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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綠痕 -【陰陽之六】麒麟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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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9-5 02:15 A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第一章】


  真是個適合打劫的夜晚。

  位於鐘靈宮深處,一座由白色玉石所砌的佛塔,靜靜矗立在夜色裡,在劃過天際的
天火映照下,時而閃爍著炯亮的星芒流光,時而亮若紅霞。

  成排整齊燦燒的紅燭,在佛塔內環繞成圈,不分日夜地照著佛塔內的光明座。在此
處收藏佛心捨利的佛塔內,有一光明座,七顆珍貴的捨利分置於座上七處蓮台中,為免
遭竊,皇甫遲還特地設了七種封印,用來防範七種可能會竊盜捨利的眾生。

  原本安然燃燒的燭焰,經突來的風兒一灌,奄奄欲熄地搖曳起來,就在塔門遭到一
陣強風吹開時,燭焰搖曳的幅度更是加大,使得塔內頓時陷入一明一暗的光影裡,當一
抹人影走進塔內時,所有燭光全告熄滅。

  幽暗中,一雙明亮的眼,直視著上方的光明座。

  再三將七處蓮台裡所供奉的捨利數算過一回後,特意前來盜寶的申屠令,不怎麼相
信地再打量了四下好半晌,重新確定七顆捨利一顆也不少後,他沒趣地搔搔發。

  「什麼嘛,我居然是第一個到的?」都入夜了,他還以為其它眾生都趁此良機跑來
這幹起打劫這樁事了,沒想到他竟是手腳最快的一個。

  嘖,一點也不刺激。

  少了競爭的對手,固然可喜,卻也因此覺得百般無趣的申屠令,蠕動著唇角,低低
咕噥了好一陣,不一會,他撇撇嘴角,決定還是先辦正事再說。

  邁開步子踱至光明座前的他,兀自在心中盤算,入寶山而來,豈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既然無任何一路眾生來與他搶這些捨利,那他就湊和湊和全都帶走,反正寶物不嫌多
嘛,與其讓那個不識貨的皇甫遲,繼續將這些寶貝供在座上不聞不問,還不如讓他吃下
腹來解解饞。

  打定主意後的他,撩起衣袖即開始動手打劫,但試了老半天,光明座上的七座蓮台
,他只能解開一處封印,其它六處,倀他再怎麼施法想破封印,卻半點奈何也沒有,於
是他心念一轉,將就只取走那處能解開封印的捨利。

  低首看著手中的捨利,心底直犯嘀咕的申屠令,不禁懷疑起捨利的主人皇甫遲的居
心。

  「如此輕而易舉……」他愈想愈覺得裡頭有古怪。「那傢伙是不是故意要讓人偷啊
?」雖說另外六處封印只有其它眾生才解得開,但這處屬於用來防範魔物的封印,對他
來說卻再簡單不過……腹裡一籮筐被挑起的疑惑尚未得到解答,突然察覺塔外有動靜的
申屠令,小心地探首看向塔外,就著外頭的宮燈看清來者後,全身倏然繃緊的申屠令連
忙就地遁走,以免與外頭那個避之唯恐不及的小冤家給撞上。

  當第二個來報到的偷兒燕吹笛進入塔內後,已閃身至塔外的申屠令一手拍撫著胸口
,深深吁了口氣,為免久留此地將會被燕吹笛發現,他連忙自藏身的塔頂躍上天際,乘
著風兒順勢溜至鐘靈宮外。

  出了鐘靈宮,來到皇城外頭後,找著一處僻靜地的申屠令,單腳站在樹梢上,自懷
中摸出剛到手的捨利,就在他張大了嘴,準備大快朵頤一番時,冷不防的,擱置在他掌
心上的捨利卻平空消失。

  「咦?」他楞楞地瞧著空空如也的掌心。

  夜風輕輕揚起他的髮梢,順著風勢看去,在近處的一座廟頂上,一只色澤多彩、外
表怪異的獸,口中正叼銜著那顆他搶來的捨利。

  「什麼玩意……」詫瞪著眼的申屠令,頭一回見著這種長相不倫不類的野獸,一時
之間還反應不過來。

  將被盜的捨利轉手過來的獸,回首看了他一眼,而後仰起頭,將咬在口中的捨利咕
嚕咕嚕吞下腹。

  「我的捨利!」眼看著特意盜來的捨利就這樣被它吃下腹,猛然驚覺損失慘重的申
屠令,立即衝下樹梢想去補救。

  食了捨利的獸,外表忽地有了變化,申屠令連忙止住衝上前的腳步。就在這時,夜
空中出現了縷縷繽紛的七彩祥光,緩緩籠住了廟頂上的獸,在過度燦爛的紅霞中,申屠
令半瞇著眼,努力想看清那團彩光裡的獸究竟發生了何事,定眼一瞧,在層層斑斕的光
影裡,獸的身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個人影,看來雖是模糊不清,但可大略看出那
具人影正在伸展著身子。

  片刻過後,將夜空照耀著璀亮的光團逐漸淡了,站在裡頭的女人,身影則愈來愈清
晰,籠在她身上的祥光化為薄霧,最後消失在女人的眉心之間。

  春夜裡,帶著百花香氣的夜風拂上她的臉龐,甫有人身的獸,緩慢地掀開眼睫。

  生平頭一遭脫離獸身化為人的玉琳,在張開眼後,好奇地低下頭瞧著截然不同的自
己,在有了這副以往求之不得的人身後,新鮮的感覺頓時佔滿了她的心頭,驚喜莫名的
玉琳,當下興奮地張握著十指,或是以剛有的雙腿在原地踩踏,再不就是歡喜地拉拉身
上盼望穿上已久的聖衣,而後她又將十指撫上自個兒的采寵,一一撫過眼眉鼻嘴。

  美女……看呆的申屠令,好半天,才勉強把心緒自剛化為人形的她身上挪開來,他
振作地溶及口氣,在體悟到眼前的女人是因食了捨利後才有這等人身,一把悶火,開始
自他的腹中往上爬竄。

  盜亦有盜,這不知是什麼來頭的獸,壓根就不知什麼是「盜理」,居然自個兒不去
盜,反而打劫他這個偷兒好來撿現成?哼,就算是美女又怎樣?她偷了他的捨利!

  「小偷,把它吐出來!」一鼓作氣跳上廟頂的申屠令,氣急敗壞地朝她伸出掌心。

  「小偷?」被擾斷心情的玉琳,都忘了現場還有個不速之客。「你不也是個賊?」
他偷她也偷,大伙都是半斤八兩,有必要說得這麼難聽嗎?

  「不要跑!」在她轉身欲走時,滿心不甘的申屠令將袍子一掀,直朝她身後追上去


  「別纏著我。」不想多留,以免會被神界的眼線土地公發現,玉琳隨意朝身後揚起
一掌,使勁將掌力震出。

  沒想到她動手前都不打聲招呼的申屠令,還未及閃避,胸口就挨了一掌,強勁的力
道硬是將他狠狠震飛得老遠。

  渾然不知自己隨意出手,竟有這麼重的玉琳,訥然地瞧著自個兒的掌心,訝異地察
覺到一股難名以狀的力量,正自她體內源源不竭地湧出。

  「沒想到吞了這玩意,比我苦修兩千年還來得管用……」早知道這玩意不但能給她
人身,還能增加她的修行,她何須留在神界呆呆的修什麼法?她早該下凡來偷了。

  「東西還給我!」不死心的申屠令,再次重振旗鼓,躍上樹頂,點踏著片片沾著夜
露的葉片朝她而來。

  「先吃先贏。」玉琳不以為然地哼了哼,完全不認為自個兒佔了他什麼便宜。「誰
說東西是你的?」

  「土匪,馬上把它吐出來!」申屠令亮出慣用的鐵扇,一接近她後,立即不客氣地
將比刀鋒還銳利的扇面朝她招呼過去。

  「錯了。」與他拆起招來的玉琳,游刃有餘之際,還有心情替自個兒正名,「是聖
獸。」

  襯著夜色如雨墜落的天火,自天頂隕落的星子愈來愈少,夜空也不再一片赤紅,然
而在天火逐漸消失之際,夜空抹上另一種團團明亮的瑩光,溫煦的春風逐去了帶著焦焚
氣味的夜色氣息,令正與對手交戰方酣的申屠令,冷不防地全身泛過一陣大大的顫抖。

  止住攻勢的申屠令,渾身毛地定在原地僵住不動,大感不妙地端詳著四下,而後他
嚥了嚥口水,感覺在他背後似是出現了某個人,而以這種聲音、這種情景來判斷,他不
用回頭也知道是哪一號高人出現了。

  「要命……」鼓起勇氣回頭一看,果然見到死對頭居然也挑這個當頭駕到,慘白著
一張臉的申屠令,當下連捨利也不要了,逃命似地趕忙腳底摸油去。

  「喂,你上哪去?」莫名其妙失去對手的玉琳,一頭霧水的站在原地發呆。

  「他躲我去了。」自遠處走來的晴空,仰首朝站在廟上的她招招手,示意她下來。

  經他一招,兩腳即不由自主開始走動的玉琳,轉眼間來到他的面前,她楞楞地看著
不聽使喚的兩腳一會,而後警戒地看向眼前打扮看似和尚的陌生男子。

  「攔路打劫,這是不對的。」晴空笑咪咪地問:「神界沒都過你這一點嗎?」

  玉琳防備地退了兩步,「你是誰?」

  「晴空。」他簡短地介紹後,笑容可掬地向她叮嚀,「把東西放回原處。還有,你
不該出現在人間,趁神界發現之前快點回去。」

  她沒好氣地撇著嘴角,「又來一個愛教訓的……」像他這款自以為是又愛說教的,
她在神界見多了。

  「慢著。」晴空伸掌按住連話都不說完就要走的她。

  「不囉唆!」她猛然回過頭來,架開肩上的大掌後順勢給了一掌。

  輕輕鬆鬆接下這一掌的晴空,只是饒有深意地挑高了眉。

  「你……」被他緊緊捉握住,怎麼也抽不回手的玉琳,吃痛地緊蹙起眉心,「你到
底是誰?」這男人,不就只是個凡人嗎?怎麼方纔的那只魔一見他就跑不說,他還可以
狀似優閒地制住她?

  將她從頭打量到腳,兩目不斷在她身上徘徊的晴空,在凝視了她那雙裡頭深藏著倔
強的眼眸一會後,微微一哂,並朝她揚起衣袖。

  「看來,是該給你一點開竊的時間。」


  兩手緊捉著石製牢欄的玉琳,恨恨地看著牢洞外頭飄飛不停的雪花。

  「那個臭和尚……」渾身發抖的她,在冷到極點時,再次朝外頭髮洩地大叫「他以
為我是孫悟空啊?」

  話說,天火降臨那夜,自神辦私逃的玉琳甫抵人間,即被晴空給收了去,日前,她
正位於一處人跡罕至的偏遠山頂上,被關在由山頂石洞所製成的牢寵內欣賞著霜雪冬舞
之姿,距離她被捕那夜至今,仔細算來,已將近兩個年頭。

  「放我出去--」另一回合徒勞無功的空喊,再次在沉默的眾山群間悠悠飄蕩。

  這些日子來,天天喊,日夜叫的玉琳,到現在還是想不通,那個初見面就將她關在
這種鳥不生蛋的鬼地方,而且一關就是快兩年的和尚,究竟是想要她做什麼。

  還記得那時,那個一臉笑意的和尚,說什麼這是為她好、目的是要她開竅。開竅?
她能開什麼竅?她都說她聽不懂他說什麼話了,他居然還倣傚如來佛封野猴子,硬是在
牢洞外頭插了根封印她用的銀簪,說等她在洞內悟通道理、長出慧根、開了竅後,他再
來放她出來。

  那個六根不淨的騙子……騙人時也不順道講解一下,她哪有什麼悟道的本事?就連
天帝都說過她是棵無人可雕的朽木、是塊無神可鑿的頑石,那個長頭髮的野和尚,到底
是從哪看出她有半點值得被關的慧根了?

  「簡直要我的老命……」餓得兩眼昏花的玉琳,四肢無力地癱倒回原地,緊抱著咕
嚕嚕叫個不停的肚子。

  此時,就在遠處山腳下,路過此地的燕吹笛,肩上扛著兩罈老酒,正努力將自個兒
深陷在雪堆裡的腳給拔出來。

  「臭老鬼……」燕吹笛邊使勁脫困,邊在嘴邊喃念起害他得在大雪日出門的懶山神
。「要、要喝酒……不會自個兒去打?」

  將深埋在雪堆裡的長腳一拔出,踩在雪地上重心不穩的燕吹笛,立即跌了個四腳朝
天。

  「好險。」兩手將酒罈接個正著的他,躺在雪上深吁了口氣。

  「餓……好餓……」微弱的求救聲自他的頭頂傳來。

  聽見叫聲的燕吹笛,一骨碌自地上彈跳而起。

  「好餓……好餓喔……」斷斷續續,聽來像快斷氣的叫音再次入侵他的雙耳。

  不是錯覺?

  又冷又累的燕吹笛,在確定是真有人在求援後,冷冷哼了口氣,決定來個置之不理
,跨出腳步踏上前往靈山的路途。但,宛如鬼魅纏身,又有如魔音傳腦的叫音,依然一
陣又一陣地追在他的後頭不放。

  「餓出人命了……」

  不關他的事。再次在心底提醒自個兒的燕吹笛,執著地邁開腳步,繼續與難走的雪
路奮戰。

  「見死不救,我好可憐喔……」

  吵、死、人、了。

  「有完沒完啊?」愈聽愈煩,愈聽肝火愈旺,他老兄索性停下腳步,氣結地瞪著上
方蓋滿皚皚白雪的山頭。

  「聽到我的叫聲卻故意不理我的人……出門會被雷公劈、上山會遇雪崩、下海必逢
大浪、睡床床榻、過橋橋斷、入門房垮、吃飯噎死、喝水嗆昏,死後還會下十八層地獄
……」

  燕吹笛哇啦啦地大叫:「有沒有搞錯,求救還兼詛咒?」心眼這麼壞,太惡毒了!

  「餓餓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連綿不絕的叫餓聲,又一路自山頂上滑
下來。

  聽得拳頭直犯癢的燕吹笛,當下再也忍不住,兩袖一撩,腳下一蹬,動作矯捷地點
踏著山壁上的石塊直奔上山。

  又喊完一回合的玉琳,才收口想歇口氣時,位在山頂的邊緣處,即躍上了一抹黑影
,令如獲特赦的她兩眼一亮,忙不迭地衝回牢欄前。

  「這位大哥,你來得正好,我……」喜出望外的玉琳,握著欄桿站起身,開口的謝
詞還未說完,就見頂著一張大黑臉的燕吹笛直直走至她的面前,拉起她的衣領……迎頭
就先給她一記悶拳。

  「吵死了!」火開開扁的燕吹笛,哪管她嘰嘰喳喳的在說什麼,首先就以一拳讓她
閉嘴。

  「好痛、好痛……」不明不白遭打的玉琳,痛得抱頭蹲下哀哀亂叫。

  「沒事鬼叫鬼叫些什麼?你吃飽撐著啦?」他這只半人半魔的都學不會魔音傳腦,
而這只不是人、也不知是什麼東西的怪傢伙,偏就是硬學了個功力非常,拖著半死不活
的叫聲哼哼唉唉的,不吵死他也煩死他!

  「竟然揍我……」眼角掛著淚珠的玉琳,怎麼也想不到,她來凡間所遇到的第三個
人,初次見面就給她一頓好打。

  「不揍你這吵得耳根子沒一刻安寧的傢伙,你以為我特意跑來這做啥?跟你拜年啊
?」燕吹笛說著說著又忍不住再動手賞她一拳。「鄭重警告你,再讓我聽見你鬼叫任何
一句,下回我就把你扁得面目全非!」欠揍!

  痛快發洩過一回的燕吹笛,在準備走人前,忽地發現關在石牢內的女人變得安靜異
常,他忍不住暫且緩下腳步,有些納悶地看著捧著自個兒挨揍的腦袋瓜,表情顯得相當
呆滯的陌生女人。

  「喂,你幹啥看得一臉呆相?」燕吹笛伸手在她的面前揮了揮,有些懷疑是自己出
手太重把她給打呆了。

  「你……」兩眼發直的玉琳,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瞧。

  「我?」他擠眉皺臉地跟她一唱一和。

  「你……」她看似癡呆地重複,嘴角邊的口水差點流下來。

  燕吹笛愈看愈覺得她怪怪的,「我怎樣?」她……她幹嘛擦口水?

  就在燕吹笛蹲下來,想好好研究一下她的表情時,玉琳忽地飛快伸出手,兩掌緊緊
握住他的臉龐,硬是把他給拉近至她的面前。

  「你做啥?」燕吹笛當下窮凶極惡地扳起臉,「放手!」

  「讓我吃一下吧。」餓得兩眼昏花的玉琳,就算往日再挑食,現下也顧慮不了那麼
多了。

  「什麼--」話都還沒說完的燕吹笛,在她將額頭靠上前抵上他的時,兩眼頓時抵不
住睡意頓然一合,直接睡倒在石欄前。

  不知過了多久,當已經跟周公下了好幾盤棋的燕吹笛再次醒來時,赫然發覺自個兒
躺在地上,差點被紛落不停的白雪給掩埋,而關在欄內的玉琳,則是恭恭謹謹地從在他
的面前,雙手合十地躬身朝他致謝。

  「感謝你的招待。」嗝,好飽,雖然一點也不好吃,不過總算止住了她那直上腦門
的餓感。

  自地上爬起來的燕吹笛,懷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四下打轉。

  遲疑的聲調拖得老長,「你……對我做了什麼?」剛剛,那是怎麼回事?怎麼他一
覺醒來,這傢伙就莫名其妙的吃飽了?

  「放我出去我就告訴你。」玉琳笑咪咪地對他伸出一指。

  燕吹笛扭頭一甩,「哼!」神氣?他大爺偏不吃這套!

  「回來回來!」眼看救星就這樣要離開了,連忙進行補救動作的玉琳趕緊招回他。

  「你被誰關在這兒的?」燕吹笛懶洋洋地停下腳步,有些好奇地瞧了那根插在洞穴
上方的銀簪一眼。

  她馬上換上了一張童叟無欺的笑臉,「壞人。」

  「是好人吧?」壓根就不相信她的燕家老兄,不客氣地撥了她一盆冷水。

  「別這麼說嘛……」愈笑愈勉強的玉琳,將手伸出石欄外,指向上頭的銀簪,「哪
,就當做件好事,幫我把那根銀簪拿掉好不?」

  燕吹笛愛理不理地兩手環著胸,「放了你,我有什麼好處?」

  「沒有。」她也太老實了點。

  「再見。!」燕氏大爺聽了轉身就走。

  「等等……」她急忙扯開了嗓子,想也不想地就脫口而出:「我會報恩!」別鬧了
,若是讓他跑了,她又得再等一年兩載的才有人路過怎麼辦?

  他半撇過臉,質疑地挑高了眉,「方纔不是還說沒半點好處嗎?」這女人變節也變
得太快了吧?

  玉琳信誓旦旦地抬起一掌起誓,「我保證我會報恩,不管你要我做什麼,我全都照
做!」

  「真的?」基本上,他是不怎麼相信這種送上門來的報恩啦,而且那根銀簪,一看
就是佛界的東西,說不定被關在這裡的她,就是被哪個高僧收伏了後關在這反省的禍害


  「我發誓。」她再次重申,面容顯得嚴肅又誠懇,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相信她……
除了他外。

  深深相信人性本惡的燕吹笛,只是走至她的面前,側首看了她身後半晌,而後微微
抖聳著眉峰。

  「你的另外一只手擺在後頭做什麼?」右手發誓,左手……居然在後面比了個叉?
這女人,根本就沒有半點誠意!

  當場被抓個正著的玉琳,心虛地吐著舌,「呃……」

  「告辭。」不上當的燕吹笛當下又是腳跟一轉。

  她急忙伸出手抱住他的大腿,「先別走啊,要走也先把銀簪拔掉再走!」

  「別拉著我。」煩不勝煩的燕吹笛用力一扯。

  「天這麼冷、雪這麼大,你忍習棄我於不顧嗎?放我出去嘛,你好心有好報,幫幫
忙啦……」眼看浮木就將遠去了,鍥而不捨的玉琳乾脆緊捉著他的衣袖不放。

  「誰有空理你這傢伙?喂,別再拉了!」身上家當就剩這一百零一件的燕吹笛,一
臉惱怒地回過頭,想趕在她把他的衣裳撕破前搶救回來。

  「等一下……」玉琳七手八腳地在他身上摸來摸去,能拉到什麼是什麼。

  「你還亂摸吃我豆腐?」轉眼間肝火又全冒上來的燕吹笛,忽地止住了動作,發覺
狀況有異的玉琳,也抱住他的手臂僵住不動。

  「啊!」他倆楞楞地看著那根直直掉落在他們腳前的銀簪。

  失去封印效力的山洞石欄,在下一刻立即嘩啦啦地傾倒下來。

  「太好了--」被關了將近兩年,終於重獲自由的玉琳,迫不及待地衝至山洞外頭,
在山頂上又叫又跳地熱烈慶賀苦難結束。

  「喂,你會報恩吧?」不知自己放出什麼東西來的燕吹笛,僵著一張臉,愈看,心
裡愈是不安。

  聽了他的話後,玉琳回過頭,隨即換上另一張與先前截然不同的面孔,以看呆瓜似
的眼神冷淡地睨他一眼。

  「你開玩笑嗎?」

  大、騙、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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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什麼意思?」

  隱忍到極點,眉峰隱隱跳動的藏冬,一手指著那名正在他家東摸摸、西看看的女客
,一手扯過又挑在夜半好夢時分把他挖起來的客人。

  「半路撿到的。」大半夜登門拜訪的燕吹笛,不情不願地撇過臉。

  窩藏已久的悶火,下一刻直接朝燕吹笛的臉上噴出。

  「又是撿到的?」撿撿撿,一天到晚就是亂撿東西!而且每次在撿到來歷不明的東
西後,頭一件事就是往他家扔!

  硬是被纏上的燕吹笛,一張臭臉也是難看到極點。

  「你以為我願意啊?」甩也甩不開、扔也扔不掉,他上輩子不是跟這個沒地方去的
女人有仇,就是他曾經欠過她祖宗十八代沒還錢,所以才會在她一出牢門後,就被這女
騙子陰魂不散的給纏上。

  「帶她來這做啥?」巴不得趕快將他們兩人全掃地出門的藏冬,眉心直打結地望著
那個把他家當她家,也不問屋主一聲就亂闖亂逛的女人。

  燕吹笛將拇指朝身後一歪,「帶她來這問問你知不知道她是什麼東西。」被她纏了
半天,還是分不清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眾生,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將她給拖
來這裡讓見多識廣的藏冬認一認先。

  「什麼東西?」光看她的模樣就有譜的藏冬,心情惡劣地兩手環著胸,「就是我最
不想收的那一類東西!」

  燕吹笛的下巴險險墜地,「啊?」這、這種女人……也是天上來的?

  將屋內環境參觀完畢的玉琳,蹦蹦跳跳地來到他們的面前,一雙盛滿好奇的水目,
直在藏冬的身上骨碌碌地打轉。

  她偏著頭好奇地問:「神仙?妖怪?鬼差?佛?魔?」

  「神仙,跟你一樣都住過天上的。」藏冬愈看愈覺得不對勁。「你是哪只獸?」眼
前這只獸,橫看豎看,根本不像只修為已到的獸,而她這副人身,當然更不像是修得了
正果後才有的,且近來神界也沒有傳出神獸、聖獸修得人身的大消息……既是如此,她
這副人身是怎麼得來的?

  「四聖獸之一,麟。我叫玉琳。」愉快地報上名號後,笑意盈然的玉琳,突地探出
一掌攻向他。

  只用兩指就架開襲來的玉掌,藏冬按捺著想找燕吹笛算帳的火氣,慢條斯理地問著
這個連定性都還沒有的聖獸。

  「這又是什麼意思?」

  她回過身,再迎頭給他一掌,「試試我打不打得過同僚呀。」自那回被晴空打斷她
與申屠令的交手後,她還沒有機會得知食了捨利她的神力到底有何長進,正好就用這個
機會拿他試試。

  「就憑你?」藏冬將她看得非常扁,「先去修個兩千年來再來踢館吧。」

  兩三下就踢飛玉琳,讓她到屋角乖乖蹲著後,藏冬一回頭,就見燕吹笛一臉嚴肅地
走至他面前,兩手搭上他的肩,語氣十分沉重地問。

  「老鬼,這只真的是你們神界出產的?」是他聽錯了吧?剛剛,一定是他聽錯了。

  藏冬翻著白眼,「你撿她時都不先問一下嗎?」

  「開什麼玩笑!這種等級這麼差的傢伙也是神界來的?」當下激動無比的燕吹笛,
用力地指向那個又開始在屋翻箱倒櫃、四處探險的女人。

  「沒錯。」雖然很不想承認,但藏冬仍是沉重地頷首,「她應該是我們神界的四聖
獸--麟。」

  「這傢伙不但發誓當放屁、詛咒像唸經、撒謊面不改色,她還被佛界的人給鎮封在
山頂上。就在我放她出來後,她更是不知恩圖報,不分青紅皂白的就先跟我來個大戰三
百回合!」一古腦把不滿全都倒出的燕吹笛,惡狠狠地揪著他的衣領,「你說,你確定
你真的沒有弄錯?」什麼聖獸?怪獸啦!

  「抱……抱歉。」聽完玉琳的惡形惡狀,當下覺得臉面全都被丟光的藏冬,不好意
思地以指刮著臉頰,「是我們神界的家教……」

  「失敗得太徹底了吧?」滿肚子嘔氣的燕吹笛直接代他吼出。「怎麼你們神界專門
出產這一款的?」不良品,那只滿肚子壞水的怪獸,鐵定是只神界不要的不良品!

  「這個嘛……」藏冬訕訕地陪著笑,實在無法否認他的話。

  「我問你。」算帳一次算到底的燕吹笛,再次一把拉過他問個仔細。「她曾把額頭
靠在我的額上,我就不省人事,她對我做了什麼?」

  「嗯……應該是她偷走了你一個夢。」藏冬想了想,撫著下頷把思考過的答案告訴
他。「基本上,她是不食夢的,之所以會這麼做,可能是因她沒東西吃餓壞了,所以才
迫不得已食夢果腹。」

  「嘖!」偷他的夢?騙子土匪兼小偷!

  「你找什麼?」藏冬訥訥地瞧著前一刻還氣得蹦蹦跳的燕吹笛,下一刻也學起玉琳
,開始在他家東找找、西翻翻。站在書櫃前的燕吹笛忙碌得一頭大汗。

  「老規矩,塞些書讓她學學做人的道理先……」既然神界的家教做得那麼差,那只
獸的腦袋一定跟其它的獸一樣都是空的。

  突然覺得此生從不曾如此羞愧過的藏冬,一手掩著臉,萬般不情願地伸手按住他,
「這只不用。」

  「為啥?」他不解地回過頭來。

  無止無境的歎息自藏冬的口中逸出,「她在天帝面前隨侍已有幾千年之久,她聽過
的神諭比誰都多。」

  「這只是受教過的?」燕吹笛又是難以置信地遙指著玉琳的鼻尖,「這樣也算?」

  「你沒聽我把話說完。」藏冬只好把家場丑說得更清楚些。「雖然她是聽過無數神
諭,但那些神諭,卻一句也進不了她的耳裡,她根本就不受教。」

  一只……不受教的聖獸?

  燕吹笛當下不留情地轉身,「我先走了。」想當初那只呆得跟什麼似的嘲風剛到人
間時,也是一樣不受教,但最起碼嘲風還會學、會適應,但這只聽得比誰都多的聖獸卻
完全相反,還是先走人再說。

  藏冬一掌按住他的肩頭,「別想扔了就跑。」每次撿了收不起的東西就往他家丟?
想都別想!

  「既然那只不受教的怪獸是你們神界來的,那就是你家的家務事,你自個兒處理!
」完全不想再與那隻怪獸扯上半點關係的燕吹笛,七手八腳地努力撥開他的手。

  「別想把她塞給我,這只麻煩是你撿的……」額間青筋直跳的藏冬,一把將他拖回
原地,並把燙手山芋踢回給他。

  燕吹笛不負責任地再把那只禍害扔回去,「抱歉,本大爺向來有撿了就丟的習慣,
不要攔我!」

  「那個……」就在他們倆拉扯之際,被他們晾在一旁已經很久的玉琳,站在他們面
前試探地舉起手。

  「幹嘛?沒看到我們正在忙嗎?」因她而忙得不可開交的一人一神回首齊問。

  她笑得甜甜蜜蜜,「我很樂意同時麻煩你們兩個的。」何必推來推去呢?她不介意
多串幾座門子的。

  「我們不樂意!」一模一樣的拒意同時扔至她的臉上。

  她一愕,翻臉如翻書地換上了楚楚可憐的模樣。

  「你們不收留我?」才從神界下凡,就被關了近兩年,這座人間的東南西比她都還
弄不清楚,不先暫住在他們這把人間的狀況搞清,日後她怎麼辦?

  「哈!」一人一神還是同一鼻孔出氣。「誰收了你誰倒霉!」一只只懂得吃的嘲風
獸就夠他們雞飛狗跳了,再來一只破壞力更強、且根本就不受教的?又不是嫌楣得不夠


  彷彿接受過人間戲子訓練般,玉琳那一雙大眼裡,立即漾滿了水意,泫然欲泣的模
樣和方才進門就討打的德行,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不受影響的藏冬把頭撇過去,「本神從不收留同僚。」

  「喂,偷走我一個夢就算了,別想你還會有偷襲的機會。」在她把矛頭轉至他身上
時,學乖的燕吹笛趕緊把她推得遠遠的。

  她可憐地吸吸鼻子,更是淚眼汪汪的瞧著他們。

  「省省吧你!」一人一神完全不上當。

  「嘖。」淚眼攻勢宣告失敗後,玉琳不甘心地撇著嘴。

  「現下怎麼辦?」兩手扠著腰的燕吹笛,斜著眼看向身旁的同伴,「再把這只踹下
山嗎?」

  沒良心的藏冬只是淡淡反問:「你有更好的主意嗎?」

  相視一眼後,有默契的一人一神,再次發揮團結合作的精神,先是捆了那只猶想掙
扎的聖獸,再合力將她抬至靈山山崖處就定位,而後……兩腳將她踹下山。

  「不要再回來了!」
 
  就在不速之獸拜訪過後數月,某天夜裡,藏冬的家門前,再次響起熟悉的叩門聲。

  「誰來了?」臉上帶著濃濃睡意的藏冬,不解地看著那個借住在這裡的燕吹笛,不
過是去應個門,回來時就換了副德行。

  「嗯……」搖頭晃腦的燕吹笛,臉上的表情,似是遇上了超出他所能理解範圍的不
解之謎。

  藏冬走至他的面前,一手撫上他的額際,「你睡昏頭了?還是身子不適?」

  他搔搔發,「我忽然覺得有點眼花。」應該……是他眼花吧?要不然就是他的錯覺
,反正這座靈山上,三不五時就冒出一些根本就不該出現在人間的東西,所以……應該
是他看錯了。

  「眼花?」滿腹好奇心都被他勾引出來的藏冬,拖著他一快來到大門前。

  門扉一開,一名身著紫白聖衣的男子,不先自我介紹,也不等藏冬開口問話,立即
對應門人藏冬來個姿勢標準的深深三鞠躬。

  燕吹笛表情呆滯地伸手指向門外,直指保持著鞠躬姿勢不動的來客。

  「就是這個讓我懷疑我眼花的。」像這種有禮過頭的傢伙,他絕對不認識,這八成
又是藏冬不知打哪交來的怪朋友。

  「請問,你是……」無端端受了大禮的藏冬,半彎著腰,一頭霧水地看著眼前的陌
生人。

  他又是拱手一彎身,再次朝他們拜了拜,「見過山神。」

  「找你的。」燕吹笛忙拉過藏冬,並向來客指點別拜錯了神。「喂,要拜就拜他。」

  「那個……」藏冬僵硬地扯出笑意,好聲好氣地請他幫個忙,「我還沒死,可不可
以請你別再拜了?」

  「是。」他馬上遵照指示,將身子站得直挺挺的。

  「咱們沒見過吧?請問你是哪位?」將他瞧過好幾回後,藏冬一臉無解地攤著兩掌
問道。

  「我乃神界四聖獸之一,麒。」他端肅著臉龐,恭謹地報上名號。「我叫聖祺。」

  正想回屋內睡回籠覺的燕吹笛,聽了他的話後險些跌了個狗吃屎。

  他掙扎地爬起來到門邊,「又是聖獸?」他們最近是走霉運呀?踹走了一只又來一
只?

  兩耳敏銳的聖祺,起疑地睨向他,「又是?」這麼說,在他來此之前,玉琳已經來
過了?

  藏冬先是把削他臉面的燕吹笛給推至一旁,而後勉強擠出笑臉,再次向門外客請教


  「你說你是聖祺?可我記得三千年前,你不是還沒有人身嗎?怎麼現下……」上上
下下掃視的眸光,不解地將聖祺給掃過一回。

  謙謙有禮的聖祺,再來個禮數周到的彎身一揖,「回山神,我已修成正果。」

  「正果?」這下藏冬可被嚇得不輕。「用修的修成人了身?」

  「是的。」

  「難不成……」藏冬怯怯地抬起一指,不太相信地遙指遠處的天際,「你就是上頭
說的那只破紀錄的聖獸?」聽老土說,兩千年前,神祇四聖獸--龍、鳳、龜、麒麟裡,
出了只異於他獸的聖獸,它不像其它聖獸都只有原形沒有人身,它不但靠本身的修法悟
道而修得人身,更因此而超越了四聖獸為首的龍,躍居於四聖獸之首。

  「山神過獎。」謙虛的聖祺,既不自滿也不驕傲,渾身上下散放出來的氣息與神態
,簡直像是在書本裡才有的謙謙君子。

  腦中晃過陣陣呆然的藏冬,有些受不了刺激的撫著胸坎往後退了兩步。

  「等等。」燕吹笛穩住他,懷疑地將手指頭再次指向門外客,「老鬼,這只……也
是你們神界來的?」

  無語問蒼天的藏冬一手掩著臉,「沒錯。」最近是怎麼回事啊?怎麼該來的、不該
來的,全都猛往他家跑?

  燕吹笛忍不住扯開嗓子大聲嚷嚷:「怎麼和前兩隻差這麼多?」

  「呃,這只的家教……」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頭疼的藏冬,有點不好意思地瞧著他


  「好過頭了!」再也忍不住被聖祺引發的雞皮疙瘩,燕吹笛上上下下地撫著兩臂。
「現下是怎麼回事,天上的神獸、聖獸全都下凡來逛大街嗎?」先來一只嘲風,再來一
只玉琳,現下又……敢情上面是在鬧家變不成?

  「我是來找玉琳的,還望山神能不吝指點一二。」花了兩年的時間在神界四處尋找
玉琳的聖祺,在仍是找不到玉琳後,便照著天帝的指示下凡來到人間尋獸。而他來到人
間後,頭一個找的,就是曾收留過無數神界之輩的山神藏冬。

  一抹心虛,不約而同的,在聖祺的話尾一落後,悄悄地出現在藏冬與燕吹笛的臉上


  藏冬開始結結巴巴,「那個……這個嘛……」慘了,踹都踹了,現下找獸的卻找到
這邊來了,怎麼辦?

  「不知山神可知牠的下落?」急於找到玉琳返回神界覆命的聖祺,有些不解地瞧著
他青青白白的臉色。

  藏冬半轉過身,小小聲地自口中擠出,「踹下山了……」

  聖祺驀地拉大了嗓,簡直難以置信,「你縱走了那只逃犯?!」

  「不趕她走,難不成還把她留在我這過年過節呀?」一臉理直氣壯的藏冬,兩手扠
著腰振振有詞地吼回去。

  「它往哪個方向去了?」萬沒想到神界之神居然如此無視於神規神戒,滿心氣惱的
聖祺,沒好氣地一手撫過發。

  藏冬又是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方向嘛……方向在……」

  「在哪?」漸漸有些按捺不住氣的聖祺,用他那雙清澈的黑眸直瞪向藏冬。

  藏冬側首看了共犯燕吹笛一眼,燕吹笛的反應,只是朝藏冬鄭重地點點頭,不一會
,他們整齊劃一地對聖祺漾出了個大大的笑臉。

  「我們帶你去看!」

  他們……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熱情?

  心底有些發毛的聖祺,還來不及弄清他們葫蘆裡在賣些什麼藥,就一左一右地被他
們拖著往某個地方跑,直至一處下方可見裊裊雲霧的山崖處,才停下腳步。

  「玉琳往這方向走了?」左看右看了好一會,就是沒見到玉琳,聖祺有些疑惑地指
著遠處月下夜色朦朧的山頭。

  燕吹笛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不是那邊,是下面。」

  「下面?」他古怪地低頭往下看去。

  就在聖祺低頭的那一剎那,早就做好準備姿勢的一人一神,迅雷不及掩耳地同時起
腳,眨眼門,兩腳就把他給踹下山去。

  「喂。」一徑看著下方黑漆漆山崖的燕吹笛,慢條斯理地出聲。

  「嗯?」一樣也在往下眺望的共犯藏冬,隨口應了應。

  「踹了兩隻聖字輩的下去,你會不會有天譴?」真是糟糕,他們似乎已經對天上掉
下來的東西踹出習慣來了。

  藏冬面色凝重地撫著下頷,「非常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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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9-5 02:18 AM|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久尋不遇。

  在人間徘徊尋獸的聖祺,自那夜遭一人一神踹下靈山後,就一直在附近的城鎮裡搜
尋著玉琳,雖說他已放出風聲,有請負責各轄地的土地公們與城隍幫忙尋找,可這幾日
來,仍是無半點關於它的消息。

  想要在這座他不太瞭解的人間找到玉琳,無異在大海撈針,若是天性機靈古怪的玉
琳真有心要躲他,他更是不知該從何找起。現下他只擔心,來到人間後的它,那一身獸
身會不會嚇壞凡人?在這座人間它會不會無所適從?法力甚差的它,會不會被躲藏在人
間的其它眾生給欺負?或是早在他找到它之前,被神界通緝的它,就已被跟它不對盤的
八神將給逮了去怎麼辦?

  「唉……」已經頭痛了好些天的聖祺,站在大街上再次頭疼地撫著額際。

  暖意融融的日光,絲絲灑落在他的身上,環首看向四處對他來說皆是不熟識的人間
風景、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人川,在他胸臆裡,那顆為玉琳久久緊懸不下的心,不自覺
地又抽緊了些。

  神法高出玉琳好幾截的他,來到人間好幾日,尚不能適應這座繁華複雜的人間,而
自幼就住在神界,時時刻刻總是有他護著的玉琳,它又怎能適應?以它那麼倔的性子來
看,既是私逃出神界,那麼就算是它在人間受了什麼委屈,它也決計不會吃不了苦地跑
回神界找其它眾神哭訴,想必它定是像以往一樣,紅著眼、蜷縮著四肢,躲藏在哪個地
方發抖,等著他去救它。

  得快點找到它才行。

  抬手拭去額上曬出來的汗珠,聖祺深吸了口氣,重新打起精神在人群中走動,在走
過廟前一座人們搭建的祀台時,他猛然止住了步伐。

  好熟悉的感覺。

  聖祺狐疑地轉過身,那股理不清、剪不斷,存在了數千年之久的熟悉感,直在他身
上縈繞不散,他一手撫著胸口抬首四下尋找,尋找那頭自他有了聖獸之身時,就一直與
他相依為伴的獸,只因唯有身為同類的它,才會讓他有這份無可取代的感覺。

  可眼前,並無任何會嚇著了凡人的獸,有的,就只是如川水般匯聚的人群,以及那
名高座在祀台上,正為居民弘法講經的女子。

  四下都沒見著半點獸影的聖祺,不解地皺緊了一雙好看的劍眉,就在他想轉身到他
處繼續尋找這份感覺的來源時,在他身後,又有股感覺,似條看不見的綿密線繩緊緊拉
扯住他的腳步。

  覺得事有蹊蹺的聖祺,迅即回過頭,重新將他身旁人群裡的男女老幼全都仔細檢視
過一回,在找不到時,他再次緩緩將目光移至那名坐在高處、有著一張不熟識面孔的女
子身上,倏然間,他兩眼煥然一亮,那股始終在他腦海裡徘徊不散的疑惑,在他見著那
名女子眉心間那抹天帝親烙的獸印後,霎時全天開雲散。

  怪不得……怪不得任他在人間再怎麼找也找不到玉琳的下落,原來,它早已不是他
記憶中的那頭麟,她早已脫去了獸身有人人身,出乎他意料之外地搖身一變成了個平凡
的凡人……不,或許,也不該說她是個凡人。

  再三聆聽著高坐在上方接受凡人膜拜的玉琳,正對底下信徒們所吐出的字字句句、
神諭聖理,以及她又是如何指點座下的信徒們該如何奉神事神,聖祺氣抖地握緊了拳,
狠狠地瞪向正在對凡人招搖撞騙、說得舌粲蓮花的玉琳,一團猛烈的怒火,立即在胸腹
間叢叢燃燒,先前那些因她產生的一籮筐又一籮筐的擔心,全被他扔到天外天去,轉眼
間,改而演變成無計收拾的滔天烈焰。

  她居然成了神棍!

  講經講了一早,說得口乾舌燥的玉琳,在弘法告一段落後,被信徒們簇擁著下了祀
台,就在她接過一碗解渴的茶水,準備潤潤喉時,一陣颼颼刺骨的冷風,自她的身後刮
來。

  「你竟有了人身……」

  熟悉的語調方入耳,全身寒毛直豎的玉琳,登時身子僵直得有若石塊,直在心底大
喊不妙的她,不太置信地反覆深深吸吐了好幾回後,這才怯怯地掉過頭,兩眼慢慢地、
慢慢地將站在她身後的男子,自腳跟一點一滴地往上看去。

  一如她所猜想,眼前這個面色陰寒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同類
,聖祺。

  要命,當真是他!

  當下將茶碗往後一扔,打算先走為上的玉琳,顧不得在場有多少信徒在看,匆匆擠
出人群,而已經來來回回被她氣炸幾重天的聖祺,在她拔腿就跑後,更是火冒三丈地咬
緊了牙。

  他怒聲朝她的背影大喝:「坐下!」

  猶如疾馳的野馬遭韁繩套中般,在怒氣衝天的聖祺一吼完專克她的那句招牌禁語後
,跑得飛快的玉琳當下兩腳一停,而後止不住衝勢地以面撲跌在地,兩手兩腳齊與地面
做起最親密的接觸。

  「又來這一招……」跌得灰頭土臉的玉琳,忍著一身的疼爬起,不情不願地在眾人
面前表演起恭謹的正跪坐姿。

  「你還敢跑?」大步大步走來找她清算的聖祺,氣白了一張臉,方走至她的身旁,
劈頭就落下一記轟得她神清氣爽的響雷。

  「仙姑……」在場被他們倆嚇壞的信徒們,面面相覷之際,紛紛不解地出聲。

  「仙姑?」聽了那些人對玉琳的稱呼後,處於盛怒狀態下的聖祺,更是瞥過火龍眼
狠瞪她一記。

  她訕訕地陪著笑,「呃……」完完完……完蛋了。

  「仙姑,你在做什麼?」納悶不止的眾人,好奇地看著她正跪在地的模樣。

  功力再加上幾成的冷刀,再次直直戳向她,彷彿恨不能把她瞪穿。

  「別、別叫了……」眼看好脾氣的聖祺臉上都風雲變色了,玉琳忙不迭地揮著小手
,要他們收聲住口別再把她害得更慘。

  偏偏,就是有人不識相。

  「仙姑,這個人是……」奉全城百姓之命,將玉琳這尊仙供奉於府上的馬氏員外如
常兄,不明白地一手指向站在她身旁的聖祺。

  她支支吾吾了好半天,「他是我的……我的……」糟糕,這下要台拆底洩了,該怎
麼辦才好?

  「相公?」馬員外看了看他們倆之間熟稔的氣氛,以及他們並不相似的外表後,成
功地推理出一個較為合理的答案。

  「那怎麼可--」聽得嗤之以鼻的玉琳,才想反駁這種蠢答案時,冷不防的,在她身
旁卻冷淡地落下一句,讓她差點把心臟給嚇出胸口的認同。

  「沒錯。」鐵了心的聖祺,一字一字地冷冷答來。

  深深倒吸了口氣的玉琳,抖顫著身子,猛然回過頭瞪著面無表情的聖祺。

  聖祺先是看了她一眼,再環首向四下不斷打量著他的眾人自我簡介,「在下正是她
的相公,而她,則是我逃家已久的娘子。」

  當下冷汗涔涔流遍玉琳一身,只差沒把她給淹沒。

  他……會撒謊?幾千年來,神界最食古不化、禮教好到每尊仙神都會豎起大拇指、
守時、守信、學不會半點壞事的聖祺,會、撒、謊?

  玉琳不安地嚥了嚥口水,忽然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在大街上轟轟烈烈演出招領逃妻後,敵不過眾街坊鄰裡的熱情,以及好客也崇神過
頭的馬員外的邀請,硬是被馬員外恭迎進馬宅裡的聖祺,此刻,正與他找了兩年有餘的
同伴,同處於玉琳住在馬宅的客房裡。

  「想上哪去?」坐在床塌上閉目養神,以調方才因她而過於激越血氣的聖祺,在玉
琳躡足偷偷走至房門前想落跑時,閉著眼出聲。

  「呃……」兩手才摸到門邊,就被逮個正著的玉琳,動作僵緩地回過頭。

  「坐下!」

  不由自主跪坐在地的玉琳,委屈地扁著小嘴,直在嘴邊咕噥。

  「明明就是跪下……」她就說天帝偏心,什麼都不給她,卻獨獨給了聖祺能罰她的
特權,搞得她兩膝一天到晚都在跟地面培養感情。

  裡裡外外被她氣翻好幾回的聖祺,踱至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愈是看,額上
青筋愈是不受控制地直跳,原本已經按捺下的火氣,再次被她給挑起。

  瞧瞧她,那一身是什麼模樣?有了人身卻沒有人模人樣,被那些凡人打扮得仙貌飄
飄不說,頭上戴了一推金簪玉冠俗不可耐之物,在她兩臂上還有一條條人們想像中神仙
該有的飄飛綵帶,而一身怪模怪樣的她呢,不但不反對凡人將她打點成這副德行,那時
高坐在祀台上的她,還滿享受這等殊榮的。

  在今日,他,聖祺,總算是明白一件事,他實在是不該太小看這隻玉琳了,什麼擔
心她會被凡間的其它眾生欺負?擔心流落在人間的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哼,來到人間後
,她比一只剛入海的魚兒還要游得自在痛快!

  「素行不良,欺騙凡人……」白白為她擔心一場的聖祺,怒不可遏地抬起食指,一
下又一下地戳著她的額際。「狂我在你耳邊日日念、夜夜勸,你的神規、神戒全都學哪
去了?」

  「夠了沒有?」玉琳撇開他的手,兩手捂著紅通通的額際。「都念了幾千年了,你
念得不煩我聽得很膩啊!」又來,又念!在天上時要聽他教訓,來到下頭了,還是要聽
他唸經!

  他險些克制不住,「還敢頂嘴?」愈來愈不像樣!從頭到尾都沒反省過她在外頭的
言行就算了,她還敢理直氣壯地回嘴?

  「有什麼不敢?」她鼓起全副勇氣,將兩手往腰際一扠,「你還不是同我一樣也犯
了神戒撒了謊?」什麼相公?他壓根就不是她的相公好不好?

  「是誰害我破戒的?」說到這點聖祺更是火上心頭燒。「若不是為你,我何須對凡
人扯謊?」那時要不是為了能讓她全身而退,他的千年道行又為何會毀於一旦?這輩子
他頭一回犯規破戒,就是為了她!

  玉琳受不起地冷哼,「為我?」真是何德何能啊。

  「以免你又丟咱們麒麟的臉面!」其它三聖獸都笑他們麒麟笑了幾千年了?說來說
去還不都是因她老愛捅樓子找麻煩惹的禍!這回她私下凡間,其它三聖獸等著看她的笑
話,全神界的仙神們更想看屆時天帝將會如何罰她,他要是不快點來替她收拾後果,回
到上頭後,他們又要因此而挺不起腰桿幾千年!

  被踩到心頭舊創的玉琳,面色一冷,語調冰冷地問。

  「你說什麼?」

  沒注意到的聖祺,猶在絮絮叨叨,「馬上跟我回神界,天帝和眾仙君神輩那方面,
我會想法子替你收拾善後,你只要去天帝面前認個錯就是。」

  在他眼裡,她就這麼丟他的臉面?

  滿腸滿肚的新仇舊恨,全都被他一語給重新勾出江湖的玉琳,渾身氣抖不止,一張
美麗的臉蛋也因此而褪了色。

  「還不走?」打算帶她偷偷離開馬宅的聖祺,回過頭看著她賴坐在地上不動的模樣


  「我很丟你的臉?」她仰起水眸,眸底藏著他看不見的傷心。

  「你自個兒心裡有數。」不想與她爭論這點的聖祺,沒好氣地轉過身。

  「就算我有了人身,我還是讓你覺得很沒面子?」她執著地不肯放過他,非要自他
口中討個答案。

  「你有沒有人身與這無關。」這是她的本性問題。

  「當然有關!」備感受傷的玉琳對他大大一喊,接著扭頭就走向房門。

  「坐下!」眼看她又想出門與那些凡人攪和,習以為常的聖祺,不自覺地又脫口而
出。

  氣得理智盡失的玉琳,憤瞪他一記,「你看!每次動不動就罰我坐,誰要聽你的話
--」

  突然闖入他們之間的敲門聲,同時飄進他們的耳底。

  「仙姑。」在玉琳前來應門後,馬員外張亮了一雙探詢的大眼,「你們……在裡頭
做什麼?」這對久未見面的夫妻,怎麼一見面就又吼又吵的?方才裡頭開打了不成?

  玉琳淡淡直述,「吵嘴,他就快休妻了。」

  說是遲那時快,站在她身後的聖祺立即飛快地一巴掌捂上她的嘴,並順手將她給推
到後頭去。

  他速速換上一張誠懇的笑臉以掩前過,「此乃閨房之樂。」

  「噢……」有點相信,又不太相信的馬員外,還是有點擔心地伸長脖子往裡頭瞧。

  「還有事嗎?」聖祺仗著身形的優勢,擋在他前頭杜絕他探看的視線。

  「沒、沒什麼事……」知道別人的家務事不能多管的馬員外,識相地拍著頭致歉,
「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謝謝。」不擅說謊的聖祺當下笑臉一收,動作迅速地合上門扇。

  拉了張椅子高站在聖祺身後的玉琳,在他關上門轉過身來的那一剎那,用力將手中
高舉已久的特大號擺置用花瓶往下一砸,登時瓶裂的清脆聲響,漾在整間房內,餘音裊
裊。

  「閨房之樂?」動手砸人的玉琳跳下椅面,兀自拍了拍兩手,「現在快不快樂?」
又撒謊?該罰。

  「你……」癱坐在地的聖祺,痛得滿眼金星團團亂轉,作夢也想不到她居然會對他
這麼做。

  深記前仇的玉琳,揚指朝他鼻尖一撂,「既然你那麼愛面子,那你就自個兒回神界
找別只麟去配合你的面子好了!」

  「玉琳……」站不起身的聖祺,才想伸手捉住她,玉琳卻逕自開了窗扇自窗口躍出
,轉眼間就消失在外頭偌大的園子裡。

  攜著滿心滿腹重新被挑起的難堪心傷,衝出馬宅後的玉琳,將發上身上人們特意為
她裝扮的行頭全都扔在路旁的樹下,頂著一張素臉和一身素衣,眼角噙著淚,埋頭在大
街上急急亂走。

  不知不覺走至人群裡的玉琳,因不抬頭,像只無頭蒼蠅般地亂竄,幾次險些撞著了
路人,不過多久,當她腳下拐了個彎想走進巷子裡時,迎頭便撞上一個兩肩挑著扁擔賣
豆腐的人。

  「姑娘小心。」眼明手快的晴空,在她被撞倒前飛快地探出一掌穩住她。

  「謝謝……」心情落寞的玉琳下意識地對他應了應,並沒注意到這個好心人是誰。

  「低著頭走路,是很容易出事的。」見她一徑稀薄垂著螓首,不放心她的晴空,在
她又要舉步撞上他人前,先將她拉到一旁的樹下。「怎麼啦,有心事?」

  「我--」抬起頭來的玉琳,在見著這個善人的模樣後,當下忘了她想說的是什麼。
「你……」

  「你……」見到她的臉蛋也覺得她面熟,可就是一時記不起她是誰的晴空,也同樣
錯楞著聲調。

  沉默靜靜懸宕在他倆之間,過了半晌,首先認出他來的玉琳,震驚地指著他的鼻尖
大叫。

  「臭和尚!」不明不白地把她關在山頂上近兩年的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個她怎麼
也找不著的壞蛋。

  「原來是你啊。」終於想起她是誰的晴空,恍然大悟地拍著兩掌,「喲,你出來了
,開竅了嗎?」

  原本還滿腔想找他興師問罪的怒火,經他一問後,頓時如遭突來的大浪給澆熄,想
起上回遇上他的下場,就是莫名其妙地被關了近兩個年頭,玉琳立即不由自主地往後退
了兩三步。

  她恐懼地問:「開……開什麼竅?」不會吧?又來?

  晴空沉默了許久,仔細打量過她一番後,再度對她漾出與那夜一模一樣的笑意。

  「看來,是該再給你一點開竅的時間。」

  在晴空又朝她掀起衣袖時,玉琳只來得及吐出這句話。

  「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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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9-5 02:19 AM|只看該作者

  同樣的山頂景色,同樣的裊裊白雲,同樣的牢不可破的石欄,同樣的……坐監老地
方。

  擺出一貫姿勢坐在石牢裡的玉琳,兩手握著石欄,再次探臉望向外頭春光明媚的群
山,絲絲暖陽,自天際的雲朵間探縫而出,靜靜灑落在孤坐牢內的她身上。

  自從在大街上被這個和尚撞上了後,又再次被收至衣袖裡的玉琳,一回神過來,就
發現自個兒再次給關進了曾被她破壞掉,但被晴空修復的這座石牢。

  「反省了嗎?」坐在石欄外欣賞高處山景的晴空,在玉琳不出聲、不吭氣,也不再
吵吵鬧鬧已久後,閒閒地回頭一問。

  「沒有!」她沒好氣地撇過小臉。

  「那開竅了嗎?」神態優閒的晴空,看著她倔強的模樣又再淡問。

  已經受夠他無理取鬧的玉琳,乾脆以食指直接指向自個兒的腦際。

  「我這是石頭做的,你就算再等上五百年,我也不懂什麼叫開竅!」開竅開竅,到
底要開什麼竅?就算他要叫猴子上樹,也要給它顆樹爬呀,只扔一句開竅給她,她怎麼
會懂?

  瞧著她沒兩三句話就又犯上了火爆性子,晴空歎息地搖搖頭,走至石欄前與她面對
面坐下。

  「知道嗎?」他伸出一指指向下她的眉心,「你的定性還需要修煉一番。」真是,
跟個孩子似的,也不想想她已經不是獸是人了,怎麼她單純的獸性都過了兩年還是沒改
過來?

  「哈!定性!」玉琳不客氣地也戳向他的眉心,「連著兩回一撞見我,就急著把我
關到這兒來,你比我還需去修修定性!」這座人間的裡的和尚是不是都不講道理的啊?
每次一見到她,就把她當成妖魔般地給收了,且在關她之前都不給個明確的借口理由。

  偏首凝睇著她怒紅了一張俏臉的模樣,晴空失聲笑了笑,抬起掌心,像拍撫一隻貓
兒般疼愛地拍拍她的頭頂。

  「你之所以會偷捨利,是因你想證明什麼吧?」既然她梗了個心結,那他就從頭開
始一條條幫她理清吧。

  被他突來的問話怔住的玉琳,霎時訥訥無言,抬首一望,便望進了他那雙似會看透
人心的清澈雙眼,在那雙眼裡,她彷彿見著了朗朗無垠的清澈晴空,廣闊無際,徐風微
蕩,讓人不知不覺地安下心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趕在受他影響前,她忙不迭地瞥開水眸。

  準確刺中她心坎的問話,再次飄進她的耳底,「你渴望能早日脫離獸身,好能跟另
一只聖獸聖祺一樣是不?」

  「誰、誰想跟他一樣?」結結實實被他嚇到的玉琳,悚然大驚得有些結巴。

  「其實,你很單純,本性也不壞,就是脾氣倔了點。」晴空轉過她的臉蛋,像個大
哥哥似地開導她。「若是有話,就把它說出來給該聽的人聽,一直把它窩藏在肚子裡,
他怎會知道?」

  玉琳難以置信地怔望向他,方才與他劍拔弩張的對立氣勢,霎時全都消散得無影無
蹤。

  「你的這顆心,那些天上的仙神沒看出來,是因他們不願去看、不願去發覺。」替
她感到心疼的晴空,惋惜地對她微微搖首,「而你想讓他們看見的動機是很好,但,你
用錯法子了。」就算她靠捨利得到了人身雙如何?那些在她心坎上盤根錯結的愛恨,始
終沒有離開過,而那些天上的仙神,自然也不會明白她為何要那麼做。

  無法成言的玉琳,在他關愛的眼神下,意緒不禁水亂,那些擾擾攘攘的過往,那些
她從不輕易啟口告訴他人的心傷,又開始在她的心湖裡狠狠翻攪。

  「聽我一句話。」晴空拉來她的小手,叮嚀地拍了拍,「往後別再撒謊了,撒謊,
會使你失去很多東西的。」來到人間後,她人人都騙,就算聖祺來到她的面前,她仍是
沒把想說的說出來,猶是一徑地做出與她內心不符的事來。

  眼眸顯得空洞的她,苦澀地在嘴邊低喃,「可是不撒謊,我就不能繼續欺騙我自己
了……」

  她也不想撒謊的,真的,她不想的,只是若不這樣,她就不知該如何保護她自個兒
了。她不願意對她的心承認,承認她……就在她掉進思潮裡,遭七情六慾牽扯得無法脫
身走不開時,定定凝視著她的晴空,莞爾地冒出笑聲。

  「笑什麼?」像是急著想要掩蓋什麼似的玉琳,不自在地瞪著他嘴邊止不住的笑意


  「我要走了。」也不給她一個答案的晴空,站起身理了理衣衫。

  「你不放我出去?」心神速速回歸本位的玉琳,一個頭兩個大地望著他又打算扔下
她的模樣。

  他朝她眨了眨眼,「在你開竅前,不放。」

  「等等,你別走……」她努力地自石欄中伸出雙臂想拉住他。「要走也先把話說清
楚呀,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開竅?」

  不理會她的呼喚,大步離開的晴空,在走下山頂前突地停下腳步,先是朝山腳下勾
了勾手指,而後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為免你又四處亂跑,這回,我替你帶了個牢頭來看著你。」也好,自動找上門來
,省得他還要去找。

  「誰?」滿腦子壞預感的玉琳,不抱期望地問。

  晴空朝旁一指,「他。」

  靠著靈敏的嗅覺,原本在山下徘徊找人,但經晴空一指點後立即登上山頂的聖祺,
在兩腳一踏上山頂後,先是彎身朝晴空施禮致謝,接著快步走向被關的玉琳。

  「臭和尚,你陷害我--」在命中剋星朝她走來時,嚇得速速後退縮躲的玉琳指著晴
空離去的背影大叫。

  一道陰影遮去了玉琳的天空,同時也成功地讓她止住了叫聲。

  「叫那麼大聲,不餓嗎?」太過熟知她習性的聖祺,兩手環著胸站在牢欄前淡淡冷
問。

  她摸摸肚皮,「餓死了。」

  聖祺一開口又是洋洋灑灑的道理,「只要你隨我回神界潛心修法,你就不需在人間
挨餓受罪。」

  她翻了翻白眼,「少又跟我唸經……」那個可惡的和尚,把她關回這裡不說,竟還
替她找了個牢頭虐待她。

  對她這副幾千年來都沒變的德行,已經習以為常的聖祺,慢條斯理地在她面前蹲下
,先是抬起她的小臉審視了一番,再將兩眼游移至她的身上,在發現她毫髮無損後,總
算是放心地吁了口氣。

  他開始有心情找她算帳。

  「為何被關在這?」雖不知那名和尚為何會將她關在此地,但他大約也可猜出,八
成是她闖了禍才會被罰關在這裡。

  「不知道。」她扁著小嘴搖搖頭,納悶地瞧著他不動的模樣,「你不放我出去?」
怪了,向來視解救她為己任的他,這回就這麼淨站著不出手?

  聖祺微微勾揚起唇角,「放了你,好讓人再跑一回嗎?」說起來,他還得感謝那個
來路不明的和尚呢,省得他得再四處找她一回。

  玉琳受不了地捂著額,「簡直就是同一掛的……」他們倆乾脆去結拜算了。

  在那些惹得他惱火的煙雲都消散了後,思慮終於靜下來的聖祺,這才想到他還有個
問題沒問她。

  「你怎麼會有了人身?」

  現在才想起來要問她?後知後覺。

  「不告訴你。」玉琳偏過芳頰,不理會這個把她照顧得萬般周到,卻在某方面少了
一根筋的同傳伴。

  他一手撫著下頷,試著推論。

  「你偷食了佛物佛心捨利?」放眼眾界,能讓她投機取巧快速修煉完成,而進一步
得到人身的,也只有佛界的佛心捨利了。

  「那又怎麼樣?」在遇上他後就等著挨罵的玉琳,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應著。

  「為何那麼做?」雖說日夜相處了幾千年,擔始終搞不懂她心思的聖祺,無奈地歎
了口氣。

  「你管不著。」口風甚牢的她,再次將晴空的叮嚀拋諸腦後,說著說著臉蛋又是往
旁一撇。

  聖祺以兩指勾回她的下頷,「說。」

  在他的黑眸直勾勾的凝視下,渾身不自在的玉琳,緊憋著一口氣在胸坎裡,硬是不
開口出聲,而比她更有耐性的聖祺,並沒有阻止她來場耐性之戰,因為幾千年來的經驗
告訴他,最後會敗下陣來的,一定不是他。

  不出所料,沒過多久就捺不住的玉琳,在他的瞠視下,終於不情不願地啟口。

  「我想要有人身。」說就說吧,或許如晴空所言,把話說出來說不定會對她有些幫
助。

  他一臉的不解,「你要人身做什麼?」

  要人身做什麼?玉琳錯愕地瞧著他臉上的那份懵懂無知,沒想到對於她的事,他不
是後知後覺,而是徹底的不知不覺。

  「你還是不懂對不對?」像是失望到極點後,而不得不露出的自嘲,清楚明白地映
在玉琳的臉上。「或者我該說,你永遠也不會懂對不對?」

  他該懂些什麼?

  被她天外飛來的問話給問得一頭霧水的聖祺,不禁要懷疑她下凡後,是否被那些凡
人給事業壞了,不但說的話沒頭沒腦的,且動不動就對他犯上脾氣,而現下她臉上這副
失望得難以言喻的模樣,更是他未曾見過的,他究竟是做了什麼事這她這麼失望?

  才想開口好好問問她的聖祺,不意間,兩眼瞥見在她右手的小指間,繫上了一條他
不曾在她身上見過的紅繩。

  「手上尋條紅繩是哪來的?」他頓時風頭一轉,好奇地落在她的手上。

  低首看著指上的紅繩一會後,玉琳再看向不像她一樣有紅繩繫在指間的他,一小簇
希望的火光,嘶的一聲,悄悄在她的心湖裡熄滅。

  「你不會懂的。」心灰意冷的她輕搖螓首。

  「我又不懂?」自認在神界,該修的全都修過、該習也全學了個圓滿的聖祺,覺得
這對他似乎是有些污辱。

  「對,你這只呆頭鵝永遠都不會懂。」她索性躲至石牢最裡頭去,拒絕再與他多說
上一句。

  「你說我呆?」她到底有沒有說錯?

  她瞥向他,「不說你,難不成這裡還有別人嗎?」

  答案是有的。

  遠遠蹲在另外一座山頭上,將他們倆一舉一動全都看進眼裡的申屠令,得意地在嘴
邊晾出復仇的笑意。

  「哼哼,總算被我找到了吧。」他的兩目直定在玉琳身上,「敢偷我的捨利?」足
足花了兩年的工夫才找到打劫者,這下子,她就算插了翅也別想再飛。

  當一陣旋繞過山谷間的風兒徐拂過樹梢時,申屠令自袖中取出兩顆色澤漆黑的珠子
,在空中拋了拋,而後一把將它們接住。

  冥頑不靈,這顆頑石就是不受教!

  花了七天七夜對玉琳訓示說道的聖祺,在第八日清晨來臨時,終於放棄再對那只橫
豎道理都說不通的同類溝通。

  這七日來,他說一句,她堵兩句,說她不該扮成神棍在人間招搖撞騙,可她卻義正
詞嚴地告訴他,她對凡人們所弘的法,可都是這幾千年來她從天帝那邊聽來的神諭,她
只是原封不動地轉布給凡人,一個字也沒竄改,說起來,天帝還應該感謝她來人間幫忙
弘揚神法呢。

  至於她大大咧咧地享受凡人們的煙火供奉,並在馬府白吃白住,風風光光地當什麼
仙姑,這她也有話要說。

  其實打從一開頭,她就對那些凡人表明了,她不要求金銀財寶,更不要華樓美房,
她只求能有個三頓溫飽填肚子就成了,是那些凡人愛戴她過頭,自個兒願意在她頭上灑
銀子的,她可沒有鼓動過他們半分。

  從頭到尾,她,完全沒有反省她所犯下的神規神戒,當然,她也不認為偷食佛物、
擅闖人間有什麼不對。

  說來說去,她就是一點悔過之心也沒有。

  「出來。」已經被她氣得五臟六腑都走了位的聖祺,在伸手拔下石牢上頭的銀簪後
,對蹲坐在裡頭的同伴勾勾手指頭。

  「做什麼?」光看他臉色就知道不會有什麼好事的玉琳,怯怯地邊往裡頭縮邊小心
睨著他的模樣。

  聖祺面色鐵青地挽起衣袖,「拎你回神界。」說也說不通、辯也辯不過,既然她愛
自作自受,那就讓她回去自個兒去面對現實。

  「我不回去!」在他彎身進入石牢內想把她拖出來時,玉琳邊推邊打著他的臉膛大
叫。

  「由不得你。」一手環住她腰際的聖祺,沒費多大力氣即將她拖出她的避難所。

  「聖祺,你不能--」掛在他手臂上掙扎的玉琳,在他將她帶至山崖邊時,忽地止住
動作,楞楞地瞧著山腳下,「那是什麼?」

  也發現異狀的聖祺,瞇細了一雙黑眸,兩眼直視著山腳下那群圍堵住一名老婦在行
搶的山賊。

  「不幫她嗎?」正義感立刻發作的玉琳,一手指著下頭對山賊們無抵抗能力的老婦


  聖祺低首看了她一眼,而後捉緊她的腰肢飛快地帶她躍下山,在兩腳一抵地後,隨
即放開她,踩著迷蹤般的仙步迅速趕至老婦身旁,將她一手拉過帶回去給玉琳保管,再
轉過身打發那群看呆了眼的山賊。

  「老婆婆,你沒事吧?」心性單純天真的玉琳,在聖祺忙碌之餘,好不擔心地扶抱
著遭山賊打傷的老婦。

  「我……」看似孱弱的老婦勉強在她懷中起身,擔心地指向正與山賊纏鬥的聖祺,
「他……」

  「你就甭管他了,他不會有事的。」玉琳朝她揮揮手,關懷備至地將她扶至一旁坐
下。「來,我幫你看看,傷到哪了?」

  「還好吧?」不過片刻,已經趕跑一票山賊的聖祺,沒什麼表情地站在她倆面前低
問。

  「沒什麼大礙。」已幫老婦檢查過一回的玉琳放心地吁了口氣。

  「感謝公子大恩大德……」對他義行感激不已的老婦,說著說著就朝他跪下並奉上
三叩首。

  「沒什麼,舉手之勞。」不想拖泥帶水的聖祺,只是冷淡地朝她應了應,接著彎身
一把拉起玉琳,「走了。」

  「慢著……」在玉琳即將被他拖走前,跪在地上的老婦忙不迭地站起身。

  聖祺回頭瞥她一眼,「有事?」

  趕忙跑回被搶之處撿回竹籃的老婦,氣喘吁吁地回到他倆面前,自籃裡取出兩顆白
馥馥的包子。

  「小小謝禮不成敬意,還望公子與姑娘能收下……」

  「不用了。」不習慣與人間之人打交道的聖祺,聽了轉身就要走。

  「可是……」失望明顯地寫在老婦臉上。

  看不過去的玉琳拉了拉他的衣袖,「別這麼不給人面子嘛。」

  聖祺撇了撇嘴角,只好把老婦手中的東西接過來,好奇地端詳著手中看似麵團做的
玩意。

  「這是什麼?」

  「包子啊,你沒見過?」來人間比他更久的玉琳,見多識廣地向他介紹。

  聖祺挑挑眉,「吃的?」他又不需吃凡人的東西。

  「若是不夠的話,這兒還有……」相當熱情的老婦,在他們猶在打量著手中的包子
時,又從竹籃中取出幾顆推到他們面前。

  「夠了、夠了。」聖祺不耐煩地將她的好意全都推回去。

  老婦期盼地將兩眼張得大大的,「那……」

  「怎樣?」聖祺開始與她大眼瞪小眼。

  看了聖祺的反應後,玉琳歎了口氣,壓低音量小聲地在他耳邊說著:「她的意思好
像是……不吃給她看,她是不會放棄感謝你的。」

  煩不勝煩的聖祺,只好順應民意,兩三口就將手中的包子給吞進腹裡。「這下行了
吧?」

  「當然行!」見他已吞下包子後,老婦頓時氣勢一改,笑意猖狂地兩手扠著腰,「
我就等著你的這句!」

  壞了,有詐。

  「玉琳,別吃!」驟感不對的聖祺,連忙阻止她將包子吃下腹。

  「唔?」肚裡早就在鬧饑荒的玉琳,正將包子塞了個滿嘴,經他一喝,愕然的她已
將口中的東西給吞下。

  彷彿全身的力氣全被抽光似的,先一步發作的聖祺,渾身發軟地頓坐在地,在見了
玉琳也是同一個症狀後,他勉強地伸出手,將倒下的她拉進懷裡圈護著。

  「你……」他頻喘著氣,「你讓我們吃了什麼?」

  大功告成的申屠令,當下變回原形,笑咪咪地蹲視著眼前動彈不得的兩隻獸。

  他愉快地朝他們伸出一指,「包了餡的好東西。」

  「是你!」花了好大工夫才把他給認出來的玉琳,指著他的鼻尖大叫,「又是你這
只魔!」

  聖祺不解地低下頭,「他是誰?」她怎麼會交上這種魔物?

  「呃……」她心虛地頓了頓。

  「被她打劫過的小偷。」申屠令一點也不介意幫她把事實說出來。

  「你是來找她尋仇的?」聖祺聽了,再把玉琳環緊些,防備地瞠睨著對她來意不善
的陌生客。

  他也不掩飾,痛痛快快地咧大了笑,「沒錯!」

  聖祺先是瞪了懷中的玉琳一眼,然後把她推到身後,一如以往地在他人欺負她前先
護著她。

  「無論你是為了什麼要找她算賬,告訴你,若想動她一根寒毛,那得先過了我這關
再說。」

  申屠令愛笑不笑地瞧著他的窘樣,「就憑你現下這副軟綿綿的德行?」

  聖祺一手握緊了拳,「別太小看我。」或許他的確是有些不適,但要全身而退,也
並非不可能。

  「好!」相當通情達理的申屠令,忽然拍著兩手成全他。

  「好什麼?」

  「我不找她算。」笑意可掬的申屠令,彎下身拍著他的臉蛋。

  「當真?」聖祺嫌惡地撇過臉去。

  他乾脆統統算進去,「我找你們兩個一塊算!」一個不夠痛快,兩個恰恰好!

  「你想怎樣?」捧著肚子的玉琳,被他吊上吊下那麼久,卻始終沒聽到重點,忍不
住有些心急。

  「哪,你們分別吞了我的丸子,你腹裡的那顆,叫無荒地老。」申屠令掏了掏耳朵
,慢條斯理地替他們介紹起肚子裡的東西。「你呢,你那顆叫海枯石爛。」

  一陣沉默過後……分別吞了小丸子的一麒一麟,顧不得什麼聖獸的形象,不約而同
地伸出手指趕緊催吐。

  「別折騰了。」淡看著他們白費工夫的申屠令,邊彈挖著指間的指垢,邊涼涼地看
戲。「那兩顆玩意,進得去,就出不來了。」他們倆,一只是道行高深的聖獸,一只呢
,則是得了捨利的野獸,他倆若是聯手,他哪打得過,要想對付他們這些腦袋瓜只是擺
著好看的獸類,當然得靠點小技巧。

  「你……」他們倆氣急敗壞地瞪向他。

  申屠令再次彎下身拍拍他們的肩頭,理直氣壯地說:「你們這兩隻麒麟生來就是一
對的嘛,既是一對,那麼無論是苦是難,就該一起承擔是不?」

  「當然不是!」他們倆的吼聲當下齊吼而出。

  「呵呵。」無比開懷的申屠令一手掩著嘴,「好好享受一下凡人才有的樂趣吧,我
先走了,別太感激我。」

  沒法攔住那個快樂走人的申屠令,只能眼睜睜地看他丟下他們不管的聖祺與玉琳,
在申屠令已經走遠後,動作僵緩地回過頭,心驚膽戰地直視著對方的眼瞳。

  那只魔……剛剛說什麼來著?

  玉琳兩眼一降,不安地看著聖祺的肚皮,一滴冷汗,悄悄滑下她的面頰。

  天荒地老?

  聖祺也緊張地望向玉琳的肚子,滿額大汗,任他怎麼擦也擦不干。

  海枯石爛?

  老天,這下玩笑開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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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原本急著回神界的兩隻聖獸,此刻,在一間瀰漫著黃豆香氣的小磨房裡,忐忑不安
地面對面坐著,在他倆中間,則是坐了個眉心緊鎖,臉上表情似是陷入沉思的晴空。

  事情是這樣的。

  驚覺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後,六神無主的聖祺與玉琳,在身子恢復動彈後便四下尋找
那只整他們的魔,無奈的是,無論他們再怎麼分工合作四處打聽,就是沒半點申屠令的
消息,急於把腹裡的玩意弄出來的他們倆,只好趕在腹裡的東西發作前放棄申屠令這條
法子,風頭一轉聯袂殺上靈山,直接找那個曾把他們踹下山的同僚藏冬幫幫忙。

  藏冬只是將兩手一攤,說魔界的東西就該去找魔界解。

  於是他們便改而闖上天問台,找上半人半魔的燕吹笛。

  然而燕兄也把話一撂,說與申屠令毫無相干,叫他們去找佛界的解。

  因此希望就全都落在晴空的肩頭上。

  誘人的豆腐香氣,輕巧地穿過窗欞,絲絲縷縷地飄進房中,但身為房中客的聖祺與
玉琳,卻嗅不到半點氣味,只是屏息以待地張亮了兩雙一模一樣的大眼,將視線集中投
射在晴空身上,讓備感壓力的晴空,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當初他之所以會把玉琳關在石牢裡,一來,是希望她能靜下心想想,二來,為的就
是不想讓她撞上那個找了她兩年的早屠令,以免那隻老愛玩弄人心的魔物會將她整治得
死去活來。可沒想到,那個聖祺多事地拿掉銀簪把她放出來不說,還與她一塊遇上了申
屠令,正巧讓前仇未清的申屠令來個利上加利全都有份。

  沒事找事的兩隻獸……「怎麼樣?」都陪他在屋子裡對坐上幾個時辰了,可他始終
沒蹦出句解救他們的話,再也捺不住性子的玉琳,心急地催上一催。

  「嗯……」遲疑的聲調拖得長長的。

  「你有沒有法子將它取出來?」聖祺的耐性也快被這個動作慢吞吞的和尚給磨光了


  「沒有。」晴空遺憾地搖搖頭。

  他倆霍地拍桌站起,「什麼?!」等了那麼久,得到的就是這個答案?

  「稍安勿躁,都坐下。」晴空朝他們招招手,而後皺了皺眉心,「依我看,那只魔
說的可能是真的,那兩顆玩意一旦入了腹,就再也出不來了。」

  「那……」他倆的臉色迅速一致地刷為雪白。

  晴空款款一笑,「既然它要留在你們腹中,那就留著吧,反正無害。」

  「無害?」愈聽愈頭疼的聖祺,邊揉著額際邊問:「難不成你要我們就這樣放著那
兩顆丸子不管?」雖然說吃下去了後,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但誰能保證它不在日後發
生什麼古怪的作用?

  「嗯。」一臉無所謂的晴空舉起茶碗,姿態優雅地啜了一口。

  「慢著,我想你還是沒弄清楚我們所遇上的難題是什麼。」玉琳一手按著眉心,朝
這個不太瞭解狀況的和尚扳起兩根手指頭,「天荒地老、海枯石爛,這都是凡間眾生才
有的東西,他們之所以會有,那是因為他們有七情六慾。」

  晴空不解地歪著頭看向她,「這很正常啊。」有什麼不對嗎?

  玉琳一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問題就出在我們不是凡人,我們是聖獸,那是犯神規
的!」神界裡哪有什麼七情六慾?上一個因這凡人才有的玩意而受害的神仙,就是原本
戰功顯赫,卻因動了七情六慾,而甘願永留人間的門神鬱壘。

  聖祺涼涼瞥她一眼,「你還知道那是神規啊。」真難得,往常任他再怎麼念都進不
了她耳的東西,現下她倒是記得一清二楚。

  她柳眉倒豎地瞪向他,「我在為你著想你還說風涼話?」刀是在為誰緊張、為誰忙
呀?要不是怕他腹裡的那顆丸子,會害得他數千年修為毀於一旦,她何必急陪著他四處
找什麼解決之道?

  「為我?」他頓了頓,有些納悶,「你不為你自個兒?」怎麼說得她好像一點也不
在乎是否吃了那玩意?

  「我……」原本還想說更多的玉琳,深吸了口氣,而後負氣地撇過芳頰,「懶得跟
你解釋。」算了,他不懂也罷。

  「吵完了?」左看右看好一會的晴空,笑笑地問著這兩隻還是互摸不通對方的獸。

  他們倆口徑一致對外,「我們沒吵!」他們是在溝通。

  這方面默契就挺好的……晴空無奈地朝天翻了個白眼,直在心底感慨,要是他們在
另一方面的默契,也能有個幾成就好了。

  「往後……」歎息完畢後的晴空,一左一右地拉來他們倆的手,慎重地握了握,「
你們就好好相處吧。」也許在日後,他們會非常感謝那只那事的魔也說不定。

  「就這樣?」他們倆又是動作一致地挑高了眉。

  「就這樣。」壓根就不想幫他們解決問題的晴空,只是推委地笑笑。

  聽完他的話後,兩名求救無門的男女,頓時像洩了氣般,垂首喪氣地坐回原處,愁
苦地揪鎖著眉心。

  「相信我,情況沒你們想像中的那麼糟的。」晴空邊安慰邊拉著他們倆走向門口,
並在他們背後輕輕往外一推。「好了,去面對現實吧,我還有工作要做呢,不招呼你們
了。」

  遭人趕出來的聖祺與玉琳,在身後的門扇關上後,兩兩想視了一會,在他們眼中,
全是一籌莫展,不知該如何是好,挨著彼此的肩頭在門階處坐下後,不約而同的歎息,
又自他們的口中逸出。

  怎麼辦?

  心思全在聖祺身上打轉的玉琳,微微瞥了挨靠坐在她身邊的聖祺一眼,亮眼的朝陽
映在他那張看似正直溫文的臉龐上,形成了一道淺淺的暗影,她不婪屏住了氣息,目光
順著他的眼角、眉梢,一路滑移至他深鎖著的眉心,某種半是欣喜半是不捨的感覺,在
她的心頭隱隱醞釀發酵著。

  海枯石爛……真像個遙遠的美夢。

  它遠到,只能偷偷放在心底暗藏,而不能公諸在日光之下。

  其實,她根本就不在意申屠令到底給她吃了什麼,相反的,假若申屠令所說的是真
,他倆真會因此則有了凡人才會有的無荒地老,她想,她會很開心、很開心的……但,
她的快樂不能建築在聖祺的痛苦上。

  就是因為她比任何人都瞭解聖祺,就是因為,她深知聖祺為了修成正果,曾經花了
多大的工夫與努力,因此她才不忍他數千來的苦修全都因她而毀,他合該是神界最耀眼
的聖獸,她不願意,成了天邊一道遮去他光霞的雲朵,讓他這顆燦眼的星子再也不能閃
爍如昔。

  收回眷戀的目光,玉琳即使再不願,但為了他好,也只能認分地向他提議。

  「依我看,不如咱們回神界吧。」或許回去後,仙君們會有法子將他們腹裡的玩意
取出來。

  聖祺一手撐著臉頰,半轉過臉看向她。

  「回去了,等著給那些神字輩和仙字輩的看笑話嗎?」可以想見,她要是這樣回去
,那些對她存有芥蒂的神輩仙君,肯定又會藉此在天帝前面大做文章,而她,少不了又
得被他們給欺負一頓。

  況且,在她偷了捨利又遇上這種事後,誰曉得這一回她會被關在天牢裡多久?萬一
,受不了她的天帝不再心軟,決定永不再放她出來怎麼辦?他可不能眼睜睜的任她就這
麼回去受罰。

  「不然還能怎麼辦?」深感內疚的玉琳愈說愈哽咽,「要是你真的因此而犯下神規
,像門神鬱壘一樣永遠回不了神界,我豈不是又害了你?」以往他不知替她背過多少黑
鍋,倘若,這一回她真把他拖下水,害得他失去聖獸的資格且被貶至人間怎麼辦?

  眼見自責明明白白地停棲在她的小臉上,容易心軟的聖祺,就算先前對她有再多的
火氣,此刻也都化為無形。

  「別想太多。」他輕聲一歎,大掌環上她的肩,拉過她讓她靠在他的肩頭上。「相
信我,不會有事的。」一直以來,每次她的天塌了,不都是由他來頂著的嗎?

  她仰起小臉,「真的?」

  「嗯。」不願意讓她又開始胡思亂想的聖祺,就算再沒把握,還是得給她一個心安
的答覆。

  「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化不開的煩惱依然存留在她的眼眉之間。

  「再慢慢盤算吧。」打起精神的聖祺邊說邊拉起她。「咱們就先留在人間找到那只
魔,待問題解決了,再一塊回神界請罪。」在他們找到申屠令之前,唯今之計,也只能
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楞了楞,「你要陪我留在人間?」如此一來,他算不算是也犯規偷溜來人間?

  「我怎可能丟下你不管?」將她視為責任的聖祺,伸手揉了揉她的發,而後牽起她
的手,拉著她離開晴空這座位在半山腰的小磨房。

  踩踏在草地上的足音,聽來窸窣如歌,走在他身畔的玉琳,抵首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緊牽著她的大掌,感覺他的體溫,自他們交握的指尖緩緩渡了過來。

  這是頭一回,她能與他五指交握、手心貼著手心,並肩走在一起,不似以往,他們
總是一個走在前頭,而無人身的她,只能像頭她所豢養的獸,默默地跟在他的後頭追尋
著他的背影。

  午間的林風輕輕吹拂過樹梢,新嫩的綠葉在風中娉婷曼舞,灑落在林間的一束束日
光,投映在如鋪上了綠色氈子般的草地上,點點璀璨搖曳不定,像她那顆雀躍的心。

  他說,他怎可能丟下她不管?

  是他說的。
  
  前言撤回,她寧可他丟下她不管。

  「坐下!」

  躡手躡腳打算溜出馬府客房的玉琳,不知第幾回的脫逃行動,再次在抵達門扉前功
敗垂成。

  「我累了嘛……」被罰跪在地的她,側首看了那個耐性永遠都比她好,更有法子能
坐在房內不動一整日的聖祺。

  「不要撒嬌。」無動於衷的對祺,在書本裡寫下最後一筆後,將手中之筆擱妥在筆
山上。

  她索性賴坐在地上,張大了可憐兮兮的水眸。

  「我只是想出去透口氣而已。」打從回來馬府後,每日都和他關在房裡足不出戶,
他不煩她可悶壞了。

  「在把這些全背起來前不許偷懶。」嚴格限制她出入的聖祺,走至她身旁拎起她的
衣領,再次將她給拎回受刑的書案前乖乖坐下。

  「為何我一定要學這些?」她一個頭兩個大地瞧著他寫下的藥材之名以及它們的功
效,在一旁,他還為老是分不清楚藥材的她畫下了藥材的形狀。

  在她又不安分地在椅內左扭右動時,他順手敲了她腦際一下。

  「不學個一技之長,難不成你想繼續當個招搖撞騙的仙姑?」短期內他們勢必得留
在人間,而他,是決計不會允許她再去當個神棍欺騙世人,因此他決定,暫時就先在人
間當個大夫自力更生,如此一來,他們才不會白白享受凡人的煙火。

  抱怨含在她的嘴裡,「我又沒有騙人……」都說過她是在替天帝傳道弘法了,他就
是不信。

  「還頂嘴?」他一手抬起她的下頷,兩眼平視進那雙不安分的眸子裡。

  凝望著他那雙不得討價還價的黑眸,她認分地合上小嘴,打開書頁重新與那些讓她
傷透腦筋的藥名奮戰。

  「叫你背的規矩背起來了沒有?」坐在她身旁監督的聖祺,不忘再向這個忘性向來
就大的同伴再次溫習。

  「一不可撒謊,二不可胡作非為。」已經背到滾瓜爛熟的玉琳,刻板又制式地一一
道出。

  「三呢?」他懶洋洋地提醒她。

  「還要乖乖聽你的話。」就是這點最讓她不滿。

  「很好。」他滿意地頷首。

  「不好。」坐不住的玉琳直朝他搖首,「每日都窩在宅子裡,我們到底何時才要出
去找那只魔?」他也不想想,他們都吞了申屠令的丸子有幾日了,再這樣拖下去,若發
作了怎麼辦?

  「我已派出人手去找他了,咱們只要在這等消息就成。」關於這一點,聖祺一點也
不擔心,只是將長指朝被她合上的書本一指,「接著背。」

  好不容易才逮著可以出門的名目,轉眼間又被他給駁回掉,氣餒的玉琳,萬般不願
地再次翻開書頁。在她身後,映入窗欞的日光,束束灑落在微黃的書頁上,看來有些刺
眼,她不適地微瞇著眼,在一片燦目的日光與他的墨跡間,再次瞧見了那條繫在她小指
間的紅繩。

  她有種受騙的感覺。

  什麼姻緣線、什麼有緣人嘛,全都是些騙人的東西,月老那個騙子,每回說謊都不
打草稿,就算她有了這條紅繩,她也找不到另一個也有這紅繩的有緣人。

  最可惡的是,這條紅繩一旦繫上,就怎麼也拿不下來。

  「又在扯那條紅繩?」發現她沒在用功的聖祺,拉過她的小手,皺眉地想把那條她
一天到晚都在玩的紅繩取下來。

  「既然不想系,那一開始就別繫上它呀。」

  「這又不是我願意的……」她含糊不清地說著。

  「玉琳,這是什麼東西做的?」努力了老半天卻無法將它解下,聖祺好奇地將紅繩
放在掌中瞧著,愈看,愈覺得這玩意似乎不像是人間所產。

  「我也不清楚。」月老說,他所編的紅繩全都是獨家秘方所制,他才不會輕易告訴
外人。

  他不死心地再試,「為何它拿不下來?」看來明明就是個簡單的小結,可怪的是,
無論他再怎麼拉扯,它就是不動分毫。

  心不在焉的玉琳沒有答他,只是靜靜地瞧著眼前人。

  溫暖的鼻息,陣陣吹拂在她的臉上,與他靠得這麼近,他們倆額前的髮絲,因此而
交繞在一塊。在哪些近的距離下,她可清晰地看見他瞳人的色澤,隨著他姿勢的改變,
日光投映在他臉上的角度也不同,深深淺淺的輪廓像幅靠得太近,因而看不清的彩畫。

  彷彿有了自主意識的指尖,蠢蠢欲動,甚想替代那縷沿著他鼻樑、臉龐遊走的日光
,一一在上頭游曳而過,她已記不起這念頭,是在多少年前就存在她腦海裡,她只記得
,當她還是只有獸身時,她就一直很希望能有一雙可以彎曲、也可張握的十指,她很想
知道,若是能以指尖碰觸他的臉龐,那會是什麼感覺?

  可是在她有了人身後,她反倒不敢這麼做。

  只因他不是別人,他是聖祺,是那名數千年來,一直與她相依為命的同伴,無論多
少光陰歲月過去,都只會把她當成個妹子,而不會改變她在他心中地位的男人。

  指尖被他拉扯的力道有些疼痛,玉琳微微蹙起了眉,盯審著他專注的模樣。

  自他的一舉一動看來,他產關心她的,但有自知之明的她同時也深深明白,在他的
關心裡,並沒有任何感情的因素摻和在裡頭,她只是他心頭的一顆沙粒,是他那片一望
無際的漫漫沙海中,一顆,不起眼的沙粒。

  屏住了氣息的玉琳,總是不敢輕易在他面前洩漏的目光,棧戀地再次走過他的眼眉
,在她的心房裡,某種熟悉的拉扯感,再次擰絞著她那顆常因他而浮動不已的心。

  雖然,這與她所願相違,但她認為,他還是這樣最好,就這樣,不動凡心、不懂愛
恨,繼續當個眾神稱道的聖獸,也好過陪她一塊在人間受罪。

  或許他有耐心可以慢慢找申屠令,但她可沒有,她只擔心腹裡的東西一發作,到時
會壞了他的修為,因此,無論他已經替他們做了什麼打算,她還是決定離他愈遠一點好
,只要躲離他遠遠的永不再見,哪怕什麼天長地久、海枯石爛又怎麼樣?她就不信申屠
令的這齣戲,只有一個人還能唱得起來,而聖祺,也不會因她而再遭受到一絲責難。

  「別費力了,我有法子將它拿下來。」她深吸了口氣,輕輕將他推開一段距離。

  「喔?」他若有所思地瞧著她那與以往不太相同的神情。

  玉琳匆匆換上一抹隱瞞的笑,「你在這等等,我去向府裡的管家借一把剪刀把它剪
下來。」

  「嗯。」以為她真的願意守規矩,決定往後說話都算話的聖祺,並沒有懷疑她太多


  玉琳輕盈的腳步,很快地在門邊閃逝而過,然而,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
出了門的身影,就是遲遲未見來歸。枯坐在房內等無人的聖祺,在恍然明白自個兒又上
當後,面無表情地拍桌站起。

  「耍我。」又撒謊騙他!

  滿腹怒火推開門扇準備到外頭找人的聖祺,兩腳才踏至廊上,險些撞著了打算來向
他請安的馬家員外。

  他一把拉住地頭的主人,「你們的仙姑上哪去了?」

  「不……不知道。」衣領被提著的馬如常,被他森峻的表情嚇得一臉慘白。「方纔
她說要出門散散心,就沒再回來了……」

  跟他來這套?

  聖祺忿忿地放開他,衣袖一拂,大步走向院外,決定這回在逮到玉琳後,非給她個
刻骨銘心的教訓。

  「仙君打算上哪?」不知發生何事的馬如常追在他的後頭問。

  他扳扳兩掌,「逮人。」

  「逮到人後呢?」他們夫妻倆,該不會又要像上一回一樣,再示範一次轟轟烈烈的
閨房之樂?

  「執行家法。」

  「啊?」不……不會拆房子吧?

  「見鬼了……」垮著一張臉的玉琳,呆若木雞地瞪著眼前再次找到她的男人。

  「見鬼?」眉心隱隱抽搐的聖祺,一手提起她的衣領,「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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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炫目的驕陽,悄悄自路邊翠如碧玉的樹梢上走過,宛若碧海的色澤,像是方染
過的緞子,在微風中款款搖曳。但路人並沒有將這美景看進眼裡,全都將目光集中在樹
下那對更加吸引人的男女身上。

  微熱的午陽,將玉琳白晰的臉蛋曬出色澤酡紅的紅暈,她身上雪白的衣裳,因日照
的關係顯得瑩瑩燦亮,明亮的光影投射至聖祺的身上,襯出一張令不少婦女心醉神迷的
臉龐。

  沉默靜靜籠罩在他倆之間,這兩隻眼對眼、鼻對鼻的聖獸,皆沒注意到對方以外的
雜物,以及路過的路人們,依舊面對面地杵站在小巷裡大眼瞪小眼。

  僅獲得短短數個時辰自由的玉琳,吁長歎短地一手掩著臉。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愈找愈快不說,他是曾去陰界拜過師不成?怎麼他比那些
煩人的鬼魅還要陰魂不散!

  「要找你還不容易?」聖祺冷冷在嘴邊哼了哼揚手朝旁彈彈指,原地立即出現兩名
幫兇。

  縮躲成一團的土地公與城隍爺,在玉琳惱怒的杏眸掃向他們時,有些害怕地舉手招
認。

  「是……是我們幹的。」說真的,他們一點也不想管別人的家務事啊。

  怒氣抹紅了她的俏臉,「就知道是你們這派專門通風報訊的!」

  相當識時務的土地公與城隍爺,不待氣跳跳的她衝上前來算賬,當下摸摸鼻子趕緊
走人。

  「吼完了?」發動全城的土地公與城隍爺才找到她的聖祺,振了振衣袖,做完準備
動作後扳著兩手走近她。

  她忙不迭地伸出一掌,「等、等一下,我可以解釋的……」

  無動於衷的聖祺只是只手握住她的腕間,一把將她拉至面前,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
,彎下身子將她扛上肩頭。

  「多說多揍、少說少揍。」他動手拍了拍在他肩上扭來扭去,口中不斷嘰哩咕嚕的
她。

  「不說呢?」她頓了一下,有些懷疑地問。

  「還是照揍。」她發過的誓,目前累積已有三萬三千六百五十一個,給過他的承諾
,多到他早已算不出來,可她依然故我,說過就算,忘了也就算,從沒打算遵守過她所
說的話,因此……揍!

  「我這麼做是為了咱們倆著想!」她趕忙吐出一長串抗議,「你想想,只要我們不
碰面,就算肚子進而的丸子發作又能如何?」

  聖祺的腳步因此而停頓了好一會,久久都沒有下一步動靜。

  「言之有理。」把她放下來的他,撫著下頷同意她所說的話。

  「那……」玉琳萬分期待地瞧著他的臉龐。

  可惜的是,半晌,他再次扳起兩眉朝她搖首。

  「不行。」哼,就算她說得再怎麼天花亂墜都一樣,今兒個要是沒揍到她,他就不
叫麒改叫麟。

  玉琳眉心打結地問:「為什麼不行?」

  「若我讓你跑了,你又在人間四處招搖撞騙怎麼辦?你不要臉面,我可要。」聖祺
一手環緊她的腰肢以防她逃跑,另一手則不客氣地擰著她水嫩嫩的臉頰。

  她的肝火忍不住直直往上冒,「事有輕重緩急,你幹嘛老在意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現在是他的修為重要,還是她會不會在外頭搗蛋重要?他幹嘛老惦記著他那該死的
面子問題?

  他沒得商量地搖首,「總之,說什麼都不行,你是我的職責,若是又讓你跑了,我
怎麼向天帝交代?」什麼天荒地老、七情六慾?那只魔的道行哪有可能多高?不過就是
區區兩顆丸子罷了,他才不信它能捺他何。

  「你……你的腦袋到底是木頭還是石頭做的?」氣得柳眉倒豎的玉琳,實在是很想
掐死這隻老是與她溝通不良的同類。

  「這句話才是我要問的。」懶得在口舌上與她計較的聖祺,不改初衷地再將她扛上
肩,大步大步跨出小巷,決定就這麼一路將她扛回馬府裡,不再給她機會作怪。

  「聖祺!」在頻遭路人行注目禮後,被扛在肩上深覺恥辱的玉琳,哇啦啦的抗議聲
一路劃過大街。

  站在府門前恭迎他們回府的馬如常,在引起騷動的聖祺熱鬧烘烘地返府時,一頭大
汗地瞧著聖祺肩上的扛載物品。

  「仙君……」

  「閉嘴。」兩目寒光爍爍的聖祺只是掃他一眼。

  「是……」馬家員外差點被凍僵在原地。

  也不管門外有多少人在看熱鬧,更不管四下多麼吵擾,打發了旁人扛人進屋的聖祺
,在一腳用力地踹上房門後,絲毫不憐香惜玉地將掙扎不休的玉琳,呈一直線地直接扔
進遠處的床榻裡。

  「我又沒有做錯什麼!」跌得四腳朝天的玉琳,一骨碌自床間跳起,兩腳一落地後
,劈頭就朝堵站在門口的他大吼。

  他冷冷低哼,「還不認錯?」耍嘴皮子?好,再記一筆。

  「你這顆茅坑裡的臭石頭!」摔得全身骨頭酸痛的她,負氣地抄起桌上的茶碗,想
也不想的就一個個扔向他。「為你著想你還不領情?全神界最呆的就屬你這只獸!」固
執己見、不會變通,枉她這麼聰明機靈,怎麼他半分血統都沒有?

  「玉琳,放下。」在她使出全副蠻勁扛起一旁的妝台小桌準備擲向他時,聖祺淡淡
地出聲警告。

  下一刻,妝台小桌轟轟烈烈地破窗而出,同時也令擠在客房外頭湊興的眾人紛紛瞪
凸了眼珠子。

  「我不是你的妹子、不是你的責任、更不是你的人犯!」回想起在大街上遭他顏面
盡人地扛回來的過程後,卯起來火大的玉琳,愈扔就愈動氣。

  輕鬆閃避過所有大小暗器,聖祺捺著性子,在她連房裡的花椅、銅鏡都扔遍,一時
之間找不著可扔的東西後,慢條斯理朝她勾勾手指頭。

  「過來。」這下他們可以辦正事了吧?

  「你……你想做什麼?」在接觸到他可怕的眸光後,氣喘吁吁的玉琳,全身泛過一
陣大大顫抖。

  「執行家法。」他緩緩露出陰森的一笑,將十指扳按得咯咯作響。

  一想起以往的處罰方式,玉琳隨即漲紅了一張俏臉。

  「我已經是人了,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打我!」在他等不及地上前準備抓她時,邊
躲邊尖叫的玉琳,又朝他扔出一只花瓶。

  清冽冽的瓷器碎裂聲,再次引起門外眾人一陣驚呼。

  決定已任她鬧夠的聖祺,動作矯快有若游龍地移身至她的面前,健碩的長臂一摟,
而後在床榻上坐下,將猶自掙動不已的她一把按在他的膝上,揚起大掌便毫不留情地教
訓起家醜。

  「你打我!」屁股遭打的玉琳,憤窘迅速自頭頂竄燒至腳趾頭,動彈不得地趴在他
的膝上怒吼。

  聖祺挑挑劍眉,用力再打她一下。

  「你真的打我!」有沒有弄錯,她是個女人又不是孩子!竟然不顧她的臉皮這樣修
理她!

  他索性使勁連打十來下。

  心疼、屁股更疼的玉琳,在此起彼落的巴掌聲中,不過片刻,小臉上佈滿了紅暈與
清淚,抽噎得幾乎換不過氣來。

  「說你認錯。」總算收手的聖祺,拉直了她的身子讓她坐在他的膝上,一手抬起她
的下頷,不改前衷地重申。

  「嗚嗚嗚……」玉琳負氣地撇開他的長指,伸手緊緊摟住他的頸項,埋首在他的肩
頭裡放聲大哭。

  她在做什麼?

  有些不太能夠理解她行為的聖祺,錯愕地將緊抱著他不放的玉琳拉開來,低首審視
著她哭紅的雙眼,以及那一串串自她眼中掉出的淚珠。

  「這是什麼?」他伸指盛了顆甫落下的熱淚,不解地將它遞至她的面前。

  她哭得結結巴巴,「笨……笨蛋,你這個大笨蛋……壞壞……人……」都說過他是
個無可救藥的呆瓜了嘛。

  從不曾見過她這模樣,也不明白眼淚為何物的聖祺,茫然地以指摸上她的臉龐,輕
觸那不斷滑下的淚水。

  濕濕的,且溫熱熱的。

  她的臉……指尖在秀容上遊走的聖祺,這是頭一回,仔仔細細地將她在有了人身後
的長相給看過,也是頭一回,在他眼中,她擺脫了獸形,真實的以個女子的模樣出現在
他的腦海中。眼前的她,令他的思緒有片刻的怔愕,不太能將以往心裡的她重迭在一塊


  望著她那張看來十七、八歲俏姑娘的小臉,聖祺回想著自己的模樣,猶記得在他首
次見著自己時,他只覺得自己像個近三十歲的男子,可怎麼身為同類的她……與他差那
麼多?

  那句話是怎說的來著?相由心生?

  「玉琳……」在她將他的衣襟哭濕一大片後,聖祺愈看愈覺得不安,更不知該怎麼
止住自她眼中所冒出來的東西。

  突然使出吃奶的力氣奮力推開他的玉琳,拾起滿地被他打碎的自尊心,粗魯地以袖
抹過臉,轉過身筆直地朝房門走去。

  「坐下!」

  氣得渾身發抖的玉琳,怒跪在地回首憤瞪他一眼。

  還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聖祺,踱至她的身畔拎起她,轉眼間又將她帶回原處,讓
她坐在他的膝上與他面對面。

  「以後還撒不撒謊?」帳都還沒算完就想走?

  眼淚一顆顆往下掉的玉琳,哀怨地凝望著這只到死都一樣不解風情的同類許久,接
著便二話不說地低下頭,用力扯起那條綁在她小指上的紅繩。

  「別再扯了,看你的手都--」他忙制止她,捉來她的小手想看看她的傷勢,冷不防
地,他忽地大大一怔,緊接著,是一段窒人的沉默。

  在裡頭失去動靜之後,焦心等待的聽眾們,紛紛在客房外拉長了耳。

  「你咬我。」一陣默然過後,聖祺語氣冷靜地陳述。

  嘴巴裡含著他一截手指頭的玉琳,揚眉瞧了他一眼,遷怒地張大了嘴再咬一口。

  「你又咬我。」他額間的青筋開始一根根浮起。

  玉琳索性亮出白牙,不客氣地在他手臂上大大亂咬一通。

  「你這隻野獸……」翻江倒海的怒氣再也克制不住,當下全部出閘。「還咬?你到
底懂不懂扮人就要有人樣?給我過來!我就不信我改不掉你的獸性!」

  震天價響的砸物聲、清脆刺耳的巴掌聲、物品碰撞間傳來的乒乓聲,連綿不絕地自
房中傳出,令屋外的人們沉浸在某種詭異的呆然裡。

  在窗扇被傢具砸爛了四張,搖搖欲墜地掛在窗邊、屋頂也破了一處可見青天的大洞
、客房大門裂開了一道可深五指的裂縫,可是裡頭激烈的戰況卻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後,站在外頭的馬府管家,與其它觀戰的民眾一般,刷白了一張臉
,訥訥地伸手指向客房。

  「老爺,裡頭的那兩尊……這回又是在做什麼?」

  損失慘重的馬家員外,一手杵著下巴,也在苦苦思索這個問題。

  「大概……又是閨房之樂……那類的吧。」

  「你說什麼?」兩隻手臂與掌背都是淤青與齒印,鼻尖也遭咬過一口的聖祺,鐵青
著一張臉,語氣宛如剛踏上殺戮戰場的復仇戰士。

  站在客房門外,渾然不知昨兒個客房裡發生何事的馬家員外,雖是被聖祺的死人臉
給嚇得戰戰兢兢,但一想到身系眾城民請托的重責大任,馬如常只好不識相地把才纔說
的話再稟一回。

  「祈雨。」

  「再說一次。」聖祺的五指頓時深深掐陷進門扉裡,頻頻製造出木頭碎裂的恐怖音
調。

  「仙姑今日將在城外設壇為民祈雨--」馬如常索性拉大嗓門,音量足以繞樑三日有
餘。

  「砰!」客房大門隨即在他面前轟上。

  從頭到腳,無一處不是傷的聖祺,在關上房門後氣抖地回過身,攜著才平息不過數
個時辰的怒火,朝那個躲在新制花桌後頭的女人勾勾食指。

  「給我過來……」這回,他非捏死她不可。

  「我是無辜的。」趕在他興師之前,邊繞著花桌跑步閃躲他的玉琳,連忙舉高了兩
手澄清。

  「你會祈雨?」他愈走愈快,在她也愈逃愈起勁時,氣吼吼地一把提在她的後領。
「憑你?」在他找著她之前,她到底對那些奉她有若神明的凡人撒了多少謊?

  「喂、喂……」在他忍不住又動手教訓起她前,她先行亮出免戰牌。「有話好說,
你的皮肉被咬得不疼,我的牙可酸得很,你也不希望咱們再打一回吧?」

  「立刻給我解釋清楚!」覺得自個兒的壽命又被她氣短一大截的聖祺,光火地扯著
她的兩耳大吼。

  她委屈地扁著小嘴,「我從沒說過我有這本事,是他們自作多情以為我真有那麼大
的能耐的……」

  真的不關她的事嘛,想當初她初來乍到時,她不過是變了幾道術法,想藉此餬口飯
吃,哪知道那些好騙的凡人真以為她是神仙,而後來她又應他們的要求,隨口替他們預
測了幾句預言,誰知竟瞎貓碰上死耗子的應驗,結果那些凡人就莫名其妙的信她信得一
塌糊塗啦,這能怪她運氣太好嗎?

  不知自個兒是該去找面牆撞,好圖個往後都眼不見為淨,還是乾脆原地掐死她的聖
祺,在拚命換氣喘息後,總算是壓下了腹內的洶湧波濤。

  「這回的樓子你打算怎麼收?」現下人們都在外頭等著她一展神法,而她這只修為
嚴重不足、學藝更是不精的獸,別說是祈雨了,她就連招來一朵烏雲都成問題。

  「呃……」玉琳有點擔心地掩著小嘴,不太確定地看向他,「說實話,好像會傷他
們的心喔?」

  克制不住的十根手指頭,在下一刻即掐著她的頸子直搖晃,「都對你說過幾千回,
不准利用人心、不許給凡人不切實際的期望、更不可以違反神規!為什麼你就是聽不懂
?」

  「我……我……」遭人搖來晃去的她,滿眼金星小鳥齊飛。

  「仙姑?」還等在門外的馬如常,在久候多時仍不見下文時,忍不住輕敲著門扉。

  門房霍然開啟,速度快得令馬如常眼花了一會,待他定眼一看,前來應門的不是玉
琳,而是一臉被迫上梁山的聖祺。

  他僵著聲,「你們的仙姑今兒個身子微恙,不適合祭天作法。」

  「你又撒謊了……」躲在他後頭的玉琳,小小聲地扯他後腿。

  惱怒的冷眼,霎時直戳向後方再次害他淪為撒謊者的原凶。

  她懺悔地低下頭,「好嘛好嘛……」說說實話提醒他而已嘛,這麼凶幹嘛?

  「可全城的人都在城外等著仙姑……」當初這黃道吉日,可是仙姑親擇的,全城人
民都在她指定的時辰內把她要的東西都準備妥當了,所有城民還遵照她的指示,全都沐
浴過,並身著白衣素服站在城外等她前來一展身手。

  隱忍得渾身發抖的聖祺,口中所吐出的每句話,一字,遠比一字來得沉重。

  「由我代她祈雨。」又陷害他,每次無論她做了什麼好事壞事,都不忘拖他下水一
塊同樂,他上輩子究竟是欠了她什麼?

  「你?」情況急轉直下,沒想到這種事還能替代的馬如常,有些質疑地瞧著這個什
麼本事也沒展過一回的聖祺。

  他不甘不願地撇過頭,「我既能與你們的仙姑匹配,自有我的能耐。」

  「是是……」深怕得罪了仙君的馬如常,連忙拍著腦袋向他賠不是。「那……我們
就先到城外等候仙君大駕?」

  「待我準備好了就過去。」再也無法多說一句謊言的聖祺,迫不及待地反手掩上房
門。

  深感好奇的玉琳,在他懊喪著一張臉靠在門板上吐大氣時,探頭探腦地站在他面前
問。

  「你是何時學會祈雨的?」這就怪了,怎麼幾千年來,她都沒聽過他習了這項本事?

  他反瞪她一眼,「我怎可能會?」

  「那……」遲疑的音調拖得長長的,未了,她還附上了一記幸災樂禍的眼神。

  「我去找龍王商量。」他沒好氣地抬手敲她一記,打算去找同僚來幫她圓這個謊。

  「喔。」兩手捂著額的玉琳,跟站在他的後頭準備送他出門。

  欲找開房門的聖祺,兩手突地頓了頓,在想起身後的惹禍精可能會做的事後,他緩
緩地回過頭,別有所指地以兩眼瞄瞄她才挨過打的玉臀。

  「別想偷跑。」昨兒個他算是手下留情人。

  連計畫都還沒完全想好就被拆穿的玉琳,飛快地伸出兩手掩住還發疼的臀部,並在
他銳利的目光下嚥了嚥口水。

  「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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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雲鋪,風動,天幕微雨晚來風。

  已過谷雨時節,卻始終滴雨未降的春雨,在這日向晚,總算是在龍王伴著雨雲在夕
空中翱翔的時分,翩然再次降臨人間,重新潤澤了乾涸多時的大地。

  在前去找龍王套過交情,並請龍王出手幫忙的聖祺,此刻高站在城西祭壇上,雙手
合十,低聲唸咒,仿照城民的心意擺出祭天作法的模樣……其實誰也不曉得,站在上頭
做做樣子的聖祺,根本就沒有在施什麼法,緊閉著雙目口中唸唸有詞的他,正在與用雷
聲跟他抱怨的布雨龍王,對日後他該怎麼還這個人情而在討價還價。

  雨勢綿綿地落下,晶瑩的雨珠悄聲地滑過玉琳仰望的臉龐,她一瞬也不瞬地望著站
在上頭,衣袂迎風簌簌飄動的聖祺。

  他又站得那麼高,站離她那麼遠了……眼眸顯得很空洞地玉琳,在身旁那些細細碎
碎,愈來愈有壯大之勢的靡靡雜音,再次強行排開她紛亂的意緒,不顧她反對地鑽進她
的耳裡時,終於忍不住撥出心神注意一下週遭的景況。

  她首先將兩眼瞄向緊緊靠站在她身旁的鄰府夫人,就見已嫁做他人婦的夫人,抬起
一張臉蛋,含情脈脈地直朝上方的聖祺眨著眼。

  「真是俊美……」雖然鼻尖上多了一個齒印,不過那一點也不影響他無與倫比的外
觀,和他相較之下,全城的男人都成了陪襯他的風景。

  另一名婦人也暈陶陶地撫著頰,「是啊,倘若仙君能一直留在城裡就好了……」

  站在那票圍繞在台下,不時對聖祺發出讚歎的女人之中,玉琳不說不笑地冷眼瞧著
她們臉上迷戀不已的神情,半晌,她僵硬地扯著唇角。

  「原來我有這麼多情敵呀……」她實在是太低估聖祺的搶手程度了。

  「仙姑真有福氣。」一名渾然不知玉琳就站在她身後的婦人,同樣也是心花朵朵開
地瞧著上頭的聖祺。

  「就是說嘛。」某家大娘開始在心底替自個兒的女兒盤算了。「不知道仙君缺個伺
候他的人,或是願不願再多收房小妾……」

  玉琳朝天翻了個白眼。她有福氣?真能像她們說的那麼有福氣就好了,而那些自願
嫁做聖祺小妾的閨女,不知道……她們的屁股有沒有像她的這般耐打?

  話說回來,依聖祺如此受歡迎的程度來看,她是不是該有點危機意識,或是也學學
凡人來個醋意橫生?

  唉,這又是一門她不太熟練的課題,目前仍學不來。

  心事重重的玉琳,意興闌珊地自瞻仰的人群中擠身而出,默然地退至遠處一角,靠
站在城邊遠望著那具害她在神界待不下去的身影。

  這些凡人不明白,就算聖祺真有他們想像中的那麼好,她也沒那份福氣,他們不知
,聖祺根本就看不上她,幾千年來,她只是他眼裡的負擔,他引以為恥的同類,就算是
她有了人身也一樣。

  聖祺的心池,永遠都似琉璃般平滑如鏡,不多染一絲塵埃,也不見半點瑕玼,可她
的不是,在經過了不該有的七情六慾熏惹後,她的心變了色澤,再也不能似以往那般單
純,它變得既多彩斑斕,也有他不會有的晦暗如墨。

  這一點,他看不見,即使是見了,也不會懂。

  回想過去,他們一直是這樣,他走在前頭,她跟在後頭,他昂然挺胸的大步往前走
,她卻心事重若千斤的低首邁步,只要他不回頭,她追尋他的腳步就會在灰心下放慢了
些。以往在神界如此,現下來到人間後,景況依舊無半點更改,他們似乎又走上了一成
不變的老路子。

  紛落在她面上的雨絲,匯聚成淚,她伸指撫著冰冷的雨淚,想起上回聖祺不明白地
側著臉龐,低聲問她自她眼中流出的東西是什麼,那時她就知道,雖然聖祺在某方面是
超越了她許多,令她永遠也趕不上他,,可她也有他追不來的,至少,在七情六慾這方
面,他就遠不及她這個凡心在千年前就已不安分躍動的女人。

  千年懵懂、千年開悟、千年寂寞,往後的數千年,又將是一成不變的寂然而過。倘
若,這就是居處神界不變的宿命,是不會改變的永遠,那她情願不要什麼聖名,也不要
尊貴地待在那永遠是冷冰冰的殿堂之上,她寧可只要人間短短數十載的歡笑。

  胸口好難過……撫按著胸坎的她,愈是看著聖祺在雨中孤然而立,似是永遠也不需
依靠的挺拔身影,她就覺得再次隱隱絞疼的心房,恐怕在短時間內不會放過她了,這份
由來已久的感覺,已經纏繞她多少年了?五百年,或一千年?它的時間長到連她也記不
清。

  眷戀的指尖,在空中輕輕描繪出遠處聖祺的身形輪廓,她悄加施上一點神法,讓它
在手中成形,形成了一尊人偶形狀的白煙,再將它輕輕按在胸前,好讓它貼近她鼓動的
心房,聆聽她的心音,也解解她可能永遠都不會痊癒的心病。

  一直追尋著一具背影的感覺是很糟糕的,雖說他偶爾會回頭,但他卻從不停下腳步
,只會愈站愈高、離她愈來愈遠,當她流下不該有的淚,而他卻不明它是何物時,她總
算明白,他們永遠也不會站在同等的一處,這時她才徹底體悟,不該強求的,再怎麼強
求……也不會是她的。

  站在祭壇上,總算聽完龍王囉囉唆唆怨詞,並且談好日後償還人情的價碼後,聖祺
重新張開雙眼,抬首目送藏於雲端的龍王在布完雨後打道回府。此時,自祭壇下傳來一
片熱絡的慶賀與讚美之聲,令他不得不收回目光,低首看去,總覺得受之有愧的他,不
好意思地勉強向那些正朝他報以感謝的眾人頷首致意,但在這一張張不熟識的面孔中,
他卻找不著玉琳的身影。

  揚首四下探著,在找了一陣後,聖祺在城牆的角落邊找著了沒再偷跑的玉琳,同時
,他也瞧見了她那張看似落寞的容顏。

  她怎了?

  淋著細雨的她,看來有些陌生,在她面容上孤寂的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一雙水亮
的大眼不再閃亮如昔,更找不著她素日愛撒嬌、愛鬧性子的嬌蠻模樣,一手緊按著胸坎
的她,縮躲在角落,像是想把自個兒藏起來……藏到,一處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去。

  不知怎地,他忽然有點害怕。
 
  「不是叫你把頭髮擦乾再出來嗎?」坐在她身畔,兩手拿著綾巾替她擦乾濕發的聖
祺,邊對她抱怨邊皺著眉。

  「我餓了嘛。」手中拿握著不太會使用的竹筷,肚子餓得慌的玉琳,在怎麼夾也夾
不起盤中之物時,有些不耐地以筷戳了戳食物。

  「瞧你,就連一身濕衣都沒換下,萬一著涼了怎麼辦?」他拉拉濕貼在她身上的衣
衫,擔心之餘,索性脫下身上的外衫將她包裹起來。

  「別把我包起來,這樣我會不能吃的……」她努力把小手自衣物裡伸出來,很執著
地對著盤中的美食奮戰。

  眼見她把食物以筷切戳得四分五裂不見全屍,接著企圖用竹筷插起它們送進口裡,
聖祺再次對她板起了臉孔。

  「都說過幾回了,給我留點吃相。」不知教過幾回了還是不會用,是她的資質駑鈍
,還是他的教育失敗?

  玉琳氣餒地倔著小嘴,「我學不會怎麼用這玩意嘛。」難用死了,為什麼不可以直
接用手拿?這些凡人老是愛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

  「別再玩了,我來。」看不過去的聖祺接過她手中的竹筷,夾了塊香噴噴的魚肉喂
向她,「張嘴。」

  「我還要吃那個……」接受餵食的玉琳,嘴裡的食物還沒嚥下去,又伸手指著其它
也想吃的食物。

  「嘴裡的吃完就夾給你。」身為飼主的聖祺,邊拍撫著她的背,邊再度將手中的食
物喂向身旁的寵物。「慢慢嚼,別噎著了。」

  現場一片寂然。

  因祈雨成功,故而特意在府中設宴慶賀的馬員外,此刻,與其它的座上客一般,動
也不動地呆坐在席間,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兩名完全無視於他人在不在場的小夫妻。

  渾然不覺所有人正用羨慕的眼光瞧著他們,幾千年來默契十足,且相當容易陷入兩
人世界的一男一女,還在人們的面前繼續上演著,他們倆認為只是非常普通的相處模式
,但在他人眼中看來,卻是十分令人眼紅的恩愛戲碼。

  然而,就在這麼瞧著他倆甜蜜的模樣之時,在場眾人深存在心底的某道疑問,又被
眼中的景象勾引出來。

  這兩人……真的是昨日拆了馬員外的客房,轟轟烈烈大打出手的那對夫妻嗎?怎麼
這下他們又鶼鰈情深得讓人看了忍不住想臉紅?

  「這個好吃。」聖祺剝了只鮮蝦送進她口中後,玉琳開心雀躍地拉拉他的衣袖。

  「是嗎?」很少吃人間食物的聖祺揚高了眉,也送了一只入口。「嗯,味道是不錯
。」

  「我還要。」她眉開眼笑地挽著他的手臂。

  「等會,我再剝給你。」他哄孩子似地應了應,在注意到四下過於安靜時,不解地
抬起頭看向眾人,「咦,你們怎都不動筷?」

  「啊……」回過神來的馬如常連忙偽裝忙碌,站起身不斷對座上嘉賓勸菜。「請用
、請用,大家別客氣……」

  表情呆滯的眾人,雖是照馬如常指示別看得那麼明顯了,可他們茫然吃著碗中的食
物時,兩眼還是一刻也沒離開那兩人身上。

  開開心心享受大餐的玉琳,在身為主人的馬如常斟了杯酒擱放在她面前時,她好奇
地將它拿過,湊近鼻尖嗅了嗅。

  「不准喝。」眼尖的聖祺,隨即一掌壓下她手中的酒杯。

  「為什麼?」一肚子好奇的玉琳,不解地看著酒杯中琥珀色澤的瓊漿玉液。

  他睞她一眼,「叫你背的神規又全忘光了嗎?」

  「反正都來人間了,你自在些行不行?成天開口閉口都是神規、神戒的,你累不累
啊?」玉琳受不了地歎了口氣,拉開他的手,不待他阻止即將杯中物仰首飲下。

  「酒乃穿腸毒藥。」在她想斟第二杯時,聖祺面色嚴肅地將她扳過臉告誡。

  玉琳天真地搖著頭,「可是它喝起來不像是毒藥啊。」

  「真的?」他頓楞了一會,實際上他也跟她一樣,從未品嚐過此等會違反神規的人
間產物。

  「嗯,不信你也喝喝看。」打算有福同享的玉琳,勤快地替他斟了一杯,並將它湊
至他的唇邊。

  就著她的手喝下杯中物的聖祺,在回味口中美妙滋味之時,不得不同意她的說法。

  「真的不像毒藥……」怪了,這等如此可口、喝下去還覺得通體舒暢的美酒,為何
上頭會將它視為會破壞修為的惡物,嚴禁他們碰也不許碰?

  豎著眼端詳他們許久的馬如常,有些意外地瞧著他倆一副新鮮的模樣。

  「仙君、仙姑。」他試著推論,「你們……不曾喝過酒?」

  「不曾。」兩隻同樣單純可愛的聖獸,整齊對他搖首。

  熱情過度的馬如常,當下命人去搬來府裡珍藏的所有美酒,一一端上桌開壇請他們
喝個痛快。

  「可以嗎?」望著那一壇壇已開的酒罈,玉琳在消常駐不起之餘,忍不住瞥看向管
她管得甚嚴的聖祺。

  「不行。」他沒得商量地板起俊臉。

  她一手指向捧著酒杯敬他們的人們,「你確定不給他們面子?」

  「仙君……」失望之情盡現眼底的馬如常,討好地朝他舉高了酒杯。

  「一杯為限。」盛情難卻,飽受人情壓力的聖祺,也只能順應民意。

  「一杯恐怕不夠吧?」在席間其它人紛紛靠過來打算各敬他們一杯時,玉琳開始懷
疑等這些人都敬過他們一輪後,他們恐將醉得不成人樣。

  不待聖祺回答,充滿感謝之心,輪番上陣朝他們敬酒的眾人,一杯杯勸飲地催他們
將美酒飲下腹,就算是聖祺有心拒絕,也抵擋不了他們的熱情攻勢。

  轟--

  酒過數巡,只覺腹裡像遭人放了把盛火的聖祺,漲紅了一張臉,口鼻間充斥著濃濃
甘美醇郁的酒香,腦際則像有股漩渦不斷地在打轉,當他發現滿面酡紅的玉琳,定力遠
比他的還要不行後,他甩甩頭,力圖清醒地睜大眼,伸手將搖搖欲墜的玉琳摟至懷裡。

  他在她耳畔壓低了音量,「穩住心脈,你可別在凡人的面前做出什麼事來。」

  「什……麼?」醉眼朦朧的玉琳,朝他憨憨傻笑,「心、心脈?」

  「我們先告辭了。」眼前已開始打轉的聖祺,深怕他倆隨時可能因酒之故而當場出
醜,於是強打起精神,在向眾人致意後,連忙拖抱著四肢軟綿綿的玉琳,趕在連他也被
醉意打垮前離開宴席。

  遭聖祺踢開的客房門扇,搖搖晃晃了幾下,復再遭踢上。

  醉得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的聖祺,勉強將玉琳扛回房內後,費力地將已醉倒的她扔
至床上,他則是雙目無神地坐在床邊,一聲接一聲地打著酒嗝。

  一只溫暖的玉臂自上方滑下,擱落在他的胸前,昏沉沉的聖祺,將它撥回原處,接
著受不住酒勁的他也爬上床榻。

  「睡過去一點,我得躺一下……」他將佔據了整個床面的玉琳往裡頭推了些,隨即
重重地在她身旁躺下。

  「好難受……」不舒服得緊的玉琳,翻過身埋首在他的胸前,「聖祺,我的頭好暈
……」

  「別亂動。」無力推開她的聖祺,伸出兩手環摟著她的腰際,免得她再製造出任何
會使他更加不適的動作。

  「嗯……」埋首在他頸間的玉琳,將面頰貼在他的頸上,紛亂的氣息,與他的交織
在一塊再也分不開。

  不分你我的融融體溫,與宛如野火四竄的酒意,令聖祺的耳際一陣酥軟,醺醺然的
醉感,使他覺得整個人似浮沉在搖搖蕩蕩的湖面上,迷茫與清醒,緊緊相連,又忽遠忽
近,而貼合在他身上的柔軟身軀,環手緊抱的感覺,像是正抱著一團軟綿綿的雲朵。

  他側過面頰,將它貼靠在玉琳的額上,在吸嗅之間,從不曾覺得夜晚的氣息是如此
芳靡迷人。

  他有些迷惑。

  在侵擾的醉意擄去他的意識之前,他只記得,生平首次體會到的這份感覺……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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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辦?

  喝酒,真的會誤事。

  清晨刺眼的朝陽,透過窗欞光彩入室,躡足而進的光束映在榻旁兩處垂下的紗簾內
,有如面瑩瑩亮金色的照妖鏡,而紗簾內兩名坐在榻上發呆的男女,則是被打回原形的
受害者。

  一縷冷汗滑下聖祺的額際,而抱著被單坐在他身畔的玉琳,小臉上也是一片慘白。

  今早,在他倆醒來時,他們先是對彼此過於靠近的臉龐呆視了許久,就在他們分開
彼此緊抱在一塊的身軀,並且拉開一段距離坐起身後,這才發現另一個令他們霎時忘了
宿醉頭疼,且讓他們醉飛至不知何時的元神,火速回歸至他們身上的嚴重問題。

  低首看去,他們兩人都是一副衣衫不整的德行,雖說玉琳的身上還穿了件內衫,但
在她把它給攏上拉緊前,它可不具什麼遮蔽功用,而他呢,赤裸著上半身倒也罷了,最
要命的是,他渾身上下竟脫得只剩一條穿得不太牢靠的褲子。

  昨兒個夜裡,他們……他們到底是做過了沒有?

  始終在他們腦海裡縈繞不去,且具有相當嚴重性的問題,令呆坐在床上苦苦思索的
男女,愈想愈是動作一致地斂緊了眉心。

  在房內沉寂到一個頂點時,一直保持著不動姿勢的兩人,動作緩慢地望向對方,半
晌,不約而同的紅暈,公平地一塊出現在他們的臉龐上,他們忙不迭地撇過頭去,但在
輾想了一會後,他們又不死心地兩偷偷看向對方,接著,他們開始不自在地在對方的眼
神下閃閃躲躲。

  「你……」捺不住這種氣氛的玉琳,才一出聲,正巧聖祺也撿在這時開口。

  「你……」欲言又止的他,在她的話音中斷時也馬上收口。

  窗外啾啾的鳥鳴聲,成了靜謐到極點的房內唯一的聲響。

  「你先說。」再也憋不住的玉琳,抬起一手恭請他發言。

  「不,你先說。」相當禮讓的聖祺,將燙手山芋丟還給她。

  「好吧,就是昨夜……」她張大了嘴,說了一半,又驀地止住。

  等了很久很久,遲遲等不到下文,屏息以待的聖祺忍不住伸手推了推她。

  「昨夜,然後呢?」

  「這、這叫我怎麼問得出口?」臉蛋紅得會燙手的玉琳,兩手掩著頰,水亮的眼眸
幾乎無法直視他。「反正……反正你知道我想問什麼就是了!」

  「我知道你想問的是什麼,但問題是……」眉心已成千千結的聖祺,苦惱地一手杵
著下頷,「我也想問你同樣的問題。」

  她有些愕然,「連你也不知道?」對於昨夜的記憶,她是徹徹底底沒半分印象,沒
想到,竟然連他也……聖祺淒慘地扯動嘴角,「記得嗎?我也喝醉了。」早知道就不喝
那個穿腸毒藥了,這下那玩意可把他給害慘了。

  「但你總記得些什麼吧?」焦心無比的玉琳,以不放棄的眸光望向素來就比她謹慎
的他。

  「嗯……」沉思的尾音宛如黃河之水天上來,綿延不絕。

  她開始慌了,「不然,總有一些感覺吧?」

  「感覺這方面是要問你好嗎?問我哪會知道?」好笑又好氣的聖祺,半轉過身子一
手指向她的鼻尖。

  「問我?我哪知道我該有什麼……」她不平地想抗議,但話沒說完,又因後頭那幾
個字眼而尷尬得無法述盡全文。

  看她羞成那種百年難得一見的模樣,深遭她感染的聖祺,也難為情地以一掌掩著微
微泛紅的臉皮,實是不知該拿眼下這等情況如何是好。

  過了許久,一模一樣的歎息,不約而同地自他們口中逸出。

  「受不了……」誰來幫幫他們吧。

  靜下心來細想許久後,默契深厚的兩人,再次轉過頭凝視著彼此的眼眸。

  「我想,我們需要找個專家來為我們解惑。」這是他們一致的結論。

  自從讓他們吞了小丸子,就一直在暗地裡監視他們的申屠令,此刻,正橫躺在窗外
的樹上,在將房裡的男女反應與舉止皆看進眼裡後,他先是深深地歎了口氣,接著,朝
天翻了個白眼。

  「兩隻呆獸。」
  
  該說是有如芒刺在背,還是說有若魚刺鯁卡在喉?總之,那根不知該歸類為什麼的
「刺」,不但扎得令聖祺與玉琳頭疼,同時它帶來的後果,更是令他們手足無措,不知
該如何是好。

  那根刺的名字,叫做房事問題,也稱閨房之事,最要命的是,他們都沒有這方面的
臨床經驗以及解決之道。

  這事若是拿去請教凡人,別說什麼,首先他倆假扮夫妻的事就會見光。既不能求教
熟人,更不能隨便拉個路人來問問,那麼,他們也只好厚著面皮,有請其它眾生來為他
倆解惑。經過再三討論後,頭一個被他們找上的,不是別人,即是住在棲霞山上的同僚
,門神鬱壘。

  在這日,打從進了同僚鬱壘的家門後,玉琳口中絮絮叨叨的抱怨就沒停過。

  她負氣地伸手推了聖祺一把,「都是你啦,什麼人不問,偏偏跑來問同僚?」嫌他
們還不夠丟臉嗎?

  「難不成還真照你說的去問晴空?」聖祺瞇著眼把話頂回去。「這種事問個和尚他
哪會知道?」閨房之事,去問晴空?她是想叫晴空陪著他們一塊發呆不成?

  「那你也別選同僚啊!萬一他把這事張揚出去怎麼辦?」她的面子丟得乾乾淨淨還
無所謂,反正她在神界早已惡名昭彰,但他不一樣啊,若是他因此而無顏見江東父老,
或是被貶、被罰,那……聖祺煩悶地重重一哼,「你做過的窘事已經夠多了,再多一樁
上頭也不會意外!」

  「我是為你著想你還凶我?」累積過久的憂心終於進一步成為悶燒的怒火,她將黛
眉的擰,一掌拍向桌面。

  「真要為我著想,昨兒個晚上你就不該破戒去喝什麼酒!」他也擺出要算大夥一塊
來算的姿態,頭一個就把箭頭指向始作俑者。

  玉琳直指向他的鼻尖,「醉成一攤爛泥的又不只我一個!」

  默然無言地坐在他們兩人之間,地理位置處於戰火交烽點的鬱壘,一手撐扶著下巴
,不時左看看愈吼愈大聲的這隻,右瞧瞧快把桌掀了的那隻。

  「兩位……」決定只忍受這麼多的鬱壘,心情惡劣地清清嗓子。「可以停戰了嗎?
」搞什麼鬼?他幹啥要吃飽撐著的看他們鬥嘴?

  「哼!」停戰令下達後,他們倆二話不說地把關頭撇向一邊去。

  「哪,方纔我沒聽清楚你們找上我的原因。」十指交握的鬱壘,不懷好意地分別掃
視他們一眼。「現在,請你們再把那個問題重複一回給我聽聽。」既然擾得他不得安寧
,那就拿他們倆來殺殺時間好了。

  「就……」實在不願吐出那幾個字的聖祺,支吾了半天,就是沒法把問題擠出口,
之餘,尷尬之餘,他索性以眼瞪了瞪對面的玉琳。

  「就是……就是……」接口結巴的玉琳,困窘地紅透了一張臉,「就是那個嘛!」

  鬱壘壞壞地挑高墨眉,「哪個?」真是有趣。

  「別太過分了……」面皮較薄的聖祺,冷肅著殺人似的黑眸,不客氣地瞪向這個不
但不趕緊想法子幫忙,還忙著取笑他們的門神。

  「我明白了。」最討厭受人威脅的鬱壘聳聳肩,下一刻,更加惡毒地開口:「簡而
言之,你們不知道你們到底做過那檔事了沒?」

  「咳!」藏冬被梗住而換不過氣來的咳嗽聲,響亮地自外頭傳來。「咳咳咳!」

  鬱壘冷然一哼,刻意地走至窗邊,揚手朝外頭大聲叫道:「那個住對面又愛偷聽的
,我知道這種閨房之事很有趣,但你若要偷聽就當心點,小心別又噎著了!」

  還故意說得那麼大聲……急著想找個地洞鑽的一男一女,紅霞滿面地一塊垂下頭來。

  倚在窗畔暗自悶笑在心底的鬱壘,愈看那兩個羞成一團的來客,愈是感到好笑。光
是看眼前這兩隻耍寶的模樣,說真的,他完全可以理解那只魔為啥會再次作怪,換作他
是申屠令,恐怕他也會忍不住想玩玩他們。

  「別那麼壞心眼。」對兩名來客的處境感到非常同情的鳳舞,站在鬱壘的身後拉拉
他的衣袖提醒他。

  鬱壘回首瞧瞧她,頗不滿她打斷了他的小小樂趣,而鳳舞則是伸手指向那兩名深陷
水火的來客,要他馬上想法子解決。

  「好吧。」謹遵妻命的鬱壘,老大不情願地再次坐回他們的面前。「讓我弄清楚,
你們今兒個會來這,不為別的,就只為了那個微不足道的小小問題?」

  「對……」什麼微不足道的小問題?事情可嚴重了。

  鬱壘面色一改,驀地拉大嗓門,「這種事,問我我怎會知道?」當時他又不在事發
現場!

  「那……」他們期期艾艾地抬首望向他。

  「關於那個令你們皆難以啟齒的問題,上頭都沒教過你們嗎?」只想速速打發他們
的鬱壘,放棄再對他們的愚蠢感到歎息,直截了當地戳向他們會來這的重點。

  他倆把頭垂得低低的,「沒有……」七情六慾都不允許存在了,誰會教這種事啊?

  鬱壘挑高了眉,「你們當真對昨夜的記憶半點也無?」沒用的飯桶,才喝了幾杯就
不行,在來人間前他們怎都沒先去特訓一下?

  「沒有……」他們又把腦袋瓜搖來搖去。

  「反正現下解決問題最要緊,也顧不得醜不醜惡、或什麼臉不臉面的了。」耐性漸
失的鬱壘氣悶地抹了抹臉,伸手分別指著他們的鼻尖,「哪,三杯黃湯下肚後,你們哪
個還有點記性的就快點招出來,別再玩了,再同我玩花樣,或是想裝傻扮愚浪費我的時
間,我就將你們踢下山去!」

  「我真的沒有……」實話實說的他們倆,怯怯地把頭壓得更低了些。

  「好吧,沒記性、沒經驗、沒知識,那總有些常識或是聽人說過吧?」左右都無法
攻克的鬱壘,頗感挫敗地一手撫著額,「別告訴我,你們就連人身都有了,卻還是不知
那件事的做法,以及做後該有的種種反應。」

  「不、不知道……」他們羞愧得幾乎要把臉貼平至面上去。

  鬱壘終於忍不住拍桌仰天長歎。

  「家教不嚴……」現下,他總算是明白當初藏冬會把他們踹下山的心情了。

  「哇哈哈哈哈--」藏冬笑得快氣絕的笑音,又自窗外的鄰山傳來。

  「那個……我去看看對山的鄰居。」相當擔心藏冬會笑到斷氣的鳳舞,在走向門口
時回頭看了那對有著相同苦瓜臉的貴客一眼,「至於你們……呃,慢慢想。」

  「鬱壘……」在鳳舞帶著白虎伴月出門後,深怕鬱壘也會拋下他們的兩名男女,一
左一右地圍在也想跟著愛妻出門的鬱壘身邊。

  「閃邊,讓我靜一靜。」遭纏上走不開的他,煩燥地揮手趕開這兩隻吵死人的聖獸


  兩際隱隱作疼的鬱壘,在兩道渴盼的目光注視下,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踱起步子,不
一會,他眼中閃過一陣惡作劇的星芒。

  「麒。」收藏起笑臉,擺出端肅神態的鬱壘,朝他勾勾指,「過來一下。」

  上前聽示的聖祺,在鬱壘附耳說了一陣後,不時地瞪大了眼,訝異地偏首看向忙著
傳道授業的鬱壘,而神情相當認真的鬱壘,只是肯定地對他點點頭,又再附耳繼續對他
說下去。

  「明白了?」交頭接耳了許久後,兩眼閃爍著邪惡精光的鬱壘,愉快地勾揚起嘴角


  「大概……明白。」一臉茫然的聖祺拖著遲疑的音調,有點懂又不太懂地朝他點點
頭。

  他大功告成地伸了個懶腰,「既然明白了,那就兩隻都給我滾出去。」一切搞定。

  「但我們的問題仍是沒有解決。」個性執著的聖祺,一把拉回想要走人的他。

  鬱壘冷哼了一聲,無所謂地朝他擺擺手,「那個問題不重要啦,重要的是該如何善
後,瞭解?」

  聖祺聽了,一雙濃眉不自覺地緊蹙。

  「我一定得善後嗎?」根本就不知他們是否有過……在真相未明前,他就得全盤負
責?

  鬱壘斜睨著他,「你是不是男人?」誰管他到底做過沒做過?只要是有嫌疑,他就
得負起全部責任。

  「我是獸。」這一點非說清楚不可。

  心情甚是不佳的鬱壘馬上亮出一只拳頭,「再說一次。」

  「我是男人。」不想挨揍的聖祺飛快地順著他的風頭轉。

  「那還不滾?」沒有半點同僚情誼的鬱壘,立即不客氣地將兩名莫名其妙跑來他家
踹門的不速之客給踢出門外。

  探視過笑到閃了腰的藏冬一回後,晚了一步返家的鳳舞,在宅子裡找不著那兩位客
人時,納悶地瞧著獨站在窗邊竊笑的鬱壘。

  「他們走了?查出結果了嗎?」昨夜……他們究竟是做過了沒?

  「無解。」鬱壘聳聳肩,帶有壞意的笑容在臉上徘徊,「不過……我傳授了聖祺幾
招絕活。」也好啦,反正日子過得無聊,就學申屠令一樣打發一下時間吧。

  「什麼絕活?」太過瞭解他的鳳舞,光看他的那種笑容,就覺得那兩位剛離開的客
人,十之入九被他給騙了。

  鬱壘笑得很得意,「馭妻之道。」他最喜歡欺騙神界那些呆呆憨憨,又好騙得不得
了的獸了。

  鳳舞柳眉一挑,「你說什麼?」皮在癢嗎?

  「更正,是愛妻之道。」他連忙摟過她的纖腰,補償性地吻了吻她的眉心,並改口
更正。

  「這還差不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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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聽完鬱壘的指示,非但沒有茅塞頓開,反倒是攜著滿腹疑團回到馬宅的聖祺,在玉
琳不解的目光下,忙碌地在客房內走來走去。

  望著他一步踏得比一步沉的步伐,表情也愈來愈嚴重的模樣,不曉得他究竟是聽鬱
壘說過些什麼的玉琳,坐在桌邊一手撐著面頰,不語地靜靜喝茶,不敢出聲打擾正在沉
思的他。

  半晌過後,繞個不停的腳步聲終於停止,聖祺側過臉瞧了她一會,而後深吸了口氣
,走至她的面前將她攔腰抱起,再走至床榻邊讓她坐在他的腿上,將她整個人壓按至懷
中後,再伸出兩臂將她緊緊環摟住。

  客房中,光陰止頓了片刻。

  深深擁抱了一陣後,都覺得此舉怪異得緊的兩名男女,不約而同地豎緊了眉心。

  「你在做什麼?」一頭霧水的玉琳,萬分不解地眨著眼。

  「討好你。」他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一直在想這麼做究竟有什麼作用。

  她的黛眉愈擰愈深,「為什麼要討好我?」

  「不知道,這是鬱壘下的指示。」至今他還是想不通,在鬱壘所說的一大籮筐的話
裡,到底跟他們想求解的那件事有何關係?

  「噢。」玉琳先是表示明白地對他應了應,而後更加疑惑地仰起小臉,「你確定這
樣能討好我嗎?」

  「我也不知道。」猶如墜入五裡霧中的聖祺,低首看了看她,很誠實地向她坦承。

  她一個頭兩個大,「那我們還要抱多久?」

  「嗯……」糟糕,鬱壘似乎沒對他說清楚時限。

  「在你想出我們要抱多久前,可不可以先換個姿勢?」坐得有些不適的她,不安地
在他腿上扭來扭去。

  「好。」他立即順著她的心意,將側坐在腿上的她,改成面對面坐在他腿上,再傾
身將她摟緊,讓他們靠在彼此的肩頭上。

  「聖祺。」覺得這種姿勢不只是詭異,更讓人臉紅得一刻也坐不住的玉琳,在胸坎
裡的那顆心開始亂跳之時,終於忍不住想停止配合他這些莫名其妙的舉動。

  「嗯?」抱著抱著,開始覺得這種感覺除了舒適之外,還滿令人喜歡的聖祺,漫不
經心地應著。

  「放開我好不好?」分開彼此擁抱的她,在指尖撫上她想推開的那具胸膛時,像是
被燙著了般,飛快地將它縮至身後。

  「為什麼?」懷裡少了溫暖的他,頓時覺得空蕩蕩的聖祺,微偏著俊臉不懂地看向她。

  她氣息一窒,連忙撇過芳頰,「不為什麼。」要命,不要用那種眼神看她啦。

  「可是我覺得這感覺不壞。」在她想跳下他的腿前,聖祺一把將她拉回原位。

  「饒了我吧……」臉紅心跳的玉琳,深深吐了口氣後,不理會他的反對,逕自將他
給推個老遠,跳離他的身上與他保持一段安全距離。

  「玉琳……」

  她一手指著他的鼻尖,慎重地向他交代。

  「聽著,我不管那尊不良門神到底跟你說了什麼,總之,他說的一個字也不能信,
明白?」照這情形來看,鬱壘那傢伙八成是灌輸了他某些他不該學的玩意。

  「為何他說的不能信?」與她恰恰相反,完全相信神性本善的聖祺,壓根就不知道
他們神界裡有壞人。

  「還問我?」煩透的她索性走至他的面前,滔滔不絕地開講,「你也不想想他是為
何被踢出神界的,門神那傢伙,滿肚子壞水就算了,他還有那要命的七情六慾,萬一他
壓根不想幫我們解決問題,只是想耍我們玩玩--」

  就在玉琳忙著嘰哩呱啦個不停時,恍然想起一事的聖祺,冷不防地彎下身子,迎面
將唇準確地印上她的,驀然中止了發言的玉琳,則是被他的舉動嚇得當下軀殼裡少了三
魂七魄。

  「你……你做什麼?」速速跳離他三大步之遙的玉琳,紅霞滿面地掩著小嘴,難以
置信地瞪著做出驚人之舉的他。

  他抬起一指,「鬱壘說,你要是話太多,就用這法子堵上你的嘴。」

  愕然得說不出話來的玉琳,張大了嘴,一瞬也不瞬地瞪著這只在受騙上當後還是渾
然不覺的同類。

  「看樣子,這法子果然有效。」他拍撫著兩掌,相當感謝鬱壘讓他找到了終於可以
讓她安靜下來的辦法。

  聽了他的話後,飽受刺激的玉琳一掌重重地按向心房,免得它跳著跳著就不小心跳
出胸坎。

  什麼果然有效?這個神界最出名的聖人君子,被那個不良門神教壞了!他竟然吃她
豆腐!

  「他還教了我這個。」趁她呆然之際,還想印證鬱壘說法的聖祺,走至她面前,一
把摟過她的腰,再次俯首對準她的小嘴吻下,並在她掙扎時握住她的手腕將它扳至她身
後,而後以舌撬開她的唇深吻進她的嘴裡。

  腦中嗡嗡亂叫、神智被抽個精光的玉琳,僵直了身子仰靠在他的臂彎裡,任唇上的
另一張唇恣意為所欲為,陣陣麻燙得不可思議的感覺,自她的腳底板一路爬竄至她的頭
皮,令她不禁打了好幾個哆嗦,感覺她在顫抖的聖祺,將懷中的她擁得更緊了些,並把
迷人的體溫悉數傳渡至她的身上去。

  「玉琳,你的臉很紅。」在他停下來稍事休息後,他好奇地瞧著她似是鋪了層胭脂
的臉龐。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的玉琳,彷彿剛遭五雷徹底轟過一回地呆站在原地,水亮的
哞子如兩潭清映的池水,靜映著聖祺那張距離過近的面孔。

  「你覺得這種感覺不舒服?還是身子不適?」在觀察了她的反應後,聖祺不禁有些
擔心地撫著她的額際。

  她相當勉強地把話從口中擠出,「你……你說呢?」

  「嗯……我是覺得這種感覺還滿不錯的。」他正經八百地一手撫著下頷,興致勃勃
地向她提議,「哪,要不要再來一次?咱們也可以再回味一下。」

  再……回味一下?

  「你這只呆頭鵝!」額間青筋直跳的玉琳,顧不得面紅如霞,當下使勁地甩了他一
巴掌,而後怒氣沖沖地轉身踢開房門,頭也不回地朝外頭衝出去。

  「又罵我呆頭鵝……」聖祺呆然地捂著遭打的面頰,「我到底是哪裡呆,哪裡像鵝
了?」

  終於發現自個兒所挑上的,是那種不只是很呆,同時還駑鈍得可以的聖獸,坐在窗
外枝頭上的申屠令,後悔地一手掩著臉。

  「唉……」
  
  「玉琳……」

  「不要同我說話!」已與他冷戰數日的玉琳,在他又出聲喚她時,想也不想地撇過
臉蛋。

  「關於前些天……」不放棄的聖祺,再度試著挑起那個他碰不得的話題。

  玉琳緊捂著兩耳,「一個字也不許說!」再提那件他被帶壞的事,她就把他的嘴給
堵起來。

  「你的臉還是很紅。」一手指著她的臉龐的他,還是學不會識相。

  「你還說?」又怒又惱的玉琳,索性七手八腳地把又粘過來的他亂打一陣。

  百思不得其解的聖祺,實是不懂,為何他最近只要一出聲就會惹她生氣,不然就是
無端端地討頓好打,每每想向她問個明白,她又會在羞窘到極點後,擺出一副惱羞成怒
的模樣,避他如蛇蠍地躲得遠遠的。

  鬱壘究竟是哪裡教錯了他什麼?

  「仙君……」在場遭冷落已久的眾人,忍不住出聲提醒他其它人的存在。

  「抱歉。」不得不暫且放下玉琳這樁心事的聖祺,趕忙回到診病的案前,賠罪性的
朝大排長龍等著他看病的病患們頷首。

  不願白白接受凡人供奉的聖祺,在馬員外出資下,醫館已經開張數日,這幾日來,
衝著他祈雨仙君的盛名登門來的病患川流不息,許多求過醫的病患,在經他妙手回春後
,更是大力宣揚他的醫術,也因此,過度的人潮忙壞了他,同時也累壞了與他合力經營
的玉琳。

  站在藥櫃前負責照單抓藥撮藥的玉琳,面無表情地一手捧著藥缽,一手拿著藥杵,
心不在焉地搗藥。

  又是這樣。

  聆聽著為數者眾的女音在鋪內四處流竄,已經忍耐許久的玉琳,愈來愈能體會凡人
才會有的嫉妒之情,以及何謂一己之私,只因為,自這間醫館開張後,每日就是這樣,
館裡的病患,總是女人比男人多,那些衝著聖祺而來的鶯鶯燕燕,十個裡有九個是未出
閣的女兒家,不然,就是一堆想替閨女找個乘龍快婿的婦人,她相信,這些每日都來光
顧聖祺生意的女人,壓根就沒病,她們只是想上門瞻仰一下意中人,順道再撈個希望而
已。

  吵死了……重重朝藥缽一搗的玉琳,在那些仰慕的低叫聲再次傳進耳裡時,負氣地
撇過臉蛋,不去看甚受眾女青睞的聖祺,這回又在不知不覺中擄走了多少顆女人的芳心


  一顆心懸在鬧彆扭的玉琳身上,因而無法專心看病的聖祺,在側首瞧見她芳容上不
悅的神情,以及她垂下的眼睫裡,那雙似寫滿心事的眸子後,忍不住歎了口氣。

  「仙君?」坐在他面前欣賞俊男的女孩,不解地看他把脈把著,就站起身來將頭轉
向一旁。

  他抬手朝眾人示意,「稍等一會。」

  眼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決心消除兩人間冷戰的聖祺,放下一屋子的病人不管,冒
著再度觸怒她的風險來到她的身後。

  「玉琳。」他低首看著那個一聽到他走過來就埋首搗藥的女人。

  不希望他開口問些她難以啟齒的問題,更不願他再度做出不該做的事,盡量大努力
忽視他的玉琳,在他愈靠愈近後,背上寒毛直豎地縮躲到櫃台一角。

  耐心宣告用罄的聖祺,在她又閃閃躲躲時,乾脆兩手捧著她的臉龐將她轉過來,趁
她不備,迅速低下頭,當著將館裡擠得水洩不通的眾人面前,結結實實的,給她來個程
度相當火辣且飽含色慾的熱吻。

  啞然無聲的門裡門外,不只是玉琳相當震驚,就連在場旁觀的眾人也傻楞著眼,動
也不動地瞧著突然做出此等親暱舉動的聖祺。

  完全不認為自個兒做錯什麼的聖祺,在吻完她後,發覺她再次木著一張臉,兩目呆
然地叮著他瞧時,低首回味性地在她唇上啾了一下。

  玉琳連聲音都在發抖,「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照本宣科的聖祺,一字不漏地把鬱壘大神明曾說過的指示脫口背出。

  「鬱壘說,你要是又耍性子,或是在鬧什麼脾氣,只要我這麼做,你的心情就會好
多了。」瞧,效果多好,她的表情說變就變。

  「你……」俏臉火速燒紅的玉琳,使勁地拉下他的臂膀,在他耳邊低叫:「你也看
一下地點好不好?」她要宰了那尊門神,她一定要宰了那尊跟申屠令一樣專門興風作浪
的不良門神!

  一臉無辜的聖祺,歪著腦袋看著她,「做這事要看地點?」

  「要……當然要……」直接在現場目擊,臉紅得沒處躲,且心臟有些不能承受的眾
人,動作整齊劃一地朝他拚命點頭。

  「跟我回房去!」深覺身旁的家醜已把他們的臉面丟到無處可丟的玉琳,備感可恥
地一手拉著聖祺的衣領,想把他拉離此處替他藏藏拙先。

  聖祺猶豫地指著外頭那些等著看病的病人,「可我還沒看完……」

  「今兒個不做生意了!」她飛快地將屋內的病人全都請出屋外,兩手關上大門後,
隨即十萬火急地拖著聖祺朝後門走。

  莫名其妙被她拖回馬宅客房的聖祺,坐在房裡楞看著她在將房門關上後,一手撫著
額,兩腳停不下來地在他面前踱來踱去,且不斷費力地換息喘氣,尤其她只要回過頭看
他一眼,她的氣息就明顯地變得更加激越,必須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我認了!我認了行不行!」按捺到某種不能再忍的程度後,玉琳驀然激動地大喝
,芳容上的神情,似是剛作了個相當掙扎且艱難的決定。

  處於狀況外的聖祺,訥訥地抬起一掌。

  「那個--」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玉琳迅速截斷他的發言,「坐在這,不許動。」

  「你要上哪?」聖祺在她打算扔下他走向房門時握住她的腕間。

  「找神治治你的呆病!」她沒好氣地伸出兩手推抵著他的胸坎,將他給推至原位坐
下。

  「等等……」不明就裡的他才想起身,孰料氣勢遠勝他一籌的玉琳,馬上又怒氣沖
沖地將他壓下。

  「聽著,在我回來前,你就坐在這不許動!」打從認識他起,臉色從不曾如此肅穆
嚴厲的玉琳,指著他的鼻尖慎重地警告他,「倘若你敢擅動一根手指頭,我保證,你的
鼻子絕對不會像上回那樣只有個齒印,聽見沒有?」

  他高舉著兩掌投降,「是……」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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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撂完話的玉琳,在衝出客房後,立即使出神法,攀上雲端後御風直奔向靈山,並在
一抵靈山那處眼熟的小屋後,一腳踢開同僚的家門,揚聲朝裡頭大喝。

  「山神藏冬,馬上給我滾出來!」追根究柢,她今日會落得這麼淒慘的下場,這個
山神也有份!當初在聖祺找上門來時,他就該把不該出現在人間的聖祺騙回神界,他沒
事把戲聖祺也給踹下山做什麼?

  「小、小的在……」有點被她氣勢嚇著的藏冬,在來勢洶洶的她大步走進屋內時,
怯怯地來到她的跟前接客。

  腹裡的悶火已達九重天那麼高的玉琳,動作粗魯地一把揪緊他的衣領,「我要借書!」

  「借書?」藏冬呆了一下,「借哪類?」天下紅雨了?

  「有什麼就借什麼。」兩眼瞥見他身後書櫃的玉琳,放開他大步前去挖書。「還有
,我特別要關於人間各種民俗風情或是禮教類的書,快去幫我搬出來!」

  在她努力翻箱倒櫃時,蹲在她身旁幫她尋找指定書目的藏冬,有些不確定地瞧著她
那看似認真的小臉。

  「我說玉琳,怎麼……你會突然想看這類的東西?」這小妮子在搞什麼,不跑來算
上一回被他踹下山的帳,反倒一改前態想要發憤用功?她在神界時不是最不認真、也最
不上進的一只獸嗎?怎麼現下轉性格了?

  她緊咬著牙一字字低吐,「不是我要看的……」

  要是再不想個法子自救,她發誓,她一定會在衝動之下做出傻事來,而那傻事,不
是她會把那只無知的獸給活活捏死,就是她在受不了引誘後,不小心把那個她垂涎已久
的美男子給吃下腹。

  與其再這麼任那尊不良門神誤導聖祺,她情願犯險賭一賭,就讓聖祺開開竅竅、懂
懂人間男女的規矩先,也好過她不斷在那虐待她自個兒,況且,她也不能再讓聖祺繼續
破壞他的修為下去了,那個搞不清楚狀況的男人,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照鬱壘指示所做
的每一件事,全都是會害他往後在神界待不下去的破戒!

  手捧一本本厚書的藏冬,聽得一臉訝異。

  「給聖祺看的?」這些會違反神規的違禁品……是要給那只乖寶寶看的?她有沒有
說錯對像?

  「不給那只呆頭鵝看給誰看?」她沒好氣地睨他一眼,搬了書後轉身就走。「大恩
不言謝,我先走了!」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玉琳,在藏冬來得及抬手相送之前,身影宛如一道急捲而過
的旋風消失在外頭,納站在原地的藏冬,一手杵著下巴反覆思索她方纔的言談與心思一
會,而後有些受不了地回頭瞥向那個坐在屋裡喝茶從頭到尾玉琳都沒有注意到的另一名
來客。

  「什麼嘛……」他踱回桌前,兩手環胸瞪視著這個巴不得玉琳快點長大的晴空。「
喂,她早就開竅了啊!」什麼不懂愛恨、天真單純……那小妮子的心裡根本就住了只她
所說的呆頭鵝,只差沒寫在臉上而已。

  「是沒錯。」早就發覺的晴空,笑咪咪地頷著同意。

  瞧著他氣定神閒的神情半晌,恍然大悟的藏冬,不安地瞪大了眼珠子。

  「你該不會是……」真是要命,這個沒事找事的佛界代表,還真的想讓他們神界再
添兩隻違反家規的聖獸來人間湊熱鬧,他是黃豆磨太多了,閒著沒事幹不成?居然慫恿
玉琳去讓聖祺破戒。

  「你猜對了。」晴空朝他眨眨眼,相當期待地轉首看向屋外,「現下,就看另外一
只開不開竅了。」

  依他看,路途還遠著呢。
  
  節奏有致,帶有涼意的風兒輕輕吹拍著窗扇,窗外,夜蟲齊鳴,繁聲此起彼落,為
春末的夜晚歌奏起夜曲小調,潺潺的樂音,自敞開的窗扇外款款流洩入室,為靜謐的室
內帶來幾分熱鬧的情調。

  案上即將燒盡的燭火,在夜風中搖曳得很不安定,眼看蕊盡油枯的燭火即將在下一
刻熄滅,坐在案旁側耳聆聽蟲音的玉琳瞧了一眼,動作熟練地自案下摸出一根新燭重新
點上。

  調整好房內的光線後,玉琳掩著小嘴連打了數個呵欠,深感疲憊的她,伸手將案上
那碗早就涼了的茶水灌下腹中,將冒出來的睡意給壓下,然後她揉了揉酸澀的眼,抬首
看向那個坐在她對面的同類。

  那個……因在人間各方面知識皆很貧乏,害得她近來吃不下也睡不著的笨、男、人。

  埋首書堆的聖祺,在玉琳的逼迫下,為補強人間知識而狠狠看書連看了三個日夜,
此刻,他那雙原本清澈的大眼裡佈滿血絲,素來溫文的表情早已褪去不見,取而代之的
,是震驚、錯愕,以及……要命。

  對,要命,而且是……很要命。

  舒適清涼的夜風,如一尾優遊的魚兒,再次悄悄滑進室內,驅走了一室的悶熱,但
內心有如文火慢煎的聖祺,卻感受不到半分涼意,一頭大汗宛如雨下的他,兩手緊緊捉
著書本,愈是深看面容愈顯激動,兩眼更是不時瞪如銅鈴,讓一旁托著香腮看戲的玉琳
看了,再次默默地在心中替他感到活該。

  「求愛?」驚聲抽氣過後,不敢置信的訝問聲,驟然打破一室寂靜。

  玉琳的反應只是挑高黛眉看了看他,再順道奉上一記完全不同情的冷哼。

  「門神居然騙我……」終於知道被神誆了的聖祺,難掩怒火地直瞪著書中所記載種
種關於人間男女之間的情事,以及那些他根本就不該做的蠢事。

  她緊擰著眉心,「不騙你這呆子騙誰呀?」

  錯信同僚已經相當懊惱的聖祺,沒好氣地瞪了落井下石的她一眼,而她則是張亮了
哞回瞪他一眼,再次偏過芳頰兩目眺向屋外,拒絕再與這名曾讓她相當水深火熱的元兇
抬槓鬥嘴。

  黃澄明亮的燭光,與外頭幽暗的夜色,在玉琳身上形成一明一暗鮮明的對比,正欲
把雙眼移回書上的聖祺,勾留在她面容上的視線,一時忘了收走,直落在眼前這幕燭下
的剪影上。她那張曾遭他親吻過數次的唇,就著外頭夜色的底襯,燭光細細地勾描出它
的形狀輪廓,他的目光停留了一會,無意識地開始遊走,游移至她的鼻梢、煙黛的眉,
停棲在那捲翹的眼睫上許久。

  沒再聽見書本翻頁的聲響,也不發覺他有進一步的動作,反倒是明顯察覺到自己身
上有道徘徊不走的目光,不敢回頭的玉琳重重抖了抖身子,感覺他盯著她瞧的視線,似
是如影隨行的鬼魅,又像是繞紅的火鉗烙了個甩脫不去的火熱印子,在隱忍了許久後,
動彈不得的她告饒地撫著額,忍不住出聲朝那個兩目看得一瞬也不瞬的男人警告。

  「再盯著我瞧,我會誤會的喔。」給他看的書,他究竟有沒有瞧進眼裡呀?還這麼
直不隆咚地瞅著她瞧,怎麼,又想害她嗎?

  被逮著的聖祺,驀然發覺自個兒在做何事後,連忙把兩眼移回書裡,但不久,帶著
絲絲的好奇,又難以拘禁的眸光,再次偷偷瞥看向她。

  「都說過別這樣盯著我瞧--」甚是敏感的玉琳,再次察覺到他的視線後,為之氣結
地轉過頭,才對他嚷了一半,其餘的怨詞就全卡在喉間。

  在她不知不覺間,將整個身子橫過大半桌面的聖祺,臉龐就靜靜懸在她的鼻尖近處
,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面容上,她深深屏住了氣息,直望進那雙近得可以倒映她的眼
瞳中。

  面對美男近在咫尺,且還對她擺著這副茫然懵懂的表情,備受誘惑與煎熬的玉琳,
面無表情地問。

  「你……懂不懂色不迷人人自迷這句話?」她是聽說過,人間有種叫做釘草人的習
俗,不知道,那玩意用在門神與魔物的身上管不管用?

  「不懂。」腹裡一籮筐疑問的聖祺,依舊很認真地打量著她,總覺得愈是瞧她,她
也愈是在他的眼中變得不同。

  咬牙切齒的玉琳,使勁地把他推回原位。

  「不懂就別再害我了!」他知不知道一天到晚讓她在心底天人交戰是件很不人道的
事?這只呆半邊天看完這堆書後,可別又來告訴她,他完全不明白身為人該有的道義在
哪!

  他還是沒開竅,「害你?」

  「不要問,一個字都不許問。」氣息難平的她一手撫著額,「專心看你的書,快點
把你該曉得的全都看完!」再給他看下去,她恐怕就會忍不住衝動去做三個草人來釘一
釘了。

  對她的反應仍是半知半解的聖祺,摸摸鼻尖,在她的瞪一視下拿起另一本書冊詳究
,但未讀許久,他再次張大了嘴在嘴邊喃喃。

  「酒雖非穿腸毒藥,但喝醉了就很要命,非但會亂性,還會鑄下無可彌補的大錯…
…」該死的藏冬,在把他給踹下山前,怎麼不先讓他看看這一行警世箴言。

  玉琳翻了個白眼,「這個我們早就深刻體驗過了,謝謝。」又提那個至今未解之謎
,他是想讓她又連著幾晚都睡不著嗎?

  愈翻愈起勁的聖祺,青白著一張臉,以飛快的速度翻完一本藏冬所著的書冊後,忙
不迭地取來下一本努力翻閱,不過許久,面色已褪白得有如紙張的他,心驚膽戰地嚥了
嚥口水。

  人間險惡……怪不得,天上的諸神仙在他要來人間尋獸前,全都極力阻止他做這等
吃力不討好的事,還不斷警告他,人間那塊充滿是非、變量、無法預測之地,還是少沾
為妙,以免壞了他的修為……在他落到這個下場前,那些不講義氣的仙神輩同僚,為什
麼不早點把話說個清楚?他早該先讀完一屋子書再考慮要不要下凡來!

  「有沒有深深體會到後悔莫及這四字該怎麼寫?」盯著他千變萬化的表情,深知他
性子的玉琳愛笑不笑地問。

  他楞楞地點著頭,「體會到了……」

  「現下還相信神性本善嗎?」深感孺子可教的她,又再淡問。

  重重的一掌憤拍在桌案上,「什麼神性本善?騙死人不償命才是!」那個該被拖去
鞭屍地鬱壘……這下他絕對跟鬱壘沒完沒了!

  她解脫地鼓掌慶賀,「恭喜你,你有長進了。」謝天謝地,她的苦難總算可以終了。

  邊抱怨邊翻書的聖祺,又看了一會後,深感好奇地拿來手中的書冊坐至她的身邊。

  「你看這本。」

  原本對他還愛理不理的玉琳,不意回首一瞥後,芳容上的神情驟變,出手如閃電般
地將它搶過藏在身後。「這本你不要看。」

  「為什麼?」已大致翻看過裡頭內容的聖祺,疑心地看著她那雙藏了某些事而不讓
他知情的眸子。

  「因為不但會犯神遠見,更會妨礙你修行。」忙著找地方把書藏起來的玉琳,隨口
敷衍了他兩句,在她找不著屋內有何處可藏書後,她心急地想將手中會帶壞他的禁書給
帶去外頭,想用一把火把它燒了銷毀。

  驀然在眼前閃逝而過的身影,快如一道白光,令還未走至門口的玉琳怔楞了一會,
待她回過頭時,站在她身後的聖祺,一手舉高了那本她不願他瞧的書冊。

  「你怎知道?」想自她身上挖出答案的目光,緩緩掃過她的面容,「你看過了嗎?
」這本道盡凡人七情六慾的書冊裡,寫的全是關於愛恨嗔癡方面的東西,而這些東西神
界皆無,她更沒有機會習過。

  「我不用看也知道裡頭寫什麼……」玉琳勾長了兩臂想把他手中的書冊奪回來,「
把東西給我。」

  回想起上回她的淚,以及自她來到人間後,發生在她身上種種他不明白、也不熟悉
的反應後,證實了心中不安的聖祺,先是將手中的書冊扔至遠處,而後一手勾攬住她的
腰肢,將她給制定在胸前不讓她亂動,再伸指抬起她的下頷。他瞇細了黑眸,「你是何
時起有七情六慾的?」為什麼……他會不知道?總是在他身旁的她,竟在他不知不覺中
有了那些不該有的東西,他是何時疏漏了她?抑或他在何時沒有將她給看顧好?還是,
在她來到人間後才有了的?

  玉琳怔了怔,隨後不想解釋地撇過芳頰,「很久以前。」

  鍥而不捨的指尖將她的臉龐挪回原處,而他的面容也轉趨為嚴厲。

  「為何不告訴我?」他們向來是無話不說,彼此之間也沒有秘密的,為什麼她要背
著他藏了那些?

  「反正說了你也不會懂。」不願正視他的玉琳,固執地移開目光不看向他。

  低首凝視著在燭光下,看來變得截然不同的玉琳,窩藏了許久的恐懼,像只蓄勢已
久的野獸,猛然自他的心底躍出,一口吞噬掉他自以為安全的心安。

  她說得對,他是愈來愈不懂她了,在她離開他兩年多後,他不再瞭解這個數千年來
與他朝夕共處的……同伴?或者,該說是個女人?

  「玉琳。」他稍稍鬆開擁抱,強迫自己扮出和顏悅色的神情,以免她又什麼都不說
。「為何你會有七情六慾?」

  她一步步退出他的懷中,邊笑邊朝他搖首,「在神界,你們總是說我蠢,說我不成
才,樣樣都沒有慧根,但在七情六慾方面,我有你們永遠也學不來的慧根。」

  盯著她的面容,太過瞭解她的聖祺,知道她壓根沒在笑,而是像以往一樣用這方式
在掩飾些什麼,這讓他有些不忍,忍不住想上前像往常一樣安慰她幾句,但她防備的目
光,卻像渾身插滿銳刺般,阻止他再往前多探一步。

  「有了七情六慾……」他緊讚著眉心,「是什麼感覺?」是七情六慾讓她變了嗎?
是因為這個不該出現的東西,讓她離他愈來愈遠了嗎?

  原本等著他教訓她不該有七情六慾的玉琳,在聽了他那語氣飽含關懷的問話後,再
也撐持不住臉上的笑容。

  「就像……就像是作了個永遠也不想醒的美夢,可清醒,卻發現它其實是個永不停
止的噩夢。」她苦澀地低語,兩手緊緊環抱住自己。「它會痛苦得讓你恨不得想停止,
卻又快樂得讓你捨不得讓它離去,而這份永不平息的感覺,會讓你忍不住想抽身,可它
……卻容不得你反悔。」

  想當初,她的心,原本也像一池無波無擾、色澤透明單純的清泉,可在受了七情六
慾的擾染後,她就似那盆聖祺在開完藥單後用來濯筆的水,污黑不堪,再也找不到原來
的自己。

  在被愛恨嗔癡染上身後,她很後悔,也曾試著想甩脫它,想找回原來那個不懂愛恨
的自己,可只要聖祺出現在她的面前,對她說說話,或是低首瞧瞧她,她那顆總是求之
不得的心,就會隱隱作痛許久。或許在凡人的眼裡,聖祺的醫術可賽華佗,但她知道,
就算他的神法再高,他也不能再像幾千年來一樣,總是在她需要創始的時候來救她,只
因這一回他救不了她,她這個心病,無藥可愈。

  怔看著她的聖祺,轟隆隆的心音在他耳畔作響,聲聲急促,聲聲充滿了悸怖,他低
首看去,遠處的燭光將她的身影拖得好長,那道貌岸然屬於她的淺淺暗影,像條將他們
倏然劃開分隔的長河,令他們各據一岸,兀自抬首遠望,早已不在同一處的彼此。

  「算了……」將他臉上的神情看進眼底後,已經習慣的玉琳自嘲地擺擺手,「我說
過好幾回了,你不會懂的。」

  「玉琳……」他忙走上前,雙掌急切地握住她的雙臂,想向她說些什麼,卻不知該
怎麼開口。

  「你是真的不懂嘛。」她放棄地垂下眼睫,「無論我再怎麼做,你就是不會懂……」

  驀然明白她話意的聖祺,楞楞地瞧著她的臉龐,眼瞳中,靜映著她落寞的模樣,她
的字字句句,彷彿彩蝶輕盈地點踏過他心中那池湖水,漾起一圈漣漪,悠悠蕩蕩地擴大
成風波,這是頭一回,他無法靜定下那座心湖,也是首次,他發覺自以為可以為她擋在
前頭的自己,對她的痛苦,是如此的無能為力。

  一徑低首瞧著她,不語不動的聖祺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倒映在眼中的倩影,似乎是
有了熱度,那份烙在身上的感覺,是他未曾體驗過的。在這片停滯的沉寂裡,唯有窗外
淒切的蟲鳴依舊持續著,他想,日後就算歲月在他們身上走過了數千年,眼前這幅娉婷
的剪影,將會在他心中停留很久很久……或者,忘了該怎麼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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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9-5 02:34 AM|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又跑哪去了?

  在馬宅裡尋人尋了一整個早上的聖祺,站在宅門前抬手輕拭著額間被日頭曬出的汗
水,不放棄尋找的黑眸,持續地在門外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搜尋著那個心情陰晴不定了好
幾日的女人。

  自那夜追問過玉琳關於七情六慾那方面的事後,這些日來,無論他想向她再問些什
麼,她的小嘴就是封上了的蚌殼般,怎麼也不願多吐幾個字,只是一天到晚逼著他看書
,而不願多話的她,則是大大違反她的性子,成天靜坐在房內一隅,徹底忽視他之餘,
還拒絕與他在言語方面有任何交集。

  以往幾千年來,被總是愛跟在他身後的她粘慣纏膩了,一時之間,無法適應這種態
度落差的聖祺,對現下他倆之間的情況,怎麼也無法習慣,每每回想起她那若即若離的
眼神,更讓他的胸臆間堆滿了無所適從的失去感。

  兩眼沒在外頭大街上找到人後,滿腹無奈的聖祺不禁深吐了口長氣。

  他是真的不知該怎麼辦啊,他不知道,該怎麼解決她那些因他而起的七情六慾,和
她在一塊這麼多提,他們一向是無話不談、彼此相知的,可在那夜之前,他壓根就不知
,他竟會是害她犯下神遠見破戒的禍首。

  他該內疚嗎?

  或許他是該感到內疚的,他忘不了,那夜她那種孤獨的目光,就好像……他早已拋
棄了她一般。

  「真是的……」他煩躁地以指梳攏著額前的發,大步朝街上走去,決意到外頭把那
個有好幾回逃跑紀錄的同伴給帶回家。

  在大街上盲目地走了一陣後,聖祺在一處人群聚集的樓台前停下腳步,身形頎長的
他,一眼即瞧到擠在人群中湊熱鬧的玉琳,就在他放心地吁了口氣,準備前去帶回她時
,人群忽地鼓噪起來,他揚首看去,一名站在高樓上身著紅衣的女人,手執一顆用彩緞
紮成的紅球,在眾人嘈雜的嘻笑聲中將它擲下樓……直朝玉琳的頭頂扔去。

  「玉琳!」以為上頭那個身著紅衣的女人想暗算她的聖祺,想也不想地立即衝至她
面前,一把將她拉至懷裡護著,並揚手接住差點落至她頭上的紅色球形物體。

  原本看熱鬧看得好好的,卻在突來的天旋地轉間弄花了眼,一時不知發生何事的玉
琳,在回過神來後,訥訥地看著那具近在眼前的胸膛。

  「你沒事吧?」替她接下「暗器」的聖祺,聲音自她的頭頂上偉來。

  注意到週遭突然變得過於安靜的玉琳,稍稍推開他的胸膛,不意低首一看,在看清
他手中多出了什麼東西後,她當下刷白了一張小臉。

  「怎麼了?」渾然不知自己闖下什麼禍的聖祺,有些納悶地瞧了瞧突然變得鴉雀無
聲的四下。

  她瞪大了杏眸,伸出一指顫顫地指著他的手中物。

  「你……」要命,他是嫌他們的日子過得太安穩、還不夠刺激嗎?

  「這個?」聖祺低首看了看手中的東西,覺得它並無危險性後,隨意往身後一扔。

  深深倒吸了口涼氣的玉琳,因他不知情的舉動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她不安地嚥了嚥
口水,動作緩慢地抬首看向站在樓台上的那個女人。

  「嗚哇--」如她所料,下一刻,那個站在上頭拋繡球的大閨女,馬上悲間淒愴地大
哭而出。

  「玉琳,你的臉色不好。」眼看她面色白如新雪,聖祺擔心地捧起她的臉蛋細細端
詳,「是哪不舒服嗎?」她不會是在他趕到之前,中了這些凡人的什麼暗器吧?

  「聖、聖祺……」冷汗如雨下的玉琳,害怕地頻扯著他的衣袖。

  「嗯?」忙著上上下下檢查著她的聖祺,漫不經心地應著。

  「球……」她拉過他的臂膀,指向那顆被他隨意扔棄的繡球,「那顆球……」

  他皺著眉,「怎麼,不可以亂扔?」不過就是顆紅色的球罷了,她幹嘛這麼緊張?

  點頭如搗蒜的玉琳,在週遭人們的目光都朝他們集中射過來時,實在不知到底是該
速速把惹出禍事的聖祺給帶走,還是如人們所願地叫他去把那顆繡球給拾起。

  完全不明白情況的聖祺,先是古怪地瞧了四下一會,再低首看著她猶疑不定的面容
,而後,以為玉琳是喜歡那顆繡球的他,順她心意地走至那顆被他扔棄的繡球前把它撿
起,再轉身將它交給她。

  「喏,給你。」難得她會有喜歡的東西,喜歡就早說嘛,改日他再去買幾顆回來給
她。

  只覺得自個兒剛逛遍十八層地獄的玉琳,一個頭兩個大地呆望著手中的燙手山芋。

  原本在聖祺拾起繡球後,放心的吐了口氣的眾人,在他下一步將它轉交給玉琳時,
又發出整齊的抽氣聲,就在這時,樓上原本已停止的哭聲,立即像把遭人點燃的蓬火般
,捲土重來不說,還愈演愈烈。

  「玉琳,樓上那個女人愈哭愈大聲了……」飽受噪音的聖祺,掩著兩耳不解地提出
疑問,「這顆球到底是做什麼用的?」真小氣,不過是拿了顆球罷了,既然不願給,那
為何要扔?大不了待會他買個還給她就是了。

  掩不住心中妒火燎原的玉琳,抬首狠瞪了他一眼,卻在發現他那雙清亮的黑眸中寫
滿了無辜,為之氣結的她,難以相信地怒視了他好一會,而後,她兩手扠著腰肢站在原
地,反覆地深深吸氣與深深吐氣。

  「藏冬所著,人間婚嫁概要。」順過氣後,她抬起一掌,感慨萬千地拍著他的肩頭
提醒。「裡頭第七章第三節的內容,你還記不記得?」她不是早就把那本書扔給他瞧過
了嗎?這傢伙到底有沒有把書給讀進他的腦袋瓜裡去?

  揚高了劍眉的聖祺,一手撫著下頷思索半晌,面色果然在玉琳的冷藏眼下驟變。

  「你的意思是……」他表情與聲調皆相當僵硬地啟口,「我接到這顆球,就是接到
個新娘?」開什麼玩笑,一顆球就代表一段姻緣?這些凡人是閒著沒事幹嗎?

  玉琳的眸中幾乎要淬出兩柄殺死他的毒箭,「恭喜你,你就要納妾了。」

  在她的話尾一落後,聖祺隨即搶過她手中的繡球,再次將它往後一扔。

  「哇啊,我不要活了--」目睹聖祺反應的閨女,悲天慘地的哀號聲又自樓上傳下來
,令樓下圍觀的眾人,趕忙在鬧出人命前,七手八腳地把繡球塞回聖祺的手中。

  聖祺反感地皺了皺眉,二話不說地又想將手上的東西丟至一旁。

  在他動手之前,額間青筋直跳的玉琳,一手按下他的臂膀,「你就先拿著吧。」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她,「難道連你也希望我違反神規?」

  「不,我只是想告訴你……」已經火大到面無表情的玉琳,一手高指向樓台的上方
,「你要是再丟一回,她可能就會直接從上面跳下來了。」
  
  打從接下繡球,板著臉說明他拒納新妾後,聖祺就拖著玉琳回馬府,既不管女方的
家人沿途追至馬府來求情,也不管那名拋下繡球的閨女口口聲聲在鬧自盡了,他仙君老
兄說不娶就是不娶,任想結成這樁美事的眾城民再怎麼輪番上陣,再如何橫講豎講,他
就是講不通。

  「仙君……」身為地主,受女方請托出面的馬如常,苦皺著一張臉望向高座在廳中
的聖祺。

  「我拒絕。」心情惡劣的聖祺,不待他說完全文,再一次回拒他的請求。

  哼,是圓是扁都沒見過呢,單憑一顆球就要他娶?人間這古怪的婚嫁習俗未免也太
一相情願了。還有,就算要他負責,也還輪不到這個莫名其妙的責任,上回他和玉琳喝
醉酒後,他們到底有沒有做出糊塗事都還不知情,他若娶了這個來路不明的凡人,犯下
神規不說,他豈不是對不起玉琳?

  現下他滿腦子想解決的責任,就只有坐在他身旁,整晚都待他像塊寒冰,名喚為玉
琳的責任。

  他微轉著黑眸,偷偷瞥向那個她不知為何火冒三丈高的掛名娘子。

  坐在廳中,從頭到尾緊斂著黛眉的玉琳,在下一波吵嚷的請求聲再次傳進耳裡時,
決定已經受夠這出聖祺惹出來的鬧劇的她,一言不發地起身,打算離開這沸沸揚揚的地
方,回房去靜靜耳根子。

  「你想上哪?」聖祺在她跨出腳步前,一手握住她的皓腕。

  自始至終都冷著一張臉的玉琳,不帶同情地瞥他一眼。

  「麻煩又不是我惹上身的。」既然他那麼受凡人的歡迎,又懂得該怎麼徹底拒絕他
們,那他就去娶好了,她要來個眼不見為淨。

  睨眼瞪向她的聖祺,眼中清楚地寫著「別想獨善其身」這六字。

  但他沒料到,一手撇開他的玉琳,在她眼裡,竟明明白白地寫著……「你自個兒多
多保重」。

  這女人,還當真想棄他於不顧。

  「坐下!」暗自動了怒火的聖祺,咬著牙,朝逕自往廳門走去的玉琳大喝。

  芳容上的神情足以殺死一屋子人的玉琳,跪坐在地上,滿腹怒火地回瞪拖她下水的
臭男人。

  鴉雀無聲中,聖祺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下走至她的笛畔,彎身撈起她後,不置一詞地
走回原處坐下,兩手緊環著坐在他腿上的玉琳腰間。

  完全知道他在想什麼的玉琳,壓低了音量,不甘不願地在他耳邊問。

  「你確定你要我撒謊替你解圍?」那顆球橫豎又不是她接的,為何她在這個時候要
代他出頭?還有他是忘了嗎?這是撒謊,她可不想事後屁股又要糟殃。

  他厲瞪她一眼,「說!」

  每次都跟她比眼睛大……咕咕噥噥地在嘴裡暗罵一陣後,硬著頭皮上揚地替他解決
難題的玉琳,不情不願地開了金口。

  「我不准他納妾。」

  「仙姑!」原以為她的度量很大,同時也樂見聖祺多一名服侍小妾的眾人,在她一
開口後,紛紛錯愕地加入一大堆雜七雜八的進諫聲浪。

  「首先,我們夫妻倆感情如膠似漆,沒有第三者介入的地方。」玉琳沒得商量地抬
起一掌,以清亮的聲調鎮壓下一屋子的鬧烘烘。「再者,我的眼裡容不下另一個女人。」

  偏首瞧著她的聖祺,在她嘴裡的話離了口後,詫異地挑高了一邊的墨眉。

  「可是仙姑……」被推出來代女方說項的馬員外,在玉琳心意已決前忙想出聲,卻
冷不防地遭玉琳一記冷眼給瞪得差點又得內傷。

  「總之,我愛他愛到無荒地老、海枯石爛,因此誰都不許同我搶人,而我家這個死
鬼呢,他也同我一樣,除了我外,這世上任何女人他都不會再愛上。」只想一鼓作氣解
決這事的玉琳,繼續滔滔不絕,「他若是膽敢將別的女人迎進門,我明兒個不是休夫,
就是找根橫樑自盡。你們若是堅持要他再娶一個女人,那你們不妨先斟酌一下,看你們
是想少了個仙君還是仙姑。」

  兩手環抱著她纖腰的聖祺呆楞著眼,一瞬也不瞬地凝望著撒謊撒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玉琳,而更讓他感到訝異的是,他居然覺得這種謊言,聽了……也不覺得有哪不對或是
反感。

  真糟,他是哪不對勁了?

  「是這樣嗎?」馬府管家在一室寂然中,突地冒出個疑問的抖音。

  玉琳杏眸淡淡一掃,「你有意見?」這傢伙吃飽撐著了,想拆她的台?

  「那個,前些天……你們才大打出手……」被瞪得渾身上下冷颼颼的馬府管家,怯
怯地把梗在喉間不吐不快的問話給硬擠出口。

  「打是情,罵是愛,我們夫妻倆向來就是以打打架、練練身手來增進情誼的。」有
招接招的她,狀似習以為常地擺擺手,「此乃閨房之樂,明白?」在人間的這些小戰事
算什麼?在神界時,他們打得才叫厲害。

  馬員外苦苦地皺著眉心,「又是閨房之樂?」未免也太激烈點了吧?

  不想再讓他們沒完沒了問下去的玉琳,一把拉過聖祺的衣領與他咬耳朵。

  「親我一下。」既然口舌不管用,那就身體力行一下給他們看。

  「為什麼?」聖祺直視著那張近懸在他面前的唇,「你不是不喜歡我對你做那種事
?」這陣子,每回他想偷個小吻回味一下,她不是躲得老遠,就是賞他一記巴掌,現下
她卻想表演給眾人看?

  「叫你親就是了。」玉琳不耐地瞪他一記,催促地把他拉近一點,「記住,愈火熱
愈好。」

  他還是緊咬著她的顧慮,「可你也說過做那事要看地點。」她到底記不記得,這種
行為,在人間叫做求愛?

  「囉哩叭唆……」她翻了個白眼,乾脆兩手捧著他的臉頰,低首直接給他一記自動
送上門來的香吻。

  未把雙目合上的聖祺,只是靜看著俯貼在他面前的臉龐。

  在發現他的反應仍是杵硬得像根木頭後,玉琳在他的唇上低喃。

  「為了你自個兒著想,投入點啊,否則到時壞了事,你可別怨到我的頭上來。」她
都已經仁至義盡了,他要是自個兒搞砸,那他就去娶那個來路不明的新娘。

  聖祺聽了,相當樂意接受挑戰地揚了揚兩眉,隨後右掌迅速環上她的腰際,左掌挪
至她的背後將她按向他,一回生兩回熟地照鬱壘教過的方法,以舌撬開她的唇後,纏綿
性感地深深吻著她,接續起那份教他這陣子不時回味的美妙滋味。

  被吻得臉蛋紅艷似火的玉琳,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被粘住的芳唇收回來,接著,
她再使勁地按著他的胸膛推開那個戲都演完了,卻還緊抱著她不放的聖祺,喘息了半晌
後,大剌剌地轉過身,當著眾人的面以袖擦拭著嘴角。

  她朝眾人揚起下頷,「還有任何問題嗎?」臭男人……誰教他投入得那麼過頭的?
又吃她豆腐。

  如同上一回在醫館裡見識過的情景,廳裡廳外同樣呆成一片,四下靜默。

  「若沒有,那就請那位姑娘再拋一回喜球,方纔的事,就當作是誤會一場。」玉琳
邊說邊給他們個大大的鞠躬。「對不住諸位的地方,本仙姑就代我這不知規矩的莽夫給
你們賠禮了。」

  「不敢當、不敢當……」在看完他們親熱的場景,且在玉琳拉下臉面後,一屋子人
的態度頓時來個前後大逆轉。

  「說得是,仙姑,您就快別跟我們客氣了……」崇神過頭,深怕得罪了仙神的馬如
常,忙不迭地揮舞著雙手表示消受不起。

  緩慢抬起頭的玉琳,猶不相信地環視他們一眼,而後在他們紛紛向她賠罪起來時,
她深感滿意地將身子往後一躺,安適地靠從在聖祺的懷裡享受戰果。

  唇上,麻燙的感覺還在……一手撫著唇的聖祺,無言地看向坐在他懷裡的玉琳,黑
眸悄聲滑過她線條柔美的側臉,感觸甚為軟嫩的唇,以及她那雙總是想掩飾什麼的眼。

  這不是他所知道的玉琳,眼前的她,不再是以往與他形影不離、你我不分的同伴,
即使她仍是在他的身邊,即使她的面容稍改心性無變,可他卻猛然察覺,他記憶中那總
是依賴著他,只要他回首,就一定會在身後看見的玉琳,早就已經不在他的身旁,取而
代之的,是個令他覺得陌生的女人,在他不小心放開了她兩年後,她已大步走離他的保
護範圍,並在他們之間築起了距離的鴻溝,而那距離,他跨越不過。

  先前那份不願意回想的恐懼,那份他總覺得她將在某一日躲到他不知處的感覺,在
這動搖的當頭,再一次偷偷潛伏至他的心底,微微地刺痛著他的心房,令心湖裡將會失
去的漣漪泛大了些,而站在波瀾間的他,除了她隨時都有可能拋下他離他而去的這個念
頭外,什麼也無法想。

  她會離他而去?

  相依為命了數千年後,她的存在,他早已視為是不可離分的一部分,以往,「離開
」這字眼,在他的心中,就像個絕不可能會存在的假設,他們之間,「永遠」這字眼,
才是他們習以為常的真實,就像申屠令所說的,他們這對麒麟生來就是一對的,苦難同
當、福禍共享,她合該永遠待在他身旁,她不可能,也不會離他而去。

  想著想著,深怕會失去她的聖祺,忍不住將她更環緊了些,但在注意到自個兒的舉
動後,他有些愕然地看著那雙貼合在她腰際的手掌聲,自掌心下傳來的體溫,透過他的
皮膚、他的血脈,她微熱的體溫,一路燒至他的心房,令他微微心悸,他抬起雙眸,無
法停止流連的目光,在她方才吻過他的唇上再三徘徊……在意識到自個兒正在想些什麼
後,一滴冷汗,悄悄滑下他的額際。

  深感大難臨頭的聖祺,想收回看向她的眸子,與還緊緊環握著她腰肢的雙掌,無奈
,它們卻不從他所願,仍是一徑棲停在它們棧戀的原處。

  壞了……他似乎真的有些不對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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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門聲持續了好一會,安安靜靜的客房內,無人願意前去應門。

  遠外的天邊,泛黑的雲朵攜來了陣陣吵嚷,隱隱雷音自窗外傳來,坐在房內聆聽著
一聲聲迴盪在房內的敲門聲響的聖祺,一手捧著書冊,側首瞧了瞧坐在遠處的玉琳一眼
,而依舊與他保持著冷漠態度的玉琳,則頗感惱火地回瞪了同樣不肯去應門的聖祺好幾
眼。

  擺明了不想再趟渾水的聖祺,聳聳兩肩,神態自若地低首繼續看著手中的書冊,刻
意對那吵死人的敲門聲來個置之不理,這讓耐心已用至極限的玉琳,在下一刻果然不甘
不願地跳下床榻,三步作兩步地來到門前,兩手用力拉開門扉。

  「啊--」看清楚敲門者為何人後,玉琳驀然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仰天長嘯。

  「玉琳?」被她嚇得不輕的聖祺,以為她遇上了什麼事,緊張地跑至她身旁將她拉
離門前。

  「找你的。」吼過一回的玉琳,在發洩完畢後,木著一張臉推開他,逕自繞回屋裡
坐下。

  他愕然地回頭看向門外,「我?」怎麼又是他?

  「仙君……」早在那日拋下繡球前,就已芳心暗許的閨女,宛如噩夢般地再次出現
在聖祺的面前,怯怯地朝他輕喚。

  只頓楞了半晌的聖祺,黑眸直直戳向陷他於不義的玉琳身上。

  他一字字地指控,「你故意的……」分明知道他壓根就不想見那個已來過不知幾回
的女人,她不幫他打發走就算了,還故意讓他去找麻煩?

  「當然。」暗氣在心底的玉琳,絲毫不加掩飾地揚高了下頷。

  他氣岔地走至她的面前,兩手扠著腰低首瞪向她。

  「說吧,你究竟在跟我鬧什麼性子?」他再也受不了他倆之間這種暖昧不明、又冷
冰冰的情況了,今日就算是要翻臉,他也要把話說個清楚。

  她將嘴角一撇,不客氣地轉過芳頰,「反正說了你這只呆頭鵝也不會懂。」

  「不要叫我呆頭鵝。」他以兩指捉住她的下頷,用力將她轉過來面向他。「你說我
不懂?幾千年來,無論吃睡或是做任何事,我都跟你在一塊,你從頭到腳,由裡到外,
我有哪個地方是沒見過的?你的心裡在想什麼,我又有什麼是不懂的?」她這副臭脾氣
,他比任何一尊天上神都清楚!

  經他露骨的一說,那些極力想遺忘的往事,霎時全重新被勾回腦海裡的玉琳,當下
面容上紅雲遍佈,艷若桃李。

  她羞愧得無處可躲,「不許再提以前的事!」這傢伙……哪壺不開提哪壺?現在她
滿腦子想的都是當年他們還一塊洗澡時,她曾年過他的那副裸體,而她的這個身子……
她低頭看了看,那回喝醉了後,他應該、可能,還沒看過……大概吧。

  怔然靜懸在聖祺的眼睫之間,他張大了眼眸瞧著她那看來煞是美麗的臉龐,半晌,
他忍不住以指畫過她紅嫩的面頰。

  「你為什麼臉紅?」都幫她洗澡洗過幾千年了不說,就連凡人的求愛舉動也做過許
多回了,現下她在學人間的姑娘家擺什麼矜持?

  「都說了你不懂嘛!」還問?玉琳索性以兩掌掩住出賣她的雙頰。

  不知不覺間,兩眼在她面容上迷了路的聖祺,只覺有股暖意,自他心頭緩緩地漾開
來,他屏住了氣息,難以抵抗地踱近她,拉開她的雙掌深深看向她。

  「我懂得比以前多了。」至少,對於色不迷人人自迷這話,他懂多了。

  「不准看。」臉上熱度高居不退的玉琳,閃躲地別開與他交視的目光,「叫你不要
看了你聽見沒--」

  被卡住的尾音消失在聖祺的唇邊。

  「你做什麼?」兩目呆然若珠的玉琳,在震撼過後,茫然地瞧著正一下又一下啾吻
著她的眼前人。

  「你太激動了。」全然忘記藏冬書裡所寫的警告,只記得鬱壘交代的他,款款地安
撫著她,「鬱壘說,這樣能很快讓你安靜下來。」

  氣得七竅生煙,只差沒當場把他給掐死的玉琳,使勁推開他後,二話不說地衝至窗
邊拍開窗扇,對著外頭的遠山大吼大叫。

  「不良門神!你整我,你故意整我對不對?既然要教那個半調子,為什麼你不乾脆
教多一點?」可惡的鬱壘,那麼雞婆的要教,好歹也教到聖祺的任督二脈通了,或是出
了師再說呀,這樣不上不下的算什麼?

  「玉琳……」趕在她嚇著馬家人前,聖祺忙不迭地反手把窗扇關上,並順手將她帶
離窗前。

  「走開啦。」她氣沖沖地將他推了個老遠,逕自走至自個兒的床榻邊,「走開!」

  「你想上哪去?」在她開始收拾打包起行李時,愈看愈覺得不對的聖祺拉下了一張
臉。

  她頭也不回地悶吼:「只要能離你遠一點,上哪都行!」

  夠了,至此為止,她再也不想玩「為他著想」這套遊戲了,她也不想再讓自個兒留
下來活受罪,她現在就要出門去扁人,在揍過鬱壘和找到申屠令痛扁一回後,她要找個
聖祺永遠都找不著的地方躲起來,姑娘她不陪他耗了。

  「不准。」聖祺一把搶過她手上的包袱,在她搶回去前將它扔至屋角。

  「你要回神界就自個兒回去,我可不願再奉陪!」玉琳踩著重重的腳步,不死心地
去把它撿回來。

  他怔了怔,「你不隨我回神界?」只他一人回去?

  「我不會再回去了。」她看了他一眼,不後悔地啟口,眼中的堅決是他從沒見過的。

  房內的音息有片刻的止歇,窗外,春末的雷聲,聽來聲勢格外浩大。

  感覺剎那間腦際所有思緒會被抽空的聖祺,張大了眼瞳,一幕幕他始終收藏在心底
的流光片影、數千年來所有曾與她相處的記憶,片刻也不停歇地在他的眼前飛快流轉著
,而後,天地驀然四暗,所有光景倏地消失,僅僅剩下……眼前她那看似不留戀的目光。

  某種類似琴弦斷裂的餘音,在他腦際裊裊蕩漾。

  玉琳執著走向房門的步伐,在一道白影阻擋在她面前時停住,她抬首看去,背對著
光影的聖祺,面龐她有些瞧不清。

  「放手。」她咬著唇,想掙開他緊鎖在她臂膀上的大掌。

  「我說過了,我不准。」他音調低沉地啟口,一雙昔時看來總顯溫柔的黑眸,在忽
明忽暗的雷電閃光下看來,有些銳利刺目。

  「不准?你以為你是我的誰?」再次聽到這等自以為是,又自認高高在上的口氣,
心情已惡劣至最高點的玉琳,心火霎時被他給點著。「你總以為你的身份高我一截是不
是?無論我做何事都得有你的允許,都得事事在你的眼下是不是?」

  「我並無那個意思。」不想與她吵嘴的聖祺,語高速平淡地解釋著。

  「你就是那個意思!」盯著那張看似無辜的面孔,玉琳積壓多年的委屈,當下收勢
不住地爆發開來。「看不起我就老實說出來,何必裝出一副老大哥的模樣教訓我?這幾
千年來,你明明就很以為我恥不是嗎?」

  緊豎的眉心,幾乎在他額上切出一道深刻的切痕,「你怎會這麼想?」

  脾氣總是一下子就上來的她,用力扯回自己的臂膀,邊說邊往後退。

  「我討厭你,這世上我最討厭的就是你!你知不知道在你面前我就永遠擺脫不了我
的自卑?你知不知道每當天帝和那些仙君在數落我時,他們總是拿你來做比較?」打她
長記性以來,她哪一年哪一日,不是在集光彩於一身的他的陰影裡過活?若非生來就與
他同類,她早就跟其它三聖獸一樣把他當成敵人來看待了。

  「我--」從無神告訴過他,也不知給她帶來這麼大壓力的聖祺,才想開口辯駁,卻
驀然收口,只因她那雙看似傷心的眸子,在窗外陣陣驟亮的光影下,被映照得太過無處
躲藏。

  兀自發洩的她,索性一古腦地把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心事,全都撿在這當頭傾倒出來。

  她的音調中帶著模糊的哽咽,「是,你有慧根,你天資聰穎,但我沒有、我不是啊
,誰說我從不用功、從沒努力過的?我做了,我全都照你們的意思做了!可我就是一只
再怎麼努力也不會開竅的笨聖獸,什麼術法、修行,我就算花再多心血也學不會嘛!誰
說麒麟就得兩隻都一樣的?我就是和你不同不行嗎?」誰能和他相比?其它聖獸不能,
她當然也不能,雖說後天的努力比什麼都重要,可沒有天資也不成啊。

  僵站在原地的聖祺,定定聆聽著氣息激越的她,自小嘴中吐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
似是傾盡了氣力自她小小的身子裡掏吼出來,字字含血,也字字帶淚。

  她以袖拭著不斷落至頰上的淚水,「他們看不起我就算了,為什麼連你也要視我為
你的恥辱?一直以來,我們不都是只有彼此嗎?何時起你也變得和那些仙神一樣,把我
視為下等獸?為何就算我有了人身,你還是一樣不把我瞧進眼裡?」

  「我並沒……」他不斷搖首,上前靠近她拭著想解釋,伸出去欲撫慰她的雙掌,卻
遭她不稀罕地揮開。

  「不要對我撒謊!」玉琳一掌用力拍著自己胸坎,問得無限淒愴。「看清楚,我不
是別人,我是玉琳啊,我是那只生來就和你一直在一塊的麟哪!在你心中,我到底是什
麼?」

  不知該怎麼回答她的聖祺,眼中寫滿張皇,想解釋,卻不知該怎麼開口,想安慰,
可他又是令她受傷的元兇,於是默然的他,只能張開雙臂走向前,一如以往,想在她受
了傷後提供自個兒的胸膛給她。

  「你走開,我最討厭你了,走開!」決堤的淚水被他給逼出眼眶的玉琳,抬手拍打
著他的胸膛,「我來我的人間,你留你的神界,兩不相干這不就好了嗎?為什麼你還要
追來?你就不能讓我過過平靜的日子是不?我只是想擺脫你加諸在我身上的陰影而已,
這很過分嗎?」

  「對不起。」他自責地將她緊緊摟在胸前,俯首在她發間低語,「對不起……」

  不能動彈的玉琳,索性趴在他胸前盡情大哭,「為什麼你要那麼完美?你知不知道
我在你後頭追得很辛苦?為什麼你從不肯停下來等等我?」

  「我不是有心的。」他將哭得顫抖的她更擁緊些,騰出一手彌補地怕撫著她,「我
從無意拋下你。」

  「你根本連心也沒有……」難掩傷心的指控,微弱地飄進他的心湖裡棲息。

  腦際紛亂成一片的聖祺,在她那句聽來甚是不清的話語出口後,心口微微刺痛,而
那似涓滴細流的淚水,濡濕了他一身,令他覺得通體冰涼。

  「我不要成為人了,我不要留在這裡,我也不要有什麼七情六慾了!」安靜了好一
會的玉琳,又開始在他的胸前掙動地想要逃開。

  他忙不迭地安撫著她,「好好,我帶你回神界,我帶你回家……」

  經他這麼一說,本已停止淚意的玉琳,豆大的淚珠再次滑下面頰,「那裡不是我的
家……他們眼裡只有你,永遠也不會有我……」

  「玉琳……」擁著哭倒在他懷中的玉琳,六神無主的聖祺,手忙腳亂得不知該怎麼
辦才好。

  挾著悶雷在天邊喧鬧了好一陣的密雲,在照亮大地的電光縱橫過天際後,終於釋放
出綿密大雨,點點拍打在屋簷上,滴滴清脆,像極了,一顆芳心碎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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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他很想念她的聲音。

  自雷聲響起的那日後,聖祺已有好一段時日沒再聽玉琳的隻字詞組了,往常每日都
會在醫館裡幫忙捉藥,或是四處跑來跑去的她,近來也鮮少踏出房門,日日,只是將她
自個兒鎖在房內消沉過日。

  試了數回,卻怎麼也無法說動她的聖祺,決定暫時收起醫館,趁天氣難得放晴,帶
她出門走走散散心,順道去找一下發動了所有土地公與城隍爺,卻始終都找不著的申屠令。

  與她雙雙走在城外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走在她身後,放任她四處走動,但始終把她
擱在視線範圍內的聖祺,在因風吹拂的搖曳碧草間瞧她孤單落寞的背影,他益發覺得,
因他之故,外表看似開朗樂觀的她,其實只是在小心翼翼地掩飾傷口。

  以往好的脾氣,總是像西北雨一樣,來得快也去得快,總是下過就算了,但這回她
卻持續消沉了這麼久也不見起色,可見他的一言一行,對她的傷害確實很深。

  若是不仔細去想,他可能永遠也不會發覺,在神界數不清的歲月裡,他從沒見她開
心過,她永遠都是低著頭接受責罵或是挨打,在那日她開口告訴他之前,他根本就不知
,因他,她不快樂了幾千年。

  現下,他知曉了她為何渴望擁有人身,也明白了,為何心性似野馬的她,在神界總
是待不住。其實這些他原本都有機會知道的,比任何人都親近她的他,也應當比誰都清
楚她的心事,但他卻沒有,因他太過糊塗,也因她藏得太好,雖然說,偶爾,他還是會
看見她眼裡不經意洩漏出來的東家寞,但他卻不知它的來由。

  可能是受七情六慾的影響,又或是現下的她才是原本的她,放棄了壓抑與在他面前
努力掩飾,不再惺惺作態地體現出不想讓他看到的真實,除去了偽相後,她雖然還是那
個玉琳,可卻像個碎布縫製的人偶,水亮的大眼不再神采奕奕,愛笑的臉龐也不再出現
開朗的笑靨,喜歡像只雀般吱吱喳喳說個不停的她,已經好一陣沒再對他說上一句話了
,而總愛賴在他身旁,他上哪就跟到哪的她,也不再似以往那麼粘人。

  心疼、自責,種種因她而生的感覺,難名以狀地深刻堆壘在他的心房裡。

  與其說是他不習慣這等她製造出來的冷清寂寞,倒不如說是,以往他太將她所給予
的一切視為理所當然,等到真正失去,他才清楚,這世上並沒有什麼是原本就該擁有的
。可能就是因為他擁有的太多了,所以他從覺得,少了一兩樣會有多可惜,因此他才會
不懂珍惜,不像樣樣都擁有得太少的她,只能夠捉住她想要的,她便會緊緊珍藏著不放
手。

  或許在他的眼中,她偶爾會像個孩子,可他不知,其實他也是個被寵壞的小孩。

  當草原上落下了幾滴雨點,看了看天色,發覺就快下雨的聖祺,匆忙牽著玉琳的手
趕至林間避雨,在林間走了一陣後,他找著了座遭獵人棄用的打獵小屋,才牽著她走進
小屋,再也等不及的大雨,頓時像盆遭上天踢翻的水,傾盆而下。

  坐在昏暗的小屋內,聖祺與玉琳肩並肩一塊瞧著外頭壯盛的雨勢,屋外細密不間斷
的雨簾,澆淋在大地上,所有景物都變得模糊不清。他悄然收回目光,無聲看著身旁沉
默了一日的她,此刻正傾耳聆聽雨滴拍擊在簷上的叮咚輕響,一抹揮不去的暗影籠罩在
她的面容上,讓他覺得,心中的她,如同雨中的大地一般,愈變愈模糊。

  眼看著一時間這場雨似乎沒有收勢的打算,走了一日的玉琳,有些倦累地蜷縮起四
肢,縮躲在角落裡打算歇息,聖祺見了,先是起身走至屋裡清出一塊較乾淨的地方,打
理好後,再拎著她一塊至那上頭坐著,在她習慣性地埋首在他的懷中睡去時,他恍然地
覺得,遭他遺忘的往事又重新回到他面前了,數千年前他們也是這樣,只有彼此的他們
,總是窩在一塊睡,相互依偎、相互提供彼此溫暖。

  抬起一掌,細細輕撫著她黑亮的發,低首瞧著閉眼睡在他懷中的玉琳,他已漸漸習
慣變了模樣的她,她的眼眉、她緊閉的唇,自陌生到日夜相處過後的熟稔,這些都已變
成他再熟悉不過的一切,在明白了她暗自壓抑的心情後,那條遭她劃開來的鴻溝,一夜
之間,不再那麼寬廣無法橫越,她甚至就在他觸目可及的近處只要他伸出手,即可捉住
彷彿就要走開的她。

  她的眼淚,她臉紅的模樣,她在他面前展現的喜怒哀樂,這些來到人間後才出現的
種種,早已取代了以往他在神界時對她的記憶,但不同的是,在神界的那些,他的心,
不會因此有半分痛感,可人間的她,卻讓他遭一些不該出現的感情牢牢鎖住,會為她擔
心難過,也會為她悸動失措。

  不知是在何時,拍撫著她入睡的大掌,輕巧巧地走離了它的原處,來到她的小臉上
,點碰過她的睡顏,撫過他總是會想回味再三的紅唇,待他發覺自己正在做什麼後,不
再感到愕然的他,只是抬手靜看著那只洩漏他心事的手掌。

  修長的指尖,離開了她的臉龐後,感覺有點依依,他先是撫著自個兒的唇,再回到
她的唇上,半晌,低首看著這一切的聖祺,投降地歎了口氣。

  七情六慾?

  是他在這方面的慧根跟她的一樣強嗎?他居然覺得,這門嚴重違反神規的學問,對
常被她譏為呆頭鵝的他來說,其實,一點也不像個難題。

  屋外雨聲依舊,暮色漸暗,聖祺將懷中熟睡的玉琳攬得更緊些,將面頰貼靠在她溫
熱的額上,隨後也閉上眼,與她一同入夢。

  隱藏了全部氣息,棲躲在遠處密密生長的山芋叢下避雨的申屠令,在又觀察完他們
一日的種種後,遭受空前挫折的他,頭痛地以兩手掩著臉。

  下了一夜的滂沱大雨,在日出時分,成了晨曦間的草葉上一點露。

  獨自站在小溪畔迎接旭日東昇的玉琳,眺望著遠山山稜下的暗影,在乍升的朝陽越
過山頂後,遭炫目的晨輝逐走了夜紗,林木草地間懸綴的點滴雨露,在日光鋪向大地時
,晶瑩透明得有若玉珠。

  在水目四處遊蕩的玉琳眼中,那一顆顆懸在葉間的雨滴,都靜映著記憶裡,聖祺那
張回過身看向她時的臉龐。

  不知何時起,她已經很習慣以站在他身後的角度來看他,雖然,她一點也不喜歡那
個地方。

  那日在馬府裡對他怨訴的每句話,至今她依然清晰地記得,那段窩在心底已生根的
心事,她原打算這輩子都不告訴他的,誰知道那日怒火一往腦上衝,她就一籮筐的全都
倒了出來。

  也罷,說了也好,總好過她得時時刻刻在他面前扮假,裝作她根本就不在意他們之
間那段從沒改變過的差距,以及……她的自卑。

  她習慣性地輕扯著指尖的紅繩,感覺那份細細密密的痛感,由指梢緩緩漾至心坎。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這世上,並不是只要有努力就一定能夠有回報的,即使她有
心向上。她根本就不該忘了,他並不是一潭會止定在原地等待她的死水,他會走,會動
,更會讓她再怎麼追也追不上,縱使她曾向自己發過誓要急起直追,可他們卻永遠保持
著一段她縮短不了的距離,再怎麼盼、再如何想,深有自知之明的她知道,她改變不了
這個永遠。

  因此,她開始學習對自己撒謊,騙自己並沒有動心,她並沒有在乎他們之間的差別
,她更沒有……沒有愛上那個她永遠也追不上的他。在不停地欺騙著自己的同時,他享
受著眾神的榮寵,而苦苦追趕著的她,則在暗地裡備受七情六慾的煎熬。

  這就是望遠?為什麼從來都不會有神覺得,永遠這個字眼,可怕得好空洞?在那無
止境的仙神生涯裡,日子就是這樣恆久不變地一天過一天,而她永遠也到不了他的永遠
,她的永遠,就是只能站在雲端遠遠的那一邊,仰起頸子、抬起臉龐,嚮往地瞻望著站
在高處永不會與她在一塊的他。

  陷入過往糾纏的思緒,遭打斷了半晌,一張過近的面孔,遮去了細灑在玉琳臉上的
朝陽,一下子反應不過來的她,楞張著明媚的大眼,與不速之客眼鼻相對地靜瞧著。

  「想拿掉手上的東西嗎?」同樣討人厭的熟悉語調,再次刺進她的耳膜裡。「求我
的話,我可幫你。」他偶爾也會破破例助人為樂的。

  「你……」認清這張令她新仇舊恨,霎時全都回籠到她腦袋的臉龐後,眼中怒火熊
熊燃燒的玉琳,捺不住地直發抖。

  「討厭。」申屠令故作嬌羞地一手撫著頰,含情脈脈地朝她眨了眨眼,「想念我嗎?」

  「想念……」咬牙切齒的玉琳,想也不想地就朝他鼻梢揮出一拳。「想念得恨不得
能咬你幾口!」

  「就憑你的道行?」輕鬆閃過的申屠令,笑挑著眉,一手指向腦際,「抱歉,你的
這裡還差個幾個千個呢。」開玩笑,若不是有備而來,誰想找這只吞過捨利的獸?

  「什麼意--」猶不解話意的玉琳,話未說完,在一股刺鼻的氣味傳至她的鼻尖時,
慌忙掩住口鼻。「你施毒?」

  申屠令笑吟吟地抬起一指,「就是這個意思。」不能正面衝突,那就只有采迂迴進攻啦。

  雖說只是短暫地吸嗅了一會,但不過多久,不敵毒性的懷琳即雙腿發軟地跪倒在地
,兩手撐按著地面急速地喘息,她怒揚著眉,不甘心地瞪向連著兩回都設計她的申屠令
,同時直在心底罵自己呆、早該在看到他時就加以提防。

  「這玩意,我就先替你拿下吧。」絲毫不受所施之毒影響的申屠令,心情愉快地在
她身旁蹲下,抬起她的右手,邊說邊替她取下那條繫在她小指間,無論她用盡任何法子
也取不下來的紅繩。

  「還給我!」只想拿回紅繩的玉琳,按捺著一身的不適,朝他的胸坎擊出一掌。

  只想速戰速決的申屠令,在她的掌心抵達他的胸口前,在她的腹間回報以一記快拳。

  「咳咳……」嗆咳不止的玉琳,痛得差點趴在地上。

  「嘖,一拳不夠啊?」他搔搔發,在她搖搖晃晃地想站起時加上一腳。

  這一腳足足將她給踢飛了老遠。

  「真是耐打……」在玉琳仍不死心地想爬起時,他不耐地撇撇嘴角,彎身在她的腰
腹間再補上兩拳,並順道在她腦後重重敲了一記。

  這回,玉琳沒再睜開眼多做任何掙扎,而總算將這只挨打經驗充足的聖獸搞定後,
申屠令回首瞧了瞧後頭的林了一眼,將搶來的紅繩與袖裡的一面銅鏡留在有如綠氈的草
地上,再將玉琳一把扛至肩頭。

  「玉琳?」

  讓她到溪邊洗個臉,可一洗就是好一陣不回來,聖祺在久等不到她後,擔心地走出
林子到溪邊尋她,但在水流淙淙的溪邊,卻沒瞧見她的身影。

  她又跑了?

  遍尋不著玉琳的他,站在原地遊目四望,一條靜躺在如茵綠草間的紅色細繩,引去
他的目光,登時,害怕她出了事的他緊張地揚首四下大喚。

  「玉琳!」

  呼喊了許久,安安靜靜的溪邊,仍是無半點水流聲外的聲響,心音在耳畔轟然大作
的聖祺,快步走向溪邊,彎下身子拾起草地上那條她綁在指尖,三不五時扯著玩的紅繩。

  她曾說過,這玩意她解不下來,而以她喜愛這條紅繩的程度來看,她也不可能會將
它解下。壓抑著滿腹不安的聖祺,握緊了手中失去主人的紅繩,順道拾起擱放在一旁制
工精精美的銅鏡,不經意往鏡中一望,原本他起身欲走的動作霎時停了下來。

  出現在鏡中的,不是他人,而是還只有獸身未有人身時的玉琳,以及總是走在她前
頭,讓她不停在後頭追趕著的他。

  璀璨的驕陽下,鏡色偏黃的鏡面,刺目得令人幾欲閉上眼,可一幕幕在鏡裡閃逝而
過的畫面,卻讓無法挪開雙目的聖祺,不禁為鏡中的玉琳難過得鎖緊了眉心。

  在鏡中,總是不出聲,總是默然跟在他身後的玉琳,那仰首偷偷瞧著他背影的模樣
,是以往眼盲心也盲的他從不知的,鏡中的她,那苦苦想戀卻求之不得的眸光……既心
酸,又不敢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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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陽穿透僻靜的林子,篩落葉間的點點日光,靜灑在坐在樹下的兩人身上。

  與玉琳四目相對的申屠令,在被她瞪到渾身發癢時,邊用力拉緊了手中用來綁她的
捆仙繩,邊對這個有眼無珠兼不識好人心的笨獸說著。

  「別瞪我,我這是在幫你。」千萬不要誤會,他大爺的心地一點也不善良,當然更
不像那個多管閒事的月老有那麼多愛心,之所以會幫她,只是因為他赫然驚覺到,這兩
隻呆得差不多的獸,很有可能就這樣無止境地繼續磨蹭下去。

  「是幫你自個兒吧?」自醒來後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疼的玉琳,嘲諷地哼了哼。「專
吃人心的你,遇上了我們後,肚子餓了很久是不?」光看他這副飢腸轆轆的模樣,就知
道他純粹是為了他的肚皮著想。

  她不提還好,被她踩到這陣子令他內傷纍纍的重點後,申屠令一骨碌地跳起來指著
她的鼻尖。

  「都是你們!」老早就想找她算帳的他,卯起來火大地吼向她,「喜怒哀樂也不提
供得公平點,一天到晚就只會吵嘴,害得我能吃到的除了怒還是怒,你夭知道這種口味
吃多了很容易火氣大?你別老害我以為我的魔力不濟好不好?」

  「得了吧,你的魔力本就不怎麼樣。」玉琳懶洋洋地睨他一眼,不以為然地聳著香
肩,「若你的丸子真管用的話,聖祺早就愛我愛得死去活來了。」什麼天荒地老、海枯
石爛?日子都過這麼久了也沒發作過,那套玩意八成是他用來專門唬三歲稚娃用的,虧
她還真的信過。

  「你還好意思說?」氣得額間青筋直跳的申屠令,恨恨地扯過她的及領,「是誰一
天到晚在那阻止你們的好事啊?不就你這只莫名其妙的獸嗎?你就讓他呆呆的被鬱壘騙
不就成了,幹啥搬那些書去阻止他?你知不知道你很反覆、對自個兒一點都不老實?」

  她挑高一眉,「我老不老實關你什麼事?」

  「當然有關!」止不住的怒吼,似記直接打在她耳畔的響雷,轟得她忍不住瞇細了
眼。

  最最痛恨被人凶的玉琳,先是記恨地舉腳踹了他的肚皮一記,再仰起小臉以鼻孔瞪
向他。

  「跟你肚皮裡的生計大事很有關是嗎?那可真是抱歉了!」跟她比大聲?這幾千年
來她又不是被罵假的!

  不設防間,被正正踹中的申屠令,自地上爬起後,相當忍讓地一手緊握著拳。

  「不可愛,一點都不可愛……」像她這款粗魯的獸誰會中意啊?就只有那隻眼睛有
毛病的聖獸把她當寶貝疼。

  她習以為常地睞他一眼,「不好意思,我最大的本事就是惹人厭。」他以為她為何
在神界待不下去?

  「好……我忍!」他氣跳跳的模樣,與某位姓燕的小子相當酷似。「等另外一只到
了後,我看你還抖不抖得起來!」

  她朝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那只呆頭鵝才不會來救我。」

  涼風徐徐的林間,馬上傳來一句耳熟的男音推翻她的話。

  「我不是說過別再叫我呆頭鵝嗎?」他才不承認他長得像鵝。

  「喲,飼主終於現身啦。」申屠令兩手環著胸,笑看著自林間慢條斯理走來的另外
一只小冤家。

  教養良好,禮數也很周到的聖祺,先是客氣地朝擋站在玉琳面前的申屠令拱手示意


  「可以請你把她還給我嗎?」枉他先前還特意派出土地公和城隍爺四處打聽這只魔
的下落,結果呢,那幾個老傢伙沒找著不說,還讓玉琳給捉了去。

  申屠令愉快地咧大了嘴,「偏不要。」

  一步步走近他們的聖祺,視線在繞過申屠令抵達玉琳的身上時,倏地止住了步伐,
瞬也不瞬地瞧著遭魔五花大綁得過於殘忍的玉琳,她那一雙原本白嫩的小手,因血流不
順的關係,在日光下已顯得青紫。

  「你綁她?」他面無表情地問。

  「她跟只潑猴沒兩樣,不綁怎麼成?」一醒來就咬人,還動不動就以神力來個拳打
腳踢,不綁著,他找苦頭吃啊?

  聖祺的兩目再滑過她那彎曲得不太自然的身子,「你打她?」

  申屠令大剌剌地承認,「不多,就幾拳加幾腳而已。」

  「還有沒有什麼是我遺漏的?」外表看來絲毫無異樣的聖祺,冷靜地再問。

  「沒了,就這樣。」

  「好。」他點點頭。

  觀察完聖祺的反應後,冷汗直流的玉琳,大感不妙地將自個兒的身子頻頻往後頭縮去。

  「笨魔,他要翻臉了。」她還滿有同情心地提醒那個渾然不覺聖祺已經變天的外行人。

  「然後?」看不出半點異狀的申屠令,不明所以地瞧著她臉上害怕的神情。

  「我是你的話,我會馬上躲向愈遠愈好。」除了常在她面前發火外,聖祺在神界脾
氣是出了名的好到不行,扳起指頭算算,幾千年來,他也只翻過幾回臉,而那幾回……
死傷都相當慘重。

  他用力哼口氣,「我怕他不成?」她以為他幹啥大費周章的來扮壞人呀?還不都是
為了讓聖祺來個英雄救美?聖祺若是不動手,他還沒戲唱呢。

  她嚥了嚥口水,「他發作起來很可怕的……」這只魔有沒有搞錯?在他面前的可不
是神界普通的獸,而是四聖獸之首、天帝最大的驕傲,就憑他一只小小的貪魔也想跟聖
祺鬥?

  「怎麼個可怕法?」自視頗高的申屠令,並不把她的警告給放在眼裡。

  玉琳突地頓了頓,半晌,回想起申屠令曾對她做過什麼事後,她不懷好意地換上了
支持的笑容。

  「你去試試就知道了。」就讓他被揍個幾拳也好。

  就在玉琳一與他寒暄完畢,早就蓄勢待發的聖祺,身影頓時消失在原地,待防備的
申屠令回過神來時,突然再次再身在他面前的聖祺,已經朝他揮出拳頭。

  「咦?」勉強閃過後,申屠令對他無法比擬的速度有些納悶。「道行……差一截?」

  「哼。」聖祺冷聲輕笑,繼續活動已有千年沒活動過的筋骨。

  「慢著,你們不是同類嗎?怎會差這麼多?」在他以拳風掃飛附近的幾棵巨木後,
終於有了危機感的申屠令忙不迭地問。

  「她的法力或許是靠她搶來的捨利,但我的可不是。你遇上的,可是貨真價實的聖
獸。」躍至高處的聖祺,邊說邊往下再次朝他擊出一拳。

  「嗚哇……」瞪著地上那個被他一拳給打出來看不見底的大洞,他忍不住呱啦啦亂
叫,「有沒有人說過你的外表很欺騙世人啊?」明明就長得這麼斯文,怎麼動起手來比
另外一只還要粗魯?

  「常常有神這麼說。」僅只轉個身,連多餘的動作都沒有的聖祺,接下來又揮出另
一記差點讓他瞪凸了眼珠子的重拳。

  「喂,那是一座山哪!」申屠令驚怪地指著已不在原地的山頭大叫。

  他不以為意,「好好懷念它吧。」

  「大騙子……」深怕真的會被打死的申屠令,忙自袖中掏出鐵扇,邊抵擋著拳頭邊
問:「既然這麼能打,當年神鬼大戰你怎沒去湊一腳?」

  「那時我忙著修煉,沒空。」連番幾拳後,聖祺不耐地加重力道,將那柄一直妨礙
他的鐵扇給擊碎。

  申屠令呆然地看著自個兒吃飯的傢伙,就這樣被赤手空拳的他給毀了。

  玉琳還心情很好地在一旁附上詳盡說明,「他若有空,當年風光返回神界大領戰功
的,就不會是藏冬與鬱壘了,說不定,他還會把神界那尊幾千年不出關的鬥神都給比下
去。」

  「謝謝你的講解!」已經打算避難去的申屠令,沒好氣地應著。

  她功德無量地頷首,「別客氣。」

  「趁我還沒被他打死前,你要不要順道告訴我這傢伙有什麼弱點?」在閃閃躲躲間
,申屠令頭大地瞪著從頭到尾還沒用到半點神法的聖祺。

  「沒有。」

  「一點點都沒有?」情況已經演變成被人追著逃命的申屠令,在這座林子又被聖祺
的拳風毀了泰半後,十萬火急地問。

  「他的外號叫聖人,你遇上的這個聖人,他完全沒有半點不該有的弱點。」他才不
像藏冬與鬱壘都有七情六慾這個死穴。

  「這種事你早點說嘛!」他氣急敗壞地回吼,一轉過身,就被聖祺那只對準了他的
瓣頭給揍歪了臉龐。

  啊,有星星……被揍得差點忘了自個兒是誰的申屠令,滿腦昏眩地頓坐在地,轉著
眼數著漫天的星辰,而心火未消的聖祺,則是舉腳踢了踢捂著臉的他。

  「把解藥交出來。」好險這只魔夠耐打,不然一不小心打死了他,那可麻煩了。

  「什……什麼解藥?」痛得齜牙咧嘴的他,一時半刻間,兩眼昏花得看不清眼前舉
起腳丫子踩至他頭上的人是誰。

  「那兩顆丸子的解藥。」面色鐵青的聖祺,一把提起他的衣領,足足將他的兩腳提
離地面幾寸高。

  「扮個大黑臉凶我有啥用?」腦袋總算恢復運轉的他,莫名其妙地瞪著這個搞不清
楚狀況的獸,「我早說過那兩顆玩意進得去就出不來了,它根本就沒有什麼解藥!」

  聖祺微怒地將眉心一斂,「那它何時會發作?」

  「你還不知道?」楞張著嘴的申屠令,已經開始打算佩服起他了。「從你吞下的那
一刻起它就發作啦!」天哪,心動得完全不知不覺?這傢伙到底是哪放出來的奇葩?

  「它早就發作了?」聖祺錯愕地鬆開手中的他。

  「怪不得她會叫你呆頭鵝--」總算是體會到玉琳心境的申屠令,默默崇拜起功力比
聖祺還高一截的玉琳。

  「輪不到你來教訓我。」聖祺不等他把話說完,即以一記神力無比的硬拳將他給揍
飛。

  身為旁觀都的玉琳,怔怔地瞧著申屠令消失在天際的身影。

  「玉琳。」出完氣,也把想知道的消息問到手,聖祺抹了抹臉走至她面前,低首凝
視著半日不見她。

  她二話不說地別過頭去。

  蹲在她面前幫她解開身上捆仙繩後,聖祺拉來她快泛黑的十指導,替她活絡著久淤
不順的血路。

  「我有弱點的。」他淡淡地解釋。

  她不怎麼相信地睨他一眼,在兩手恢復知覺後,趕緊坐離他遠遠的。

  「你最愛扯著玩的寶貝紅繩掉了。」在她起身想走前,他站在她身後一手拎著她遺
落的東西提醒她。

  玉琳腳下的步子停頓了一會,隨後又想邁開,「掉了就算了。」

  「那我這條怎麼辦?」聖祺歎了口氣,問得相當無奈。

  「什麼你的--」她狐疑地皺著黛眉,一回首,話尾就被他手中那條她沒見過的紅繩
給嚇到天外天去。

  他將另外一條繫在他指間的紅繩拎至她的面前,「這個。」

  「你你你……」她抖著指尖,難以置信地指向那條嚇掉她半條命的紅繩。

  「不要結巴。」怎麼她的驚嚇程度比他的還來得嚴重?

  「它它它……」含著卡在喉間的話,又是說得斷斷續續。

  「鎮定。」

  「這是打哪冒出來的?」努力了好半天,總算把話擠出口的玉琳,氣喘吁吁地問。

  「問得好。」頗感困擾的聖祺,瞧了瞧手中的紅繩,「我也不知道。」

  「你擅闖星宿山?」

  帶玉琳一同返回馬宅後,坐在房內看了一整日銅鏡的聖祺,在大地薄薄鋪上一層月
輝的時分,一手指著銅鏡,將她曾做過的好事問出口。

  做過的壞事被抖出來後,壓低了腦袋不太敢看他的玉琳,緊閉著小嘴,連吭聲氣也
感到害怕。

  聖祺一手撫著額,「跟誰學的?」他以聖獸之名起誓,他絕對沒有教過她這種闖空
門的惡習。

  「鬱壘……」她小小聲招出那個讓她傚法的元兇。

  又是那傢伙……「那條紅繩,是月老知情後故意捉弄你的?」他瞄了瞄她握在手中
,不敢再綁回去的紅繩。

  「嗯。」自她兩千年前擅闖星宿山,偷窺天機,並看遍了小屋裡每條紅繩主人的愛
恨嗔癡,識得了七情六慾後,逮到她的月老,立即在她指間繫上了一條紅繩,打算讓她
自食惡果。

  「你怎不告訴我?」發生了這種事,她居然把他蒙在鼓裡?

  她怯怯地瞧他一眼,「說了,會挨打……」

  他以兩指緊按著眉心,「在執行家法前,我會先去找月老算帳。」平時惹出了件小
禍都會在他耳邊吱吱喳喳叫上半天,可出了這麼大的事,她姑娘卻是口風緊得很,她會
不會本末倒置了些?

  「真的?」一直怕說出來會有嚴重後果的玉琳,有些懷疑地望著他幾乎糾結成一團
的五官。

  他乾脆送給她一記白眼與她一塊有福同享。

  「哪回你闖了禍我不是這麼做?」為了避免其它仙神欺負她,他向來都是採取先攘
外再來安內……不,訓內。

  她恍然大悟地拍著掌心,「說的也是喔。」當初她怎麼沒想到?

  聖祺無力地看著她一派天真的模樣……還說他是呆頭鵝?依他看,她才是只呆頭驢。

  「過來。」歎息過後,他朝她勾勾食指。

  聽他的話乖乖來到他面前的玉末,皺眉地看他伸出兩臂,動作流利順暢地將她給抱
坐在他腿上,在她兩腳想下地時,卻被他熟稔地摟住腰身,她沒好氣地揚手指向遠處書
案上,那堆她特意去借來給他開竅的良師益友。

  「你沒把那堆書看清楚嗎?」都寫明了這類舉動會害他破戒,他不會真這麼駑鈍看
不懂吧?

  他懶聲應了應,「都看過了。」

  「那你還--」

  「我在思索關於責任這個問題。」聖祺將她摟得更緊了點,並把下巴放在她的肩上
,「有你在,我會想得較清楚些。」

  「什麼責任問題?」覺得人似乎有點怪怪,但又說不上是哪怪的她,多心地瞧著他
的模樣。

  他側過臉,將朗眉往上揚了揚,「就上回醉後發生的事,所衍生出來的責任問題。」

  「又……」她頓時氣息一窒,兩眼無法直視他。「又不知道我們到底做過了沒……」

  「鬱壘說,無論我有無闖下禍事,我都得負責。」先是鬱壘說過,再來又看過藏冬
寫的書,這下懂了規矩、開了竅的他,可就不能再賴帳了。

  玉琳簡直難以置信,「他說的你就信?」他是被騙得還不夠嗎?

  「已發生的事實,容得我選擇信與不信嗎?」他涼涼地伸出一指頂著她的鼻尖,「
別告訴我那事你一點都不在乎。」

  要是她會不在乎地話,她就不會在他每回提到那個敏感問題時,就掩耳對他尖叫。

  她別彆扭扭地轉著手指頭,「你又沒有七情六慾……」鈍得跟棵木頭似的,又不明
白情情愛愛那方面的東西,她哪好意思跟他說她在乎得要命?

  「這很要緊嗎?」他眼裡暗藏著笑意,很清楚她為何會把這兩碼子事兜在一起。

  她慎重地頷首,「大大的要緊。」

  知道她為何會如此介意的聖祺,心裡惦記著的,並不是他有無七情六慾,也不是他
能給她些什麼,而是,她是否願收。

  「你……」他問得很猶豫,「真的很討厭我?」那日她說出在這世上她最討厭的就
是他時,可真是重重刺傷了他的心。

  「說說氣話而已,你也信?」他還真記得她說的話?玉琳翻了個白眼,起身想離開
他腿上。

  「信。」他一掌將她勾回原位,轉過她的下頷,直直望進她的眸心。

  與她一模一樣的黑眸,在燭下看來,閃爍如星,靜看倒映著彼此的眼眸,玉琳有些
訝異,也有些窘意,在他凝視得愈來愈深也無退意之時,那一刻,她幾乎要以為,對愛
恨嗔癡總是懵懵懂懂的他,心底終於長出了慧根開了竅。

  「也……」被看得渾身熱意的她,動作僵硬地別開臉,「也不是很討厭啦。」真是
的,現在她居然很介意撒謊會不會有天譴。

  想起想愛又不敢愛的她,在銅鏡中總是凝望著他的背影,聖祺輕揚起唇角,將她按
進胸懷中,埋首在她的發間。

  他的決定,一字字飄進她的耳底,「既是不討厭,那你這責任交給我扛就是。」

  她聽了,身子怔了怔,火速回想起這陣子來她為他擔心什麼,又為何要讓他明白人
間的規矩,只因當他這麼做後,他恐將犯下神規,到時,她可不知他將要面臨何等懲處。

  「我可不可以不要給你扛?」她飛快地將他推開一掌之遙,不但不因此而感到半分
歡喜,反而替他緊張得冷汗直流。

  無言凝視著她的聖祺,反覆思索著她明明就是很想,卻又不願意他這麼做的矛盾心
態一會後,一直在情關中淤塞著的任督二脈,霎時暢通有了解答。他轉了轉眼眸,趁她
不備,一手拉起自個兒手上的紅繩,將另一端迅速在她右手的小指間打上死結綁緊。

  他狡黠一笑,「恐怕不行。」

  「你做什麼?綁了又會解不開來了啦!」嚇得花容失色的玉琳,急忙跳下他的身上
衝至窗邊推開窗,揚聲朝外頭大喚:「笨魔,出來!馬上出來再幫我解繩子!」

  「吵死了……」聖祺受不了地皺著眉,走至她身後反手關上窗扇,低首,一口堵住
那張吵嚷不停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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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9-5 02:40 AM|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決定在近期內重新恢復醫館生意的聖祺,這幾日來,不是忙著上山採藥,就是托人
買貨,午後閒暇時,就待在醫館裡把搜集來的藥材稍做整理,而被他拖來的玉琳,此刻
,正手拿著藥杵,有一下沒一下地以杵捶打著藥缽,根本就無心做他事的她,苦著一張
臉,不時將雙眼瞄向站在身旁陪她一塊工作的男人。

  「你真的解不開?」都給他數日時間解繩了,從頭到尾,也沒見他下過什麼工夫,
在他臉上,老擺著一副不在乎的模樣,他究竟是哪不對勁?

  聖祺還是千篇一律的回答,「解不開。」

  「萬事休矣……」她趴在桌面上哀哀長叫,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解決他製造出來的
難題。

  「可以請你停止替我著想了嗎?」他一手拎起她的後領,抬起她的小臉,伸手替她
將再次打結的眉心揉散來。

  「等等,我問你。」他的兩眼忽地一亮,直捉住他的手問:「你的紅繩是怎麼來的
?」她是被月老整的,那他咧?以他的個性,他根本不會去做闖空門那種事。

  他聳聳寬肩,四兩撥千金地帶過,「在我看過那面鏡子後,它就自個兒跑出來了。」

  她忿忿地握著拳,「又是那只魔在搞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是上輩子跟那只
魔結過仇啊?

  「你又太吵了。」三不五時就得聽她呱呱亂叫一陣的聖祺,索性伸手帶過她的腰肢
,再次使出必殺技,俯身以唇替她消音。

  已經數不清到底被他偷襲過幾回的玉琳,兩手掩著唇,屏息地瞪看著吻技已經相當
老練的他。

  「再不挪開我的手,你會斷氣的。」他漫不經心地叮嚀,隨後揉揉她的發,轉過身
繼續搗藥。

  「我不是說過--」小心翼翼退離他幾步後,她不滿地啟口。

  「你說過做這事要看地點。」他一手指向遠處緊閉的大門,「這回我有照你的意思
把門關上。」

  「問題不在這裡,而是在--」她頭痛萬分地想再對不知嚴重性的他解釋清楚一點,
話未說完,在下一個眨眼間,他飛快地再度移身至她的面前。

  「你說過你不討厭我的。」他以鼻尖頂著她的鼻尖,還對她眨眨眼。「既不討厭,
那我就當你是喜歡。」

  喜歡?

  豈只是喜歡而已?他似乎把她的感情看得太輕,也看得太簡單了些,她常因他而覺
得心痛,不是沒有原因的。

  午後的陽光灑進空蕩的館內,飄浮在空氣中的藥草氣味,有大地的清新,也有種枝
葉在泛黃後歲月古老的餘味。

  眼前的他,在她的心中,是一壇埋藏多年的佳釀,愈沉愈香,只消一口烈酒入腸,
就可以將她這個失意人灌醉迷茫;在她心版上為他書寫那些有關愛情的想像,年代久遠
得書頁都已泛黃;而她隱而不發的情愫,只怕是與她沒有終點的生命等長,再久,也不
會忘。

  「告訴我。」盯著她寫滿心事的眸子,聖祺低聲輕問:「你真這麼討厭與我綁在一
塊?」

  她搖搖頭,無奈地低語,「你想想,若這事傳進天帝的耳裡,你這聖獸之首的位置
保不保得住?」

  「我沒想過。」

  「你該想的。」她抬起綁著紅繩的小指,眼中有著埋怨,「就在你把這玩意綁上去
這前。」

  「最多……」他無所謂地聳聳肩,「不過就是與你同罪罷了。」她不是抱怨過他從
不停下來等等她嗎?那好,這回他乾脆待在她的身邊,不前也不後,她走他就走,這樣
她總不會再有怨言了吧?

  「你未免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吧?」為了他那副愛理不理的模樣,有些毛火的玉琳
,忍不住想提醒這個腦筋不知是哪出了岔的男人,「這是犯神規,這是破戒,會像鬱壘
一樣被貶來人間的!」

  「你說過你不會再回神界。」偏首想了想,不怎麼介意地向她彈著指,「若真是如
此,我陪你留在人間。」

  呆呆張望的玉琳,腦中的思緒,有一陣完全被抽空。

  她……一定是像小鳥一樣長出翅膀來了,一定是的,不然她怎會覺得她的心,輕盈
得隨時都可以在天際翱翔?不然,她怎會覺得踩踏在雲間的感覺,比任何謊言或是想像
,都來得甜美真實?

  「別哄我了……」她不自在地撇開目光,聲調微啞。

  「我說真的。」聖祺把她逃避的眼眸勾回面前來,不懂向來很相信他的她,卻總在
這方面把他的話不當一回事。

  她邊笑邊搖首,「你要怎麼陪我?繼續當我的假夫君,還是改扮我的大哥?」

  「不然?」

  「我才不要當你的妹子。」固執的眼瞳,在剎那間洩漏了她的心事。

  他不置可否地頷首,「我知道。」

  「我在神界本就不好受,有你在身邊,我會更痛苦的。」眼見他似乎不當一回事,
玉琳有點氣惱地把靠上前的他推開一點。

  「我也知道。」他再舉腳往前跨進一步。

  她使勁地再把他推離一段距離,在他又朝她走來時,她垂下了黛眉,帶著絲絲遺憾
的問句,像陣穿堂而過的清風,旋繞在無人的館內。

  「藏冬的書裡,有提到怎麼解這門痛苦嗎?」

  他一怔,隨後走近她,「沒有。」

  「那他有沒有寫,該怎麼樣才能把心收回來?」低首瞧著地上石板的玉琳,垮下了
肩頭,有些怨恨起很想成全自己,又忍不住想為他著想的那顆心。

  「沒有。」聖祺彎身將她抱放至桌櫃上,黑眸映著她的黑眸,「為什麼你要把它收
回去?」

  「因為不會有回報。」她淒慘地一笑,「你永遠也不可能會愛上我。」

  她有自知之明,就像那些凡人說的,金鑲玉,鳳求凰,哪種鍋就配哪種蓋,而她,
從不是可以匹配他的那塊料,在別人眼中不是,在自卑的她眼中也不是,素來高高在上
的他,當然也不會傾心於她,她能擁有的,就是他永遠也不會改變的關懷。

  就只是這樣而已,也只會這樣。

  「七情六慾,對我來說有這麼困難嗎?」一手撫著額的聖祺,發覺他要是再不把話
說清楚,以打通這只呆頭驢心中不通的死結的話,她可能永遠都這麼反覆矛盾下去。

  她想也不想地點頭,「當然,你是眾神口中的聖人。」

  「聖人也會有感覺的。」他搖搖頭,捧起她的臉龐替她更正。

  「真的?」類似希望、驚喜等等的東西,一下子讓她灰暗的眸子亮了起來。

  他捏著她兩邊的面頰,「我騙過你嗎?」居然敢質疑他的神格?他和她這只品行不
及格的獸才不一樣。

  「沒有。」被捏得兩頰很痛的她,趕緊替他的清白翻案。

  聖祺笑了笑,傾身上前攬住她,將她壓靠在自己的肩頭上,看著她那頭被窗欞間透
進的日光照亮的發,低聲在她耳邊說著。

  「我只是需要時間,我需要更多一點時間好來學會這門學問,你懂嗎?」

  「不懂。」被他舉動怔住的玉琳,將一顆小腦袋瓜搖來搖去。

  「我的意思是……」他歎了口氣,微偏過臉對她講解,「你要讓我學啊,不讓我學
,我怎麼給你回報?」

  這下子,玉琳是真的被嚇到了,呆滯的情況,遠比被置在廟門前的那兩隻石獅還來
得嚴重。

  「明白了?」他勾勾墨眉,趁她發呆時在她唇上啾了一下。

  她楞楞地點頭,腦中轟轟亂成一片。

  「往後,咱們一塊慢慢學吧。」聖祺以十指揉散她一臉的呆相,相當正式地問她:
「你說好不好?」

  終於消化完他所說的每個字句後,歡喜過度的玉琳,又叫又笑地一骨碌撲到他的身
上,令沒有防備的聖祺,只來得及抱住她,而後……因衝勁過大雙雙往後栽倒,四腳朝
天。

  「在學習之前,首先,你得戒掉那些壞習慣。」躺在地上歎息的聖祺,受不了地一
手撫著額,「而頭一個壞習慣,就是你容易衝動的壞脾氣。」

  坐在他身上的玉琳不滿地撐按著他的胸膛,居高臨下地瞪著又開始囉唆的他。

  「還有,你的吻技也得加強一下。」他以指頂著她那遲早會被他給頂扁的鼻尖。

  她質疑地彎高一眉,「你又高明多少?」哼,講吻技?他練習的對象不就只有她嗎
?她的差勁,那他的又會多高級?

  「首先,我有人身的時間比你來得長,我的理性,比你的獸性多。」聖祺不認同地
搖著食指,「其次,我曾接受過鬱壘的指導。」

  「等等,你方才說……」被踩到重點的玉琳抬起一掌,「獸性?」這點很重要,不
講清楚不行。

  「對。」不知被她咬過多少回的聖祺,半坐起身與她眼對眼鼻對鼻地算帳。

  在館內交談的音息稍停了一陣後,兩名懷抱著同樣煩惱的男女,在彼此的眼眸中,
速速回想起那樁床事懸案,似乎到現在還是此題無解。

  玉琳先發制人,「你以為……那夜是我辣手摧草?」因為她有獸性,所心那天晚上
若真出了什麼事,就一定是她幹的囉?

  聖祺的氣勢也沒輸給她,「難不成你認為是我這個正人君子做的?」別開玩笑了,
他的定力這麼強,哪有可能會是他幹的?

  樹叢窸窣的震動聲,外加咚咚的墜地聲,當下自窗外傳來,令好奇的他們往處瞧了
一陣,在發現沒什麼動靜後,他們又不約而同地掉過頭互瞪向對方,無聲地以眼神較勁


  一觸即發的雷電閃光在他們之間來回流竄,半晌,玉琳首先自他身上跳起來,去後
頭櫃子裡挖出跑堂夥計私藏的一罈酒。

  「不不要再喝一次拭試看?」反正真相是查出來的。

  聖祺挽起衣袖接受挑戰,「別以為我不敢奉陪。」

  「乾杯!」

  自樹梢上摔下來的申屠令,在裡頭的兩隻獸開始一杯接一杯後,僵硬地趴在地上久
久不動,徹底對搞不定的他們投降。

  「救命……」

  重新開張的醫館內,一如以往,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不同的是,偌大的醫館內沒
半點吵嚷,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響都清晰可聞。

  眾人在目光全集中在一手撫著嘴唇,還不時皺眉伸手撫著後背的聖祺身上,萬分好
奇,這回聖祺雖沒在鼻子上多個齒印,可嘴角卻被咬了一口,而在他露出衣領外頭的頸
間,似乎……也可看見遭指甲抓過的傷痕。

  嘖……又咬他不說,這回還抓他?她怎老改不掉她的獸性?

  嘴角痛,被她指甲抓傷的背部更痛的聖祺,緊抿著嘴,將抱怨的目光再次瞥向那個
害他在眾人面前這麼尷尬的玉琳。

  與狼狽的他相較之下,站在櫃台內的玉琳顯得一身清爽。她兩手察扠著腰,沒好氣
地對那個彆扭的男人開口。

  「別捂著嘴了,他們猜不著你是怎麼受傷的。」這也好氣她?當初同意要喝酒的可
不只她一個。

  覺得她說的頗有道理的聖祺,才想相信她的話,但早就心知肚明的眾人,卻默契好
到極點地開口齊問。

  「被仙姑咬的?」

  他用力轉過臉白她一眼,「誰說猜不出來的?」

  「我承認我有獸性行不行?」玉琳理直氣壯地嘟著小嘴,「可你的理性也不多啊!
」哼,半斤對八兩,笑她就等於笑他自己,反正他也沒好到哪裡去。

  「我沒理性?」這句話聽在聖祺的耳裡,可是敏感極了。

  玉琳索性走至他的面前,一把拉開自個兒的衣襟。

  「你自個兒看看這是什麼。」她的指控一向都是很講求證據的。

  「這是……」醉後記憶等於空白的聖祺,緊攢著眉心,不解地瞧著密佈在她頸項及
鎖骨間,處處紅紫的痕跡。

  「吻跡。」全都擠在裡頭瞪大了眼的眾人,再次異口同聲一代為解答。

  忘了現場還有外人的一男一女,動作緩慢地一塊回過頭,默然地看著一屋子全等著
看戲的街坊鄰裡,當聖祺發現眾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玉琳暴露出來的肌膚上後,他出
手飛快地攏緊她的衣襟,以免春光外匯得更多,並一把將她摟進懷裡,防備地盯著眾人。

  「放……放心,沒有人敢跟你搶……」眾人忙不迭地對他揮著手表示清白。

  聖祺質疑的目光,徐徐掃過幾名眼珠子仍是盯著玉琳不放的男人。

  識相的馬員外當下轉過身朝一眾大喊:「今兒個仙君不做生意了!」

  已經被訓練得相當會看風頭的馬家下人,立即遵照馬如常的指示,先是將一屋子的
病患全都趕出醫館,再服務到家地替聖祺關好大門。

  「剛剛……發生了什麼事?」處於狀況外的玉琳,在大門一合後,訥訥地回過頭看
著一臉春風的聖祺。

  「沒事。」拉著她的手想回家的聖祺,突然停下腳步,不解地攤開她的掌心,「你
的手怎了?」

  「喔,這個啊?」她低首看著手心裡生出來的顆顆細繭,不以為意地揮著手,「大
概是藥杵握久了弄出來的。」

  他握住它,皺眉地以指輕撫了一陣後,低首在那上頭給了她一個淺淺的吻。

  「聖祺。」低首看著他親吻她手心的模樣,她紅著臉,感覺手心的熱意一路傳至她
的臉上。

  「嗯?」

  「你好像愈來愈常皺眉頭了。」她老實地說出近來的觀察心得,「你也不時常嘴邊
掛著莫名其妙的笑。」近來,他的喜怒變得更加明顯,而這類過於親密的舉動也變得很
多。

  「是嗎?」人楞了楞,而後不以為意地聳著肩。

  本欲攬上她肩頭的大掌,微微頓了頓,猛然察覺同僚氣息的聖祺,掌心滑至玉琳的
背後將她帶至懷中,讓她背對著後頭那扇未合上的窗子,不讓她看向那個方向。

  他抬眼看向窗外,面無表情地直視著突然出現的同僚天干,大抵也明白,天干會出
現在這裡原因。

  沒察覺八神將中的一員已到,玉琳趴在他胸前,滿腦子疑惑地以指尖輕點他的胸口。

  「還有,你似乎更常做這類舉動了……」他該不會是真的豁出去了吧?

  以眼神示意完天干,並看著天干離開後,他深吸了口氣,在低下頭時換了副模樣,
俊臉上釋出心滿意足的笑意。

  「因為我喜歡人間。」

  「啊?」頭一加聽他這麼說的玉琳,不停地眨著眼。

  他以指頂頂她鼻尖,「我喜歡這座人間。」在這裡,有她的歡顏,有他的眷戀,他
開始愛上這座宛如點亮了他生命的人間。

  「為什麼?」來到人間後處處不習慣,還吃了不少同僚的悶虧,而且,先前他不是
還急著想拉她回神界嗎?怎麼他的轉變這麼大?

  「秘密。」他在她額上印下一吻,隨後吃痛地撫著唇。

  「不能告訴我?」她以兩手拉開他衣領,在看了他被咬傷的唇後,直忍著笑。

  「可以。」聖祺縮短了他們彼此交視的距離,不怕疼地掩上她的唇,慢條斯理地吻
著她。

  不一會,安靜的館內,再次傳來了讓趴在門外偷聽的眾人,均忍不住臉上笑意的對話。

  「好痛……」

  「我保證下回盡量不咬那裡。」

  「謝謝。」

  她會打呼。

  繞彎了眉的聖祺,坐在床畔,好笑地一手杵著下頷,看著已經入夢去找同僚周公的
玉琳,呈大字狀地癱躺在床榻上,微張著嘴,製造出一聲又一聲頗為嘈雜的鼾聲。

  今日在與熱情的馬員外一塊用晚飯時,刻意將她灌醉的聖祺,在將她扛回房內,並
把醉後四處作亂的她給哄睡後,他就是這樣,一直待在她的身旁瞧著她的睡容。

  凝視著她微勾起唇角的甜甜睡容,在他的腦海中,竄過了許許多多她曾對他做過的
事、說過的話,來到人間後種種發生在他們之間的過往,在他的心湖間製造出大大小小
的漣漪,而這回,站在水波間的他,沒有失去的害怕、沒有對七情六慾的迷惘,有的,
只剩下她快樂的歡顏。

  還記得,她曾問過他,在他心中,她到底是什麼?

  寶貝。

  在他心中,她是他的寶貝,是他細心保護在羽翼下,願為她擋下所有風雨的唯一。

  千年來,他一直都是這麼做的,就因為這世上只有兩隻麒麟,一是他、一是她,所
以伴在身旁的她,當然是這世上最獨一無二的玉琳。只是這些沒有告訴她的話,往常在
神界時他沒對她說過,他也沒有細心領悟過,而是在來到人間,他發現她將不會永遠在
他身邊後,他才深刻體悟到她在他心中,是何等的存在。

  花了這麼久的時間才明白,這樣會不會太晚了點?她若是知道了,肯定又會像往常
一樣,撇著嘴、彎著眉,再一手扠著腰,一手指著他的鼻尖罵他是只呆頭鵝。只是她這
只遲鈍得差不多的呆頭驢,恐怕也不明白他的心情呢,她不明白,他這只呆頭鵝,其實
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不懂愛恨、不明心痛與淚痕,他知道什麼被愛,以及那份想愛的感
覺。

  那感覺,存在她的眨眼頷首間、在她漲紅了一張小臉,拐彎抹角地罵他不解風情的
瞬間、在她沉沉睡在他懷裡的溫馨片刻間、在她……忍著眼淚戀慕地看向他的背影間。

  還有……在她勾攬著他的臂膀,笑仰起臉,開心地叫他聖祺的那一刻間。

  坐在床畔看著玉琳不怎麼文雅的睡姿許久,下了決定的聖祺,努力地將此刻存在他
眼前的睡容刻在腦海裡,形成一頁頁永不褪色的記憶,他傾身在她唇上覆下暖暖的一吻
,不捨地分開後,替她拉來薄被,再將她亂伸的小手放進被中蓋妥。

  遠在他身後的窗外,傳來陣陣再也不能等待的氣息,他留戀地再看好夢方酣的玉琳
一眼,強迫自己轉過身,無聲地踱出門後,輕輕掩上房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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