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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笑佳人 -【寵妻之路】《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 08:07 PM     標題: 笑佳人 -【寵妻之路】《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2-27 10:44 PM 編輯

【書名】:寵妻之路

【作者】:笑佳人

【內容簡介】:

  阿橘生於小農之家,溫柔貌美。

  趙沉原為侯府世子,心狠手辣。

  在阿橘眼裡,成親前趙沉太混蛋,成親後他才慢慢變好了。

  趙沉卻覺得,最初他只是有點喜歡她,寵著寵著才放不下了。

  阿橘:為啥之前你對我那麼壞?

  趙沉:因為我要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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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 08:10 PM

第1章 初遇

  端午時節,田地裡麥黃如金,村人們大多全家出動忙著收麥子,免得晴天陡然變暴雨,畢竟這時節老天爺說變臉就變臉,每年都有那懶散人家因手腳慢耽誤了收麥,最後遭全村人指點笑話。
  
  林賢此時也在地裡忙活,汗流浹背。
  
  林賢此人,年少時喜好上樹掏鳥下河摸魚,對功名利祿並不熱衷,無奈家中爹娘對功名有莫名的執著,砸鍋賣鐵也要供他讀書。林賢拗不過他們,只好發奮,漸漸發現自己確實有點讀書天分,一起讀書的十幾個孩子,只有他沒挨過先生打。十四那年,他參加院試,最後一場結束從考場出來,被人告知他老爹幫人蓋房時累死了。林賢痛心疾首,匆匆趕回家,震驚發現老娘也傷心過度去了。
  
  林賢傷心欲絕。
  
  發榜那日,等所有考生都看完榜,他把紅榜撕了下來,跪在墳前燒給爹娘。爹娘這輩子就認得他的名,這次他名字排在第一位,二老看到肯定很高興吧?
  
  爹娘都因供他讀書而死,林賢徹底不想再考,乖乖在家守孝。三年過去,曾經白皙瘦弱的書生身體養結實了也會種地了,攢下一筆小錢,又靠著秀才名頭和俊朗出色的相貌,很快便娶了溫柔美麗的妻子,安安分分做個農夫。
  
  夫妻恩愛,接連生了兩個女兒,隔了幾年又生了兒子,單靠家中田地日子漸漸有些捉襟見肘。聽說隔壁小鎮上曾教過他的老先生準備回家養老了,私塾要請新先生,林賢趕緊拎著禮四處走動一番,最後在七八個落魄秀才裡脫穎而出,成功攬下這份差事。二十幾個學生加起來,一年至少能賺二十幾兩束修,逢年過節學生家裡還會送土產給他們添菜。
  
  林賢把錢都交給妻子柳氏管著,柳氏很善打理,家中日子越過越好,在村裡算不錯的了。
  
  其實林家花銷還真不算大。
  
  家中六畝地,各留兩畝分別種麥子棒子花生,加上前後院開出來的菜園,全家一年的吃食基本就有了。林賢的束修主要用在三個孩子身上,給兩個女兒買花布首飾零嘴,給幼子買筆墨紙硯。林賢本身對穿著沒啥講究,見妻子捨不得給她自己花錢,他交錢時就故意留幾兩,回頭親自給妻子買東西。
  
  今日柳氏便特意戴上了丈夫新送的銀丁香耳釘。
  
  阿橘在廚房裡幫母親準備午飯,忍不住看了母親好幾眼,總覺得母親今天特別好看。
  
  「看啥呢?」柳氏「當噹噹」切完肉絲,笑著問大女兒。
  
  阿橘指指她耳朵:「娘,這個耳釘是新買的嗎?我以前好像沒見你戴過。」
  
  柳氏笑了,用菜刀托著將肉絲放到盤子裡,繼續切茄子:「是啊,阿橘喜歡嗎?喜歡娘就送你,娘都一大把年紀了,帶這些純粹是浪費東西,你戴最合適,正好一會兒仲景來咱家吃飯,讓他瞅瞅自己未婚妻有多好看。」
  
  「娘!你再這樣亂說我不幫你了!」阿橘頓時紅了臉,低頭嗔道。
  
  大女兒臉皮薄不禁逗,柳氏忙轉移話題:「好好好,咱們不提他,真的,這耳釘你喜歡不?喜歡娘就給你了。」
  
  阿橘搖頭,認真看水盆裡的油菜:「我就隨口問問,沒想要。娘已經給我買很多了,快自己留著吧,娘戴著挺好看的。」母親才三十出頭,一點都不老,她們娘仨一起出門,旁人都說看著像三姐妹呢。
  
  「這話說的娘真愛聽,行,下次娘去鎮上再給你買新的。」柳氏欣慰地道。大女兒從小乖巧懂事,給她買東西她高高興興接著,不給她也不會眼紅旁人纏著她要,不像二女兒,剛剛若是換成二女兒,早就纏著她討要這對兒耳釘了。
  
  想到二女兒,柳氏放下菜刀走到廚房門口,對著西廂房喊道:「阿竹,該吃飯了,你去地裡叫你爹他們。那幾個都是愛幹活的,不叫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回來!再順便去一趟你孟大哥家,請你孟大伯也來咱們家吃!」孟家麥子前兩天已經收了,準女婿早早過來打招呼,說他們收麥子時一定要叫上他,今兒個一早更是把弟弟叫過來一起幫忙。
  
  等了好一會兒,那邊才傳來一道病歪歪的聲音:「娘,我肚子疼,你讓我姐去吧!」
  
  阿橘動作一頓,偷眼看向母親,如果沒有孟家兄弟,她去也沒啥,可……
  
  柳氏氣急敗壞,直接朝兩個女兒屋裡衝了過去,邊走邊罵:「每次讓你幹點啥你就裝肚子疼,快點給我起來,你姐幫我做飯走不開!從咱們家到麥地最多一刻鐘的路,你咋這懶呢!」
  
  林竹捂著肚子躺在炕頭。大熱天頂著烈日去喊人,她懶著走,但這次她可沒撒謊。柳氏一進來,她便可憐兮兮地道:「娘,我月事來了,肚子真不舒服,要不我肯定去了,就那麼幾步路,我至於撒謊騙你嗎?」
  
  林竹十二歲,年初才來的月事,來時一向難受,柳氏見她臉色蒼白,立即心疼了,俯身摸摸林竹額頭,清涼涼的。這下她也舍不得使喚女兒了,卻也沒那麼好糊弄,輕輕戳一下林竹額頭:「不用在我面前裝可憐,你什麼性子我還不知道?這會兒就算你肚子不疼,肯定也會想別的辦法偷懶!」
  
  林竹嘿嘿笑,乖乖承認自己確實懶。
  
  柳氏拿她沒轍,迅速回了廚房,對大女兒道:「阿橘你妹妹真肚子疼,那你替娘走一趟吧。傻丫頭別多想,這會兒大家都忙著收麥,有那家裡人手不夠的,女兒準女婿一起下地干活都沒人說啥。咱們鄉下地方,沒那麼多講究的,當年我跟你爹……」
  
  聽母親又要提她跟父親的恩愛往事,阿橘忍不住笑了,起身道:「娘你不用說了,我這就去。」她站在地頭喊人,喊完便往回走,不跟他打照面就行。
  
  「真乖,快去吧!」說完柳氏趕緊忙著切菜,別等會兒男人們回來了她菜還沒炒好,白白讓準女婿笑話。
  
  阿橘擦了手,簡單理理頭髮,便出門去了。
  
  ~
  
  臨近晌午,日頭確實毒辣,白晃晃刺眼。土路兩旁栽了兩溜楊樹,阿橘便專門沿著樹蔭走。道上爬滿了小蟲,是拔麥子時特有的,見慣了並不覺得可怕,只是回頭洗鞋底時有些費事。
  
  出了村子往東走,兩側都是忙碌的人家,有認識的村人跟她打招呼,阿橘一一回應。
  
  不知不覺就能看見自家地頭了。
  
  阿橘開始緊張。
  
  她跟孟仲景算是青梅竹馬吧,小時候一起玩,大了知道避諱了,改了相處方式。剛開始她沒覺得如何,只隱約發現平時意外碰到時,孟仲景看她的眼神越來越專注,阿橘心裡漸漸有了點旁的感覺。後來孟仲景出門回來會給她帶小吃托弟弟送她,阿橘便徹底懂了他的心意,再見面便忍不住臉紅心跳。
  
  原來不知何時,他們都長大了。他長成了高大結實的男人,她也成了旁人口中附近最好看的姑娘。
  
  去年孟仲景來家裡提親,爹娘問她願不願意,她羞而不語,兩人親事卻正式定了下來,今年九月成親。
  
  「大姐,咱們家飯熟了?」
  
  胡思亂想被熟悉的童音打斷,阿橘看向麥地,就見七歲的弟弟林重九正朝她這邊跑呢,白淨小臉蛋被曬得通紅。
  
  阿橘頓時心疼了,扶住撲過來的男娃子,掏出帕子給他擦汗:「是啊,娘讓我來叫你們的,小九累不累?」父親不讓她跟妹妹幹農活,卻說弟弟既要讀書也得會種地,早早就帶他下地了,哪怕弟弟三四歲時什麼都幹不了,爹爹也讓他在地裡玩,不許他提前回家。
  
  「不累,就是太熱了,大姐咱們快回去吧!」林重九掙開長姐雙手,撒腿想跑。
  
  阿橘趕緊拽住他,余光中見遠處那個高大身影終於轉過去繼續拔麥子了,這才小聲道:「你先喊爹爹他們過來,喊完咱們再走。」當著孟仲景的面,她不好意思大聲喊人。
  
  林重九沒有她那麼多顧慮,脆生生朝地裡嚷道:「爹,孟大哥孟二哥,回家吃飯了!」
  
  「知道了,這就走!」林賢大聲回道。
  
  其實他早看到女兒過來了,就是忍不住想多干點,但準女婿哥倆還在旁邊,他可不能耽誤人家休息。拍拍身上灰土,林賢朝距離自己最近的孟仲景走了過去:「仲景仲達,走了,咱們先回去吃飯,下午再幹。」
  
  「嗯,林叔你等會兒,我馬上就好。」孟仲景把手上這捆麥子捆完,這才站了起來,起身時情不自禁望向地頭,卻見心上人已經領著弟弟先走了。他有點失望,很快又釋然,她那麼害羞,今日能遠遠見到她一面,他該知足了。
  
  林賢領著兩個少年一起往回走,前面阿橘姐弟倆已經走出百十步遠了。
  
  雖然距離遠,阿橘還是能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灼灼視線,說不出理由,她就是覺得孟仲景在看她。
  
  她不由自主加快腳步。
  
  林重九撒嬌地扯住她手:「大姐慢點走,我走不動……」
  
  「要不我背小九走?」阿橘側頭,笑著對弟弟道,背上弟弟,那人就只能看弟弟了。
  
  林重九卻立即鬆開她手,繃著小臉道:「我長大了,不能再讓大姐背!」
  
  男娃一本正經,阿橘忍不住捏捏他臉,剛要誇他懂事,前面忽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姐弟倆同時抬頭,瞧見遠處有兩匹快馬飛速而來。這條土路貫穿東西,路面還算寬闊,足夠兩輛馬車並行,但對方速度太快,無端端嚇人。阿橘匆匆將弟弟拉到自己裡側,用左手牽著他往前走,微微低了頭。
  
  「大姐你看,他的馬好大啊!」村中只有黃牛和小毛驢,林重九很少見到馬,忍不住一直盯著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馬看。
  
  阿橘沒有抬頭,她可不是小孩子了。
  
  林重九也沒管她,忽的又道:「大姐,你看他身上,有個東西一直閃啊閃的,那是什麼啊?」
  
  這下阿橘終於好奇了,順著弟弟的手指望了過去。
  
  馬上男人穿了一身黑袍,阿橘抬頭時,雙方距離不過幾十步而已。他騎馬在林蔭裡穿梭,路過兩棵樹中間沒有樹蔭的地方,腰間便會閃一下。阿橘沒有看男人面貌如何,只盯著他腰間瞧,很快便低頭給弟弟解釋:「他腰間戴了玉珮,被光照到就會閃啊。」
  
  溫柔悅耳的聲音,是對林重九說的,卻也被駿馬擦肩而過時帶起的風送到了黑衣男人耳中。
  
  良駒日行千里,短短功夫已經往前跑了一大段距離,某一瞬不知為何慢了下來,最後停住。
  
  黑衣男人腰背挺直,頓了頓,才掉轉馬頭。
  
  土路筆直,他的視線掠過幾個村民,落在前面那道窈窕身影上。
  
  頭頂樹葉翠綠,左右土灰麥黃,姑娘家粉衫白裙,是這幅農家收麥圖裡最明媚動人的色彩。
  
  他凝望她背影,腦海裡是她垂眸一笑的柔美臉龐。當時那男童眼巴巴望著他,他隨意掃去,正好看見她低頭的那一瞬,面若桃花比花嬌,眼波似水勝水柔。還有她的聲音,明明那麼輕,他卻神奇地都聽清楚了。
  
  他的手不由落到腰間玉珮上,他騎得這麼快,她眼睛倒是尖。
  
  「少爺?」身後有馬蹄聲靠近,親隨疑惑地問他。
  
  男人恍若未聞,沉默片刻後收回視線,縱馬繼續前行。
  
  他沒事,只是未料到村野之地竟有如此絕.色,一時驚豔。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 08:10 PM

第2章 私語

  「大姐,前面馬上那個男的長得特別好看,比咱爹還好看。」
  
  村裡孩子眼界窄,遇到什麼新鮮事都能好奇一陣,姐弟倆走到家門口時,林重九還在念叨路上見聞。
  
  阿橘並沒有看那人,只模糊瞧見好像是個少年。他既然騎馬,家裡肯定有錢,自家父親年歲擺在那兒,身上又曬黃了些,能跟富家少爺比?
  
  「小九自己去洗臉吧,我給娘搭把手去,一會兒你記得把碗筷都擺到堂屋桌子上。」後面三個男人馬上就跟上來了,阿橘不想跟孟仲景打照面,叮囑完弟弟,趕緊去了廚房。
  
  「你爹他們回來了嗎?」柳氏正彎腰給東鍋裡的魚翻個兒。
  
  「回來了。」阿橘應道,見案板上幾樣菜都切好只等炒了,便蹲在灶膛前幫母親燒火。
  
  很快,菜進鍋時發出的滋滋聲,炒菜時鍋鏟翻動聲,還有誘人的香味兒就都傳到了院子裡。
  
  林賢跟孟老爹並肩走了進來。孟老爹四十多歲,近些年腿腳不太利索,兩個兒子便讓他在家養老,不用他下地干活。
  
  孟仲景兄弟跟在後頭。
  
  進了門,孟仲景不由掃視一圈。
  
  林家三年前新翻蓋的房子。正面五間上房,中間是堂屋,林賢夫妻住東面,林重九小時候跟爹娘住一起,今年開始自己在西屋睡。阿橘姐妹倆佔了一間西廂房,旁邊兩間是林家書房,一間林賢父子用,一間姐妹倆用。東廂房一間用作廚房,另外兩間放雜物糧食。
  
  這樣齊整的宅子,整個孟家村屈指可數。
  
  按理說,他跟阿橘的親事算他高攀了,去年提親時他都沒敢抱太大希望,幸好林賢夫妻並不像村裡人傳的那樣準備把兩個花似的嬌養閨女嫁到大戶人家去,很快就同意了他的提親。孟仲景大喜過望,自此天天盼著九月快點來,好早點把阿橘娶回家。
  
  阿橘溫柔好看,單孟家村就有很多人喜歡她。
  
  她那麼勤快,這個時候一定在幫她娘準備飯菜呢吧?
  
  孟仲景情不自禁看向廚房。隨著他距離上房越來越近,跟廚房門口漸漸持平,果然瞧見未婚妻坐在小板凳上燒火呢。許是火烤得太熱,她拿起帕子擦臉,擦左面時腦袋朝門口這邊歪了過來。孟仲景腳步一頓,緊張地看著她,看她微怔後迅速低下頭,嬌美臉蛋更紅了。
  
  那一瞬,孟仲景覺得身上一點都不酸了。
  
  「大哥……」孟仲達悄悄扯了扯大哥袖子。
  
  孟仲景耳根發熱,忙收攏心思快步進了堂屋。十五歲的孟仲達也朝那邊走,進屋前卻忍不住看向西廂房。大哥喜歡阿橘,他也覺得阿橘好看,但他更喜歡嬌俏可愛的二姑娘,甚至覺得林叔林嬸願意把長女嫁給大哥,將來極有可能也願意把林竹許給他。
  
  兄弟倆各懷心思進去了,林重九早聽長姐吩咐備好了洗臉水,幾人輪流清洗。
  
  大人們圍著桌子坐下說話,林重九跑到廚房門口,「娘,用我端菜嗎?」
  
  柳氏先檢查他手,見兒子小手洗的乾乾淨淨,這才囑咐他先端兩盤涼菜過去。
  
  林重九開心地幫忙。
  
  柳氏跟大女兒感慨:「我跟你爹都是勤快人,你跟小九都隨我們,真不知你二妹怎麼就那麼懶。哼,都說生孩子時,除了產婆,誰第一個進去看孩子,小孩子性子便會隨誰,當年娘生你二妹就是你姨母最先進來的,果然阿竹跟她一樣懶!」
  
  阿橘笑著附和:「像姨母好啊,姨母嫁到鎮上身邊有丫鬟伺候,姨父對她也好,日子過得多順心啊。」
  
  柳氏一愣,這樣想的話,倒也有點道理。
  
  看看懂事的大女兒,柳氏暗暗思忖。大女兒跟她一樣,多少富貴人家提親都不願嫁,只想嫁自己看對眼的,也不管對方家裡有沒有錢。孟家啊,孟仲景勤快能幹,家裡沒有烏七八糟的姑婆,她倒也放心女兒嫁過去,關鍵還是孟仲景對女兒的情意最得她心。
  
  飯菜都好了,柳氏親自把最後一道紅燒魚端上去,讓幾個爺們好好吃,這才回到廚房。若是旁的人家,都是男人們吃完女眷才去吃剩菜的,自家日子過得還行,不用那麼緊巴,菜出鍋時她每一樣都撥出來一些,跟阿橘一起端到西廂房。
  
  「阿竹,肚子舒服點了嗎?」洗完手,阿橘從東廂房拿了三顆干棗過來,遞給躺在炕頭的妹妹。
  
  「嗯,大姐對我真好。」林竹甜甜地誇道,張嘴朝長姐撒嬌。
  
  阿橘笑著把一顆棗送了進去,林竹邊吃邊捂著肚子坐了起來,接過兩顆棗,自己吃一個,另一個喂長姐。阿橘想自己拿,林竹不給,阿橘只好學她那樣張嘴。
  
  柳氏進來正好看見這一幕,忍不住笑了。兩個女兒雖然脾性不同,卻都是她的寶貝疙瘩,長姐願意慣著妹妹的懶毛病,妹妹不嫉妒長姐生的比自己好,相親相愛,比什麼都讓她歡喜。說句真心話,她覺得自己這輩子最大的福氣不是嫁給林賢,而是孩子們都招人疼。當然,沒有丈夫,她自己也生不出來這仨寶貝。
  
  母女三人圍在一起吃飯,有說有笑。
  
  「大後天初七,你姨母請咱們一家過去做客,到時候娘帶你們去鋪子裡逛逛,給你們添兩件夏衣。」柳氏大方地道。兩個女兒生的好,她喜歡打扮她們。
  
  「娘也給自己扯些布,今年你還沒添衣裳呢。爹爹會挑首飾,挑衣裳眼光可不咋樣。」林竹笑著打趣自己的父親。
  
  阿橘跟柳氏都笑了。
  
  林竹又道:「娘,我想買對兒玉鐲子,我看書上說玉能養人,我想好好養養。」
  
  柳氏瞪她:「敢情你看書就看這些了?」卻也沒說不給買。
  
  林竹嘿嘿笑,悄悄朝長姐眨眼睛,母親肯定不可能只給她一個人買啊。
  
  阿橘知道妹妹那是邀功呢,便給她夾了一塊兒她最愛吃的炒蘑菇。
  
  ~
  
  夏日飯後,正是一天裡最熱的時候,林賢幾人要睡半個時辰才出發。林賢回東屋打盹兒,柳氏心疼丈夫,在一旁給他搖扇子。孟家兄弟去林重九的屋子睡,至於孟老爹,已經一瘸一拐地回自己家了。
  
  阿橘自己在廚房刷碗,冷不丁林重九從門口冒了出來,笑嘻嘻道:「大姐,孟大哥說他家的杏兒要熟了,過兩天給咱們送一籃子來。」
  
  說小孩子不懂事吧,其實他也有點明白,知道自己是替人給姐姐傳話呢,因此笑得有些賊。
  
  「送就送,正好你喜歡吃。」阿橘佯裝隨意地道,將案板上剩下的半根黃瓜遞給弟弟:「給你,我特意給你留的。」
  
  林重九接過去,剛要咬,眼珠一轉,「孟大哥還沒睡著,我給孟大哥吃去,就說是大姐讓我給他的!」
  
  「不許你胡說!」阿橘一下子臉紅了,急著去搶東西,可林重九沒說完便撒腿往外跑了。阿橘緊跟著追出去,快跑到堂屋時迎面撞上孟仲景走了出來,她慌得停住,剛想解釋,林重九已經開始說話了,阿橘頓時羞得不敢見人,匆匆跑回廚房,猛地關上門。
  
  他,他應該不會信吧?她從來都沒有送過他東西的。
  
  阿橘捂著臉,既懊惱弟弟頑皮,又擔心孟仲景真的信了,日後更加不敢見他。
  
  胡思亂想一陣,阿橘壓下心頭緊張,繼續刷碗。
  
  外面突然有刻意壓低的腳步聲,很低很低,卻沒有防著她的意思,快到門前就恢復了正常。
  
  阿橘立即猜到了來人是誰。
  
  她慢慢站直身子,看向虛掩的門,心如鹿撞。
  
  「阿橘,小九說這是你特意給我留的,是真的嗎?」孟仲景站在門前,緊張地問,身子側對上房而立,準備有人出來就隨機應變。
  
  阿橘比他還緊張,扯了半天袖子才小聲解釋道:「不是,你別聽小九胡說,他捉弄人呢。」
  
  孟仲景早料到如此,並沒有太過失望。他扭頭看門,麥黃剛毅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敢。」
  
  阿橘聽出他聲音中的笑意,紅著臉低下頭,不知該怎麼答。
  
  情.人相處,靜默也別有味道,孟仲景想像裡面未婚妻的樣子,雖然不捨,卻也明白今日只能到這裡了。
  
  「阿橘,只剩四個月了。」他低低說了一句,匆匆離去。
  
  人走了,緊張漸漸化為甜蜜,阿橘羞澀地笑。她懂他的意思,再有四個月,她就要嫁給他了。
  
  收拾完廚房,阿橘也回屋歇晌。
  
  醒來時,男人們已經下地干活去了。
  
  三個壯丁從清晨忙到傍晚,林家的兩畝麥子總算都拉回了家。
  
  晚上孟家父子照例在林家吃飯,飯後告辭離去。
  
  這一次,阿橘沒能跟孟仲景見面或說話。
  
  心裡還是有點小失望的。
  
  睡前坐在木桶裡沐浴,阿橘有些出神。
  
  「又想孟大哥了?」林竹此時不宜碰水,簡單擦過身子便上了炕,坐在炕頭欣賞長姐美.色。
  
  「小丫頭家的別胡說。」阿橘輕聲嗔妹妹一句,背對她轉了過去。
  
  她一頭烏髮全都綰在頭頂,露出修長脖頸和一大片雪白背脊,在燈光裡像最美的玉。想到孟仲景那個糙漢子,林竹突然生出一種明珠蒙塵之感,不由小聲嘀咕道:「大姐,我還是覺得,你這麼好看,嫁給孟大哥太可惜了。」她覺得自己的姐姐值得更好的男人,更好的生活。
  
  阿橘聽了,不禁皺眉。
  
  妹妹喜歡打扮,人也有些虛榮,可小姑娘都這樣,阿橘並不反感妹妹這點,但她不愛聽她嫌棄孟仲景,沉默片刻後反問她:「那你說嫁什麼樣的男人不可惜?阿竹你還小,不懂這些,其實成親嫁人,兩個人互相喜歡才是最重要的,像咱們爹娘就是。以後不許你再胡說了。」被孟仲景知道,他肯定難受。
  
  想法不同,林竹放棄勸說姐姐,躺下去睡了。
  
  阿橘回頭看她,再撩水時就放輕了動作。
  
  次日醒來,姐妹倆依然有說有笑。
  
  到了初七這一日,林賢套上自家的驢車,帶著妻子兒女去鎮上串親戚。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 08:14 PM

第3章 蘭花

  阿橘的姨母小柳氏嫁給了萬隆縣西興鎮有名的雅商,周培。
  
  周家以養蘭出名,周培自小跟父親學習養蘭之道,偏人又很有生意頭腦,以「品蘭居」為名開了家鋪子,除了蘭花盆景,裡面只賣字畫、瓷器、繡品三樣,每一樣都跟蘭花有關。字是詠蘭的,畫是蘭花圖,瓷器和繡品上當然也有蘭花紋案。
  
  那些慕名而來的達官貴人富家子弟慣喜附庸風雅,多多少少都會選幾樣回去,更何況品蘭居里的東西全是上等貨,字畫最次也出自本朝才子之手,瓷器從各大名窯訂做,繡品來自知名繡坊,本就值得收藏。
  
  周家品蘭居對面還有一間鋪子,裡面多是仿造的,供普通百姓人家選去裝扮房間。
  
  當年小柳氏就是從那裡出來,跟從品蘭居出來的周培迎面對上,兩人男才女貌,一見鍾情,很快就結為連理,生了一個秀氣儒雅的兒子,也就是阿橘的姨弟周蘭生,今年十歲。
  
  林賢一家子剛出現在街頭,周家門房便瞧見了,立即派人進去通知少爺少夫人。
  
  很快周培夫妻就領著周蘭生一起迎了出來。
  
  驢車經過品蘭居,在周家正門前停下,林賢笑著跳下車,朝周培打招呼:「妹婿近日可好?」他生的俊朗,穿舊衫子站在田地裡是俊農夫,眼下一身青衫馬上又變成了私塾裡溫文爾雅的教書先生,就連跳驢車的動作也別有一番風流。
  
  周培同樣謙謙有禮,稱林賢姐夫。
  
  「姐夫這兩天下地,好像又曬黑了點。」小柳氏笑著打趣林賢,林賢微一頷首,小柳氏便湊到兩個外甥女面前,一手撘一人肩膀,羨慕地對長姐道:「姐,阿橘阿竹越長越好看了,每次瞅著她們我都也想生個女兒。」
  
  「快閉嘴吧,多大人了還沒羞沒臊的!」柳氏悄聲訓斥道,狠狠瞪了她一眼。
  
  小柳氏不高興地嘟嘴。
  
  阿橘姐妹習以為常,抿唇偷笑。
  
  旁邊林重九已經跟周蘭生說到了一起。
  
  眾人各自寒暄完畢,便進去給周老爺子周老太太請安。兩位老人都很和藹,請安後周老爺子領走周培林賢去下棋,周老太太叫上女眷孩子們去後院喝茶。
  
  距離午飯還有半個時辰,周老太太怕孩子們在屋裡拘著無趣,慈愛地對阿橘姐妹道:「咱們鋪子裡又來了一批新貨,有幾個蘭花繡樣挺別緻的,你們去瞧瞧。蘭生小九,你們陪姐姐們一起去。」
  
  阿橘微笑福禮,林竹嘴甜:「謝老太太,那我們去了,回頭阿竹學會了給您繡蘭花帕子。」
  
  「好嘞,我可是記得了,你要是不送我,我就讓蘭生往你們家討去!」周老太太笑眯眯地道。兩姐妹跟花骨朵似的水靈靈好看,不但兒媳婦喜歡,她也稀罕,總盼著她們常來自家玩,陪她打趣解悶兒。
  
  「老太太放心吧,阿竹忘也只能忘姨母那份,絕少不了您的!」林竹笑盈盈保證,活潑俏皮。
  
  「個臭丫頭,當著我的面都敢這麼說!」小柳氏佯怒,作勢要過去掐她。
  
  林竹笑著往阿橘身後躲,阿橘看向周老太太,見周老太太頷首,這才領著妹妹弟弟們出去了。
  
  ~
  
  品蘭居後門直通周家前院,這次阿橘幾人不用從前門繞,直接從那裡進去。
  
  品蘭居有三間鋪面,分別作客廳、書房、臥室佈置,裡面桌椅字畫瓷器屏風等等完全按照生活裡真正的樣子陳設。外人進來更像是做客,坐在椅子上,有丫鬟上前倒茶,那人可能就相中了這套茶具,命人包上。
  
  時近晌午,鋪子裡客人並不多,所以周老太太才放心他們過來玩。
  
  阿橘為長,當然要看著幾個小的,其中周蘭生小小年紀便沉穩懂事,主動跟在她身邊,林重九也很聽話,最不讓她放心的反而是妹妹林竹。進鋪面前阿橘索性問林竹:「你想先從哪邊看?」問好了大家一起去,免得逛著逛著妹妹跑沒影了。
  
  林竹看看前面幾扇門,想了想道:「就先從客廳逛吧。」
  
  姐弟幾人便一起進了最左邊的鋪面,有白裙丫鬟朝他們行禮,隨後安安靜靜侍立在原地,只等幾人傳喚再過去。
  
  阿橘姐妹早已熟悉這裡的規矩,逕自品鑑裡面的陳設。
  
  阿橘很想寸步不離地跟著妹妹弟弟們,但林竹喜歡字畫瓷器,林重九對什麼都好奇但又都看不了多久,領著周蘭生四處亂逛,她自己則喜歡裡面擺設的幾盆蘭花,這樣大家根本聚不在一處。隔著薄紗簾子,阿橘看看另外兩個鋪面,確定此時這裡只有他們幾個,便不再管,自己去看蘭花。其實沒啥好擔心的,妹妹再淘氣也不會跑到外面去。
  
  紅木圓凳上擺了一盆弔蘭,碧綠的蘭葉叢中開了六瓣白色小花,素雅清新。
  
  阿橘順著屋裡的花看,目光偶爾掠過牆壁上的字畫,她書沒有妹妹讀得多,很多大家文人都不認識,不過那字畫裡確實有種難言的韻味兒。她看一會兒停一會兒,賞完客廳裡的幾盆蘭花,驀然發現除了那些丫鬟,這裡只剩自己。
  
  阿橘笑了笑,挑簾走向隔壁書房,果然瞧見林竹站在書架前找著什麼。
  
  旁邊臥室傳來弟弟嬉鬧聲,阿橘有點不放心,飛快掃了一圈這屋裡的蘭花,先去臥室了。
  
  「小九,不許躺到床上去,累了晌午去姨母家客房睡覺。」繞過屏風,阿橘把弟弟從床上扶了下來,這裡的東西都是擺設,弄髒了皺了還得麻煩丫鬟們重新鋪,況且弟弟如此不懂規矩也讓人笑話。
  
  「姨姐別生氣,小九喜歡就躺會兒吧,沒事的。」周蘭生開口替林重九解圍,說完自己也坐到了床上。林重九見了,立即重新趴了上去,家裡土炕硬邦邦的,他喜歡在床上玩。
  
  阿橘不好駁姨弟的面子,只好叮囑林重九:「那隻許你躺一會兒,咱們馬上就走了。」
  
  「知道知道,大姐你快去看花吧,姨兄說這裡有新品種呢!」林重九脆聲趕人。
  
  阿橘的心思頓時轉移到了蘭花上。
  
  她無奈地看弟弟一眼,繞過屏風去看花。
  
  目光一掃,馬上發現了一種新蘭。
  
  阿橘心裡歡喜,放輕腳步走過去。那盆蘭花擺在茶几上,茶几兩邊各有一把椅子。阿橘看看位置,覺得還是坐下去看比較方便,便選了靠左的那張,扭頭認真看蘭花。
  
  自從第一次來姨母家做客,她就喜歡上了蘭花,姨母知道後,特意跟姨父要了本養蘭古籍《蘭蕙錄》給她,若是有新蘭品種傳過來或是姨父自己養出了新品種,她幾乎也會立即知曉。而面前這株蕙蘭去年姨父提過,說是江南那邊新進貢的,叫大一品。
  
  當時姨父給她跟姨母看過蘭花圖,沒想到這麼快姨父就養出來了。
  
  看著面前的蕙蘭,阿橘不自覺念出姨父對大一品的品評:「五瓣分窠,色翠綠,瓣挺質糯……」
  
  「這是大一品?」
  
  喃喃自語突然被一道清冷聲音打斷,阿橘大驚,抬頭,這才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華服男子。她想起來避開的,可對上那人的面龐,不知怎麼就愣在了那裡。
  
  男子看起來十七八歲,白皙臉龐俊美卻清冷,連窗外漫進來的夏日光線都不能柔和那種彷彿滲進骨子裡的冷。而他居高臨下,用那雙狹長鳳眼審視地看著她,不喜不怒平靜內斂,無形中卻流露出與生俱來的威嚴。
  
  阿橘迅速斂眸,前所未有的緊張,更多的是害怕。
  
  「是大一品。」她低著頭答,起身欲走。這裡有丫鬟侍奉,他想問花買花,都可以找她們。
  
  「這花如何養?」男子順勢在她剛剛坐的地方落座,對著那株蕙蘭問。
  
  阿橘此時已經背對他了,並看不見他的神情,但她隱隱明白,這人是在跟她說話呢。阿橘看向離這裡最近的丫鬟,朝她使了個眼色,可那丫鬟不知是不是也被男子身上氣勢所迫,竟然紅著臉低頭,一動不動。阿橘皺眉,剛想開口喚她過來,身後卻傳來男人清冷又帶著些許不悅的催促:「我在問你話。」
  
  畢竟是姨母家的鋪子,丫鬟不盡職,阿橘只好回頭,準備替姨母應付這個客人。看他衣衫華貴,說不定是筆大生意。
  
  周蘭生卻在此刻從屏風後繞了過來,笑著對她道:「姨姐你先領小九去找二姨姐吧,我來招待趙公子。」才十歲的孩子,笑容溫和舉止從容,不緩不急走到茶几前,向華服男子介紹起來。
  
  原來姨弟認識此人……
  
  阿橘心下略鬆,沒再看那個趙公子,悄悄朝愣在屏風旁的弟弟招手。
  
  林重九眨眨眼睛,知道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乖乖走到長姐身旁,隨她出去。進了書房,林重九登時扯扯阿橘袖子,等阿橘疑惑地低下頭,他一手掩口,神秘兮兮湊到她耳邊道:「大姐,趙公子就是前天咱們遇到的那個人。」
  
  「哪個啊?」阿橘小聲問,沒有半點印象。按理說那樣的氣度容貌,若是見過,她不可能不記得。
  
  「就是騎馬的那個啊,身上有玉珮閃啊閃的,大姐忘了?」林重九不可思議地問。
  
  這麼巧?
  
  阿橘有些驚訝,更詫異弟弟眼力記性這麼好,笑著摸摸他腦袋,沒再提此事,走到書架前對沉迷讀書的妹妹道:「走了,蘭生在招呼客人,咱們去院子等他,一會兒就回去了。」
  
  「可我還沒看完呢。」林竹不太想走。
  
  「這裡的書姨父書房都有,回頭你跟姨母借。」阿橘搶過書放回書架,牽住妹妹手腕往外走。
  
  林竹不得不跟著她,快出門時想起什麼,回頭看向臥室那邊:「什麼客人啊?我怎麼都沒聽見動靜?」
  
  阿橘心中苦笑,別說妹妹沒聽見,她在裡面坐著都沒察覺,那人進來地無聲無息,宛如鬼魅……
  
  這個念頭一起,再想到男子清冷的眼眸,阿橘情不自禁打個顫,趕緊打消那些荒唐念頭,把妹妹弟弟都牽到外面,站在樹蔭下等周蘭生。
  
  烈日當空,樹枝隨風搖曳,光影斑駁。
  
  三人身後這顆老槐樹正對客廳那間鋪面的後門,等著等著,阿橘瞥見周蘭生領著那個趙公子主僕進了客廳。怔愣之際,華服男人扭頭朝這邊看了過來,阿橘心中一緊,剛想避到樹側,那人已經收回視線,目不斜視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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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大一品那句出自《蘭蕙同心錄》,似乎是清朝人寫的,佳人借用了一下,本文架空架空哈,捂臉……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 08:18 PM

第4章 跟隨

  為了避免再被那個趙公子看到,阿橘領著弟弟妹妹站到老槐樹一側等。
  
  林竹好奇地朝那邊探腦袋:「大姐,剛剛那人生的真俊啊,比咱們爹爹還好看!」
  
  阿橘本來有點不高興妹妹略顯輕浮的舉止,聽到後面忍不住笑了,瞅瞅林重九,意有所指:「被爹爹聽到你誇別人,他會吃味兒的!」其實也怪不得兩人都拿自家父親比較,實在是長這麼大遇到的老少男人裡,真的是父親最好看,姨父身上有種飄逸氣度,但相貌還是略遜一籌。
  
  林竹扮了個鬼臉,當著長姐的面,不敢再四處張望。
  
  阿橘很欣慰,問她剛剛看的是什麼書。
  
  姐弟三人沒等多久,周蘭生就出來了。
  
  阿橘好奇問了一句:「他買了大一品嗎?」不知道姨父家裡還有沒有,她還沒看夠呢。
  
  周蘭生點頭,邊走邊道:「買了,算上大一品趙公子共買了三盆蕙蘭,挑了兩幅蘭花圖,那扇黃花梨雕蘭花四扇屏風他也要了,好像要送人。」這算是大生意了,少年嘴角微翹,終於有了點十歲孩童該有的率真。
  
  林竹震驚,忍不住回頭看:「這個趙公子可真有錢啊,這麼多東西加起來得賣百兩銀子吧?」可惜他們已經走出鋪子,什麼都看不見了。
  
  「一百三十四兩,趙公子直接給了一百五十兩,沒等賬房找零就走了。」周蘭生細細解釋道,「不過趙公子還有事情要辦,下午再來取東西。」
  
  林竹羨慕死了,有錢人就是有錢人,十六兩銀子就那麼不要了,夠她買多少件好衣裳啊。
  
  「蘭生,趙公子是哪裡人,他多大歲數……」
  
  「阿竹!」阿橘立即打斷妹妹的胡言亂語,皺眉看她,哪有正經姑娘隨便打聽外男歲數的?
  
  她雖溫柔,繃起臉來卻有十足的長姐氣派,林竹訕訕閉了嘴。
  
  周蘭生看看兩個姨姐,覺得沒什麼不可說的,便道:「我也不知道,趙公子每隔幾個月便會過來挑東西,但他寡言少語,挑完東西就走,不喜與人攀談,丫鬟介紹花時多句嘴他都不愛聽,所以那些丫鬟不敢招待他。不過趙公子今日真是失禮,姨姐一看就不是丫鬟,他竟然……」
  
  姨弟為自己抱不平,阿橘心裡暖暖的,笑道:「沒事,他可能是看我離大一品近才問的,未必是把我當丫鬟看待。」不值得為了這點小事讓姨弟對老主顧生罅隙。
  
  周蘭生沒有接話。當時他從屏風後繞過來,趙公子目不轉睛盯著姨姐背影,怎麼看都不像是和顏悅色。不過那人向來都是一張冷臉,看著嚴肅,未必就是真的生氣,既然姨姐都不在意,此事他便不跟長輩們提罷。
  
  林竹在旁邊聽了個大概,心中微動,悄悄在長姐耳邊道:「大姐,趙公子該不會是看你好看故意搭訕的吧?」
  
  阿橘愣住,回過神來就要訓斥妹妹胡說八道,可林竹已經嬌笑著跑開了。
  
  阿橘無可奈何,只能懊惱瞪她一眼。
  
  ~
  
  用過午飯歇過晌,柳氏準備帶著兩個女兒去逛街。
  
  小柳氏也要去:「你們去買什麼啊?」
  
  柳氏看看妹妹,暗忖如果她們照舊去首飾鋪子,妹妹肯定會掏錢給外甥女買好東西,她不想讓妹妹破費,便打算往後再給阿橘姐妹倆買玉鐲子,今日只去綢緞鋪子看看,那樣妹妹即便想打扮外甥女也花不了多少錢。
  
  於是她笑著回道:「阿橘阿竹又長個子了,去年夏衣穿著有些緊,我去給她們扯些布做衣裳。」說著慈愛地摸摸小女兒腦袋。
  
  林竹明白母親的意思,笑而不語。逢年過節姨母主動送她東西她歡歡喜喜地接著,卻不會像纏母親那樣跟姨母索要。姨母疼她,她親近姨母,從未想過要憑藉這份親情貪姨母的東西。
  
  她們不提去首飾鋪子,阿橘更不可能提了。
  
  小柳氏不知道母女三人心裡的彎彎道道,扭頭吩咐丫鬟去備馬車,然後走到兩個外甥女面前,又細細打量一番,讚道:「真好看,確實該好好打扮打扮。唉,我跟你們娘像你們這般年歲的時候,家裡沒錢,只能眼巴巴羨慕旁人家的孩子。現在姨母年紀大了不適合穿那些鮮豔衣裳,幸好還有你們倆,姨母要把你們打扮地漂漂亮亮的,讓所有人都知道咱們柳家姑娘個個都是美人!」外甥女不姓柳,但她們體內有柳家的血,容貌也隨長姐的多,便也算是柳家姑娘。
  
  柳氏撫額,到底誰才是孩子她娘啊?
  
  馬車很快備好,小柳氏最後一個上車,吩咐車伕去鎮上最好的綢緞莊。
  
  柳氏先擺明立場:「你給她們添東西我不管,但一人不能超過兩件衣裳,否則以後我們出門再也不叫你。」
  
  小柳氏笑著跟兩個外甥女說話,假裝沒聽到。
  
  柳氏氣得狠狠戳妹妹額頭,小柳氏大怒:「戳一下多換兩件衣裳!」
  
  柳氏杏眼圓睜,有這麼倒貼錢的嗎?
  
  ~
  
  從綢緞莊出來,柳氏看看兩包袱各色好料子,無奈地對妹妹道:「好了,快回去吧。」
  
  小柳氏搖頭笑:「不急,前兩天我在珍寶軒定了幾樣東西,今兒個正好取,你們陪我走一趟吧。」
  
  柳氏愕然。
  
  小柳氏訂了兩對兒姐妹鐲,她和柳氏的是芙蓉石鐲子,阿橘姐妹是碧玉鐲子。
  
  四人皆美貌非常,細白腕子戴上晶瑩剔透的鐲子,讓櫃檯後面的老闆娘看直了眼:「老天爺真是太偏心了,周夫人你們姐妹貌似天仙,如今兩個林姑娘簡直比天仙還好看啊!」說話時多看了阿橘好幾眼,美人裡還有美人,這林大姑娘真是,美得讓她都生出了憐意。
  
  阿橘羞澀地低下頭。
  
  外甥女臉紅了,小柳氏笑眯眯客氣幾句,終於領著人回家去了。
  
  短暫休息片刻,林賢提出告辭。
  
  周培夫妻出門相送。
  
  巧的是旁邊品蘭居外也停了一輛馬車,眾人出來,那邊也有一華服男子走了出來,面冷若霜。
  
  阿橘看了一眼便拉著妹妹避到爹娘身後。
  
  周培朝林賢賠笑,轉而走過去,朗聲笑道:「趙公子,許久不見。」
  
  趙沉側身,見是品蘭居少東家周培,他微微頷首算是回應。余光中瞥見驢車旁有男童翹首看他,他鳳眼微挑,多看了一眼,隨即目光落到男童父親身後,兩個姑娘側對這邊而立,其中一個身量高挑,綠衫白裙,是晌午前見過的扮相。
  
  他不著痕跡收回視線。
  
  周培知道他話少,沒有多做糾纏,寒暄過後叮囑夥計們小心搬運,告罪離去。
  
  「一個老主顧。」回到驢車前,周培輕聲對林賢解釋,見柳氏四人都坐上車了,他拱手送行:「姐夫慢走,咱們改日再聚。」
  
  林賢笑著回禮,轉身上車,緩緩而去。
  
  簡陋的驢車從馬車旁經過。
  
  阿橘跟林重九面對馬車而坐,聽到夥計提到大一品,阿橘忍不住抬頭,果然瞧見有人搬著大一品盆景從品蘭居走了出來。阿橘不由盯著那盆珍品蘭花,直到察覺彷彿有人在看她。她心頭一跳,目光旁移,這才發現那個趙公子還沒有上車,立在車前似是在等東西搬完,而她疑惑抬眼看他時,正好對上他那雙清冷鳳眼,隱含不悅。
  
  阿橘迅速扭頭看向前方,耳根有些熱。他,他該不會是以為她在偷看他吧?
  
  過了會兒,身後傳來馬車轆轆聲,阿橘悄悄回頭,發現那輛馬車緩緩跟了上來,紗簾內隱隱約約有男子端坐。
  
  阿橘不敢再看。漸漸的,她開始後悔沒讓弟弟坐自己外側了。
  
  林重九不停地往後看。
  
  柳氏當然也知道後面有馬車,輕聲斥了一句:「坐好,有什麼好看的。」
  
  林重九小聲道:「娘,那是趙公子的馬車,晌午他在姨父家買了很多東西呢。」
  
  「買就買,跟咱們有什麼關係?」柳氏瞪他一眼,見大女兒低頭拘謹,她悄悄掃一眼距離自家驢車只有五十幾步的馬車。夏日車簾單薄,這麼近,裡面的人應該能看得清楚她們一家子,有心想讓大女兒坐到妹妹身邊去吧,又覺得這樣防備意思太明顯,彷彿對方不是好人一般。若不認得倒不必顧忌,偏偏那是妹夫家的老主顧。
  
  早知道方才在鎮上該買兩個紗帽的,可村裡沒人帶那個啊,往常出了鎮子路上也沒啥人,她就沒想著。
  
  柳氏後悔不迭,只盼對方馬車走得快,趕緊超過他們去。
  
  等了一會兒,馬車依然不緊不慢跟在後頭。
  
  柳氏心裡犯嘀咕了,莫非這個趙公子太懂禮,顧及他們顏面不想超車?
  
  實在是品蘭居前驚鴻一瞥,那少年容貌俊朗而清冷,任誰也沒法把他往壞了想。
  
  柳氏望望前頭,那邊有個岔路口,以前他們出門並沒有遇到過這個趙公子,說不定大家不同路。
  
  她又開始盼著雙方在岔路口分道揚鑣,好早點解了大女兒的圍,這丫頭臉皮太薄。
  
  阿橘同樣盼著,雖說心裡沒抱太大希望,畢竟那日他們主僕騎馬從自家村子那邊路過了。
  
  可,為什麼她總覺得心裡發慌,好像那人一直在隔著簾子看她?
  
  應該是她多想了吧?村人鮮少讀書,看到她最多瞅兩眼也便不再看了,趙公子一看就出身富貴,肯定知禮的,況且她這副相貌在村裡算是拔尖兒,那些富家子弟見多識廣,應該不會為此失態。那會兒她看他的蘭花,他不是還不高興了嗎?
  
  這樣想著,阿橘總算沒有那麼緊張了,右手卻忍不住轉動姨母新送她的玉鐲子。
  
  林竹瞧著長姐的拘謹樣,心生惋惜,要是長姐沒有定親,跟那個趙公子倒是挺相配。不是她嫌貧愛富,要怪只怪長姐生得嬌花一般,一想到她嫁給孟仲景後便要下地干活,即便不用下地也要像母親這般整日圍著鍋台轉,她就不忍心。自家父親賺錢多,母親還好過點,孟仲景只會種地……
  
  可惜她再不忍,架不住長姐只想跟孟仲景過,再說人家趙公子說不定早成親了,又買蘭花又買屏風,分明是送給女眷的。
  
  不知不覺到了岔路口,母女三人不約而同,皆暗暗留意後面。
  
  陳平突然很緊張。
  
  給少爺趕車這麼多年,他第一次心慌,比當年初次駕車還忐忑,即便他都說不出自己到底在瞎緊張啥。難道是前面的姑娘太好看?可少爺提醒他規矩點,他根本沒敢往那邊瞅啊,只盯著驢車後面的土道了。
  
  「少爺,咱們,走哪邊?」岔路口就在眼前,陳平小聲問了出來。
  
  往右拐是近路,也是他們習慣走的,前兩天少爺心裡不大痛快,不想早早回家,才縱馬繞了一回遠路。
  
  趙沉皺眉,不知陳平為何多此一問。目光掃過車中三盆蘭花,他剛想開口,然重新抬眼時,眼看那驢車拐走後漸行漸遠,聲音突然不受他控制:「天色尚早。」
  
  陳平心領神會,將車趕到了左邊土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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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趙沉:陌上花開,可緩歸矣

  阿橘:用在這裡不太對吧?

  趙沉:有美如花,我可緩歸,哪裡不對?

  阿橘:登徒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 08:36 PM

第5章 讓路

  安靜的鄉間小道,一共一輛驢車一輛馬車,想不注意到彼此都難。
  
  從鎮子出來到岔路口,路程並不算遠,因此林賢沒有察覺到什麼異樣,只知道後面跟著一輛馬車。但拐到小道上後,妻子女兒們依然沒有像以前那樣歡聲笑語,他就奇怪了,回頭問道:「今兒個怎麼都不說話了?」
  
  林重九小臉上一片茫然,母親姐姐們都不說話,他就不敢說了。
  
  柳氏跟丈夫中間隔著二女兒,怕被後面車上的人聽到她不好解釋,只用眼神示意丈夫看大女兒。
  
  阿橘臉上燙極了。
  
  她知道,家人不說話是因為她表現的太拘謹。她也不想壞母親妹妹的興致,實在是那種被人注視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她不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那人目光太凌厲,一想到他有可能正在盯著她看,她就渾身不自在。
  
  林賢沒看太懂。
  
  林竹見長姐臉頰越來越紅,腦袋低著下巴都快碰到因為驢車顛簸而輕輕晃動的胸口了,心中不忍,歪頭,小聲對父親道:「爹爹,後面馬車離咱們太近,裡面坐的是那個趙公子,大姐……」
  
  林賢頓時明白了,再看看,馬車離得果然有些近。
  
  長女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特別是跟孟仲景定親之後,輕易不願出門,若非她姨母家有她心愛的蘭花,這次她恐怕也不會去。
  
  那個趙公子……年歲與孟仲景相當,確實應該避諱。
  
  林賢閒聊結束般轉了回去,看看左右。這條路能容兩輛馬車並行,只是路上空蕩無人,他習慣走在中間了,或許對方也想超過他們,礙於禮數才沒有追上來?
  
  「駕……」林賢輕聲趕道,用鞭子桿拍拍驢屁.股,讓車靠邊走,讓出半條路來。
  
  趙沉在車裡將前面的動靜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看蘭花盆景,再看看驢車左邊明顯凹凸不平的小道,問陳平:「能否平平穩穩超過去?」
  
  陳平搖頭,「多少都會顛簸點。」這條路中間還算平整,兩邊因為跟田地挨著,有些地段被傾軋地幾乎與田溝持平,道邊還有農戶們扔出來的雜土雜草。
  
  趙沉便低聲說了一句。
  
  陳平頷首,隨即揚聲道:「多謝這位老爺好心讓路,只是我家公子今日買了三盆蘭花盆景,特吩咐小的寧可慢些趕路也要避免顛簸,故此緩行。老爺隨意趕車便可,不必憂慮我們。」
  
  他突然開口,林家五口子都愣了一下。
  
  柳氏有些尷尬。她本來就覺得那趙公子不像輕.浮之人,是看大女兒太不自在才提醒丈夫的,眼下自家這樣主動讓路,也不知對方會怎樣想。
  
  阿橘更是徹底鬧了個大紅臉。果然,果然是她多想了,對方愛花惜花,慢行根本與她無關。
  
  林賢則爽朗回道:「原來如此,林某還擔心我們走的慢耽誤貴人行程,這下終於可以放心了。」
  
  雙方理由都找的冠冕堂皇,寒暄幾句後很快靜默下來,繼續一前一後慢慢地走。
  
  確定對方並非有心跟隨後,為瞭解大女兒的羞窘,柳氏開始找話聊,問她在姨母家有沒有看到新品蘭花。有話說總比沒話說好,阿橘強迫自己不去理那種似有若無的被注視感,認真跟母親聊了起來。
  
  她聲音輕柔,趙沉到底隔了一定距離,並聽不清楚,只能看見她紅唇啟合。
  
  他盯著那個農家姑娘,有些失神。
  
  當日初見,只是驚鴻一瞥,就像在荒原枯行太久,路邊突然出現一朵嬌.豔野花,任誰都會駐足觀賞,路過之後便不會多想。再遇是在品蘭居,隔著紗簾,他看見她坐在裡面,安靜地像畫中人,不知是她美得讓人過目不忘,還是自己記性太好,他一眼認出了她。原本想在書房先挑字畫的,因詫異此等巧遇,不由朝她那邊走了過去。
  
  先是注意到她,再發現那株蘭花。
  
  他對各種蘭花也算熟悉,卻並未見過這種,驚奇之際聽她喃喃出聲,正是昔日江南花農進貢時對大一品的品評。他震驚一個鄉野姑娘竟知曉宮裡新傳出來的品蘭之詞,也懷疑此蘭真假,便直接問她。
  
  誰料她……
  
  這些年他趙沉雖落魄,但凡出門,總有姑娘對他青睞有加。那日此女看出他身上戴了玉珮,他以為她跟他的弟弟一樣盯著他打量了良久,今日主動問話,便按以往經歷猜測她多半會驚喜或羞澀,未料她只是淡淡回了一句,非但不答話,還想把他推給那些只會鸚鵡學舌的愚笨丫鬟。
  
  雖有不悅,畢竟是陌生人,他懶得跟她計較。
  
  等待夥計搬運盆景時,發現她偷窺自己,趙沉突然懂了,這姑娘其實對他有意,冷淡只是以退為進?
  
  對此他惟有不屑,只是碰巧兩輛車又同時出了鎮子,他閒來無事,便讓陳平靠了出去,想看看她還會玩什麼花樣。大宅裡的齷齪他自小耳濡目染,農家姑娘稍微高深點的手段,他還真沒領教過。
  
  他盯著她看。
  
  十五六歲的樣子,斜腿坐在車上,白色長裙鋪散,將一雙繡鞋都遮住了。她上半身挺直,虛靠車板,驢車顛簸,她身子跟著輕搖,胸前鼓.脹顫顫巍巍……
  
  趙沉別開眼。
  
  他九歲來到鄉下,長大後母親並未給他安排通房,他本身不重欲,亦沒想過對身邊幾個丫鬟動手腳,更不會多看,所以今日碰巧,他第一次知道姑娘那裡動起來是什麼模樣。
  
  欲來的不受控制,他看著蘭花平復,過了會兒才再次抬頭看她。
  
  這次他只看她臉。
  
  姑娘低著頭,臉蛋紅紅真正是芙蓉面,說是害羞,她眉頭皺著,嘴角抿著,更像是羞惱。
  
  發現他在看她了?
  
  趙沉不太相信,直到她父親回頭,緊接著將驢車趕到一旁,含義不言而喻。
  
  這個時候,趙沉才真正明白,這姑娘是真的不想讓他看,否則同路這麼久,她怎麼一次都沒有轉過來,哪怕是假裝無意地回頭?
  
  那品蘭居外她為何偷看他?
  
  蘭花清香忽的飄了過來,趙沉低頭,對上那株大一品,恍然大悟,她看的是花。
  
  這個真相讓趙沉有些不自在,原來不是她以退為進,是他自作多情。
  
  尷尬之後是好奇,以他的容貌和表現出來的富貴,難道她就沒有半點動心?
  
  他再次看去。
  
  忽然又一陣風吹來,將紗簾挑起。
  
  阿橘一直悄悄留意著後面,見紗簾動了,她不由自主偷眼看去,正好對上男人探究專注的目光。
  
  雖然紗簾很快又落了下來,但那一瞬對視足以讓阿橘確定,對方確實一直在看她,絕非錯覺。
  
  阿橘再也無法容忍下去,別說自己已經定親,就算沒有,他怎麼能如此失禮?
  
  可這條路不是她家的,他堅持要在後面走,她也沒辦法。
  
  阿橘又惱又急,忽見妹妹腰帶隨風而舞,她靈機一動。
  
  她拿出帕子,裝作要擦汗,快要碰到額頭時故意鬆了手,帕子被風吹走。
  
  「快停車,阿橘帕子掉下去了!」柳氏見了,趕緊喊道,那可是她姨母今日新送的蘭花帕子,上好的綢緞正宗的蘇繡,值好幾兩銀子呢。
  
  阿橘也回頭看,見帕子落到了田地壟上,低聲道:「爹爹,你把車停到路邊吧,我去撿回來。」
  
  母女倆都催,林賢迅速停車下車,再把驢車牽到地邊上,免得耽誤後面馬車行程。
  
  車剛停穩,沒等阿橘下車,林重九搶著從前頭轅座那裡跳了下去,脆脆道:「大姐你坐著,我去幫你撿!」
  
  弟弟都下去了,阿橘便坐在車上等著。
  
  林賢見陳平放緩了速度,朝他拱手道:「我們有事要耽擱一下,小兄弟先走吧!」
  
  「多謝林老爺!」人家都把路讓出來了,陳平不用請示也知道該怎麼回答,道謝後稍微往左邊避開些,依然不緩不慢地趕車。
  
  馬車慢慢超過了驢車。
  
  趙沉面無表情,過了片刻,他回頭看。
  
  車後,男童已經坐回長姐旁邊,正將帕子遞給她,姑娘微微低頭,不知在跟弟弟說什麼,笑靨如花。
  
  趙沉盯著她,在她抬頭前,轉身坐正。
  
  他聽那婦人喊她阿橘,阿橘……果然是農家姑娘。
  
  可她沒用手段引他注意,躲他的手段倒是信手拈來,不著痕跡。
  
  把他當成登徒子了?
  
  如果他真是登徒子,大可隨便扔個什麼東西下去,重新落在他們後頭,繼續盯著她看,挑開簾看,看她臉看她……看得她面紅耳赤躲無可躲。
  
  可他不是,他不屑於那樣做,她也不值得他如此放下.身段臉面。
  
  約莫兩刻鐘後,前面路旁出現一條小路,林賢駕著驢車拐了下去,回村。
  
  身後漸漸沒了動靜,趙沉回頭,就見那輛驢車在一條小道上輕快地朝一處村落去了。
  
  他閒來無事,一直盯著驢車看,即便距離遠得他根本看不清車上的人。
  
  驢車進了村子,沿村西小路慢慢朝北走,走到村北最後一條街,再次拐了進去。至於他們停在何處,趙沉就看不見了。
  
  肯定是住在那條街上的。
  
  想到她羞惱模樣,趙沉冷笑,如果他真是登徒子,真想欺負她,她以為她能躲得掉?
  
  她該慶幸他不是。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 08:37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9-15 09:19 PM 編輯

第6章 婚事

  日落之前,趙沉終於到了家。
  
  夕陽餘暉裡,一座整齊的農莊孤立在村落東頭,與最近的農舍也隔了一里地左右。
  
  趙沉立在門口,望著這座莊子,面容清冷平靜。
  
  「少爺?」陳平低頭,小聲提醒道。
  
  「東西直接搬到夫人院子去。」趙平頭也不回地道。
  
  陳平立即吩咐門房去喊人。
  
  三進的宅院,趙平沿著走廊直接往後走,穿過月亮門,他腳步一頓。
  
  眼前的院子裡種滿了蘭花,夕陽西下,一個穿白底繡蘭花褙子的婦人站在花圃前,正低頭看花。她側對這邊,柔和面龐染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嫻靜甜美,彷彿歲月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那些沉重的過往,亦不曾影響她絲毫。
  
  單看她寧靜側影,任誰也想不到這個附近百姓眼中的富家太太,曾經是禮部侍郎家的二姑娘,曾經是延平侯一品誥命夫人,曾經……吃過那麼多苦。
  
  「娘,我回來了。」他高聲喚道,下了台階。
  
  「怎麼回來這麼晚,縣城生意耽擱了?我還以為你今日不回來了。」寧氏抬頭,驚喜又埋怨。等趙沉走到身邊,她拍拍他肩膀,扶著他手臂打量幾眼,心疼地道:「最近你總跑來跑去的,人都曬黑了一圈。問梅,快去吩咐水房備水。」
  
  「夫人,您一早就吩咐過了,那邊一直備著水呢,少爺何時用都行。」她身後細長身形鵝蛋臉的美貌丫鬟笑著答道。
  
  寧氏懊惱地對兒子笑:「都是惦記你惦記的,行了,你先去洗洗,一會兒該吃飯了。」
  
  「不急,回來時我順路去了品蘭居,給娘帶了幾樣好東西。」趙沉扶著母親往堂屋走,進屋時見陳平領著五個小廝從院門那邊過來了,便扶母親落座,他站在一旁,看下人將蘭花盆景屏風都擺在堂屋中間。他用眼神示意陳平把手中畫軸交給問梅,便讓他領著幾人下去了。
  
  寧氏最先注意到三盆蘭花,其中兩盆是蕙蘭珍品仙綠,另一盆花色翠綠的……
  
  「娘,這便是去年我跟你提及的大一品,周家手藝確實不俗,我還以為要等回京時才能買來送你。」知道母親不認識,趙沉輕聲解釋道。
  
  寧氏很是驚訝,對著蘭花喃喃自語:「果然人外有人,小地方也藏龍臥虎。」
  
  趙沉微微頷首表示贊同,看看外面天色,道:「娘你先看,我去沐浴,一會兒再過來。」
  
  寧氏卻抬起頭,在他即將踏出門時道:「承遠,今日你父親來信了,說是下月能過來住幾日。他還給你挑了兩戶人家的女兒讓你相看。一個是李翰林家的姑娘,一個是惠安侯府的么女,畫像我已經看過了,飯後我拿給你看看?」
  
  承遠是趙沉的字。
  
  他沒有回頭,只問了一句:「父親信上怎麼說的,是他挑的,太夫人挑的,還是那個女人挑的?」
  
  寧氏繼續看花,唇角勾起似有似無淡淡冷笑:「他說是他親自選的,單看女方身份,跟你現在的身份也挺配,畢竟你只是個不為父親所喜自小養在鄉下的侯府嫡長子,真正的豪門貴女,定看不上你。」
  
  「娘替我回絕吧,父親最聽你話。」趙沉說完便抬腳走了。
  
  最聽她話?
  
  寧氏望著兒子的背影,搖頭苦笑,她只是實話實說,臭小子何必再將她一軍?
  
  趙允廷若真聽她話,當年便不會強娶她回家,也不會在寧家被全族流放,在老侯爺夫妻都逼他休妻時拒不從命,寧願讓她假死也要繼續霸著她,讓她永遠做他趙允廷的元妻。不過也幸好他執拗,她才能全身而退,親自照顧兒子這麼多年,看他讀書習字,看他射箭練武,看他羽翼漸豐,而不是像趙允廷希望的那樣做個雛鳥等他蔭蔽。
  
  曾經她盼著趙允廷聽她一回,放了她,現在她不在意了,因為她有兒子。
  
  她真正想要的,兒子會一點一點給她。
  
  就像這盆大一品,趙允廷說他在馨蘭苑養了很多,只等他功成之日便接她回去,可他不知道,她的兒子已經先送她了。
  
  當然,回去還是要回去的,不論以什麼身份。
  
  她要看看那個為了跟她搶一個男人而害她全族流放的天之驕女。
  
  她要看她陷入泥潭,就連她搶過去的男人都無法救她。
  
  ~
  
  「少爺,水已經備好了。」
  
  趙沉跨進堂屋,寧氏為他準備的兩個大丫鬟錦書錦墨齊齊低頭福禮。
  
  趙沉目不斜視,直接進了側室。
  
  錦書錦墨跟上,等趙沉站定,兩人一左一右上前為他解衣。
  
  往常趙沉並不會看她們,今日不知為何,他垂眸,第一次認真端詳這兩個伺候了他……三年的丫鬟。
  
  三年前他十四歲,身邊是另外兩個丫鬟,容貌他記不清了,只記得應該比這兩個好,其中一個私底下舉止有些輕.佻,趙沉知道母親不願他分心,便稍微提了提,當日母親便給他換了兩個新的。
  
  如今這兩個,樣貌只能勉強算是中等偏上。
  
  錦書面皮白淨,面容平和沉穩,身量纖細偏瘦,印象中好像從來沒有多過一句話。
  
  錦墨膚色微黑,眼睫輕輕顫抖,想抬眼看他又不敢的樣子,身量,比錦書略高一些,也圓潤些。
  
  「你們多大了?」趙沉閉上眼睛,隨口問道。
  
  「回少爺,錦書十五了。」錦書抱著趙沉外衫褪到一側,聲音跟以前一樣平靜。
  
  「錦墨也是十五歲。」錦墨還在給趙沉脫裡衣,面前露出白皙卻精壯的胸膛,她登時紅了臉。這是少爺第一次主動跟她們說話,還是這個時候,是有什麼特殊含義嗎?夫人警告她們規規矩矩,可如果是少爺主動的,夫人應該不會介意吧?
  
  她心中緊張,手也微微顫抖。
  
  趙沉感覺到了。
  
  他睜開眼睛,目光從錦墨臉上掠過,落到她輕輕起伏的胸口。盛夏時節,穿的本來就薄,加上他比錦墨高了一頭,只需這樣看下去,便能看見裡面少女略顯青澀又飽滿的景色。喉頭發乾,在馬車裡被人挑起的欲重新浮了上來。女人裡面到底是什麼樣,三年前他沒有想過,這三年裡他也沒有好奇過,但今日好像著了魔,他突然想知道。
  
  察覺到男人不加掩飾的灼.灼注視,錦墨臉上越發熱,縱使心裡千百個願意,畢竟羞澀,快速褪下趙沉裡衣,跟錦書一樣低頭站在一側,等著趙沉像往常一樣吩咐她們出去。少爺沐浴,從來只讓她們伺候到這裡。
  
  趙沉原地站了片刻,繞到屏風後,「錦書出去,錦墨留在裡面伺候。」
  
  錦墨不由攥緊了手中還帶著男人體溫的裡衣。
  
  「給我吧。」錦書輕聲道,等錦墨動作僵硬地把東西交給她,她便不緊不慢地退了出去。
  
  側室門簾落下的那一瞬,錦墨緊張地心都快跳了出來。少爺俊美非凡,文武雙全又會做生意,能伺候這樣的男人,做他第一個女人,縱使無名無分她也願意……
  
  屏風後忽然傳來水聲,錦墨迅速壓下心頭緊張羞澀,低頭朝那邊走去。
  
  「不用了,你也出去罷。」
  
  可她還沒繞過屏風,還沒能看到坐在浴桶中的男人,熟悉的清冷聲音就這樣傳了過來,止了她腳步。錦墨難以置信,像是剛剛還捧在手裡的銀子突然被人收了回去,「少爺,少爺不用錦墨伺候了?」
  
  「不用,出去。」
  
  如果說前一句只是冷漠,這一次便是不悅了。
  
  錦墨咬唇,心中百轉千回卻不敢耽擱,行禮之後匆匆離去。
  
  腳步聲消失,趙沉煩躁地捶了一下浴桶。
  
  全怪那個叫阿橘的農女,差點讓他犯錯!
  
  ~
  
  擦拭過後,趙沉雙臂搭在浴桶邊緣,閉目養神。
  
  夏日他習慣涼水沐浴,剛剛一進水中,體內燥熱消了,某些記憶浮了上來。
  
  他想到了侯府那個只比他小三歲的庶弟趙清。
  
  趙清生母萬姨娘是太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在她之前,父親只有母親一個女人,太夫人在父親酒裡下了點東西,這才成功把人送到父親身邊。父親沒有再碰萬姨娘,萬姨娘命好,一晚得子。
  
  當時他太小,忘了母親是否有傷心,可他都會因為多了一個弟弟擔心父親不喜歡自己了,母親怎麼會不難過?於是他會為父親夜夜來母親這邊陪他們而高興,高興父親還是最看重他們母子。
  
  可惜他沒能一直高興下去。
  
  七歲那年,家中生變,母親病故,父親續娶皇后最疼愛的外孫女,國公府備受寵愛的嫡姑娘。
  
  趙沉永遠記得父親新婚第二日他拜見繼母的那一幕。
  
  那是個很美很美的女人,聽說只有十六歲,但無論她多美,跟父親站在一起多相配,他都不喊她母親。
  
  繼母也不喜歡他,他開始生病,他開始「闖禍」。繼母生下侯府第二個嫡子次年,他被人誣陷失德,世子之位被皇上削奪。他「失魂落魄投湖求死」,父親見國公府一心要置他於死地,終於跟他說了實話,並將他送到母親身邊避禍。
  
  原來父親對他和母親,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父親生的風流倜儻,繼母偶遇父親,一見傾心非君不嫁,國公府無奈便利誘祖父逼子休妻再娶。父親不願,可內有祖父祖母逼迫,外有國公府陷害寧家使母親淪為罪臣之女,母親身為出嫁女不必隨寧家一起流放,但這勢必影響父親的仕途。祖父無能,延平侯府已經沒落,父親是有雄心壯志之人,他想讓侯府成為掌有實權的勳貴,奈何國公府手握重權,父親如果拒不休妻,注定被壓制。
  
  母親主動求去。
  
  父親不許,後來或是不忍母親被公婆欺凌,或是為了心中壯志,他想辦法讓母親遠離了是非之地。
  
  而這些年,父親還多了一房姨娘,生了個庶女。
  
  或許母親仍然是父親最放不下的女人,但絕不是唯一。
  
  母親心如海底,他看不清楚。父親有別的女人,她並不傷心難過,父親過來看望他們,母親也會毫無芥蒂地迎接父親。
  
  但趙沉知道,母親心裡一定不好過。
  
  對於父親,趙沉還是敬佩的。國公府仗勢欺人,父親韜光養晦,暗中投靠明王,與國公府、太子為敵。事情順利的話,年底勝負便可見分曉,一旦明王登基,侯府必定水漲船高。此事關系重大,父親沒有對他說,他自己有辦法知道。父親一心讓他做聽話的兒子,可他總要為自己和母親打算。
  
  朝政上他會學父親的步步為營,後宅,他絕不學他。他趙沉這輩子只會有一個女人,那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管他喜不喜歡那人,他都不會讓她經歷母親受過的苦,也不會讓他的子女,將來為此恨他怨他。
  
  而這個注定要與他度過一生的女人,他要自己選。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 08:38 PM

第7章 挑釁

  初十這日林賢的農忙假就結束了,一大早吃完早飯,柳氏領著三個兒女一起送他出門。
  
  林賢從棚子裡解下毛驢,回頭摸摸林重九腦袋:「乖乖跟姐姐們一起讀書,不許出去亂跑。」
  
  「爹你放心,我很聽話的。」林重九一本正經地道。
  
  林竹悄悄撇嘴,阿橘柔柔一笑。
  
  林賢看看妻子,突然捨不得走了。在家多好啊,嬌妻在側兒女繞膝,去學堂還得管著那群頑皮孩子。
  
  柳氏見丈夫沒話找話賴著不想走,便讓阿橘領著弟弟妹妹先回屋,她瞅瞅左右,見街上沒人,小聲笑他:「怎麼著,又不捨得走了?」
  
  妻子笑靨如花,林賢牽著驢朝柳氏走近兩步,低聲道:「這兩日忙著收麥打麥,在家呆著也沒能好好跟你親近。」
  
  到底是夫妻多年,柳氏聽了這話只是微微紅了臉,扭頭嗔他:「大白天別胡說,快去吧,下午早點回來。」這幾晚男人幾乎一沾炕就睡著,她看了就顧著心疼了,哪裡會想旁的。再說累成這樣還不是他自找的,這些年家裡有了些積蓄,她擔心林賢身體勸他把那幾畝地佃出去,每年租子也夠五口人吃了,他非捨不得,事事親為。
  
  確實得走了,林賢不好繼續磨蹭,翻身上了毛驢,握握韁繩,臨行前又低頭說了一句。
  
  柳氏目送丈夫走遠,心裡又羞又喜。這傢伙本來就夠折騰人了,再給他準備酒,明早她不得起不來啊?
  
  等林賢轉彎沒影了,柳氏終於進了院子。
  
  阿橘正在廚房刷碗。
  
  柳氏不讓她幹,將她往外趕:「你去屋裡看著小九讀書寫字,阿竹就會跟他一起胡鬧。」只要不是太忙,她並不想讓女兒幫忙做活,免得把手弄粗了。她是過來人了,粗點沒啥,女兒正是花樣的年紀,得嬌養著。
  
  「等會兒就去。」阿橘堅持把碗筷刷完才走。
  
  柳氏又欣慰又無奈,挽起袖子開始收拾灶台。罷了,既然大女兒跟她一樣喜歡做這些,以後嫁到孟家肯定也不會覺得苦。
  
  那邊阿橘走到書房門口,聽裡面一陣慌張動靜,她笑了笑,故意等了會兒才推開門,林竹跟林重九已經端端正正坐在窗檯前,林竹念一句,林重九便搖頭晃腦跟著讀一句。
  
  林重九四歲啟蒙,現在已經開始學《論語》了。林賢並沒有逼他讀書,只問他以後想下地干活還是考進士當官。林重九還不懂進士是什麼,聽說不用下地,毫不猶豫選擇了讀書,想來是自小被逼著去地裡怕苦了。林賢便一邊教他讀書一邊教他幹農活,說什麼時候考上舉人才不用他幹了。
  
  阿橘也不問剛剛兩人在淘氣什麼,從書架上拿起上次未看完的雜記,另選了一張桌子坐下。
  
  旁邊圓凳上擺了盆弔蘭,農家簡單卻整潔的書房裡安靜雅緻。
  
  才翻了兩頁,外面突然有人大聲喊「小九」。
  
  林重九立即放下書,扭頭傾聽,然後跑到阿橘身旁,討好地道:「大姐,虎子他們找我來了,我出去玩一會兒行不行?」
  
  「那功課怎麼辦?」阿橘認真地問道。
  
  林重九眼睛轉了轉,伸手去碰吊蘭葉子,被阿橘拍了下去。林重九悻悻縮回手,跟著抱住長姐胳膊搖:「好大姐了,我就出去玩半個時辰,晌午吃飯前肯定能寫完三張大字!」
  
  阿橘看著吊蘭不說話。
  
  「大姐……」林重九拉長了聲音。
  
  阿橘這才松了口,正色道:「說好了半個時辰,不許出村子,不許去河邊玩水,要是回來晚了我就告訴爹爹。」
  
  林重九連連點頭。
  
  阿橘親自送他出門。門口站了三個跟林重九差不多年歲的男童,阿橘照樣叮囑了他們一遍。
  
  三個孩子互相瞅瞅,有些靦腆地低下頭。
  
  林重九輕輕掙開長姐的手,率先跑了,三個孩子頓時撒腿追了上去,大呼小叫。
  
  阿橘見他們朝南邊跑而不是去北邊,放了心。
  
  ~
  
  「小九,你大姐管的真嚴,那咱們今天還去不去河邊啊?」
  
  村頭柳樹下,四個孩子聚在一起,或是蹲著或是靠著樹,悄悄商量。
  
  林重九有些臉熱,四人裡面就他出門麻煩,稍微晚點回家大姐都會出來找他。此時見三個夥伴都懷疑地看著他,好像料定他會爽約似的,他情不自禁挺直腰背,理所當然地道:「去啊,當然要去,這樣,晌午吃完飯咱們再去,那時候大人們都睡著了。」現在天熱,村人都有歇晌的習慣。
  
  「好,咱們就在北邊路口碰頭,小九你小心點,別再讓你大姐抓到了!」
  
  「知道知道!」
  
  商量好了,四人各自回家。
  
  林重九沒玩半個時辰就回來了,阿橘意外又驚喜,覺得弟弟越來越懂事了,不停地誇他。
  
  林重九乖乖寫字,掩飾自己的心虛。
  
  晌午吃完飯,阿橘跟林竹回屋歇晌,林重九跟柳氏一起。
  
  林重九閉著眼睛裝睡,確定母親睡熟後,他悄悄下炕,躡手躡腳打開屋門,貓著腰跑了。
  
  日頭暴曬,他卻一點都不嫌熱,興奮地跑向村北路口,那裡三個夥伴已經等著了,碰頭後四人做賊般的笑,齊齊往北河邊趕。
  
  「咱們在這裡還是去西邊啊?」到了河邊,林重九也敢大聲說話了。
  
  北河寬三丈有餘,流經他們村子這段,大部分水都很淺,只到膝蓋,東頭卻有一段沒脖子深的地方,平常只有大人會在那邊洗澡,有些十三四歲的大孩子水性好,也會去那邊玩。
  
  「這次去東邊,我教你們扎猛子!」個子最高身板也最壯實的虎子道,他今年十歲了,家裡沒娘,他爹常常帶他去水裡玩。
  
  另外兩個孩子立即興奮地附和,林重九愣住,看看三人,猶豫半晌垂下腦袋:「那你們去吧,我就在這裡玩。」被大姐知道他去東邊深水地方,肯定會打他。別看大姐平時很好說話,他真幹了什麼壞事,大姐打起人來一點都不手軟。
  
  「就知道你不敢!」
  
  「是啊是啊,小九最聽他姐話了!」
  
  「別鬧了,小九還小呢!」虎子瞪了兩人一眼,安撫地拍拍林重九肩膀,「那小九你先在這邊玩,我們玩一會兒就過來找你。」來之前他跟另外兩人已經商量好了,林重九不去,只好先分開。
  
  林重九默默點頭。
  
  虎子便領著其他兩人朝東邊去了,有個孩子轉身前朝林重九扮了個鬼臉。
  
  林重九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停地攥著手。去,大姐會不高興,不去,他們都去了……
  
  忽的,他目光一轉。
  
  斜對岸有片楊樹林,此時有個高大男人從林子裡走了出來,他穿了一身藍色袍子,一直走到石灘上,遠遠地朝他招手。林子邊上還有一個灰袍男子,林重九看過去時,發現樹木間還栓了兩匹黑色大馬。
  
  是在叫他嗎?
  
  距離太遠,林重九看不清楚對方容貌,回頭瞅瞅,確定那人真的是在朝他招手,他情不自禁往那邊走,因為納悶,步子慢吞吞的。虎子三人也瞧見藍袍男子了,不由都頓住腳步,虎子還跑回去問林重九:「那是誰啊?你認識他?」
  
  林重九搖頭:「不知道……」
  
  虎子臉色變了變,拉住他不讓他往前去:「別是壞人吧?」
  
  林重九錯愕地張開嘴,剛要琢磨這種可能,忽見男人腰間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他愣了愣,看看男人再看看林子裡的馬,腦海裡突然閃出一個念頭,掙開虎子朝前跑去:「我去看看!」
  
  虎子不放心,叫上同伴陪他。
  
  距離近了,林重九終於看清楚了,震驚喊道:「趙公子?」
  
  趙沉點點頭,看都沒看他身後的虎子三人,微微抬高聲音:「自己過來。」言罷回了樹林。
  
  林重九沒有多想,彎腰脫鞋,一邊回答夥伴們的詢問:「趙公子是我姨父鋪子裡的老主顧,不是壞人,你們去玩水吧,我過去找他。」雖說是他自己不想去深水那邊,到底還是有點不高興的,如果他們早點說出打算,他就不來了。
  
  脫完鞋子捲起褲腿,林重九直接淌水下河,這裡水還不深。
  
  人走了,虎子三人面面相覷,想過去吧,趙公子沒有叫他們,而且他們也能看出來林重九有些不高興了,便識趣地自己玩去了,邊走邊回頭望樹林。
  
  「趙公子,你們怎麼在這兒啊?」林重九將鞋子留在岸邊,赤著腳進了林子。
  
  男娃容貌肖父,一雙桃花眼卻隨了母親,也像他的兩個姐姐。
  
  對著這樣一雙眼睛,趙沉心情不錯,指指馬上箭囊道:「要去山裡打獵,路過此地歇息片刻。晌午天這麼熱,你怎麼出來了?」他眼力好,四個孩子剛冒出來就認出了林重九,短短幾日便碰到三次,不得不說是種緣分。後來見男娃孤零零立在石灘上,他不知為何發了善心,想幫他解圍。
  
  林重九訕訕地撓撓頭,小聲道:「我想玩水。」
  
  趙沉很久沒跟小孩子打交道,看他這樣竟覺得有趣,明知故問:「怎麼沒跟他們一起去?」
  
  林重九神色一黯,低頭道:「他們要去水深的地方,我大姐說那邊危險,不讓我去。」
  
  他大姐……
  
  腦海裡浮現那個坐在驢車上的農家姑娘,趙沉有些出神,「你很聽她的話?」
  
  「嗯,大姐生氣時挺凶的,被她知道我在這邊玩水肯定會打我。」林重九有些無奈地道。他很喜歡大姐,就是煩她總管著自己。
  
  「她還會打你?」趙沉眼裡多了笑意,沒等林重九回話又問:「那如果身邊有大人陪著,她也不許你玩水?」
  
  林重九聽出來了,驚訝地抬頭看他:「你,趙公子要教我游水?」
  
  趙沉沒有立即回答,只在陳平震驚的目光中脫了衣袍,露出精壯胸膛。見林重九瞪大眼睛盯著自己,他朗聲笑:「教,男子漢不會水怎麼行?」說著一把將林重九扛到肩上,大步走向河邊。
  
  他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女子打人,今日他倒想看看,那個農女凶起來是什麼模樣。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06:11 PM

第8章 狡猾

  趙沉不出手則已,既然要教林重九游水,就不可能像那些村裡孩子般扎什麼猛子。
  
  先在水裡玩了會兒,他讓林重九站在沒腰深的地方看著,自己沉了下去。
  
  林重九瞪大了眼睛。
  
  下水,他自己脫得只剩一條短短的裡褲,這個趙公子還穿著褲子。此時他在水裡靈活游動,手臂長腿動作流暢快速,幸好褲子顏色明顯,他才沒有看丟了。林重九看著他游到遠處再游回來,滿心激動敬佩,以致於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漸漸發現一個最關鍵的問題。
  
  趙公子竟然在水下游了這麼久都沒有上來換氣!
  
  林重九激動地小臉通紅。
  
  對岸,陳平看了只覺得好笑。少爺這般顯露本事,林家那孩子能不敬佩嗎?
  
  少爺養在「窮鄉僻壤」,看京城諸人眼裡便是不被侯爺所喜,卻不知侯爺對少爺寄予厚望,暗中將少爺送到這邊後的第二年,侯爺親自領了三位高人過來。一位是名不見經傳的鄒夫子,聽鄒夫子講過一堂課後,夫人頓時以大禮相待。另一位是武當山的道士,五十多歲,生的鶴髮童顏,專門教少爺內外家功夫,強身健體。最後一位便是教授少爺騎射的師傅了,當過兵打過仗,熟知各路兵法陣法。
  
  去年少爺學成,三位師父辭別而去。
  
  當然,說是學成,文武都沒有止境。延平侯府祖輩靠戰功掙得爵位,侯爺也遵循此道,請夫子教書只是希望少爺懂事明理,而非指望他考什麼進士狀元。至於功夫騎射,兩位師父能教的都教了,以後便靠少爺勤修苦練了。
  
  不過,陳平看看林重九,嘿嘿笑了聲。少爺確實喜歡打獵,但有固定的去處,這邊都是小山包,之前主僕倆從來沒有來過。今日少爺堅持過來,他還奇怪呢,現在看少爺對林家男童如此特殊,顯然出發時心裡就有了某種盼頭吧?
  
  他朝路口那邊望去,暗暗期待好戲。
  
  趙沉在水裡待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才上來。
  
  男人身材頎長,七歲的林重九才到他腰間,他仰頭看這位趙公子。
  
  烈日照耀下,他身上道道水流泛著光,雙臂修長結實有力,著衣時看似清瘦的胸膛肩膀實則緊繃精壯,肌肉明顯卻並不十分突兀。林重九好奇地看著,心中默數,震驚這人小腹上竟然有六塊疙瘩,水珠從上往下.流,最後被褲帶擋住。
  
  林重九從來沒覺得男人身體也會這樣好看。
  
  那身體下隱藏的彷彿能看見的力量,讓他嚮往。
  
  畢竟是個孩子,一興奮就忘了身份規矩,他激動地撲到男人身上,仰頭看他:「趙大哥,我想跟你學游水,想像你那樣在水裡待好長時間,也想長成你這般高大壯實,你都教我行嗎?」
  
  趙沉抹把臉,低頭看。男童眼眸清澈,裡面的崇拜敬佩嚮往清清楚楚,他回味了一下那聲熟稔的「趙大哥」,感覺竟然不錯,便捏捏林重九纖細的胳膊:「學游水閉氣很簡單,學功夫很難,你怕不怕吃苦?」
  
  「不怕!」林重九立即脆聲應道。
  
  趙沉略微沉吟:「我最多只能教你半年,明年便會離開此地。」鄉野之地寧靜平和,可惜不是他想要的。
  
  林重九聽了,渾身力氣好像洩了一大半,不捨地問他:「你要去哪兒啊?」
  
  趙沉沒有說,摸摸他腦袋:「怎麼,只能教你半年,你便不想學了?」
  
  林重九連連搖頭。
  
  趙沉笑了,「那就好,好好學,半年也能學到真本事。今天先教你游水,以後,除了下雨,每隔三天你便來這裡等我,吃過早飯就來,記得跟家人說清楚。」難得有緣,教教他又如何,回京之後,想這般清閒都不行了。
  
  「趙大哥,這樣你是不是就是我師父了?那我帶你去我們家吧,你跟我爹娘說,免得他們不信。」林重九隨著趙沉往深水處走,認真地道。
  
  「不是師父,我只是跟你投緣才教你些粗淺功夫,如果你說服不了你父母,那便不用來了。」趙沉平靜地結束了這個話題,開始教他閉氣。
  
  林重九隻好壓下心頭忐忑,專心學了起來。
  
  那邊虎子三人一直留意這邊,趙沉的厲害他們也都瞧見了,俱皆蠢蠢欲動。
  
  趙沉掃了他們一眼,隨意問林重九:「你們是偷偷出來的?是不是很快就得回去了?」
  
  聽到這話,林重九剛憋足的氣一下子就洩了,沮喪道:「我大姐醒的最早,再過,再過兩刻鐘,要是我還沒回去,她估計就會過來找我了。」
  
  「想挨打嗎?」
  
  「不想……」
  
  「我有個辦法……」
  
  ~
  
  阿橘歇晌並睡不久,時間長了醒來時會很難受。
  
  炕頭林竹睡得正香,阿橘揉揉臉,輕手輕腳下地穿鞋,撩開簾子出去了。
  
  她去廚房倒水洗臉,清涼涼的水,碰到臉上頓時驅散了睏倦,神清氣爽。
  
  將水潑到菜園裡,她想去書房繼續給弟弟縫衣裳的,無意中卻瞥見大門門栓是開的。她愣了愣,歇晌前明明關上了,怎麼……
  
  她立即看向上房。村裡這麼多年都沒聽說過有盜竊之事,定是弟弟又跑出去偷玩了!
  
  去上房看過後,阿橘氣壞了,大晌午的不睡覺,除了去河裡還能去哪兒?
  
  她繃著臉出了門,直奔北河。
  
  不足兩里的路,很快就到了,走出路口,前面石灘卵石閃爍著刺眼的光,河水潺潺。阿橘先朝西邊張望,弟弟雖然貪玩,還算懂事,從不會去深水那邊。
  
  可是西邊什麼都沒有,阿橘正要回頭,東邊忽然傳來一道驚叫:「啊,小九好像在那邊,你快去那邊找找!」
  
  是虎子的聲音!
  
  阿橘循聲望去,只見河邊站著三個孩子,對岸有人牽著兩匹馬,大聲喊著「少爺」。
  
  水面上什麼都沒有,岸邊也沒有她的弟弟!
  
  阿橘心提了起來,白著臉朝那邊趕:「虎子,小九呢,小九哪去了!」
  
  虎子看看她,再看看水面,最後捏捏手裡的銅錢,小聲對同伴說了句什麼。緊跟著三個孩子彎腰穿鞋穿衣裳,在阿橘距離這邊幾十步時撒腿狂奔,虎子還大聲辯解:「小九掉水裡了!是他自己掉的,跟我們沒關係!」聲音又慌又亂,生怕阿橘會打他似的,眨眼跑出老遠。
  
  阿橘本就心焦,聽到弟弟落水腳下一個不穩撲到了地上,手腕擦到石塊兒火辣辣的疼。可她顧不得疼,也顧不得那些倉皇逃走的孩子,迅速起來朝河裡跑,白著臉掃視水面:「小九,小九!」
  
  「姑娘,姑娘你別急!我家少爺已經下去救人了,一定會沒事的,你千萬別再掉進去,否則我家少爺兩頭忙,你弟弟更危險!」眼看阿橘三兩步便衝到了沒腰深的地方,陳平急忙勸阻。
  
  阿橘愣住,想看對面的人,遠處忽然傳來嘩啦破水聲,弟弟慘白的小臉先露了出來。她又驚又喜又憂,情不自禁往那邊趕,不料水中深淺不一,一個踩空身子朝前撲了下去,什麼都沒有來得及做便沒到了水裡。阿橘急得張嘴,河水在她發出聲音前先灌了進來,朦朧中好像聽到弟弟驚慌的叫聲,卻辨不清。手終於碰到河底,阿橘本能地想站起來,此時腰間突然多了一條手臂,下一刻她便被人帶著冒出了水面。
  
  彷彿死裡逃生,阿橘緊緊攀著那人咳水喘息,頭頂髮梢水不斷往下.流,讓她睜不開眼睛。
  
  趙沉手臂環著她腰,那驚人纖細讓他不由加大了力氣,慌亂的姑娘同樣緊緊攀著他,曾看得他冒火的兩團只隔著薄薄夏衫與他緊密相貼,抵得他渾身發緊。好在理智尚存,趙沉沒有看她,先朝林重九眨了一下眼睛,等林重九乖乖閉上後,再回頭給陳平丟了個眼色。陳平連忙牽著馬走向一邊,不敢多看。
  
  於是阿橘才睜開眼睛,身體就被人扛了起來,她嚇得尖聲大叫,掙扎中卻見弟弟被人夾在一側,雙眼緊閉。
  
  「小九!」她急得伸手去夠弟弟,男人突然一個大步,那種險些掉下去的感覺,迫得她生生改成抓住男人胸口。那肌肉結實緊繃,阿橘心中一跳,扭頭往上看,對上一張熟悉的冷漠臉龐。
  
  她張大了嘴,腦海裡瞬間一片紛雜,理不出應該先想哪個。
  
  趙沉並未低頭,在她回神前大步走進林子,先將她扔到草叢裡,再輕輕放下林重九,背對阿橘按壓林重九胸口。阿橘被男人粗魯的舉動弄得一陣犯暈,好不容易坐起來了,一看弟弟一動不動躺在那邊,頓時什麼都顧不得,翻身爬過去跪到林重九身邊,哭著喚他:「小九,小九你別嚇我啊……」泣不成聲。
  
  她衣衫盡濕,貼在身上猶不自知,趙沉偷眼掃了一眼,往上看,對上她蒼白臉龐。鬢邊濕髮鴉黑,襯得姑娘狼狽可憐,那雙桃花眼裡淚珠滾落又浮起,看得他心中湧起難以言表的悸動,連被蹭出來的火都消了些。
  
  趙沉輕輕按了林重九一下。
  
  林重九「悠悠轉醒」,不用裝,看長姐哭成這樣,他眼淚也下來了,撲到阿橘懷裡道歉:「大姐我錯了,我再也不玩水了,你別著急!」
  
  弟弟醒了,阿橘反而哭得更凶,跪在那裡緊緊抱著弟弟,抱著抱著狠狠朝林重九屁.股拍了一巴掌,哭著罵他:「說過多少次不讓你玩水你偏來,今日若不是有人救你,你,你差點沒命你知不知道!」一邊說一邊打。想到聽說弟弟落水時的擔心害怕,越想越氣他不懂事,打得越發用力。
  
  林重九疼啊,連聲討饒,扭頭向趙沉無聲求助。不是說這樣就不會挨打了嗎……
  
  趙沉好整以暇地坐在邊上,一雙鳳眼含笑盯著阿橘,過了會兒才肅容開口:「算了,沒事就好,他也知錯了不是嗎?哪有你這樣當姐姐的?」
  
  阿橘動作一頓,終於記起身邊還有個人。
  
  她抬眼看去,本想道謝,卻見那人背靠樹幹而坐,一腿盤起平放,一腿支著,右手搭在膝蓋上,袒胸露腹……
  
  她都沒能看到他臉便急得扭頭,迅速起身,拉著弟弟要走:「多謝趙公子救命之恩,我……」
  
  「你要怎樣報答我?」趙沉輕飄飄地道,目光落到她因為站起來而呈現的玲瓏身段上。
  
  她不是不想給他看嗎,今日他偏就看了,看的更多。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4 06:39 PM

第9章 捉弄

  阿橘真的還沒來得及想如何報答這位趙公子的恩情。
  
  不是不感激對方,實在是現在這種情況,他光著上半身,怎麼看都不適合說話。
  
  「趙公子想……」她尷尬地看向趙沉,想問問他待如何,卻見他並沒有看她,不,不是沒看她,而是目光低了些,像是落在她胸口。阿橘生疑,低頭,赫然發現衣衫都貼在了身上,那常常被妹妹取笑偷碰的地方完全現出了形狀……
  
  腦海裡轟的一聲,阿橘立即往弟弟身後躲,躲完發現弟弟個頭太矮根本擋不住。她急得不行,拉著弟弟躲到樹後,背靠樹幹咬唇不語,心頭亂成麻。現在該怎麼辦,衣裳濕成這樣沒法回村,路上撞到人她的名聲就完了,不走,那個男人到底想怎樣?
  
  阿橘突然很害怕。
  
  品蘭居近距離的照面,她怕這個男人身上的冷,那日路上他窺視自己,她反感,現在他又毫不掩飾地看她,半點禮節都不懂,他會不會……
  
  「給,去那邊換了,再讓你弟弟把你衣裳晾到石灘上,現在天熱,很快便能幹。」正慌亂的時候,身側突然伸過來一條手臂,阿橘嚇了一跳,隨即才反應過來男人手中拿著的是他的外袍。她有點不敢相信,扭頭看他,發現男人背對自己,只是反手把衣裳遞了過來,再守禮不過。
  
  阿橘低頭,猶豫不決。
  
  不聽他的,她可以讓弟弟回家拿衣裳,可她不知道兩人何時離開,便不敢放弟弟走,雖然他只是個七歲孩童,現在卻是她唯一的依仗。聽他的,她怎麼能穿一個外男的衣裳?
  
  「你不想穿?」趙沉皺眉,聲音冷了下來。
  
  阿橘答不上來,越發慌。
  
  趙沉等了片刻,抬腳要走。
  
  林重九卻在他走開前把藍色長袍接了過來,仰頭催促阿橘:「大姐,趙,趙公子一片好心,你快去換上吧,小心別著涼。」他常常聽母親叮囑兩個姐姐別碰涼水,這樣渾身濕透肯定不好。
  
  他眼裡有擔憂也有歉疚,阿橘心中一軟,咬咬唇,低聲跟還沒有走開的男人道謝:「謝,謝趙公子贈衣,還請趙公子替我看守片刻,我……」
  
  「有我在,沒人能進這片林子。」知道她擔心什麼,趙沉淡淡地道。
  
  阿橘沉默,過了會兒牽著林重九朝林子深處走去,確定趙沉看不到自己,周圍也沒有人,她讓林重九守在邊上,自己又往前走了一段距離,這才隱在草叢中,將濕衣服都褪了下來,擰乾擦拭一遍身子,再將男人寬大的外袍套在身上。這是件圓領袍子,因為男人高大,袍擺幾乎快要垂到她腳踝。
  
  強迫自己不去想那種怪異感覺,阿橘攥著領口回到林重九身邊,低聲耳語了一番。
  
  林重九認真點頭,接過衣裳往前走兩步,又回頭喚她:「大姐,你去林子邊上等吧,這裡沒人……」
  
  林間幽幽,阿橘其實也害怕,想了想,牽著林重九斜著往外走,遠遠避開那邊的男人。最後她躲在距離林邊十幾步的樹叢後蹲了下去,又囑咐林重九幾句,這才放他走了。
  
  林重九先斜著跑向河邊,離之前玩水的地方遠遠的,簡單把衣裳洗了洗,用力擰乾,再一一抖摟平整,攤開晾在石頭上。
  
  阿橘一直看著弟弟,見弟弟很聽話,鬆了口氣,頓了頓,悄悄看向趙沉那邊。
  
  兩人隔了些距離,男人背對她站著,臉龐被樹葉遮擋,只能看見一片白皙背脊,窄腰長腿。
  
  阿橘連忙低頭,再也不敢亂看。
  
  那邊林重九忙完後朝趙沉跑了過去,小臉紅撲撲的,小聲道:「趙大哥,我大姐讓我謝謝你,她說衣裳幹了馬上就把你的衣裳還你,我們回家後她會把你救我的事告訴我爹,讓我爹出面謝你。」
  
  趙沉摸摸他腦袋,「這樣正好,你可以順理成章跟我學本事了。記得,千萬別露餡兒。」
  
  林重九興奮地點頭。
  
  趙沉往林子裡瞥了一眼,抬腳朝河邊走去:「走吧,咱們繼續游水去。」
  
  「這……」林重九猶豫了。
  
  趙沉回頭對他笑:「放心,有我在,你大姐會同意的。」
  
  林重九馬上信了,乖乖跟在男人後頭。
  
  「小九,你去哪兒?」阿橘雖然不敢看,卻一直留意著兩人動靜,聽到腳步聲,她偷眼看去,眼看弟弟又朝河邊走,頓時站了起來,躲在樹後探頭喊人,聲音焦急。
  
  林重九有些緊張,趙沉擋住他,側身回道:「他不習水性,以後難免出事,我正好有空,便教教他。」
  
  阿橘皺眉,馬上勸阻道:「不勞趙公子了,小九,你過來!」教會了弟弟往後肯定更要過來玩水,才七歲的孩子,就算會水,家人也不放心他出來。
  
  林重九悻悻地垂下腦袋,跟趙沉道歉:「大姐不讓我學,我……啊!」
  
  卻是趙沉再次把他扛上了肩頭,頭也不回朝河邊走去。林重九興奮無比,仗著有人幫自己也不是那麼怕長姐了,扭頭喊道:「大姐你放心,趙公子水性好,我不會出事的!」
  
  阿橘急了,忍不住去追弟弟,趙沉聽到她腳步聲,笑笑,頓住腳步,轉身看她,一言不發。
  
  他什麼都不用說,單看他赤著上半身大大方方站在那兒,剛跑到林邊的阿橘頓時又躲了回去,又羞又惱斥責他:「趙公子一片好心,只是我弟弟實在太小,還請趙公子不要縱容他玩水!」
  
  趙沉盯著樹後自己的衣角,想像她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模樣,只覺得前所未有的暢快,「那是你們婦人之見,男兒頂天立地,怎能連水都不會?小九,你想不想學?」
  
  他聲音清朗凜然,有種豪情在裡面,林重九不假思索便大聲應道:「想!」他也要做趙公子這樣厲害的男人!
  
  趙沉很滿意,最後對阿橘道:「林姑娘實在想阻攔,儘管出來把小九帶走,你不出來,我便繼續教他。」
  
  這話就很無賴了,男女有別,他不穿衣裳,阿橘怎好出來?
  
  他不講道理,阿橘努力勸弟弟懂事,可林重九已經隨趙沉進了水,早把長姐忘了。
  
  於是阿橘只能提心吊膽地盯著河面,儘量只看自己的弟弟。趙沉沉入水中,她鬆了口氣,趙沉冒出來,她立即別開眼,可一旦林重九整個腦袋沒入水中,阿橘恨不得跑出去把弟弟拎出來,幸好林重九憋氣時間不長,很快就冒上來了。
  
  阿橘從來沒有如此煎熬過,林子裡清涼,她愣是出了一身汗。
  
  微風吹拂,有陌生的氣息飄入鼻端。阿橘一怔,忍不住凝神去分辨。是男人衣袍上的味道,有淡淡的汗味,還有細細分辨才能感覺到的清雅蘭花香。阿橘突然想到那盆大一品,這人衣上的不是熏香,那他家中定是養了很多蘭花吧?
  
  蘭風姿素雅,花容端莊,乃花中君子,喜蘭人多高潔之士。
  
  這人怎麼舉止如此無賴?跟他身上的冷冽氣質完全不符。
  
  可是,他有時無賴,卻也有知禮之處,贈她衣裳時,目不斜視。
  
  阿橘第一次遇到如此怪人。
  
  「趙大哥,你真厲害!」想的出神,弟弟敬佩的聲音傳了過來。
  
  阿橘看向河面,弟弟站在及腰深的地方盯著水裡,男人不見人影,肯定又是沉到水裡去了。
  
  不得不說,他閉氣的功夫確實不錯。
  
  阿橘沒有多想,只盯著自己的弟弟。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依然沒有上來,林重九開始著急了,阿橘也有些不安。
  
  好像,快有一盞茶的功夫了吧?
  
  他會不會一時大意出事了?
  
  阿橘悄悄看向他的那個跟隨,一眼沒看到,又往林邊挪了幾步,才發現那人躺在岸邊草叢裡,衣袖遮住面孔,好像睡著了。
  
  「趙大哥,趙大哥你怎麼了?」河邊傳來驚叫,阿橘抬頭,就見林重九急得往深水處跑呢。阿橘大驚,連忙喊住他:「小九你別去!」
  
  「可趙大哥沉到水底去了!」林重九聲音顫抖地喊。
  
  「那你快喊他救人!」阿橘心提了起來,指著陳平那邊道。
  
  林重九立即轉身,使勁兒大喊。
  
  陳平將姐弟二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半點都不擔心,繼續裝睡。
  
  林重九急得都快哭了:「大姐,趙大哥他……」
  
  阿橘此時也顧不得那麼多,慌慌張張朝河邊跑,跑到岸邊,河中間水深看不清楚。她剛想下水查看,前面突然水聲大作,男人竟然從靠近她這邊的淺處站了起來。阿橘呆住,錯愕地看他破水靠近自己,雙手抹臉上水跡,從髮際掠過後便自然放下,露出那副俊朗面龐。被水浸過的長眉如墨,英姿勃發,而那雙狹長鳳目,因為眼睫都濕了,眼裡彷彿多了一分迷離水色,直直地看著她。
  
  那一瞬,阿橘心跳如鼓。
  
  但男人灼.灼的注視很快便讓她回了神,阿橘轉身就走,紅唇緊抿,隱約有種上當的感覺。
  
  「你在擔心我,是不是?」
  
  身後響起男人低沉而不掩愉.悅的詢問,猜測成真,阿橘咬唇,快步跑了起來。
  
  趙沉沒有追,站在淺水處望著她背影。
  
  姑娘穿著他的衣袍,林風拂動衣袂翩飛,更顯得她身量嬌小婀娜,一雙白皙細長小腿隱隱若現,轉瞬便被林草遮掩,她人也匆匆躲到了樹後。
  
  趙沉無聲地笑,目光順著她藏身的那顆樹往上移,看蔥蔥林木,看頭頂湛藍晴空,心情大好。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6:31 PM

第10章 決定

  午後烈日暴曬,阿橘的衣裳很快就干了。
  
  換完衣裳,阿橘沒有出面,讓林重九把趙沉的袍子還回去。
  
  林重九抱著衣裳跑向趙沉。兩人並沒有一直游水,學會閉氣之後,趙沉教他蹲馬步,蹲完兩人身上的水都幹了,他去幫姐姐拿衣裳,趙沉背靠樹幹納涼,看著養尊處優的人,卻一點都不嫌棄樹幹粗糙。
  
  「趙大哥,給。」林重九親暱地喊。不足一個時辰的短暫相處,他已經不怕這個面容冷峻威嚴的男人了。
  
  趙沉平靜地接過衣裳,站直了,利落披上。衣裳貼上自己,上面居然還有姑娘家留下來的餘溫。
  
  他不受控制地打了個顫慄。
  
  那一瞬,姑娘飽.滿的胸.脯,纖細的小腿,彷彿都毫無間隔地挨上了他。
  
  他本能地看向林子。
  
  遠處樹木遮擋,只有一角白裙露在外面。
  
  「趙大哥?」林重九見他拽著衣襟發愣,困惑地喚道。
  
  「沒事。」趙沉收回視線,迅速系好腰帶,正色叮囑他:「記住我的話,別露馬腳。」言罷轉身朝陳平那邊走去,翻身上馬,眨眼便跑遠了。
  
  林重九羨慕地望著兩騎快馬絕塵而去。
  
  「別看了,跟我回家,看娘怎麼收拾你。」阿橘拍了弟弟腦袋瓜一下,氣惱地道。如果不是弟弟貪玩,今日就不會發生那麼多事。她是感激趙公子救了弟弟,卻反感他的捉弄。先前救人時衣衫不整還情有可原,後來故意誘她去河邊的舉動算什麼?
  
  林重九心虛,一邊隨著長姐往前走一邊說好話:「大姐,我不是故意的,一會兒娘打我你替我求求情吧,好大姐了……」跟母親的巴掌比起來,大姐還是太溫柔了。
  
  阿橘滿腹心事,並沒有心思理他。
  
  今日之事,她渾身濕透被趙公子看見,更是看見了對方胸膛,一旦傳出去,名聲會壞,孟仲景也會嫌棄她吧?
  
  「小九,你答應姐姐,回家後只說你落水被趙公子搭救,千萬不能提姐姐也掉到水裡的事,知道嗎?不光是對咱爹咱娘,外面那些孩子,你也不能說,否則姐姐會被人笑話的。」阿橘停住腳步,蹲在弟弟身前,鄭重地囑咐他。
  
  林重九乖乖地道,「大姐放心,趙大哥已經跟我說過了,他說這事除了咱們四人,誰都不能知道。」
  
  阿橘錯愕,「他,他這樣跟你說的?」
  
  林重九點頭,困惑地看她:「大姐你怎麼了?」好像很震驚的樣子。
  
  小孩子什麼都不懂,阿橘沒跟他解釋,再次叮囑幾句便壓下心頭複雜,領著弟弟回家了。
  
  柳氏母女剛剛睡醒,正在洗臉。
  
  林竹先洗完,往晾衣繩上搭巾子時瞧見長姐弟弟回來了,便幸災樂禍地朝屋裡喊道:「娘,我大姐把小九找回來了!」弟弟貪玩晌午偷跑大姐出去找,這事她早習慣了,醒來不見二人,一猜就能猜到。
  
  柳氏當然也心裡有數。
  
  她一把擦了臉,讓林竹把水倒了,繃著臉站在門口等姐弟倆走近,眼睛瞪著林重九嘴上問阿橘:「今兒個是在哪找到的?」
  
  林重九耷拉著腦袋,還是忍不住扯了扯長姐袖子。
  
  阿橘嘆口氣,牽著弟弟往裡走:「娘,咱們進屋去說吧。」
  
  事情好像不太對勁兒,柳氏心中生疑,轉身跟進去了,林竹潑完水也湊了過來。
  
  屋中,林重九待審罪人一般低頭站在中央,柳氏坐在炕沿上,林竹靠著母親,阿橘坐在柳氏另一旁,輕聲細語。
  
  她說完了,柳氏啥都沒說,先把兒子抱到炕上趴著,然後扒了他褲子一陣巴掌就朝男娃白白的小屁.股上拍了下去:「好啊,不讓你玩水,今兒個還敢去東邊玩,你嫌自己命長是不是?真是慣得你無法無天了,叫你不聽話,我叫你不聽話!」
  
  明明很生氣,臉確是白的。她就這麼一個兒子,生他之前被村裡那些媳婦們笑話了多少年,好不容易生了兒子,今兒個竟然險些沒了,若不是遇到貴人,兒子有個三長兩短,讓她下半輩子怎麼過?
  
  打著打著眼圈慢慢紅了。
  
  柳氏教訓人時還是挺嚴肅的,林竹也不敢坐著了,站在地上噤若寒蟬。
  
  林重九本來還連聲告饒的,後來聽母親罵聲裡帶了哭腔,便乖乖趴著,不說話了。
  
  見弟弟懂事,屁.股也紅了,阿橘上前攔住母親,拉住她手勸道:「好了娘,小九已經知錯了,你消消氣吧,沒事最好,以後咱們好好管著他,不讓他溜出去就是。小九,你以後也不去了,是不是?」扭頭看弟弟,幫他把褲子拽了上去。
  
  林重九瞅瞅母親,跳下地,認真地道:「娘,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貪玩了,可我已經跟趙大哥約好了,以後每隔三天他會在河邊教我功夫,我想跟他學本事,我也想長他那麼強壯。」
  
  「趙公子要教你功夫?」柳氏大驚,看向長女。
  
  阿橘也不知道啊,低頭問弟弟:「他什麼時候跟你說的?」
  
  林重九看看母親長姐,一邊揉屁.股一邊解釋道:「趙大哥教我游水時說的。他功夫好,我想拜他為師,趙大哥沒收我,只說跟我投緣,願意教我些粗淺功夫。對了,趙大哥說救我只是舉手之勞,讓你們別放在心上,還說如果你們不願意我跟他學,他就不教了。」
  
  說到這裡,林重九撲到母親身上,抱著她懇求:「娘,趙大哥真的很厲害,你讓我跟他學行不行?你放心,我不會耽誤讀書的,只要你讓我學功夫,我以後再也不跟虎子他們亂跑了!」
  
  「不許!」柳氏還沒說話,阿橘斷然否決。
  
  柳氏還有些茫然,見長女如此反對,困惑地看她。
  
  林竹更是湊了過來,扭頭問她:「為啥大姐這麼反對啊?我覺得不錯啊,有趙公子教小九,小九既能學到真本事,又不會出去貪玩讓咱們擔心,一舉兩得啊。再說人家趙公子救了小九一命,還願意教導小九,說明他看得起咱們,咱們不許小九去,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吧?」看大姐這樣,在河邊時肯定跟趙公子發生了什麼,她真後悔自己沒有跟過去看。
  
  阿橘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
  
  妹妹說的這些確實有道理,如果那人沒有刻意戲弄她,還是那般過分戲弄,她也找不到反對的理由。說趙公子無賴下.流,他有知禮之處,也變相承諾不會把此事傳出去,實在算得上君子了,可一想到他看她的眼神,他光著上半身靠近她時的霸道,阿橘本能地不願與此人有更多牽扯。
  
  偏偏這些,她都不能說給家人聽。
  
  面對妹妹探究的目光,阿橘強自鎮定下來,對母親道:「娘,看趙公子穿著打扮絕非常人,平常怎麼可能有空教小九?咱們都不知道他住在哪裡離這邊到底有多遠。我看他一定是禁不住小九糾纏才應下的,而且他不也說了咱們不願意便不教了嗎?估計是不好當面拒絕小九,就用這話委婉暗示咱們勸阻小九。」
  
  兩個女兒的話都有道理,柳氏猶豫了。
  
  林重九急了,知道二姐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他轉到林竹身邊,信誓旦旦地道:「娘你別聽我大姐的,趙大哥可喜歡我了,他教我閉氣教我蹲馬步,還誇我底子好呢!不信三天後你們跟我一起去河邊問問他,他是真的願意教我!」
  
  林竹笑著附和道:「就是就是,我記得趙公子對姨父都淡淡的,那樣的人,如果不是真心喜歡小九,怎麼可能會應承下來?大姐你想太多了。他讓小九問咱爹咱娘,是敬重長輩的意思,哪有那些彎彎繞繞啊。」不論如何,趙公子那樣的人,小九能夠結識便是他的造化。
  
  弟弟妹妹都堅持要去,阿橘只能求助地看向母親:「娘,小九才這麼小,學什麼功夫啊,根本用不著……」
  
  柳氏被姐仨說的有些頭疼,乾脆把事情推到孩子他爹身上:「都別說了,等你爹回來讓他拿主意吧!」丈夫讀過書也有見識,他怎麼決定她都聽,肯定沒錯。
  
  阿橘無可奈何。
  
  林重九朝長姐扮個鬼臉,領著二姐出去玩了,二姐幫他說話,現在二姐最親。
  
  不過他說話算數,不管林竹如何引他,他都絕口不提長姐落水的事。
  
  林竹纏了半天都沒用,改去阿橘那邊探口風,阿橘更不可能告訴妹妹,低頭做繡活不理她。
  
  黃昏時分,林賢騎著毛驢回來了。
  
  林竹領著林重九笑嘻嘻迎了過去,搶先跟父親說晌午的事。彼時阿橘在廚房裡幫柳氏準備晚飯,雖然擔心父親被弟弟妹妹糊弄卻脫不開身,只有乾著急的份。柳氏全都看在眼裡,暗道有趣,這可是頭一次老二老三聯手一起跟長姐對著干。
  
  林賢面容溫和,在兒女環繞下喂了毛驢,洗了手臉,最後坐在炕頭喝次女遞過來的茶水,愜意無比。
  
  喝完了,他開始算賬。
  
  「小九偷偷出去玩,還落了水,罰你今晚不許吃飯,馬上回屋閉門思過。」
  
  林重九一下子就蔫了,卻不敢反駁,垂頭喪氣去了西屋。
  
  「爹爹,我可沒有犯錯……」林竹連忙爬上炕,跪在林賢身後給他捏肩膀。
  
  林賢閉眼享受了一會兒,這才吩咐道:「該吃飯了,你去把桌子碗筷都擺好,別事事都等你大姐干。」
  
  「哎,我這就去!」不用挨罰,這點小活兒算什麼啊,林竹痛快地應下。
  
  兒女都走了,林賢靠在炕頭思量。
  
  自家沒錢沒勢,只有兩個花一樣的閨女,老大定親都快嫁人了,老二懶丫頭一個,年紀又小,不可能入那種人的眼。況且人家施恩不登門圖報,也不收小九為徒,君子之交淡如水,應該只是跟小九投緣吧?
  
  他是沒什麼抱負的,這輩子就打算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了,兒子,既然有造化,隨他去好了。
  
  晚上四口人吃飯時,林賢又跟大女兒打聽了一遍河邊情況,確實沒什麼不對的,便道:「不論如何,三日後趙公子都會來河邊等小九,屆時我陪小九走一趟,若趙公子確實想教小九,人家一片好意,咱們也不好拒絕。」
  
  林竹面現喜意。
  
  阿橘低頭不語。父親都發話了,她再堅持,沒有道理反而顯得心中有鬼。
  
  西屋林重九趴在門上聽了,喜得差點跳起來,美滋滋轉回裡屋,埋頭吃長姐偷偷給他端過來的晚飯。
  
  解決完兒子的事,林賢看看眉眼含笑的妻子,將空了的酒杯遞過去。
  
  柳氏臉頰微紅,悄悄嗔他一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6 01:45 PM

第11章 誤會

  夜幕降臨,阿橘姐妹倆回了廂房,林重九也早早睡了。
  
  上房東屋,林賢懶懶靠在浴桶上,故意慢慢洗。
  
  柳氏收拾好廚房,進屋見他還沒洗完,有些愣,林賢卻扭頭把巾子遞給她:「來,幫我擦背。」
  
  三十幾歲的男人,生的溫和俊朗,既有書生儒雅氣,又有莊稼人健壯的身板,眼裡還有成親多年只有她才能見到的一絲賴皮痞氣,真是越看越讓她喜歡,感嘆自己命好嫁了這樣一個人。往前村裡熟悉的姐妹,不管嫁的比她好還是比她壞,把家裡男人拎出來,絕對沒有人比得過她,更何況自家男人不但長得好,還會賺錢,還會風雅……
  
  柳氏沒讀過書,不懂什麼風花雪月,親熱時丈夫總會說些讓她臉紅心跳的話,那應該就是風雅了吧?
  
  她紅著臉走過去,坐在椅子上幫丈夫擦背,跟丈夫說剛剛她琢磨的事:「趙公子真肯教小九,就算不拜師,咱們怎麼也得請他來家吃頓飯吧?」
  
  林賢扭頭親妻子搭在他肩頭的左手,答得心不在焉:「請是要請,不過人家未必會來。」
  
  柳氏被他弄得渾身發軟,還想說點什麼,林賢突然起身,濕噠噠直接朝她撲了過來……
  
  有酒助興,又好些日子沒弄過,這晚林賢大展雄風。
  
  恩愛過後,夫妻倆氣喘吁吁說了會兒話,相擁而眠。
  
  阿橘卻睡不著。
  
  閉上眼睛,腦海裡全是白日裡見到的男人身體。他隱在樹叢裡的窄腰長腿,他破水而出雙手抹臉的狂蕩不羈,他盯著她的狹長鳳目,一幕一幕,無比清晰。
  
  她懊惱地咬唇,想翻身排遣心中羞愧,又怕驚醒妹妹。
  
  她看了一個男人,縱使無人知道,她也看了一個不是她未來相公的男人。
  
  她不想想,可那些不該回想的情景,揮之不去,就算她努力去想孟仲景沉穩憨厚的臉,亦無法擺脫。
  
  他的一切就跟他的人一樣,清冷中又有不容拒絕的霸道。
  
  窗外明月高掛,照著輾轉難眠的姑娘,也照著害姑娘睡不著的男人。
  
  農家莊子裡都睡炕,趙沉長腿交疊搭在炕沿上,背靠牆壁一動不動,側頭,目光落在屏風上。
  
  屏風上搭著他的衣袍。
  
  回來時丫鬟們想收走那件藍袍去洗,他沒讓。
  
  他盯著它,眼中浮現的卻是河邊的姑娘。
  
  他從水裡出來,看見她呆呆地站在河邊,穿著他的衣袍。她肩膀肯定比他的窄,所以圓領下露出了她大片肌膚,修長美麗的脖頸,單薄精緻的鎖骨。她小腿也露著,白白.嫩嫩像兩截玉.柱,可惜沒等他細看,她就逃了。林風彷彿知道他想看,將衣擺吹起,露出更多,卻只給看一眼又遮了起來,越發惹人遐思。
  
  她穿這件衣裳時,裡面有穿別的嗎?
  
  應該沒穿吧,畢竟裡面也肯定濕透了。
  
  這豈不是說,今日她幾乎在他面前赤.身裸.體?
  
  曾經在他眼前顫悠,曾經緊緊抵著他胸口手臂的柔.軟,如果沒有了衣裳遮掩,又會是什麼模樣?
  
  月光漫進紗窗,皎潔如水,他卻置身難滅欲.火,越想越熱。
  
  他下了地,捧起衣袍送到鼻端,分辨她留下來的香。
  
  衣袍是上好的杭綢,清涼細膩,如水中他抱她時碰到的肌膚。
  
  如果,如果那時河中只有他跟她,他會把她救起來,他會抱她去林子裡,他會把她扔到草叢中,然後……
  
  靜寂的夜裡,想的再荒唐都無人知,男人拽下衣裳回到炕上,似夢非夢,全隨心意編造腦海幻境。
  
  如夢幻境裡,她依然想逃,卻逃不掉,哭得梨花帶雨。
  
  幻境結束,趙沉鬆了手,聲粗氣重。
  
  他仰面躺著,怔怔地凝望明月,困惑為何才見過那個農女三面,便有兩次都動了欲。他非柳下惠,在外面應酬,更多不堪的情景都見過,欲.望會起,更多的還是厭惡,真正能讓他興奮到不得不動手發.洩的,只有她一個。
  
  或許,是他年歲越來越長了?
  
  ~
  
  三日後,趙沉早早起來,準備去河邊赴約。
  
  寧氏剛剛睡醒,還沒起來,聽到動靜,好奇地派貼身丫鬟問梅去看看。
  
  問梅很快去而復返,笑道:「夫人,少爺又領著陳平去打獵了,說是黃昏前回來。」
  
  寧氏瞭然,繼而搖頭,這大熱的夏天,虧那小子不嫌熱。
  
  趙沉出發地早,抵達河邊時天才大亮,他坐在馬上眺望路口,因為河邊地勢低,並無法望見那邊的村莊。
  
  他攥著韁繩,任馬低頭吃草。
  
  「少爺,他們來了。」陳平一直面朝路口,見人來了,扭頭提醒自家少爺。
  
  趙沉彷彿沒有聽見,過了會兒才回頭看去。
  
  來的是父子倆,有過幾面之緣的林老爺走在前面,林重九牽著毛驢跟在後頭,他們身後,再也沒有旁人。
  
  意料之中。
  
  趙沉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陳平,大步迎了上去。
  
  「趙大哥,這是我爹,你快告訴他,你是真的願意教我是不是?」林重九興奮地跑了過來,站在他身邊道。
  
  趙沉朝他笑笑,隨即向林賢行禮:「林伯父,那日晚輩無意救下小九,因覺得與小九投緣,便擅作主張想教他些粗淺功夫,還請伯父莫怪。」
  
  林賢忙還禮:「趙公子客氣了,您肯指點犬子是他的造化,林某怎會怪罪。趙公子,您於犬子有救命之恩,現在又於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教他,林某與內人實在感激,可惜林某在鎮上學堂教書,這兩日走不開,十六那日才得休假一日。內人想請趙公子到寒舍做客,親自道謝,不知趙公子那日是否方便?」
  
  趙沉微一沉吟,看看父子倆,道:「伯父盛情,晚輩定當赴宴,只是勞煩伯父伯母費心了。」
  
  「哪裡哪裡,趙公子肯來,我們求之不得。」林賢很是高興,看看天色,告罪道:「那我先去鎮上了,犬子愚笨,若他偷懶耍滑,趙公子不必客氣,儘管教訓便是。」
  
  「我才不會偷懶!」林重九不服氣地辯解道,被林賢瞪了一眼。
  
  趙沉拍拍他肩膀,朝林賢拱手:「那伯父路上慢走,十六那日晚輩再登門拜訪。」
  
  林賢回禮,再三叮囑林重九後,終於跨上毛驢走了。
  
  趙沉先讓林重九在樹陰裡蹲馬步,糾正姿勢後,他站到一旁,背靠樹幹。
  
  靠著靠著,目光總忍不住溜向路口。
  
  一刻鐘後,他把林重九叫到身邊,讓他休息一會兒。
  
  畢竟認識的時間太短,乍然在一起並沒有什麼好說的,沉默片刻後,林重九問趙沉:「趙大哥,你家住在哪兒啊?離這邊遠不遠?」
  
  趙沉沒有隱瞞,隨口道:「桐灣聽說過嗎?離你們這兒大概十二里地,騎馬很快就到了。」
  
  林重九搖搖頭,他去過的地方太少,平時村人說話他也沒有仔細聽過,暗暗記下桐灣這個地方,又問道:「那趙大哥多大了,成親了嗎?」
  
  趙沉目光一凝,扭頭看他:「問這個作何?」
  
  林重九撓撓腦袋,含糊不清地道:「沒啥,就是想問問,好奇趙大哥的事。」
  
  趙沉笑了,試探道:「你大姐讓你問的?」那日他碰了她也看了她,莫非她想讓他負責,所以先讓弟弟探探口風?雖說她似乎不太待見他,畢竟是個姑娘,有這種念頭也不為過。只是,他可沒把那個當一回事,更沒想過要負責……
  
  見林重九先是震驚又支支吾吾不知該怎麼解釋的樣子,趙沉越發確定,想了想,先問他一句:「你大姐多大了?」
  
  「……十五歲了,比我大八歲。」林重九還在震驚這人竟能猜出這些問題不是他想問的,此時趙沉反問,他不由就說了出來。
  
  趙沉眼中笑意更加明顯:「我比她大兩歲,尚未成親,也沒有喜歡的姑娘。」他倒想看看,她知道後會怎麼做。這種事情,以她那麼容易臉紅的性子,應該不會主動跟父母提,只能想辦法催他提親。或許十六那日,她會主動跟他說話?
  
  有了這個念頭,接下來的半日,趙沉竟然沒有預料中過得那樣無趣,晌午跟林重九告別後,興致沖沖去山中狩獵。
  
  那邊林重九回到家中,先去跟林竹說悄悄話,將打聽來的事情說與她聽。
  
  「他還問大姐年歲了?」林竹有些吃驚。
  
  林重九點頭。
  
  林竹很滿意,賞了弟弟兩枚銅錢,打發弟弟走後,她坐在炕上想事情。
  
  她很希望長姐嫁個好人家,日後像姨母一樣富貴清閒。那個趙公子雖然什麼都沒說,她卻覺得他對長姐有點意思。兩人容貌確實相配,如果趙公子真對長姐有求娶之心,她樂見其成,因此先讓弟弟打聽清楚,萬一對方已經成親只是覬覦長姐美色想納小,那她第一個罵他!
  
  不過,長姐對孟仲景情深一片,那個趙公子想娶長姐可得費些功夫了。
  
  事關長姐閨譽,林竹決定哪個都不幫,就在一旁看熱鬧。長姐嫁給趙公子最好,嫁給孟仲景她也接受。
  
  晚飯時,林賢把十六日宴請趙公子一事說了出來。
  
  阿橘剛把菜送到口中,聞言咬咬筷子,沒有吱聲。
  
  林重九跟林竹已經提前知道了,並沒有太大反應。
  
  柳氏想得比較多,放下碗道:「那日把仲景也叫過來陪客吧,人多熱鬧。」家裡畢竟有兩個女兒,一個還是待嫁的,現在把準女婿叫過來,堂堂正正,免得有些人嘴碎亂嚼舌根。
  
  林賢頷首:「嗯,吃完飯我親自去跟仲景說。」
  
  聽到未婚夫也要來,阿橘心中的不悅終於變成羞澀,紅著臉低下頭。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7 11:48 AM

第12章 膽大

  趙沉有點拿不定去林家時該帶些什麼禮。
  
  重了,不太合適,輕了,又怕林父林母私底下說他不懂禮數。
  
  登州距離京城有千里之遙,他用父親安排的假身份在縣城府城做生意,偶爾應酬,送禮一事全讓母親做主,母親開了單子,他看過了學會了,往後便都交給陳平照舊例準備,但這次林家的事母親並不知道,他也不打算讓母親知道。
  
  這事做的任性又荒唐,回想起來,他都覺得不像是自己能做出來的。為了跟一個農女對著干,為了看她生氣,他竟然許諾親自指點一個農家孩子?現在還鬧得對方想讓他負責……
  
  可不知為何,此刻他一點都不覺得麻煩,只好奇她究竟會怎麼做。
  
  如果,如果她求他,婚事也不是沒有商量的餘地。說到底,他還沒有喜歡的人,曾經以為自己的妻子定會從京城名門裡選,但深想想,他從未打算借妻族之勢,那麼,他未來的妻子是農女是貴女又有何區別?不過是傳出去好聽不好聽而已,而旁人的目光,是他最不在乎的。只要那個女人能讓他看入眼,只要她身份不是太低,他都會娶。
  
  一個農女,良家子,清清白白,夠了。
  
  最主要的是她挑起了他的欲,讓他想要她,只要她擺足姿態,別再嫌棄他躲他,乖乖讓他看,他便如她所願。
  
  「少爺,夫人讓人送了一碟櫻桃過來,給您嘗鮮。」
  
  趙沉目光投向門口:「進來。」
  
  錦墨便一手端著碟子一手挑簾走了進來。她穿了身桃紅衫梨白裙,趙沉看了愣住,記起那日初見阿橘穿的恍惚也是這樣一身。他不由往上看去,發現錦墨膚色在粉衫的襯托下顯得白皙紅潤了些,唯一算的出彩的眸子乖順地垂著,只在走到近前時才偷偷看他一眼,馬上又低了下去,緊張立在一旁。
  
  趙沉不動聲色掃過她胸脯,這次卻是半點欲.念也無。
  
  「下去吧。」他淡淡地道,看看桌子上紅潤鮮亮又個頭十足的福山大櫻桃,又添了一句:「讓陳平進來。」
  
  「是。」錦墨乖乖退下,出屋時眼中才露出失望懊惱。少爺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她心中傾慕,卻不敢有半點非分之想,誰料那日少爺終於對她有了些許不同,雖最後不知為何沒讓她服侍,她心裡也生出了希望,可惜這幾日少爺又冷了下來。
  
  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她茫然地去喊陳平。
  
  次日,趙沉以去縣城為由領著陳平出發了,帶了兩罐毛尖,一籃福山櫻桃。
  
  他並沒有直接去林家,依然在河邊等候林重九,一直教到將近晌午,才讓陳平留在河邊看守馬車,自己提著茶葉,讓林重九抱著櫻桃,兩人緩緩朝村子走去。現在他的身份是林重九半個師父,本就不想張揚,坐馬車進村必定會引人觀望,眼下獨自前去,便是普通做客。
  
  上了一個小坡,林重九指著自家後院道:「趙大哥,那便是我家了,我爹他們肯定都在等著咱們呢!」
  
  趙沉頗有興致地打量林家後院。
  
  宅子在這邊鄉下算是不錯的了,怪不得把她養的細皮嫩.肉,渾然不似村女。
  
  繞過路旁農舍,轉彎,就見林老爺跟一個壯實男子並肩站在一顆柳樹下,瞧見他們立即迎了過來。
  
  趙沉將茶葉放到籃子裡,示意林重九先進去,轉而笑著朝林賢行禮:「伯父在屋裡歇著便是,何必出來?倒是晚輩疏忽,勞伯父久等了。」
  
  他謙謙有禮,很容易讓人生出好感,林賢回禮道:「趙公子親至便已令寒舍蓬蓽生輝,何須破費?」說著給他介紹孟仲景:「這是我準女婿,姓孟,名仲景,去年跟長女定的親,趙公子是貴人,我特意叫他過來也開開眼界。」
  
  準女婿……
  
  趙沉嘴角笑容有些凝固,但也只是轉瞬,讚道:「孟兄一表人才,晚輩先恭賀伯父喜得佳婿。」
  
  他一身月白錦袍,生的又是芝蘭玉樹,孟仲景頭一次跟這樣的富家公子打交道,不免有些拘謹,人家以兄弟相稱,他再喊趙公子不合適,支吾片刻才喚了聲「趙兄」。
  
  趙沉頷首,目光自然而然落到林賢身上。
  
  林賢謙遜道:「在趙公子面前,仲景算什麼一表人才,能下地干活過日子就行了。走,咱們去屋裡坐。」伸手把人往院子裡請。趙沉笑笑,從容往裡走,孟仲景則以晚輩身份走在林賢一側,落後一步。
  
  早在林重九跑進來時,柳氏便知道救命恩人來了,囑咐阿橘看著廚房,她緊張地在廚房門口等著,一看三人進來,便快步走下台階,朝趙沉謝道:「趙公子來了啊,幸好有你我們家小九才撿回一條命,這份恩情,我跟小九他爹這輩子都銘記在心!」
  
  趙沉頓足朝她行禮:「伯母言重了,我跟小九有緣,舉手之勞而已,伯母切莫再提。」
  
  柳氏感激地不知該如何是好,看看丈夫,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行,那你們快去屋裡說話吧,飯菜一會兒就好了,農家裡沒什麼好東西,趙公子別嫌棄啊。」
  
  「伯母太客氣了。」趙沉笑著搖頭,目送她進了廚房才繼續往前走,路過廚房門口,他朝那邊瞥了一眼。
  
  沒有看見人。
  
  不在裡面,還是躲起來了?
  
  他領頭走在前面,沒人能看見他眼裡的寒意。
  
  三人進了堂屋,桌上茶水都已經備足,林賢與趙沉並列坐於北面主座,孟仲景坐在了林賢下首。
  
  趙沉客氣知禮,沒有半點富家少爺的傲氣,但從始至終,除了林賢主動提起孟仲景,他沒有看孟仲景一眼,也沒有跟他說半個字,可他帶著笑容落落大方坐在那兒,無論是林賢還是孟仲景,誰都不覺得受了冷落,畢竟,孟仲景沉默寡言,也沒有太熱絡地跟趙沉搭話。
  
  孟仲景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在岳父大人面前都拘謹,更不用說身份更高的陌生少爺了。
  
  好在林賢此人還算圓滑,接人待物都有一套,東一句西一句,兩人誰都有話說。
  
  用飯時,趙沉跟孟仲景坐對面。
  
  趙沉暗暗觀察對面的男人。
  
  五官硬朗堅毅,膚色麥黃,身材高大,在村裡確實算得上不錯的女婿人選了。
  
  出了村子,連他身邊的隨從都不如。
  
  所以,她想悔婚了,想探探他的底細確定他的心意後再央求父母退親?
  
  該說她攀龍附鳳,還是慧眼識珠?
  
  她準備什麼時候來找他?
  
  趙沉開始向林賢敬酒。
  
  林賢本就喜歡沒事小喝兩杯,現在高興,自然也陪他喝。
  
  酒過三巡,孟仲景跟林賢面上沒什麼異樣,趙沉白皙的臉龐浮上了紅暈,搖頭道:「伯父,伯父不能再喝了,我酒量淺,再喝下午就沒法教小九了。」
  
  林賢見他有了醉意,爽朗笑道:「好,趙公子吃菜!」
  
  趙沉連連道謝。
  
  飯後,趙沉想告辭,身形卻有些搖晃,林賢勸他在自家歇歇,讓林重九扶他去西屋休息。
  
  孟仲景掃了一眼廚房,雖然不捨,還是提出告辭。
  
  林賢知道準女婿不太自在,便讓他走了。
  
  烈日高照,一家人紛紛回屋歇晌。
  
  上房西屋,趙沉側身面朝牆壁而躺,半點睡意也無。旁邊林重九大概是上午累著了,睡著沒多久竟然打起了鼾。趙沉心中煩躁,索性坐了起來,回想這幾日的事情,更多的還是猜測她打算何時來尋他。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院子裡有輕輕的開門聲。
  
  趙沉立即湊到窗前。
  
  農家窗戶分兩層,上面是三扇大窗,在外面訂上紗窗,白日裡把木窗支起來通風,下面一排小窗則糊了窗紙。他悄悄戳個洞,偷眼看去。
  
  看見她將洗臉水潑到了菜園裡,然後進了一間屋子。
  
  林重九跟他說過林家房屋佈置,趙沉心中微動,悄然下地,無聲無息開了堂屋門,直奔書房。
  
  她不好好睡覺,故意弄出動靜又去了那邊,不是等他又是做什麼?
  
  書房門被人推開時,阿橘正彎腰站在那盆弔蘭前看花。
  
  許是那個趙公子跟未婚夫都來了,她心裡有事睡不著,怕弄出動靜影響妹妹午睡,乾脆來書房待著。
  
  聽到開門聲,她詫異地扭頭,卻怎麼都沒想到會對上那個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男人。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驚懼又防備:「你,你……」
  
  趙沉微微眯了眯眼,一邊反手插門,一邊盯著她問:「我來做什麼?不是你叫我過來的嗎?」那在見到孟仲景知道她有未婚夫時便被他刻意壓下去的憤怒,還有這短暫又漫長等待帶來的煩躁,都在看到她防備的眼神時竄了起來。
  
  她防備什麼,難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她還要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兩人相隔並不遠,男人目光幽幽,如獵食的狼。阿橘心知不妙,一邊往後退一邊強自鎮定道:「趙公子,我,我沒有叫你來,你救了我弟弟,我們全家人都感激你,還請你……」
  
  話未說完,方才還站在門前的男人突然撲了過來,阿橘大驚,剛要喊人,嘴巴已被一隻大手緊緊摀住。她魂飛魄散,伸手要掙,身體卻被狠狠壓到了牆上,她奮力掙扎,只換來男人身體更緊密的貼合,緊到她都能感受到胸口被壓迫,感受到有陌生奇怪的物抵在了自己身上。
  
  片刻怔愣,阿橘羞憤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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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趙沉:爺是有脾氣的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8 11:54 AM

第13章 清白

  阿橘掙扎,趙沉死死壓著她。
  
  逃不掉,阿橘怒目而視,這是她家,她不信他真敢做什麼!
  
  她這般,趙沉倒是笑了笑。
  
  他一手捂著她嘴,一手將她兩手固定在她身後,只讓她肩膀貼著牆。這樣的姿勢,她被迫迎接他,他肆無忌憚地貼上去,讓她感受自己,他也感受她的傲人身段。等她終於認命不掙了,趙沉低頭,看她不知是因生氣還是羞惱而漲紅的臉,看她那雙裝滿了憤怒卻更加動人的瀲灩眸子。
  
  「你氣什麼?你讓你弟弟打聽我是否成親,難道不是想讓我對你負責?現在你不睡覺特意來這裡等我,難道不是想誘我過來催我娶你?阿橘,你生成這樣,確實有惑人的資格,但不要繼續故作矜持扭捏作態,次數多了,我會沒有耐性。」
  
  他目光冰冷,鄙夷又嘲諷,阿橘心中怒火漸漸變成不可置信,他,他在說什麼?
  
  趙沉下意識將她的震驚理解成心思被拆除,他冷笑,低聲警告道:「現在我鬆手,咱們好好商量婚事,只要你跟孟家退親,我馬上娶你。如果你還要假裝清高欲迎還拒,我不會再陪你玩下去。」言罷深深看她一眼,鬆了手,身體卻沒有退開,霸道地將她禁錮自己與牆壁中間。
  
  他神色認真,字字凝重,阿橘知道,此時不是驚慌抗拒的時候。
  
  她可以喊人,但左右都有鄰居,驚動他們,他們會怎麼想?
  
  她垂眸,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回想他進屋後說過的所有話,然後一一解釋給他聽:「趙公子怕是誤會了,我從來沒讓弟弟打聽過你,也沒想讓你負責,現在來書房,是因為我晌午向來覺短,醒了便來這邊看書。至於婚事,我跟仲……我跟他情投意合,未曾有過退親之念,還請趙公子放手,今日之事就當沒有發生過。」
  
  趙沉審視地看她,目光幽深。
  
  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鎮定。
  
  他不想信她,卻記起林重九曾經說過,她醒的確實早,所以會去河邊找他……
  
  「你弟弟問我年歲幾何可否成家,不是你讓打聽的?」他盯著她,面無表情地問。
  
  「不是。」阿橘毫不躲閃地直視他:「我已有婚約,怎會好奇問你?定是我弟弟……」
  
  「別狡辯了,他一個七歲稚童懂什麼,分明是你指使他問的。」趙沉突地打斷她,嘴角浮起冷笑:「你被我碰過被我看過,除了我還能嫁誰?阿橘,我最後說一次,別再玩什麼把戲,我既然碰了你,便會對你負責,只要你跟孟家退親……」
  
  「我不用你負責!」他越說越離譜,阿橘猛地打斷他,完全不懂這人到底在想什麼,先是失禮窺視後又設計戲弄,她躲他都來不及,怎會跟他玩什麼把戲?
  
  趙沉面若冰霜,低頭看她胸口,再抬眼看她:「我碰了你,便要負責。」她越不想給,他偏越想要,只是簡單地挨著她他便渴望得不行,這樣的女人,他以後都未必能碰到。何況此刻承認其中有誤會,之前那些承諾娶她的話,豈不是證實他自作多情?讓一個農女笑話他鄙夷他,他不會給她這種機會。
  
  他壓得她更緊,特別是某個地方,聲音裡也多了輕.佻:「你我這樣,你還怎麼嫁孟仲景?你不怕他知道後嫌你不貞?」
  
  阿橘瞬間面無血色,想罵他,對上男人滿是戾氣的眼睛,她又害怕了。她不知道這人到底是什麼身份,只知道自家一定不如他。阿橘不敢跟他硬碰,咬唇別開眼,放軟了聲音勸他:「趙公子,那日我與弟弟落水,你救我們乃俠義之舉,碰我也實屬情急無奈,只要你不說出去,沒人知道,趙公子實在不必低就……」
  
  「我不覺得是低就。」趙沉不為所動,依然自說自的:「男兒頂天立地,我碰了你,便要負責。」
  
  頂天立地,強迫一個弱質女流也算頂天立地?
  
  知他不過是為自己的惡行找藉口,阿橘面現諷刺,憤憤扭頭:「我不用你負責!如果你非要以此威脅,儘管去告訴他好了,你我清清白白,我不信他會因此嫌棄我。」她跟孟仲景解釋清楚,他一定會信她的。
  
  「清清白白?」趙沉低笑,抬起她下巴,問她:「這樣也叫清清白白?」
  
  話音未落,她還茫然,他雙手迅速按在她腦側,對準他在夢裡反覆品嚐的紅唇欺了上去。
  
  貼上了,比夢裡還要濕潤飽.滿,他順勢含住,所有憤怒都被悸動取代。
  
  早在身體相貼時,他就想這樣做了,特別是她不停說著跟他預料截然相反的話,他更想讓她閉嘴。
  
  就算是誤會,也是她的家人弄出來的,她想三言兩語就打發他走再背地裡嘲笑他自以為是?
  
  不可能,沒人能如此戲弄他。
  
  他強勢地索取。
  
  他欺上來的毫無預兆,阿橘震驚到不敢相信,直到酒氣逼近,男人舌頭想要闖進來,她噁心作嘔,急急扭頭躲閃。趙沉不容她躲,緊抵著她想要更多,阿橘躲不開,眼看他闖不進便改成吮,她再也忍受不住,張嘴咬了下去。
  
  趙沉身體一僵,繼而大怒,掐著她下巴往裡闖。阿橘憤恨不甘,推搡不開乾脆抬手狠狠抓他手腕,用盡全身力氣。劇痛襲來,趙沉眼中終於恢復清明,就那樣貼著她唇睜眼看她。阿橘憤然閉上眼,指甲依然用力在他手腕上劃了下去。
  
  嘴唇吃痛,男人也咬了她。
  
  不知是疼得,還是為這屈.辱,阿橘手一鬆,眼淚奪眶而出。
  
  她喜歡孟仲景,她的一切都想留給他,夢裡也曾夢過羞人場景,緊張的羞澀的溫柔的,醒來記不清具體,只記得那種甜蜜滿足,可今日,在她家裡在她房中,她被另一個男人禁錮欺.凌……
  
  她哭得沒有聲音,卻瀕死一般絕望。
  
  男人突然鬆了她,阿橘重獲自由,才要喊人,身前響起他低沉憤怒的威脅:「你若喊人,或是將此事告訴第三人知道,我定會讓你身敗名裂,不信的話儘管試試看!」
  
  身敗名裂……
  
  阿橘失了聲,絕望睜開眼,對上男人翻湧著怒火的雙眼,她想避開,他已拂袖而去,帶起一陣風。
  
  她怔怔地望著他出了房門,聽腳步聲走遠,身體終於不受控制跌了下去。
  
  嘴唇發疼,她顫抖著去抹,碰到傷處,手背沾了血。
  
  阿橘摀住臉,無聲痛哭。
  
  哭著哭著,阿橘擦乾眼淚,起身走到妹妹書桌前,果然在上面找到一面小銅鏡。這是姨母送給她們姐妹的,她的在房裡,妹妹喜歡照鏡子,特意帶到書房裡玩。阿橘撿起鏡子,頓了頓,緩緩抬到面前。
  
  鏡子很清晰,阿橘看到裡面的自己,臉色慘白,下巴兩側有紅色指痕,是被男人掐出來的,阿橘咬唇,差點咬到被那人咬傷的地方。
  
  全都在提醒她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麼。
  
  眼淚再次滾落,阿橘趴在桌子上,淚流不止。
  
  告訴父母,父母一定會為她做主,可是她不敢,她怕他的威脅,也不想讓旁人知道自己被他碰過。
  
  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不乾淨了。
  
  只要她躲著他,只要她想辦法不再讓弟弟去找他,他就再也沒有理由來自家。只要再過三個多月,她便是孟仲景的妻,他出身富貴,怎麼可能會對一個農婦一直糾纏?
  
  阿橘慢慢抬起頭,對著鏡子,掐自己的臉。
  
  嘴角的傷可以說是自己無意咬到的,臉上的指痕,並不是很重,應該很容易消。
  
  街上傳來動靜,歇晌的人漸漸都醒了,阿橘看看鏡子,指痕果然消了,忙去打水洗臉。正洗著,母親走了出來。阿橘佯裝鎮定,不停地往臉上潑水。
  
  柳氏將水盆放到長女旁邊,納罕問她:「阿橘醒得早,知道趙公子什麼時候走的嗎?」
  
  阿橘搖頭。他出門後,她再也沒留意他的動靜,出了這種事,他肯定無顏繼續待下去吧?
  
  門口卻傳來父親的解釋:「我問小九了,小九說趙公子突然記起家中有事,跟小九提了一句,沒讓他叫醒咱們,自己走了。小九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他到底何時離開的。」
  
  阿橘咬唇。
  
  他跟弟弟打招呼,是打算以後還跟自家來往?料定她不敢說嗎?
  
  阿橘又恨又怕,對著水盆發呆。
  
  「啊,大姐你嘴角怎麼流血了?」林重九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個子矮,雖然阿橘低著腦袋,他還是看見了她嘴角的傷。
  
  阿橘回神,見母親也關切地歪頭看她,勉強笑著解釋道:「沒事,晌午做夢了,醒的時候還在吃東西,不小心咬到了。」說著目光複雜地看向弟弟。那人言辭中都表明是弟弟的打聽才讓他誤會的,弟弟還小,一定是妹妹好奇唆使他的。可她能怎樣?去問妹妹,就說明她跟那個衣冠禽獸打過交道,連帶嘴唇也惹人懷疑。
  
  她不能問,她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在母親弟弟的打趣中,阿橘擦了臉,回了屋。
  
  她進屋的時候,妹妹剛坐起來,懶懶的,披頭散髮,撒嬌地喊她「大姐」。
  
  阿橘忍著心酸,催她去洗漱。
  
  妹妹只是個孩子,她什麼都不懂,不懂有些人是披著人皮的狼,逮著機會便仗勢欺人。
  
  「大姐,我洗了幾個櫻桃,你嘗嘗,趙公子送的櫻桃還挺好吃的。」過了會兒,林竹笑著走了進來,手裡捧著幾個剛剛洗過的大紅櫻桃。
  
  阿橘看都沒看,低頭繼續手中繡活:「你自己吃吧。」
  
  她語氣不好,林竹只當長姐不喜趙公子,連帶人家送的櫻桃也不沾,悻悻閉了嘴,自己坐在一旁吃。
  
  接下來的三天,阿橘想辦法勸弟弟別再學什麼功夫。
  
  林重九卻是鐵了心的,堅持要學。
  
  阿橘只好以耽誤學業為由去勸父親,林賢聽進去了,喊來兒子檢查他功課,結果林重九背的滾瓜爛熟。
  
  阿橘再也沒有辦法,只盼著那人被拒後惱羞成怒,尚有幾分臉面,自己爽約,從此遠離她家。
  
  林重九並不知道長姐的心思,約定之日一到,他興奮地去了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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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佳人知道大家都想看男主快點強娶,其實也快了,但總要有個過程嘛,希望大家給佳人點耐心~
  
  中秋節小劇場:

  阿橘做了幾個月餅。

  林賢夫妻收穫芝麻月餅兩枚。

  林竹收穫棗泥月餅一枚。

  林重九收穫蛋黃月餅一枚。

  都分完了,阿橘自己拿了棗泥的走了。

  趙公子眼巴巴地目送美人走遠,回頭發現桌子上竟然還有一個。

  給他留的?

  趙公子美得整個人都快飄起來了,抓起月餅咬了一口……五仁餡兒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9 09:01 AM

第14章 謀定

  趙沉沒有爽約。
  
  他跟她是一回事,跟林重九又是一回事,兩者沒有關係,既然答應過要教林重九半年,他便教半年。
  
  「趙大哥,今天你怎麼沒有騎馬啊?」林重九快步跑過來,好奇地看向林子邊上的馬車。
  
  「前兩天一直在縣城忙,今天剛回來。」看著面前衣著幹淨整潔的男娃,趙沉微微一笑,一直負在身後的手伸到前面,遞給他一張鐵杉木小弓:「那日匆忙離去,實在失禮,送小九一樣禮物算是賠罪,回頭小九替我好好跟你爹娘賠不是。」
  
  林重九眼睛一亮,注意力全到面前的弓箭上了:「趙大哥別這麼說,我爹娘沒怪你,還讓我多請你去我家做客呢。」
  
  趙沉沒接話,蹲下去,教林重九如何搭弓射箭。林重九眼睛尖,發現他兩個手腕上都綁了紗布,大吃一驚:「趙大哥受傷了?」
  
  「小事,上點藥,過幾日就好了。」趙沉目視前方,握著林重九小手幫他把箭射.了出去,箭頭從樹葉中間一穿而過。
  
  林重九連聲喝彩。
  
  「好好練,早晚你也能做到這樣。」趙沉摸摸他腦袋,暫且收起弓箭,讓他去蹲一刻鐘的馬步。
  
  林重九乖乖去蹲。
  
  趙沉靠著樹幹席地而坐,看了會兒,問他:「小九,我走之後,你家裡人都怎麼說我的?別看我,看前面。」
  
  林重九嘿嘿一笑,就那樣對著河水跟他說話:「我爹誇趙大哥謙謙君子,不像有的有錢少爺那樣倨傲。我娘說趙大哥看著像俊書生,不像是會功夫的。嗯……二姐很喜歡趙大哥送的櫻桃,吃了好幾個。」說到最後有些憤憤,大姐的那份她不吃,他想吃,都被二姐搶去了。
  
  「你大姐如何說的?」趙沉抬起右手,無意識地磨蹭嘴角。
  
  林重九閉上了嘴巴。
  
  雖然大姐沒說,他卻看得出來,大姐很不喜歡趙大哥,否則怎麼一再反對他跟趙大哥學功夫?但這種話,他怎麼能讓趙大哥知道,沒有人喜歡自己被人嫌棄啊。
  
  「你大姐不喜歡我?她不讓你跟我學功夫?」趙沉直接問了出來。
  
  林重九震驚地都沒法再蹲下去了,撓撓腦袋,有些忐忑地問他:「趙大哥怎麼知道?」
  
  趙沉朝他招招手,笑道:「我還知道是你二姐讓你打聽我是否成親的,是不是?」他開始以為她是故作姿態,可她抓得那麼狠,眼神那麼憤怒,哭得那麼絕望,不可能是裝的。其實在他進了書房看到她防備的眼神時,就該猜到了。
  
  林重九目瞪口呆。
  
  趙沉並不需要他回答,示意他在自己身邊坐下,側頭道:「小九,我跟你投緣,以後免不得還要去你家做客,那今日你先跟我說說你家人的脾性.吧,我好跟他們相處融洽。特別是你大姐,你說仔細些,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你都告訴我,我想知道她為何不喜歡我,還有她跟你孟大哥的事,你都跟我說說,免得以後我不小心得罪她。」
  
  沒開口也就罷了,可他說了要娶她,娶不成豈不會被她嘲笑自作多情?
  
  只要把她娶回家,她怎麼嘲笑都行,一家人再怎麼笑,他都不介意。
  
  他理由找的冠冕堂皇,林重九當然不會反對,熱情地介紹自己的家人。
  
  他說的籠統,趙沉耐心詢問,每個人都問到,最後再問與阿橘有關的事,時間長些也不明顯。
  
  一大一小說到近晌午,趙沉才拍拍林重九肩膀:「回家去吧,記住別跟他們說這些。」
  
  林重九不是很懂:「為什麼不能說啊?」二姐很喜歡打聽他跟趙大哥都做了什麼的。
  
  趙沉笑笑,指著他肩上小弓給他舉例:「這個禮物你喜歡嗎?」
  
  林重九點頭。
  
  趙沉便道:「我喜歡騎射,所以送你弓箭,正好你也喜歡,說明咱們倆性情相投。如果我不喜歡騎射,只是聽說你喜歡才故意選了弓箭送你,那樣便是曲意逢迎,你說哪個更讓你高興?」
  
  林重九想了想,有點懂了,立即保證道:「趙大哥放心,我誰也不告訴,就說一直在跟你學本事!」
  
  趙沉摸摸他腦袋,看著他走遠,轉身朝馬車走去。
  
  馬車在鄉間小路上緩緩前行,趙沉閉目靠著車板,右手搭在膝蓋上,輕輕扣動。
  
  「少爺,到家了。」
  
  趙沉睜開眼睛,眼眸內斂平靜。
  
  下車後,他直接去了母親的院子。
  
  那日嘴上有傷他不好回來,只打發陳平報信說縣城有事,如今咬傷不明顯了,不怕母親多心。
  
  寧氏正準備用飯呢,聽外面小丫鬟說少爺回來了,吩咐問梅去添碗筷,菜是肯定夠吃的。
  
  問梅應聲往外走,到了門口正好趙沉迎面轉了過來,她挑開珠簾讓到一側,趙沉進來了她再出去。
  
  「娘還沒用飯啊,正好賞兒子一口。」趙沉笑著在寧氏身邊坐下,桌上兩葷兩素,全是母子都愛吃的。
  
  寧氏三天沒瞧見兒子,認真地打量他,見他好像瘦了點,關切地問:「嘴角都上火了,忙完了嗎?」
  
  娘倆在這邊住,當然吃穿不愁,只是兒子不甘心做個吃白飯的少爺,十三歲起便開始做生意,最初只是做幕後東家,後來生意越來越大,他才偶爾露面。寧氏知道,兒子生意早做到京城去了,他在京城可能還做了旁的什麼,他怕她擔心不跟她說,她也就沒有過問。
  
  十七歲的少年,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看到她還活著而撲到她懷裡大哭的孩子了。
  
  上火……
  
  趙沉不由去摸嘴角,像這幾日他習慣的那樣,見母親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忙解釋道:「那天練功沒注意,用力過頭了,上點藥,過幾日就好了,不礙事,娘別擔心。」
  
  寧氏頷首,柔和地笑:「你做事向來有分寸,娘一點都不擔心。」說著抬起筷子,準備吃飯。
  
  趙沉有些頭疼,趕緊湊過去賠罪:「娘我真錯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因練功弄傷自己,你別生氣行不行?」母親只有在父親面前才會露出那種看似溫柔實則疏離的笑,在他面前這樣,明顯就是生氣了。
  
  寧氏繃了臉,放下筷子準備訓斥兒子不愛惜身體,問梅卻在此時端著托案走了進來,一看母子模樣就知道倆人鬧彆扭了,笑著勸道:「夫人,少爺剛剛回來,還餓著肚子呢,您有話飯後再教導少爺也不遲啊。」
  
  「是啊娘,我知道你想我,頂著日頭回來就是想陪你一起吃飯,咱們先吃飯,有話飯後你在說我。」趙沉搶先接話,討好地給母親夾菜。
  
  寧氏伸手在他腦頂用力按了一下,趙沉不躲反迎,被寧氏撥開,笑鬧過後母子倆開始用飯。
  
  下午兩人各自歇晌,醒後趙沉過來陪母親下棋。
  
  寧氏棋藝精湛,趙沉這兩年也精進不少,兩人誰也不嫌讓,勝負五五之數。
  
  不過今日卻是趙沉輸了。
  
  勝負已成定局,寧氏落完最後一子,抬頭,困惑地看趙沉:「心裡有事?」佈局都急躁。
  
  趙沉也抬頭看她,「娘,你是不是很恨父親?」
  
  寧氏微微錯愕,轉而笑道:「怎麼這麼問?」
  
  屋裡只有母子,趙沉說話也不遮掩:「我知道娘以前喜歡過一個人,是父親從中作梗,強迫你嫁進侯府。娘,父親做什麼你都不生氣,是不是因為你從來沒有喜歡過父親,依然恨他當年的強迫?」
  
  寧氏好奇地反問:「以前你都不問,為何今日要問?」
  
  趙沉只盯著她:「娘你告訴我好了,我想知道。」
  
  寧氏垂眸,一手提著袖子,一手撿棋子,撿完黑子抬眼,見趙沉還執著地盯著她,她無奈地笑笑:「你父親,我確實恨過,恨了一陣覺得沒有意思,就不恨了,特別是有了你之後,沒有他,哪來的你?」
  
  「不恨,但你也不喜歡父親,是不是?」趙沉心情複雜地問。
  
  寧氏笑而不語,嗔了兒子一眼:「怎麼突然跟個姑娘似的,莫非喜歡上哪家姑娘,往娘這兒取經來了?」
  
  趙沉神色不變,看著面前的寧氏,心思卻拐到了別處。
  
  母親喜歡笑,婉柔的,淺淺的,不笑的時候也嫻靜淡然,彷彿那些事都不曾發生在她身上。去年父親過來,酒後失言,說母親就像是山谷裡的蘭花,他強行帶到家中,年年守著她,她素素淡淡,每日笑臉相迎,卻從未再開過一次。
  
  趙沉不太懂,也不是很想探究父母之間的感情,他只知道,父親對他有教養之恩,自己該敬重父親的地方要敬他,母親則是他無論如何都要護著的人,即便要頂撞父親。至於父母到底如何,他們表面和和氣氣,他便不好過問。
  
  可他遇到了一個名叫阿橘的姑娘。
  
  她跟母親一樣喜歡蘭花,看蘭花的嫻靜樣子也像極了母親。她在家人面前笑得燦爛明媚,或許母親也曾經這樣笑過,迷了父親的眼?如果母親是父親的蘭花,阿橘就是屬於他的那株,他還沒有父親那麼情深,卻已經決定摘她回家,但他不想像父親一樣,因為摘的時候傷了花根,守不到花開。
  
  她不想嫁,他會讓她喜歡上他,心甘情願地嫁過來。
  
  不擇手段。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0 09:09 AM

第15章 情敵

  林竹慢慢發現一個問題,自從趙公子來家裡做過客之後,每當她想找藉口跟弟弟說悄悄話,長姐都會湊過來。
  
  已經連續兩次了。
  
  林竹不傻,她也不覺得長姐傻,長姐定是從哪裡看出來她對趙公子的好奇了。或許,是她誇趙公子的次數太多,長姐以為她對趙公子有意思,便看得她緊緊的免得她冒失犯錯?
  
  林竹很想告訴長姐讓她放一百個心。不提趙公子比她大了五歲,單看趙公子那張冷冰冰的臉,她也不會喜歡他。面冷的人都霸道,她可不想婚後小心翼翼去哄相公,要嫁也嫁姨父那樣笑容溫柔對姨母千依百順的好男人。但林竹知道自己說了長姐也不會信,便聰明地避開弟弟學功夫那日,準備次日再找機會。
  
  阿橘卻盯得她牢牢的。這個妹妹好吃懶做,鬼心思賊多,她已經吃過一次教訓了,不可能再讓她闖禍。妹妹很聰明,找各種藉口甩開她,阿橘不想跟她硬碰惹妹妹懷疑,但她也有自己的辦法。林竹躲開時,她就去盯著弟弟,妹妹總不能去茅廁也要拽著弟弟去吧?
  
  林重九畢竟是個孩子,看不出兩個姐姐的「勾心鬥角」,只是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只要他在家,除了晚上睡覺,兩個姐姐要麼都不在他身邊,要麼就都在他眼前。有幾次他收到二姐的眼色,剛要出去,大姐又叫住了他。
  
  這日趙大哥又問他家裡的事情,林重九把這事說了:「大姐二姐好像在鬧彆扭,二姐瞪了大姐好幾次。」趙大哥對他好,他把他當成自己人。
  
  趙沉靜靜聽著,唇角微翹,彷彿親眼看到了林家姐妹倆的玩鬧。
  
  她能猜到是妹妹闖的禍,看來也不是很笨。
  
  細算算,已經九日沒見了,他這麼久不出現在她面前,她是不是安心了很多?
  
  趙沉摸摸嘴唇,有點想見她了。
  
  可惜機會不好找。
  
  五月轉眼就要過完,這日早上,天陰沉沉的。
  
  柳氏給林賢準備了蓑衣,送他出門時再三叮囑他:「要是雨太大,你就去妹夫家歇一晚,別冒雨趕路。」
  
  林賢看看天色,點頭道:「知道,晚飯前我沒回來就肯定是去妹夫家了,你們娘四個早點關門,不用擔心我。」說完看向林重九,皺眉問他:「趙公子有說今天用不用上課嗎?」
  
  林重九撓腦袋:「趙大哥說下雨就不用去,可現在沒下雨啊。」
  
  林賢還想說什麼,柳氏搶先道:「一會兒我陪小九去河邊,趙公子來了我會勸他早點回去,沒來我就把小九領家來,不會讓他自個兒在河邊玩的,你別擔心,快點去吧,半路下雨該不好走了。」
  
  妻子考慮周全,林賢放了心,迅速跨上毛驢匆匆出發了。
  
  離林重九往常出門還差一會兒,阿橘站在屋簷下,望著弟弟發呆。
  
  經過上次那件事,她一直提心吊膽,怕那人再來家裡糾纏,弟弟去見他的日子,便是她過的最煎熬的時候。接連兩次他都沒有動靜,阿橘稍微放了心,可是今天,她突然有種不安的感覺。那人不來自家,到底是放棄了,還是沒有機會來?如果是後者,這次他一定不會錯過,只要下雨,他就有藉口來自家避雨。
  
  阿橘不太相信自己值得一個富家少爺如此費心思,但她實在怕了那人,寧可謹慎。
  
  柳氏領林重九出門前,阿橘追了上去,「娘,如果趙公子來了,人家不會白來,肯定要教小九一會兒,萬一教著教著下雨了,趙公子騎馬不好趕路,按理說該讓小九請他到咱們家避雨,可爹爹不在家,趙公子來不太合適,不如今天就不教了。一會兒見著人,你好好勸勸他,讓他先回家吧。」
  
  「知道知道,這天頭還教啥啊,不用你說娘也會勸他回去的,再說人家也未必會來。行了,你快回屋待著去,娘先去河邊瞧瞧。」陰沉沉的天,早晚得有場雨,柳氏原本就沒打算讓兒子學功夫。
  
  阿橘站在門口,目送二人走遠,忐忑不安。
  
  「大姐,你好像很不希望趙公子來咱們家啊?」林竹突然從她身後冒了出來,抱著她胳膊道。
  
  「你很希望他來?」阿橘不答反問,目光嚴厲,「爹爹不在家,家裡只有小九,他一個大男人來咱們家做什麼?但凡他知點禮,都不該過來。阿竹你都十二了,不小了,往後說話做事之前多想想,別讓外人笑話咱們爹娘不會教女兒。」
  
  林竹可沒料到隨口一句竟換來這麼一頓訓斥,很是委屈地道:「我隨便問問,大姐你生什麼氣啊?」
  
  她擺出一副可憐樣,阿橘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正猶豫如何緩和一下,鼻尖一涼。
  
  天上掉雨點了。
  
  阿橘慌忙跑到屋裡,拿了兩把傘出來交給妹妹:「去,你快去追娘跟小九他們!」母親的性子,肯定要去河邊一看究竟的,現在雨點小,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大了,別那人沒來,自家人白白挨澆。
  
  林竹懶歸懶,好歹還知道此時不能偷懶,接過傘小跑著去了。
  
  阿橘轉身回屋關窗子。
  
  雨點還不密,但柳氏也走得飛快,沒等林竹追上來,她跟林重九已經到了河邊。
  
  趙沉跟陳平騎在馬上,看見二人,趙沉迅速催馬過來,到了近前翻身下馬,還沒說話,柳氏先開口了:「這種天頭趙公子何必過來呢,快,快隨我回去避避吧!」沒下雨的時候可以催人回去,這都開始下上了,再催人家走,路上準得挨淋啊,那種事她可做不出來。
  
  趙沉笑道:「我怕小九過來,正好也有事想交待小九,便過來看看,沒想勞煩伯母走了一趟。」
  
  「趙大哥要交待我什麼?」林重九好奇地插嘴。
  
  趙沉摸摸他腦袋,歉疚地解釋道:「我要去縣城一趟,大概半個月後才能回,這幾天不能過來教你了。小九好好在家讀書,下月十五再來河邊找我。」過幾日父親要來了,他走不開。
  
  林重九「啊」了一聲,難掩失望。
  
  柳氏拍了他後腦勺一下:「啊什麼啊,趙公子有正事要忙,哪能天天教你?」
  
  林重九噌地躲到趙沉身後。
  
  趙沉笑著勸道:「雨要下大了,伯母跟小九快點回去吧,我們也走了。」
  
  此時林竹撐著傘轉了過來,大聲喊他們。柳氏看看女兒,回頭瞧趙沉已經上了馬,趕緊攔道:「都是小九連累趙公子雨天出門,趙公子快隨我們回家避雨吧,否則讓小九他爹知道我們讓你淋雨回去,準得說我們慢待客人!小九,你坐趙公子前面,先帶他們回咱們家,娘跟你二姐撐傘。」說著把兒子抱了起來往馬上送。
  
  趙沉只得接住林重九,卻沒有立即出發,等林竹撐傘遮住柳氏後,趙沉扯扯馬繩,低頭道:「伯母好意我心領了,只是伯父不在家,晚輩不好登門打擾。上次我與孟兄相談甚歡,這次便去他那叨擾一番好了,孟兄應該歡迎吧?」
  
  他這樣一說,柳氏頓時笑了,「歡迎歡迎,趙公子看得起仲景是仲景的福氣。那好,小九快領路去吧,記得告訴你孟大哥晌午別做飯,娘做好了給你們送去。」孟家沒有女人,平時仨老爺們瞎湊合,現在貴客登門,還是自家的客人,她當然得好好招待。
  
  「那伯母跟二姑娘慢走,我們先去了!」說完,趙沉催馬前行,陳平緊跟而上。
  
  柳氏望著兩匹馬,想到趙公子為人,路上跟林竹誇了一路。
  
  阿橘一直在家等著呢,見只有母親跟妹妹回來了,不由問道:「娘,小九呢?」
  
  此時雨點已經很密了,柳氏把傘掛到一旁,進屋才道:「小九帶趙公子去仲景家了。唉,這趙公子真是客氣知禮,在富家公子哥兒裡可不常見,小九能結識人家也算是造化了。」
  
  「去仲景家了?」阿橘不可置信地重複出聲,面白如紙。
  
  柳氏急著去廚房看家裡都有什麼菜,沒瞧見長女神色變化,林竹聽長姐說出未婚夫名字時就愣了一下,再看她臉色不對,不由湊到阿橘身前,納悶又擔心地問她:「大姐你怎麼了?趙公子想走來著,是娘請趙公子來咱們家,趙公子不好拒絕,顧慮爹爹不在,便提出去孟大哥家,有何不妥嗎?」難道長姐也看出來趙公子對她有意了?不過趙公子禮數週到,今日碰巧避雨而已,應該不會跟孟仲景發生衝突吧?
  
  阿橘看看妹妹,強笑道:「沒有,就是覺得咱們家的客人去了孟家,挺……」言罷低頭裝羞,去了書房。
  
  林竹困惑地望著她背影,搖搖頭,去自己屋裡待著。
  
  阿橘的鎮定在關上書房門那一瞬,消失殆盡。
  
  他是故意去孟仲景家的吧,是不是想把兩人的事告訴孟仲景?
  
  他會怎麼說,孟仲景會不會信,會不會過來質問她?如果孟仲景問,她該怎麼回答?
  
  她不想騙他,可她真的不想讓孟仲景知道自己被人碰過了……
  
  阿橘背靠著門,眼淚無聲滾落。
  
  ~
  
  孟家。
  
  孟仲景父子三人已經把趙沉主僕迎了進來。
  
  孟家世代種地,家裡有十畝田,日子過得還算可以。去年跟林家結親後,爺仨在老房東邊挨著蓋了三間新房,留著給孟仲景娶媳婦用。孟仲達再等兩三年娶親也不遲,到時候把老房翻新就行了,孟老爹住門房。
  
  現在父子三人依然都住老房這邊。
  
  炕上涼蓆邊角有些破了,地上沒有林家那樣的紅木太師椅,只有三個未曾上漆的木頭板凳。
  
  孟老爹本想請趙沉坐坐,可一看對方身上金貴的綢緞衣裳,硬是開不了口。他這輩子見過的最有威嚴的是收田稅的差役,最有錢的就是林賢的妹婿,可此時看著屋裡玉樹臨風的少年,他只覺得戲文裡說的王孫貴胄也不過如此。
  
  孟老爹六神無主,求助地看向大兒子。
  
  父親侷促,這邊房子也是太舊,孟仲景便對趙沉道:「趙公子,我爹腿腳不便,這幾日一直在吃藥,屋裡有些藥味兒,要不趙公子隨我去東邊坐吧?」岳父不在,他還是叫趙公子更自在。
  
  趙沉頷首,拱手朝孟老爹告辭,「晚輩冒昧登門,打擾伯父休息了,伯父在這邊坐,我與孟兄去隔壁敘話。」
  
  孟老爹拘謹地「哎」了幾聲,跟在後頭送他出門,孟仲達跟老爹在一起,沒有跟過去,他也嫌不自在。
  
  於是孟仲景又把趙沉主僕並林重九請到了東邊。
  
  陳平身為下人留在灶房,趙沉三人進了東屋。
  
  與老房相比,這間給小兩口準備的新房寬敞亮堂,新炕新席新櫃,喜意盎然。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1 09:06 AM

第16章 挑明

  進屋後,趙沉負手在後,頗有興致地打量屋中擺設。
  
  孟仲景不善言辭,朝林重九使了個眼色。
  
  林重九笑著喊道:「趙大哥,坐炕上吧。」他在孟家就跟在自家差不多。
  
  趙沉轉身走了過來。
  
  孟仲景想到自己每次去林家柳氏都給他端茶,再看看對面面帶微笑的華服男子,忙道:「趙公子先跟小九說說話,我去準備茶水。」幸好因為喜事將近,家裡早早備了茶葉,雖然都是便宜東西,有總比沒有強吧。
  
  「孟兄不必客氣。」趙沉笑著攔下他,跟著低頭對林重九道:「小九,昨天陳平新聽了一個打虎故事,你去找他,讓他講給你聽。」
  
  「真的?」林重九興奮地問,沒等趙沉回答便挑開簾子跑了出去:「陳大哥,你快給我講講!」
  
  門簾落下,遮擋了灶房裡的一大一小。
  
  孟仲景疑惑地看著趙沉,隱約覺得對方有話要說。
  
  趙沉就在他的注視下站了起來,走到櫃子前,伸手摸了摸,忽的側首,笑問孟仲景:「孟兄何時迎娶林大姑娘?」
  
  之前趙沉坐在門口,孟仲景站在東邊櫃子前,現在趙沉過來,兩人相隔只有幾步。問完之後,趙沉繼續打量櫃子,動作隨意自然,又有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彷彿他看的也不是農家櫃子,而是一件貴重陳設。
  
  這樣的男人,讓孟仲景琢磨不透,為何對方對他甚至林家都如此禮遇?
  
  壓下心中疑惑,他客氣回道:「九月初六,趙公子不嫌棄的話,那日有空就來喝杯喜酒吧?」
  
  喜酒?
  
  趙沉笑而不語,目光落在前面的銅鏡上,過了會才低低回道:「孟兄,趙某是做生意的,去過縣城府城京城,南來北往走過很多地方,美人也見過不少,不過要說美貌,絕沒有人能比過阿橘。孟兄早早與阿橘定下婚事,當真豔福不淺,令趙某欣羨。」
  
  近似喃喃自語的話裡,有不加掩飾的惋惜和羨慕。
  
  孟仲景錯愕地看他。男人側臉對他,那容貌絕俗,那氣度清冷,即便他嘴角噙著笑。
  
  只是,在自己面前談論未婚妻的容貌,是不是不太合適?還有,他竟然直呼阿橘小名?
  
  孟仲景震驚地不知該說些什麼。
  
  趙沉彷彿並未察覺自己失言,轉而又道:「不過娶妻娶賢,容貌出眾反易招惹事端,就像做生意,貨物太好,搶的人就多了,有時候明明我先訂了貨,就因為對手開出的條件更好,貨主便背信棄義,轉手賣與旁人。孟兄,若我是你,寧可娶個容貌略差些的,也勝過妻子過於美貌被他人看上,半路劫了姻緣。」
  
  他緩緩轉過身,正對孟仲景,面帶淺笑,一雙鳳眼裡卻意味深長,更有勢在必得。
  
  是個男人,都能看懂聽懂他的意思。
  
  孟仲景雙手握拳,盯著對面的富家公子冷聲質問:「趙公子到底想說什麼?」
  
  趙沉剛要說話,林重九聽完故事回來了,便朝孟仲景笑笑:「沒什麼,只是趙某與孟兄性情相投,忍不住說了幾句肺腑之言。」言罷將林重九招到身旁,低頭問他:「小九可還記得性情相投是何意?」
  
  「知道啊,喜歡一樣的東西就叫性情相投,好比我跟趙大哥都喜歡練功夫。」林重九仰頭回答。
  
  趙沉獎勵地拍拍他肩膀,緊接著正色對二人道:「孟兄,小九,我家中有事不得不走,方才礙於伯母盛情不好拒絕,眼下耽擱這麼久,必須動身了。小九回去後替我跟你娘賠個不是,改日我親自登門賠罪,告辭。」
  
  林重九愕然,趙沉已經走了出去。
  
  「趙大哥,你,雨這麼大,我給你拿把傘吧?」林重九急著追了出去。
  
  「不必,小九好好練武,下個月我再教你!」趙沉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外面已是大雨滂沱,男人身影很快便被雨水遮掩,朦朧不清。林重九想要追上去,被趙沉按住肩膀。門口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林重九懊惱又擔心:「這麼大的雨,到底有什麼急事非走不可啊,一會兒娘知道我沒留住趙大哥,肯定要生氣了!」
  
  「小九很喜歡他?」孟仲景站在他身後,神情複雜地問。
  
  林重九眼巴巴望著門口:「喜歡啊,趙大哥那麼厲害,我最佩服他了。」
  
  孟仲景動了動嘴,到底沒有開口,抬眼,院中雨聲劈啪。
  
  他想到了當日趙公子去林家做客,林賢夫妻對他的熱情。論容貌身份才學,他沒有一樣比得過那個趙公子,如果不是他認識阿橘早,提前定了親,林賢夫妻肯定不會把長女許給他吧?
  
  現在,那人注定要跟他搶阿橘了,林賢夫妻會不會悔婚?
  
  她呢?她會不會喜歡上趙公子?
  
  孟仲景心亂如麻。
  
  身後久久沒有聲音,林重九回頭,見他臉色鐵青,不由問道:「孟大哥怎麼了?」
  
  孟仲景低頭看林重九,可他能跟一個孩子說什麼?林重九被那人救了性命還跟他學武,都把對方看成最敬佩的人了。別說林重九,就是林賢夫妻,他把趙公子那番話說了,他們也不會信吧?他自己不也是嗎,如果不是親耳所聞,他怎麼都料不到客氣知禮的人竟然藏了那種心思。
  
  他只能跟她說,讓她防著他。
  
  可是,她會信嗎?她知道了,會不會生出別的心思,或許,她已經知道了?
  
  孟仲景突然很想見阿橘一面。
  
  「小九,趙公子走了,我送你回家,順便告訴你娘一聲。」傘就在旁邊放著,孟仲景撐開傘,先站到門外,再將林重九拉到身邊,搭著他肩膀走。
  
  林重九乖乖跟在准姐夫身邊。風將雨吹到他身上,他仰頭,發現傘大部分都在自己這邊。孟大哥一直都對他很好,可現在他只擔心剛剛騎馬離開的趙大哥,這麼大的雨,他都不怕挨澆嗎?路上千萬別出事啊。
  
  兩人各有心思,不知不覺到了林家。
  
  林重九大聲喊道:「娘,趙大哥走了!」
  
  柳氏在廚房擇菜呢,聽到聲音有點不敢相信,匆忙放下菜往門口跑,就見孟仲景撐傘送兒子回來了。雨太大,她就站在房簷下問他們:「趙公子走了?好好的怎麼走了?」
  
  孟仲景沒有馬上回答她,他舉著傘,早在西廂房門被推開時,他就望了過去,看門口匆匆出現的姑娘。她出來的這麼快,是因為意外趙公子的離開嗎?她臉上的震驚在看到他後突然變成了慌亂不安,甚至片刻怔愣後逃也似的退了回去,是怕被他發現什麼嗎?
  
  像是不小心咬破膽,孟仲景滿心苦澀。
  
  柳氏催他,孟仲景終於回神,將那人離開時的說辭重複了一遍,「我想留人,可他走得太快。」
  
  他面孔被傘遮了大半,柳氏也沒有細看,望著門口嗔怪道:「這個趙公子,怎麼這麼不顧惜身體啊,早知道,早知道他非走不可,在河邊時我就不勸他過來避雨了,還能少澆點雨,真是……」
  
  雖是責怪,終究還是出自關心。
  
  孟仲景母親早逝,小時候來林家玩,柳氏常常用這種口吻說他,與阿橘定親後更是把他當兒子一般看待,此時聽柳氏用同樣的語氣關心一個想要跟他搶未婚妻的人,孟仲景心裡很不是滋味兒。
  
  「嬸子你忙,我送小九回屋,馬上就回去了。」他推著林重九肩膀往前走。
  
  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人,柳氏也沒跟他客套,繼續擇菜去了。
  
  短短十幾步路,孟仲景心中百轉千回,最後還是忍不住小聲叮囑林重九:「小九,大哥有話想跟你大姐說,我去後門那邊等她,你去跟她說一聲。」
  
  這事林重九常常做,嘿嘿笑他,趙沉眼下哪能笑得出來,摸摸他腦袋,轉身走了。
  
  林重九自己拿了把傘,去廂房找長姐。
  
  林竹在裡面炕上看書呢,阿橘坐在外間神不守舍。門突然被推開,她嚇了一跳,抬頭卻見弟弟在門口朝她擠眉弄眼。她愣了愣,提著心湊過去,果然是孟仲景要見她。
  
  阿橘不敢去見,可她又不得不去,總得知道那人到底跟孟仲景說了什麼。
  
  她拿了傘,看看對面廚房,佯裝鎮定去了後院。
  
  林重九關上堂屋後門,然後坐在桌子旁假裝看書,像以前一樣替他們守著,不讓旁人去後面。
  
  身後傳來關門聲,阿橘看看前面的院門,咬咬牙,忐忑地走了過去。
  
  門開開,孟仲景已經在那裡等她了。
  
  大雨瓢潑,外面應該不會有人,可孟仲景還是謹慎地把傘收了起來,背靠門牆而立,渾身濕透。
  
  傘低,阿橘才瞥見男人胸口,便再也不敢往上看,捂著嘴哭了出來。
  
  被強迫時的屈.辱,這些日子的擔驚受怕,在看見自己喜歡的男人時,全都化成眼淚滾落。此時此刻,她沒有心思去想該如何隱瞞,她只是覺得委屈,只想被人護著,被自己的男人安撫。
  
  她撐著傘,站在半開的門與牆壁中間,遲遲沒有動作。孟仲景等不下去,低頭去看傘下的人,卻對上她失聲痛哭的模樣。孟仲景登時慌了,丟了手中傘,急急鑽到她傘下,不敢碰她,只搶過傘替她撐著,心疼地問她:「阿橘你哭啥?你怎麼哭了?」
  
  想碰不敢碰,一顆心七上八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3 07:02 PM

第17章 救人

  哭成這樣,阿橘知道瞞不下去,低頭,哽嚥著問他:「他都跟你說了什麼?」
  
  沒有指名道姓,孟仲景卻明白她說的是誰,同時也確定,那人真的找過阿橘了。
  
  他呆呆地看她。
  
  她側對他站著,鬢髮被風吹動,沾了淚的白皙臉龐在瓢潑大雨中越發顯得可憐無助。
  
  這麼多年,孟仲景第一次看到心上人哭得如此傷心。他很想抱她,可他身上都濕了,只得攥著拳壓下那股衝動:「他說你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他要跟我搶你。阿橘,你,他是不是欺負你了?」她看似嬌柔卻不嬌氣怯懦,小時候一起玩時摔了,她都不會哭,如果那人只是言語逼迫,她不會哭成這樣。
  
  眼前浮現那人意味深長的笑,孟仲景越想越恨,「他,我去殺了他!」
  
  阿橘大驚,想也不想拽住他,對上他憤怒的眼睛,她眼淚流得越凶:「你別莽撞,他,他只是抱了我……」
  
  「他什麼時候抱得你!」孟仲景恨得聲音都抬高了。
  
  他這樣,阿橘更怕,低頭哭了起來:「那天他來做客,我爹他們都在歇晌,我在書房看書,他突然就闖了進來……他逼我嫁他,我不答應,他就走了……仲景,我,我被他碰了,你會不會嫌棄我不想娶我了……」
  
  哭得肝腸寸斷,生怕他不要她。
  
  孟仲景卻鬆了口氣,雖然恨意未減,萬幸她沒有真的出事,還是他的。
  
  看她淚水不斷,孟仲景心疼之餘又有種歡喜,她哭,不就證明她對那個趙公子沒有動心嗎?
  
  拉住她手緊緊握住,孟仲景笨拙又堅定地安撫:「阿橘別哭,我怎麼會嫌棄你?都是我沒用才害你被他欺.辱!阿橘你等著,他再敢動歪心思我拼了命也要護著你!」
  
  他的手是涼的,卻暖了她的心,阿橘哽嚥著點頭,眼淚落到他手背上:「仲景,上次的事,咱們忍了吧,他那種人,咱們惹不起。以後我會躲著他,絕不單獨待著,仲景你也別招惹他,咱們很快就成親了,我不想你出事,我也不想惹怒他,要是他把那事傳出去,我沒臉見人了……」
  
  孟仲景能怎麼說?
  
  她哭個不停,他鬆了她手,試探著幫她擦淚,碰一下頓住,確定她不反感,終於放了心,指腹顫抖著輕撫她細膩臉龐。
  
  村裡規矩少,定親後兩人私底下也見過幾次,這樣的年紀,孟仲景再老實也是個男人,情.熱時難免想做點什麼,只是阿橘臉皮薄,碰手都不給,可現在,阿橘沒有躲,反而貪戀他粗糙的指腹。這是她即將嫁的男人,他憐惜她,動作溫柔。
  
  她像夢裡一般乖順,孟仲景的心疼慢慢變成悸動,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她唇上。
  
  那裡,他還沒有碰過,卻被人先嘗了。
  
  「阿橘,我,我……」渴望又不太敢。
  
  阿橘困惑地抬頭,桃花眼裡淚意朦朧,楚楚可憐又更加動人。孟仲景喉頭一滾,手下移扶住她下巴,低頭湊了上去。到底心虛,閉著眼睛慢慢靠近,盼著她不躲。
  
  男人臉龐越來越近,阿橘心跳如鼓,心慌意亂猶豫不決中,眼前突然閃過另一張面孔。阿橘面色一白,迅速退開,偏頭不敢看他,過了會兒,微低著頭去接傘:「回去吧,讓人瞧見不好。」
  
  孟仲景攥著傘把不放。
  
  阿橘不得不抬眼看他,目光才對上,臉又紅了。
  
  她這樣,孟仲景鼓起勇氣,抓緊她手,聲音低啞:「阿橘,給我親一下,就一下。」
  
  阿橘腦袋快垂到胸口了,搖頭不語。
  
  孟仲景不由攥緊了她手,小小的,當真柔若無骨。他看看她手,再看看她紅紅的臉,猶豫開口:「阿橘,他,他好像下了決心要娶你,他,他有錢有貌,在你爹娘面前謙謙有禮,你爹娘還有小九都喜歡他。萬一,萬一他們想讓你嫁他,你……」
  
  「我什麼?」
  
  所有羞澀緊張都隨著他的話音而散,阿橘倏地抽回手,仰頭看他:「我跟你從小就認識,你對我好,我心裡歡喜,你來提親,我應了,只要你不嫌棄我,我便一心一意嫁你,誰逼我我也不會改主意。仲景,這話我只說一次,如果你以後還懷疑我是那種攀龍附鳳的人,我無法可說!」
  
  她含淚的眸子倔強又委屈,孟仲景慌了,連忙賠罪:「阿橘你別生氣,我,我就是害怕,怕你看不上我……」
  
  他結結巴巴,在她的注視下臉都有些紅了,阿橘心裡一軟,搶過傘,轉身時才小聲道:「胡思亂想什麼,真看不上你,去年就不會答應……」到底羞澀,沒有說完便急急轉到門後,把人關在了門外。
  
  孟仲景傻傻地站在原地,縱然大雨迎頭澆下,心裡也歡喜。
  
  「你怎麼還不走?」正美著,門內傳來她小聲催促。
  
  孟仲景越發高興,知道她擔心自己,也沒有再磨蹭,一邊撐開傘一邊回她:「這就走。阿橘你別怕,等我娶了你,保管不讓你再被人欺負!」
  
  阿橘沒應聲。
  
  等了會兒,聽孟仲景真的走了,她摸摸剛剛被他攥著的傘柄,這些日子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踏實了下來。
  
  姨父跟知縣有些交情,那人既然頻繁出入鄉下,應該也沒有太大來頭,只要她不再給他近身機會,他也做不了什麼。若他真敢做出逼迫良家女子之事,父親好歹也是個秀才,可以去告官,他別指望他們會忍氣吞聲任他為所欲為。
  
  現在她跟孟仲景說清楚了,他不嫌棄她,她真的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
  
  大雨在黃昏時轉小,淅淅瀝瀝又連續下了兩日,終於放晴。
  
  雨後田地裡野草瘋長。
  
  林賢只有月中月底各有一日假,想下地拔草都不行,又捨不得妻子女兒幹這種力氣活,往年便請人幫忙。一天四十個錢,四畝地加起來最多兩日也能收拾完,很多人都願意掙這份輕鬆錢。林家跟孟家結親後,孟仲景主動幫忙,準女婿熱情,柳氏不好提錢的事,便叫他來家裡吃飯。
  
  孟仲景實誠,如果他拖兩日干完,就能趁在林家吃飯時見兩次未婚妻,但他不好意思,上午就把兩畝花生地裡的草拔完了。孟仲達在忙活自家的地,柳氏讓林重九跟孟仲景一起下地,林重九雖然也幫忙,畢竟是小孩子,主要還是孟仲景干的。
  
  只有準女婿一個人,晌午擺飯時柳氏故意讓阿橘端菜上去。農家可沒有那麼多規矩,她很滿意孟仲景這個女婿,願意給他點甜頭嘗嘗,她跟林賢定親那會兒,林賢總找各種藉口去見她,她都懂。
  
  阿橘不去,反而被母親打趣得更厲害,再加上前陣子煩心事多,知道孟仲景擔心她變心,她忍著羞,紅著臉端菜過去了。
  
  看見她,孟仲景緊張地站了起來。
  
  阿橘羞答答看他一眼,放好菜碟馬上就出去了,出門時聽到裡面傳來弟弟嘿嘿的笑聲。
  
  夏日的陽光明媚到刺眼,阿橘目光從花壇裡掃過,那裡蘭花新鮮動人,她眼角眉梢也都是喜意。
  
  如果那人再也不出現該多好,她便一直都能這樣安心地過下去了。
  
  歇過晌後,孟仲景領著林重九前往林家棒子地。
  
  棒子頂端已經冒須了,秧苗直挺,比孟仲景都高。他讓林重九跟在自己旁邊,他拔過的草成堆了,林重九負責抱出去,也是想讓林重九輕鬆一點。
  
  周圍全是碧綠的棒子桿兒,孟仲景彎著腰往前走,偶爾脖子不小心碰到葉子邊緣,便多出一道紅痕。
  
  正低頭拔草,前面忽然傳來匆匆的跑步聲。
  
  孟仲景皺眉,凝神傾聽,聽到重物落地聲,隨之而來的是掙扎動靜。他心中生疑,猶豫要不要過去,那邊突的響起男人粗噶大罵:「我叫你踢!臭娘們你還踢啊!今兒個我先爽利一回,回頭就把你賣到窯.子去,叫你踢我!」被他罵的人可能被堵住了嘴,只有嗚嗚掙扎聲。
  
  這聲音孟仲景記得,是隔壁村子一個混混,曾經還言語冒犯過阿橘。
  
  裂帛聲驟然傳來,一看又是要糟蹋人了!
  
  「王五你住手!」孟仲景大怒,不顧棒子葉割人,大步衝了過去。
  
  對方沒有回應,只再次響起沉重的跑步聲,孟仲景跑得更急,近了,一眼瞧見王五肩膀下夾著一個白裙姑娘。姑娘批頭散髮看不清面孔,大半個肩膀卻都露著,孟仲景沒有多看,快跑幾步沖上去,拽住王五肩膀就給了他一拳。
  
  孟仲景生的魁梧高大,王五個頭也不矮,卻瘦了很多,加上之前費了一番力氣,一拳就倒了下去。認出孟仲景,他呸了一聲,就那樣躺在地上罵道:「孟仲景你最好別壞我好事,否則別怪我不……」
  
  話未說完,被孟仲景又砸了一拳,自知不敵,王五憤恨不甘瞥了一眼那邊地上趴著的姑娘,匆匆跑了。
  
  孟仲景還想再追,身後響起女人急切的嗚咽,他情不自禁回頭,然後就愣住了。
  
  那姑娘仰著頭,面容終於從滿頭長發中露了出來,膚白唇紅,望著他的桃花眼裡淚水漣漣,乍一看,他險些錯認成未婚妻,但失神也只是一瞬,除了眼睛,兩人並沒有任何相似。孟仲景剛要開口,姑娘一個掙紮起身的動作,肩頭衣衫毫無預兆掉了下去,整個上半身都暴.露在他面前……
  
  孟仲景立即轉過身去,腦海裡卻依然是那片白.花花的身子,心跳有些不穩。
  
  「姑娘,我,我……」
  
  「孟大哥,你在跟人打架嗎?」遠處傳來林重九焦急的喊聲。
  
  孟仲景大急。這種情形被林重九看見,回頭說出去不但姑娘名聲沒了,他也不好做人。
  
  「姑娘,我閉上眼睛幫你把手鬆開,你快穿上衣裳吧!」
  
  白裙姑娘沒有反對,呆呆地看著前面高大的身影。
  
  林重九腳步聲越來越近,孟仲景沒有時間猶豫,閉上眼睛繞到姑娘身後,幫她解手上衣帶,「冒犯了。」
  
  他力氣大,很快便扯開,之後迅速起身,背對她道:「我去攔住弟弟,姑娘收拾好後快走吧!」
  
  「嗯人別走!」 白裙女子恢復自由後立即拿走口中帕子,哭著喊道。
  
  孟仲景腳步一頓。
  
  白裙女子見了,心中稍安,邊顫抖著系衣裳邊哭:「嗯人救救我吧,我左腳扭傷了,這裡又人生地不熟,根本走不遠,恩人,求你救救我,我怕那人還沒有走遠,又來……」
  
  她聲音嬌柔,哭起來更是哀婉可憐。
  
  孟仲景心生惻隱,可他家裡沒有女眷,不可能收留她,正好那邊林重九走了過來,他心中一動:「姑娘,你,你在此稍等,我去尋,我讓弟弟去尋女眷扶你回村。」他原打算讓林重九在這裡守著對方,畢竟他一個大男人不好跟她單獨待在一起,但又怕王五折回來,只得臨時改了口。
  
  「多謝恩人,恩人肯搭救如娘,如娘全聽恩人安排。」
  
  名為如娘的女子斜腿跪坐在地上,低頭哭謝。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3 07:03 PM

第18章 福禍

  孟仲景對林重九簡單解釋了一下,隨後打發他快去請柳氏過來。
  
  林重九好奇地瞅瞅那邊跪坐的白裙姑娘,轉身跑了。
  
  幽幽的棒子地裡就只剩一男一女。
  
  孟仲景從來沒有跟陌生女人單獨待在一起過,特別是他還不小心看了人家身子,念頭一起,心頭莫名發慌。他不敢轉身,猶豫片刻後問:「姑娘你能走幾步嗎?咱們去地邊上等吧?」到了地邊,他站在外面,讓她藏裡頭,柳氏來了也好看些。
  
  衣裳被扯爛了,如娘正在給肩頭衣衫打結,聽到這話,她看向遠處背對自己的男人,隨即低下頭,「嗯人稍等,我收拾好便起來試試。」
  
  這意思就是還沒收拾好了,孟仲景有些不自在,抬腳準備再往前面走走。
  
  如娘卻急了:「嗯人你去哪兒?」
  
  她聲音慌亂,孟仲景忙頓住腳步,尷尬道:「我去那邊……」又覺得直接說出來好像更不合適。
  
  他支支吾吾,如娘不由笑了,只是很快又羞澀地道:「嗯人無需避諱,恩人救了我,我信恩人乃正人君子。好了,如娘收拾妥了,恩人可以轉過來說話了。」
  
  她這樣說,孟仲景情不自禁就轉了過去。
  
  如娘依然跪坐著,長發垂在身後,臉龐全部露了出來。她生的並不算出眾,勝在膚色白皙,眼睛靈動,身上有種特招人憐惜的柔媚,放在村子裡,比不過林家姐妹,但也算是出挑的了。孟仲景轉過來時,如娘朝他感激地笑笑,轉瞬垂眸扭頭,一縷長發從臉側落下來,楚楚可憐。
  
  孟仲景不由多看了一眼。
  
  如娘臉紅了,頭垂得更低,小聲問他:「如娘姓何,恩人如何稱呼?」
  
  察覺自己的失態,孟仲景急忙側身,結巴道:「我,我姓孟。」
  
  如娘抬眼看他。男人臉龐麥黃,一看就是常年下地干活的,但他生的還算俊朗,身材高大,給人很可靠的感覺。跟她見過的那些高門子弟相比,這個農夫身份上一無是處,可她這樣姿色的「瘦馬」,能夠嫁給他安安穩穩過一輩子,遠勝於被人賣來賣去被迫伺候各種老男人,甚至慘死後宅。
  
  她還是清白身,他看起來也老實,她自信能獲得他疼愛,再加上身上的百兩銀子,婚後日子定能和順。至於賣身契,只要她把事情辦妥,趙公子那樣的人,絕不會食言。
  
  「孟大哥,我,我可以這樣叫你嗎?」如娘忐忑地問。
  
  她貌不驚人,聲音卻嬌柔似水,孟仲景越發不自在,含糊應了聲,催她:「你試試能不能走幾步?能的話咱們去地頭等著。」
  
  「嗯。」如娘一手撐地,慢慢站了起來。
  
  孟仲景用餘光看著她,見她站穩了,他鬆了口氣,下一刻卻見她身子一歪,驚叫著朝前撲了下去。孟仲景大驚,想也不想迎上去扶她,他攥住她雙肩,如娘直接撲到了他懷裡。孟仲景最先感受到姑娘豐滿的胸.脯,下一刻她雙手就扶上了他腰,孟仲景不由想推開她,手卻碰到她細得驚人的腰肢。
  
  真的很細,不堪一握。
  
  身體僵硬,孟仲景有片刻失神。
  
  「孟大哥,我……」如娘不安地推他。
  
  孟仲景回神,忙收起那些不該有的心思,急急扶正她肩膀,剛想詢問,對上一雙含淚的眼睛。
  
  「孟大哥,我走不了路了,我左腿會不會廢了啊?」如娘仰頭看他,神色淒婉。
  
  這樣無助又好像只能依靠他的話語,孟仲景沒從任何人口中聽過。
  
  他皺眉看向她腳,先扶人坐到地上,這才蹲在她面前,對著她腳問:「你是何時扭到的?」
  
  如娘低頭落淚:「就是方才,被他追趕的時候不小心摔了。」
  
  孟仲景不是郎中,只能笨拙安撫道:「你先別急,一會兒我請郎中給你看看,應該沒事的。」
  
  如娘抬頭,感激地看著他:「謝謝孟大哥。」
  
  孟仲景不敢與她直視,沉默片刻後忽的發現兩人挨得過於近了,連忙起身退開幾步。身後安安靜靜,沒有話說時間好像更難捱,孟仲景想了想,好奇地問她:「你是哪裡人?怎麼來了這裡?」看她身上的料子,似乎是有錢人家的姑娘啊。
  
  如娘神情恍惚,過了會兒才嘆道:「我是揚州人,家裡發水來登州尋親,不想親人早已搬去別處,我想繼續打聽他們的消息,隨身兩個僕人卻不想再跟隨於我,回江南去了。我自己四處打聽,碰巧路過此地,遇到方才那人,本以為他知道,哪想竟騙我來了此處……孟大哥,求求你了,求你收留我一段時日好不好?我身上還有些銀錢,我都給你,求你幫幫我吧,我再也不敢自己出門了!」
  
  她泫然欲泣,孟仲景忙道:「你別急,你傷成這樣,先留在這邊養傷吧,其他的以後再作打算。」
  
  「嗯,我全聽孟大哥的。」如娘低頭,把貼身藏著的荷包遞給孟仲景:「孟大哥,這一百兩銀子是我的全部積蓄了,你給我請醫看病都需要錢,都從這裡拿吧,剩下的就算是如娘謝你的救命之恩收留之恩,請孟大哥一定要收下。」
  
  一百兩?
  
  孟仲景愣了一下,詫異她一個姑娘竟然敢帶這麼多錢趕路,跟著連聲推辭道:「不用不用,請郎中花不了幾個錢,你快自己留著吧,以後尋親都要用。」
  
  如娘堅決要給,孟仲景無論如何也不肯收,僵持之際,柳氏母子來了。林竹也想來看熱鬧的,柳氏訓了她一頓。
  
  孟仲景趕緊迎了上去,把救人之事還有如娘來歷快速說了一遍。
  
  兩人站得有些遠,如娘忐忑又茫然地看著他們,等柳氏抱著衣裳和善地走過來,她怯怯喊了聲「孟伯母」。
  
  孟仲景忙在旁邊解釋道:「何姑娘誤會了,這是我林嬸兒。」
  
  如娘臉上一紅,馬上改口。
  
  柳氏早就把如娘打量了一番。跟長女年紀相仿,衣衫有些亂,坐在那兒可憐巴巴的。那個王五她也認得,是遠近村人嫌惡的混混,幾乎路上撞見個姑娘都要說幾句渾話,兩個女兒都碰見過。柳氏痛恨王五,對如娘就越發同情,先讓孟仲景領林重九去地邊,她幫如娘換上自己一件衫子。衫子是年初小柳氏送她的,柳氏嫌顏色太鮮豔,一直沒穿,阿橘倒是想拿她的衣裳,柳氏怕村人看衣裳認人誤會了,沒讓。
  
  兩刻鐘後,柳氏扶著如娘進了自家院子,林重九跟在她們旁邊,孟仲景去鎮上請郎中了。
  
  阿橘讓母親把人扶到姐妹倆的廂房。
  
  都是姑娘家,最恨不外是被男人欺負,阿橘很同情如娘,在如娘落淚時柔聲安撫。柳氏也在旁邊陪了一陣,後來覺得小姑娘們更能說到一處,便領著兒子去了上房。
  
  長輩離去,如娘放得開了些,歉疚地對阿橘姐妹道:「給大姑娘二姑娘添麻煩了,一會兒孟大哥回來,我就隨他去他們家,不好繼續勞煩你們。」
  
  阿橘正在備茶,聞言頓時怔住,扭頭看去,欲言又止。
  
  林竹朝長姐遞個眼色,然後她湊到如娘身前,好奇地問:「何姐姐,孟大哥說要你去他家住?」
  
  如娘搖搖頭,眼裡有絲困惑:「可孟大哥救了我,他答應會收留我容我養傷,我不住他家,難道還要麻煩你們?對了二姑娘,孟大哥跟你們是什麼關係啊?怎麼孟大哥會托你們照顧我?他家裡人呢?方才他急著去給我請郎中,我沒來得及問。」
  
  這話怎麼聽怎麼刺耳,林竹擔憂地看向長姐,不知她能不能聽出點味道。
  
  阿橘朝二人笑笑,端起茶壺道:「你們先聊,我去倒水。」說著出了屋。
  
  林竹目送長姐離去,眼簾一抬一落,心中已有了主意,只跟如娘介紹孟家的事。
  
  那邊阿橘到了廚房,臉色終於變了。
  
  不知道為什麼,聽如娘親暱地喊未婚夫孟大哥,她有點不舒服,可孟仲景救了她,不喊孟大哥喊什麼?阿橘笑自己不該亂想,但聽到如娘說孟仲景答應收留她,還急著去給她請郎中,心裡的酸澀就壓不住了。
  
  其實孟仲景為人熱心,做這些再正常不過,可聽如娘一口一個孟大哥,語氣裡滿是信賴依仗,她真的管不住自己。
  
  應該是她多想了吧?不提如娘如何,孟仲景對她的心她還是信的,再說,如娘長得沒她好看……
  
  阿橘從不以貌取人,但此時此刻,只有這個念頭能讓她安心。
  
  泡好茶,她端著東西回去了。
  
  林竹一直等著她呢,等阿橘將茶壺放好了,她才打趣似的對如娘道:「孟大哥跟我們家的關係啊,嘿嘿,他是我准姐夫,九月就要迎娶我大姐過門了。」如娘真有那種心思,聽到這個消息肯定會露馬腳。
  
  阿橘臉上一熱,轉身嗔她:「就你話多……」話沒說完,卻瞥見如娘震驚的模樣,她微微張著嘴,臉色蒼白,眼中除了難以置信,還有無法掩飾的失望難過。
  
  阿橘如鯁在喉,知道孟仲景跟她定親,她失望什麼?
  
  林竹心裡也不大痛快,故意問道:「何姐姐你怎麼了?腳疼了嗎?」
  
  如娘看看她,飛快低下頭,攥了攥袖口,好一會兒才道:「沒,沒什麼,只是沒想到孟大哥已經定親了。」說著抬起頭,頗為羨慕地看著阿橘:「孟大哥儀表堂堂又一副俠義心腸,大姑娘真有福氣。」
  
  阿橘還沒理清心頭到底是什麼滋味兒,林竹不高興了,馬上回道:「孟大哥是好,可我大姐溫柔貌美,知書達理,能娶到我大姐,孟大哥有福氣才是!」隨便找個村人問問,都是誇孟仲景福大,沒有她這麼說的。
  
  「阿竹!」阿橘不滿地瞪了妹妹一眼。她跟孟仲景互相喜歡,所以兩人關於福氣的話她都不愛聽,好像誰高攀了誰似的。
  
  林竹撇撇嘴,趴到炕頭看書去了。孟仲景如何她不管,但誰敢欺負到她大姐頭上,她給她好看!
  
  阿橘看看低頭不語的如娘,轉身把茶水端了過去,客套兩句後不再多說,沒了先前的熱絡。
  
  如娘明顯對孟仲景有旁的心思,阿橘自認沒那麼大度量。孟仲景……阿橘咬咬唇,很快打消那個念頭,孟仲景不是那種人。
  
  沒人說話,屋裡靜悄悄的,如娘捧著茶,悄悄打量阿橘。
  
  趙公子命她在七月前哄孟仲景要她,旁的什麼都沒有多說,但見到這位林家大姑娘,她隱約有了個猜測,得知孟仲景與阿橘有婚約後,就更加確定了。
  
  她無聲嘆了口氣。
  
  能讓那樣的男人如此費心,這位林大姑娘的命,真好。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4 02:09 PM

第19章 拈酸

  孟仲景從平時交好的村人家裡借了驢車,很快就把郎中請來了。
  
  郎中進了西廂房,孟仲景隨林重九坐在上房堂屋,目光不時飄向廂房那邊。
  
  廂房裡,柳氏母女三人圍在旁邊,看郎中給如娘摸骨。
  
  褲腿挽起來,襪子褪到腳踝,別提老郎中,就是柳氏三人都看愣了,萬萬沒料到如娘貌不驚人,身上肌膚卻白如新雪滑如凝脂,還有那隻腳,明顯是裹過的,不是很厲害那種,但也比林竹的小。
  
  被這麼多人盯著,如娘羞澀地低下頭,髮絲垂落,六分顏色也變成了八分。
  
  阿橘收回視線,轉到妹妹身後,不再看那邊。
  
  很快老郎中就得出診斷,如娘傷得不重,按時上藥好好休養,三日後就能正常走動了。
  
  如娘想付診費藥錢,柳氏怎麼可能讓她一個可憐孤女掏錢,留兩個女兒照顧如娘,她把老郎中請到外間,付了一錢銀子,然後送他出門。二人一出廂房,孟仲景立即追了過去,想問診費,被柳氏瞪了一眼,孟仲景不得不閉了嘴。
  
  郎中自己騎驢來的,柳氏二人目送他走出一段距離後便往回走。孟仲景不好意思地道:「嬸子,我把她帶到這邊已經給你們添麻煩了,診費就由我出吧,要不我實在過意不去。」
  
  柳氏笑他:「你馬上就是我女婿了,還跟我客氣啥?」女婿心善,總比見死不救好。
  
  孟仲景還想堅持,阿橘突然從廂房門口走了出來,孟仲景腳步一頓,傻傻地看她。
  
  阿橘咬咬唇,下了台階。
  
  長女分明有話想跟孟仲景說,柳氏又納悶又覺得有趣,笑著看阿橘一眼,進去了。
  
  「阿橘?」院子裡只剩二人,孟仲景挺歡喜的,「有事嗎?」
  
  阿橘心裡不痛快,也就沒像往常那樣怕羞,對著孟仲景問道:「你剛剛跟我娘說啥呢?」
  
  提起這個孟仲景頓時又不好意思了,朝阿橘走近一步,小聲道:「何姑娘是我帶回來的,已經麻煩你們了,哪能還讓嬸子出藥錢?剛剛你在屋聽到沒有,告訴我,我好還給嬸子。」兩人挨得很近,像小時候那般說話,更像一家人在商量事情。
  
  他大大方方沒有半點心虛,阿橘看他順眼了些,但依然不高興,故意問:「你想幫她出錢?那你帶了多少在身上?」定親後孟仲景跟她交待過孟家家底,因為準備喜宴,沒有多少存錢了。
  
  孟仲景哪知道姑娘家的小心思,老實巴交把三錢碎銀子拿了出來:「上次買東西省了點,我悄悄攢著呢,等著,等著成親後交給你……」聲音越來越低,目光熱切地盯著阿橘。他跟弟弟秋冬會去鎮上幹活,賺的錢大部分給父親,他自己留點等著給她當私房錢。
  
  被他這樣盯著,阿橘臉上有點熱,看看他的大手,再看看他,扭頭道:「既然是給我的,現在怎麼拿出來了?」含嗔帶怒,嬌嬌俏俏。
  
  「我沒……」孟仲景張嘴就想解釋,可看她臉上在短短功夫裡飛了紅霞,貝齒咬唇的羞惱模樣,他看痴了,痴著痴著反應過來,一顆心都快酥成水,壯著膽子抓起她手將銀子都塞過去,「給你阿橘,都給你的,誰也不給花。」
  
  「我不要,你給她買藥去吧!」阿橘不收,轉身要走。她寧可自家出錢,也不想孟仲景出。
  
  「阿橘!」孟仲景趕緊拉住她,哀求地看她。阿橘低頭不給他看,偏偏這樣的賭氣撒嬌最是可愛,是她很少在他面前露出的嬌俏模樣。孟仲景心撲通撲通跳,握著她手小聲訴情:「阿橘你別多想,我就是看她可憐才幫她一把,旁的什麼心思都沒有,我,我就喜歡你,你……」
  
  結結巴巴還沒說完,裡面傳來林竹的聲音。孟仲景連忙放手,阿橘也尷尬地想避開,只是還沒走兩步就聽身後林竹陰陽怪氣道:「孟大哥,何姑娘非要見你呢,你快進去吧!」
  
  阿橘頓住,回頭看孟仲景。
  
  孟仲景有些愣:「她見我幹啥?」
  
  「我又不是她,我怎麼知道?」林竹哼了聲,放下簾子進去了。
  
  孟仲景不由看向阿橘,阿橘瞪他一眼,抬腳朝上房走。孟仲景再傻也知道她不高興了,快跑兩步拽住她,近似哀求:「阿橘,阿橘你跟我一起去,你看著,我對她真的沒什麼。」
  
  阿橘不想去,孟仲景索性拉著她走,阿橘當然沒他力氣大,心裡也因他這樣歡喜了些,等到了門口,便甩開他手,自己先進去了。孟仲景鬆了口氣,乖乖跟在她身後。
  
  如娘坐在炕上,一看到孟仲景進來,馬上就想站起來,被柳氏手快按住,笑著勸她:「郎中說這兩天你要好好養著,有什麼話就這樣坐著說吧。」那種情況被人救下,想感激一下也是情理之中。
  
  如娘看看柳氏,沒再試圖起身,輕聲對孟仲景道:「孟大哥,謝謝你,今日要不是你,我肯定活不成了。」
  
  她眼中含淚,孟仲景卻看都沒看她,一邊偷看阿橘一邊道:「沒事沒事,事情過去就算了,你不用記在心上。我林叔林嬸都是大善人,你安心在這兒養傷吧,傷好後再做打算。」
  
  「嗯,我知道。」如娘低頭答,轉而對柳氏道:「那這幾日如娘就給嬸子添麻煩了,嬸子一家跟孟大哥的大恩大德,如娘一輩子都記著。」
  
  柳氏柔聲安撫她幾句,無外是那些客套話。
  
  孟仲景見沒自己什麼事了,告辭離去,出門前悄悄瞥向阿橘。阿橘垂眼看地上,假裝不知道他在看自己,等孟仲景悻悻走了,她才微微彎了嘴角。
  
  柳氏沒呆多久也走了,屋中只剩三個姑娘。如娘低頭不知在想什麼,阿橘見她方才沒有對孟仲景露出什麼異樣,許是因為知道兩人的婚事歇了心思,又有些不忍冷落她了,偶爾跟她說兩句。如娘客氣應對,阿橘問她就答,不問她也不聒噪,安安靜靜,真的不是很惹人反感。
  
  晚飯如娘跟阿橘姐妹一起用的,睡覺自然睡在同一張炕上。
  
  林竹喜歡睡炕頭,阿橘便睡她外面,然後如娘睡她旁邊。
  
  林竹最先鑽進被窩,側躺著看旁邊兩人。或許是自家長姐看習慣了,她竟覺得如娘雖然沒有長姐好看,身上卻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不是容貌,而是一舉一動,讓她都挪不開眼。
  
  雖然不喜歡對方,姑娘家天生愛美,有些事情還是忍不住打聽。熄燈後,林竹好奇問道:「何姐姐,你是城裡姑娘吧?」以前總在書上看人盛讚江南美人溫柔似水,難道如娘身上那種耐人看的勁兒就是江南女子特有的?
  
  如娘頓了會兒才道:「嗯,家父是商人,可惜家道中落,後來又遭了災……」
  
  林竹瞭然:「怪不得你動作那樣好看,是不是跟禮儀嬤嬤學過啊?」
  
  如娘「嗯」了聲,對著外面漆黑的夜道:「不過學得很辛苦,我根本不想學。」
  
  女人都是花,林家姐妹是山裡自自在在生長的花,無拘無束父母疼愛。她呢,她是養在房中的盆景,別人想讓她變成什麼樣子,她就得忍著,旁人只看到了她的好看,卻不知她受過多少疼。
  
  她不想跟阿橘搶,可阿橘有更好的等著她,孟仲景卻是她回到山中的唯一希望。
  
  如娘翻個身,閉上眼睛裝睡。
  
  阿橘聽到左側動靜,伸出胳膊悄悄拍拍妹妹,示意她不要問了。
  
  次日醒來,如娘行動多有不便,阿橘幫了她很多,如娘柔聲道謝。她不提孟仲景,林竹故意提及時如娘也沒有表現出好奇,阿橘姐妹倆便沒有昨日那麼防備了。飯後三個姑娘坐在一起說話,相處也算融洽。
  
  柳氏偶爾過來小坐,聊著聊著免不得問起如娘將來的打算。如娘茫然搖頭,柳氏便打聽她在登州的親人,如娘說了,柳氏根本沒聽說過,出去跟村人打聽一圈,亦無人知曉。柳氏熱心,特意去鎮上走了一趟,請小柳氏夫妻倆幫忙留意著。周培在府城都有些名氣,人脈頗廣,只是這事不是一兩日就能有消息的。
  
  對此,如娘很感激,雖然她知道周家也打聽不出來什麼。
  
  三日後,如娘腳傷養好了,提出想走,柳氏知道她無處可去,好心勸道:「要不你多住幾天吧,萬一鎮上有消息傳過來呢?你安心住著,也算是給阿橘她們倆做個伴。」
  
  阿橘也開口挽留。三天裡孟仲景沒有來過,如娘也沒打聽過,她早沒了那種拈酸心思。畢竟如娘是城裡出身的姑娘,孟仲景,雖然自己很喜歡,其實也就是個粗人,旁人或許一時感激動了心思,未必真能看入眼。
  
  盛情難卻,如娘便在林家繼續住了下來。
  
  阿橘拿出自己一套衫子遞給如娘,讓她換洗。
  
  如娘很是不好意思地接了過來,想了想道:「大姑娘,我身上還有些銀錢,想去鎮上買些布,一直穿你的挺過意不去的。」
  
  阿橘當然表示沒關係,只是如娘堅持想去,阿橘便去跟柳氏提了,柳氏痛快答應下來。次日早上,林賢套了驢車,柳氏林竹並如娘坐在車上,阿橘成親前都不打算再出門了,柳氏讓林重九在家陪姐姐。
  
  驢車在小路上輕快地走,快走到岔路口時,對面兩輛馬車急速而來,從另一條路朝北去了。
  
  林竹好奇地張望那兩輛馬車,不知為何想到了多日未有消息的趙公子。
  
  而此時的趙沉,正在陪寧氏打理院中蘭花。
  
  晨光緩移,莊外突然傳來馬蹄聲,很快便有小廝跑進來通報:「夫人,少爺,老爺回來了!」
  
  這莊子裡,除了寧氏趙沉及問梅陳平,再無人知道那個常年在外的當家老爺便是京城延平侯。
  
  趙沉看向母親。
  
  寧氏恍若未聞,素手折了朵白蘭插在耳邊,偏頭問兒子:「娘這樣好看嗎?」
  
  容貌明麗,眼眸溫柔,笑容恬淡,儼然就是幼時記憶裡的模樣。
  
  趙沉穩穩扶起母親,笑道:「好看,天底下再沒有比娘更好看的了。」
  
  寧氏嗔他一眼:「從哪兒學來的油嘴滑舌?留著說給你未來媳婦聽吧!」
  
  趙沉無聲笑,陪母親一起出去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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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趙灰灰掏出小黑本:她欠我一次拈酸吃醋,別以為我在家應付老子就不知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5 09:18 PM

第20章 自信

  趙沉跟寧氏還沒走到院門,那邊一個高大身影已經大步轉了過來,雙方打個照面,不由都頓住。
  
  趙沉朝一側挪了兩步,似笑非笑打量自己的父親,延平侯趙允廷。
  
  快四十的人,著一身赭色袍子作商人打扮,只是那挺拔長眉狹長鳳眼流露出來的威嚴英氣,一看就不是普通商人。此時的父親,身上沒有變故發生時那兩年的郁氣,沒有祖父病故時的消沉,也沒有幾年前剛投奔明王時的謹慎內斂,他像是即將得勝的將軍,意氣風發,壯志酬籌。
  
  趙沉知道,只有在他們母子面前,父親才會露出這些複雜情緒。
  
  在父親心裡,母親跟他這個兒子,還是不一樣的。
  
  眼看父親望著母親出神忘了說話,母親隨意盯著路邊花壇不想言語,趙沉無奈開口:「父親。」
  
  趙允廷立即回神,咳了咳,終於將目光投向自己的長子。
  
  十七歲的少年,幾乎不比他矮多少……
  
  只一眼,趙允廷心頭便湧起一股酸澀。去年年中來時,長子好像還是個孩子,現在乍一看都是大人了。長子九歲之前,每日都在他眼前跑跑跳跳,他教他騎馬射箭讀書識字,長子則用崇拜敬佩的眼神看他。後來他迫於形勢不得不送長子離開,父子倆相處時間一年比一年短,特別是這兩年正是圖謀大事的關鍵時候,他一年幾乎只能過來一次,還都是趁出門辦事時儘量找時間過來。他對他思念愧疚越來越多,長子呢,他看他的目光越來越客氣,雖然親近,卻再也沒有小時候毫無保留的信賴。
  
  他錯過了長子的成長,錯過了那麼多天倫之樂。
  
  幸好,明年一家人就能團聚了。
  
  趙允廷收起心中感慨,走過來拍拍趙沉肩膀,讚道:「好小子,都快比我高了,功夫練得怎麼樣?」
  
  趙沉偏頭,望向遠處青山:「下午狩獵時父親就知道了。」每年父親來,都要跟他比一場。
  
  少年自信從容,像極了當年的自己,趙允廷很滿意,打發他道:「去吧,一會兒去書房等我。」
  
  趙沉識趣地走了。
  
  趙允廷看著長子高挑背影,直到趙沉拐彎,他才轉身。寧氏柔順地站在他身後,一身白底繡蓮葉的素淨裙子,白淨臉龐未塗脂粉素面朝天,頭上除了鬢邊一朵白蘭也沒有任何髮飾,但這並不影響她美貌分毫,她就如十幾年前一樣,只需靜靜站在那兒,便能奪走他所有心神。
  
  「蘭容。」他握住她手,輕聲喚道。
  
  寧氏用另一隻手摸摸他衣袍,好奇問他:「什麼時候到這邊的?」
  
  趙允廷親親她手,牽著她往上房走,邊走邊說話:「這次是去濟南辦事,時間緊張,昨晚連夜過來,明早就得走了。」
  
  寧氏便吩咐低頭跟在後面的問梅去備熱水。
  
  問梅走後,趙允廷捏了捏她手,低聲道:「你服侍我洗。」
  
  寧氏沒理他,先一步進屋準備給他倒茶,趙允廷卻沒勞煩她,直接將人拉到腿上,一手抱她腰,一手捧她臉,認真地看她。寧氏早已習慣他的偷襲,閉著眼睛等他,神色恬淡,像清晨的蘭花不知一側有人覬覦。
  
  可是他在身邊啊,她明明看見了,為何沒有半點羞澀?
  
  趙允廷心中發苦,他不想繼續苦下去,托起她下巴,碰上她唇。柔軟濕潤,是他戀了二十年是他渴望了一年的味道。他輕輕地嘗,慢慢地吮,耐心地等她回應,她再冷,他用自己暖她,她總會熱起來。喉頭滾動,呼吸重了,她開始喘.息,她攥住了他衣襟,趙允廷眼底陰鬱散去,他閉上眼睛,緊緊地摟著她,深深地吻她。
  
  偏廳裡小丫鬟們抬水倒水,等水好了人散了門關上了,趙允廷將人打橫抱起,一起進了浴桶。
  
  她什麼都不做,反應依然生.澀,他耐心地吻她愛她,直到她咬唇都壓抑不住聲音,他才抬起她腰,就那樣面對面與她契合。她青.澀如初,他同樣興奮如初,像是回到了從前,為得到她欣喜若狂,為看到她臉上紅霞聽到她如哭似泣而瘋。
  
  「蘭容,蘭容,我真想把你化入骨血,讓你看看我的心。」水聲激盪中,他抱緊她,在她耳邊喃喃。
  
  寧氏仰著頭,美眸緊閉,三千青絲如瀑披散在肩頭,指甲陷進他背。
  
  水聲終於平息,趙允廷替寧氏擦乾,抱她回了內室。他將俏臉酡.紅的人放在炕上,俯身親.親她額頭:「你歇會兒,我去跟承遠說話。」說著自己去櫃子裡找衣裳。
  
  寧氏睜開眼睛,扭頭看他一舉一動,等他穿完了才道:「他跟你一樣,都是主意大的,你別跟他吵。」
  
  趙允廷正在繫腰帶,聽到聲音朝她溫柔一笑,「只要他有道理,我就讓著他。」
  
  寧氏沒再多說,趙允廷又過來膩歪了會兒才出去了。
  
  書房裡,趙沉已經在等著了,不過也沒來太早,只比趙允廷提前一刻鐘左右。
  
  換過衣裳的父親神采奕奕精神抖擻,趙沉假裝不知父母做了什麼,從窗邊走到趙允廷對面坐下,開門見山:「父親想問我為何拒絕那兩個人選?」
  
  趙允廷肅容看他:「是,你有什麼理由?你都十七了,今年定下明年大婚,再妥當不過。」
  
  趙沉笑了笑,困惑地看他:「父親,兒子有一事想不通,父親既然許諾明年接我跟娘回去,重新讓我做世子,那父親肯定是有辦法抗衡國公府了,也就是說,明年侯府至少可以跟國公府威名並重。既如此,父親為何急著為我安排婚事,明年再找,豈不是能找到身家更高的貴女配我?」
  
  趙允廷神色微變。
  
  趙沉懶懶靠著太師椅:「還是父親屬意的世子人選變了,而我現在將來都是失德之人,只能配那些姑娘?」
  
  趙允廷皺眉斥他:「胡說什麼,我說世子是你的便是你的,現在給你定親我另有打算。」
  
  趙沉冷笑:「什麼打算?是怕我有了世子之位處處壓制那人,所以想給我娶個身份低的妻子,將來再給他娶個身份高的,至少讓他的夫人壓我夫人一頭?」
  
  他言語不敬氣焰囂張,趙允廷眉頭皺得更深,可對著一年未見的長子又無法發脾氣,只好放軟了態度:「承遠,你知道我心裡只有你娘一人,那人不過是個擺設,明年我可以休她也可以殺她,但涵兒是你三弟,你跟他身上都留著我的血,你已經什麼都有了,稍微讓著他一點又如何?」
  
  趙沉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對面的男人。
  
  若是前兩年,他或許會大聲反駁他,現在他只是平靜地告訴他:「我只有一個二弟趙清,一個妹妹趙沂,還是他們願意視我為長兄的情況下。至於趙涵,他是你兒子,不是我弟弟。這話是我最後一次說,父親你別再忘了。」
  
  「承遠……」
  
  「父親,」趙沉開口打斷他,身體前傾,很認真地跟他商量:「父親,其實這個世子之位我不是很在意,可有人在意,非要跟我搶。就像你以前教過我的,明明是我的東西,我為何要讓給別人?所以,只要我回侯府,不管你想不想給,我都要定了這世子之位。父親若是不想給我,或是擔心我壓制他報復他,那就別再說接我跟娘回去的話,你回去好好跟他父慈子孝,我另尋門路建功立業……」
  
  「你想跟我斷絕父子關係?」趙允廷大怒,拍案而起。他為他煞費苦心,他就是這樣當兒子的?
  
  趙沉無動於衷,垂眸看眼前茶杯:「我只是覺得父親兒子太多太過操心,不如主動讓位。」
  
  「我不用你這般……」趙允廷還想說什麼,對上少年斂眸平靜的樣子,突然生出一種無力感。
  
  就是這種眼神,像極了她,彷彿他有再大的雷霆暴怒,他們都不在乎。
  
  趙允廷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慢慢坐下去,沉默半晌,低聲道:「承遠,咱們難得見一次,我不想跟你吵,你也別再說那些話氣我,你知道我心裡最看重你這個長子,從你生下來第一天開始,這個侯府就注定是你的,誰想搶,我第一個不同意。好,明年我給你安排更好的親事,我只求將來你給他留條活路,成不成?」那也是他兒子,生的時候他無可奈何他不想要,可他喊了他九年父親,他總不能看著他死。
  
  趙沉沒應也沒拒絕,微笑道:「人心易變,即便我現在應下,說不定哪天就反悔了,還是不承諾的好,免得屆時更惹父親生氣。」
  
  趙允廷氣極而笑:「你還真是孝順!」
  
  趙沉眼裡閃過一道幸災樂禍,好奇問他:「我是以父親為戒,明年父親帶我們回去,可否想過如何跟太夫人解釋?」當年可是太夫人極力勸兒子休妻再娶的,明年見到「死而復生」的母親,也不知那老東西會不會嚇死氣死。
  
  即便趙允廷早作了打算,此時被長子幸災樂禍,他還是氣得胸悶,走過去將人拎了起來:「走,咱們去院中打一場,讓我看看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練功!」
  
  趙沉樂意奉陪。
  
  父子倆打了足足一個時辰,最後都累趴下了,一直到晌午用飯時才歇過勁兒。飯桌上,寧氏看看嘴角發青的兒子,再看看臉上沒傷卻不時聳.動左肩的兒子他爹,只覺得好笑。
  
  下午趙允廷跟趙沉騎馬去山中狩獵,日落前才回來。
  
  跟長子親近了大半天,晚上趙允廷也不嫌疲倦,摟著寧氏一直鬧到後半夜才心滿意足。事畢之後,寧氏渾身半點力氣也沒有,只能由著趙允廷趴在他身上,臉貼著他汗濕的胸膛,聽他沉穩有力的心跳。
  
  就在寧氏快要睡著時,忽聽男人輕聲道:「蘭容,以前的事咱們都無可奈可,為了你跟承遠的周全,我不得不跟她虛與委蛇,但她生子時我做了手腳,所以這幾年她再也沒能有孕。萬姨娘你知道,我沒碰過她第二次,周姨娘是她身邊的大丫鬟,我收了只是故意給她添堵,不讓她得意,生完女兒後照樣服了絕子湯。蘭容,我答應你,明年你回去後,那些人我再也不碰,我只要你一個,咱們好好過下半輩子,行嗎?」
  
  行嗎?
  
  寧氏閉上眼睛,呼吸清淺。
  
  有他,她會好好過,沒他,她照樣會好好過,人活一輩子,最不該跟自己過不去。
  
  身上的人沒有回應,趙允廷也沒催她答,輕輕撫摸著她背,擁她入睡。
  
  她不答應也沒關係,她在他身邊,就夠了。
  
  次日天未大亮,趙允廷便整裝待發,他起來的無聲無息,寧氏還在睡著。趙允廷站在炕前,盯著她恬靜睡顏看了良久良久,才狠心離去。
  
  趙沉已經在院外等著他了。
  
  看到長子,趙允廷很欣慰,父子倆簡單用了飯,一起往外走。
  
  「父親,我的婚事不用你操心,而且我會如你所願,給你找個出身不顯的兒媳婦。」趙允廷上車之前,趙沉淡淡開口。
  
  趙允廷一愣,以為長子在跟他賭氣,便拍拍他肩膀道:「別說了,這事是我考慮不周,你堂堂好男兒,就該娶最好的姑娘。放心,明年我肯定給你尋門好親事。」
  
  趙沉失笑,直視男人雙眼道:「父親多慮了,兒子只是找到了屬於我的那朵蘭花,並非跟你置氣。」
  
  趙允廷動作一頓,探究地盯著趙沉。妻子喜蘭,在他跟長子眼裡,只有妻子一人配得上蘭花之名,此時長子用蘭花指代那姑娘,顯然是動了真心。他皺眉沉思,不由想打聽對方身世來歷,趙沉卻沒給他機會囉嗦,伸手請他上車:「父親走吧,你只需相信兒子的眼光,等著喝兒媳婦茶就行了。」
  
  「好,我就信你一回!」趙允廷爽朗一笑,最後看長子一眼,上車走了。長子雖然喜歡氣他,但他必須承認,這小子處處像他,在女人身上,他相信他的眼光。
  
  天色昏暗,馬車很快走遠。
  
  趙沉在莊外站著,一直站到第一縷晨光落到他身上,才望著天邊問:「那頭鹿還活著沒?」
  
  「回少爺,活得好好的呢,方才我去查看,差點踢我一腳。」陳平笑著答。
  
  趙沉頷首:「好,明日過去時帶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6 08:47 PM

第21章 送禮

  前天柳氏領著如娘去鎮上,如娘挑了幾塊兒上好尺頭,顏色鮮亮,全是姑娘家適合穿的。柳氏當她是給自己挑的,沒有多想,直到如娘又挑了塊兒灰色綢緞,她才好奇問如娘買這個作何。如娘說想做身男裝留著日後出門用,柳氏瞭然點頭,沒再多問。最後結賬時柳氏想一起出了,如娘堅定拒絕,自己付了錢。
  
  回到林家,如娘開始縫衣裳。
  
  她繡活不錯,動作也熟練,當天就做了條碧色羅裙,送給林竹時阿橘姐妹倆才知道如娘是要謝她們,連忙推辭,可裙子已經做好了,林竹不穿如娘穿著也不合適,林竹只好收下。
  
  「何姐姐,你眼力真好,沒給我量都做的這麼合身。」試衣服時,林竹驚訝地道。
  
  如娘柔柔一笑,有些俏皮地解釋道:「我可沒那麼厲害,那天你衣服晾在外面,我偷偷比劃了一下。」
  
  雖說這些日子如娘表現的對孟仲景再無牽掛,林竹還是不著痕跡地試探道:「那何姐姐繡活也好,你手這麼巧,你未來相公可真有福氣。」
  
  如娘搖頭,輕輕嘆了口氣:「我現在只想找到親人,日後落在何處還不一定,哪有心思考慮婚事。」
  
  坦坦蕩蕩,顯然是真的沒有那種心思了。
  
  林竹看向長姐,阿橘悄悄瞪了她一眼,如娘沒察覺,她可知道妹妹那些鬼心思。
  
  次日一早,如娘又開始縫衣裳,阿橘擔心她也要送自己,事先勸阻道:「千萬別給我做啊,我衣服夠多了,你快給自己縫兩件吧。」接觸時間長了,關係近了,說話也隨意了。
  
  如娘朝她笑:「我本來就是給自己縫的啊。」
  
  林竹不厚道地笑了出來,阿橘鬧了個大紅臉。
  
  到了黃昏,如娘還是把那件繡蘭葉的白衫遞到了阿橘面前。阿橘說什麼都不肯要,如娘嘆道:「大姑娘,如果沒有你們,我現在不定是死是活,你就收下吧,否則我在這裡白吃白住,實在過意不去。」
  
  她情真意切,阿橘無法再拒絕。
  
  如娘鬆了口氣,晚飯後對阿橘姐妹道:「這兩日一直悶在屋裡,眼睛有些酸,咱們出去走走吧,這邊鄉下跟我家那邊景緻大有不同,以前我忙著趕路,沒有仔細瞧過,其實早想好好看看了。」
  
  農家規矩並不嚴,不講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同柳氏說一聲,林竹姐弟便陪如娘出去了,阿橘照舊留在家裡。
  
  夏日出門納涼的人本來就多,孟仲景兄弟倆也在外面待著。孟仲達遠遠瞧見林竹姐仨朝村北去了,趕緊攛掇孟仲景:「大哥,你看,嫂子他們去那邊散步了,咱們也過去看看?」
  
  孟仲景一聽,抬頭朝那邊望去。此時天色已經有些暗了,三人背對這邊,左邊的姑娘個子最高,無論衣裳還是身量都是他熟悉的。想到這幾晚夢裡常常出現的未婚妻,她拈酸吃醋的俏模樣,孟仲景沒有猶豫太久,率先朝那邊走了過去。大家都是散步,碰巧撞見打聲招呼,在村子里根本不算什麼,再說他們在村子西北角,本來人就不多。
  
  那是通向北河的路,不過林竹三人並沒打算走太遠,在下坡的路口就停下了。路邊有顆臂粗的棗樹,如娘仰頭打量,好奇地問林竹:「這是誰家特意種的嗎?」
  
  林重九搶著答:「不是,它自己長這兒的,秋天紅了誰都可以來這裡摘棗,又酸又甜特別好吃,就是裡面核兒太大,沒兩口就吃完了。」
  
  如娘笑著摸摸他腦袋。
  
  遠處傳來腳步聲,三人一起看去,如娘掃一眼便急急扭過頭,狀似羞澀。
  
  林竹卻變了臉色,沒理會孟仲達的招呼,只盯著孟仲景。
  
  孟仲景還當那邊羞答答不肯給他看的姑娘是未婚妻,心頭緊張又歡喜,不錯眼珠地看著她身影。晚風吹拂,她衣裙輕曳,柳腰纖細身姿婀娜,說不出來的好看。
  
  林竹將他這副模樣看在眼裡,臉色已經不是難看可以形容的了,抬腳擋在如娘身前,不悅問道:「孟大哥,你一直盯著何姐姐看做什麼?」敢情如娘歇了心思,他卻惦記著?
  
  孟仲景愣住。
  
  如娘紅著臉轉過來,看他一眼馬上斂眸,微微側著頭喊他:「孟大哥。」聲音輕柔,羞澀不安。
  
  孟仲景又驚又愧,看看她再看看林竹,急著為自己辯解:「阿竹,何姑娘,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是……」說到這裡又說不下去了,他是可以看阿橘,但這話也不能說出口啊,特別是有外人在場的時候。解釋不清,孟仲景狠狠瞪一眼自家二弟,轉身往回走。
  
  孟仲達有些不捨地看著林竹。
  
  林竹哼了一聲,拉住如娘直接朝自家後門走去。
  
  林賢夫妻倆在屋裡說話,如娘低著頭直奔廂房,林竹繃著臉跟在後面。
  
  阿橘在房簷下看花呢,見兩人神色不對,拉住林竹小聲詢問:「怎麼了?」
  
  林竹還在氣頭上,想也不想就道:「我們撞見孟大哥了,孟大哥錯把何姐姐當成你盯著看。」
  
  她知道孟仲景肯定是認錯人了,否則他再膽大也不敢當著她的面冒犯如娘,但她依然氣惱孟仲景竟然連長姐都能認錯。長姐跟如娘身高相仿,也都是豐.胸細腰,可長姐纖細好看,如娘則瘦得過了,至少熟悉的人是能看出差別的。
  
  阿橘猝不及防,見妹妹說完馬上後悔又擔憂地看她,她強迫自己笑笑,懊惱道:「他可還做了別的唐突如娘的事?」
  
  林竹搖頭:「沒有,發現認錯人孟大哥馬上走了,如娘也沒多看他,大姐你別擔心。」她自認公道,今晚分明是孟仲景闖的禍,如娘可沒做什麼不該做的。
  
  「一場誤會,我有什麼好擔心的。」阿橘不想再提,低聲催她:「你快進去跟如娘解釋清楚吧。」
  
  林竹仔細地打量她,阿橘佯裝生氣點她額頭,林竹嘿嘿一笑,進屋去了。
  
  阿橘站在外面發呆,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她跟孟仲景一起長大,他怎麼能連她都認錯?
  
  這晚睡覺前,三人沒有像往常那樣聊天。
  
  次日阿橘最先醒,如娘在阿橘坐起來時也起來了,看看那邊依然睡著的林竹,小聲對阿橘道:「大姑娘,昨晚的事,你是不是不高興了?你別多想,孟大哥肯定是看衣裳認得人,今天我趕緊縫身新的,以後絕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沒有,如娘你別惱他失禮才是。」她這般小心翼翼,阿橘就算心裡不舒服也不會表現出來,況且是孟仲景認錯了人,她真要怪也是怪孟仲景啊。
  
  如娘失笑搖頭,兩人繼續說了幾句, 阿橘下地穿鞋。
  
  望著她背影,如娘心頭升起愧疚,轉瞬又被她壓下。
  
  早飯後,阿橘坐在書房,一邊繡帕子一邊看著弟弟妹妹讀書。等兩人開始練字時,她針線筐裡紅線不夠用了,便回廂房裡拿,一進屋卻見如娘又在縫衣服。阿橘好奇地看向她手中灰綢,才看一眼如娘便迅速將料子藏到身後。
  
  阿橘很是不好意思地勸她:「小九衣裳很多了,你先緊著自己吧,不用為他費事。」
  
  如娘低頭不語。
  
  阿橘看看她,知道她不聽勸,逕自去櫃上找線,搖搖頭出去了。
  
  剛走到書房門前,外面突然響起馬車轆轆聲,在自家門口停了下來。
  
  林家客人裡坐得起馬車的只有周家,阿橘大喜,小跑著去開門。只是拉開木門後,沒看見笑臉相迎的姨母,卻對上兩個男人身影。領先那人一身竹青色圓領袍子,面容清冷,目光相碰時他眼中錯愕轉瞬變成玩味,嘴角浮起意味深長的笑,彷彿已看破她心事。
  
  再次對上這個男人,還如此毫無準備,阿橘心跳一滯,特別是他隱含得意的注視,像極了那日他自以為是的提親,儼然噩夢重現。
  
  他以為她是特意來接他的?
  
  阿橘馬上就想關門。
  
  趙沉及時開口:「請林大姑娘幫忙通傳令堂一聲,趙某今日只是路過,就不進去了。」
  
  阿橘不想讓他跟自家人打交道,可惜沒等她關門,身後已經傳來柳氏驚喜的聲音。阿橘再也沒有辦法,快速朝廂房而去,如避蛇蠍。
  
  趙沉淡淡掃她背影一眼,規規矩矩移開,看向朝這邊趕來的婦人。
  
  書房裡林重九聽到動靜也跑了出來,不顧阿橘阻攔,興奮地喊著「趙大哥」,撒腿朝大門跑去。他本想撲向趙沉的,目光掠過馬車後頭,腳步一頓,跟著不可思議地問:「趙大哥,這,這是鹿?」他沒看過真鹿,卻在姨父家裡看過鹿的書畫。
  
  趙沉微笑著點頭,抬頭對神色有些拘謹的柳氏解釋道:「伯母,那日晚輩不告而別,辜負伯母一片心意,實在失禮。今日剛從縣城回來,碰巧底下有人送了一頭鹿,晚輩想到小九應該好奇這個,便順路帶了過來,算是為那日失禮賠罪了,還請伯母務必收下。」
  
  柳氏受寵若驚,連忙推辭:「這怎麼使得,趙公子太客氣了……」
  
  「伯母,您不收,就是還在埋怨晚輩,那晚輩這幾日怕是要寢食難安了。」趙沉笑著打趣道。
  
  他生得俊朗,謙和有禮還如此風趣,柳氏不好再說什麼,伸手請他:「趙公子路途勞頓,快進來坐坐吧,晌午就在這兒吃,一會兒我請仲景來陪你,你伯父在鎮上教書呢,今兒個算是錯過貴客了。」
  
  趙沉謙遜地笑,婉拒道:「伯母盛情晚輩心領了,只是晚輩離家多日,家母怕是盼得心急了,晚輩得盡快回去陪她。伯母不嫌棄的話,十六伯父休假那日晚輩再來拜訪,可好?」
  
  少年孝順懂事,柳氏當然不好再留,連連點頭,讓他十六那日早點來。
  
  趙沉應下,側身吩咐陳平把鹿牽到裡面拴好,一邊笑問:「家中廚子沒有做過鹿肉,伯母可會弄?」
  
  柳氏前幾年還真在周家吃過一次,不太確定地道:「燉炒都行,就是我也沒親手弄過,怕糟蹋好東西啊。」
  
  趙沉眼睛一亮,很是期待地道:「伯母過謙了,上次伯母的幾道小菜就讓晚輩惦記了好一陣,這一次說什麼也要大飽口福。對了伯母,晚輩常去品蘭居,奈何來去匆忙一直沒有機會跟周少東家深交,不如伯母把少東家也請來,也算是幫晚輩引薦了,日後晚輩再去挑蘭花說不定可以便宜些。」
  
  柳氏被他逗笑了,點頭道:「一定一定,小九他姨父要是知道趙公子主動相約,肯定早早就來等著了!」
  
  趙沉便又提了些跟周培的交情,等陳平拴完鹿回來,他朝柳氏母子拱拱手,利落上了馬車。
  
  馬車在村中招搖而過,不少村人都湊在門口圍觀,孟仲景聽到動靜,走了出來。
  
  陳平瞧見他,低聲說了一句。
  
  下一刻,紗簾被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挑開,趙沉側頭,目光在人群裡掃視一圈,最後落到孟仲景身上。
  
  他朝臉色鐵青的男人微微一笑,沒等對方看出他笑容裡的意思,便鬆手放下紗簾,重新坐正。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7 11:17 PM

第22章 懷疑

  阿橘心情複雜地回了廂房。
  
  弟弟不聽話去了外面,妹妹還算乖巧留在書房,阿橘想一個人靜靜,便坐在廂房外間,忐忑不安。
  
  他說路過,路過來這裡做什麼?
  
  這麼多天他都沒有出現,再加上如娘的事,她差點都忘了還有那樣一個人面獸心的……
  
  「大姑娘,家裡來客人了嗎?」如娘挑開門簾,好奇地走了出來。
  
  阿橘壓下心頭煩躁,強裝自然地解釋道:「是教小九功夫的趙公子,路過而已。」
  
  「小九還在學功夫啊?」如娘越發好奇地問,坐到阿橘對面跟她打聽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橘不想多提那人,簡單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剛說完,門口林竹探頭進來:「大姐,趙公子送了一頭鹿給咱們,還是活的呢,現在他走了,你們要不要過去看?」
  
  阿橘對那人送的東西半點興趣也無,如娘卻眼睛一亮,走到她身前拽她:「大姑娘快走,我還沒見過鹿呢,沒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看到那種新奇東西!」
  
  她熱情拉她,阿橘不去吧,怕惹人懷疑,畢竟鹿確實是難見之物,她沒有理由不想看。一邊是妹妹一邊是如娘,阿橘不得不站了起來,打算過去看一眼便走開。
  
  三個姑娘一起出了門。
  
  林家牆邊有顆柿子樹,那頭鹿就拴在樹下面,柳氏母子正在那兒打量。門口有街坊朝裡張望,知道林賢不在家,來看熱鬧的多是女眷孩子。柳氏熱情地邀她們進來,一邊看鹿一邊介紹趙公子跟自家的淵源,一時間院子裡沸沸揚揚很是熱鬧。
  
  林竹如娘分左右擁著阿橘擠了進去。
  
  那是一隻比普通山羊略大的母鹿,毛色棕黃間雜著圓圓的白色斑點,好看極了。或許是周圍人太多,它緊張地臥在樹下,腦袋耳朵不安地轉動,眼裡是害怕防備,跟孩子似的靈動,讓人想親近它。
  
  阿橘不由就多看了兩眼。
  
  母鹿左後腿纏著紗布,也不知是自己受的傷,還是被捕鹿人傷的。至於母鹿的肚子……
  
  「你看這鹿肚子那麼大,奶.頭鼓脹脹的,肯定是要下崽兒了。小九娘你們運氣真好,這一大一小怎麼也能賣百十兩銀子吧?」隔壁的王家媳婦頗為羨慕地道,村人再沒見識,也知道鹿身上都是寶,皮毛鹿肉特值錢。
  
  柳氏還沒說話,林重九緊張地抱住她胳膊,仰頭哀求:「娘,趙大哥說鹿是送給我的,我想養著它,咱們不賣行不行?」
  
  柳氏好笑地摸摸他腦袋,扭頭對王家媳婦道:「這是人家趙公子特意送我們的,賣了多不合適,養著給孩子們玩吧。」又低頭吩咐林重九:「既然你想養,以後就由你去折樹枝餵牠,不許偷懶!」
  
  林重九興奮地問:「鹿吃樹枝?」
  
  柳氏撥了傻兒子腦袋一下:「樹枝上不是還有葉子嗎?不過娘也不懂,回頭問問你爹跟趙公子,他們應該知道。」
  
  林重九點頭:「趙大哥肯定知道,他懂的事情可多了……」
  
  阿橘其實還是很喜歡這頭鹿的,可聽母親弟弟一再提到那人,她心中煩亂,找個藉口回屋了。
  
  如娘看著她離開,回頭看鹿時,既羨慕又感慨。趙公子如此費心討好,換成別的姑娘,早就動心了吧?
  
  ~
  
  整整一天都不斷有村人過來看熱鬧,林家院子裡鬧哄哄的,直到黃昏才消停下來。
  
  晚飯過後,正是村人納涼的好時候,林賢夫妻倆一起出去串門。
  
  阿橘跟林竹在院子裡下棋,如娘坐在一旁看她們。
  
  林重九突然從外面跑了回來,阿橘見弟弟不過來也不去屋裡更沒有去看他的新寵,而是站在不遠處朝她擠眉弄眼,登時明白了,找個藉口把位置讓給如娘,她過去找弟弟,領他去上房「洗手」。
  
  進了堂屋,林重九迫不及待地道:「大姐,孟大哥在後門口等你呢,你快去吧。」
  
  阿橘已經料到了,孟仲景一定是因為那人過來不放心了,想問問她有沒有被人欺負,只是她還在惱孟仲景認錯人一事,這兩天都不想見他。阿橘低頭,輕聲囑咐弟弟:「我不去了,你去告訴他,就說我沒事,讓他不用擔心。」
  
  「大姐怎麼不去啊?」林重九很困惑,以前可沒有過這種情況啊。
  
  「那個不用你管,你幫忙傳話就行了。」阿橘心裡煩,說完便轉身往回走。
  
  林重九納悶地撓撓腦袋,去後門口找孟仲景。
  
  門開開,來人卻不是預料中的未婚妻,孟仲景眼裡的失望根本掩飾不住,急著問林重九:「你大姐呢?」
  
  林重九便把剛才的事小聲學了一遍。
  
  孟仲景呆住了。
  
  他這樣,林重九有點不自在,想到自己新得的寶貝,馬上邀請道:「對了孟大哥,趙大哥送了我一頭揣著崽兒的母鹿,可好看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孟仲景臉上頓時冷了下來。
  
  趙公子給林家送鹿一事,幾乎整個村子都傳遍了。那些人不管見沒見到趙公子,都把人誇得跟神仙似的,更有人暗暗猜測趙公子是不是對林家姑娘有意思。幸好林家名聲很正,說那話的人才起頭就被人頂了回去,或說林賢不是那種人,或道趙公子行事極有分寸,當家人不在連大門都不進,送禮不過是看在跟林重九的師徒情分罷了。
  
  而最刺他耳的是,不止一人念叨如果阿橘沒有定親,跟趙公子倒是相配,可惜……
  
  難道他跟阿橘就不配嗎?他跟她青梅竹馬,就因為他家裡沒錢,在那些人眼裡就配不上阿橘了?
  
  村人這樣想,那人更是這樣想,眼前浮現馬車上男人得意的笑臉,孟仲景恨得呼吸都重了。
  
  他繃著臉,林重九莫名不安:「孟大哥你怎麼了?」
  
  男娃聲音怯怯的,孟仲景不想在一個孩子面前失態,搖搖頭準備離去,才走兩步又頓住,猶豫片刻,還是遲疑著問:「小九,你大姐她,是不是也很喜歡那頭鹿?」
  
  這個問題有點難回答了,林重九仔細想了想,茫然地道:「二姐很喜歡,一直蹲在旁邊看它,大姐剛開始看了會兒,後來就再也沒有湊到跟前去,不過她進門出門時偷偷往那邊看了好幾眼,我叫她去跟前看她又不去,真奇怪。」
  
  孟仲景心沉了下去,會偷看,就是喜歡了。
  
  趙公子那麼有錢,這次送鹿,下次再送旁的什麼,她能喜歡一次,就會喜歡兩次,恐怕早晚都會……所以現在她就不想見他了,怕被他看出來?
  
  孟仲景失魂落魄地走了,徹夜難眠。
  
  阿橘也睡得不安穩,一會兒擔心那人糾纏不放,一會兒惱孟仲景認錯自己,前所未有的煩躁。
  
  第二天她早早起來,穿衣時瞥到那邊如娘疊起來的衣裳,白裙下壓著一角灰綢。
  
  是給弟弟縫的那件嗎?怎麼還沒有縫好?如娘繡的快,給她跟妹妹縫衣裳都沒用上一天的。
  
  或許是昨日一直看鹿的緣故吧?
  
  阿橘搖搖頭,揮去那些胡思亂想,如娘送他們衣裳是好意,可也沒說非要一天完成,興許人家昨日就是想待一天呢?哪有她這樣在意時間的,人家又不是家裡的丫鬟。
  
  陪弟弟妹妹念了一上午的書,阿橘已經忘了這回事了。只是晌午歇晌時,她忽然就醒了,睜開眼睛,看見如娘背對自己坐著,兩側有灰綢垂在炕上,像是在縫東西。
  
  阿橘還有些迷糊,雙眼半睜不睜地看著如娘背影,剛想開口,目光再次回到那灰綢上。
  
  那麼長的袖子,一看就不是給弟弟的,也不像是給她自己的。
  
  阿橘睡意全消,怔怔地盯著如娘背影。
  
  給父親做的?肯定不是。不提如娘一個適婚姑娘送父親衣裳妥不妥,就算只是為了報恩,她也不必遮遮掩掩,她們姐妹在的時候不縫,偏要等到她們不在或睡下才開始。
  
  不是父親,這個村子,如娘也就認識孟仲景一個大男人了。
  
  可如娘最近分明沒有主動提起過孟仲景,她也不可能知道孟仲景該穿多大尺寸的衣裳……
  
  前面的人突然側頭,好像要拿什麼,阿橘鬼使神差地閉上眼睛,不想讓她知道自己醒著。
  
  過了約莫兩刻鐘,快到平時她該起的時候了,阿橘正猶豫要不要提醒如娘她醒了,忽聽身側有動靜。她悄悄睜開一條眼縫,看見如娘把還沒縫完的衣裳疊了起來,擺在另一邊炕頭,再用換洗衣裳遮住,嚴嚴實實。
  
  阿橘只覺得全身發冷。
  
  如果如娘真是給孟仲景縫的,她這些日子掩飾地也太好了。
  
  又或許,雖然是給孟仲景的,卻只是為了報恩,怕她誤會才沒有告訴她?
  
  回想這幾日如娘的言行舉止,阿橘不願把人想的太壞,只是也不可能再若無其事地與如娘相處。
  
  自認做不到表裡不一,阿橘儘量待在書房減少跟如娘相處的時間,不讓她察覺她的態度變化。
  
  她耐心地等著,不管如娘到底是給誰做的衣裳,總有送出去的那一天。
  
  阿橘很想知道,如果那人真是孟仲景,孟仲景收到衣裳時,會有何反應。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8 10:31 PM

第23章 相約

  林賢在院子裡給母鹿搭了個棚子,一面是牆,三面用木柵欄圍上,又高又牢固。

  林重九高興地不得了,每日早晚都去河邊林子裡給母鹿折樹枝割青草。母鹿除了剛來那天不怎麼想吃東西,後來再餵牠就吃了。一家子在旁邊看著,柳氏感慨母鹿是為了腹中孩子才努力吃的,否則肯定不會這麼乖。

  林賢笑她異想天開,被柳氏瞪了一眼,阿橘姐仨低頭偷笑。

  這日黃昏,林重九跑到阿橘身邊,央長姐陪他去林子裡。

  阿橘頭也沒抬就拒絕了:「昨天不是你二姐陪你去的嗎?找她去。」

  林重九撇嘴:「二姐說她不想去了,她那麼懶,去了什麼也不做,大姐你就陪我吧,要不娘不讓我出門。」

  阿橘還是不想去,她對那片林子心有餘悸,光想想腦袋裡就能冒出那日被人戲弄的場景。無奈林重九纏的煩人,她只好勸他去別處:「地邊上也有草,你隨便弄些回家就是了,何必非要去林子裡?」

  林重九馬上反駁道:「地邊的草都被旁人家的牛羊啃過了,不新鮮,它不愛吃!」

  阿橘被弟弟這副挑剔樣逗笑了,只是依然不肯答應,轉身道:「反正我不去,你去求你二姐。」

  林重九鼓起腮幫子威脅她:「你不陪我去我以後不讓你看了!」

  阿橘毫不在乎:「我本來就不稀罕看。」除非家人催得太緊,她根本不往那邊湊的,鹿再好,想到送鹿的人,她都沒有興致。

  撒嬌耍賴都不管用,林重九急得圍著阿橘團團轉,瞧見長姐低頭偷笑,他討好地抱住她胳膊,剛想再勸,門口如娘走了進來,笑著對他道:「大姑娘有事要忙,我陪小九去吧,小九願意不?」

  若是換一天,林重九當然願意,今兒個他卻是受人之託的……

  他可憐巴巴地看向長姐。

  阿橘受不了弟弟的眼神,再說也不能勞煩旁人去哄弟弟,便站了起來,扶著林重九肩膀對如娘道:「怎好勞煩你照顧小九,快回屋歇著吧,我陪他去。」說著假裝生氣彈了林重九一個爆栗,拽上他走了。

  如娘卻還是跟在他們後面,有些討好地道:「其實是我想出去走走,大姑娘就讓我一起去吧?」

  她再三堅持,阿橘沒有理由拒絕。

  拎著籮筐,三人一起朝北河走去。

  林重九被長姐牽著手,大眼睛在長姐跟如娘身上亂看,不知在想什麼。

  到了林子邊上,阿橘讓如娘待著,林重九折樹幹底下冒出來的小樹枝,她拿著鐮刀準備割草。林重九看看前面,跑到阿橘身邊,非要讓她去那邊:「大姐,那裡的草最好,你去那兒割!」

  距離並不遠,阿橘正好不想跟如娘在一起,便讓如娘幫她看著弟弟,自己去了那邊。

  林重九嘿嘿一笑,拽住如娘往遠處走。如娘看看阿橘背影,心中已有猜測,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隨林重九走了。

  前面阿橘把籮筐放下,聽到身後腳步聲越來越遠,她納悶回頭,見兩人朝相反方向去了,剛要喊他們不要走太遠,餘光裡突然冒出來一道身影,她嚇得轉身去看,卻是孟仲景。

  震驚過後,阿橘臉色冷了下來,盯著孟仲景問:「你讓小九叫我過來的?」他倒是好手段。

  「阿橘你別生氣,我只是想見你,你不肯去後門,我只能這樣了。」孟仲景神色憔悴地朝阿橘走了過去。

  阿橘看他一眼,到底沒有離開,只在孟仲景距離自己三步遠時讓他停下,扭頭道:「有什麼好見的,該說的我都讓小九告訴你了,那日他只是在我家門口站了會兒,根本沒進屋,你不用擔心。」

  孟仲景緊緊地看著她:「那你為何不肯見我?」

  他連她為何生氣都看不出來?

  阿橘懶得理他,蹲下去割草,動作又狠又快。

  未婚妻背對自己,孟仲景看不見她臉色,見她沒事人一般割草,他心裡發酸,沉默良久才看著阿橘問:「聽說他送的鹿很好看,你很喜歡是不是?」

  阿橘動作一頓,回頭看他:「你這話什麼意思?」

  孟仲景心中黯然,並沒有看阿橘,而是看著腳下。他想了兩天兩夜,頭疼了兩天兩夜,怎麼疼都想不到辦法。他處處不如那人,唯一有的是阿橘的心,可阿橘不想見他了,她變了,與其等著她主動開口,不如他先提出來。她那麼好,他本來就配不上她。

  「阿橘,趙公子有錢有貌,還會討好人,你動心了,所以不想再見我了是不是?我知道,早在看到他第一眼時,我就該想到了,我一個粗人,怎麼可能比得上那樣的公子哥兒?阿橘你想退親就告訴我吧,我……」

  「你想跟我退親?」

  身前的人慢慢站了起來,孟仲景扭頭,不敢看她的神情,怕看到她眼裡的驚喜,「我喜歡你,可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你……」

  阿橘靜靜地聽著,聽到這裡笑了,「既然覺得配不上我,當初為何送我東西,為何來提親?」

  孟仲景握拳,抬頭看她,剛要說話,卻對上她滿臉淚水,貝齒咬唇,強自隱忍。他怔住,隨即而來是壓抑不住的心疼,忍不住衝過去想幫她擦淚。

  「不用!你不是想退親嗎?那你去跟我爹說啊!」阿橘猛地甩開他,轉身往回走。孟仲景一把拽住她胳膊,阿橘掙扎,他鼓起勇氣將人拉到懷裡,緊緊摟住她解釋:「不是我想退親,是你,阿橘,是你不喜歡我了!」

  「我什麼時候不喜歡你了!」阿橘哭著罵他,掙扎不開,她抬腳踢。他到底把她看成什麼,不過是沒見他一次,他就以為她準備另攀高枝了?為何就不想想他做過的好事?

  孟仲景卻因她的憤怒活了過來,驚喜又困惑地看她:「既然喜歡,那你為何不肯見我?」

  他改成扶著她肩膀,阿橘終於能伸手推他,孟仲景攥住她手不放,霸道無賴,阿橘掙扎不過,氣得狠狠踩他腳:「你連我都能認錯,盯著旁人看半天,我為何要見你?」

  孟仲景傻眼了,萬萬沒想到是為這個緣故,阿橘趁他呆住使勁兒一推,轉身要跑。

  孟仲景卻再次將人拉住,急著替自己辯解:「阿橘你聽我解釋,我……」

  「大姑娘,我不是說過了嗎,那日是我穿了你的衣裳孟大哥才誤會我是你的,我真的知錯了,以後絕不再穿你的衣裳出門,你別怪孟大哥了好不好?」一道聲音突然插了進來,孟仲景跟阿橘俱是大吃一驚,孟仲景反應更快,一看到如娘便立即鬆了手,尷尬後退幾步。

  就算他不放手,阿橘也會掙開,可孟仲景驟然離去,她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兒。

  看著不知何時湊過來的如娘,阿橘心中沒有半點被人撞破的羞愧,只有難以置信。

  如果是她,撞到旁的未婚夫妻私底下見面,她只會避得遠遠的,如娘倒好,竟然上來替孟仲景解釋?她憑什麼插手?

  孟仲景卻沒想那麼多,尷尬地掃一眼如娘,再哀求地看阿橘:「阿橘,你聽見了,我不是故意盯著何姑娘看的,我真的認錯人了,你別生氣了啊?」

  阿橘沒理他,直接問如娘:「你怎麼過來了?」

  如娘不安地低下頭:「我聽到這邊有聲音,擔心大姑娘出事便過來看看,後來聽出是孟大哥,本來想走的,又聽你們在因為我吵架,忍不住出來替孟大哥解釋。大姑娘,那次真是誤會,你別怪孟大哥了行嗎?」

  孟仲景馬上附和。

  看著面前滿眼哀求的男人,阿橘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他還以為她是在怪他盯著如娘看嗎?現在他跟如娘說一樣的話,是跟如娘一起怪她不講道理了?

  阿橘冷笑,提起鐮刀籮筐,一言不發準備離開。

  孟仲景不由自主就去拽她,阿橘躲開他手,看向如娘。

  孟仲景這才意識到不好在外人面前碰她,訕訕縮回手,阿橘沒再給他機會開口,直奔弟弟而去。

  孟仲景想追上去,如娘快走幾步攔住他,柔聲勸道:「孟大哥,大姑娘現在正在氣頭上,你還是先回去吧,我會好好跟大姑娘解釋清楚的,你別著急。」

  孟仲景看看她,再看看頭也不回的未婚妻,長長嘆了口氣。不過心裡歡喜還是多過擔憂,只要阿橘沒變心,他就不怕了,找機會好好賠罪哄哄她,她肯定會消氣的。

  這樣想著,孟仲景心頭一鬆,後知後覺發現如娘沒有跟著阿橘走,納罕問道:「何姑娘怎麼……」

  如娘臉紅了,羞澀看他一眼,扭頭道:「孟大哥,你救了我,我還沒有好好謝過你,那天去鎮上買布想給你縫件衫子,明天就能好了,到時候你試試?」

  她露出如此女兒情狀,又輕聲細語的,孟仲景突然很不自在,婉拒道:「何姑娘好意我心領了,只是你還是自己留著吧,我……」他怎麼能收她送的衣裳?被阿橘知道後肯定更生氣了,她醋勁兒那麼大,他多看旁人一眼都氣成這樣。

  「孟大哥真會說笑,我留著男人衣裳做什麼?」如娘有些埋怨地道,嬌嬌柔柔,似對情.人撒嬌。

  孟仲景無言以對,正琢磨換個理由拒絕,如娘突然抬頭,朝他走近一步,用一種依依不捨的目光望著他,「孟大哥,其實,其實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明晚二更,我在你救我的棒子地前等你,你來我就跟你說,你不來,我會把衣裳留在那兒,你記得去取。」

  孟仲景被她訣別般的目光看得心裡發慌,聽她語氣不對,不由攔住她:「何姑娘,你到底有什麼事,現在說不行嗎?晚上,晚上實在不方便。」半夜三更男女私.會,被人撞見該說不清了。

  「孟大哥覺得不妥,不一定要去的,只是如娘自此多了件憾事罷了。」如娘低低說完,繞過他往前走。

  孟仲景越發糊塗,跟在她身後想問個清楚,如娘頓住腳步,紅著臉道:「孟大哥,大姑娘還沒走遠,你我這麼久不出去,她該誤會了,我不想讓她猜忌你。」

  孟仲景一愣,朝前看去,那邊林家姐弟已經過了河。

  如娘趁機跑了出去,快到林子邊上時回頭看他:「孟大哥,明晚如娘會一直等你的。」

  山風吹拂,將她夢語般的輕柔聲音送到男人耳邊,孟仲景情不自禁將視線挪到前方,只見如娘小跑著離去,紅衫白裙,腳步輕盈地像朵逆風而飛的山花。

  那一瞬,他忘了負氣離去的未婚妻,只呆呆凝望如娘身影,腦海裡全是明晚的約定。

  她到底有什麼事要對他說?

  ~

  阿橘走出林子時,雖然沒有回頭,卻一直留意著身後動靜。

  那裡有她的未婚夫,她怎麼可能不留意?

  可他的未婚夫不但沒有出來追她,還跟另一個女人在裡面待了至少半刻鐘的時間。她牽著弟弟過河,都沒有等到他們出來。

  他們在說什麼,說她的不講道理?

  胸口像是被人堵住了,難以呼吸。

  「大姐,你怎麼了,跟孟大哥吵架了?」林重九仰頭看她,不安地問。

  阿橘抿唇,扭頭望遠處青山,不肯在弟弟面前落淚,平復下來才道:「沒事,過幾天就好了,這事兒小九別跟旁人說。走,咱們換個地方割草去。」言罷牽著弟弟快步往前走。

  長姐臉色不對,林重九乖乖地跟著走。

  姐弟倆趕在晚飯前回了家,林重九去喂鹿,阿橘倒水洗手。

  林竹好奇地走了過來,小聲問她:「大姐,何姐姐不是跟你們一塊兒出去的嗎,怎麼她先回來了?」

  阿橘頭也沒抬:「她在做什麼?」

  「就在炕上待著呢,什麼都沒幹。」林竹歪頭看她,

  阿橘不想給她看,撩水洗臉,擦完臉,神色已恢復正常。

  晚上用飯時,三個姑娘在廂房裡吃。

  如娘比以前任何一天都要安靜,林竹跟她說話她就答,不說她低頭吃飯,跟前幾天言笑晏晏的樣子判若兩人,更是沒有看過阿橘一眼,也沒表現出半點心虛。阿橘心裡亂,也懶得理她,她氣如娘在林中的冒然插手,卻更惱孟仲景……

  本來就沒胃口,這樣想著眼睛就泛酸,阿橘勉強用完一碗飯,出去了。

  林竹看看晃動的簾子,皺眉問如娘:「何姐姐,你們出去時到底發生什麼了?你跟我說實話。」

  如娘嘆口氣,小聲解釋道:「到了林子,我跟小九一起折樹枝,大姑娘在另一邊割草,後來不知怎麼孟大哥也在那邊,兩人好像吵了一架,大姑娘就走了,她走得快,我腳……沒追上,只好先回來,想著大姑娘應該不想讓你們知道,就沒告訴你。」

  跟孟仲景生氣了?

  林竹頓時沒心思吃飯了,追出去問長姐,阿橘不想說,林竹改去問林重九。林重九人小嘴巴卻嚴,答應過的事情絕不反悔,況且他真不知道兩人為何吵架。林竹問不出來,看著柵欄旁靜靜看鹿的長姐,氣得將孟仲景好一頓埋怨。

  天很快黑了,眾人一一歇下。

  夜深人靜,阿橘仍然睜著眼睛。

  如果沒有趙公子,沒有如娘,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那麼多的事?他還會偷偷看她,老實巴交的,她也會繼續羞澀又甜蜜地躲他,跟他一起盼著九月快點來,可是現在……

  「大姑娘,你還沒睡著嗎?」

  耳邊傳來輕柔的問話,阿橘恍若未聞。如娘這個人,她真的看不懂了。

  如娘仰面躺著,對著窗外明月自言自語般地道:「大姑娘,我知道我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你放心,明天就十五了,十六你姨父姨母不是會過來嗎?我等他們,如果他們還沒有消息,我便走了,不會再讓你跟孟大哥因為我鬧彆扭。」

  她聲音空靈飄渺,阿橘眼睫顫了顫,最終合上。

  如娘身世可憐,她同情她,可她真的不想留她了,一個趙公子已經讓孟仲景不信她,她不想再因如娘懷疑孟仲景。就像母親說的,夫妻相處,不可能一直和和美.美,總會拌嘴吵架。她跟孟仲景是青梅竹馬,兩人彼此熟悉,只要這些陌生人都走了,只要他們成親了,一定會過上她期待的那種日子的,像爹娘一樣,平平淡淡。

  再睜開眼睛,天亮了。

  阿橘依然最早起來,還沒出屋,先聽見院子裡弟弟興奮的聲音。

  阿橘腳步慢慢頓住。

  她想起來了,今日是十五,那人要來教弟弟功夫,然後明天,他還會來家裡做客。

  因為如娘承諾離開而稍微明朗的心,再次烏雲密佈。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8 10:34 PM

第24章 夜半

  炎炎夏日,最舒服地不外是清晨傍晚涼風徐徐的時候。

  熹微晨光裡,黑馬低頭吃草,馬背上趙沉看著潺潺流淌的河水,愜意享受鄉野清閒時光。

  直到陳平領著孟仲景出現在路口。

  趙沉玩味一笑,將手中荷包放進袖口,掉轉馬頭,不緩不慢地朝路口而去。

  他往這邊來,孟仲景停住腳步,沉著臉看著那富家公子慢慢靠近,看他面無表情,用一種清冷的目光打量自己,看他動作瀟灑的翻身下馬,長身而立,看他隨意地撣撣衣袍,腰間一枚白玉玉珮微微晃動。孟仲景不懂玉,只是覺得那玉瑩潤剔透,絕非凡品。

  看完了,孟仲景抬眼看向男人的眼睛,等著對方說明來意。

  趙沉朝陳平使了個眼色,陳平迅速退了開去。

  趙沉這才對孟仲景道:「孟兄可否看過我送阿橘的鹿?」

  孟仲景攥拳,冷聲提醒他:「阿橘是我未婚妻,趙公子與她非親非故,請換種稱呼。」

  「非親非故?看來阿橘還是沒有忍心告訴你,那就由我來說好了。」

  趙沉置之一笑,轉身看向那邊村莊的方向:「那次在書房,我已經跟阿橘提過親,可能是我克制不住冒犯了她,她沒有馬上答應,說是要考慮一陣。前幾天我過去,她顯然已經想通,親自替我開的門,趁機許諾與我。孟兄,說這麼多你應該明白了,阿橘心地善良,不想主動退婚讓你難堪,那我就替她做一次惡人,勸你識趣退親,這樣大家都好看。你放心,我不會白白搶你的姻緣,你要錢要美人,儘管開口,我說到做到。」

  孟仲景一句都不信。阿橘會因為被欺負哭得那麼傷心,怕他不要她,會因為如娘跟他拈酸吃醋,嬌俏可愛,怎麼可能跟這人示好?

  「你不信?」趙沉笑著問他,「那你知道明日阿橘姨父姨母也會過來嗎?你覺得他們過來是為了什麼?看你這個舊的準女婿,還是看我這個新的?不過你不信也好,屆時你我站在一起,相信阿橘家人親眷會做出最明智的選擇……」

  話音未落,孟仲景一拳揮了過去,這人再三挑釁,他還能忍就不是人!

  趙沉閃身避開,眼中諷刺意味十足:「你不是我的對手,我勸你不要自取其辱。」

  孟仲景哪裡聽得進去,紅著眼睛繼續揮拳過來。趙沉冷笑,一個閃身回轉,手肘已砸到孟仲景背上,那力道跟他看似清瘦的身影完全不符,孟仲景只覺得背脊一陣劇痛,回神時已經趴在地上。

  趙沉並沒有乘勝追擊,站在一側居高臨下地看他,清冷聲音伴著不遠處的嘩然水聲,好聽又殘忍:「孟仲景,實話告訴你,別說你跟阿橘只是定親,就算你已經娶她為妻,我照樣有的是辦法把她搶過來。如果你想安安穩穩過日子,免於淪為村中笑柄,最好趕緊找個老實女人娶回家,否則我不介意陪你玩下去。」

  孟仲景握緊雙手,抓起兩把碎石,恨聲問他:「你就不怕我把你做的事都告訴林叔?」

  趙沉笑了,轉身走到馬前,一邊順馬脖子上的鬃毛,一邊閒談般地道:「不提他們是否會相信你,你忍心阿橘身敗名裂的話,儘管去說。在你眼裡,阿橘是青梅竹馬,在我看來,她只是一個難得的美人。只要她活著,我便會搶走,如果她不堪受辱自盡,我沒有任何損失。」

  「你這個畜生!」孟仲景猛地起身,朝他撲去。

  趙沉躲都沒躲,卻在對方一手碰到自己之前及時抓住,稍微一用力,孟仲景便再也無法前進分毫。與孟仲景痛苦憤怒的神情相比,趙沉臉上可謂極其平靜,片刻後他甩開孟仲景,在他踉蹌站穩時開口:「與其在這兒跟我做口舌之爭,不如回去趕緊另尋門親事,你先不要阿橘,總比她不要你強,是不是?」

  孟仲景用殺人一般的目光盯著他。

  趙沉不以為意,牽著韁繩要走,忽的想到什麼,笑著回身,從袖口拿出一物遞到孟仲景面前:「這是那日阿橘給我開門時送我的定情信物,孟兄放心,阿橘如此美麗溫柔,她嫁給我後,我會替你好好待她的。」

  他的手修長白皙,拇指食指捏著根帶子,下面垂著一個小巧精緻的荷包,天青色的綢緞,一簇蘭葉栩栩如生。

  孟仲景死死盯著那簇蘭花,阿橘最喜歡蘭花,也喜歡在貼身物件上繡蘭花。

  「看清楚了?」趙沉慢慢收回手,將荷包藏於懷裡,意味深長看孟仲景一眼,牽馬走開。

  孟仲景呆呆地站著,望著他背影。很快,他看見林重九跑了過來,看見他,林重九遠遠跟他打招呼,然後被那人抱到馬上,沿著河邊縱馬而去,空蕩的河灘上,男娃清脆的笑聲漸漸擴散開來。

  聽著聽著,孟仲景忽然心如死灰。禽.獸又如何,他披著人皮,林家人都親近他。

  孟仲景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走上路口的緩坡,他看向林家後院,想去找阿橘問個清楚,卻記起她還在生他的氣。

  昨晚他還因為她的生氣而歡喜,現在想想,如娘把話說得那麼清楚她還無理取鬧,是不是在用這種方式逼他先放了她?昨天他說退親,她還說氣話般讓他去跟她爹提……

  不會,那個小時候跟他一起玩捉迷藏的姑娘,那個看他衣服破了會拿回家讓她娘幫他縫補的姑娘,絕不可能有那種心機。

  只是她長大了,她生的太美,她被紈袴看上了,他保不住她的人,怕是也保不住她的心。

  如果他也有錢,如果……

  可是他沒有,他只是個下地干活的粗人,她答應嫁給他時他就開始做夢了,現在,夢醒了。

  回到家後,孟仲景去了新房,閉著眼睛躺在炕頭,回想這些年的點點滴滴,想到甜蜜的地方會笑,笑著笑著變成苦笑。午飯弟弟叫他,他不想吃,晚飯父親親自來叫他,孟仲景不想讓家人擔心,勉強打起精神去了,卻是食之無味。

  飯後閒聊,孟老爹問他明天去林家穿哪件衣裳。

  孟仲景愣住,想到了阿橘的姨父姨母。周家是鎮上大戶,綾羅綢緞穿金戴銀,特別是阿橘姨母,極其喜歡送阿橘姐妹倆衣裳首飾。他們沒有瞧不起他,可每次過去做客,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林賢體貼地跟他說話,卻不知道這份體貼也讓他難堪。

  或許,他確實該醒了,從始至終,他都配不上阿橘,他跟他們不是一路人。

  心中愁苦,回到新房後,孟仲景把為成親準備的酒拎出來一壇。盯著壇口,他猶豫不決頭疼欲裂,最終閉上眼睛揭開,仰頭灌下。他放棄了,他成全她,她那麼美,就該做個養尊處優的少奶奶,而不是跟著他吃苦受累。他呢,他就該娶個相貌平常的……

  腦海裡突然浮現一張面孔。

  孟仲景怔住,放下酒罈看向窗外。外面明月高掛,她說二更天要等他,她一個孤身女子,真的敢走夜路去棒子地嗎?她到底要跟他說什麼?

  孟仲景不太放心,悄悄出了屋門。

  林家。

  阿橘又失眠了。

  不知是因為這一天孟仲景都沒有如預料那般過來找她,還是因為明日那人就要來家裡做客,她心裡很不安,各種念頭翻來覆去,快要折磨死人。阿橘抓著褥單,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不行,閉上眼睛,腦海裡兩個男人的面孔交替出現,偶爾也會有如娘,她跟孟仲景站在一起,一起斥責她。

  眼角淚珠滾落,阿橘沒有理會,任淚水流到耳朵裡,變涼。

  身側突然有人慢慢坐了起來。

  阿橘呼吸一窒。

  她閉著眼睛,聽如娘小心翼翼穿衣下地,她好像還拿了什麼,阿橘沒敢扭頭看,緊跟著就聽如娘很輕很輕地開了門,悄無聲息往外去了。確定如娘出了屋門,阿橘扭頭,藉著皎皎月光,發現炕頭白日裡如娘收拾好的包袱不見了。

  難道她打算連夜離開?

  阿橘不太相信如娘有這麼大的膽子,而且她也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她不是還想聽姨父帶來的消息嗎?

  可她真的帶著包袱走了。

  阿橘皺眉,忽的想起昨晚如娘跟孟仲景單獨相處的那半刻鐘,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阿橘又想到了那件衣裳,念頭一起,她再也坐不住,悄悄穿衣。

  十五的月亮灑滿餘暉,院子裡人影物影清晰可見。阿橘躲在門口,看見如娘躡手躡腳出了大門,柵欄裡母鹿弄出點輕微動靜,熟睡的人根本難以察覺。除了跟爹娘一起出去賞燈,阿橘很少走夜路,她有點害怕,但好奇懷疑終究戰勝了那些害怕,她咬咬唇,放輕腳步跟了上去。

  此時已是二更時分,村裡出奇的安靜,只有此起彼伏的蛙叫蟲鳴。前面如娘走得很快,阿橘遠遠跟在她後面,直到走到莊稼地邊上,兩側都是一人多高的棒子秧苗,黑影幢幢,阿橘終於有些後悔了。如果如娘真的打算連夜離開,她總不能一直跟著她,屆時只有她自己,還敢走夜路嗎?

  只是她都出來了,現在回去豈不更是白折騰一回?

  阿橘不由加快了腳步,離如娘近些,她好歹沒有那麼怕。

  走著走著,竟到了自家棒子地前,前面如娘突然停了下來,阿橘忙躲到一側地邊上,與如娘隔了百十步左右。左側是幽幽的棒子地,阿橘越發害怕,只是聽如娘輕聲喊出「孟大哥」三個字時,所有害怕恐懼都被震驚替代,她攥著衣襟,不可置信盯著那邊。

  孟仲景已經在此等了一會兒了,聽到如娘喊他,他從地裡走了出來。先看看左右,這才困惑問月光下的姑娘:「何姑娘,你到底有什麼話想說?你,你背著包袱做什麼?」

  如娘先是為看到他面露驚喜,跟著苦澀一笑,低頭道:「我在這兒住了這麼久,給孟大哥跟大姑娘添了很多麻煩,所以想走了。孟大哥,今晚應該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面……我給你的衣裳縫好了,你試試吧,好歹讓我走的安心。」說著將包袱放在地上,拆開。

  孟仲景完全懵了,「你要去哪兒?」

  如娘拿著衣裳站了起來,柔聲道:「回揚州,好歹那裡是我的老家。孟大哥,你把身上這件脫了吧,試試這個。」

  孟仲景沒有動,皺眉問:「就算走,為何不等天亮再走?」

  如娘嘆道:「林叔林嬸都是大善人,白日走他們肯定會挽留我,我怕自己心軟又留下來,再給孟大哥添麻煩。孟大哥是君子,我相信,大姑娘也相信,只是她太在意孟大哥了,容易誤會,我還是走吧。」

  提到阿橘,孟仲景心頭苦澀,卻也沒有說什麼。如娘是他救的,如果他跟林家退親,如娘住在那邊肯定會更尷尬,不如離開,只是,她一個弱女子,他怎麼能讓她半夜離開?

  孟仲景想留人,如娘卻靠近他一步:「孟大哥,如娘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看你穿上這件衣裳,你答應我好嗎?」

  月光如水,姑娘仰著頭,面容姣好,眼中隱含淚水,孟仲景心中一軟,情不自禁接過衣裳,「你,勞煩你了,那你稍等,我去裡面換。」說完轉身要走。

  如娘就在此刻抱住了他,她抱得毫無預兆,孟仲景反應過來時,如娘已經將臉貼在了他背上,邊哭邊道:「孟大哥,讓如娘伺候你一回吧。你不知道,那日被你救下,被你看光了身子,如娘便認定你了,想跟你過一輩子,卻沒想到孟大哥已經定了親。大姑娘那麼美,如娘自知不如,徹底歇了心思,後來你錯把我認成大姑娘盯著我看,我著實歡喜了一陣,多希望孟大哥就是在看我啊。」

  孟仲景如遭雷擊,他從來沒想過,如娘竟然會喜歡他。

  「孟大哥,如娘真的喜歡孟大哥,喜歡到曾經嫉妒大姑娘想取而代之,喜歡到想過寧願給大姑娘為奴為婢只為留在孟大哥身邊。可大姑娘太好了,我沒法做出那種事,繼續留在這裡又只會傷心,所以才決定走的。孟大哥,我不求你喜歡我,只求你讓我伺候你一回,行嗎?」

  孟仲景心頭很亂,不知該怎麼回她,她雖然落魄,也是大戶出身,怎麼會看上他?

  如娘卻慢慢轉到他身前,抬頭看他:「孟大哥,你站著別動,我親手為你更衣。如娘沒有福氣嫁給孟大哥,只盼著能這樣伺候孟大哥一次。」

  她臉上帶了淚,如梨花帶雨,孟仲景看呆了,根本無法拒絕。

  如娘感激地笑了,抬起纖纖玉手,替他寬衣。夏日衣衫薄,外衣脫下便是男人結實的胸膛,隱隱有淡淡汗味酒味兒,孟仲景自己都聞到了。他尷尬地想退開,如娘按住他,不說話,只羞澀地搖搖頭。孟仲景不得不繼續等著,他不敢看如娘,扭頭望向一側田地,但如娘的手碰到了他,碰一下他呼吸就重一下,孟仲景漸漸有些承受不住,全身緊繃。

  「孟大哥,你閉上眼睛,如娘還想再送你一樣東西。」如娘將男人袍子放到地上,低頭道。

  孟仲景喉頭滾動,啞聲道:「我先試試衣裳再說?」這樣光著膀子在她面前,他緊張。

  如娘搖頭,聲音低得微不可聞:「孟大哥快閉上眼睛吧,反正我都看了,你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孟仲景看看低頭遮羞的姑娘,握握拳,閉上眼睛。

  眼睛閉上了,耳朵還能用,片刻靜默後,他聽見了悉悉索索的動靜,聽到了衣物落地聲,他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麼,又不敢相信,直到女人柔.軟的身體碰上他,他才猛地睜開眼,伸手推她:「如娘,你這是做什麼?」觸手細細滑滑,他馬上鬆開,想後退,如娘緊抱不放,他一個沒站穩,仰面倒了下去。

  如娘跌在他身上,孟仲景還沒回神,她已經在他身上使出了手段,狀似不經意又最是撩.人。孟仲景呼吸大亂,如娘恍若不知,臻首倚在男人脖頸間,纖手撫上他臉龐,柔聲細語:「孟大哥,如娘這輩子只喜歡過你一個男人,可惜你我有緣無份……臨走之前,如娘想把自己的第一次送給孟大哥,回到揚州後我便落髮為尼,青燈古佛。孟大哥,你就成全我吧,你放心,這事絕對沒有第三人知曉,大姑娘不會傷心的。」

  孟仲景年方十八,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再加上之前喝了酒,幾乎如娘才碰上他那會兒便不受控制起了反應,此時被她這樣撩撥,他根本壓抑不住,勉強忍著才憋出一句話:「如娘,你別這樣……」

  還沒說完,被如娘捧著臉堵住了嘴。

  孟仲景伸手推她,卻碰到了女人纖細腰肢,這次沒有衣裳阻隔,更是驚心動魄。

  女人靈蛇般的纏.繞磨.蹭,喉頭溢出的聲音,全都讓孟仲景目眩神迷,在如娘想要離開時,他竟忍不住追了上去。如娘低叫一聲倒在地上,手依然勾著他脖子,含淚眼眸情意綿.綿,孟仲景順勢壓在她身上,這一壓,整個人如墜雲端,理智徹底瀰散,順著本能覆了上去。

  他沒有阿橘了,難得有個女人如此喜歡他,不在乎他是否有錢,不在乎名分,他怎麼能錯過她?

  欲.望裡又生出憐惜,孟仲景喘著求她:「如娘,如娘別走,我娶你。」

  「娶我?孟大哥你不用這樣,如娘是心甘情願給你的,你不必說好話哄我。」

  「不是,我是真的想娶你,如娘你放心,我不會白要你的,只要你不嫌棄我,明天我就娶你。」

  「不,不嫌棄,可是,大姑娘怎麼……啊……」男人驟然闖入,如娘疼得皺眉,卻強自忍耐,用學的那些手段緊箍不放,體貼相迎。

  孟仲景瘋了,被女人逼瘋的,也是被心中的苦折磨瘋的。他不想再想那個他注定得不到的女人,便盡情佔.有身下這個願意陪他的姑娘,「如娘,如娘,你真好,你真好……」

  女人隱忍的低泣,男人沙啞急切的話語,一聲一聲,無比清晰傳入阿橘耳中。

  阿橘轉身,一步一步往回走,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楚,幸好這條路還算平整,不至於絆倒。

  走著走著,身後的聲音再也聽不見了,她再也走不動了,扶著一棵樹慢慢滑下去,雙手掩面。

  為什麼會這樣。

  他是她的未婚夫啊,他怎麼能承諾娶別人,怎麼能跟別人……

  胃裡一陣翻騰,阿橘摀住胸口,難受乾嘔。那交.疊在一起的人影彷彿還在眼前,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阿橘難受地心都揪了起來,什麼都無法想,只能縮在樹影裡哭。

  哭著哭著,茫茫然不知過了多久,遠處有腳步聲響起,阿橘摀住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聽那人慢慢走近,從她身後路上經過,又漸漸遠去。阿橘捂著嘴扭頭,看見月光下男人身材高大,他背著一個姑娘,朝村子的方向去了。月光拉長兩人身影,晚風送來女人嬌聲低語。

  她望著月色下孟仲景的身影,他走得那麼穩,是幾歲的時候,他也這樣背過她?

  「阿橘,這個棗給你吃,最大的。」

  「阿橘,你真好看。」

  「阿橘,我去你家提親,可以嗎?」

  「阿橘,只剩四個月了……」

  青梅竹馬,她最終還是沒能嫁他,在距離成親不足三個月時,他親口答應娶別人,他在她面前要了別人。

  他不要她了。

  阿橘坐在地邊,因為田野無人,因為家人不在身邊,她放縱自己哭出聲音,哭她跟他的過去,哭她那些再也實現不了的期許,哭她所有的委屈。

  她身後不遠的地方,趙沉一身黑衣,背靠樹幹,仰頭望月。

  他要娶她,這一日就注定會來,可是,看她縮在黑暗裡,聽她不停地哭,哭得發抽,他胸口也悶,第一次這樣悶,悶到忍不住想走過去抱她,讓她不要再哭了。

  他對不起她,但他保證,聽她這樣哭一次就夠了,成親之後,他絕不再惹她哭。

  他什麼都讓著她,他會好好守著她,看她為他開成最美的蘭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19 06:37 PM

第25章 退親

  有時候痛苦會讓人絕望,絕望到無心活下去,可總有事情會將人從絕望里拉回現實。

  夜深露重,草地上的濕意漸漸傳到身上,壓在下面的裙子都濕了。

  那涼意讓阿橘慢慢止了哭,輕聲抽搭著,抬起頭。

  面前依然是那片幽幽的棒子地,周圍不知何時徹底沉寂下來,連蟲鳴蛙叫都沒了。

  阿橘突然怕了,她也冷,她想回家。

  孟仲景不要她了,她還有疼她的爹娘,還有嬌憨耍懶的妹妹,還有活潑又懂事的弟弟。

  她還有溫暖的被窩,回到被窩裡,她就不會冷了。

  阿橘閉上眼睛,雙手抹把臉,放下時,長長嘆了口氣。沒關係,沒有什麼值得哭的,她只是看錯了一個人,喜歡錯了一個人,現在他有了旁的女人,她不再喜歡就是了,爹娘對她那麼好,會再給她找個新的男人,她會有新的生活,跟那人再也不相干。

  一個為了一件衣裳就心軟,因為女人主動給他便忘了青梅竹馬未婚妻的男人,不值得她哭。

  阿橘摀住臉,擦掉再次漫上來的不受控制的眼淚,慢慢站了起來。

  她不敢看兩側的田地,低著頭抱著雙臂,快步往前走。

  月光下的姑娘身影單薄,可憐極了。

  趙沉始終遠遠跟著,直到看著她進了家門。他在林家牆邊聽著,以為她會哭著跟爹娘抱怨,可是裡面安安靜靜什麼異樣也沒有。他靠著牆,試著想像她在做什麼,可是他想像不出來。是躲在被窩裡哭,還是淨面後就睡了?

  其實她嫻靜又堅強,親眼看到未婚夫與旁的女人廝混,她沒有衝出去哭鬧,也沒有尋死覓活。

  這樣的她,他更喜歡了,卻也更心疼。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不論如何,林孟兩家退親在即,她沒有了婚約,他便可以出手了。

  繼續站了會兒,趙沉閒庭散步般朝北河走去,林子裡藏著他的馬車,明早他換身衣裳,便可以過來。

  最後一陣腳步聲消失,小小的村子再次恢復寂靜。在村人的睡夢中,月亮慢慢落下去,東邊天空漸漸露出一抹魚肚白。樹葉再次呈現碧綠顏色,早起的鳥雀飛過天空,雞舍裡公雞抖抖翅膀,飛到牆頭昂首打鳴,那鳴叫嘹喨悠揚,傳出很遠很遠。

  村人們陸續起來,很快屋頂上便飄起裊裊炊煙。

  林家夫妻早早醒了,躺在被窩說閒話,等睡意徹底沒了,起身穿衣。

  今日家裡請客,夫妻倆分頭行動。林賢將本就乾淨整潔的院子再次收拾一遍,柳氏則忙著打掃屋裡,然後洗菜準備早飯。林賢忙完後站在柵欄旁看看母鹿,想到自己有段日子沒有幹活了,便去西屋把兒子拎了起來,父子倆一起去林子給鹿割草。

  柳氏目送他們出門,回到廚房淘米生火。

  灶膛裡添兩根木柴,粥就這樣慢慢熬著就行了,柳氏站起身,準備炒個豆角,再加上鹹菜,早飯就吃這些了。

  忙著忙著,柳氏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二女兒每日都是飯菜擺好才起來,她已經習慣了,可大女兒向來起得早,今天怎麼還沒動靜?還有何姑娘,都是早起的人啊。

  柳氏有點不放心,菜炒好後,她先把鍋蓋蓋上,擦擦手去廂房。門從裡面插著,柳氏站在門口大喊:「阿橘阿竹如娘,起來吃飯了!」

  喊了兩聲,林竹揉著眼睛翻個身,不情不願應了聲。

  柳氏不放心地問她:「阿竹你大姐呢?」

  林竹眨眨眼睛,重新轉回去,看到長姐背對自己躺著。她驚訝地坐了起來,跟著朝柳氏笑道:「娘你快進來看看,我大姐也偷懶了!」

  柳氏罵她:「你快給我開門來!」

  「門沒開著?」林竹納悶地看向如娘的被子,她都起來了,怎麼把門關上了?越想越沒有道理,門外母親又催的厲害,林竹趕緊穿衣下地,出門前推推阿橘肩膀:「大姐起來吧,別睡了,今兒個你比我還懶。」

  阿橘含糊不清應了聲。

  林竹偷笑,先去給母親開門,嘴裡奇道:「何姐姐已經起來了啊,怎麼門是關著的?」

  柳氏沒管她,快走幾步進了屋,轉到長女面前,低頭一看,嚇住了,伸手覆上阿橘額頭:「這麼燙,這是病了啊,阿橘醒醒,告訴娘還有哪裡難受不?」

  阿橘慢慢睜開眼睛,對上柳氏關切的臉龐,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轉瞬便泣不成聲。

  她長大後從來沒有這樣哭過,就算偶爾生病也會反過來安慰柳氏不要擔心,現在這樣哭,柳氏心疼壞了,眼圈也紅了起來,一邊給阿橘抹淚一邊連聲問她:「別哭別哭,到底哪裡難受啊,告訴娘,娘馬上讓你爹請郎中去,阿竹,快去把你爹找回來,他們去林子裡了!」

  林竹早就慌了,聞言轉身就跑了出去。

  屋裡,不管柳氏問什麼,阿橘都只是哭,虛弱無力,臉上紅得燙得嚇人。柳氏急得不行,打濕帕子替阿橘敷上額頭。聽女兒不停地喚娘,柳氏再也忍不住,脫鞋上炕,像小時候哄女兒那樣將阿橘抱到懷裡,輕輕地拍她背:「阿橘不怕啊,娘在這兒呢,你爹馬上就去請郎中,咱們吃完藥就好了,阿橘不怕啊……」

  或許是久違的溫柔懷抱起了作用,阿橘漸漸不哭了,在母親柔聲安撫中又睡了過去,只是眉頭緊緊皺著,神情痛苦。

  林賢三人匆匆回來,看阿橘病成這樣,林賢趕緊去鎮上請郎中。柳氏讓林竹姐弟先去吃飯,兩個孩子哪裡有胃口,都說要等長姐起來後一起吃。柳氏到底是大人,慌亂過後很快鎮定下來,問林竹:「如娘呢?你們不吃得讓人家吃啊。」

  林竹看向林重九:「我沒看見她,小九看見沒?」

  林重九也搖頭。

  柳氏皺眉,不過長女病重,她也沒心思管一個外人,只讓林竹看著點,如娘回來就請她先吃飯。

  半個時辰後,林賢扯著老郎中急急跑進屋。

  短短本個月不到,老郎中第二次來林家,也算是熟了,先看看阿橘臉色,扒扒眼睛,這才坐下去認真號脈。林家四口人屏氣凝神圍在旁邊,一會兒看看老郎中,一會兒看昏睡不醒的阿橘,憂心忡忡。

  老郎中慢慢放下阿橘手腕,捋著鬍子對林賢道:「林夫子,大姑娘這是鬱結於心傷了脾肺,後又濕寒侵體,這才一病不起。熱病好治,服兩貼藥便可,只是這鬱結,我會開安神養身的方子,但歸根結底,心病還須心藥醫,大姑娘醒後,你們多多開解開解她吧。」

  這話一出,除了懵懵懂懂的林重九,林賢三人都愣住了。

  阿橘這幾日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常,更沒有淋雨挨凍,怎麼會得這樣的病?

  還是林賢最冷靜,微怔之後馬上道謝,請老郎中去外間開藥。就算懷疑,也不能當著人家郎中的面露出來,那豈不是質疑人家的醫術?再說林賢在鎮上教書那麼多年,對老郎中早有耳聞,否則也不會請他過來。

  開了藥方,林賢叮囑柳氏幾句,隨郎中一起去鎮上抓藥。

  柳氏心疼又自責。

  家裡三個孩子,次女懶惰撒嬌不管不行,么兒更是淘氣得讓她恨不得拴在身上看著,只有長女從小就懂事,不用她操心,還幫她照顧弟弟妹妹,正因為如此,她也疏忽了長女,連她有心事都看不出來。

  柳氏將林竹叫到外面,問她發現什麼異樣沒。林竹只知道阿橘跟孟仲景吵了一架,卻不知根由,便把林重九也叫了過來,問他那天出門後到底發生了什麼。林重九這時候哪敢隱瞞,事無鉅細都說了。

  林竹最敏感,皺眉問他:「大姐領著你走後,孟大哥跟她都沒出來追你們?」

  林重九搖頭。

  林竹咬牙切齒:「一定是那個女人迷住孟大哥了,否則還能有什麼事讓我大姐難過成這樣?她人呢,我去找她!」

  柳氏一把拽住她,低聲訓斥道:「這都是你瞎猜的,乖乖在家待著別添亂了,等你大姐醒後再說!」如娘如何她不敢保證,孟仲景絕不是那種人,其中定有誤會。

  林竹忍不住罵了句髒話,被柳氏掐了下臉,林竹甩手,靠在炕頭生悶氣。

  外面很快又有動靜,還有馬車聲,柳氏還沒出門,小柳氏焦急的聲音就傳了進來:「阿橘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病了?」話音未落,人已經衝了進來,趴到炕前看阿橘,見大外甥女病得昏睡,自是一番心疼。

  林賢也在後面,回來剛出鎮子正好跟周家馬車碰上,便將事情說了。

  一屋子都是人,柳氏有些頭疼,讓林賢請周培父子去上房坐著,她去煎藥。藥剛煎好還沒出鍋,門口又有馬車聲,她心裡咯噔一下,出去一看,果然是趙公子來了。

  林賢等人又齊齊出去迎人。

  趙沉換了身月白色的錦袍,嘴角帶笑,一一跟眾人打招呼,往裡走時,看見柳氏端著湯碗從廚房出來,一聞就知道是藥,心中一驚,關切問道:「伯母這是?」

  柳氏嘆氣:「小九他大姐病了,我去給她送藥,趙公子去屋裡坐吧。」言罷顧不得寒暄,從幾人身後繞過去,直奔廂房。

  病了?

  趙沉維持扭頭的時間略長了些,好在只是瞬間,眼中異色一閃而逝,誰都沒看見。轉身,趙沉向林賢詢問阿橘病情,語氣把握的剛剛好,既表達了關切,又不會顯得太過慇勤。林賢也就簡單說幾句,沒有說具體原因。趙沉心知肚明,因此沒有追問,隨林賢周培進了上房。

  周培是雅商,林賢是善於言辭的秀才,趙沉讀過書也做過生意,與人交際更是如魚得水,三人很快便相談甚歡。周培更是惋惜地打趣道:「早知趙公子只是面冷,我也不用小心翼翼招待那麼多年了。趙公子有所不知,每次你來,我們品蘭居的夥計都兢兢戰戰,生怕伺候不周。」

  趙沉臉上露出一抹尷尬,看看門口,很明顯地轉移話題:「怎麼孟兄還沒來?」

  林賢也很納悶:「我交待他早點來的,這小子,怕是家裡有事耽誤了吧,小九,你去瞧瞧。」

  林重九痛快應下,詢問地看向姨兄周蘭生,周蘭生跟父親說了聲,與他一起往外走。

  只是兩人並沒能走出林家,剛走到院子中央,門口就轉過來兩道人影,孟老爹滿臉陰沉地走在前面,孟仲景神情複雜地跟在後頭。孟老爹明顯生氣了,林重九有點害怕,打完招呼便讓周蘭生去屋裡傳話,他故意站在原地沒動,等孟老爹過去了,快步湊到孟仲景身前,繃著臉小聲問他:「孟大哥你到底做什麼惹我大姐生氣了?她都生病了,昏迷不醒,郎中說是氣的!」

  「你大姐病了?」孟仲景黯淡的眸子裡終於有了分生氣,震驚地問。

  林重九點頭,把從姨兄哪裡打聽來的解釋說給他聽:「說是先生氣,後來著了涼,都是你惹得!」

  孟仲景沒來由地一陣發慌,有心疼擔憂,還有一種說不清楚的不安。他怔怔地望向西廂房,想要分辨心慌緣故,前面孟老爹突然大喝一聲,孟仲景身體一震,想到早上在父親面前跪著落淚的如娘,想到今日來的目的,他慢慢低下頭,朝前去了。

  或許昨晚他只是一時衝動,可現在的他,再也沒有資格打聽她的事,他,對不起她。

  胸口好像被人剜了一塊兒肉,疼得他難以呼吸。

  那是他從十四歲起就喜歡的姑娘,她喜歡上別人他會難受,卻從來沒想過要用這種方式傷她,即便她已經喜歡上了別人,他也不想。

  進了上房,孟仲景的目光掃過林賢,周培,趙沉,最後又回到林賢身上,然後,毫無預兆地跪了下去。

  「仲景,你這是做什麼?」林賢大驚,上前就要扶他。

  孟老爹攔住他,回頭吩咐林重九:「小九你娘呢?你去把她叫過來。」

  林重九慌忙跑了。

  孟老爹看看林賢,只覺得自己這張老臉都被丟盡了。林賢是什麼人,阿橘又是什麼樣的姑娘,能結下這門親事簡直就是孟家祖墳冒青煙了,沒成想在喜事將近的這個節骨眼,被兒子親手丟了。婚前悔婚,因為另一個女人,外人會怎麼說他們孟家啊!

  幾乎林重九前腳走,趙沉便朝林賢周培二人辭別:「伯父有事要忙,晚輩先行告辭,改日再與兩位伯父敘話。」

  林賢連連賠不是,想親自送他出門,趙沉婉拒,自己出去了,跟柳氏姐妹並林竹姐弟迎面碰上。柳氏剛要說話,趙沉先道:「伯母快進去吧,晚輩改日再來叨擾。」

  柳氏歉疚地賠不是,讓林重九出去送他。

  趙沉看了西廂房一眼,大步離去。

  林家上房。

  除了阿橘,林家周家幾口人都到齊了,滿臉困惑地看著孟家父子。

  孟老爹無顏以對,轉過身,恨聲罵道:「你自己做了什麼好事,你親口說!」

  跪了這麼半天,孟仲景心頭那些複雜猶豫也都壓下去了,低著頭,聲音沒有半點起伏:「林叔林嬸,仲景對不住你們,更對不住阿橘。其實那日我救下如娘時,她衣衫不整被我看見了,一開始我沒想什麼,後來知道她身世可憐無處可去,我心生憐意。如娘對我也有意,只是她不想破壞我跟阿橘的婚事,昨晚準備連夜離開。我不忍她孤苦伶仃,又覺得自己壞了她清白本該負責,便承諾娶她為妻,所以我跟阿橘的婚事,算了吧。」如娘求他把錯都怪在她身上,他怎麼能?他錯了就是錯了,跟誰都無關,是他放棄了這場夢。

  林賢眉頭緊鎖。

  柳氏氣得眼睛都紅了,指著孟仲景罵道:「你,你說她可憐,可阿橘跟你是什麼情分,你就為了一個認識不到半個月的女人不要阿橘了?你的良心呢,你當初來提親時怎麼說的!」

  林竹對其中內情知道地更多一點,聞言冷笑,只是她還沒開口,小柳氏一把將人扯到身後,低頭看孟仲景:「你說她昨晚準備離開,那你是怎麼知道的,她告訴你了?」跟痛心落淚的柳氏相比,她只是繃了臉,卻自有一種當家主母的威嚴。

  孟仲景沉默著點頭。

  小柳氏笑了,嘲諷地笑:「好一個如娘,我猜猜,你們昨晚不止單純說話那麼簡單吧?」

  此言一出,林賢柳氏臉色大變。長女性子溫柔卻不怯弱,輕易不會哭成那樣,而如娘半夜離去,郎中又說長女濕寒侵體,莫非昨晚也跟著出去了,看到了孟仲景跟如娘……

  林賢氣急攻心,一把提起孟仲景衣領,瞪著他眼睛:「你說,你是不是,是不是跟她苟合了?」

  孟仲景垂眸,才剛低頭,林賢一巴掌扇了下去,那力道之大,直扇得孟仲景歪倒在地,嘴角出血。一側孟老爹動了動嘴,最終還是沒說什麼,柳氏看著曾經的好女婿變成這樣,再想到大病之中的女兒,靠在小柳氏肩頭哭了起來,直喊女兒命苦。

  一聲一聲,落到孟仲景耳中,化成難言滋味兒。他扶著地慢慢直起身子,還想再跪,林賢卻不想再看他一眼,指著門外吼道:「滾!算我們林家有眼無珠,錯把畜生當人看!你滾,馬上滾,小九他娘,你去把他們送的聘禮都還給他們,從此我們林家與孟家恩斷義絕!」

  柳氏哭著去了,小柳氏陪著,林竹走在最後面,朝孟仲景臉上啐了一口:「幸好我大姐還沒嫁你,你就你那可憐的女人過日子去吧,再敢糾纏我大姐一次我就抓破她的臉!」

  見此情形,孟老爹慌了,拉著林賢胳膊好聲勸道:「你彆氣,仲景做的確實不是人事兒,你打他罵他我都不攔著,回頭我也會教訓他。阿橘,阿橘是好姑娘,是我們孟家沒有福氣娶她這個兒媳婦,可孩子犯錯是孩子的,咱們二十幾年的交情,不能一氣之下就斷了是不是?」

  林賢胸口急劇起伏,視線從孟仲景身上移到孟老爹身上,眼圈也紅了:「孟老哥,我最後再這樣叫你一次,是,咱們一塊兒玩到大,你這好兒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所以我那麼多富家少爺地主老爺提親都不要,只給阿橘挑了你兒子。你也是當爹的人,相信你懂,我不求阿橘大富大貴,只求她男人對她好,可你兒子做了什麼?什麼也不用說了,你們走吧,往後咱們兩家只當從來沒有認識過,走,帶上你兒子走!」說著把人往外推。

  孟老爹還想再勸,孟仲景拉住他:「爹你別說了,就算林叔還肯認我這個侄子,我也沒臉再見他,咱們走吧。」臉上火辣辣得疼,但他一點都不恨,他心甘情願挨那一下。

  「你,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不爭氣的東西啊!」孟老爹悔得不行,甩開他手,步履蹣跚。

  孟仲景腳步沉重地跟在他身後,每走一步,心中悔恨便多出一分,目光貪婪地掃過這院子裡每一樣東西,那房子是他幫著蓋的,那蘭花是她一一講給他聽過的,那……最後他看向西廂房,他想再看她一眼,想親口跟她說聲對不起,想告訴她他不是故意惹她生氣的……

  但他終究還是沒能如願。他站在林家門前,看著熟悉的大門毫不留情地在他面前關上,看著地上散佈的去年他親自拎過來的聘禮。

  「阿橘,只送這些東西,你爹娘會不會嫌棄?」

  「你把我爹娘當成什麼人?東西只是走個過場,你有那份心意就夠了。」

  那輕柔的嗔怪猶在耳側,孟仲景忽的跪在地上,抱頭痛哭。

  其實她從來都沒有嫌棄過他,是他總是嫌棄自己,最終親手丟了她。

  ~

  短短半日,林、孟兩家退親一事便在村裡徹底傳開了。

  村人淳樸,最講信義,得知退親是因為孟仲景背信棄義跟別的女人鬼混在一起,一眾婦人頓時罵開了,罵孟仲景八輩子沒見過女人才會為了一個長得並不咋樣的狐媚子忘了知根知底的美貌未婚妻,更罵如娘不守婦道半夜三更勾搭男人,總而言之錯都怪在孟家那一邊。當然也有跟林家不對付的暗中奚落嘲諷,但也只敢在自家說罷了,出去說,只會招來指責,再怎麼說林家是這個村子裡的人,哪能幫著外人?

  黃昏時分,陳平回到莊子,把打聽來的事情一一說給趙沉聽。

  趙沉站在一盆弔蘭前,靜靜地聽著,等陳平說完了,才對著蘭葉中的白色小花問:「她呢?」

  陳平聲音低了下去:「林家大門緊閉,除了周少東家一家離開時打開片刻,再也沒有開過,林大姑娘的消息也無從探聽。不過我派人跟那個郎中打聽過了,說是林大姑娘病情並不重,休息兩日便可康復,只是心中鬱結……」

  「知道了,退下吧。」

  陳平立即轉身走了出去。

  趙沉伸手,指端在白蘭上碰了碰,一觸即退,唯恐拿捏不好力度,傷了花。

  他抬頭望向窗外,眼裡有在他身上並不常見的茫然。

  她如他所料那般死心了,退親了,可為何,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到底多喜歡一個人,才會憂思成疾?

  孟仲景跟她的婚約他都未曾放在眼裡,此時此刻,他卻嫉妒了。

  他想要她的心,要她的全部喜怒哀樂。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1 12:03 AM

第26章 情書

  七月初二是林重九的生辰。

  林賢夫妻對女兒兒子都很疼愛,姐仨三人誰過生辰都會熱鬧一下。當然,鄉下地方不可能像有錢老爺家那樣搭台唱戲或大宴賓客什麼的,就是把周家請過來,大家聚在一起大吃一頓就算慶生了。

  一大早,林重九在柳氏的攛掇下跑到兩個姐姐房裡討要禮物。

  屋裡,阿橘已經洗漱完畢,正坐在鏡子前梳頭,林竹躲在被窩裡還沒起來,睡得特香。

  林重九挑開門簾進來,阿橘從鏡子裡看他,見弟弟朝自己眨眼睛,她抿唇一笑,繼續梳頭,眼睛卻瞧著那邊。

  林重九剛從林子裡割草回來,手裡拿了根狗尾巴草,他輕輕趴在炕沿上,用毛茸茸的草頭在林竹睡得白裡透紅的臉蛋上拂來拂去。林竹先是皺眉,繼而閉著眼睛轉了過去,林重九跟著過去,才碰兩下,林竹噌地坐了起來:「小九你找打是不是?」披散著頭髮就要抓人。

  林重九嘿嘿笑著跑到遠處,一點都不害怕地看著她:「二姐起來吃飯了,今天我生辰,你給我準備了什麼禮物,快點拿出來!」

  「我給你大巴掌你要不要!」知道長姐在那邊看熱鬧呢,林竹飛速下了地,鞋子都沒穿好就朝林重九撲了過去。林重九嚇了一跳,想往外跑,門口被林竹堵上了,只好逃到阿橘身邊求她:「大姐二姐要打我,你快幫我打她!」

  阿橘胳膊被他一扯,剛剛挽起來的發髻一下子就亂了,身後林竹已跑過來將林重九拽到懷裡撓他癢癢,林重九人小力微,扭得跟條蟲似的,只有求饒的份。眼看弟弟笑的都快掉眼淚了,阿橘無奈起身,將兩人拉開:「行了行了,別鬧了,阿竹你快點換衣服疊被子,別等姨父姨母來了你還沒收拾好。」

  「大姐你又偏心他!」林竹不得不松了手。

  林重九撲在長姐懷裡,笑得小臉紅撲撲的,根本沒有力氣說話了。

  阿橘摸摸弟弟腦袋,從自己的櫃子裡拿出一個竹雕筆筒遞給他,「給,以後要好好讀書知道嗎?」

  前幾日小柳氏來林家做客,邀兩個外甥女去自家住幾日。阿橘知道姨母怕她在家裡悶著繼續傷神,乖順地跟著去了,又是遊園又是逛街,很是眼花繚亂,確實開懷了不少,回來之前順便給弟弟選了生辰禮。

  筆筒上雕了小童斗蛐蛐,林重九很喜歡,抱了長姐一下,跑去跟林竹要。

  林竹跪坐在炕上,先讓林重九說聲好聽的,才從炕頭荷包裡翻出一個小葫蘆遞給弟弟。

  林重九看看這個簡單的禮物,上面竟然還用紅繩繫著,本能地嘟起了嘴。不過當他接過葫蘆,發現一面刻了他名字一面刻了「平平安安」四字時,總算是笑了,美滋滋套在脖子上塞到懷裡,朝林竹扮個鬼臉:「二姐送的沒大姐送的好!」說完一溜煙逃了。

  林竹當然大聲罵他。

  阿橘習以為常,坐下去繼續梳頭。

  鏡子裡的姑娘眼中嘴角依然帶著笑,嫻靜如花。

  早飯柳氏煮了幾根棒子,香香嫩嫩,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啃著吃,有說有笑。

  沒過多久,周家一家三口就來了。

  林賢招待周培,柳氏姐妹領著幾個孩子在屋裡閒聊。

  小柳氏先抱著林重九親了兩口,放他下去時眼尖地發現他腰間掛著枚三陽開泰白玉珮。

  林重九屬羊。

  小柳氏驚訝極了,托著玉珮細細打量,心念一轉,問柳氏:「這是趙公子送的?」林家認識的所有人裡,除了自家,也就只有新結識的趙公子能送得起這樣的好東西。

  柳氏唏噓:「是啊,我見識少,你看看,這玉珮得值多少錢?前天趙公子送的,小九不懂事就接了,我想退回去都得等明天才能去河邊找人。這要是隨便送點什麼咱們收著也沒啥,可這……這趙公子真是太客氣了。」

  她說話的時候,阿橘垂眸不語,林竹悄悄看一眼長姐,嘴角翹了起來,也不知在想什麼。

  小柳氏毫不猶豫地道:「這是和田玉,少說也得百兩銀子才能買下來。不過跟上次趙公子身上那枚相比,這個還真算不上什麼,對於咱們而言是大手筆,人家丟了都未必會太在意。要我說大姐你也不用還,道聲謝就是了,推來推去倒顯得咱們小家子氣。」

  柳氏聽呆了,敢情自家現有的存錢都沒這一塊兒玉珮多!

  她伸手就把林重九拽了過來,解下玉珮道:「不行,這麼貴重的東西可也不能讓你天天戴著玩,萬一弄碎了咋辦?小九聽話,娘先替你收著,等你往後有出息出門時再戴。」聽妹妹那麼說,於趙公子而言這玉珮不算大禮,還回去只會讓人家笑話,那還是不還了吧。

  林重九不太高興,好在知道母親的話有道理,沒再耍賴。

  說完玉珮的事,小柳氏看向阿橘,見她氣色雖然比前陣子好多了,卻明顯瘦了一圈,纖腰盈盈我見猶憐,好看倒是好看,可實在讓人心疼。她在心中嘆氣,拍拍阿橘肩膀讓她跟林竹去外面看著弟弟去。

  阿橘知道長輩們要說貼己話,叫上妹妹出去了。

  小柳氏目送她們出門,聽腳步聲遠了便朝柳氏那邊湊近些,小聲跟她說話:「阿橘現在到底怎麼想啊?昨日鎮上王秀才家請人跟我打聽了,想娶阿橘呢。」

  無論是縣城還是鄉下,女方被人退親都是件丟人的事兒,再找婆家都難找到好的。輪到阿橘,一來林賢柳氏都會做人,跟大多數村人都交好,在鎮上人緣也不錯,二來阿橘溫柔貌美,退親也是男方那邊有錯,所以自打林、孟兩家退親的消息傳出去後,不少人都來詢問,都想搶先訂下婚事。

  柳氏這幾日也被幾個同村婦人拉著打聽過了,女兒招人稀罕,她身為母親當然高興,只是……

  「阿橘那孩子你還不知道?她跟……那麼多年的情分,現在婚事沒了,雖然她不說,心裡肯定沒徹底放下呢,說是心死了都差不多。她能順著你的意思出去散心,就能順著我們隨便把自己嫁了,就為了不讓咱們擔心。還是過陣子再說吧,秋收之後,那時再看看情況,總之這次我寧可晚點嫁閨女也要挑個真正好的!」

  小柳氏點頭,話裡也帶了火氣:「對,寧可晚點也要看對人,再說咱們阿橘剛十五,再留個兩年都不愁嫁……對了大姐,你看趙公子如何?」

  柳氏沒聽明白,疑惑看她:「什麼趙公子如何?」

  小柳氏笑了,聲音更低了:「大姐不覺得趙公子對咱們太禮遇了嗎?」

  柳氏面露茫然。

  小柳氏逕自說了下去:「算了,你認識他時間短不知道,蘭生他爹跟他打交道有三四年了,每次趙公子來品蘭居,都是一言不發,就那樣面無表情站著,都能讓一屋子夥計噤若寒蟬。那時候他才多大啊,可蘭生爹在他面前愣是擺不出長輩的架子,說趙公子那氣勢,就連知府老爺都不如他。三四年啊,如果趙公子真想跟蘭生爹深交,機會有的是,何必還托你們牽橋搭線?現在他跟咱們有說有笑,與從前相比判若兩人,你說奇不奇怪?」

  柳氏哪知道這些啊,她第一次跟趙公子打交道是在路上,人家坐在馬車里根本看不著人,接下來就是趙公子救了林重九,來自家做客。那時候趙公子就是一副儒雅書生模樣,不笑的時候是有點面冷,但真的沒擺過什麼大戶子弟的架子啊。

  柳氏還是不懂,「你到底想說啥?」

  長姐心思單純,小柳氏不再賣關子,輕聲道:「你說,他是不是對阿橘動了心思?」林重九一個淘氣孩子,就算比普通村裡娃子靈活點,也不是多罕見的,哪就值得一個貴公子高看。二外甥女呢,上次迎面撞上時趙公子看都沒看她,男女那回事,真動了心,總會露出痕跡,所以剩下的就是阿橘了。

  柳氏愣了愣,跟著就在她肩頭拍了一巴掌:「瞎說什麼,照你說的,阿橘沒退親時趙公子就有那意思了?人家規規矩矩進退有度,可不是那種人!」

  小柳氏嗔怪瞪她一眼,挪遠了點才道:「行行行,就當他沒那心思,那你說阿橘配趙公子如何?」

  眼前浮現少年芝蘭玉樹的模樣,柳氏沉默了。

  林賢跟她提過,說趙公子父親在外經商甚少回家,這邊莊子裡呢,只有趙公子跟她母親住,家裡人口簡簡單單,趙公子本身又有才有貌,確實是難得的佳婿。只是,人家隨手就把百兩銀子的東西送出來了,家底得多足啊,自家哪裡高攀的起?

  再說,人家趙公子未必真看上阿橘了啊。

  柳氏想的有些頭疼,擺手道:「算了算了,八字沒一撇的事,咱們別亂猜了,等秋後再說,不管是誰,都得阿橘看上才行。」家中長女對趙公子最不熱絡,顯然沒那心思。

  小柳氏便不再多說了。就算那趙公子合適,人家沒來提親,她們也不可能主動貼上去。

  吃完晌午飯,周培三口子要走了,柳氏把提前備好的新鮮花生棒子抱到車上,讓他們回家煮著吃。

  周家老兩口都喜歡吃這個,周培再三謝過,扶著妻子兒子上車,他翻身上馬,告辭離去。

  林家五口站在門口目送他們,柳氏看看阿橘,想了想,沒把這事跟丈夫提。

  ~

  此時趙沉也剛剛用過飯,遣退下人,他懶懶躺在炕頭,望著窗外藍天出神。

  半個月了,她應該緩過來了吧?

  依他對林賢夫妻的瞭解,兩人絕非攀炎附勢之人,不可能他去提親他們就會一口答應。他們一定會去問女兒的意思,而她……

  趙沉苦笑,他有自知之明,阿橘肯定不想嫁他,至少現在不想。

  當日在書房,礙於骨子裡的驕傲,他不想在阿橘看不上他時表明自己對她動了一點心,因此不肯承認自己誤會了她。憤然離去的路上,他做了周密打算,先促使孟仲景退親,再賴定那是她為了嫁他而使出的手段,這樣他便佔了理,有藉口娶她。她當然不會願意,但只要他讓林重九消失幾天,讓她知道他的厲害,她自然怕了。等她嫁進來,他對她好,時間長了她總會明白,他雖然壞,卻是個好丈夫,進而得到她的心。

  可那晚聽她哭了一夜,他突然不想再用這種強硬的手段逼迫她。

  換種溫和的辦法,婚前就讓她對自己改觀,婚後也會省很多事。

  只是,如何哄一個姑娘,他還真沒試過。

  最先做的,是跟她道歉?

  趙沉抿抿唇,七歲之後,除了母親,他沒有跟任何人道過歉。

  他難以想像自己站在她面前,在她冷淡的目光下開口賠罪,卻換來一句無情嘲諷。

  只是不道歉,他在她眼裡便一直都是一個紈褲子弟,她不可能改觀。

  趙沉有點頭疼,抬手揉弄額頭,最終還是坐了起來,穿鞋下地,去了書房。

  既然說不出口,就寫信吧。

  鋪紙研墨,少年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默默遣詞造句。

  日光漸漸東斜,門外忽然傳來陳平的聲音:「少爺,該用晚飯了。」

  趙沉一驚,抬眼看向窗外,才發現天色已暗。

  他看看桌子上的紙,頓了會兒放下筆,將紙揉成一團,丟到一旁的廢紙筐中。

  他心中有事,又是在最親近的人面前,難免露出了端倪。

  寧氏好奇地問他:「怎麼愁眉不展的樣子?聽陳平說你一下午都在書房?」

  趙沉看看母親,最終還是放棄向母親取經,在阿橘那邊未有進展之前,他不打算讓母親知道。

  「最近有筆帳出了問題,一直在查賬。娘別擔心,已經忙完了。」趙沉笑著給寧氏夾菜。

  寧氏沒有懷疑,母子倆如往常一樣用了晚飯。

  飯後趙沉陪寧氏在莊子外逛了逛,送寧氏回去後,轉身又去了書房。

  柔和的燈光一直亮到半夜才暗了,窗子上的人影也隨之消失,腳步聲響,趙沉揣著信走出門。外面漆黑一片,夜空繁星璀璨。他仰頭凝望,忽然有些想笑,他想過建功立業,想過報仇雪恨,唯獨沒有料到竟會有這樣一天,為一個女人為一封信,夜不能寐。

  院子裡飄散著清幽的蘭花香,趙沉腳步漸漸變慢,接過陳平手裡的燈籠,示意他退下。

  陳平低聲應是,轉身去了,快繞過走廊轉角,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他看見自家少爺背對著他站在花圃前,不知在想什麼。

  陳平搖搖頭,收回視線。

  他走後不久,昏黃燈光裡,趙沉俯身,目光緩緩掃過一朵朵蘭花,神情恬靜專注。

  一夜好眠,次日一早,趙沉再次領著陳平出了門。

  今日林賢又親自送林重九過來了,為他貴重的生辰禮道謝,趙沉從容應對,寒暄片刻目送林賢離去。

  林重九悄悄跟他抱怨:「我娘把趙大哥送的玉珮收起來了,說是怕我不小心弄壞了。」

  趙沉微微一笑,低頭看他:「那我再送小九一個稍微差點的?壞了也不打緊。」

  林重九連忙搖頭:「不用不用,其實我也不習慣戴那個,還是趙大哥戴著好看。」他是真的沒想要,眼眸澄澈坦蕩,沒有半點貪戀渴望。

  有那樣的長姐,弟弟品性又怎麼可能太差?

  趙沉摸摸林重九腦袋,依然先讓他在樹蔭裡蹲馬步,他靠在一旁跟他說話:「你大姐這兩日怎麼樣?愛笑了嗎?」因為阿橘出了事,談論她也不顯得多奇怪,況且趙沉也不打算瞞著這個未來小舅子了。

  他要求林重九蹲馬步時不許亂動,轉腦袋都不行,所以林重九隻能對著前面河水道:「嗯,昨天我姨父姨母都來了,大姐笑了好幾次,吃的也比之前多了些。」

  那就好。

  趙沉沒再多問。

  蹲馬步,學功夫,不知不覺快到晌午。趙沉看看天色,將林重九叫到身邊,將他費盡心思寫的信拿了出來,平靜地對林重九道:「小九,我給你大姐寫了一封信,你悄悄替我送給她,就只有你們兩人時給她,別讓任何人看見,也別對第三人說,你能做到嗎?」

  林重九瞪大了眼睛。

  如果他只是個普通的七歲稚童,或許馬上就應了,可他替孟仲景跟阿橘傳過太多次東西,早已明白這種事情是不應該的,除非……

  他仰頭,不可置信地問面前的華服男人:「趙大哥,你,你喜歡我大姐?」

  趙沉微怔,轉而看著男娃眼睛正色答道:「是,我想娶她為妻,小九可願意讓你大姐嫁我?」

  林重九沒有立即答話,而是撓了撓腦袋,眼裡一片茫然。

  他一直以為孟仲景會是他大姐夫,大姐喜歡孟仲景,他也喜歡。可是孟仲景娶別的女人了,他害長姐病了瘦了不愛笑了……林重九不知道長姐現在心裡是怎麼想的,只是覺得,連孟仲景那樣認識了很久的人都會欺負長姐,這個趙大哥……

  「趙大哥,你怎麼會喜歡我大姐啊,你們都沒怎麼見過。」林重九小聲問。

  趙沉讚許地看他一眼,坐在旁邊草地上,想了想,笑道:「沒什麼理由,就像我跟你投緣一樣,我就是喜歡她。小九放心,我跟孟仲景不一樣,我會對你大姐好,絕不辜負她。這樣,你可願意幫我?」

  林重九還是拿不定主意。他敬佩喜歡這個男人,但這事兒得看長姐的,要是長姐不喜歡趙大哥,他也不能偷偷幫忙。

  趙沉對林重九也是瞭解的,並未因他的猶豫生氣,只嘆道:「這樣,小九先幫我這一次,若你大姐不許你再幫我,我以後也不麻煩你了,可好?」

  林重九乖乖點頭。這個男人對他那麼好,他願意幫他一次,哪怕會挨長姐罵。

  趙沉暗暗鬆口氣,親自幫林重九把信藏好,又叮囑他幾次,這才放他走了。

  那邊林重九回到家後,不由自主先尋找長姐身影。

  廚房裡母親一人在準備午飯,廂房裡二姐趴在炕上擺弄她的首飾匣子呢,長姐坐在桌子前看書。林重九沒有進去,就站在門口對阿橘道:「大姐,娘讓你幫忙燒火去呢。」

  「嗯,我這就去。」阿橘沒有多想,放下書,起身往外走。

  才到外間,林重九悄悄將她拽到一旁,把懷裡的信封拿了出來,小聲道:「大姐,這是趙大哥讓我給你的,他讓你一定要看,否則他會一直寫下去。」說完怕長姐生氣,撒腿跑了。信他送到了,大姐看不看都跟他無關。

  直到林重九跑得不見人影,阿橘才反應過來。

  那人給她的信?

  阿橘低頭,看著手中薄薄的信封,第一個念頭就是把信封扔到灶膛裡燒了,眼不見為淨。那種人會寫什麼,不用想也知道,無非是逼她從了他,甚至還會奚落她被人退了親。

  強迫自己不要再想曾經的婚事,阿橘飛快把信封塞到袖中,佯裝鎮定朝灶房走去。只是才出屋,她又猶豫了,那人常常來自家做客,她這次不理他,他會不會做出更過分的事?

  想到那雙勢在必得的鳳眼,他憤怒時眼中的戾氣,阿橘渾身發冷,不由拐去了隔壁書房。

  將門從裡面插上,阿橘又猶豫了。

  現在看,還是下午再看?

  她惴惴不安,信裡未知的內容讓她發慌,怕一會兒在家人面前露出異樣,也是想知道那人到底要做什麼,阿橘快步走到書架後,躲在暗處將信拿了出來。信封上沒有字,阿橘咬咬唇,翻開並未粘合的封口,去拿裡面信紙。

  才剛開開,先聞到一縷熟悉的香氣。

  阿橘愣了愣,拿出信紙後沒有急著看,而是看向信封裡面。待看清裡面的東西,腦海裡沒來由就空了一下。

  沒有任何複雜念頭,只是她實在無法將這朵紫色蘭花跟那個冷厲的男人聯繫到一起。

  阿橘愛蘭,但也不至於為了這麼一朵蘭花便心生歡喜。

  短暫的錯愕之後,她沒再多看信封裡面,快速展開信紙。

  紙上只有幾行小字,阿橘也沒心思品鑑男人筆風走勢如何,只皺眉看字:

  昔日醉酒,冒犯唐突,雖悔,傾慕之心未改。

  知卿退親,憂思成疾,雖憐,欣幸之喜更多。

  徬徨多日,斗膽再問一句,今可願嫁我?

  萬幸得允,許白首偕老,永世不負。

  趙承遠。

  思卿如慕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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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為了哄媳婦趙灰灰也真夠拼了,這情書根本不是他的風格好嗎!!!

  趙灰灰真正想寫的:

  你最好乖乖答應嫁我,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1 07:00 PM

第27章 調侃

  字如其人。

  趙沉的字就同他的人一樣,給人一種無形的威懾,容不得誰忽視。阿橘本想匆匆看完便將信銷毀,可目光真落到了這些小字上,心不由就提了起來,速度也慢了。

  她猜測自己看到的將是來自男人的奚落嘲諷和戲弄,卻沒想他是來……訴情的。

  而即便是同一個人,心境不同,筆鋒走勢也會出現差異,於是她的思緒也不受控制地隨著這幾行字飄忽不定。

  醉酒冒犯,她想到了男人難以抗拒的力道,蠻橫的侵犯,眼中的怒氣。

  傾慕之心,眼前又浮現品蘭居男人清冷的一瞥,如春風與冬雪,完全不該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慶幸之喜,她不由冷笑,她被人退親了,他有什麼好高興的?

  說什麼嫁他什麼白首偕老,連從小玩到大的熟悉之人都不可信,她又如何會信他的三言兩語?

  不過是富家公子哄人的把戲而已。

  將信重新塞入信封藏到袖中,阿橘去了廚房。不出所料,母親並沒叫她幫忙,但阿橘還是主動蹲在灶膛前添柴燒火,然後趁母親不注意,飛快將信丟進灶膛。黃褐色的信封遇火便著,阿橘看著熊熊火苗迅速將其席捲,轉眼燃成灰燼。

  那一瞬,她輕輕舒了口氣。

  從前她怕他,是因為孟仲景,現在她已經被退親了,名聲就這樣了,他還能如何?

  一家四口吃晌午飯時,林重九終於湊了過來,悄悄看看阿橘,被阿橘瞪了一眼,林重九馬上知道自己辦錯事了,飯後主動去跟長姐道歉。

  阿橘沒生弟弟的氣,一個個的都欺負弟弟年紀小不懂事,她要怪也怪他們。

  「小九,聽大姐的,以後不管誰讓你幫忙給我送東西,你都不許幫知道嗎?這是最後一次,下次你再幫外人欺負我,我就真的不喜歡你了。」阿橘拍拍弟弟肩膀,認真地囑咐道。

  林重九乖乖認錯:「記住了,我都聽大姐的。」

  阿橘獎勵地親了弟弟額頭一下。

  溫柔的碰觸,林重九心都軟了,坐在阿橘旁邊,不太確定地問她:「那大姐還給趙大哥回信嗎?」

  阿橘臉上一冷,對著書桌道:「這個不用你管,如果他問你,你就說我直接把信燒了,根本沒看。他還想再送,你不接就是。」既然他裝成君子,她就不信他會直接登門糾纏。

  林重九扭頭,對著窗外悄悄吐吐舌頭,明白長姐這是不喜歡趙公子了。之前孟仲景送東西,長姐雖然怪他,臉上卻紅撲撲的,特別好看,現在沒笑也沒臉紅,沉著臉看起來好嚇人。

  轉眼便到了初六這日。

  吃早飯時,柳氏對阿橘道:「明天初七乞巧,一會兒我跟你爹一起去鎮上買點東西,晌午去你姨父家吃飯,後半晌回來,晌午你們姐仨隨便做點東西吃吧。」

  阿橘點頭,林竹飛快將口中飯菜嚥下,急著道:「我也去!」

  柳氏瞪她一眼:「乖乖在家待著,別只顧著自己玩,幫你大姐多做點活兒!」往常待她去也沒事,但現在,她希望二女兒留在家陪長女解悶,有個人說話,總比自己悶著強。

  林竹撇撇嘴,跟母親討價還價,讓她給她買點葡萄回來。

  柳氏應了,又叮囑林重九學完功夫就回來,別在外面玩水。

  這話林重九都聽煩了,一邊喝粥一邊敷衍點頭。

  三個孩子都囑咐過了,柳氏跟林賢一起往外走,路過柵欄棚子時,柳氏多看了一眼裡面的母鹿,對林賢道:「我看這鹿過幾天估計就生了,應該跟馬啊羊啊差不多吧?」

  林賢笑她:「你問我我問誰?沒聽說誰家養過這個。」

  夫妻倆套上驢車走了,阿橘跟林竹一起收拾碗筷,林重九站在廚房外頭念了一刻鐘的書,然後就出發去河邊了。林竹湊到門口目送弟弟離家,回頭很是羨慕地對阿橘道:「還是小九好,天天都可以去外面。大姐,我想去看小九學功夫,行不行?」

  「不行,你敢去我就告訴咱娘。」阿橘冷聲否絕。上次那場誤會就是被妹妹招惹出來的,真讓她去,誰知道她又會闖什麼禍。

  林竹悻悻地回了屋。

  收拾完廚房,阿橘把這兩日家裡積攢的衣裳都抱到院子裡,坐在房簷下洗衣裳。她沒叫妹妹幫忙,林竹自己待著沒意思,出來見長姐坐在小板凳上,身旁擺了六七件,還有自己換下來的裙子,她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去端了一個木盆,坐在阿橘對面跟她一起洗。

  姐妹倆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到後來換成阿橘投水,擰乾後交給林竹去晾曬。

  到最後一件,阿橘自己去晾,不料還沒走到晾衣繩前,柵欄裡突然傳來母鹿怪異的叫聲,叫一陣停一陣,聽得她們頭皮發麻。阿橘看向林竹,林竹也回頭看她,四目相對,都看出了彼此的擔心。阿橘連忙將手中衣裳隨便搭在晾衣繩上,跟林竹一起趕到柵欄前。

  母鹿站在柵欄中間,四蹄不停地撓地,看到她們走近,它不安地朝牆邊避去,身後……

  「大姐,它要下崽兒了!」林竹緊張地抓住阿橘胳膊,聲音微顫。

  阿橘心也提了起來,雖然她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多看這頭鹿,但喜歡不喜歡,她心裡很清楚。

  母鹿不停地走動,她的心七上八下,似是詢問又似自言自語:「娘說它生小鹿應該跟馬羊差不多,咱們走遠些,讓它自己生吧,過一會兒應該就好了。」這些牲畜不是人,生產時不用旁人幫忙也能生下來。

  林竹點頭,腳步卻移不開,雙手扒著柵欄,有緊張有興奮也有擔心:「大姐,我想在這兒看著,萬一它自己生不好,咱們好找人幫忙去。去年裡正家的牛下犢子不就是大人幫著拽出來的嗎?我怕它出事。」

  阿橘也擔心,想了想,催她去請人:「張二叔家羊多,每年都下小羊,阿竹你去把張二叔請過來,咱們啥都不懂,就算有事也看不出來。」

  「嗯,我這就去!」真有要緊事兒時,林竹一點都不懶,轉身就跑了。

  張家跟林家隔了兩條街,林竹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了過去,拐到張家門前就見院子裡張二嬸也洗衣裳呢。都是熟人,林竹直接言明來意:「二嬸兒我二叔呢?我們家的鹿要下鹿了,我爹娘都不在,想讓二叔過去幫我們盯著點!」

  張二嬸一聽,擦擦手就站了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懊惱道:「真是不巧,他今兒個趕集去了,走,二嬸跟你過去看看。」她見過林家那頭鹿,比羊稍微大點,真出事她就能幫忙拽出來。

  張二嬸養羊下地都很厲害,是遠近村裡出名的能幹媳婦,林竹心中大定,跟她一起往回走,轉彎時瞥見孟仲景正好從家裡出來,許是她行色匆匆,他一下子定住,想問又不敢開口的模樣。林竹冷哼一聲,躲到張二嬸一側懶得多看一眼。

  張二嬸瞅瞅兩人,暗自惋惜。其實孟仲景跟林家大丫頭都是好的,誰能料到半路出來個歪心眼的如娘呢?不過她只是個外人,不跟著攙和裡面的事。孟仲景勤快熱心,在村裡人緣不錯,就算這事他做的不地道,大傢俬底下說說閒話,明面上該走動還是要走動,而林賢也不是那種你跟他走動就別再理會我們的人。

  兩人很快就到了林家,進門前,林竹心中一動,趁阿橘忙著招呼張二嬸,偷偷溜走了。

  北河邊上,林重九安安靜靜蹲著馬步,不遠處趙沉背靠樹幹,面無表情。

  他絞盡腦汁寫的信被她燒了。

  如果她沒看就燒了,說明她憎惡他到了不想跟他有任何接觸的地步。

  如果她看完才燒的,則表示他的道歉訴情沒被她接受。

  他都不知道該氣她心狠,還是慶幸沒有當面被她拒絕。

  寫信她不領情,見面又不容易,還不能強迫她……

  趙沉望向河邊,只有靠再次提醒自己父親強娶的下場,才能遏制住威脅她的衝動。

  遠處傳來腳步聲,趙沉抬眼看去,入眼的是一個穿杏紅裙子的姑娘,他心頭一跳,不由站直了,只是下一刻便發現來人非她,而是她妹妹。趙沉平靜地望著林竹越跑越近,心思動了起來。林重九還是個乖孩子,長姐說什麼他就聽什麼,這位二姑娘可是聰慧的,或許他可以從她那裡求便利?

  「小九,先不用蹲了,你二姐來了。」

  林重九其實早就看到了,此時得了許可,馬上跑出林子問林竹:「二姐你怎麼來了?」

  林竹掃一眼隱在樹木後的高大男人,這才急道:「小九,咱們家的鹿要生小鹿了,你……」

  她還沒說完,林重九已經跑出去了,沒跑幾步又急急頓住,扭頭大喊:「趙大哥,我先回家看看行嗎?」

  趙沉從林中走了出來,看向林竹:「伯父伯母都不在家?」如果在,應該不會讓次女過來。

  林竹點頭:「我爹我娘都去鎮上了,家裡沒有長輩看著,我去請村人幫忙,可那個人不在家,只有個嬸子過去照看了。我怕鹿出事小九心疼,就想叫他回去看看。趙公子,要不今日就先不學了?」與阿橘的避諱林重九的敬重不同,林竹面對趙沉坦蕩從容,睜著一雙桃花眼大膽地直視他。

  趙沉很受用。他娶定了阿橘,當然希望未來小姨子把他當自己人看,如果林竹客客氣氣,反而說明她心裡只當他是客。

  「趙公子,那我們先走了?」他不說話,林竹走到林重九身邊,牽著弟弟的手請示道。

  趙沉看看她,抬腳跟了上去:「我隨你們去吧,我有熟人養鹿,或許能幫上你們什麼。」

  林重九大喜,甩開林竹的手跑到他身邊,興奮道:「那咱們騎馬去我家吧?」生小鹿啊,想想他都迫不及待了。

  趙沉搖頭,示意他跟在自己身旁,只稍微加快了腳步,沒有解釋原因。

  林竹故意落後幾步,目光落在男人背影上,嘴角翹了起來。這個趙公子各方面都勝過孟仲景一大截,如果長姐能嫁給他,就相當於在孟仲景臉上狠狠扇了一個耳光,讓他始亂終棄,卻不知她長姐沒了他還能嫁更好的!

  更何況,這人明顯有那方面的心思。

  林竹心情很好。

  阿橘可是急壞了。

  「阿橘啊,這鹿胎相不好啊,你看,下鹿應該跟下羊差不多,正常情況下應該是腦袋跟兩隻前蹄一起出來,否則就不好生了。你看母鹿胎水都破了,才只露出兩隻蹄子,這樣下去准不好……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快去端盆水過來,再準備幾根乾淨布帶子!」

  見阿橘白著小臉看都不敢看母鹿身後,張二嬸趕緊吩咐她做旁的。

  長輩吩咐,阿橘好像重新撿回了主心骨,忙不迭去準備。

  張二嬸繼續站在柵欄外盯著那鹿,等阿橘把東西送過來,她飛快洗了手,讓阿橘拿著布帶跟她一起進去。阿橘想問是不是需要她做什麼,可張二嬸說完就打開門進去了,根本沒給她開口的功夫,她只好忍著胸口不適跟在後頭。

  「把門關嚴了,小心它跑了!」張二嬸頭也不回地囑咐。

  阿橘忙從命,緊張地有些手抖。

  張二嬸打算幫母鹿催生,家裡十幾隻羊,這種活兒她常做,也算是老手了。可惜野鹿不像家養牲口那般乖順聽話,張二嬸才沒靠近呢,母鹿立即躲開,跟她玩起轉圈來。張二嬸剛剛四十出頭,身體結實,一開始自信能抓到它,並不著急,等跑了兩三圈還險些被母鹿蹬了一腳後立即放棄了,催阿橘幫忙:「阿橘,快,快幫我攔著它!」

  阿橘很想幫她,可那鹿精神地根本不像要生崽兒,跑過來那猛勁兒嚇得她才站一會兒便白著臉往一側避開。張二嬸氣急敗壞,拍著大腿吼她:「你到底還不想要這鹿啊,再耽擱下去小心倆鹿都白搭了!」

  阿橘心中一凜,看看那鹿,對上那雙水漉漉的眸子,認了。

  於是趙沉走進林家大門,就見柵欄裡一白裙姑娘張著手臂閉著眼睛朝前面的鹿撲了過去,渾似拚命。

  可她到底沒拼成,眼看快碰上了,她突然朝一側躲了開去,那動作速度,像是受驚的野兔。

  趙沉忍俊不禁,只是很快又沉下臉,快步過去問她:「你們在做什麼?」

  他突然出現,張二嬸愣住了,「你,你是教小九功夫的趙公子?」那日林家請客,她遠遠瞧見過一次。

  趙沉朝她點點頭,看向阿橘。

  雖然刻意隱忍,眼底還是難免露出一分灼.熱,想問她為何不願,又不想被她看出他心中過熱情意。想問她何苦為了一個靠不住的男人瘦成這樣,又不想再提起她傷心事。想走過去抱住她逼她直視自己,又不能做,別提周圍有人,就算沒人,他也不能再嚇到她。

  男人心中百轉千回,對阿橘而言不過是短短一瞬對視,此時她還處在差點被鹿撞上的驚嚇中,就連趙沉的出現也沒能讓她太過震驚。別開眼後,她悄悄瞪了那邊裝無辜的妹妹一眼,扭頭解釋道:「母鹿難產,我在幫二嬸兒抓它,此地污穢,趙公子還是去屋裡坐吧。」

  在外人面前,她不得不跟他虛與委蛇。

  趙沉並沒有走,直接打開門,一邊進去一邊道:「大姑娘去外面吧,我來幫忙,這鹿發起狂來不是你能承受得住的。」

  阿橘皺眉,不想受他好處,那邊張二嬸可沒他們的花花心思,一聽趙沉說要幫忙便喜道:「行行,趙公子肯幫忙最好了。阿橘你快出去,趙公子你,你,要不先去換身小九爹的舊衣裳?免得一會兒弄髒了。」那衣裳一看就是好料子,弄壞了多白搭啊。

  「不礙事。」趙沉隨手將衣擺別到腰間,抬頭時見阿橘依然猶豫不決,他沒再管她,反手將門關上,配合張二嬸抓起鹿來。母鹿四處亂跑,追趕之間男人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撞了阿橘兩下,都是擦邊挨著那種,這下阿橘不用他催也趕緊出去了,想回屋裡,被林竹拽住一起看裡面。阿橘暗暗掙扎,林竹困惑地問她:「趙公子二嬸兒都在幫咱們,大姐不在外面看著,難道還想去裡面偷懶?」

  阿橘頓時沒話說了,到底擔心母鹿,垂眸瞧了會兒柵欄便重新抬眼,看向裡面。

  但凡男人都喜歡在心儀的姑娘面前表現自己英姿勃發的一面,趙沉也難於免俗,不過他能空手打死一隻猛虎,撲捉待產母鹿這種活兒還是第一次做,且那母鹿身後狼狽之極,饒是他親手宰殺過獵物,也有些不適,面色發白。

  阿橘在外面看著,此時倒是有些同情他了,一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少爺,何苦呢?

  短暫的周旋適應之後,趙沉一個俯身抓住母鹿一隻前腿,母鹿不肯乖乖被捕,抬起另一隻前蹄朝他踢去,同時低頭用腦頂頂向他胸口。趙沉跪在地上,拼著挨了一下踢,趁機迅速抱住母鹿脖子,他力氣大,母鹿頓時曲了前腿跪伏在地。趙沉現在真是沒心思顧忌儀態了,朝那邊看傻眼了的農婦道:「接下來要怎麼做?」

  他一身華服早已沾滿灰塵污跡,就這樣跪在那兒,若不是臉生的太俊,竟有點農家漢子的感覺。

  張二嬸回神,一邊趕過來一邊道:「趙公子幫著按鹿就行了,剩下的事都交給我,你,你看著前面,千萬別往後瞅啊。」這樣的活兒,說白了跟給女人接生差不多,趙公子是林家貴客,看千萬別嚇著人家。

  趙沉雖不懂具體該如何催產,大概也能猜出些來,不用張二嬸提醒,先側頭看向前面。

  前面是顆柿子樹跟木柵欄,他扭頭,視線掃過阿橘時馬上頓住,目光大膽,再無顧忌。

  今日他做了這麼多,可都是為了她。

  對上男人不加掩飾的凶狠目光,阿橘愣住了,一時竟忘了迴避,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其實兩人只有過幾面之緣,沒說過幾句話,相處時間也不長,至少阿橘覺得她一點都不瞭解這個男人的性子,可此時此刻,不知是他沒有刻意掩飾,還是旁的什麼緣故,她竟然在他的眼神裡看出了一絲……賭氣?

  是想告訴她,他屈尊降貴做這些都是為了她?為了她而做,但心中並不情願,因此有氣。

  阿橘別開眼,是他自己要幫忙的,她又沒逼他做。

  感覺男人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自己,阿橘抿抿唇,掙開被妹妹抱著的胳膊,小聲道:「阿竹你在這兒看著,我去給趙公子二嬸兒備水,一會兒忙完了好洗手。」

  林竹沒鬆手,湊在長姐耳邊私語:「大姐,趙大哥分明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忍著的,你走了,就不怕他一不高興不幫忙按著了?」若是換成村裡哪個男人,就是把張二嬸的活兒也攬了她都不會動容,但堂堂一個貴公子能為長姐做到這份上,不嫌髒不嫌味道難聞跪在那兒,林竹徹底認可了這男人,真心實意改口叫他大哥。

  「你別胡說!」當著男人的面說這種話,即便對方聽不見,阿橘還是忍不住面皮發燙,用另一隻掐林竹一下,準備要走。

  就在此時,柵欄裡張二嬸大喜道:「出來了出來了,總算出來了!」

  姐妹倆齊齊看去,扭頭時心裡也是歡喜的,可是才看一眼,便不約而同退後幾步,一起捂著嘴跑了,只留林重九白著臉站在那兒,小男子漢似的堅持看守他的小鹿崽兒。

  張二嬸望著阿橘姐倆的背影哈哈笑:「這倆丫頭,有啥好躲的?」

  她笑得開懷,可惜沒人附和她。

  趙沉目視前方屏著呼吸問她:「還需要我做什麼嗎?」

  「不用不用,趙公子快去洗洗吧,過會兒再來看,那時這小鹿估計都能站起來了。」雖然不是自家的鹿,張二嬸還是很開心,一邊善後一邊笑呵呵地道。

  趙沉一點笑的心情都沒有,鐵青著一張臉站了起來,目光越過柵欄再次落到阿橘身上。

  阿橘剛緩過勁兒,本想去廚房舀水,忽見趙沉大步朝她而來,俊臉冰冷,那雙鳳眼更是危險。

  明知道對方不可能光明正大欺負她,阿橘還是生出了逃離之念。

  她抬腳就要走。

  趙沉快步攔在她身前,就在阿橘嚇得面色蒼白擔心對方會動手時,卻聽男人用一種調侃的語氣問她:「是我面容醜陋凶神惡煞,所以你怕成這樣?」

  阿橘錯愕抬頭。

  趙沉熟稔地朝她笑了笑,伸手給她看:「身上髒了,你去端水給我。」

  明日高照,他逆光而站,那雙曾讓她怕到顫慄的鳳眼裡卻因為笑意而多了難掩言表的溫柔。

  或許是陽光太過燦爛,阿橘腦海裡有片刻恍惚。

  他,他剛剛的語氣,怎麼如此熟悉?

  像是父親下地歸來,隨口囑咐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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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唉,佳人注定寫不來高冷男神了,寫著寫著就忍不住寫成哈巴狗了~~~

  趙沉:你才是哈巴狗!

  佳人:那你是什麼?

  趙沉:我是趙灰灰!

  佳人:是灰機的灰,還是灰太狼的灰?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2 08:08 PM

第28章 霸道

  雖然詫異男人前後截然相反的神情態度,在他漸漸灼熱起來的注視下,阿橘很快便回過神,一言不發朝廚房去了。

  他幫忙也好,他溫和微笑也好,在她眼裡都是那個逼迫她的紈褲子弟,曾挑釁她的未婚夫說要搶她。

  她跟孟仲景再無關係,但那絕不代表趙沉曾經做過的事也跟她無關。能輕薄良家女子威脅強娶的男人,品性如何還看不出來嗎?現在不過是以為她退親了,再看到他這個「謙謙有禮」的富家俊朗公子,她便會抓住機會,接受他的假意討好。

  虛榮又自以為是。

  從轉身到跨進廚房,阿橘沒有回頭看一眼。

  趙沉臉色鐵青。

  剛從柵欄裡出來,發現她想躲他,他壓抑不住怒氣,直奔她而來。他為了她連那種事都做了,她竟然還不肯給他好臉?可是,當他一步一步接近她,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他忽然又覺得好笑,忍不住調侃她。她如他預料那般愣住,呆呆地望著他,露出白淨臉龐紅潤嘴唇給他,勾起那日片刻旖旎回憶。心中越發軟,他對她好言好語,卻沒料到她依然無動於衷。

  他耐心真的不多。

  外人在場,趙沉不打算跟阿橘糾纏,掃一眼廚房門口,重新回到柵欄前,站在林重九身邊,跟他一起看一大一小兩隻鹿。既是做給張二嬸看,也是做給林家姐妹看,總不能讓她們覺得他連一個孩子都不如。

  小鹿身上已經被張二嬸收拾的差不多了,歪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可憐兮兮的。母鹿並未親近小鹿,而是去了牆邊,眼睛盯著小鹿,不知在想什麼。

  林重九擔憂地問趙沉:「趙大哥,母鹿怎麼不照顧它孩子啊?」

  趙沉眼睛看著裡面,心思卻不在此處,根本沒聽見他說什麼。

  林重九還想再問,張二嬸喊他拿鐵鍬去,林重九隻好去了,把家裡的大鐵鍬拿過來。張二嬸也聽見他的問題了,一邊用鐵鍬將髒東西剷起來,一邊笑著解釋道:「小九別急,現在鹿崽兒身上沾了人氣,母鹿不想親近它,咱們先去一旁站著,別看它們,過一會兒它就去照顧鹿崽兒啦。」

  林重九頓時放心了,幫張二嬸把柵欄門開開再關上,戀戀不捨看看小鹿,回頭道:「趙大哥,咱們去屋裡等著吧?」

  趙沉搖搖頭,掃了廚房一眼,對他道:「小九先去找套你爹的衣裳,一會兒洗完手我換上。」

  林重九看看他沾了污跡的衣服,馬上去了。

  趙沉看向不遠處的林竹,目光對上,他朝廚房門口揚了揚下巴,微微一笑,很是和善。

  他如此不見外,林竹偷笑,也不裝糊塗,小聲叮囑他:「張二嬸兒去北邊溝子裡扔東西,大概半刻鐘後回來。」跟著大聲道:「趙大哥你等等,小九不知道該找什麼樣的衣裳,我去幫他。」腳步輕快地跑了進去。

  她前腳剛進屋,趙沉後腳已經到了廚房門口。

  阿橘正在裡面舀水,見他突然出現,驚得手中葫蘆瓢掉了下去,不由自主躲到水缸後,警惕地問他:「你又想做什麼?」水缸上面搭著菜板,阿橘說話時瞥了一眼伸手可觸的菜刀。

  她的小動作沒逃過男人的眼睛,趙沉冷笑,靠在門口側頭問她:「在你眼裡,我就那麼不堪?」

  語氣冰冷,面容平靜卻流露出懾人的威嚴,是阿橘比較熟悉的樣子。

  阿橘沒說話,扭頭催他:「洗臉水很快備好,還請趙公子去院中等候,別讓旁人誤會。」

  時間緊張,趙沉沒功夫跟她爭吵,站正後低聲問她:「我給你的信,你到底有沒有看?」

  阿橘馬上回他:「沒看……」

  「沒看我就再跟你說一遍。」趙沉霸道地插入,不顧阿橘拒絕接著道:「那日冒犯你,一是因你妹妹的打聽我有所誤會,二來同伯父多喝了幾杯酒,但無論如何也是唐突了你,我不求你原諒,只想讓你知道事後我也很自責。現在你沒有婚約,我鄭重跟你提親,只要你應了,我馬上安排媒婆登門,婚後……」

  「不用說了,如果你自責,我不怪你行了吧?但我不會嫁你,你不必再費事。」阿橘同樣打斷他,言簡意賅。

  趙沉抿了抿唇,壓抑住走過去的衝動,盯著她眼睛問:「為何不願嫁?我會對你好。」

  阿橘真的不想理這個男人,不提他對她的那些「好」,難道就因為他對她好,她就該嫁嗎?

  知他得不到解釋便不肯罷休,阿橘看著灶台道:「其一,趙公子家世顯赫,而我只想過鄉野平淡生活,趙公子不適合我,我也對趙公子無所裨益。其二,趙公子衣冠楚楚有君子之風,然所作所為……恕我直言,我心中不喜,因此不願嫁,還請趙公子另尋良配。」

  她實話實說,趙沉並未動怒,面容依然平靜,甚至放柔了聲音:「家世,你姨父姨母同樣門第懸殊,但他們夫妻恩愛多年,可見這並不是問題,你只需做我的妻子,其他內外事宜我會替你打點好。至於品性,我不說自己是好人,但我一定會對自己的妻子好,此生不負。阿橘,我知道你現在憎惡我,你給我時間,我會讓你喜歡上我。」他從沒哄過女人,得到她的心之前,這話他只說這一次,她答應最好,她不答應,他不會再給她第二次拒絕他的機會。

  男人神色鄭重,阿橘只覺得雞同鴨講:「隨你怎麼想,反正我不會嫁你,你又何必……」

  「你還喜歡他是不是?」屢次遭拒,趙沉最後一絲耐性終於告罄,大步朝她走去。

  他身材高大,前路都被他堵住,阿橘無處可逃,怕再次被人欺辱,她一把搶過菜刀擋在身前,顫著音威脅他:「你別過來,你……」

  「過來又如何?你要砍死我?」趙沉恍若未見,依然不緩不急地走向她。

  明明握著菜刀,阿橘卻依然害怕,在男人清冷注視下不停後退,結結巴巴連威脅都說不利索。趙沉步步緊逼,直到阿橘背後抵住牆再也沒有地方躲,他才在她身前站定,擼起袖子將胳膊伸到她面前,聲音低沉,帶著蠱惑的味道:「砍啊,今日你殺了我,我再也不會糾纏你,若你無法狠心下手,那現在我明明白白告訴你,只要我活著,你就別想嫁給旁人。」

  阿橘早已六神無主,此時聽他如此狠絕,害怕委屈不甘統統化成淚湧了出來,低頭問他:「你,為何要纏著我不放?找別人不行嗎?」除了一張臉,她自認沒什麼過人之處,他何必如此執著?

  她低著頭,那淚珠卻順著她細白臉龐緩緩滑落。

  趙沉看著那淚珠,無動於衷。他不想惹她哭,但如果她不肯嫁他,她的眼淚又跟他有何關係?他只會對妻子好,因為認定了她,現在也想提前對她好,奈何她不想要。

  眼看她手都在顫抖,趙沉抬手將菜刀奪了過來,轉身離去時放在菜板上,然後在即將踏出廚房時,平靜地囑咐她:「乖乖在家等著,我會抓住任何可能的機會盡快娶你。順便提醒你,如果你告訴伯父伯母,或是尋死覓活,我拿你沒辦法,對付小九卻再簡單不過。」

  言罷大步下了台階。

  阿橘沒有動,就那樣靠著牆,低著頭。

  她聽見弟弟喊那人的聲音,男人沒有留,也沒有換衣服,離開時跟張二嬸打了聲招呼。

  外面妹妹在喊她,阿橘掏出帕子擦去眼淚,端著木盆出去了。

  「二嬸兒,你快洗洗手,我去裡面拿巾子。」她端著水盆走過去,放下後立即轉向廂房,沒讓任何人瞧見她的臉。進了屋,阿橘先照鏡子,面色發白,幸好眼圈沒紅,看不出來剛剛哭過。拍拍面頰,阿橘長長呼出一口氣,重新走了出去。

  她老老實實在家待著,爹娘又都疼她,只要她不應,她不信他有什麼機會。

  ~

  趙沉繃著臉回了河邊,直接跳到水裡洗澡,衣服丟給陳平洗好晾在河灘上。

  他算是明白了,不使手段,她絕不可能嫁他,她耗得起,他等不起,定親成親,都得在年前完成。

  現在她在家裡,他碰不著挨不著,先娶回家,兩人日夜相對,至少能混個面熟。

  趙沉自嘲一笑,沉入水中。

  黃昏時分他才回了莊子,先回屋換身衣裳再去陪母親用飯。

  飯後母子倆在院子裡散步消食,趙沉將寧氏引到花圃旁,那裡他已經吩咐人把矮幾椅子搬了出來。

  遣退丫鬟,趙沉請寧氏落座。

  寧氏笑著看他:「別故弄玄虛了,到底想跟我說什麼?做生意虧了?」

  趙沉回以一笑,倒杯茶遞給母親,等寧氏輕啜一口放下後,才挨著她坐下,小聲道:「娘,兒子看中一個姑娘,想請你替我做主。」

  寧氏可沒料到這個,若是回京城後兒子跟她提,她或許還不會如此吃驚。登州這邊,即便是知府家的千金小姐兒子都未必能看得上眼,而知府家又沒有適齡姑娘,那就說明兒子口中的女子身份更低。

  「先跟我說說她家裡情況。」確定兒子是認真的後,寧氏正色道。她就這一個兒子,若連終身大事都不上心,她這麼多年又何必守在這小院裡?

  趙沉沒打算瞞她,瞞也瞞不住,兩家人總要見面,母親使人稍加打聽便知。

  他儘量簡短又不遺漏任何關鍵的說了起來。

  聽到阿橘有未婚夫時,寧氏柳眉便微微蹙了起來,待趙沉古井無波地提及他拆分兩人的計謀,寧氏竟忍不住笑了。她扭頭,認真打量身邊的少年。挺拔的眉,神采出眾的鳳眼,還有俊逸的面龐,完全都隨了趙允廷,在對待女人身上也是如出一轍,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不愧是父子,骨子裡都是一樣的。

  可他是她兒子,她不可能像對待趙允廷那樣對他。

  寧氏同情那個可憐的農家姑娘,但如今青梅竹馬緣分已盡,她斥責兒子又有什麼用?

  她冷靜地提醒他:「你早晚要回京城,侯府里根本不適合她,你強帶她回去,她可能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承遠,在你犯錯之前,娘必須告訴你,女人不是物件,不是你搶到手便是你的了,你別最後害人害己。」

  趙沉察覺到了母親的不快。

  他討好地抱住寧氏胳膊,低頭認錯:「娘,我知道這事我做的不對,可我真的喜歡她,只想娶她。娘你放心,兒子既然打定主意娶她,將來無論去何處,都會護她周全。現在兒子就想娘你點頭,幫我結下這門親事,我早點娶她回來,你好有個說話解悶的人。娘,她也喜歡蘭花,你們肯定能說到一處去。」

  寧氏沉默不語。

  趙沉真的急了,各種保證。

  好一會兒寧氏才扭頭看他:「既然她也喜歡蘭花,那娘問你,如果你買到一盆絕世珍品蘭花,你是送她還是送娘?」

  趙沉怔了怔,覺得母親是在跟他開玩笑,可母親神色認真,他不由認真思索,很快便道:「送她。」

  「為何?」寧氏笑著問。

  趙沉也笑了,眼裡儘是慕孺之情:「因為娘心裡有我,不用兒子討好也把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她卻不一樣。不過娘你放心,她溫柔賢惠,真得了花,肯定會端過來孝敬你。這樣我哄了妻子,她孝敬了婆母,娘也高興了,豈不是一舉三得?」

  雖是戲說之言,寧氏卻明白了,兒子是真的很看重那個姑娘。

  她嘆了口氣,對著花圃裡各色蘭花道:「你去寫張帖子吧,選定日子請她們母女來家中做客,由頭你自己編,回頭告訴我一聲。」既然要提親,就得擺出正式結交的態度,讓人家看看自家情況,她也看看那姑娘。

  趙沉輕輕笑了。

  寧氏緊跟著又瞪他一眼,毫不客氣地警告道:「好,娘幫你,但有些話我先說在前頭,不許你再使下作手段逼她答應你,要娶就讓她心甘情願的嫁,否則日後你們置氣,別怪我幫她不幫你。」

  趙沉連聲應是,到底怎麼打算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寧氏看看他,不知該不該信。

  同為人母,與寧氏心中的複雜唏噓相比,柳氏現在挺高興的。

  家裡多了頭小鹿。

  不提林竹林重九,就連柳氏夫妻倆都特別新鮮,湊在柵欄前看得起勁兒。

  阿橘也在旁邊,被林竹強行拽過來的,跟之前很多次一樣,不想看,可是一過來,眼睛便移不開了。

  母鹿現在溫順極了,臥在乾草上愜意地反芻,水漉漉的大眼睛溫柔地注視著自己的孩子。小鹿呢,剛出生,對什麼都好奇,見林家五口人湊在柵欄邊上,它從母鹿身邊站了起來,試探著往柵欄邊上走去。母鹿攔了兩次,後來或許是小鹿太不聽話,或許是它知道這些人沒有危險,便不再管。

  小鹿跟母鹿長得很像,背上黃褐色的毛髮間也有許多白色的圓點,鼻頭黑黑的,被母鹿舔得烏油油。它晌午時便能站起來了,只是走路還稍微有些晃悠,好奇又小心翼翼地湊到柵欄邊上,仰頭看一家五口。

  林重九心都快化了,扒著柵欄問父親:「爹,我進去看行嗎?」

  他一說話,小鹿嚇得轉身就想跑,卻因腿軟跌了一跤,站起來繼續跑,連續摔兩次後改成了走,躲到母鹿身後,很快又抬起腦袋,好奇地看那邊。

  林賢笑著打開柵欄門,對阿橘姐仨道:「去,你們都去裡面看吧,看小鹿最喜歡誰。」

  林重九大喜,最先跑了進去。

  林竹抱著阿橘的胳膊一起進去了。

  林重九想往母鹿那邊湊,林竹拽住他安排道:「你就在這邊站著,我跟大姐分別站南北兩邊,咱們誰也不許說話,讓小鹿選。」

  「這主意好。」柳氏慈愛地看著三個孩子。

  母親都發話了,阿橘只好陪弟弟妹妹玩,走到南邊柵欄前,提起裙子蹲了下去,看向小鹿。

  確實很可愛。

  看著小鹿好奇地轉動腦袋,阿橘目光不禁柔和下來,白日裡那些煩心事也忘了。

  一家人誰也不說話,柵欄邊上安安靜靜的,小鹿膽子漸漸變大,從母鹿身後繞到前面。母鹿依然臥著,卻伸長脖子舔了舔小鹿身後,口中發出輕輕的叫。小鹿回了兩聲,扭頭舔舔母親,似是安撫,然後再次看向前方,大眼睛骨碌碌轉動,目光在阿橘姐妹三人身上來迴游移。

  它慢慢往前走,走到柵欄中間,對面便是林重九。林重九興奮地朝它伸手,小鹿立即後退兩步,林重九面露失望,看看偷笑的兩個姐姐,乖乖放下手。但小鹿已經不放心他了,扭頭看看兩個姑娘,四蹄原地動了幾下,最後轉身,朝阿橘走去。

  阿橘受寵若驚,眼看小鹿慢慢靠近,她突然很緊張。

  畢竟是大姑娘,懂得比小孩子多,阿橘一動不敢動,生怕嚇跑它。在她眼裡,此時此刻只有一條剛剛出生的小鹿,只有它水漉漉清澈純淨的大眼睛,它喜歡她。

  她靜靜地看著小鹿來到她身前。夕陽餘暉灑進柵欄,小鹿身上的毛髮柔順好看,阿橘緊張地嚥了嚥口水,強忍著伸手摸摸它的衝動,只用一雙同樣美麗的眸子溫柔又歡喜地注視著小鹿。小鹿仰頭看她,圍著她走了幾步後,鼻子湊到阿橘身上聞了聞,漸漸上移,呼出的熱氣弄得阿橘脖子癢癢。她求助地看向那邊的父母,像是詢問他們她現在該怎麼做,嘴角卻是翹著的,壓抑不住心中喜悅。

  柳氏笑著看她,抬手示意她可以摸摸了。

  阿橘也覺得差不多可以碰碰小鹿了,趁小鹿專注地聞她左面肩膀,阿橘悄悄抬起右手,那一瞬,餘光裡她看見母鹿支起了耳朵,阿橘裝作沒留意,輕輕地碰上小鹿一條前腿。小鹿立即感覺到了,低頭看去,阿橘緊張地等著。

  小鹿往後退了兩步,她的手落空。

  阿橘有點失望,正要收回手,小鹿突然低頭,黑黑的鼻頭離她手是那麼近,輕輕地聞味道,然後不等阿橘高興或忐忑,它開始舔她,一下一下,特別癢。

  可是這樣難得的親近,再癢也得忍啊。

  確定小鹿真的很喜歡自己後,阿橘試探著摸它,這次小鹿沒有再反對,於是阿橘的手慢慢來到它背上,終於摸到了那一圈圈白色點點,柔軟順滑。

  知道弟弟妹妹也都盼著,阿橘很快站了起來,小鹿受驚往後退,阿橘趁機出了柵欄。

  吃晚飯的時候,一家人還在聊兩頭鹿的事。

  柳氏提議給小鹿起個名字,母鹿已經定性,小鹿在家裡出生,從小就開始養,應該能養出感情。

  林賢聽了,放下筷子,若有所思。

  柳氏笑他:「讓阿橘她們想,可不用勞煩林大秀才!」

  阿橘姐仨一起笑,林賢咳了咳,趁孩子們不注意,伸手在妻子腰下輕輕掐了一把。柳氏瞪他,他笑眼回視,眼中意味不言而明。成親十幾年,柳氏依然受不了丈夫這樣的眼神,忙催孩子們快點想個好名字,企圖打消男人那些壞心思。

  林重九想得最快,可惜都被林竹否決了,說他起的都是狗名字。

  林重九賭氣地讓她起。

  林竹想了幾個很好聽的,偏偏林重九非要跟她對著干,好聽也說不好聽。

  眼看一兒一女大眼瞪小眼,柳氏笑著打圓場:「行了行了,讓你們大姐起!」

  姐弟倆齊齊看向阿橘。

  阿橘本想聽弟弟妹妹的主意的,不過還是情不自禁在腦海裡想了幾個,此時家人都看她,便輕聲道:「呦呦鹿鳴,叫呦呦如何?」正好那也是頭母鹿。

  林賢第一個讚好,頗有些得意。溫柔嫻靜又知書達理,有才有貌,這樣好的女兒,還愁嫁?

  林竹姐弟也同意。

  小鹿呦呦的名字就這樣定了下來。

  夜幕降臨,一家人各自洗漱回屋歇下。

  林竹躺在被窩裡還在說呦呦,更是隨意般誇讚趙沉:「趙大哥真好,那樣髒的活兒都肯幫忙。」

  阿橘背對她道:「那樣好,明日我跟母親提提,把你許給他罷。」

  林竹一噎,跟她撒嬌:「大姐你胡說什麼啊,趙大哥明明喜歡你,你……」

  「我不喜歡他。」阿橘平靜地道,「阿竹,我知道你跟小九都喜歡他,但我現在明明白白告訴你,我一點都不喜歡他,更不可能嫁他。要是你想,你想看我……」

  她毫無預兆哽咽出聲,林竹慌了,掀開被子湊到她身前,抱著她認錯:「大姐你別哭,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以後絕不再擅作主張,絕不再幫他,你別哭了,以後我都聽你的。」

  是她想錯了,那些男人再好,長姐不喜歡又有何用?現在她剛剛被人傷了,怎麼可能短短時間就喜歡上旁人?如果趙公子真有心,應該會等長姐,如果他不願等放棄了,不要也罷。

  長姐這麼好,總會遇到值得她嫁的。

  可惜趙沉並不願等。

  次日上午,陳平送來帖子,寧氏邀柳氏跟林家三個孩子去莊上賞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4 01:24 AM

第29章

  對於趙家的帖子,柳氏很意外,但想想趙公子來自家幾次了,一口一個伯父伯母,兩家開始走動也正常。只是經過小柳氏的提點,柳氏也多想了一層,趙公子到底是單純地禮節來往,還是真的對長女有意思?

  不管心裡如何猜測,事情未定之前,她都不能在女兒面前露出馬腳。

  林賢還在鎮上,柳氏看完帖子,讓湊在身邊的林竹把阿橘叫過來。

  阿橘現在除了幫柳氏打下手,幾乎就悶在屋裡不出門,知道趙家來人,她頓了頓便繼續坐在窗前看書。

  「大姐,娘叫你過去呢。」林竹挑簾進來,站在炕前對她道,「趙夫人下帖子邀請咱們去她家賞蘭,娘要跟咱們商量一下吧。」經過昨晚,她不再對趙家表示熱切,只當平常新鮮事來提。

  阿橘平靜地應了聲,放下書,穿了鞋子跟妹妹一起去了上房。

  柳氏笑著把帖子遞給長女看:「早就聽趙公子說趙夫人喜歡蘭花,這就請咱們過去了,阿橘要不要去瞧瞧?」退親後,長女鬱鬱寡歡,雖說這兩日氣色稍微好了點,她還是希望長女能出去散散心,更何況趙家有她最喜歡的蘭花。

  阿橘可以跟略微知情的妹妹說些貼己話,卻不敢跟柳氏說,怕引起父母懷疑,惹那人發狠。

  她認真看了帖子,然後還給柳氏,垂著眼簾輕聲道:「娘,你帶阿竹跟小九去吧,我剛剛退親,除了姨母家哪裡都不想去。再說過去肯定要留在那邊吃午飯,家裡一個人都沒有,我怕呦呦出事,就留在家裡好了。」

  林竹乖乖站在母親旁邊不說話。若是昨日,她還會攛掇長姐,現在可不敢了。

  眼下柳氏最聽不得女兒因為退親一事看低自己,心一下子軟了大半,不敢太過逼她,只軟聲開解道:「趙夫人肯定知道咱們家的事了,還請咱們一家子,可見她不是那種是非不辨的,阿橘你別想那麼多,打扮得漂漂亮亮跟娘出去,任誰見了都明白是他有眼無珠。」

  阿橘苦笑。

  如果如娘比她好看,她或許更容易放下,就因為如娘不如她,她才覺得委屈。那麼多年青梅竹馬,就比不得一件衣裳一個晚上?

  她知道她跟孟仲景再無可能,她也不想再喜歡那個男人,她只是想不通他為何就變了。

  「娘,我真的不想去,你跟阿竹商量吧,我回屋去了。」阿橘低低說道,轉身離開。

  屋子裡一片安靜,柳氏放下帖子,背對林竹抹淚:「上輩子我是造了什麼孽啊,要報應到我好好的女兒身上,早知道那天就不該收留她,如今害我女兒苦成這樣。」

  林竹遞過帕子幫母親擦淚,「娘你別這麼說,我倒是覺得如娘來得及時,否則等大姐嫁過去再出這事,大姐更苦,你說是不是?別難過了,過陣子我大姐想開就好了,咱們別再逼她,她什麼時候想出門了自會開口。」

  柳氏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世上那麼多大道理,說起來容易,能真正想通的有幾個?女兒才十五歲,小時候跟孟仲景一起玩,十二歲時被人花言巧語騙了心,定親後更是早早把嫁妝準備好了,臨成親前卻突然出了這糟心事。別說一個小姑娘,就是她這個當娘的,若哪天林賢領個女人回來,她未必能做到長女這樣平靜,在長輩面前什麼苦都不提。

  傍晚林賢回來,聽說後沒有多想,只跟柳氏商量該帶什麼禮過去。

  到了約定之日,陳平早早趕車過來接人。

  馬車停在外面,林重九先跑出去了,柳氏看看林竹身上淡紫色的褙子,滿意地點點頭,再握著阿橘小手柔聲囑咐:「那我們這就走了,你好好看家,別悶在屋裡看書,關上大門把呦呦娘倆放出來,跟它們在院子裡玩吧。」

  阿橘笑著搖頭:「那可不行,放出來院子裡的菜圃花草還不都被它們啃了啊。」

  柳氏最喜歡看女兒笑,慈愛地摸摸她頭髮,帶上禮物領著林竹出去了。阿橘今日是以身體不適為由留在家的,所以沒有出去送人,聽外面馬車出發後,才去把大門關上。轉身,看著彷彿一下子空下來的院子,她長長地舒了口氣,抬頭看天。

  天空碧藍如洗,萬里無雲。

  熬過這段日子,等到那人放棄糾纏了,日子會慢慢好起來吧?

  柵欄裡傳來呦呦的叫聲,可以看見呦呦正在那邊柵欄前走動,像是在看她。阿橘忽然有了點做賊的感覺,家人在家,她總不想表現地太過喜歡這兩頭鹿,可現在家裡只有她一人,她做什麼也沒人知道啊?

  阿橘快步走了過去。

  裡面呦呦立即轉到門前,仰頭看她,大眼睛黑潤水亮。

  阿橘想到母親的提議,笑著問它:「想出來嗎?」母鹿肯定不能放出來,呦呦還小,她可以看著它不讓它禍害花草。

  呦呦隻眼巴巴地瞧著她。

  阿橘看看那邊臥著反芻的母鹿,飛快把柵欄門打開,呦呦卻沒有馬上出來,退後幾步看著門。阿橘急了,不停地喊它,呦呦現在能聽懂那是它的名字,終於在母鹿站起來時,輕快地走了出來。阿橘連忙將柵欄門關上,蹲下去朝轉頭亂看的小鹿伸出手:「呦呦過來,給我摸摸。」

  呦呦低頭舔她手,阿橘便用另一隻手摸它修長的脖子。

  可惜呦呦的乖順並沒有維持多久,很快就被院子裡的花草吸引了視線,撒腿跑了過去。阿橘看出它意圖,立即起身去追它,呦呦好奇地聞葉子,她不管,如果它要開啃,阿橘馬上阻攔。呦呦不停地換地方,她只好跟著跑,跑著跑著出了一身汗,上氣不接下氣。

  為了自己的蘭花著想,阿橘抓住呦呦抱了起來,將它送回柵欄裡。呦呦進去後馬上轉身,可憐巴巴地望著她,阿橘受不了這種眼神,回屋拿了兩顆生栗子給它算是補償。呦呦低頭去聞栗子,阿橘趁機逃回屋去了。

  進了屋,想到自己追著一頭鹿跑了那麼久,阿橘忍不住笑了。

  柳氏可不知道長女在家做了什麼,聽陳平說前面就到了,她好奇地挑開簾子。

  最先看見的是遠處的碧空青山,像幅秀麗的山水畫,而趙家的莊子就在這幅畫裡,寧靜脫俗。

  三進的宅子,白牆灰瓦,房屋倒不算什麼,後院卻罕見的大,裡面挨著牆種了一圈枝繁葉茂的梧桐樹,亭亭如蓋,真是好看。

  光看這宅子,都讓人心裡生出嚮往,巴不得能在裡面住一輩子。

  趙公子容貌不俗,不知他母親又會如何美麗,大戶人家的主母,一會兒見到她們這些村人,會不會嫌棄?

  柳氏不由自主低頭,看身上的衣裳。在家她輕易不穿綢緞,這次可是換上了,就為了不顯得太寒酸。

  林竹瞧見母親的小動作,撲哧笑了,輕聲安撫道:「娘別擔心,人家都請咱們了,肯定不計較這些的。」他們家沒錢沒勢,真是那嫌貧愛富的,怎會主動聯繫?

  柳氏想想也是,不過心裡還是難免緊張。

  馬車漸漸慢了下來,最後停下,陳平利索下車,轉身給柳氏娘仨挑開車簾。

  柳氏先探出頭,隨意往門前瞥了一眼,然後就愣住了。

  寧氏在兒子的陪同下笑著上前,對柳氏道:「林夫人一路顛簸,辛苦了。」

  柳氏還有些怔愣,趙沉輕聲提醒:「伯母,這是我娘。」

  柳氏回神,臉上一熱,下車後很是尷尬地道:「這,夫人看著真年輕,剛剛我險些錯認成承遠的姐姐了!真是,我這輩子都沒見過您這樣仙子般的人物,失態之處還請您別笑話啊。」

  這話可不是客套。柳氏本身生得好,妹妹小柳氏甚至兩個女兒都是外人盛讚的大美人,其實論外貌並不輸寧氏多少,但人家身上那種氣度,柳氏不知怎麼形容,反正就覺得,就算是個大老粗,到了寧氏面前,肯定也忍不住規矩下來,自慚形穢不敢唐突。

  寧氏只長柳氏兩歲,見柳氏如此客氣,她笑著握住柳氏的手:「過讚了,旁人這麼說我或許還能厚著臉皮應下,你這般容貌……算了,咱們不說這個,再說下去倒顯得咱們在互相奉承。阿橘姐弟呢?早聽承遠提起他們,我盼了很久了。」

  柳氏趕緊解釋道:「阿橘那丫頭這兩日不巧染了風寒,我讓她在家歇著呢,今日就沒過來。」 說著轉身,去喊林竹林重九下來

  寧氏聽了,不經意般瞥向趙沉。趙沉面無表情,多少已經料到。

  林竹最先下車,沒等母親介紹,大大方方打量寧氏一眼,笑著行禮:「伯母好,趙大哥好。」

  寧氏將她招到身邊,含笑打量,「阿竹長得真水靈,比我家院子裡的蘭花都好看,今兒個我可佔便宜了,本想請你們看花,結果我倒是飽了眼福。給,這是伯母給你的見面禮,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將手上一隻金鑲翡翠紅寶石鐲子套到了林竹手上。

  林竹低頭看看,歡喜地道謝:「鐲子真好看,阿竹謝過伯母了!」言罷退回母親身邊。

  寧氏目光便落到了林重九身上,七歲的男娃小臉白淨眉眼靈動,確實讓人喜歡。她走過去摸摸他腦袋,讚道:「你大哥說你才七歲,沒想長這麼高了。走,伯母也給你準備了禮物,到屋裡再給你。」說著招呼柳氏母女往裡走。

  幾人在前,趙沉默默跟在後面,進門前忍不住朝東邊看了一眼。

  她就躲著吧,看她能躲到什麼時候。

  到了廳堂,寧氏招呼柳氏三人用茶,朝問梅使了個眼色。問梅很快捧著一方托案走了上來,寧氏從上面取下一個赤金墜長命鎖的項圈,將林重九叫到身邊,慈愛地他戴上。

  林重九沒有姐姐那麼從容,紅著臉看向母親。

  柳氏早就開口道謝了:「夫人真是太客氣了,都是村裡孩子,哪用戴這種好東西啊。」她不太懂玉,可金子寶石這都是明眼人就能認出來的啊。

  寧氏恬靜地笑:「孩子闔眼緣我就喜歡,不分城裡鄉下,大姑娘的日後有機會我再親手給她。」說完了,扶著林重九肩膀細細打量,然後很是羨慕地對柳氏道:「小九相貌堂堂聰慧懂事,阿竹活潑可愛嬌俏喜人,聽說阿橘不但模樣萬里挑一,性子更是溫柔賢惠,這樣好的三個孩子怎麼都讓你們林家佔了呢?」

  柳氏看看站在寧氏身旁的趙沉,謙道:「夫人說笑了,我們家阿橘還湊合,不用大人擔心,阿竹小九這兩個也只有出門做客時才乖些,在家裡可淘氣了,哪有承遠一表人才年少有為讓人羨慕啊。」以前她都喊趙公子,但既然正式走動了,總不能人家寧氏親暱地喊自家孩子小名,她還公子公子的。

  林竹立在母親旁邊,聽到這話小聲抱怨:「娘你又貶損我們,再這樣以後我跟小九不陪你出來了!」

  十二歲的姑娘,嬌嬌憨憨,頭一次來做客也不拘謹。寧氏看著柳氏與女兒之間的親暱,好像這宅子都多了分生氣。

  說了會兒話,趙沉領著林重九去前面院子了,寧氏與柳氏母女一起去園中賞花。

  周家養蘭,柳氏跟林竹雖然沒有阿橘那麼痴迷蘭花,大多數名貴品種也都能認出來,不認識的,寧氏輕聲給她們介紹,其中有幾樣就連周家都沒有。林竹是真的替長姐惋惜了,「可惜大姐身體不舒服,否則她一定會高興看到這些蘭花的。」

  這孩子還真會圓謊。

  寧氏嘴角翹了起來,柔聲道:「沒關係,等阿橘好了你們再來這邊看花。你趙大哥常常出門,偌大的宅子裡只有我一人,一直盼著有人過來陪我說說話呢。」

  林竹笑盈盈點頭:「只要伯母不嫌我話多,我天天來!」

  「就你會說話!」柳氏沒好氣點了女兒額頭一下,有些好奇地問寧氏:「趙老爺很少回來?」

  寧氏剛摘了朵明黃色的蘭花,一邊替林竹簪上一邊隨意地道:「是啊,他那人最喜歡做生意,南來北往地跑,有時候過年都不回來。前幾年還想把承遠也帶上,幸好承遠顧念我,不肯隨他去闖蕩。」

  如果林家知道趙家真正的身份,絕不會把女兒送進那種吃人的地方,她不想騙人,可兒子從小到大難得真正求她,她沒法不幫,唯一能做的,就是將來好好照顧阿橘。如今外面有兒子周旋,侯府裡面,她曾經不想管,現在依然不想管,但自信能護住自己的兒媳婦。

  柳氏早知道趙沉是個孝順孩子了,不過心裡還是忍不住替寧氏惋惜。這樣美的人,卻沒有丈夫在身邊陪著,那個趙老爺也是,生意就那麼重要?

  猜到寧氏心裡肯定不會好受,柳氏體貼地沒有再提這話。

  在花園逛了會兒,就該用午飯了。

  因為人少,林竹也不算大,寧氏讓丫鬟把趙沉林重九也叫過來了,坐齊後朝柳氏感慨道:「往常都是我跟承遠一起用飯,滿桌子菜只有兩人吃,冷冷清清。他小時候沒辦法,長大了我想給他定門親事,人多好熱鬧,未想從他十四歲催到現在,他非堅持要自己挑個合心意的,到現在也沒個結果。」

  林重九聽了,想到那日河邊的談話,偷眼看向趙沉。

  趙沉面無表情,卻在林重九看過去時飛快朝他眨了下眼睛。

  林重九低頭偷笑,為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秘密。

  林竹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裡,垂眸看眼前的桌子。這位趙夫人請他們過來又特意說了這個,顯然也是滿意長姐了。家裡有錢又不嫌貧愛富,趙夫人看起來也好相處,長姐能嫁過來定會過得很好,只可惜長姐還沒從打擊中走出來,根本不肯正眼看趙沉。

  感情真是複雜。

  柳氏則一門心思同寧氏說話:「夫人別急,承遠人品相貌家世都擺在這兒,只要他看中了,人家姑娘肯定歡喜應下,你就放心讓他挑個闔眼緣的吧,自身條件這麼好,眼光當然高。」

  趙沉有些尷尬地笑了:「伯母厚愛,承遠愧不敢當。」

  寧氏嗔他一眼:「算你還有幾分自知之明。」

  被母親奚落,趙沉埋怨地看她,難得在林家人面前露出略顯孩子氣的一面。林竹最先破功偷笑,林重九也新鮮地瞧著他最敬重的趙大哥,為發現原來他也怕娘而雀躍。柳氏跟寧氏相視一笑,眼裡是為人母的幸福無奈。

  一頓飯,賓主盡歡。

  飯後敘話片刻,寧氏母子倆送柳氏三人出門。

  禮尚往來,柳氏熱情地邀請寧氏:「夫人在家閒時無趣的話,隨時都可以來我們家坐坐,上個月承遠送的那隻母鹿最近新添了只小鹿,我們管它叫呦呦,小傢伙挺逗人的。」

  「呦呦?」寧氏輕聲重複了一下。

  林重九剛要解釋這名字的來歷,趙沉已經開了口:「呦呦鹿鳴,食野之蘋,這名字起得好。」

  柳氏心中微動,林重九人小思量少,馬上喜道:「就是這句,我大姐說是《詩經》裡面的句子!」

  她起的名字?

  趙沉面上不顯,心情卻稍微明朗了些,他跟她這樣,算不算心有靈犀?

  目送馬車走遠,趙沉扶著母親往裡走,閒談般問她:「娘打算何時安排人去提親?我已經給父親去了信,讓他選個日子回來,他抵達那日便是成親之日。」

  寧氏頓住,扭頭問他:「你就那麼篤定她一定會答應嫁你?」

  「娘覺得我會讓他過來只為了看我的笑話嗎?」趙沉沒有直接回答。

  即便是自己的兒子,寧氏也看不太慣少年這副猖狂模樣。她嘆口氣,想了想道:「等我跟她談過再說吧,如你所說,她爹娘都是疼孩子的,婚事成與不成,終歸還要由她決定。」

  「辛苦娘了。」趙沉討好地替母親捏肩膀。

  寧氏瞪他一眼,心安理得享受兒子的曲意奉承。

  ~

  林竹回了家,馬上跑去跟長姐說悄悄話。

  她也不傻,知道阿橘不想聽趙沉的事,先說趙家的蘭花。阿橘本不想聽,聽妹妹提及那些珍品,不由停了手中繡活。林竹見了,說得越發起勁兒,最後還誇讚寧氏:「大姐,趙夫人特別好看,娘下車時都看愣了,那種好看,讓你一看到她,心裡彷彿什麼糟心事都沒了,心平氣和。」

  阿橘笑了,繼續縫衣裳,「你說的是觀音菩薩吧?」

  被嘲笑了,林竹氣得嘟起嘴:「愛信不信,等你看到她你就知道了。不過趙……長相併不隨趙夫人,不知趙老爺又生的什麼模樣。」

  阿橘對趙家的事一點興趣都沒有,低頭忙自己的。

  沒過幾天便是中元節,一家人忙著祭祖。林、柳兩家老人都去的早,阿橘姐仨先陪父母去自家墳地拜祭從未見過的祖父祖母。或許是血緣的關係,雖未見過,見父親跪在墳前落淚,三個孩子也都忍不住哭了,心生傷感。次日又去柳家墳頭拜祭外祖父外祖母,與林賢的黯然落淚相比,柳氏跟小柳氏都哭得發抽,阿橘跟林竹一人安撫一個,免不了也跟著哭。

  痛痛快快哭了兩場,回家後很快又恢復正常的生活,阿橘心中郁氣也隨著那些眼淚散去不少。

  跟生死相比,一時不快又算什麼?反正死後都是一座墳頭幾簇枯草,實在不值得因少時情傷抑鬱終生。

  這日又逢林重九去河邊學功夫,阿橘姐妹倆在院子裡逗呦呦。呦呦喜歡往外面跑,林家人都不忍心拘著它,時不時放它出來溜躂。一個人跑不過它,兩個人配合就不怕它吃花了,追來追去一片歡聲笑語。柳氏坐在屋簷下給丈夫縫秋衫,累了就抬頭看兩個女兒玩耍。

  阿橘姐妹跑得開心,沒聽見外面有動靜,柳氏耳朵尖聽到了,等那馬車真的停在自家門口,她忙叮囑女兒把呦呦關進柵欄。可惜現在呦呦跑得賊快,阿橘林竹聯手都不好抓它,柳氏沒辦法,先去開門,開門前還回頭看了一眼,確定呦呦沒往這邊跑,先飛快閃出去,再從外面把門帶上。

  寧氏已經下了車,被她這副模樣逗笑了。

  看見是她,柳氏又驚又喜,「夫人怎麼來了?快,快裡面請,這,阿橘她們逗小鹿呢,我怕小鹿跑出來,讓您見笑了。」

  「見笑沒有,羨慕倒是真的,兒女環繞膝下,怡然自得。」寧氏隨柳氏一起往裡走,身後問梅端著一盆蘭花跟著。

  三人都進了門,柳氏落後關門。

  寧氏站在前面等她。農家小院乾淨整潔,院子裡兩個姑娘正圍捉一頭小鹿,瞧見她,都愣了愣,其中一個笑著跟她打招呼,另一個年紀稍長的神情複雜地望著她,嬌美臉龐白裡透紅,確實是難得的美人,美而不傲,嫻靜素雅。

  只一眼,寧氏便明白兒子為何會喜歡阿橘了。或許趙家的男人,都喜歡這樣的姑娘。

  她朝她善意一笑。

  她是為了兒子來的,但這姑娘若真的不想嫁,她也不會強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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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趙灰灰:娘,你要全力以赴啊,不要被她的美貌迷惑!!!

  寧氏:這,這個人真是我兒子?

  這本書,怎麼說呢,人無完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缺點優點,不可能非黑就是白,佳人努力寫的合情合理,儘量讓大家看得滿意吧。至於阿橘的感情,雖然趙灰灰是男主,將來阿橘也會喜歡上他,但現在,她真的沒有理由喜歡趙。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4 11:55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2-9 11:48 PM 編輯

第30章

  阿橘沒想到自己真的會見到趙夫人。

  母親說她看到趙夫人第一眼時看愣了,以為是仙女下凡,妹妹也對她讚不絕口。此時親眼見到了,她也震驚世上竟然有這樣蘭花似的女子,不笑時清新素雅,笑時明媚婉柔。但這些都是後來的想法,她真正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

  那人怎會有這樣的母親?

  一個是豺狼,一個是謫仙。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對方,忽見趙夫人笑著指向她身後,阿橘不自覺地回頭,就見呦呦正低頭嗅一簇蘭花。阿橘大吃一驚,連忙跑過去阻攔,呦呦馬上往一側逃,被林竹一把抱住脖子。呦呦現在已經很重了,林竹想自己抱到柵欄裡,柳氏匆匆過來接過呦呦,「我來我來,你們姐倆快去洗洗手,收拾利索了再來拜見趙夫人。」

  林竹痛快應是,朝寧氏笑道:「那伯母先去屋裡坐,我們過會兒再來陪您說話。」

  寧氏含笑點頭,目光落到阿橘身上。

  阿橘對她生不出半點敵意,福禮喊了聲「伯母」,告罪離去。

  進了廂房,林竹湊到長姐身邊說悄悄話:「怎麼樣怎麼樣,上次我說的一點都沒誇大吧?」

  阿橘無奈看她一眼,催她快去收拾。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洗臉淨面,理理跑得有些亂的發髻,姐妹倆便一起去了上房。

  柳氏林竹上次已經見過面了,寧氏將阿橘喚到身前,看看強裝鎮定其實眼睫微微顫動的姑娘,柔聲問道:「上次聽說你身體不舒服,現在可好些了?」

  她聲音溫柔似水,阿橘抬眼看她,輕聲道謝:「勞伯母掛念,已經好了。」不管對方為何而來,她都不能失了禮儀。

  寧氏點點頭,朝問梅招手,等問梅過來,她指著那盆蘭花道:「阿竹小九都有見面禮,知道你喜歡蘭花,我就給你備了一份不一樣的。你先看看,認得這是什麼蘭嗎?」

  阿橘進屋就瞥見那個青衣丫鬟手中的蘭花了,礙於規矩沒有多看,但屋中多了的淡淡香氣不時分散著她的注意力。此時蘭花被端到身前,香氣更濃,她克制住馬上扭頭的衝動,先道謝,才轉了過去。

  此蘭花開為樹形花,花色綠白,瑩潤清新如玉,瓣色純淨無雜。

  林竹跟著湊了過來,好奇打量兩眼,驚訝道:「這個我上次沒見……哦,我知道了,伯母藏私,只給我大姐看是不是?」

  小姑娘嘴巧會逗人,寧氏笑著解釋道:「那倒不是,上次阿竹去的時候它開沒開,我便沒讓人端出來。」

  柳氏在一旁奚落次女:「你什麼都不懂,再好的蘭花給你看也白搭!」

  林竹小聲嘀咕:「是是是,只有我大姐看不白搭,慧眼識蘭!」

  阿橘聽了汗顏,因為這株蘭花她也不認識。

  她抬頭看向寧氏,寧氏鼓勵地看著她:「阿橘猜到了嗎?說說,猜對了伯母還有禮物給你,猜錯了,回頭你送伯母一盆自己養的蘭花,如何?」

  都這樣說了,阿橘再次轉向蘭花,遲疑開口:「看花形像是蓮瓣蘭裡的金沙樹菊,只是花色沒有如此純淨,且金沙樹菊春日開,花期也不對。」

  這話柳氏林竹完全聽不懂,寧氏卻震驚這個農家姑娘對蘭花品種如此熟悉,若非真心愛蘭且有途徑知曉各個品種,根本不可能知道金沙樹菊。不過也是,林家兩個姑娘,除了性子裡帶著村人的淳樸自然,又讀書又識字,換身打扮,跟一般官家小姐也差不多了。

  在阿橘詢問的目光中,她微笑著搖頭:「看來今日我能贏株蘭花回去了。阿橘,這是建蘭,也是川地所產,只是外人很少聽聞,我機緣巧合得了兩株,自己養著,沒有傳出去。我給它起名翠玉牡丹,你看可好?」

  翠玉牡丹?

  花美,名字更美。

  阿橘敬佩得不知該說什麼,輕聲謝絕道:「伯母,這花太名貴了,您還是……」

  寧氏握住她手,看著她眼睛道:「難道你也覺得花有貴賤之分?原本生於山野,咱們強行采回家中已經是褻瀆,唯有精心照料才能勉強贖罪,有何資格再為它們標上貴賤?阿橘,我是聽說你喜歡蘭花才送你的,你把它養好,我便是送對了人,你說是不是?」

  阿橘無話可辨,慚愧點頭。

  寧氏牽著她手道:「走,帶伯母去看看你養的蘭花,看看我能不能學到什麼。」

  阿橘自然陪她。

  兩人出了屋門,問梅跟在後頭。

  柳氏摸摸腦袋沒有跟上去,見林竹也沒去,納悶問了出來:「你怎麼不去?」

  林竹吐吐舌頭:「我什麼都聽不懂,不如不去湊熱鬧。」

  柳氏偷笑,把人叫到廚房,母女倆一起準備午飯。舀米時想起一事,柳氏擦擦手,過去問寧氏是否叮囑趙沉晌午也來這邊用飯了。寧氏笑道:「我跟他說了,他說縣城有事,一會兒教完小九便出發,咱們不用管他。」

  「這孩子,忙成這樣還堅持教小九,停一天也行啊。」柳氏客套幾句,轉身繼續去備飯。

  寧氏收回視線,見阿橘對著花假裝沒聽見似的,笑了笑,悄聲問她:「知道承遠不來,是不是鬆了口氣?」

  阿橘愕然。

  寧氏輕嘆,安撫她道:「你們的事他都跟我說了,現在說話不方便,飯後咱們去書房坐坐?」

  阿橘重新低下頭,她不反感寧氏,甚至很喜歡跟她相處,只是……

  「伯母想跟我說什麼?」再難開口,她還是先問了出來,如果寧氏想勸她嫁給那人,不如不去,免得當面拒絕更尷尬。

  「放心,我不會逼你嫁給他的,就是想跟你談談心。」寧氏笑著解釋。

  阿橘看看她,輕輕點頭。

  飯後,寧氏以交待阿橘如何養蘭為由,跟她一起去了林家書房。

  阿橘給寧氏倒了一杯茶,放下茶壺後,站在一旁,低垂眼簾等寧氏開口。

  雖然寧氏只說要跟她談心,但阿橘覺得,即便兩人確實投緣,畢竟才認識,沒什麼好說的,大概還是會提到婚事吧?說來她真是想不通了,趙沉或許為了女.色而想娶她,怎麼寧氏也肯縱容他胡鬧?兩家家世相差太大,寧氏應該不會想要自己這樣的兒媳婦啊?

  「站著做什麼,過來,把椅子搬到我身邊,這樣咱們好說悄悄話。」寧氏熟稔地道。

  她是長輩,阿橘自然從命,在寧氏下首坐下,中間隔了一把椅子的距離。

  書房裡安安靜靜,午後明媚的日光從窗外投了進來,照亮兩人身前空地。寧氏側頭,看向窗外,聽外面隱隱約約的孩童玩鬧聲,那些彷彿早已忘卻的記憶慢慢浮了上來,只是因為時間隔得太久,此時倒沒有什麼心境起伏,好像那只是發生在旁人身上的事。

  「阿橘,你知道嗎,現在的你,有些像曾經的我,所以伯母喜歡跟你說話,對你也有種憐惜。」片刻沉寂後,她轉過來,對阿橘道。聲音低柔,聽起來很舒服,舒服地讓人想睡覺,卻又為裡面的一絲感慨悵然而好奇。

  阿橘就抬起眼簾,想聽她說下去。

  寧氏示意她再往自己這邊坐一些,才拉著她的手,平靜地說了起來:「我十四五歲的時候,很喜歡一個人,那人是我表哥,長我兩歲,因家中變故,從小住在我家。青梅竹馬,相信你懂,而我跟他的青梅竹馬,只會你比跟孟仲景的更美好。他生得溫文爾雅玉樹臨風,會陪我一起種蘭賞蘭畫蘭,那時候我就覺得,嫁給他會是我最幸福的事。可是我終究沒能嫁給他,你知道為什麼嗎?」

  簡單的敘說,阿橘卻是心中一痛,嘴唇動了動,聲音不像是自己的,「他,他喜歡上旁人了?」

  寧氏搖搖頭,一手握著阿橘的小手,一手輕輕摩挲她柔軟長發,「不是,但他親手把我送給了旁人,拿我跟人換了前途,而我呢,因為幼時無知送出去的物件落入外男手中,礙於名聲,不得不嫁。阿橘,你說咱們是不是很像?」

  是啊,青梅竹馬都變了心。

  阿橘不想哭,可眼淚自己落了下來,在母親面前都能克制住假裝不在乎了,到了這個跟她有相似經歷的女人面前,她控制不住。

  寧氏沒有勸她,由她自己擦淚,「你是不是一直想問孟仲景為何這樣對你?我也是,滿心不甘只想求一個答案,然後我真的見到他了,面容未改,他卻不再像曾經那樣溫潤如玉,他不敢看我,他跟我道歉,跟我說他的苦衷,甚至怨恨我父親不幫他……」

  因為剛剛經歷過,阿橘完全能想像當時的情景,哽嚥著問:「伯母怎麼說的?」

  寧氏低頭看她,目光恬靜:「沒有,我什麼都沒說就走了。因為我發現他根本不是我的青梅竹馬,我喜歡的那人不會如此怯懦沒有擔當,他在決定放棄我的那一刻就死了,後來這個雖然跟他有一樣的容貌,卻不是他。我的難過和眼淚,都是為了他的死,新的這個,只是一個我看不起的人,跟我再也沒有關係,那我何必再問他?」

  阿橘怔住,腦海裡忽然有些亂。

  她一直都想問孟仲景,但她真問了,孟仲景會怎麼回答?面對如娘柔情情不自禁,還是不忍拒絕一個可憐女人的臨別哀求?她問了又能怎樣,她親眼見到他要別的女人,親耳聽到他承諾娶別人,他也沒有任何解釋地娶了,他已經不是她認識的那個老實憨厚的孟仲景,不管當晚有什麼理由,他都不是了。

  那個會笨拙討好她的孟仲景,真的已經死了。

  阿橘掩面,最後一次為那些青梅竹馬的記憶哭出聲。

  寧氏將人攬到懷裡,輕輕拍著她肩膀:「阿橘,不用恨也不用怨,至少他對你好的時候,你知道他是真心的,你也很歡喜是不是?你只需要告訴自己,你喜歡的那個孟仲景已經死了,你再也得不到他的解釋也不必得到,你可以繼續喜歡他,懷念曾經的青梅竹馬,但這些都與那個娶了別的女人的孟仲景無關,懂嗎?」

  阿橘哭著點頭。她懂,真的懂了。

  寧氏笑笑,扶正她,替她擦臉上淚珠:「你到底還小,一時想不開也情有可原,不過你看我,被青梅竹馬拋棄了,嫁了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還不是照樣過來了?有些事情,時間長了就淡了,過幾年再想,會笑自己當年怎麼會喜歡那樣一個人,笑自己白白傷神那麼久。而你,在我看來,就是個孩子呢,哪就懂真正的情.愛了?」

  阿橘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寧氏給她時間平復,然後問她:「你說世上那麼多夫妻,有多少是因為情投意合才在一起的?」

  阿橘心中一跳,終於要提及婚事了嗎?

  寧氏被她眼裡的防備逗笑了,拍著她手道:「別怕別怕,我可不是來逼婚的,說實話,如果承遠不是我一手帶大的親兒子,單憑他對你的那些威脅冒犯,我都想打他,根本不會替他來這一趟。」

  阿橘有些驚訝,既詫異趙沉竟然什麼都對寧氏說了,又吃驚寧氏的態度。

  寧氏繼續笑道:「我那個兒子啊,其實在他欺負你之前,我還真沒發現他有什麼大缺點。我剛剛跟你說了,我跟承遠父親關係複雜,但承遠很會疼人,從小就站在我這一邊。他父親常年不在家,他認真讀書練武做生意,像個雛鷹一日日漸漸長大,曾經是我護著他,現在他來護著我。若說缺點,他在外面心狠手辣,可我一點都不怪他,因為這邊只有我們母子,他不對別人狠,別人就會反過來搶他的生意。他還很固執,武師父讓他練一個時辰的功夫,他非要練到筋疲力盡,事事都想做到最好。」

  阿橘靜靜聽著,沒有搭言。趙沉如此年紀便能撐起一個家,確實出色,她也從來沒有認為他一無是處,不喜的是他的品性。

  寧氏似乎猜到她在想什麼,聲音放輕了:「阿橘,他欺負你,你是不是覺得他品行不端?」

  阿橘垂眸,正琢磨措辭,就聽寧氏繼續道:「說來你或許不信,承遠是個很自律的人。跟他同樣條件的少爺,十三四歲就有通房丫鬟了,我給他安排的丫鬟也頗有姿色,可他從沒有過那種心思,有丫鬟舉止輕浮,他馬上讓我換新的丫鬟,在外面他更是不去那種地方。後來他年紀漸長,我開始發愁他婚事,問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他就告訴我,說想娶個合心意的姑娘,一輩子只有她一個,不讓她受委屈。」

  阿橘抿唇。

  如果寧氏上來就說這個,她應該不會信,可現在,她相信寧氏不是那種故意撒謊誇兒子的人。

  但那跟她有什麼關係?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是他好她就會動心,況且……

  寧氏突然開口,打斷她的思緒:「阿橘,不說你信不信,我這個當母親的都不敢完全相信。承遠今年才十七,他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將來會比現在更顯赫,到那時候,他能否一直堅守自己的承諾?他敢保證,我不敢替他保證,即便他是我兒子。但我必須說,承遠很自律,不會輕易被女人蠱惑。阿橘,伯母現在唯一能保證的是承遠真的很看重你,只是他跟他父親一樣強勢固執,容不得心意被拒絕,你越不理睬他,他反而越會想方設法娶你回家。」

  阿橘心中一緊,眼前浮現那雙冷戾鳳眼,不由小聲求道:「伯母,您能不能,替我勸勸他?我真的不想……」

  寧氏無奈地笑:「不用怕冒犯我,這事本就是承遠做的不對,活該他被你憎惡。阿橘,伯母喜歡你這樣的好姑娘,也希望有個你這樣的兒媳婦,但感情這回事,伯母不強迫你,承遠能否如願全靠他自己有沒有本事打動你。至於承遠那邊,不是我不想勸,實在是他主意太大,認定的事誰勸也不管用。阿橘你自己小心吧,那孩子,想做的事從來沒有做不到過,你能避開他我就看他笑話,若你避不開,最後終究還要嫁到趙家,你也別太難過,你進門後伯母會站在你這邊,決不讓他欺負你。」

  說到後面,有點打趣的意思。

  阿橘臉上發熱。說心裡話,寧氏這樣的婆母,哪個姑娘遇到都是幸事,只可惜她的兒子……

  寧氏本就沒想逼阿橘給個答覆,握著阿橘的手起身道:「好了,伯母該走了,阿橘快給我挑盆蘭花,咱們投緣歸投緣,願賭服輸,賭注可不能不給。」

  一句話就把阿橘心中的不自在化解了,阿橘輕輕一笑,陪她出去選花。

  帶著阿橘送的一盆建蘭君荷,寧氏在半個時辰後回到了自家莊子。

  趙沉早在聽到馬車動靜時就出來迎她了,見問梅抱著一盆蘭花下來,面露疑惑。

  寧氏邊走邊笑:「這是我跟阿橘贏回來的,承遠你說,我是放在廳堂還是臥室?」

  趙沉輕輕一笑:「娘屋裡已經有很多名品了,兒子屋裡倒是不多,這盆娘賞我罷。」

  張口就要,臉皮可真夠厚的。寧氏睨他一眼,卻吩咐問梅直接把蘭花送去少爺屋裡。

  母子倆在外間落座,趙沉體貼地給寧氏倒茶,寧氏慢條斯理地品了兩口,見兒子老神在在坐在一旁看她,不由奇道:「你怎麼一點都不擔心,不想知道她有沒有答應?」

  「那她答應了嗎?」趙沉隨意問了一句。

  「沒有。」寧氏馬上道,緊跟著笑了:「因為我根本沒跟她提親,但我能幫你的都幫了,讓她心甘情願嫁過來是你的事,別指望我跟你一起欺負人家。」

  趙沉不以為意,打趣道:「娘真是偏心,兒媳婦還沒進門,你先幫她對付兒子了。」

  寧氏沒笑,狐疑地看他:「讓我去提親又不關心結果,你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趙沉笑而不語,過了會兒見寧氏皺眉,才起身道:「娘歇會兒吧,我還有事要做,你放心,我心中有數,不會太過分的。」言罷轉身出了屋門。

  他這樣,寧氏反而不放心了,只是不放心又如何,正如她跟阿橘說的,這個兒子,主意大著呢。

  ~

  趙沉大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錦書錦墨兩個丫鬟正在屋裡打量夫人新送過來的蘭花,錦墨膽大,伸出手想碰碰尚未完全綻開的蘭花花瓣,只是還沒碰到,身後忽然響起挑簾聲,隨之而來是一聲怒喝:「誰准你碰的?出去!」

  那聲音熟悉地不能再熟悉,怒火卻是兩個丫鬟從來沒有經歷過的。錦書立即曲膝行禮,隨後快步往外走。錦墨眼裡帶了淚,戰戰兢兢低頭認錯:「少爺息怒,我以後再也不敢亂動了……」

  「以後內室全部交給錦書收拾,你不得進來一步。」趙沉看都沒看她,冷聲吩咐。

  錦墨雙腿發軟,只是這些年的服侍早讓她熟悉了這個男人的性子,根本不敢再求情,白著臉退出去了。

  腳步聲漸遠,趙沉側頭看門簾,沉思片刻,注意力很快又回到桌上的蘭花上。

  這是她養的花。

  男人冷峻神情柔和下來,走到桌子前,低頭看花,腦海裡卻想像她每日給這盆花澆水,也會像他現在這般目不轉睛地打量它,心中漸漸升起一絲柔情,轉瞬又幻想成親之後,他會站在她身後,抱著她腰跟她一起看花。她看花,他看人。

  要是現在她就在身邊該多好。

  趙沉俯身,聞蘭花的香。

  他還記得,那日將她抵在牆上貼著她時,她身上也有似有若無的香氣,不知是她發間的,還是女兒體香。如果她喜歡他,會不會就閉上眼睛乖乖給他親了?她紅唇的味道……

  似是被蘭香蠱惑,腦海裡浮想聯翩,越來越旖旎,趙沉坐到炕上,背靠牆壁,平復後,繼續扭頭看花。

  不知母親都跟她說了什麼,無論如何,現在她應該明白,他是真心想娶,絕非花言巧語騙她。

  提親不提親,結果都只有一個。

  先禮後兵。

  三日後,趙沉再次去了河邊。

  林重九遠遠跑過來,還沒到跟前,先發現了不同,「趙大哥,你怎麼背著弓箭?你下午又要去山裡打獵?」

  趙沉並沒有像以前那樣站在下面等他,而是坐於馬上,等林重九到了馬前,他笑著低頭:「不是下午,是現在就要去,今日咱們不練功,我帶小九去山裡開開眼界,怎麼樣,你敢去嗎?」

  「敢!」作為一個小男子漢,面對如此近似挑釁的邀請,林重九立即大聲回答。

  趙沉便朝他伸手,準備拉他上馬。

  林重九剛想伸手,母親嚴厲的叮囑忽的浮上心頭,胳膊好像比平時重了,林重九小臉由紅轉白:「趙大哥,我想去,只是,我娘不讓我去山裡玩……」

  趙沉朗聲大笑:「有趙大哥陪你,有什麼好怕的?上來,咱們先去你家,我親自跟伯母說。」

  林重九大喜,再無猶豫,把小手遞了過去。

  趙沉輕鬆將人拎到馬上,雙腿一夾馬腹,熟門熟路朝林家而去。

  他要讓她這一天都想著他。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5 09:16 PM

第31章

  馬蹄聲遠去,阿橘從廂房裡出來,見母親笑著往回走呢,奇道:「娘,剛剛他來做什麼?」騎馬來自家的,只有他,況且母親出去時她聽到弟弟的聲音了。

  柳氏無奈道:「趙公子要帶小九去山中打獵。」

  阿橘心中一驚,「娘你答應了?」

  柳氏點頭,對著院子里長滿白菜的菜畦道:「人家特意來問,我能不答應?阿橘別擔心,趙公子自小習武,常去山中狩獵,這麼多年都沒出過事。剛剛他也說了,就帶小九在外圍逛,不會有危險的。」上次去趙家,寧氏說了很多趙沉的事,所以她放心。

  阿橘可是一點都不放心,她還記得趙沉那日用弟弟威脅她的話,昨天她婉拒了趙夫人的提親,誰知道趙沉是不是因此不快了,打算拿弟弟逼她?

  有心埋怨母親不該如此相信對方,張了張嘴,阿橘又說不出口。趙沉在父母面前向來守禮,之前還救過弟弟,父母根本沒有道理不信救命恩人。

  阿橘懊惱地回到了屋裡,坐立不安。

  不會,他應該不敢欺負弟弟,小九真受了欺負,以後肯定不願再跟他學武,兩家關係也會徹底變僵,這不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是在故意嚇唬她嗎?用這種方式警告她,提醒她快點答應?

  阿橘腦海裡各種念頭閃過,無奈趙沉先賺了好名聲,除非弟弟真的出事,她想不到理由阻攔。

  衣冠楚楚,道貌岸然,趙夫人怎麼會有這樣的兒子!

  目光落到那株翠綠蘭花上,想到寧氏的柔聲細語,阿橘心中很是複雜。

  午飯做好了,林重九還沒有回來。

  阿橘擔心極了,去廚房幫忙端菜時不停往外望。

  柳氏恍然大悟,「瞧我,忘了告訴你了,趙公子說他們晌午在山裡吃,下午才回呢。」

  阿橘終於忍不住埋怨母親:「娘你就這樣慣著小九吧,現在他才幾歲?都敢到深山裡玩了,等將來長大些,不聽話了,那時候你想管都不行!」

  柳氏噎住,仔細想想,還真有這種可能,便道:「行,回頭我跟他說說,下次不許他去了。」

  阿橘總算稍微安了心。

  下午娘仨在屋裡說話,街上忽然響起馬蹄聲,林竹眼睛一亮:「小九回來了!」說著往外跑去。

  柳氏也理理衣裳往外走,阿橘坐著沒有動,只緊張地聽外面動靜。

  林家門口,趙沉先下馬,再去抱林重九,放他落地時瞥見柳氏母女走了過來,趙沉轉身,對著柳氏道:「伯母,我們回來晚了,讓您擔心了吧?」

  柳氏早已打量過兩人,一大一小衣衫齊整都不像有事的樣子,一顆心終於落了下去,笑著回道:「怎麼會擔心,小九交給你照看我再放心不過了,只是承遠啊,小九年紀還小,我怕他玩著玩著把心養野了,以後沒有你陪著也敢偷偷去山裡玩,下次還是別帶他去了吧?」

  趙沉還沒說話,林重九不高興了,將手中山雞舉到她面前:「娘你看,這是我打到的!你別管我,我都跟趙大哥說好了,以後還要跟他去打獵,娘你放心,我會乖乖聽話,絕不自己偷偷上山!」

  山雞看起來有三四斤,林竹才不信是自己弟弟打到的,「吹牛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你連咱們家的雞都抓不住,還能逮到山雞?」

  林重九氣得臉都紅了,看向趙沉,趙沉摸摸他腦袋,笑著解釋道:「小九力氣不足,我幫他拉弓,他瞄準頭,因此這只確實是小九的功勞。伯母,小九乖巧懂事,您就別拘著他了,或者還是不放心把小九交給我?」

  「不是,只是小九他……」柳氏結巴了,怎麼都想不到該說什麼好,最後瞪著兒子道:「行,就讓你去,不過以後你敢偷偷跑山裡去玩,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林重九連忙保證自己會很老實。

  趙沉又從馬上解下一隻肥碩山雞遞給柳氏:「伯母,這個算是我孝敬你們的。」

  自家都有一隻了,柳氏哪好意思再要:「不用不用,快帶回去給你娘添菜吧!」

  趙沉堅持給她:「多謝伯母掛念家母,我那裡還有一隻。天色不早,我先走了,伯母記得替我向伯父問好。」

  「要不進來喝杯茶再走?」柳氏熱情地邀他進去小坐。

  趙沉謝絕,漫不經心瞥了西廂房一眼,同陳平一起上馬。

  少年縱馬離去,意氣風發,柳氏越看越喜歡。要是對方真有那種心思,女兒嫁過去倒也不錯。

  等兩人徹底不見了,柳氏拎著兩隻雞跟林竹姐弟一起往裡走。

  山雞活蹦亂跳,柳氏準備今晚把小的燉了,大的養一陣子,下月秋收時再吃。

  她在外面忙活,林重九興奮地跟林竹說山中見聞。阿橘在屋裡等了半天,弟弟妹妹卻一直不進來,只好出去尋人,見兩人坐在屋簷下,一邊看柳氏殺雞一邊說話,她佯裝好奇走過去,跟著一起聽。其實不用聽,單看弟弟紅潤興奮的臉色,就知道他在山裡過得很盡興,一點都不像被欺負的樣子。

  阿橘突然有種被戲弄的感覺。

  她為弟弟心緒不寧整整一日,他則帶著她弟弟遊山玩樂,要說沒有半點蓄意,她不信。

  聽聞弟弟下次還要去,阿橘偷偷用銀子誘.惑他,只要林重九答應不再去了,她就給他一錢銀子。

  林重九對銀子並不感興趣,別說是一錢,就是一兩,他也會選擇打獵。弟弟不為金錢所動,阿橘沒有辦法,抱住林重九,擔憂地哄道:「小九,你在山上,大姐擔心得都吃不好飯,所以你別去了行不行?大姐怕你出事。」她幫母親哄了那麼多年的弟弟妹妹,自認瞭解他們的軟處。

  她聲音柔柔的,是長姐對弟弟的關心。林重九心裡暖暖的,轉過身,小大人似的安撫道:「大姐你別擔心,趙大哥很厲害,他會照顧好我的,我也會乖乖聽他的話,絕不亂跑。」

  阿橘真想給他一個爆栗!

  傍晚林賢回來,從長女口中得知林重九去山裡逛了一天,並沒有訓斥林重九,只叮囑他聽話。

  在他看來,兒子跟女兒不一樣,女兒知書識禮嬌養在家,兒子還是多見些世面好,難得遇到趙公子這樣的貴人,正是機緣。至於長女的擔心,林賢自信還能管好兒子,臭小子真敢胡鬧,他把他拴樹上打,看他長不長教訓。

  有了父親的支持,林重九開開心心繼續隨趙沉進山打獵。

  不知不覺,七月眼看著就要過完了。

  每到月底,柳氏都會去鎮上置辦東西添補家用,這次也不例外。林竹久未出門,纏著要跟她一起去。柳氏想到自從趙夫人登門之後,或許是得了珍品蘭花的緣故,長女臉上笑容漸多,似乎真的想開了,便應了林竹,臨走前叮囑阿橘好好看家,又讓林重九在山裡小心點,早點回來。

  姐弟倆各自應下。

  送走他們,阿橘在家打掃院子,林重九去了河邊。

  趙沉拉他上馬,隨意問道:「伯母又去鎮上了?」林家很多事情,他都從林重九口中知曉了。

  林重九點頭:「我二姐也去了。」

  趙沉看向村子,嘴角翹起難以察覺的弧度,回頭對陳平道:「突然想起,我早上寫了一封信,忘了交待下去,你回去把信送出去,再到山下等我們。」

  陳平心領神會,迅速調轉馬頭。

  ~

  七月底,天氣已經沒有那麼熱了,清晨的日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阿橘陪呦呦玩了一會兒,便把針線筐拿出來,坐在屋簷下給弟弟縫襪子。呦呦在柵欄裡走來走去,隔一會兒就朝她叫兩聲,阿橘狠心裝沒聽到。沒有妹妹幫忙,她可不敢放呦呦出來,跑也跑不過它,抓也抓不住。

  抬頭看呦呦的功夫,針尖不小心扎到指頭,阿橘吸了口氣,忙將指頭放入口中。吮著吮著想到弟弟,面露擔憂。

  縫完一雙襪子,日頭已經到了樹梢,阿橘撿起針線筐,正要進屋,外面有馬車停在了自家門前。

  阿橘很意外。

  姨母知道今日母親會過去,往常都會陪母親一起逛街,來人不可能是她。其他坐得起馬車的……

  趙沉帶弟弟去山上打獵了,難道是趙夫人?

  阿橘忙將針線筐放在窗檯上,快步朝門口走去,「來了來了,誰啊?」

  外面的人聽到她腳步聲,笑問:「這裡可是林夫子家?我家老夫人曾經受過夫子恩惠,命我前來拜訪。」

  那是一道中年婦人的聲音。阿橘腳步一頓,仔細回想,似乎沒聽父親提過。不過父親在鎮上教書,來回來去,幫過不少人的忙,不可能每件事回來都要跟他們提。

  阿橘開開門,就見外面站著一個穿褐色衫子的婦人,膚色白皙,微微發福,笑起來很是和善。

  阿橘客氣詢問:「您是?」

  婦人笑著言明來歷,說是家中老夫人被人撞倒,是林賢扶起來的,今日老夫人派她過來送禮。

  阿橘忙謝絕:「老夫人太客氣了,家父乃是舉手之勞,實在不必破費。」

  婦人堅持要給,將手中匣子往阿橘手裡塞,阿橘推辭不過,不得不接,沒想剛要開口道謝,眼前一黑,緊跟著嘴被一塊兒帕子摀住,身體也被人推到門牆一側緊緊抵著。阿橘大驚,對上婦人突然凶狠起來細長眼睛,心知不妙,奮力掙扎,奈何婦人力氣太大,她眼皮也越來越重,昏倒前最後看到的,是頭頂旋轉的藍天。

  婦人回頭看車伕,見車伕點頭,飛快將阿橘抱了起來,輕輕鬆鬆塞到馬車裡,再將林家大門從外面帶上,這才上了馬車。簾子落下,車伕立即揚鞭而去。

  出村的路上遇見一些村人。

  近日常有馬車來去,村人見怪不怪,好奇打量兩眼也就算了,任誰都想不到,林家大姑娘昏睡在裡面。

  ~

  今日趙沉跟林重九運氣不錯,進山不久,趙沉已經獵獲兩隻灰兔。

  等林重九撿回第三隻兔,趙沉道:「小九,今日咱們早點下山,免得連續晚歸伯母掛念。」

  林重九還沒有玩夠,不過聽趙沉的話有道理,便點頭道:「好,都聽趙大哥的。」

  趙沉接過兔子,示意他走在自己前頭,到了山腳,遠遠可見陳平已經在下面等著了。三人上馬,快馬加鞭往回趕。

  抵達村子時,大多數人家剛開始準備午飯。柳氏母女要在鎮上用飯,晚一些才回來。

  趙沉將林重九從馬上抱下來,搖搖已經空了的竹筒:「小九去給我灌點水,我有些渴了。」

  林重九邀他去裡面坐,趙沉依舊婉拒。

  林重九隻好接過竹筒,轉身,拍門喊人。以前家裡大門都只是虛掩,最近因為養了呦呦,怕它跑出來,便從裡面關上了。林重九本想拍一下就收回手的,未料原本應該從裡面插著的門竟然開了……

  林重九愣了一下,跟著笑道:「一定是我大姐忘了關門,趙大哥你等會兒,我很快就出來。」

  進了院子,林重九先喊長姐,不想上房廂房都沒有人,廚房也沒有。林重九納悶地撓撓頭,裝滿水往外走時,聽到柵欄裡母鹿很不安生,湊過去一看,發現槽子裡乾乾淨淨,早上喂的樹枝也光禿禿的了,分明是還沒有喂晌午這頓。

  林重九越發困惑,出去時把這事跟趙沉說了。

  趙沉神色凝重起來,低聲問他:「我記得你說過,你大姐退親後就不願意出門了?」

  林重九點頭。

  「走,我跟你進去再找找,或許她故意躲起來了。」趙沉牽著林重九跨進院子,只是兩個人仔仔細細找了一圈,都沒有發現阿橘的身影。

  林重九開始著急了。

  趙沉沉默片刻,拍拍他肩膀,蹲下去直視他的眼睛:「小九別急,你現在去你們家平常走動的人家看看,過去時只說去找夥伴玩,別提你大姐不見的事。如果整個村子都沒有找到人,馬上回來找我。」

  林重九心中不安,臉色發白,只是看著男人平靜的臉龐,他強壓住心慌,點頭離去。

  他幾乎挨家挨戶地找,都沒有,回來之前甚至去了孟家。孟家大門開著,院子裡孟仲景兄弟正在菜園裡忙活,如娘蹲在灶房門口洗菜。在他們瞧見自己之前,林重九悄悄退了出去。

  長姐肯定不在這裡。

  他徹底慌了。

  跑回自家,看到裡面負手而立的男人,他眼淚一下子流出來了:「趙大哥,我大姐不見了……」

  趙沉將人按在懷裡,沒有安撫他,而是把陳平叫了過來:「你去鎮上看看,如果大姑娘在周家,你自己回來,如果不在,立即請伯父伯母回家。記住,安撫伯父伯母稍安勿躁,切不可把大姑娘不見一事聲張出去。」

  「少爺放心,我一定把事情辦妥。」

  趙沉頷首,又低低囑咐一番,放他去了。

  不到兩刻鐘,林賢三人就匆匆趕回來了,跟來的還有周培夫妻。

  幾人面色都不對,柳氏一下馬車立即跑向西廂房,確定女兒真的不在家,哽咽出聲,強忍著隨男人們進了上房,還沒站穩就哭了:「趙公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阿橘怎麼不見了?」情急之下再也顧不上稱呼。

  林賢面色凝重,緊緊盯著趙沉。

  趙沉把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最後道:「伯父伯母,你們仔細想想,大姑娘有沒有提過想去什麼地方?」

  林竹哭道:「不可能,我大姐現在哪裡都不會去!」就算要出去走走,長姐也不會如此不聲不響地離家。

  周培嘴唇動了動,看看林賢,最終還是垂眸開口:「前幾日聽聞鄰縣有人強擄良家女子……」

  還沒說完,柳氏直接朝後面倒了下去,幸好小柳氏林竹就在旁邊,一起扶住了。

  林賢雙腿也發軟,但他是男人,是家裡的頂樑柱,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著急,「阿竹,扶你娘去西屋,小九也去,好好勸住她,找你大姐的事交給我們,咱們誰都別慌,別亂了陣腳。」

  等女眷們走了,林賢先跟周培商量:「妹婿,勞煩你派人悄悄打聽那夥人的消息,我再去附近找找,找到最好,若天暗之前還沒有阿橘的下落,咱們就,報官。」姑娘家失蹤,一旦傳出去,不管能否找回來,名聲都完了。只是他們人單力微,這邊找的時候,惡人可能已經逃遠了,跟女兒的安危相比,名聲算什麼?

  周培轉身要走,趙沉伸手攔住他:「兩位伯父稍等,你們不覺得此事有蹊蹺嗎?今日大姑娘一人在家,此事連住得稍遠些的村人都未必知道,那些賊人又如何知曉?那麼就說明,帶走大姑娘的人一定住在附近,甚至是熟人。請伯父仔細想想,林家認識的人裡,都有哪些仇家能幹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他分析地有條有理,林賢不由自主鎮定了些,很快便想起一人:「王五!」

  林家沒有仇人,村人也都淳樸,很少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思來想去只有王五一個敗類。

  想到曾經覬覦自家女兒的王五,林賢抬腳就想往外面沖,被周培趙沉一起拉住。趙沉看向周培,用眼神示意他說,周培便道:「姐夫,這事兒不能由你出面,附近村人都認識你,你突然去找王五,很容易讓那些人猜出些,還是我派人去吧,他住在何處?」

  林賢恨聲說了。

  「人我一定會找回來,姐夫且安心留家,安撫她們娘幾個。」周培落地有聲,隨即大步離去。

  趙沉馬上道:「伯父,此事我不能不管,請您安心等候,我定會把王五帶到您面前。」

  不等林賢道謝,他也走了。

  外面馬車馬蹄聲急促離去,林賢心急如焚又無可奈何。他抬頭望天,第一次恨自己無權無勢,連救回長女都要指望旁人出手。屋裡突然傳來妻子壓抑的嗚咽,林賢轉身,雙拳緊握。

  ~

  王五覺得自己最近幸運又倒霉。

  那日他正在家裡睡懶覺,一個瘦高黑臉漢子領著一個俏姑娘來找他,讓他帶那姑娘去林家棒子地裡演一齣戲。除此之外,對方什麼都不肯告訴他,只給了他五十兩銀子,還說如果他演得好,回來再給五十兩。

  王五自然接了這輕鬆又賺錢的活兒。帶姑娘過去的路上,他琢磨了很多,總覺得這姑娘八成是奔著孟仲景去的,否則人家都有未婚妻了,還哄他玩什麼英雄救美啊?王五決定幹完這事兒後牢牢盯著孟仲景,如果他跟這個女的有私.情,他就趁機敲他一筆,沒準還能摟著那姑娘睡幾晚。

  哪想他忙完去找瘦高男人討另外五十兩時,竟被對方抓了起來,關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屋子裡,每日三餐供著,就是不放他出去,害他揣著一百兩銀子都沒處花。前幾天瘦高男人忽然又來找他,說只要他再完成一件事,就給他五百兩,條件是他必須離開這裡,再也不許回來。

  若沒有這個條件,王五可能擔心自己會不會又白幹一場,有這麼逼他離開的條件,他就放心了。

  於是他正在窯子裡準備快活呢,門砰地一聲被人踢開,沒等他系好褲腰帶,被人迎頭套下一個麻袋,拎進馬車帶走了。

  再得見天日,一抬頭,看見了兩個面熟的。一個是林賢,一個是周培,另一個,王五看了一眼不敢再看,那樣冷戾的眼神,他莫名地害怕,哪怕他根本不認識他。

  林賢卻將他躲避的眼神看成了心虛,一把攥住他衣襟,咬牙切齒:「說,你把阿橘帶到哪裡去了?敢說半句謊話,信不信我殺了你!」

  他身後桌子上真放著一把菜刀,王五嚇了一跳,猶豫的功夫,林賢猛地轉身把菜刀拿了起來。王五頓時跪地求饒:「我說我說,只是我說了,林夫子放了我成不?我家裡還有老娘……」

  趙沉一腳踹在他胸口,冷眼看他:「再說一句廢話,我要你的眼晴。」

  他不拿刀子都比拿刀子的林賢嚇人,王五遍體生寒,連忙如瘦高男人教的那樣道:「三位饒命,饒命啊,我真不是故意欺負大姑娘的,只是前陣子賭錢輸了,還不上錢就得沒命,碰巧認識一個人販子,我就想到了大姑娘,大姑娘可是咱們這邊……然後我就一直盯著你們,發現今日你們都走了,只有大姑娘在家,我馬上去告知那人。我負責引路,他跟他的同夥誆騙大姑娘出門,再用迷.藥迷暈她。事後他們把我放在一個路口,打發我十兩銀子就走了,之後的事我就真不知道了!

  「你個畜生!快說,到底把我女兒藏哪裡去了?」林賢眼睛都紅了,抓著王五肩膀低吼。

  王五搖頭,眼神躲閃:「我真不清楚,只聽他們說要去什麼山裡先躲起來,後日跟另外兩個擄姑娘的同夥匯合了再離開。只是我沒聽清,真不知道是哪座山,林夫子求你饒了我吧,我把那十兩銀子都給你,我發誓我再也不敢了!」

  林賢揮拳就要打人,趙沉攔住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他俯身,匕首搭在王五脖子上,王五才要躲,鋒利刀刃便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線:「我問你最後一遍,他們到底去了哪座山?」

  匕首清涼,男人眼神更冷,王五渾身顫抖,真的怕了,小心翼翼往一側歪脖子:「東邊,我只聽清是東邊的山,到底是哪座我真的不知道,三位老爺饒命啊!」

  「如果找不到人,我讓你生不如死。」趙沉冷冷看他一眼,收起匕首,示意陳平將人帶下去。

  他起身,正色對林賢二人道:「兩位伯父,我常年在山中打獵,對東邊一帶山林比較熟悉。現在我先帶家中下人去山中尋人,兩位伯父領人去附近幾處路口看守,安排妥後再去山中一起尋找大姑娘,若明晚之前依然找不到人,咱們在此碰頭,另作商議可好?」

  少年冷靜果斷,林賢周培互視一眼,都想不到更好的法子,齊聲道謝。

  趙沉目光便落到了林賢身上:「伯父放心,我會竭盡所能救回大姑娘。」

  林賢心中微震,想看清少年眼中那抹深意,趙沉已經轉身走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7 12:14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2-10 12:35 AM 編輯

第32章

  人跡罕至的山林裡,兩個人影前後行在山路上。

  領先的是個黑瘦男人,手中持著木棍開路,身後的白面婦人約莫三四十歲,身體健壯,即便背了一個姑娘也沒見多大喘氣。黑瘦男人亦沒有半點想幫忙的意思,只有偶爾山路難走,他才會回頭扶婦人一下,看都不看昏睡的姑娘,即便她露出來的側臉柔美非常。

  日頭偏西,兩人到了一處山洞前。山洞不算深,洞口長滿了藤蔓樹木,外人很難發現。

  山洞裡面鋪著幹草,有被人刻意壓過的痕跡。婦人將白裙姑娘放在上面,接過男人遞過來的繩子將姑娘手腳都綁了起來,略微有些緊,再在她嘴纏上一圈乾淨布帶。做這個的時候,婦人看著姑娘恬靜的睡顏,輕輕嘆了口氣。

  收拾好了,兩人坐在洞口休息,一言不發,都暗中留意裡面昏睡姑娘的動靜。不知過了多久,裡面響起幹草碾動聲,婦人遞給黑瘦男人一個眼色,小聲問道:「馬車你藏好了沒?咱們得在這裡一直躲到後日晌午,千萬別讓人瞧見了。」

  黑瘦男人嘿嘿一笑,聲音粗噶又得意:「瞎操心啥?我又不是第一次做這事兒,藏得好好的呢。你別說,順子找的這地方真不錯,任誰也想不到咱們擄完人沒有馬上逃離,而是進了山,等後天順子把呂家小姐搶來,咱們馬上出發。」

  婦人應了聲,從包袱裡拿出乾糧扔給他,邊吃邊道:「呂家小姐生得美,可惜她家裡有丫鬟婆子,輕易找不到機會搶人,這個月聽說要上山進香,順子才想到辦法。不過他運氣沒咱們好,王五給咱們介紹的這個林大姑娘,你也瞧見了,仨呂家小姐也比不上。憑她的姿色,賣到京城或江南,少說也值五百兩!」

  黑瘦男人頷首:「是啊,以前咱們光盯著城裡的千金,哪想鄉下也有這麼好的貨色,以後還是多注意些,不過能遇到這一個也是千載難逢。王五不是說了嗎,她爹在鎮上教書,家裡有錢,否則哪能把女兒養的這麼白.嫩水靈。」說到後頭,他聲音有些輕浮,人更是站了起來,朝裡面走去。

  阿橘的心在那一刻幾乎停止了跳動,這人要做什麼?

  腳步聲越來越近,男人在她身後蹲了下來。阿橘心急如焚,不知該躲避還是繼續裝睡下去。正猶豫的時候,忽聽那個婦人也快步走了過來,一把將男人拉開,「你想幹啥?咱們早說好了,這些姑娘誰都不能碰,碰了就不值錢了!你最好收起那些花花心思,等將來到了地方,隨便你找幾個窯.姐我都不管!」

  黑瘦男人有些不快:「我就摸兩把,又不真碰。」

  「那也不行,不論去京城還是江南,都得花月餘功夫,你動手動腳把她嚇壞了,她尋死怎麼辦?走,跟我去洞口呆著,在這兒看也是白看。「

  黑瘦男人低聲罵了幾句,含糊不清。

  兩人再次坐了下去,一邊吃東西一邊閒聊起來。

  阿橘背對他們躺著,手腳被縛,嘴巴被堵,淚流滿面。

  為什麼會這樣?

  王五,她根本就沒有得罪過他,他怎麼能找人害她?母親妹妹在姨母家用飯,現在不知回家了沒有,發現她不見了,他們會擔心成什麼樣?他們肯定會來找她,只是這種地方,他們能想到嗎?想不到的話……

  阿橘不敢再往下想,淚水不斷,儘管她強迫自己不要哭出聲,還是有壓抑不住的哽咽傳了出去。

  「哎呦,林大姑娘醒了啊?」

  談話止住,短暫的靜默後,婦人朝這邊走了過來,在阿橘扭動掙扎時強行扶起她坐好,讓她背靠山壁,婦人則坐在一旁笑眯眯看著她道:「大姑娘,相信你對現在的處境也有些清楚,我勸你還是乖乖認命吧,落在我們手裡,你插翅也難飛。不過婆子我呢,最捨不得欺負你們這些花似的美人兒,只要你乖乖聽話,過幾天出了縣城,我可以給你鬆綁,否則這一路你就這樣綁著走吧,怎麼樣?」抬手將阿橘嘴上佈帶扒了下去。

  阿橘淚眼模糊,根本看不清她面容,只哭著求她:「求你放了我,求你了……我不見了,我爹娘會急瘋的……你沒有女兒嗎?如果她出了這種事,你會不會著急?求你了,你送我回去,你要多少錢我爹都給你,求求你了……」

  婦人冷笑:「送你回去?到時候別說銀子拿不到,估計我還得被你爹送進大牢!大姑娘,我看你還是沒想開,那你就先餓一頓吧!」說著又將布帶提了回去,在阿橘懇求的目光中,重新回到男人身邊。

  阿橘不停地哭,哭得身體發抽,哭到眼睛酸澀。她看著那二人吃完飯,回到這邊的乾草鋪上。黑瘦男人想挨著她睡,婦人罵咧著推開他,自己躺在阿橘身邊。距離太近,阿橘忍不住往一旁挪。婦人哼了聲,側躺著警告她:「乖乖待著別動,不然我讓他睡這兒來!」

  阿橘頓時不敢動了。

  婦人滿意地閉上眼睛。

  慢慢的,兩人睡著了,發出輕重不一的鼾聲。阿橘心跳加快,掃過婦人緊閉的眼睛,再看看背對自己的黑瘦男人,雖知希望渺茫,還是試探著一點一點往外挪,上半身抵著山壁撐著自己微微抬高身子再往外面坐些。可惜下面是干草,她剛落下,婦人就被.乾草碾壓聲驚醒,睜開眼睛直接瞪向她。阿橘打個寒戰,婦人雖未說話,眼裡卻是陰狠威脅。

  阿橘絕望地閉上眼,只能盼望父母快點找到她,真被他們賣到那種地方,她不如一死百了……

  哭一會兒停一會兒,山洞裡面漸漸暗了下去。這時節正是白天熱早晚冷,阿橘身上只穿了單衣,山風迎面吹進來,她瑟瑟發抖,臉色蒼白。

  婦人已經醒了,扭頭問她:「冷吧?只要你答應乖乖跟我們走,我包袱裡還有一件衣裳,可以給你披上,也讓你吃晚飯。」

  阿橘呆呆地望著洞口,恍若未聞。婦人冷笑,不再多說。

  天色越來越暗,夜幕降臨。

  黑瘦男人將山洞裡早就備好的木柴葉子燃了起來,點火時對婦人道:「現在天黑,這裡冒煙山下的人也看不見。唉,可惜咱們功夫不好,要不打只山雞,還能吃點熱乎東西。」

  婦人笑他:「你當咱們出來遊山玩水的啊?還山雞,有乾糧吃就不錯了!以前咱們剛幹這一行時,膽子小,被旁人多看兩眼就心虛,生怕被抓,帶上人急忙就走,常常好幾天都吃不飽……」

  兩人絮絮叨叨地說著,阿橘好像聽見了,又好像沒聽見。火堆就在前面,她望著跳躍的火苗,沒有感覺到任何暖意。她想回家,昨天這個時候,她正在跟家人一起吃飯。母親做了疙瘩湯,鹽放多了,弟弟口淡,吃的比平時少。她不愛吃蛋黃,把自己的蛋黃給了弟弟,妹妹說她喜歡吃蛋白,阿橘知道妹妹是在逗她,那也想分她一半,妹妹笑著把碗挪開不肯要……

  她真的想回家。

  阿橘偏頭,眼淚再次滾落。

  就在她心如死灰的時候,黑瘦男人忽然低聲道:「有人來了!」

  阿橘心中一跳,腦袋沒有動,眼睛悄悄瞥向洞口,凝神傾聽。

  婦人不太相信,遲疑道:「不能吧,這個時候山裡怎麼會有人……」

  黑瘦男人雖然被婦人訓斥了好幾次,此時卻滿臉沉重。他沒說話,朝阿橘揚揚下巴,然後走到旁邊一塊兒半人多高的大石後,蹲了下去。

  阿橘還沒聽到腳步聲,見男人隱匿身形,手中拿著匕首,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婦人很快來到她身前,把她面朝山壁翻了過去改成側躺,低聲威脅:「你最好裝睡,真引起來人懷疑,我先殺了你!」說著將手中匕首在阿橘面前晃了一下,匕首寒光凜冽,阿橘情不自禁往後躲。婦人對此很滿意,從包袱裡取出一件寬大的衫子遮在她身上,半張臉都遮了起來,只要阿橘不掙扎,就像是在睡覺一樣。

  婦人坐回火堆旁,繼續慢條斯理地吃東西。

  阿橘心跳如擂鼓,因為她也聽見腳步聲了,像是靴子踩在草地上,不輕不重。她盼著對方是來救她的,又為他擔心,他只有一個人,這邊不提那個黑瘦男人,就連婦人都好像會些功夫,兩人手裡還持有匕首,來人打得過他們嗎?

  情況未明之前,阿橘再心焦也不敢亂動,緊張地等著。

  腳步聲靠近山洞時頓了一下,似是有些猶豫,過了會兒才繼續走了過來。

  來人停在了洞口,沒有說話。

  阿橘很緊張,聽婦人驚訝問道:「這位公子怎麼這麼晚還在山裡?莫非跟婆子我一樣,進山尋藥來了?」

  「我來找人,你可曾看見一個美貌姑娘?很美。」

  阿橘瞪大了眼睛。

  這個聲音……

  雖然她跟那人並沒有說過多少話,但他的聲音太冷,他曾在她耳邊低低威脅,這人一定是他!

  那一瞬間,阿橘忘了她與趙沉的恩怨,她只知道,趙沉是她認識的人,他是來找她的,她必須提醒他,只有這樣她才有希望回家!

  口不能言,阿橘猛地轉過身,嗚嗚掙扎。遮住臉龐的衫子被她甩了下去,火光映照下,她看見趙沉一身灰袍立在洞口,他好像看了過來,阿橘看不清楚,因為確定真的是他後,眼淚奪眶而出。

  「大姑娘,你可真不聽話,以為有人來救你你就能脫身了?等婆子我先收拾他,回頭再讓你長點教訓。」事情敗露,婦人不驚不慌,慢悠悠站了起來,手中匕首一揚,直接朝趙沉撲了過去。

  趙沉冷冷看著她,婦人靠近時,他長腿一掃便踢落婦人手中匕首。婦人大驚,自知不敵,撒腿就朝外跑。趙沉返身追上去,阿橘沒看清他做了什麼,只聽婦人慘叫一聲後直接朝前軟了下去,再也沒能起來。

  趙沉殺人了?

  阿橘心撲通撲通直跳,只是,或許是看不見婦人死狀,她竟然沒有害怕,甚至為他輕鬆解決了一個惡人而鬆了口氣。

  隨著婦人的倒地,山洞裡靜了下來。趙沉探過婦人鼻息後,起身,不緊不慢走向阿橘,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沒有柔聲安撫,只有冷聲諷刺:「早知你這麼好騙,我就該學他們,挑個好日子把你擄出來強要了,那樣你只能嫁給我,是不是?」

  阿橘聽見他的話了,但此時此刻,她沒有心思琢磨他是真這麼打算的還是單純的嘲諷。眼看石頭後面的黑瘦男人慢慢偏轉身子,手中匕首對準趙沉,隨時準備撲擊,而趙沉毫無所覺,阿橘又急又怕,不停朝趙沉右後側揚下巴,口中嗚嗚出聲。

  趙沉皺眉看她:「你想說什麼?」

  話音未落,他走到阿橘身前,半蹲下去,伸手去解她臉上纏著的布帶。阿橘時刻盯著黑瘦男人,眼看他悄悄站了起來,阿橘大驚,扭頭躲閃,提醒趙沉快躲開。可趙沉誤會了,他扶住她下巴,緊緊地盯著她:「都這個時候了還不想讓我碰,今晚要不是我,你知道你會有什麼下場嗎?你……」

  一句話沒說完,身後傳來破風聲,趙沉臉色一變,迅速起身閃躲,終究還是遲了一步。黑瘦男人的匕首從他右臂劃過,鮮血飛濺,正好落在阿橘身上。阿橘魂飛魄散,幾乎昏厥過去,雙眼緊閉聽兩人纏鬥,臉上有溫熱的液體緩緩流下。

  那是趙沉的血。

  腦海裡有片刻空白。

  阿橘知道,即便今晚趙沉救了她,他也絕不是一個好人,但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最先找到了她,還為她受了傷,甚至萬一他敵不過黑瘦男人,今晚命都將搭在這裡……

  正失神,前面又傳來撲通一聲,阿橘鼓起勇氣睜開眼睛,就見趙沉背對自己站在黑瘦男人身前,而黑瘦男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阿橘看過去的時候,趙沉若有所覺,慢慢轉了過來,臉色陰沉。阿橘本能垂眸,忽記起他的傷,不由看向他右手臂,衣袖破了長長一條口子,當時血都出來了,裡面如何,可想而知。

  可不管怎麼樣,他都沒有死,她也不用再擔心害怕,她可以回家了。

  險裡逃生,宛如失而復得,驚喜跟後怕一起化成淚水,阿橘低頭,無聲哭了起來。

  趙沉沒有管她,將兩具「屍體」拖到山洞外面,「處理」又花了些時間,回來時阿橘還在哭,好在已經沒有剛才那麼失態了,是那種努力想忍偏偏忍不住的小聲抽搭。

  趙沉捂著手臂走向她,越來越近,阿橘悄悄抬眼,瞥見他一隻手都紅了,全是血。

  那傷是因她受的,阿橘心生愧疚。

  察覺男人似乎在打量自己,阿橘垂下眼簾,等他幫她鬆綁,恢復自由後再跟他道謝。

  她聽見趙沉在她旁邊的乾草上坐了下來。現在的姿勢,他對著洞口而坐,她側躺著,腦袋離他腿很近,阿橘稍微抬眼,都能看見男人平伸的一雙長腿,交疊在一起,有種隨意慵懶。

  阿橘看著他腿,心中漸漸升起不好的預感。這個人,這樣的姿勢,分明是不想幫她。

  或許,他先忙著處理他的傷口呢?

  阿橘耐心地等著,越等越忐忑。身邊趙沉沒有任何動靜,彷彿睡著了一樣,但阿橘知道他不可能在這種時候睡覺。她愈發不安,這人不趕緊處理傷口,也不幫她鬆綁,到底在想什麼?

  念頭剛落,她聽見一側有衣衫拂動聲,緊接著有男人手掌落在了她頭上。阿橘本能地朝前躲,男人也沒有追,只淡淡開口:「你想一直這樣無法言語?」

  阿橘愣住,隨即明白過來,他是想幫她解開嘴上佈帶。

  阿橘有些不好意思,不再動了,靜靜地等他。

  「這是那個女人的衣裳?」趙沉沒有繼續方才的動作,而是先把遮住她身段的寬鬆衫子丟到一旁。

  身上一冷,阿橘不由自主低頭看身上,雖衣衫都在,沒有露出什麼,但想到自己這樣躺在一個覬覦她的男人面前,她就渾身不自在,可她現在有求於他,只能強裝鎮定。

  她乖得像只被捆住的兔子,趙沉無聲笑,仗著位置之便,肆無忌憚打量她。她穿了件桃紅色的長衫,下面是白裙子,因為側躺,玲瓏身段徹底顯現出來。他從頭看到腳,再重新看回來,目光落到她不知何時披散下來的長發上。發間沾了幾根乾草,趙沉細心地揀出來,動作時右臂有些疼,跟這樂趣相比,可以忽略。

  他動來動去,阿橘猜到他在做什麼,知道躲開也沒用,不如順著他,他高興了,就願意幫她了。

  只是他動作太慢,阿橘耐性越來越少,忍不住瞪了洞口幾眼,藉以排遣心中焦躁。

  她肩膀緊繃,趙沉完全能猜到她心裡在想什麼,不過他不以為意,揀完所有乾草,再一縷一縷的將妨礙他解布帶的長發撥到她胸前,動作輕輕的慢慢的,直到她氣得呼吸都重了,儼然快要爆發,他才開始替她解。她衣領有些鬆了,露出白玉似的頸子,趙沉目光在那裡流連,手指好幾次想要碰上去,最終還是放過了她。

  不能一下子就把她逼急了。

  布帶被抽走,阿橘大口呼吸,很快便背對男人道謝:「趙公子救命之恩,我銘記在心,回去後必定稟明父母,請他們代為酬謝,現在還請趙公子幫我鬆綁。」話說得很快,像是憋了很久,雖聲音天生輕柔,卻帶了一絲怒氣。

  趙沉靠回山壁上,兩腿交換了一下上下位置,有些輕.佻地道:「酬謝?別提金銀,你知道我最想要什麼。」

  阿橘面色大變,只是這樣的姿勢,她強迫自己先不要理他,儘量平靜地道:「還請趙公子先替我鬆綁。」

  趙沉這次笑出了聲,抬起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她頭髮。阿橘立即扭頭躲閃,可惜她頭髮長,她又躲不遠,男人即便不追,照樣能碰到她。

  料定他不會輕易放過自己,阿橘恨聲問道:「你到底想怎麼樣?我是感激你,但絕不會嫁你!」

  她怒氣衝衝,趙沉見好就收,不再碰她,望著前面跳躍的火苗道:「好,我不逼你,只是你也看見了,我因為你受了傷,那請你幫我包紮一下傷口,不過分吧?」

  若在平時,他受再重的傷阿橘也不會管,但現在,一來她心中存了愧疚,二來她手腳被縛,宛如砧板上的魚肉,他只提這樣一個要求,她已經慶幸了。

  「你幫我鬆綁,我替你包紮。」阿橘望著洞口,平靜出聲。

  趙沉沒再逗她,警告她不要亂動,用匕首幫她把兩處繩子挑斷。腳踝還好,手腕上卻多了一道瘀痕,很是刺眼。男人眼底流露出懊惱,轉瞬即逝。

  阿橘被綁了一天,手都有些僵了,撐著坐起來時沒能發力,還是被男人扶起來的。起身後阿橘迅速避開,想要離他遠些,趙沉一把拉住她:「想跑?快點過來幫我止血。」別提這種小傷,他就是廢了一條胳膊,也能困住她。

  阿橘只是本能地不想挨他太近,並未想過逃跑。這裡應該是荒山野嶺,又是深更半夜……

  聽他說血還沒止住,阿橘掙脫他手腕,先擦了臉上還未乾涸的血跡,這才低頭看去,只一眼便別開臉。猶豫片刻,阿橘轉到男人右側跪下,對著他手臂道:「我沒有做過這種事,你告訴我該怎麼做。」

  她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肩頭,憔悴臉龐也因火光映照,美如緋玉,眼簾低垂略顯慵懶,倒像是剛剛睡醒。趙沉看得目不轉睛,她這樣放下頭髮,比梳起來還要好看,多了她從不願意給他看的溫柔嬌媚。

  原本打算得到她心前不再好言好語哄她,此刻又狠不下心腸,趙沉將匕首遞過去,讓阿橘從她襯裙上割些白紗下來。

  匕首乾乾淨淨,阿橘掃一眼他衣袍,默默轉過身,飛快割了長長一條下來,分成兩段。身後有輕微動靜,他大概也在收拾衣袖吧?阿橘沒有多想,未料重新轉過去時,卻對上一張結實胸膛。

  阿橘立即轉過頭:「你這是做什麼?如果你非要戲弄於我,不妨直說,我馬上在你面前死個乾淨!」

  趙沉被她突如其來的火氣驚到了,看著溫柔,脾氣倒挺大。

  他懶懶靠著山壁,慢悠悠解釋道:「包紮傷口,總要把衣服脫下來,脫半邊跟全脫有何區別?阿橘,如果你還沒狠心到希望我失血過多而死,那就動作快點。」

  明明聲音清冷,卻總有戲謔的意味,明明欺負人,卻不會欺負到讓人不得不以死明志的地步。面對此人,阿橘無可奈何,若非逼不得已,她也不想徹底激怒他。她重新面對他,只盯著眼前傷口,拿起一段紗帶對折幾次按了上去,過一會兒拿開,傷口還在冒血,阿橘把剩餘的部分再對折,重新按住。

  那手臂緊繃有力,霸道地暴.露在她面前,阿橘別開眼,不看。

  山洞裡靜寂,趙沉盯著她,緩緩開口:「為何不問我是怎麼找過來的?」

  阿橘眼睫顫了顫。其實之前聽出他聲音,狂喜之後,她曾懷疑這些人是不是他安排的,直到他受了傷,那些人也都被他殺了,她才否定了那個荒唐念頭。除了幾次威逼,他沒做過太過分的事,她再憎惡他,也不該將任何罪名都安在他身上。

  她不說話,趙沉抬起左手覆在她手上,阿橘大驚,趙沉一邊用力按著她手一邊解釋:「你力氣太小,那樣止不住血。」緊接著跟她說起山下的事,不給她打斷的機會。阿橘看看自己無法掙脫的手,又恨又無奈,只能扭頭聽他說。

  他種種安排天衣無縫,即便林賢等人都不曾懷疑,騙她一個涉世未深的姑娘更是容易,說完不用阿橘催促,他主動鬆開手。

  這人就是這樣,舉止過分,但又及時退開,讓人想罵他都沒法罵個理直氣壯。

  血已經止住了,阿橘拿出另一截乾淨布帶,替他包上,然後她準備起身:「趙公子,你我這就下山去罷,我想快點見到我爹娘,不想他們擔心一整晚。」她自己肯定不敢走夜路,有他陪著,她多少心安些。

  在她起身之前,趙沉再次扣住她手腕:「剛剛我說過了,我跟你爹約定的最後期限是明日傍晚,明早咱們下山,綽綽有餘。」

  跟他在這裡待一個晚上?

  阿橘想都不想就要拒絕,只是還沒甩開他手,男人忽然用力將她往他那邊拉。阿橘驚慌失措,使出全身力氣反抗,奈何兩人差距懸殊,一下子就被人扯了過去,歪在他腿上,被人抱了個滿懷。

  「放開我!」男人意思再明顯不過,之前被他連番調.戲勾起來的怒火燒得阿橘抬手朝男人臉龐扇去。

  趙沉眼疾手快,穩穩抓住她手,在阿橘繼續反抗之前,迅速將她壓在乾草上,趁她回神之前堵住她嘴,嘗他心心唸唸的美味,做他每次看到她都渴望做的事。一口不夠解饞,他一手將她推拒的雙手扣在腦頂,一手捧著她臉,乘勝追擊。

  男人霸道強勢狂熱,卻並未侵.佔太久,很快便退開,幽深鳳眼凝視著她,聲音黯啞:「阿橘,嫁我。」

  雙手被他扣住,阿橘憤怒又絕望,怒目而視:「不嫁,我死也不嫁你這種衣冠禽獸!」

  男人眼裡的柔情瞬間被戾氣取代,體內熱血翻騰地更加洶湧,想不顧一切,她卻扭頭,落下眼淚。

  趙沉怔住,目光隨著那淚珠而動,她眼淚越來越多,貝齒咬唇不想哭出聲音,楚楚可憐滅了他的火。

  她手無縛雞之力,每次都只有被他欺負的份,可就是這雙眼睛,這些眼淚,總能讓他在可以為所欲為時又無可奈何。

  趙沉心中嘆息,翻身下去,再將馬上就想逃跑的人緊緊摟到懷裡,沉聲問她:「我再問最後一次,你真的寧死不嫁?」

  「不嫁!」阿橘哭著喊。退親之前,她那麼喜歡孟仲景,也沒有讓孟仲景如此碰過,孟仲景也不曾強迫她,這人卻再三冒犯不知廉恥,她為何要嫁他?

  「好,既然你寧死不嫁,我強逼你也沒意思,不過我為你受了傷,總不能白忙一場。」趙沉很平靜地討要酬勞,「阿橘,今晚你讓我抱著睡一晚,明早下山,咱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你失蹤一事,只有你家人跟我知道,只要我們都不說出去,你名聲照樣還在,將來照樣可以嫁個你喜歡的男人,而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你看如何?

  阿橘眼淚止住,有些不敢相信。

  怕她誤會,趙沉多解釋了一句:「我就抱著你睡覺,什麼都不做,你不用擔心。」

  阿橘睜開眼,面前是男人結實的胸膛,快要貼上她額頭。

  她有什麼選擇?不答應,趙沉可能會更過分,答應了,只要讓他抱一晚,這個噩夢就會醒了。

  讓他抱當然不合適,可她已經被他佔了那麼多便宜……

  「你說話算數?」沉默片刻,阿橘低聲問。

  「如果你不信我,現在我說算,你就會信了?」趙沉諷刺道。

  阿橘抿唇。說實話,她也不知道該不該信,但與被他強要了相比,這種結果已然算是出人意料。她只能寄希望於這個人還沒有太壞,會信守諾言。不過仔細想想,如果他真的打算欺負她,現在就可以任意妄為,何必多此一舉?

  阿橘閉上眼,決定信他一次。

  趙沉低頭看她,知道她答應了,便微微撐起身,將自己的衣袍扯了過來,蓋在兩人身上,嚴嚴實實。蓋好了,他又摟緊了她一些。某個地方還沒消下去,她往後躲,趙沉也有些尷尬,反正也做不成,便不去追她,埋頭在她發間,聞她的香。

  阿橘一動不動裝死。

  時間一點點過去,火光漸漸變暗,阿橘身體依然緊繃。腰上是男人不肯鬆開的手臂,面前是他溫.熱胸膛,陌生的男人氣息包圍著她,想忽視都不行。這樣的親密,她不敢睡,怕睡著了,他胡來。

  趙沉同樣醒著。山間幽靜,他聽見她輕輕的呼吸,落在她胸口。

  最後一簇火苗熄滅,山洞徹底陷入黑暗,趙沉忽的湊到她耳邊,「阿橘,這個晚上,我會記住一輩子,你是不是也一樣?」聲音低而溫柔,溫柔得不像他。

  阿橘沒有接話。如果記憶能隨心所欲,明日分開後她便要忘了他,忘了跟他有關的一切。

  趙沉下巴在她頭頂蹭蹭,輕輕拍了拍她背:「睡吧,我也睡了。」

  說完,他真的閉上了眼睛,只是依然緊緊抱著她,那麼嬌小,光這樣抱著,心都是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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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趙灰灰:阿橘乖乖,到我懷來,明天就把你放開~

  阿橘:那你說話算數。

  趙灰灰:絕對算數,騙你我就是大灰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7 12:16 PM

第33章

  阿橘最終還是沒能堅持住。

  這一天擔驚受怕,後來又提防男人一直撐到半夜,一旦閉上眼睛,疲倦徹底襲來,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山洞裡沒有熱乎乎的炕,外面還有帶著林木濕氣的山風灌入,沉睡中的阿橘冷了,她一無所知地貼緊身旁溫暖的身體,嫌他抱著她的臂膀還不夠暖,她主動抱住他腰,枕在他手臂上的腦袋越發往男人身邊靠,最後埋在他肩窩,蹭了蹭,漸漸又睡熟。

  趙沉卻被她弄醒了。

  他本來就警醒,懷裡抱著她又睡得淺,幾乎她才抬起手,他就睜開了眼睛。

  他沒敢動,好奇又緊張地想看看她要做什麼,還以為她打算偷偷溜走,沒想她……

  像是小時候養的白毛獅子狗,不停往他懷裡鑽,要是再往他臉上舔兩口,就更像了。

  趙沉心柔似水,胸口又有點燥。

  是她先撩他的,怨不得他。

  左臂不動,他小心翼翼往下挪,右手將她臉上長發輕輕撥到後面,碰到她細膩溫熱的臉龐,心神蕩漾。她都抱他了,肯定睡得很沉,趙沉膽子大了些,吞嚥著,將手挪開,嘴唇慢慢碰了上去。他還沒有親過她的臉,沒想到這種心跳加快的感覺毫不輸於親她嘴唇,而且因為她乖乖的,他可以全心感受她的美好。

  宛如暖玉,碰上就不想離開,挨得太近,聞到似有若無的香。她就是開在深夜的蘭花,不用挑起燈籠照看,光是這樣碰著聞著,他都醉了。

  親一會兒停一會兒,從她額頭來到嘴角,提著心貼上去,只是貼著,不敢動。

  她依然睡著,睡夢裡可能也感受到了怪異,微微張開了嘴。

  趙沉都震驚自己竟能忍著沒有探進去。

  與嚇哭她的盡情冒犯相比,他寧可享受這樣隱忍的淺嘗輒止。

  他不進去,他就輕輕地品她嘴唇,或摩.挲或輕含,魂都快飄了起來,飄著飄著意識不清楚了,他閉上眼睛準備探索蘭瓣之內……她發出一聲不滿的輕哼,趙沉立即退開,屏氣凝神,確定她沒有醒,他慢慢挪回去,緊緊抱著她,望著黑暗裡的山壁平復。

  可是怎麼平復的下去?

  防他如防狼輕易不肯給他碰的姑娘此刻就在他懷裡,他能忍著不要,已經很君子了。

  趙沉自嘲一笑,她都罵他是禽.獸了,他竟然還想做個君子。

  手在她背上緩緩動了起來。

  單薄衣衫下,姑娘背上幾乎沒什麼肉。趙沉想起上次見面時,阿橘明顯瘦了。

  沒關係,成親後他會好吃好喝供著她,很快就會胖起來的。

  他的手開始往前挪,臉上瘦了,不知道這裡是不是也……

  他提著心碰上去,完全不敢用力,堪堪虛握。這處他只看過,沒摸過,所以就算瘦了,他也丈量不出來,不過就算比之前瘦了,也夠了,他手比她的那麼多,竟還險些握不全。

  想稍微用點力氣按壓,終究還是怕驚醒她,趙沉戀戀不捨收回手,腰下悄悄挨她近了些,一下一下,輕輕地碰,如隔靴搔癢,沒什麼作用,但他心裡就是舒服,這個姑娘是他的,早晚都是他的。

  山洞裡漆黑一片,看不出是什麼時辰。趙沉沒有半點睡意,一會兒碰碰她,一會兒停下來,不知不覺周圍沒有那麼黑了,他看見了深褐色的山壁,上面有稀疏的雜草,他聽見外面有鳥鳴漸起,歡快清脆,讓他的心情也跟著大好。

  低頭看看睡得正香的姑娘,趙沉閉上眼睛,等她醒來。

  ~

  外面還沒有大亮,阿橘就醒了,餓醒的。昨天午飯晚飯都沒吃,肚子很難受。

  剛睡醒,意識不太清楚,阿橘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男人鎖骨。她眨眨眼睛,閉上再睜開,眼前依然是男人脖子,鎖骨,胸膛……

  昨晚的事瞬間湧上心頭。

  阿橘第一個念頭是起來,只是她剛動了一下,男人便含糊不清地嘀咕了聲,將她重新壓回懷裡,而阿橘也震驚發現自己的手搭在男人腰上,兩個人的姿勢,親密非常。

  哪怕是同樣的事,白日裡跟晚上也有區別,晚上什麼都看不見,容易妥協,但是現在,阿橘無法忍受自己這樣被一個男人抱在懷裡。

  男人呼吸平穩,明顯還睡著,阿橘小心翼翼抓住他胳膊,往他自己那邊放。放完了,她抬頭看向男人的臉,沒細看,見他沒有醒來的跡象,阿橘慢慢撐著地坐了起來。對面便是洞口,可阿橘還沒看清洞口情況,腰上忽然又被那條手臂圈住,將她拽了回去。

  阿橘不甘掙扎,男人手腳並用抱住她,用下巴磨蹭她頭頂:「阿橘別跑,你答應陪我睡一晚的,讓我再抱抱。」動作無賴霸道,語氣親暱又熟稔,有種撒嬌的味道。

  頭一次被男人這樣抱著,阿橘又惱又羞,雖然醒來面對趙沉肯定會更尷尬,但她必須起來了,她失蹤了一晚,爹娘肯定很擔心,她必須盡快回去。

  她使勁推他,男人一動不動,阿橘沒有耐心跟他耗,直接開口喊人:「趙公子,天亮了,我們快下山吧!」

  趙沉終於睜開了眼,低頭,一雙鳳眼帶著滿滿的睏意看向她,眼簾合上再睜開,目光茫然又困惑。

  阿橘不由別開眼。

  這人無疑是俊美的,俊美到阿橘都承認他比自己父親還要好看。之前那幾次見面,她防著他,不敢多看一眼,他在她眼裡也是陰鷙的,可面前這個剛剛睡醒的他,眼裡沒有戾氣,乖順得像個孩子。

  「你……」

  她剛開口,男人忽的鬆開她坐了起來,聲音有些啞:「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阿橘迅速起身,從乾草上走了下去,背對他道:「我不知道,不過天已經亮了,咱們下山去吧。」

  趙沉望著她背影,山風吹進來,她耳邊一縷長發揚起又落下,露出她細白耳垂,特別好看。

  他慢慢披上衣袍:「山中草多,此時下山衣鞋都會被露水打濕,日頭出來後再走吧。」

  「我不怕沾露水,只想快點回去。」聽出他在穿衣服,阿橘鬆了口氣,小聲道。

  趙沉笑,靠著山壁道:「那你走吧,我昨晚連夜過來找你已算仁至義盡,沒必要現在還要陪你辛苦。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此地距離你們家有幾十里路,深山野林,猛虎不曾聽說,狼卻一直都有出沒,你不怕迷路,不怕被狼吃了,儘管孤身下山。」

  阿橘面色發白,快步走出山洞,只見滿山森森古樹,地上雜草比膝蓋還高,根本無路可走。

  周圍靜得滲人,阿橘退縮了。

  她不敢自己下山,除了趙沉說的,她還知道惡人同夥最晚明天也會過來,萬一她下山時遇見對方,再次被抓住怎麼辦?

  她只能倚仗這個男人。

  他是不是也知道這點,因此故意拖延下山時間?

  阿橘眼淚落了下來。她不想求他,不想向他示弱,可她不識路不敢自己走,不走,即便她不回頭跟趙沉說話,也擺明了要倚仗他,他會不會很得意,會不會鄙夷她明明憎惡他卻還得求他庇護?

  阿橘無聲地哭。她多希望自己是一個男人,是男人,至少不用顧忌惡人同夥。

  她肩膀輕輕顫抖,一看就哭了。知道她為難,臉皮又薄,趙沉開口喚她:「先進來吧,我答應你,日頭一出來馬上隨你下山,我都寧可不睡覺也來救你了,乾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阿橘眼淚流的更凶。

  至少這一刻,阿橘很感激他。

  如果趙沉不開口,她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自己走,可阿橘明白,她不敢走,真走了,就是在賭,賭趙沉不放心她會跟著走,阿橘不喜歡這個男人,她也不想利用他對她的某些心思。不走,留在這裡便是尋求他庇護,趙沉完全可以一言不發看她笑話,但他開口了,給了她台階。

  阿橘不知道趙沉是不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她也不想深究,低著頭走回去,遠遠地跟他道謝。

  趙沉視線一直跟著她:「昨晚沒睡好?過來坐吧,放心,我不碰你了。」

  阿橘身子有些虛,但還是搖搖頭:「不了,我不累……」剛說完,肚子又一陣咕嚕叫,阿橘尷尬極了,側過身,用力捂著肚子。

  趙沉早知道她餓了,起身走到她身邊:「昨日過來時路過一片湖,我去抓兩條魚,你在這裡等著,別亂走。」說完抬腳就要出發。

  阿橘動了動手,到底忍住了去拽他袖子的衝動,只在他轉身時緊張地問:「你,那裡離這兒有多遠?」

  趙沉想了想,「不算遠,只是山路難走,我最快也要小半個時辰才能回來,怎麼,你不敢一個人?」

  阿橘低頭不語,手不安地攥著袖口。她確實不敢,趙沉沒說,但她知道,那兩人的屍體就在附近……

  趙沉默默看著她,看得他想把人摟到懷裡告訴她什麼都不用怕,告訴她可以無所顧忌地靠到他身邊,可最後他只是有些無奈地道:「算了,看你蓬頭垢面,跟我一塊兒去吧,咱們就在那邊搭柴生火,吃完直接下山,怎麼樣?你去不去?」

  「……去。」阿橘低頭答,因為不好意思,臉紅了。

  趙沉攥了攥手,抬腳往前走,走出山洞時終於忍不住,折回她身邊,低頭看她:「阿橘,我是欺負過你很多次,但我沒有強要你是不是?我自認算不得十惡不赦,你再考慮一下,嫁給我?我真的會好好待你。」她已經逃不出他手心了,但他還是希望她嫁的開心些,不求馬上心甘情願,至少少些抗拒。

  阿橘看著他的靴子。

  沒有動怒,沒有脅迫,這是趙沉第一次平靜地甚至有些溫柔地求她嫁他。

  阿橘心意未改,可他態度和善,她也不好如以前那樣冷硬拒絕,「趙公子厚愛,只是我們真的不合適。」

  趙沉沒再糾纏,去旁邊折了兩根三指來粗的樹枝,一根遞給阿橘,一根自己拿著,略加收拾後出發了。

  阿橘乖乖跟在他身後,目光幾次掠過身前的男人。

  他身材高大,穿了身灰色袍子,衣擺別在腰間,露出裡面白色中褲,褲腿塞進黑靴,利落幹練。曾經她對他避如蛇蠍,如今他卻是她的依靠……心裡有些複雜,阿橘搖搖頭,不再多想。

  走著走著,阿橘發現自己的裙襬真的濕了,鞋尖兒也濕了一圈,上面還沾了泥土。

  阿橘是農家孩子,小時候也淘氣瘋玩過,雖說大了再沒如此狼狽過,可這種情況,她沒有資格抱怨,能活著回家,她只有滿足。阿橘抬起頭,驚覺趙沉不知何時停下了,站在前面,皺眉看著她衣衫。

  阿橘有些不自在,抿抿唇,小聲道:「趙公子,走吧。」若是父親,她還可以說聲不礙事,如今人家又沒說什麼,阿橘只能裝作不知他眼底的關心。

  因為在乎才會埋怨對方不聽勸,阿橘懂。

  趙沉卻朝她走了過來:「我聽母親說,你們女人不能受涼,是不是?」

  阿橘錯愕,這,這讓她怎麼回答?她可沒跟哪個男人說過這種事,再說,是又能如何?

  「不礙事,趙公子……啊,你做什麼,放我下去!」突然被迅速逼近的男人攔腰抱起,阿橘震驚掙扎。

  趙沉一手托她肩膀,一手托她腿,看看裙襬下面已經濕了的繡鞋,忽又將人往上一拋改成扛著。天旋地轉過後,阿橘腦袋朝後懸空面地,使勁兒拍他肩膀求他放她下去。趙沉充耳未聞,逕自將她鏽花鞋脫了下來,又摸了摸她襪子,確定沒濕才用鞋面拍拍姑娘大腿:「老實點,雖然你不願嫁我,我卻見不得你在我面前受苦,這段路我先幫你,回頭鞋烤乾你再自己走。」

  這樣的姿勢,阿橘臉紅如血,推著他肩膀拒絕:「不用你幫,你快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

  趙沉不理她,直接大步往前走,阿橘不甘心地掙扎,趙沉又拍了她一下,位置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往上靠了些:「別動,我傷口都被你掙開了。你以為我願意這樣?你這麼沉,我也不想一直扛著,到了地方自然放你下來。」

  阿橘臉上青紅變化,知道他打定主意不肯放她下去,礙於他傷勢只好老實下來。只是這種姿勢,肚子被他肩膀頂著實在難受,她又餓著,晃晃悠悠開始頭暈,阿橘連忙用這個藉口勸他:「你,你快放我下來,我頭暈!」

  趙沉腳步一頓,真的將人放在地上,沒等阿橘討要鞋子他又在她身前蹲了下去:「上來,我背你走,別再說廢話,多說一個字我就繼續扛著你。」

  他聲音清冷,蹲在那裡也有一種懾人氣勢,阿橘看看被他提著的鞋子,猶豫不決:「你……」

  「我數三聲,一,二……」

  他沒有半點停頓,阿橘再也不敢存僥倖心思,閉著眼睛趴到他背上,俏臉通紅,心亂如麻。

  趙沉嘴角揚了起來,扭頭,只看到一個腦袋頂,不肯給他看呢。不給看他也歡喜,穩穩背著她站了起來,沒走兩步又頓住,看看撐在自己肩頭的小手,輕笑著問她:「真的阿橘,我對你這麼好,你再好好想想?」

  阿橘悄悄睜開了眼睛,男人穩穩前行,一側樹木緩緩後退。

  這已經是他今日第二次求娶了,每次都是在他對她好她心中感激的時候,拒絕都難以開口,阿橘只好更委婉地回他:「趙公子乃人中龍鳳,日後一定會遇到一個真心喜歡你的好姑娘的。」

  趙沉自嘲一笑:「喜歡我的我不知道,我只想娶我……想娶的。」

  阿橘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沉默以對。

  趙沉也沒有再追問,料她餓著肚子難受,加快了腳步。

  抵達湖邊時,天徹底亮了,林中鳥雀聲更加歡快,陽光透過樹葉照在草地上,露珠閃閃發亮。

  阿橘的鞋子還沒幹,趙沉脫下外袍鋪在一片陽光照射的沙灘上,讓阿橘坐在上面。阿橘說什麼都不肯,趙沉抓住她手,盯著她緋紅的臉道:「我這是為你好,難道你非要我做點什麼逼你你才肯聽話?」

  他能做什麼?

  昨晚黑暗中的霸道索取驟然浮上心頭,阿橘臉色發白,迅速掙脫他手聽話地坐了下去。趙沉對著她僵硬的背影笑,將手中繡鞋拎到遠處曬著,他俯身捲起褲腿,再拿出匕首削尖樹枝一頭,跟阿橘打聲招呼,去了水中。

  水聲連續不斷,阿橘忍不住悄悄看了過去。

  他光著膀子……

  阿橘馬上又轉過頭,懊惱自己怎麼忘了這一茬,他的袍子還被她坐著。

  趙沉很快便叉到一條魚,轉身回岸上時,就見阿橘背對他跪坐著,桃紅衫擺搭在白裙上,襯得她像朵花,靜靜開在那兒,等著他去摘。

  趙沉多看了一眼,將魚丟在沙灘上,回頭繼續去抓,兩個人都餓極了,一條肯定不夠吃。

  收拾魚,撿柴生火,翻魚烤鞋,趙沉全攬。見他拿著自己的繡鞋神色認真地烤,阿橘再也抬不起頭。

  「好了,你穿上吧。」趙沉忽然站了起來,送鞋給她。

  阿橘垂著眼簾去接,她碰到鞋尖兒,趙沉拽著鞋跟兒不松,「阿橘你腳真小,還沒有我手大。」

  阿橘剛開始沒聽清,困惑看他,對上男人含笑的鳳眼,不知怎麼就回過味兒來,頓時臉如火燒,急急扯過鞋子避到遠處穿上,不肯再過去。

  趙沉很久沒有這樣暢快了,瞧她可憐兮兮停在湖邊,走不敢走過來又不敢過來,他拾起袍子喊她:「衣裳被你弄髒了,你馬上幫我洗洗,早點晾乾早點下山。」

  換成任何旁的理由阿橘都不會過去,只是她剛剛坐了他的衣裳,他當然會嫌棄。

  沒有辦法,阿橘低頭走向他,隔了幾步時示意他把袍子扔過來。

  趙沉卻笑了,當著她的面把袍子穿上,繼續逗她:「不用洗,能伺候你一回是它的造化,就像上次被你穿過的那件袍子,我都沒洗,好好收起來了。」她難得因為憤怒以外的理由在他面前羞澀臉紅,他想多看看,成親前跟她獨處的機會可不多。

  上次?

  阿橘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記起他說的是河邊那次,那次,她裡面什麼都沒穿……

  阿橘羞憤欲死,這樣的言語調.戲,比動手動腳更讓她難受,他動手她可以反抗,這種話,斥責都難以啟齒。阿橘轉身要走,趙沉一把拽住她手腕,軟聲告罪:「你別生氣,我保證不再說了,走吧,吃魚去,吃完咱們就下山。」

  阿橘很想甩開他手說她不吃他的東西,可她餓得都快站不住了,不吃,難道還要讓他背下山?

  男人鬆開了手,阿橘沒看他,快步朝火堆走去。

  趙沉搶在她前面到了火堆前,將焦黑的魚皮弄下去再遞給她,阿橘面無表情接過來,轉身走向朝湖邊。這人對她有恩有冒犯,反反覆覆,她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對他說什麼,反正很快兩人便將再也沒有瓜葛,無論他是好是壞,她都受著就是了。

  吃魚不方便,趙沉沒去追她,盤腿坐在沙灘上吃自己那一份。吃完了,那邊阿橘似乎還沒結束,趙沉盯著她背影瞧了會兒,起身過去找她,見她手裡的魚還剩一半多,疑道:「不好吃?」

  「……我吃飽了。」魚太大,一小半就夠阿橘飽了,說完她抬頭看他,卻見男人嘴角兩旁黑乎乎的,他平時有多冷現在就有多滑稽,阿橘忍不住扭頭偷笑,強忍著不發出聲音。她吃完後用帕子擦了嘴,他是男人,心沒有那麼細吧?

  她肩膀輕輕抖動,趙沉後知後覺,摸了一下嘴角,臉色微變。不過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笑,趙沉豁出去了,蹲下去搶她手裡的魚,「吃不完給我,我還沒吃飽。」

  阿橘不想給,或者至少也要把她吃過的地方弄下去才能給他,只是她剛要往回搶,趙沉忽的指著她嘴角,有些鄙夷地道:「你這裡是黑的。」言罷起身走開。

  難道自己沒有擦乾淨?

  阿橘再也顧不得那條魚,趕緊轉過身,拿出帕子仔仔細細擦了擦,擦完還是不放心,乾脆洗了把臉,

  趙沉一直笑著看她,覺得她傻裡傻氣特別招人疼,最後自己也洗了臉,洗得很認真。

  阿橘擔心父母,吃完就想走。

  兩人關係難得緩和下來,趙沉不想再故意拖延,走在前面開路。

  走著走著,阿橘跟不上了,停下來氣喘吁吁地擦汗。趙沉回頭看她,目光忽然一頓,指著不遠處的崖壁道:「你看那是什麼?」

  阿橘疑惑地看過去,就見陡峭崖壁上開了一簇白色蘭花,花不大,一朵一朵簇擁在一起,格外顯眼。

  「認識嗎?」趙沉問她。

  阿橘搖搖頭,距離太遠,她看不清,只能根據葉子看出來是蘭花。

  趙沉目光順著崖壁上下打量,忽然朝那邊走去:「你在這裡等著,我去摘它。」

  阿橘心中一顫,看看蘭花與地面的距離,急忙開口攔他:「太危險了,你別去摘!」

  「你不喜歡?」趙沉狐疑地看她,剛剛她抬頭看花時,他分明在她眼裡看到了驚豔。

  他是想送給她?

  短暫驚訝過後,阿橘搖頭:「不喜歡,趙公子,我現在只想快點回家,咱們快走吧。」

  趙沉不信,一邊往那邊走一邊道:「既然你不喜歡,那我摘下來,回去送給家母。」

  「可趙夫人若知道那花生在那麼高的地方,一定不會讓你冒險摘的,趙公子,咱們快點下山行不行?」阿橘快步跑到他身前試圖勸阻。

  趙沉不理她。

  阿橘無可奈何,只得跟著他一起過去。

  大概一刻鐘的功夫,兩人到了崖腳下,趙沉脫下外袍扔給阿橘,然後不顧她勸阻,開始往上攀登。

  阿橘仰頭看他,心都快跳出來了。

  崖壁下面還好,越往上越陡,眼看趙沉離地面越來越遠,看那些碎石被他踩下來一路滾落,阿橘不由抱緊了懷裡衣袍。這種情況,不管他是趙沉,是紈袴惡霸,或是她救命恩人,哪怕是個陌生人,她也忍不住提心吊膽。那麼高,萬一他不小心摔下來……

  正想著,男人剛剛落腳的一塊石頭忽然跌落,而他身體一歪……

  阿橘驚叫出聲,閉上眼睛不敢看,腦海裡一片空白,直到上面傳來男人清朗不羈的笑聲,她才再次睜開眼,就見趙沉一手抓著塊兒凸出來的山石,一邊低頭看她,「怕我摔下去?你怕什麼,我又不是你男人,摔下去又跟你有何關係?」

  她嚇得要死,他還有心思說這種話,阿橘真不想理他,近似哀求的勸說卻自作主張出了口:「趙公子你快下來吧,萬一你……趙夫人怎麼辦?」

  回應她的,是男人繼續向上攀爬的身影。

  阿橘能怎麼樣?她只能繼續提心望著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距離那簇蘭花越來越近,看他終於摘到它,再慢慢往下折回。等他終於到了好走的地方,阿橘驚覺後背衣衫都濕透了,之前一路辛苦都沒有看他摘花更累人。

  待趙沉穩穩跳到地面,阿橘將他衣袍扔給他,轉身就走。

  「阿橘。」身後男人快步追上來,低聲喚她,阿橘不想跟他說話,手腕卻被人攥住,強迫她轉身。阿橘沒他力氣大,最終還是被他扯了回去,她心裡有氣,剛要斥責他放手,趙沉卻將手中蘭花遞到她胸前。

  清香撲鼻,阿橘情不自禁低頭看。

  蘭花花瓣潔白如雪,中間花蕊卻是喜人的鵝黃色,素雅妍麗。

  心中隱約有個猜測,阿橘不敢相信,抬頭,對上男人溫柔含情的鳳眼:「給,送你的。」

  阿橘看呆了。

  頭頂是碧藍天空,一側是陡峭懸崖,山風拂動,蘭香清幽,可這難見的綺麗秋景,都不如面前的俊逸男子引人矚目撩人心弦。

  就在她為他失神的時候,趙沉再次開了口:「阿橘,我對你這麼好,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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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趙灰灰:如此玉樹臨風風流倜讜情深意重痴情不悔的大灰狼,你真的不嫁嗎?

  阿橘:……不嫁。

  趙灰灰:好,直接叼走!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8 08:28 PM

第34章

  趙沉對自己好嗎?

  阿橘說不清楚。

  今日之前,她對他只有恨,恨他強迫威脅,恨他仗勢欺人,即便昨晚他救了自己,她的感激也因後來他的侵犯消散。然而今日,他雖然嘴上諷刺她,再三調.戲她,卻是真的對她好了,就像上次母鹿難產他幫忙一樣,不是口頭的虛無承諾,而是真正做了他這個身份平常根本不可能做的事,為了她才做的事。

  她能說他對她不好嗎?

  山洞裡他給她台階時的體貼,他背她走路時的穩重,他彎腰將外袍鋪在沙灘上的溫柔,他一點一點幫她除去焦黑魚皮時的耐心,還有剛剛,他差點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只是為了摘花給她。

  嫁他?

  看著面前的蘭花,阿橘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她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他,只能轉身往前走。

  她不是鐵石心腸。沒有男人如此對過她,或許以前孟仲景也想這樣對她好,但他老實守禮,想不到也沒有機會跟她過於親密。如今趙沉為她做了這麼多,她不可能完全無動於衷。

  只是,動心不表示就要嫁給他。

  她跟孟仲景青梅竹馬,自以為很瞭解他,結果呢?而趙沉,她只知道他出身富貴,知道他很會做生意,知道他冷的時候氣勢逼人,溫柔的時候又讓人情不自禁心慌,也知道他有一個很好的母親。可她並不瞭解趙沉,連孟仲景都能為一個才認識半月的女人不要她了,她如何保證這個更有錢更出色的男人會一直對她好?

  阿橘不敢再輕易相信任何一個男人,她只是覺得,普通男人總會比富貴公子少些糾纏。遠近村子裡,孟仲景那樣的畢竟只是特例,大多數村人都是夫妻相守幾十年。而鎮上城裡的富貴人家,男人稍微有點錢便會收通房養小妾,姨父那般反而是鳳毛麟角。阿橘不貪錢,從小就想嫁個老老實實的農家漢子,沒了孟仲景,還有別的,或許她不會太喜歡他,但她會過得很踏實,阿橘也不信自己就一直那麼倒霉,每個未婚夫都被人半路勾走。

  無論如何,趙沉都不適合她,其實趙沉也不瞭解她,他堅持想娶歸根結底還是喜歡她的貌,等過幾年她老了,他又遇到更好看的女人,自然會變心,甚至會像現在對她這樣纏著對方。

  阿橘賭不起。或許她再也不會像當初喜歡孟仲景那般喜歡誰,被傷到了也不會太傷心,卻不想再經歷一次背叛。因而趙沉這樣的人物,她不敢嫁。

  ~

  趙沉對著阿橘背影皺眉。

  前兩次他求她嫁給他,都被她拒絕,他也沒有多說什麼,但經過在河邊的相處,他能看出來她沒有那麼反感自己了,甚至她剛剛還看他看得出了神,怎麼依然不肯嫁?

  他想不明白。

  「阿橘。」趙沉再次追了上去。

  阿橘低著頭不敢看他,趙沉看看自己身上,先將蘭花放在地上,快速穿好衣衫收拾齊整,再次拿著花追了上去。她還是不肯看他,趙沉脾氣上來了,一手拿花一手將人扯到懷裡,「阿橘,你告訴我,到底為何不肯嫁我?別說配不配得上,在我眼裡那些什麼都不是,我只想知道你為何不肯嫁我。」

  他勒得太緊,阿橘掙脫不開,扭頭斥責他:「放開我,你昨晚答應不再糾纏我的!」

  「你不說清楚,我便不放。」 趙沉抬起她下巴,直視她雙眼:「難道我對你還不夠好?剛剛我差點摔死也要冒險摘你喜歡的蘭花,還要我怎樣你才肯相信我會對你好?」

  他眼裡有熊熊怒火,燒得她不敢看,阿橘垂下眼簾,「趙公子,謝謝你對我這麼好,只是你我真的不合適,沒有別的理由,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能告訴你,我不想嫁你,求你放開我行嗎?」

  沒有理由……

  趙沉低頭看她,「你的意思是,不管我對你多好你都不會嫁,就算我差點為了你死你也不肯?」

  他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喜怒,卻冷得讓人心裡發寒,阿橘不敢看他的表情,低聲道是。

  她說話的時候,眼簾低垂眼睫未顫,看得出來她不是口是心非。趙沉冷笑一聲,鬆開她,大步往前走,走了兩三步,他抬手一揚,那簇蘭花便被他甩進草叢裡,凌亂散佈,淒涼,頹敗。

  山風好像都比之前冷了,吹乾了她身上的汗。

  阿橘望著大步離去的男人。

  心情好的時候,他不顧一切去摘花,眼下生氣了,他隨手將花丟掉。他對蘭花這般,對女人會不會也是一樣?喜歡的時候捧在手心,不喜了棄如蔽履。

  阿橘回頭,崖壁上只剩一叢碧綠蘭葉,如果蘭花沒被摘走,那些不起眼的細長葉子便會一直守著它。阿橘就想嫁一個平凡普通的男人,他不用長得多好看,不用多有錢,甚至不用會那些甜言蜜語,只要他肯一直陪在她身邊,她就知足了,那就是她想過的日子。

  前面男人已經走出很遠,阿橘最後看一眼草叢裡的蘭花,抬腳跟了上去。

  她沒有追趙沉,只遠遠地跟著,不至於迷路就行了。

  ~

  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走,走著走著阿橘漸漸感覺到一絲不對,山林裡她分不清東南西北,可趙沉不時拐個彎,饒是她沒有進過山,也察覺出他是在故意拖延下山時間了。

  是因為生氣嗎?

  阿橘擦擦額頭的汗,他想折騰她是人之常情,只是她真的快要走不動了。

  就在她猶豫要不要開口求他時,趙沉忽然轉身,朝她走了過來。

  阿橘不敢看他的眼睛,微微低頭看腳下,等兩人相距十幾步時,阿橘忍不住問他:「我們快要下山了?」

  趙沉繼續靠近她,「快了,不過剛剛我故意帶你兜圈子,你看出來了沒有?」

  阿橘皺眉,抬頭看他:「你什麼意思?」

  趙沉朝她笑了笑,「阿橘,我跟你說過,我娶定了你,也好心警告你別給我機會,不巧這次你被那些惡人擄走,我是第一個找到線索的,因此連夜進山尋人,而我上來之前,特意囑咐陳平今日晌午領伯父他們來這邊山腳下,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們此時差不多要進山了。」

  父親要來了,阿橘該高興才是,可男人話裡的深意讓她害怕,一邊後退一邊顫著音問他:「為何……」

  「為何昨日沒通知伯父?」趙沉繼續逼近,阿橘退地越來越快,他卻始終不緩不急,聲音也閒談般平靜:「我先上來,當然是想跟你多一些時間相處,我想我對你好,你肯定就願意嫁我了。可你不肯,那我只好換種法子。阿橘,你說,如果我背你下山,被伯父他們撞見,你就只能嫁我了吧?」

  雖是詢問,目光卻像一頭狼,阿橘遍體生寒,只覺得之前她的感激心動都像是一場笑話。是她太傻了,能夠對才見過幾面的姑娘威逼冒犯的人,怎會真正對一個人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精心算計過,都是為了讓她心甘情願嫁給他,更是無恥地騙她陪他睡了一晚。

  知道自己跑不過他,阿橘退到一株老樹旁,白著臉警告他:「你別過來,你再走一步我就一頭撞死,我寧可死也不嫁你!」

  趙沉恍若未聞,只在五步遠處停下,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那你死吧,如果你再也不想見你的爹娘,不想見你的弟弟妹妹,如果你想讓二老白髮人送黑髮人,如果你想讓你的弟弟妹妹因為沒能在家陪你害你出事而自責一輩子,如果你捨得讓他們難過,你盡可以死。你死了,我照樣會背你下山,我會告訴伯父,你是落在惡人手裡不堪受辱自盡身亡,替你保全名聲,如何?」

  阿橘早已泣不成聲。

  她不想死,她也不想惹家人傷心,她想跟他們團聚。

  「怎麼,又不想死了?」趁她失魂落魄,趙沉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她,將她抵在樹幹上。

  阿橘掙扎,掙不開,她恨他入骨,「我不會死,為了你死不值得!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好了,就算你強背我下山,回家後我照樣會將這一切都告訴我爹,我寧可一輩子不嫁人,寧可落髮為尼也不會嫁你這種衣冠禽.獸!」

  趙沉低低地笑,右手覆上她臉龐。阿橘扭頭躲,他扣住她下巴不許她躲,然後低頭,額頭幾乎快要碰上她,喃喃低語宛如地獄傳來的催命符:「阿橘,你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嗎?今日我背你下山,會撞見兩位伯父還有趙、周兩家的下人。你答應嫁我,此事保管不會傳出去,否則天黑之前,你先被賊人擄走又與我在山洞獨處一晚的事便會在村中鎮上徹底傳開。屆時就算你不在乎,就算你能出家躲清靜,你爹娘呢,溫婉美貌的長女落得這種下場,他們會好過?你妹妹,長姐名聲壞了,你覺得她能找到什麼好婆家?還有小九,兩個姐姐一個出家一個嫁不出去,哪個好人家還會把女兒嫁過來?你說,這樣算不算是生不如死?」

  他似是做慣了這種事情,聲音裡有種蠱惑,牽引著阿橘的思緒。她好像看見爹娘哭著勸她不要去出家,看見原本嬌憨的妹妹困在家裡哀聲嘆氣,看見弟弟喜歡的姑娘被她爹娘安排嫁給了旁人……

  阿橘渾身顫抖,若非男人提著她,她已經失力跌落下去。不能死,活著也煎熬,她到底該怎麼辦?

  阿橘不想求趙沉,可她走投無路,她哭著求他:「趙公子,我求你了,求你放過我……」

  她哭的肝腸寸斷絕望無助,趙沉只是靜靜地看著。

  他對她百般討好,是她鐵石心腸不肯接受,那就別怪他早點讓她見識這些手段算計。將來夫妻一體,他會盡全力照顧好她護她周全,但處在那種地方,無論是起初他力爭上游還是將來他位極人臣,她都必須慢慢成長起來,至少能夠自保,現在他只是提前教她而已。

  他伸手幫她抹淚,語氣柔和了些:「阿橘,其實我做了這麼多,無非是想娶你,只要你答應嫁我,伯父他們便能好好地過。換個說法,我可以放過你家人,絕不會放過你,現在就看你如何選擇。死,生不如死,歡歡喜喜嫁我,這三條路,無論你選哪條,我都會好好陪你走。」

  用溫柔的聲音,說著最殘忍的話。

  阿橘閉上眼睛,她有的選嗎?

  趙沉看看她,沒有再問,拉著她手轉身蹲下去,將她往自己背上拉。阿橘本能地抗拒,趙沉猛地加大力氣,她毫無招架之力跌撲在他身上,被他熟練地穩穩地提起,不管她是哭是罵是抓是打,他都不聞不問,一步一步往前走。

  這是阿橘第二次被他背,跟上次不同,現在她心裡沒有羞澀尷尬,只有深深的絕望。他給的三條路,一條是死,一條生不如死,另一條是嫁給他,阿橘完全想像不出嫁給他後會有什麼樣的生活,他就是一條狼,前一刻還在溫柔地舔她,下一刻利牙便會穿破她咽喉……

  眼淚慢慢止住,阿橘呆呆地看著男人,他的側臉清冷俊逸,唇緊緊抿著,狠決執拗。看著看著,阿橘想到了趙夫人,她木然開口:「我不喜歡你,就算為你生兒育女,我也不會喜歡你,這樣你也非要娶?」

  趙沉腳步不停:「你早晚都會喜歡上我。」

  還是這麼自大。

  阿橘苦笑。

  前面忽然傳來腳步聲,阿橘辨出了父親的聲音,姨父的聲音,還有一些亂糟糟的陌生聲音。她心中一喜,張口就想喊人,趙沉卻頓住,側頭提醒她:「你最好假裝昏迷,那樣便是不得不被我背著,否則清醒著還讓我背,你父親不會多想,那些下人恐怕要誤會了。」

  阿橘無言以對。

  哪個好姑娘會無緣無故讓人背著走?除非心裡對他有意。

  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阿橘望著前方,想到男人給的他三條路,雙手慢慢抓緊他肩頭,用盡全身力氣,指甲陷進他血肉。趙沉默默感受她的恨,直到她俯身靠到他肩頭,徹底認了命,他才繼續前行,「你好好休息,其他都交給我,放心,只要咱們兩個定親,這事只會是一段佳話,對你閨譽不會有任何損害。」

  沒有人回答他。

  趙沉也不需要她回答。

  一個時辰後,兩輛馬車先後駛進林家院子。

  林賢從第一輛馬車裡跳了下來,轉身從周培手中接過女兒,趙沉跳下後頭那輛馬車時,林賢已經抱著阿橘朝上房走去,身邊柳氏小柳氏林竹等人都極力忍著哭。等林賢將阿橘放上炕,柳氏立即脫鞋上去,摟著昏睡的女兒哭問丈夫:「阿橘怎麼了?她這是怎麼了啊……」

  聽到母親的聲音,阿橘再也忍不住,假裝醒了過來,下一刻便撲到柳氏懷裡痛哭。那些害怕和委屈,那些無可奈何和無法訴諸於口的痛苦,只有哭出來才能緩解,才不會窒息。

  母女倆頓時哭成一團,好半晌柳氏才拿起帕子拭淚,摟著女兒問丈夫:「你快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賢看看她,想到在山上看到趙沉背著女兒走過來的情景,一時不知該怎麼開口。

  趙沉一直在門外站著,此時走了進來,目光掃過屋中眾人,最後一撩衣袍朝炕上柳氏跪了下去:「伯母,昨日我探得消息,得知大姑娘被惡人擄進山中,連夜去找她,將她從賊人手裡救了出來。伯母莫急,大姑娘安然無恙,只是驚嚇過度昏了過去。山中夜路難走,我們不得不在山洞中夜宿一晚,今早才匆匆下山。伯母,其實承遠一直仰慕大姑娘,早有求娶之心,只因相識時間太短,恐伯父伯母不放心將大姑娘託付給我才遲遲沒有開口。這兩日在山上,大姑娘昏迷不醒,我照顧她時難免有所唐突。男兒頂天立地,承遠今日誠心向伯父伯母提親,懇請伯父伯母將大姑娘許配於我,我發誓會對她好,一生一世再無二人。」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林家所有人都愣住了,除了埋在柳氏懷裡抽泣的阿橘,俱皆震驚地看著跪在地上的男人。

  柳氏不由自主看向丈夫。

  說實話,阿橘出了這種事,如果趙沉不願娶,他們也沒有辦法,總不能死皮賴臉強逼對方負責,人家若真看不上女兒,即便勉強娶了婚後女兒也未必好過。可是不嫁他,阿橘已經被他抱過,孤男.寡女還在山中宿了一晚,一旦傳出去,阿橘的名聲就徹底完了。因此眼下趙沉主動提親,無疑解了林家的難。

  柳氏幾乎已經應允了。

  成親多年,林賢豈能看不出妻子心中所想?只是看看聽到趙沉提親卻始終沒有抬頭的女兒,他無聲嘆了口氣,雙手扶起趙沉道:「承遠,你對阿橘有救命之恩,現在你願意給她名分,是阿橘的福氣,也是我們林家高攀,只是阿橘大難歸來,我與你伯母現在都忙著安撫她,無心他想,能否容我們緩幾日再給你一個答覆?」

  趙沉忙道:「伯父伯母不必顧慮,若能娶到大姑娘,承遠必將對其如珍似寶,若我與大姑娘無緣,我保證今日之事絕不會自趙家人口中傳出去半個字。那好,伯父伯母照看大姑娘吧,承遠先行告辭,三日後再來探望。」

  得他如此保證,林賢真心感激,親自送他出門。

  ~

  送走趙沉,林賢進來之後,並沒有馬上跟家人商量這樁婚事,而是吩咐林竹姐弟:「阿竹,你快去燒些熱水,再煮碗薑湯給你大姐喝。小九去後院抱柴火,給你二姐打下手。」

  為長姐做事,姐弟倆當然樂意,抹抹眼睛一起出去了。

  林賢留妻子小姨子在屋裡照顧女兒,他請周培到外面,低聲道:「妹婿,事到如今,趙公子肯主動提親,他又是那樣的家世,按理說是咱們阿橘高攀了,只是兩家結交不久,我對趙家瞭解不多,就想請你幫忙打聽打聽,你看可好?」

  周培有些不太高興:「姐夫這話就見外了,阿橘是我外甥女,我把她們姐倆當成半個女兒看待,趙家的事就算姐夫不提,我也會儘量打聽清楚。姐夫放心,最遲後日晚上,我一定把能打聽到的消息都告知於你。」

  「有勞妹婿了。」說完這一句,林賢望著天空嘆了口氣,再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今年彷彿是長女的災年,先是遭孟仲景悔婚,昨日又被人擄走,如今趙沉提親看似轉好了,可為何他心裡總有些不安,這一切發生地太快,讓人應接不暇。

  屋子裡面,在母親的安撫下,阿橘漸漸平靜下來,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避重就輕,那人的事更是一字未提。結果已定,有苦她想自己吃,再不願讓父母為她牽腸掛肚。

  柳氏依然將女兒抱在懷裡,額頭抵著她腦頂,一手輕輕摩挲她長發:「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咱們阿橘福大命大,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以後娘再也不把你自己留在家中,再不讓你出這種事,阿橘別怕了啊……」

  小柳氏坐在旁邊,眼圈也是紅的,握著外甥女小手道:「阿橘,你失蹤的事只有咱們兩家人知道,外面瞞得嚴嚴實實的,你別多想。」

  阿橘朝姨母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姨母放心,能回來我就知足了,不會想那些有的沒的。」

  她這一笑,柳氏小柳氏心情總算沒有那麼沉重了。

  紅日偏西,周培因為有事要辦,先回鎮上去了,小柳氏捨不得外甥女,自己留了下來。

  郎中來了又走,開了幾副安神方子,很快廚房熱水也燒好了。

  柳氏遞給小柳氏一個眼色,小柳氏心領神會,叫上林竹跟她一起去準備晚飯。西廂房裡只剩母女二人,柳氏摸著長女柔軟順滑的長發,慈愛地道:「阿橘快洗洗吧,娘幫你洗,你長大之後,娘很久沒有幫你了。」

  林竹年紀小或許不明白,阿橘卻知道,她先是被人擄走,後來又跟趙沉在山裡待了一夜,就算她說自己沒有出事,母親不親眼確定一下,肯定也難以安心,。

  所以阿橘點點頭,但還是有些羞澀地道:「娘你先出去,等我叫你你再進來。」

  「這丫頭,跟娘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柳氏憐愛地摸摸長女腦袋,還是出去了。

  門簾落下,阿橘忽的有些悵然,好在沒有持續太久,轉身褪去衣衫跨入水中,過了會兒才請柳氏進來:「娘,身上我自己洗,你幫我洗頭髮吧。」

  「好,娘就幫你洗頭髮。」柳氏進門,強裝鎮定地走向木桶,到了近前,她小心翼翼克制著,動作輕柔地將女兒披在肩頭的長發攏入手中,低頭去舀水時,不著痕跡的打量女兒身上。

  姑娘家膚若凝脂,沒有任何被碰過的痕跡。

  柳氏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起身時,眼淚滴到手腕上。女兒平平安安,她徹底放心了。

  沐浴結束,絞乾頭髮,天色已暗。

  或許是熱水消疲解乏,亦或是再次回到家人身邊心安了,阿橘心裡竟比自己料想地平靜地多,笑著跟親人圍在一張桌子前用飯。一家人誰也沒提昨天的事,彷彿那事沒有發生過,一片歡聲笑語。

  用過晚飯,柳氏小柳氏都搬到了西廂房,陪姐妹倆一起睡。

  躺下之後,屋子裡靜了下來,但阿橘知道,身邊的三個人誰都沒有睡著。

  過了一會兒,柳氏側轉過身,手搭在阿橘被子上,輕輕拍著,閒聊幾句後才試探著問:「阿橘,你覺得趙公子如何?」

  他狠辣如狼,陰毒如蛇。

  阿橘在心裡這樣回答,嘴上卻輕聲道:「娘,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趙公子,之前我是不太喜歡他,但昨天他救了我,如果沒有他,我恐怕再也見不到你們。我感激他,既然他不嫌棄我還想娶我,娘就替我應了吧。」

  嫁給那人,她實在無法假裝歡喜,只好這樣應下來,反正只要嫁過去他就滿意了。

  她歡喜不歡喜,是真心還是礙於形勢不得不嫁,別說已為人母的柳氏姐妹,就是林竹都能聽出來。

  不過柳氏猜錯了長女不願嫁的原因,嘆息道:「阿橘你還小,之前受些挫不算什麼,關鍵是以後要放開胸懷過日子。趙公子儀表堂堂謙和有禮,他會對你好的,以前的事你都忘了吧,跟他好好過?」

  阿橘握住母親的手,「嗯」了一聲,不再多說。

  三日後,趙沉攜禮登門拜訪,不出意料,林家應下了親事。

  他面露歡喜,身上沒了之前的沉穩,像個真正的十七歲少年郎,為即將成親而高興,高興到林賢夫妻留他在這邊吃晌午飯,他都沒留,稱要早點回家跟母親商量提親事宜。

  他如此看重阿橘,柳氏很欣慰,只要男人有心,就算阿橘現在不樂意,婚後日夜相對慢慢也就好了。

  與柳氏的欣慰相比,寧氏心中很是複雜。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會跟兒子一起騙婚。

  可是不騙,一來兒子真正的身份不好暴露,二來他們以真面目示人,林家會捨得把女兒送進火坑?

  一切都是兒子闖的禍!

  寧氏將當初趙允廷假造的庚帖放在桌上,皺眉問趙沉:「現在是騙得過他們,明年,將來呢?事情總有戳破那一天,屆時你讓我如何跟他們相見?」

  趙沉默默將庚帖收進袖子裡,氣定神閒:「娘不用擔心,婚後我會親自向岳父大人請罪,坦白一切,岳父是明理之人,最多只會怪我,絕不會遷怒於你。」

  寧氏冷笑:「婚後賠罪?還不是仗著人家女兒已經是你的了,你吃準了他們不會悔婚嗎?」

  趙沉默認。

  寧氏忽然有些頭疼,起身道:「承遠,原本你們夫妻倆的事我沒打算多加過問,但阿橘是個好姑娘,被你騙進了這大宅院中,你最好做到那些承諾,否則將來你傷了他,只要她有心求去,我便做主給她和離書。」阿橘跟她不一樣,她無牽無掛,總有退路。

  趙沉臉色一變,在寧氏快要進門時揚聲道:「娘你多慮了,不會有那一天的。」

  他跟她,絕不會走到那一步。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9 08:31 PM

第35章

  趙沉得了阿橘的庚帖,拿在手裡看了足足兩刻鐘的功夫,才裝模作樣命人送去寺中請高僧卜測。

  結果當然是大吉。

  兩家合過八字,趙沉去找林賢商議,希望中秋前選個日子過文定,送上聘書兩家正式締結婚約。

  林賢微一沉吟便同意了。長女畢竟被人佔了便宜,早點定下也好安心,至於婚期,今年明年出嫁都行,等趙家把吉日送來,他挑個略晚些的,多留幾日是幾日。

  看過黃曆,翁婿倆將文定之日定在了八月十二。

  外甥女的好日子,小柳氏提前一天趕來林家,幫柳氏一起準備明日宴席。只是下車往裡走時,忽的記起去年外甥女跟孟家過文定的情形,心中不免有些感觸。

  小柳氏將柳氏拽到柵欄旁,打著看鹿的幌子說悄悄話:「這幾天阿橘過得怎麼樣?想通了嗎?」柵欄裡面裡面呦呦正在吃.奶,吃一會兒扭頭看看她們,大眼睛水汪汪的,看得小柳氏差點走神。

  提到這個柳氏就發愁,孩子太懂事也不好,有什麼事情都憋在心裡,輕易不說出口,讓她想好好寬慰一下都找不到由頭。好在阿橘沒太歡喜卻也沒有傷春悲秋,看來並不是特別反感這樁親事。

  她這樣跟妹妹說了,小柳氏便道:「嗯,阿橘還小,短時間放不下也沒啥,只要趙公子對她好,婚後小兩口日夜相處,阿橘很快就能忘記以前那些破事了。」大外甥女最心軟,還是很好哄的,而趙公子那樣的品貌,恐怕庵裡的姑子見了都會動心,他真想跟阿橘過日子,阿橘能抗拒的了?她是過來人,懂得多,都說男人愛美.色,其實女人也一樣,長得好就是吃香。

  柳氏點頭附和。新女婿生得玉樹臨風,家世好人品好,別提村裡那些姑娘,放她年輕那會兒,如果有個這樣的人物跟林賢一起來家裡提親,柳氏都沒有十足把握自己會選現在的丈夫……

  甩開這些胡思亂想,反正柳氏很喜歡新女婿。為人母親,除了女兒的心意,她考慮得還要多一些。這不,之前阿橘退了親,雖說大部分村人都知道錯在孟家,卻有幾個平時跟自家不太對付的媳婦總是湊在一起奚落阿橘。柳氏心知肚明,所以她一心想著為長女挑個更好的女婿,狠狠堵住那些人的臭嘴。現在好了,新女婿處處強過孟仲景,柳氏都能想像那些人眼紅嫉妒的嘴臉。

  晚上娘四個又住在一個屋子,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最後還是柳氏發威讓小柳氏林竹閉了嘴。

  次日醒來,萬里晴空,秋高氣爽。

  過文定不比過大禮,但女方家裡也要小小的熱鬧一下,請親朋好友過來看看新女婿。

  趙家那邊不說,阿橘也要打扮一番。

  小柳氏親手給外甥女準備的衣裳,上面是大紅色對襟衫子,領口袖口用金線繡了纏枝花,下面繫條同色百褶裙,底下一雙大紅緞面繡鞋,沒有嫁衣那樣隆重華貴,卻也很是喜慶。將阿橘按在梳妝鏡前,小柳氏又親自替她梳頭,髮髻上插根赤金蝴蝶簪子,耳上戴對兒珍珠耳環,收拾妥當低頭一瞧,姑娘家眼眸明亮似水,唇不點而紅,當真比秋芙蓉還要美。

  小柳氏滿意極了,笑著轉到外甥女身側:「來,阿橘自己照照鏡子,看姨母手藝如何?」

  阿橘終於抬眼看了過去。

  鏡子中的自己,與去年相比眉眼長得更開了,但眼裡只有平靜,沒有去年的羞澀和欣喜。阿橘清清楚楚記得,那時只要旁人提個孟字,她就忍不住羞,只有紅臉低頭的份,等客人們都出了屋,剩她自己在屋裡,她才會捂著臉偷偷歡喜。

  這就是嫁給心上人跟陌生人的差別吧?

  不過就算不嫁趙沉,她也會嫁另外一個陌生的男人,這樣想著,那點傷懷悵然又散了。

  「姨母手最巧了。」她起身向小柳氏道謝,盈盈一笑。母親姨母都擔心她心裡不痛快,她就讓她們放心。

  她這一笑,宛如芙蓉花開。

  小柳氏看失了神,外甥女生得如此貌美,孟仲景真是瞎了眼,趙公子……慧眼識珠啊。

  林重九本來坐在炕沿上,見此馬上跑了過來,仰頭誇道:「大姐,你今天真好看!」他見過的所有人裡,長姐是最美的,容貌上只有趙大哥才最配她。以前長姐不喜歡趙大哥林重九還有點失望,現在好了,兩人定了親,趙大哥那麼喜歡長姐,肯定會好好對她的。

  阿橘笑著摸摸弟弟的腦袋,「小九去外面玩吧,今天不用讀書了。」

  林重九高興地往外跑,差點跟挑簾進來的林竹撞上,林竹氣得訓他,小柳氏笑著把人推到屋裡,「今天是好日子,不許你們姐弟倆吵架,快去屋裡看你大姐去!」

  林竹哼了聲,轉身回頭,瞧見長姐盛裝打扮,只覺眼前一亮,跑過去抱住長姐胳膊撒嬌:「大姐娘太偏心了,把你生得這麼好,我卻是歪瓜裂棗的!」

  阿橘將人扶正,一本正經地打量妹妹:「給我瞧瞧,是鼻子歪了還是眼睛歪了?」

  林竹立即笑得跟百靈鳥似的,笑著笑著眼睛忽的有些發酸,抱住長姐低聲道:「大姐,一想到你快嫁人了,我就捨不得,可是你能嫁給趙大哥,我真的高興。我不懂你說的那種喜歡,我只想你過得好,不用像娘照顧咱們那樣受累,什麼事都要自己做。」

  阿橘也舍不得妹妹,寵溺地摟著她肩膀:「我知道,不過阿竹你要改改了,等我嫁了人,你要多幫娘幹點活,管著小九別讓他淘氣,你自己也要練練女紅……」

  晨光漫進窗紗,姐妹倆親暱地倚在一起,輕聲細語。

  外面日頭漸高,早就約好的幾家女眷過來了,進屋後見阿橘嬌豔得跟朵花似的,不禁齊聲誇讚。

  此時趙沉一行人也到了村口。

  按理說今日只是小定,趙家不用帶太多禮,然趙沉騎馬走在前面,身後跟著十六個小廝,兩人一組擔著三牲喜果茶餅綢緞首飾等物,浩浩蕩蕩地進來了,一般村裡人家的聘禮也不如他,自然引得不少村人跑到街上看熱鬧。

  往常趙沉是不屑看這些人的,今日他高興,鳳眼含笑一一掃過兩旁村人,謙和有禮。被他目光掃過的男人還好說,那些小媳婦大姑娘都不由紅了臉,總覺得對方眼神別有深意,不禁羞澀低頭,過會兒再抬頭想確認一番,人家已經騎馬走出一段距離了……

  又有錢又有貌,趙沉無疑成了這些年村裡最出色的乘龍快婿,村人津津樂道。嘈雜聲中,忽有一道聲音傳了過來:「仲達你大哥呢?他不是一直覺得對不住林家嗎?快把他叫過來看看林家的新姑爺,看完他就不用愧疚了,人家這次選的女婿可是百里挑一的好呢!」

  乍聽好像是好意,知情的人誰都聽不懂其中的諷刺意味?

  孟仲達狠狠瞪那人一眼,轉身大步回了家。自家大哥悔婚,孟仲達十分不快,他本打算過幾年求娶林竹的,現在倒好,兩家恩斷義絕,連累他跟林竹再無可能。

  他沉著臉進了院子,裡面孟仲景正在砍柴,衣袖挽到手肘以上,掄著斧頭肌肉緊繃。

  孟仲達看看他臉色,忍不住道:「大哥,趙公子跟阿橘今天小定,你知道嗎?」

  孟仲景點點頭,手中斧頭用力砸下去,木柴一分兩半,他沒有停頓地繼續擺好一根,再次掄起斧頭。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阿橘一定會嫁給那個人,他只是想不明白,既然她都送那人蘭花荷包了,為何會瘦成那樣。那次她姨母送她回家,他正好從地裡回來,看見她下車。她直接進了家門,沒有看見他,他卻看得清清楚楚,她瘦了,瘦得他心疼。

  她心裡一定還是有他的,他先退親,他先娶了別人,她還是難過了吧?

  眼前浮現阿橘清瘦的側臉,她落淚的模樣,他胸口一陣陣地疼。

  「二弟回來了啊,正好,我剛剛給你們哥倆分別做了一套秋衫,你的一會兒我讓你大哥拿給你試試,哪兒不合適你告訴嫂子,我再改改。」兄弟倆沉默之時,如娘從新房門口走了出來,笑盈盈地道。

  孟仲達臉色變了變,開口道謝:「有勞大嫂了。」這個嫂子,他最初不喜,可她嫁過來後任勞任怨,洗衣做飯,還用自己的錢貼補家用,孟仲景挑不出她的錯,更沒法冷臉以對,道完謝,他抬腳進了老房。

  街上一片喧嘩,如娘站在門口聽了聽,慢慢走到孟仲景身邊。男人額頭冒了汗,如娘摸出帕子給他擦,目光溫柔似水。孟仲景怔怔地看著面前的小女人,想到她對自己的一心一意,想到這幾晚她溫柔的接納,心中的疑問不甘漸漸沉了下去。

  就這樣吧,他有了溫柔體貼的媳婦,她嫁了一個配得上她的男人,各自過自己的日子。

  孟仲景對妻子笑了笑,放下斧子,隨她一起去屋裡試衣裳。

  ~

  林家,新女婿頭一次正式登門,當然得受一番品頭論足。林賢夫妻領著趙沉一一介紹,這個喊二叔,那個叫三嬸,趙沉都笑著打招呼,讓人如沐春風。

  晌午用飯,柳氏姐妹在西屋招待女眷,林賢陪男客們在東屋喝酒。

  趙沉跟林賢並肩坐在東面,每當對面西屋有人進出門簾被人挑起時,他都會不經意般朝那邊瞥一眼,可惜女眷們是坐在炕上吃的,她應該坐在裡頭,他看不見。

  明知道她不可能給他機會,他還是忍不住望過去。

  再一次失望之後,恰好有人敬酒,趙沉笑著舉杯,仰頭灌下。他真是貪心,在山上抱她那一晚覺得很滿足,分開之後,他又盼望每晚都能擁她入睡,盼望每天都見到她,就像親事未定之前,他想快點定下來,現在定了,他又想馬上把她娶回家。可惜父親還沒有定下一個確切的日子,他只能先把其他禮節走完。

  散席之後,客人們陸續散去,趙沉依舊裝醉,被林賢扶到西屋炕頭歇下。

  與上次不同,這次趙沉真的睡了一小覺,醒來時頭有些昏沉。

  他抬手揉額頭,習慣地喊人:「水。」

  「趙大哥,你醒了啊。」林重九坐在一邊解他送的九連環呢,聽到動靜,立即下地去給他倒水。

  趙沉徹底清醒。

  坐了起來,接過林重九倒的茶,再看著准小舅子將茶杯放回桌子上,趙沉心情不錯,招手將林重九叫到炕上。他伸著腿靠著牆,林重九學他,目光在兩人腿上打量幾次,羨慕地道:「趙大哥,你腿真長!」

  「小九長大了也會跟我一樣長。」男娃天真爛漫,趙沉摸摸他腦袋,低聲問:「這幾天你大姐高興嗎?」

  林重九認真想了想,實話實說:「沒有不高興也沒有很高興,跟以前差不多,不過今天大姐特別好看,她穿了一身紅衣裳,頭上還戴了蝴蝶簪子,跟仙女似的。」

  趙沉還沒看過未婚妻穿紅衣裳的樣子,剛想問到底是如何好看的,旁邊門簾忽然被人挑開,卻是林賢走了進來。轉過身,見一大一小並肩坐著,林賢有些吃驚,轉而關切地問道:「承遠醒了,頭還難受嗎?」

  「勞伯父掛念,好多了,一會兒洗個臉就行。」趙沉馬上穿鞋下地。

  林重九去廚房準備洗臉水,翁婿二人落座閒聊,趙沉問:「伯父,這幾天是不是該收花生了?」

  林賢笑道:「還要再等等,月底吧。對了承遠,你們莊上種花生了沒,沒種從這裡帶些回去嘗嘗鮮,伯父家裡種的多,都吃不完的。」

  趙沉連聲道謝,跟著道:「小九還小,幫不了多少忙,正好月底我有空,我來跟您一起收吧。」

  林賢受寵若驚:「不用不用,那種活哪用你出手,我請個人幫忙就是,用不了幾個錢。」

  「莫非伯父怕我笨手笨腳幫倒忙?」趙沉笑著打趣,「伯父你就讓我過來吧,都說一個女婿半個兒,小九長大之前,這些活兒承遠幫你幹。」

  他態度誠懇,林賢只好應下,臉上笑容止都止不住。女婿有這份心,比送多少禮都更讓他舒心。

  翁婿兩個約定好具體日子,趙沉洗把臉,收拾收拾告辭走了。

  目送他轉彎,夫妻倆進了院子,柳氏將大門關上,去西廂房喚長女:「阿橘,走,跟娘一起去看看趙家送來的禮。」

  阿橘不想去,只是母親有興致,她願意哄她高興。這事林竹自然也要湊熱鬧,娘仨並肩去了上房,林賢已經在那邊等著了,林重九正咧著嘴拆箱子上的紅綢。小孩子未必在乎裡面禮物是否貴重,更多的還是享受拆禮的興奮。

  除了茶餅喜果等吃食,還有一匣首飾,兩箱綢緞,兩箱皮毛。

  林賢大致看過之後便領著林重九出去了,留娘仨在裡面品鑑,都是女人喜歡的東西。

  柳氏手裡有禮單,一一唸給兩個女兒聽,最後小心翼翼托起一匹大紅緞子,斟酌著對長女道:「阿橘啊,這是蜀錦,媒人說趙夫人特意選了兩匹,一匹留著給承遠做喜袍,一匹送你做嫁衣。之前那套嫁衣咱們就不要了吧,你重新再做一套?」

  成親當日,新郎新娘站在一起拜堂,若是身上衣料相差太多,那得多讓人笑話啊。先前跟孟仲景定親,顧忌到孟家手裡沒太多閒錢,長女辭了姨母送的好緞子,只用細布做嫁衣。若是嫁給旁人能直接用,嫁到趙家,肯定就不行了。

  阿橘愣住了。

  她真的沒有想過這麼多。

  嫁衣……

  她伸手,輕輕摩挲眼前的蜀錦,清涼似水,大紅如火。她看著它,腦海裡卻是另一件嫁衣,是她坐在窗前的身影,一針一線地縫,一針一線都是歡喜。

  「阿橘……」見她出神,柳氏有些不安地喚了聲。

  阿橘回神,斂眸笑道:「嗯,就按娘說的,我重新做一件。娘你跟阿竹繼續看,我先抱回去比量比量。這料子太貴重,我得仔細點,裁壞了可就沒有了。」說完抱起那匹蜀錦走了。

  走出上房,陽光落到懷裡的蜀錦上,流光溢彩,晃了她的眼。

  是夜夜深人靜,阿橘將原來那件嫁衣燒了,燒得一乾二淨,燒盡所有過往。第二天,她重新穿針引線,縫她的第二件嫁衣,就像縫一件普通衣裳。她繡活好,雖然嫁衣繁瑣,也只用了五六天,畢竟沒有當初那般上心,每次落針都要前後思量,生怕不小心縫錯一線……

  期間中秋送節禮,除了給林家的,趙沉還單獨送了前朝大家的《墨蘭圖》給她,附有一張字條。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眼前浮現男人溫柔微笑的臉龐,轉瞬又變成冷若寒霜,幽幽眼神似狼,讓人遍體生寒。

  晌午幫母親燒火時,阿橘再次將紙條丟進火中,至於那幅蘭花圖,阿橘捨不得一幅墨寶在自己手裡毀掉,便將畫放在箱子底下,眼不見心不煩。

  轉眼到了月底,

  林家要出花生了。

  ~

  得知趙沉要來,阿橘早早就打算好了,吃完早飯馬上回廂房。趙沉肯定在家用過早飯才趕過來,再快也要用一陣子,等他到了,她一步不出屋,自然碰不上。

  可阿橘還是低估了這個男人。

  一大早,柳氏在廚房準備早飯,阿橘打掃院子,剛掃一會兒,門口林重九大聲喊道:「我回來了!」

  弟弟去林子割草,以前都是早飯快好時才回來,今天怎麼這麼早?

  阿橘疑惑地轉身,還沒開口,就見林重九已經進了大門,身邊還跟著一個人。那人身材頎長,穿了一身灰色粗布衣裳,頭上青布頭巾束髮,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一雙鳳眼裡隱含驚喜。

  就在阿橘為他這身打扮發愣時,柳氏從廚房探出頭,本想看看兒子怎麼回來這麼早,見到趙沉,她驚訝地說話都結巴了,「承遠,你,你怎麼這身打扮?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趙沉邊往裡走邊笑道:「今日下地干活,穿這身最合適。伯母,我怕來得晚了,天沒大亮就出發了,早飯也沒吃,伯母要是還沒做完,勞煩也給我做一份吧?」

  這要是不認識的人,一大早就來討飯肯定招人嫌,可這是準女婿啊!這種親暱的口吻,正是一家人才該有的,柳氏頓時眉開眼笑:「這孩子,行行,我也不說你了,快去屋裡坐著,一會咱們一起吃。」說完繼續去忙了。

  二人說話時,阿橘已將掃帚放到牆邊上,準備進屋了,稍後讓妹妹把早飯端到廂房用。

  「阿橘。」趙沉開口喚她。

  阿橘假裝沒聽到。他不是一直在人前裝君子嗎,怎麼現在還敢叫她?可是,當男人微微提高聲音又喊了一聲,顯然她不停下他就不會放棄的姿態,阿橘不得不停住腳步,側身問他,「你叫我做什麼?」

  趙沉在鄉下住了這麼多年,知道村裡規矩不嚴,如果兩人沒有定親,他當然不能喊她,可兩人已經定了親,碰巧見面時說兩句便無傷大雅,林賢夫妻肯定不會責怪。所以他走過去,用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問道:「阿橘,嫁衣縫好了嗎?」蜀錦是他特意送的,他要她穿著為了他縫的嫁衣嫁過來,而不是那套為孟仲景準備的。

  「好了。」阿橘淡淡應道,轉身要走。

  「阿橘,你還在生我的氣?」趙沉大跨幾步擋在她身前,看著自己日思夜想的姑娘,聲音低沉溫柔:「山上的事我跟你道歉,我承認我為了娶你不擇手段,不夠磊落,但請你放心,現在咱們已經定親了,以後我只會對你好,再也不欺負你。」他要好好跟她過日子,早點捂熱她的心。

  阿橘聽了只想冷笑,打個巴掌再給個甜棗,好話誰不會說?他真要對她好,就不該逼她嫁。

  趙沉也沒指望三言兩語就消了她的火,他轉移話題,指著自己這身衣裳問她:「你嫌我出身富貴,跟你不合適,現在我穿成這樣,咱們是不是就很配了?」

  聽他越說越不正經,阿橘瞪他一眼,繞過他上了台階,匆匆進屋。

  趙沉自己笑了笑,沒再耽擱,隨林重九去找林賢。

  寒暄過後,早飯做好了,阿橘姐妹沒有過來,在西廂房用了。

  趙沉早已料到。村裡規矩再少,也是有的,他只能等到成親後才能跟她一起用飯。

  飯後,林賢領著準女婿跟兒子去收花生。

  路上村人見到趙沉都很驚訝,林賢笑呵呵地說女婿是特意過來幫忙的,說不出來的得意。

  要是趙沉只是個農家漢子,他來幫忙不算什麼,可趙沉是養尊處優的少爺,現在竟然願意下地做粗活,可見他對自家女兒有多上心。這下林賢徹底放心了,他就怕趙沉是因背了女兒礙於禮節才提的親,那樣女兒嫁過去他未必會真心待她,夫妻夫妻,還是彼此有情才能真正過到一處。

  村人也都這樣想,毫不吝嗇地誇林賢又找了個好女婿,趙沉就在一旁默默聽著,面帶淺笑。

  到了地頭,林賢讓林重九牽驢,他扶犁,出完一根壟再教女婿抖落花生秧上的土。這活學起來很簡單,趙沉也不是受不得累的嬌氣性子,更何況今日他是特意討好岳父來的,當然使出全力幹活,面上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林賢可不知道女婿的花花心思,看他蹲在那兒認真幹活,熟練起來後速度比自己這個莊稼人只快不慢,真是越看越順眼。

  忙到晌午,林竹來喊他們回家吃飯,她跟林重九一起走在前面,趙沉翁婿兩個在後面邊走邊聊。

  望著前面姐弟倆的背影,趙沉恍然如夢。三個月前,他騎馬從這條路經過,遇見阿橘牽著弟弟回家,身後跟著他的未婚夫,如今兩側的莊稼都黃了,她的未婚夫變成了他。

  世事難料,連他自己都想不到,當時只是驚訝她美貌,後來竟然越來越放不下,千方百計要娶。

  不過這種感覺,很不錯。

  可惜晌午他美貌的未婚妻躲起來了,不肯再讓他瞧見,午飯過後更是一直待在西廂房,始終沒有露面。

  失望在所難免,不過趙沉更多的還是好笑。在阿橘眼裡他應該是條狼,在他眼裡她則是一頭小鹿,躲躲閃閃他都覺得可愛,然後越發盼望他終於將她抓到身邊時,她會是什麼反應。

  又忙碌了一下午,趙沉回了莊子。

  寧氏早就在屋裡等著他了,將手中書信遞給他看:「你父親十月十七晚上能到這邊,次日喜宴過後就得出發。」

  十月?

  趙沉接過信,快速掃了一遍。

  有點晚,但他等得起。

  再過一個半月,她將是他的妻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0 10:24 PM

第36章

  出完花生緊接著是掰棒子,林賢這半個月的秋忙假過得很是充實,好在有女婿一直陪他忙活。

  等到花生都摘下來鋪在院子裡晾上了,一根根棒子也扛到了房頂晾曬,今年秋忙正式結束,不僅林賢黑了一層,趙沉也微微曬紅了臉,挽起袖子洗臉時,手腕跟胳膊完全兩個顏色。

  柳氏在廚房準備飯菜,無意中瞧見這一幕,對一旁低頭洗菜的長女道:「阿橘你看看外面。」往常孟仲景只幫著他們把東西搬回家,因為自家也有活兒要忙,沒有做過這麼多,新女婿可是一天天早出晚歸過來幫忙的。她不嫌當初孟仲景幹得少,只是新女婿如此勤快,她忍不住高興啊。

  阿橘悄悄瞥了一眼,目光在男人手臂上掃過,很快又低下頭。

  這幾天家裡沒有不誇趙沉的,爹娘不說,趙沉在他們眼裡一直都是大好人,弟弟妹妹也早被他用各種好處攏去了心,就連前日姨父姨母過來幫忙,都對趙沉大加誇讚。趙沉呢,她再刻意躲他,架不住弟弟妹妹偷偷幫他,兩人總有碰上的時候。見到了,他臉上並無得意,只溫柔地看她,身上一身粗布衣裳,俊逸臉龐曬黑了紅了,倒真有幾分老實模樣。

  阿橘心裡挺複雜的。

  趙沉無疑不是個君子。退親前他的冒犯挑釁,退親後他的設計逼嫁,都難以讓人喜歡他。

  可他也沒有十惡不赦。如果他真的只是見色起意只貪圖她的身子,在山洞那晚他完全可以毀了她清白,他卻只是抱她親她,沒有做出真正的禽.獸之舉。在他已經如願跟自己定親時,他也沒有趾高氣揚,而是不顧農活髒累日夜忙碌。做給她看也好,討好父母也罷,這些都說明,他是真的對這門親事上了心,沒有看低林家人的意思。

  想明白之後,阿橘發現自己沒有那麼反感他了。

  曾經她恨趙沉插足她跟孟仲景,但現在孟仲景娶了別人,兩人再無關係,她又何必繼續為此恨趙沉?不恨了,最多因為他的霸道不喜。

  曾經她恨趙沉在山洞裡騙她,恨他不顧她意願逼她嫁他,可如果不是他出手幫忙,她現在可能已經死了,她有什麼資格恨她的救命恩人?最多不喜他不擇手段。

  但再不喜,二人婚事已定,她終將是他的妻子,不出意外兩人會一起過一輩子。

  跟孟仲景退親之後,阿橘就想過,將來另嫁,不管她喜不喜歡自己的丈夫,她都會做個好妻子,努力跟他過好日子,自己順心,也讓家人放心。兩人從陌生到熟悉,平時難免有些磕絆,互相遷就忍讓一下也就過去了,像所有村里夫妻一樣,平平淡淡。

  之前她不願嫁趙沉,除了他強勢陰險,也是覺得富貴人家的公子大多花.心,她心裡不踏實。可事到如今,她不願嫁也得嫁,那麼在趙沉真的有了姨娘通房之前,她,還是好好跟他過吧,畢竟他再壞再霸道,對她也是有一分真心的。倘若他真如他所說那樣一生一世對她好,她就為他生兒育女好好過一輩子,如果他慢慢厭棄她了有了別人,她就回家。她可以和離,卻決不能忍受跟別人一起伺候他,她只是個農家女子,不求大富大貴,只求有個對她一心一意的相公。

  村里長輩常常念叨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至少目前看來,趙沉還是遠遠強過雞狗的。

  不知怎的想到男人威逼她的冷厲樣子,若他知道她將他跟雞狗比較,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這樣想著,阿橘忍不住再次朝外面看去。

  趙沉正在撩水洗臉,心中忽的一動,扭頭看向廚房。

  他好像看見未婚妻在看他,可是水珠滾落遮了眼睛沒能看清楚,抹把臉再看,人已經搬著水盆挪到灶台後面去了。

  趙沉不自覺地笑。她到底單純善良,只要他永遠不讓她知道如娘是他找來的,惡人也是他安排的,只要他掏心窩子對她好,她會慢慢喜歡上他的。

  一頓飽飯過後,柳氏收拾桌子去刷碗,林賢陪趙沉說話,林重九想坐在一旁聽熱鬧,被柳氏叫走了。

  「伯父,家父寫了封信給你。」屋中只剩兩人,趙沉將自己模仿父親筆跡寫的信遞了過去,神色有些緊張。

  林賢頗感意外,接過信看,臉色漸漸難看下來,最後鐵青。

  信上親家公說,他很滿意這樁婚事,只是外面生意忙碌實在走不開,無法過來與林賢見面,只能十月抽空回來一次,因此希望兩家將婚禮定在當天,讓他能夠受兒媳婦跪拜。雖言辭懇切,但為人父親,兒子婚事都是「抽空」回來,還只留半日,他到底有沒有將趙沉母子還有他們林家看在眼裡?

  這要不是對趙沉滿意,林賢都想悔婚了。

  看出岳父眼中恨意,趙沉立即起身跪了下去,沉默片刻,才低垂眼簾道:「伯父,我們家的情況,承遠已經跟你說過,自我九歲起,父親便娶了二房,一門心思在他們身上,我娘心傷不得不搬來莊子別住,我父親也是一年過來一兩次,眼裡早沒有我們母子。伯父,我家祖產頗豐,但承遠已經在登州有了自己的產業,不願再搬回去與父親住在一起,所以懇請您別因家父改變心意行嗎?承遠真心傾慕阿橘,求伯父體諒承遠一次,把阿橘嫁給我吧,以後我會對她加倍好,決不讓家中的糟心事連累她。」內情不能暴露,父親又只回來一日,只好讓他擔罪名來解釋他的怠慢。

  他說話的時候,開始目光是冷的,那是因「父親的無情」而淡漠,後來就是惶恐了,生怕林賢悔婚。

  林賢倒沒有生趙沉的氣。想到妻子提起趙夫人時的惋惜,再想到趙沉九歲離開父親跟母親住在鄉下,又自己攢下一份家業,林賢又是疼惜又是欣慰。女婿有志氣,若他想回去爭祖產,跟那邊的人勾心鬥角,他是絕不放心將女兒嫁過去的,但女婿表明要自立門戶,他有何不放心的?

  「好,就聽你父親的,婚事定在十月十八,再怎麼說他都是你父親,阿橘總要拜拜他。不過承遠,你一定要記住今日的話,將來若你負了阿橘,我拚命也要跟你算賬。」沉思過後,林賢正色道。

  趙沉大喜,連忙保證決不食言。

  林賢這才扶他起來。

  趙沉又道:「伯父,我看過黃曆了,這月二十五是吉日,那日下聘如何?」

  十月成親,也只能這個月下聘了,林賢頷首,看看趙沉,開口道:「承遠,我們家什麼條件你也清楚,嫁妝滿打滿算能湊八抬,你們那邊聘禮也就照著這邊村裡常例給吧,別太鋪張了。」

  去年跟孟家定親,他請人訂了櫃子等屋中擺設,但那是照著孟家情況訂做的家具,真抬到趙家,估計人家下人用的都比這個好,只能自家用了。原本八抬嫁妝,沒了這些大件,自家算上小定趙家給的禮也只有六抬,另外兩抬是孩子姨母還有周家老夫人早就許下的。家裡還有不足百兩銀,下面還有一個女兒和兒子,林賢不想打腫臉充胖子,他就是把銀子都花了,人家趙家也看不上。

  提到這個,趙沉又恢復了從容,笑道:「嫁妝伯父不用顧慮,村裡怎麼嫁女兒,您怎麼準備就是,千萬別因承遠費事,能娶到阿橘承遠已然知足,那些虛禮並不是太看重。至於聘禮,伯父放心,承遠不會太招搖的。」

  林賢卻不太信他,再三囑咐他別破費。

  趙沉也就再三保證不會太招搖。

  只是到了下聘的日子,眼看趙家送來的六十四抬聘禮幾乎將整個前院擺滿,前來賀喜的村人都快沒地方站了,林賢又驚又氣,當然不是真生氣,只是很無奈,將趙沉叫到身邊訓斥:「你啊你,我跟你說什麼來著,你送這麼多做什麼?」而且一抬抬都是滿滿噹噹的,綾羅綢緞金銀首飾屏風瓷器等等,一看就價值不菲,村人眼珠子都快沾上面去了,更別說為首的一匣聘金,萬兩銀票,他都怕今晚來賊。

  趙沉笑著安撫:「伯父言重了,我娘原本想準備一百二十八抬,我把您的話說了,我娘便讓我去打聽打聽,聽說有幾家送聘禮都是六十四抬,我們便隨他們了。」

  林賢看著他,無言以對。好吧,跟一百二十八抬相比,六十四抬確實收斂了很多。

  他轉身帶他去認人,趙沉笑著跟在身後,不經意摸了摸袖口。父親並不知道他對林家隱瞞了身份,上次送信時順便給了他兩萬兩銀票,一萬兩是聘金,五千兩讓他置辦聘禮,另外五千兩,父親說沒能在京城迎娶人家,是他拿出來私下補償阿橘的。趙沉跟母親商量,母親又拿出五千兩給他,讓他把這兩萬兩私底下交給林賢,免得寫在禮單上太招搖,至於明面上的聘金,那是他自己掙的。

  此時上房西屋,坐著的都是跟林家關係最近的女眷。

  阿橘一身大紅坐在炕頭,臉上塗了薄薄一層胭脂,在明媚秋光裡微微低著頭,豔若牡丹。

  周老夫人笑著誇道:「今兒個我可是沾了阿橘的光看了回熱鬧,已經有些年頭沒瞧見這麼大的場面了。好啊好啊,咱們阿橘是有福氣的,將來嫁過去,別忘了讓姑爺多照顧照顧你姨母家的生意啊!」

  一句話頓時引得滿屋媳婦們哄堂大笑,有知情的打趣道:「老夫人不用擔心,聽說趙公子第一次見到阿橘就是在品蘭居,這樣你們周家也算是他們倆的媒人了,你們幫他娶了阿橘這麼嬌滴滴的俏媳婦,他巴結你們還來不及呢,再說阿橘喜歡蘭花,他以後只會去得更勤快!」

  小柳氏馬上做出一副為難狀問外甥女:「阿橘啊,這下姨母可為難了,你說以後承遠去品蘭居,你姨父收他錢吧,不合適,不收吧,我們都把寶貝外甥女嫁給他了,難道還要白白送他蘭花?哎呦不行,送了外甥女又送花,我們真是虧大發了!」

  阿橘本來對婚事沒有太多歡喜羞澀,可聽著這些喜氣洋洋的打趣,她還是紅了臉。

  隔壁屋子傳來趙沉清朗大方的笑聲,阿橘都能感受到他在眾人面前的遊刃有餘。那人看似孤傲冷峻,跟人打交道時又很會裝模作樣。阿橘還記得最初認識時,他對姨父都冷冰冰的不愛搭理,哪像現在,在村人面前都言笑晏晏?

  是因為她的關係嗎?

  人前一套背後一套,都不知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前幾日阿橘想到下個月的親事還很平靜,現在卻突然多了一絲緊張,等她到了他家,到了他手裡,他會不會變成另一副樣子?

  門簾被人挑開,請來幫忙的媳婦端著托案走了進來,要開飯了。

  阿橘忙收起心思,跟長輩們一起圍到了桌子前。

  熱鬧過後,林家終於冷清下來。

  但院子裡人還是挺多的。

  林家房間夠多,廂房、林重九的西屋都能放東西,趙沉林賢周培站在房簷下說話,陳平指揮跟來的下人有條不紊地往屋子裡面搬聘禮,一雙細長眼睛鷹隼般盯著每個下人,誰也別想趁機偷拿東西,自家少爺準備的聘禮,樣樣都是好的,論價值不必哪家一百二十八抬的差。屋裡也有心腹盯著下人將東西放下去,都搬完之後,陳平再拿著單子挨個箱子核對,確保無誤,去趙沉身前交差。

  趙沉點點頭:「你們先回莊子,跟夫人說我晚點回去。」

  陳平便領著人走了。

  趙沉三人去了堂屋,過了會兒周培察覺趙沉大概有事要與林賢商量,識趣地帶上家人告辭。

  送走他們,趙沉這才將裝有兩萬兩銀票的信封遞給林賢夫妻。

  「這是?」林賢接了過來,拆開一看,卻是一疊銀票,張張都是千兩面值,柳氏也瞧見了,腦子頓時糊了漿糊般:「這,承遠你……」

  趙沉笑著解釋道:「伯父伯母,其實聘金共有三萬兩,寫在禮單上太招搖,這兩萬兩就私底下交給你們吧,也是我跟家母的意思。」

  林賢馬上遞了回來,態度堅決:「不行,實在太多了,這些你拿回去。」一萬兩再多,到底也曾聽聞過,三萬兩,他心裡不安生,非自家閨女值不值這個錢的問題。

  柳氏跟丈夫一個心思,勸女婿收回。兩家結親,聘金多少就是份心意,趙家給這麼多,他們莊稼人實在受不起。那一萬兩都送過來給村人看過了,他們不好退,這個說啥也不能再要。

  趙沉看看兩人,最後目光落在柳氏身上,咳了咳,有些尷尬地道:「伯父伯母,其實,其實這兩萬兩是我目前能動用的所有家底了,我把它當聘金送給阿橘,更多還是想讓她幫我管著,安她的心。你們不知道,上次,上次我看她似乎不太滿意這門親事,悄悄問了她一次,她沒有直說,但我看出來她是擔心我出身富貴在外面亂花錢。眼下我們馬上就要成親了,伯父伯母就替我轉交給阿橘吧,讓她明白我,我不是那種人,她好安安心心待嫁……」

  說完了,少年這段時日已經恢復白皙的俊臉浮上了淡淡粉色,長長的睫毛垂下去試圖遮掩眼中赧意,再無半點沉穩,儼然一個初墜情.網的憨傻俊兒郎。

  林賢聽愣了看愣了,這,女婿把家底都交給女兒管著,就是為了讓她安心?

  柳氏驚訝之後則忍不住笑了,心裡歡喜地直冒泡。之前她也擔心女婿太有錢容易被人惦記上或變了心,現在好了,沒成親就把私房錢都給女兒了,這得多喜歡自家女兒啊。如此難得的好女婿要是還不能讓人安心,天底下就沒有能讓岳母安心的人了。

  有了這層理由,趙沉再勸了幾句,林賢也就收下了。

  送走女婿,柳氏拿著銀票去了西廂房。

  屋裡林竹正在跟長姐念叨這一日的熱鬧,柳氏找個藉口把她打發了出去,美滋滋看著長女。

  「娘,你有話要跟我說?」母親笑得那麼古怪,阿橘困惑地問。

  此時她已經換了身家常衣裳,臉上妝容也洗去了,少了嬌媚多了素雅,怎麼看都好看。這是她的寶貝閨女,柳氏心裡生出濃濃的自豪,脫鞋上炕,盤腿坐到女兒身邊,從懷裡拿出信封遞給她,「阿橘看看這是什麼?」

  她神秘兮兮的,阿橘越發好奇了,低頭,翻開封口,看到一疊銀票,只一眼她便放下信封,垂著腦袋小聲道:「這是他家送的聘金?」剛剛她聽妹妹說了,足足有一萬兩。阿橘知道趙家有錢,比姨母家還有錢,卻沒想到一下子給了這麼多,小時候聽母親說姨母當年出嫁周家給了兩千兩聘金,她跟妹妹都很是吃驚呢。

  柳氏嘿嘿一笑,聲音更低了,「確實是聘金,你自己數數,看看有多少張?」

  阿橘納悶地看向母親,她又不是妹妹喜歡清點銀子首飾,「娘,你……」

  「快數快數,到時候少了別說是娘貪你的聘金!」柳氏故意打趣道。

  阿橘無奈,只好拿出來一張一張數,都是千兩銀票,越數她心跳越快,數到二十張的時候,阿橘再也忍不住看向母親,滿眼驚詫,柳氏笑著看她,用眼神示意她繼續。阿橘已經呆住了,全部數完竟然有整整三十張,她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娘,怎麼這麼多?」一張都夠她花一輩子的了。

  柳氏將呆愣的女兒攬到懷裡,將趙沉的一番話說給她聽。

  讓她幫忙管錢?

  阿橘臉上發熱,那人,那人臉皮可真夠厚的,什麼話都敢在父母面前說,只是,三萬兩……

  看出女兒的無措,柳氏握著她小手道:「阿橘,你別想那麼多,承遠對你好,你就受著,反正成親了他的錢也是你的錢,他只是提前交給你管著罷了。真要是覺得承遠對你太好,你就用心待他,他賺錢養家你幫他管好內院,兩個人和和美.美地過。阿橘啊,咱們家女人命都好,你爹對我好,你姨父對你姨母更是沒話說,如今承遠看起來也是個痴情種子,咱們都得好好惜福,是不是?你不知道外頭多少女人羨慕咱們呢。」

  阿橘靠在母親肩頭沒有說話,心裡有點亂。旁的不說,至少在這場婚事上,趙沉對她真的用了心,可她手裡從來沒有管過這麼多銀子,她莫名地發慌,父親給她錢她收得心安理得,趙沉,兩個人這就是一家人了?

  二女兒一會兒就回來了,柳氏又輕聲囑咐幾句,便把銀票重新裝起來,塞到阿橘手裡:「來,娘都交給你了,你自己好好藏起來,別跟旁人說,連你妹妹也別說。這麼多錢,萬一傳出去肯定招賊惦記。唉,之前還嫌婚期定得太早,現在我巴不得明天就把你嫁過去,趙家護院多,不怕被人偷。」

  「娘,你說什麼呢……」阿橘紅著臉跟母親撒嬌,她寧可不要這些銀票也不想明天就嫁。

  柳氏愛憐地摸摸長女頭髮,用力摟了一下。

  哪裡真捨得呢,養在身邊十幾年天天見面的姑娘,轉眼就成別人家的了……

  ~

  進了十月,天明顯冷了。

  迎親前要安排全福人去趙家鋪床,柳氏想在村子裡找一個,小柳氏早早把活兒攬了過去。

  找好了,林家當然要請全福人來家裡用飯,小柳氏陪著來的,還帶了一個嬤嬤並兩個小丫鬟過來。

  那嬤嬤阿橘認識,是姨母身邊最得力的婢女蔣嬤嬤,還不到四十歲,人生的圓臉白面皮,笑起來平易近人,小時候阿橘姐妹去周家,沒少得她照顧。至於兩個小丫鬟,跟林竹差不多的年紀,都是雙丫髻打扮,有些瘦,安安靜靜站在蔣嬤嬤身後,很是乖順,模樣……只能算得上中上之姿。

  柳氏把眾人的疑問問了出來:「你這是……」

  小柳氏笑道:「承遠有本事,將來家業只會越來越大,咱們家裡簡單,阿橘經歷的少,乍然嫁過去估計很多事情都不懂,往後蔣嬤嬤就跟在阿橘身邊,遇到事情好給她出出主意。這兩個丫鬟是我上個月挑來的,規矩都教好了,阿橘你給她們起個名字,往後她們就是你的貼身丫鬟。給,這是她們的賣身契,阿橘你收好了,別跟姨母客氣,將來阿竹嫁得好,我照樣也給她準備。姨母沒有女兒,一直把你們當親生女兒看待,你們嫁過去後日子過得舒心,姨母就放心了。」

  阿橘眼圈紅了,看看蔣嬤嬤,還是謝絕道:「姨母,這兩個丫鬟我收了,蔣嬤嬤還是跟著你吧,你……」

  小柳氏伸手將外甥女攬到懷裡,憐愛地道:「姨母這邊沒什麼事,你蔣嬤嬤那麼能幹,待在我身邊是大材小用,還是跟著你吧,將來不管遇到什麼煩心事,都跟蔣嬤嬤說,她巴不得找點事幹呢。」說完抬頭問蔣嬤嬤:「你說是不是?」明眸似水,活潑俏皮,林竹的性子就是隨了這個姨母。

  蔣嬤嬤是那年小柳氏隨周培出遊時無意救下的,在宮裡當了十年宮女,放出來時家中兄長黑心想把她賣給同村老頭當填房,蔣嬤嬤不願,半夜逃走,跟周培夫妻碰上時她兄長正要抓她回去。小柳氏心生不忍出錢把人買下,自此留在身邊。

  小柳氏那樣說,蔣嬤嬤便捏捏臉上的肉,一副抱怨的語氣對阿橘道:「大姑娘快收下我吧,夫人能幹用不著我,害我養了一身肥肉,我真是盼著快找點事做好減下去呢,免得外人看我生的胖就詆毀我好吃懶做。」周家對她有救命之恩,這位大姑娘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水似的招人疼,她願意跟著她,盡力護她安生。

  阿橘抿唇忍笑,知道姨母打定了主意,只好收下三人的賣身契,然後給兩個丫鬟分別取名綠雲、翠玉,都是蘭花名。

  蔣嬤嬤三人正式跪拜新主子。

  阿橘含笑讓她們起身。雖說自家沒有丫鬟,小時候畢竟常去姨母家小住,耳濡目染,對主僕如何相處也略懂一些,不至於半點主意也無。

  迎親前兩日鋪床,蔣嬤嬤領著綠雲翠玉隨全福人先去了趙家,順勢留在那邊,只等阿橘嫁過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 10:27 PM

第37章

  趙沉迎親前日傍晚,趙允廷終於趕了回來。

  馬不停蹄,夜以繼日,風塵僕僕。

  此時京城大事正處在關鍵時期,宛如暴風雨來臨之前,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湧動,若非這邊正好有個差事他想辦法攬了過來,恐怕他真的不能親赴長子成婚大禮了。但趙允廷也想不明白為何長子非要今年成親,今年先把婚事定下,明年風風光光迎娶不好嗎?那樣林家也有面子。哪像現在,為了隱瞞妻子藏身之處他連聲張都不能聲張,外人都不知道延平侯府長子娶妻了。

  說實話,趙允廷對這門親事並不是很滿意。起初他是想給長子找個門第差些的媳婦,但再怎麼差,最次也是京城五品官員人家的千金小姐,不可能是個出身卑微的農家女。無奈長子都把人家姑娘比喻成蘭花了,他又是個固執的,自己只好應下,看情形再說。如果長子只是一時興起,將來不喜歡了,當然要休妻換一個好媳婦,不過趙允廷吃過被父母逼迫的苦頭,長子夫妻倆的事他不打算管,全由長子做主吧,真不喜歡了,他自己會想辦法。

  在妻子的照顧下洗了澡,趙允廷也懶得去書房了,就靠在外間榻上,讓人去傳長子過來敘話。連日趕路,他是真的累了,明天還要打起精神喝喜酒,喝完喜酒馬上就得出發。這是他的長子,換做另外兩個,他肯定不會如此折騰。

  「老爺,少爺來了。」問梅挑起門簾,趙沉一身常服走了進來。

  趙允廷認真打量長子,到底還小,平時裝得再沉穩,明日就要娶媳婦了,眼角眉梢還是帶了喜意。回想自己當年,趙允廷情不自禁掃了一眼內室門口,目光柔和下來,輕聲問道:「明日家裡都請了什麼客?」這個兒子,不聽他勸非要做生意,這幾年倒也認識了些登州這邊的官員,那些人不識他這個自小養在鄉下的侯府長子,或許可能見過他,他得小心點,免得洩露母子行蹤。雖說秦氏得子後國公府對長子鬆懈了很多,他仍然不敢冒險,特別是妻子。真正成事之前,他必須再忍忍,他也忍得起。

  趙沉坐在椅子上,隨意答道:「多是生意上來往的,不多,也沒有認識你的。」

  他滿不在乎,趙允廷卻心生惋惜:「你真是太心急了,等到明年侯府設宴,那多熱鬧。」

  趙沉笑了笑,看看榻上眉宇間疲憊盡顯的男人,終於說了實話:「父親,其實兒子是故意選在回京之前娶她的。岳父岳母跟旁的人家不一樣,真心疼愛女兒,如果知道咱們家的複雜情況,肯定不願把女兒嫁過來受苦,所以這場婚事,我用的是父親給我安排的假庚帖,岳父一家包括她不知道咱們的真正身份。明日父親千萬不要露餡兒,只按你現在的商人老爺身份招待林家人便可。」迎娶當日林賢夫妻肯定不會來,周培卻會領著林重九來送嫁。

  嫁到自家等於受苦?

  趙允廷一雙長眉頓時揚了起來,臉上陰晴不定,最後還是沒能壓抑住怒火,瞪著眼睛吼道:「什麼叫嫁到咱們家受苦?我是堂堂侯爺,你是侯府世子,看得上他們女兒是他們的福氣,竟然還敢嫌棄?我看他們是……」

  趙沉冷笑起身,直接打斷他:「父親,不是所有人都想攀權附貴,當年你身份比那人高,我娘也沒想嫁給你,相信你比我清楚,有些事情不是身份高就能如願以償。好了,天色不早,父親辛苦一路早些安置吧,明天兒子帶她過來給你磕頭。」

  「站住!」

  眼看他快要走出門口,趙允廷連忙壓住心中火氣,皺眉問道:「那婚書怎麼辦?你用假身份娶她,回頭事情可以公佈時我如何去京兆尹替你報備?她總不能嫁兩次人吧?還有你那位清高的岳父,難道你打算一直瞞著他?」說到後面難掩諷刺。

  此事趙沉自然早有準備,「父親放心,我跟本縣知縣交情還算不錯,從他那裡得了份已經落印的空白婚書,我已經把我跟阿橘的真正身份寫上去了,所以阿橘現在已經是趙家名正言順的長媳,年後我們回去,父親直接在族譜添上一筆,再去京兆尹報備便可。至於岳父那裡,我自有辦法求得他原諒。」他怎麼可能讓她做一個沒有名分的人?

  他說完就走了,趙允廷對著門口愕然。

  這個長子,面面俱到心細如髮,比自己這個歲數時強多了,是因為打小吃的苦太多了嗎?

  長吁短嘆一陣,趙允廷關上屋門,去了內室。

  寧氏正在看他給兒媳婦準備的見面禮,鴿子血的寶石髮釵,在燈光下流光溢彩,見他一臉不快進來,輕聲道:「這份禮可不輕,把我準備的都比下去了,後天敬茶就給阿橘這個吧。」

  一年難得見兩回面,趙允廷很珍惜跟妻子在一起的時間,脫鞋上炕,從身後摟住妻子,下巴搭在她肩頭柔聲說話:「承遠沒能光明正大娶她,總是虧待了,禮重一些就算補償吧。」說完心裡到底還是不痛快,小聲抱怨長子的隱瞞身份。他原想著,明面上肯定不能宣揚,但私下跟林家說清楚總成啊,沒想到臭小子……

  想到兒子做的好事,再聽男人這樣抱怨,寧氏忍不住笑了,一邊將髮釵放回匣子一邊道:「他還沒跟你說實話呢,成親這種大事,你就回來這麼會兒,總得有個理由,你猜承遠怎麼編的?」不經過這事,她都不知道兒子那麼會撒謊。

  也只有提及兒子時她才會在自己面前露出這樣的笑,趙允廷有些意動,環在妻子腰上的手不安分起來,心不在焉問道:「怎麼編的?肯定不是什麼好話吧?」

  寧氏沒理他的手,斷斷續續說了一遍。

  「蘭容,你知道那是承遠為了娶媳婦故意詆毀我的是不是?我的心從來都在你這兒,一天都沒變過……」趙允廷還沉浸在妻子方才的笑容裡,連長子的編排也不氣,那是他跟她的孩子,明日打他一拳也就是了。

  他吹了燈,拉過被子遮住妻子,一寸一寸為她驅逐這初冬的寒意。

  寧氏全都隨著他。

  都為他生過兒子了,一起睡過那麼多晚,這種事一次兩次又有什麼區別?

  起起落落中,腦海裡念頭紛亂。

  她知道趙允廷說的都是真心話,他骨子裡有多驕傲,被迫休妻再娶時就會有多不甘。因這份驕傲,別說他一直放不下她,就算他沒有成親,就算秦氏生得舉世無雙,趙允廷也不可能喜歡上她,所以寧氏完全相信趙允廷說的,他給秦氏孩子只是為了敷衍國公府。你不是逼我娶你女兒嗎,現在我娶她了也給她兒子了,你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敷衍了國公府,讓他們沒有理由再盯著他,他才能放心過來看他們,才能在朝事上一展拳腳。國公府手握重權,不止一次想給他搭橋,趙允廷不要,他自己找路子,國公府為了女兒,也不能再強行插手他的事。

  至於趙允廷對她的好與壞,事情都過去了,寧氏不想再深究。

  她只知道,她的兒子是延平侯府嫡長子,她不在乎正妻名分,卻不會讓旁人搶走兒子該得的。她只知道,兒子有了侯府長子身份才能更快地躋身朝堂,暗中籌謀為寧家平反,因此就算為了兒子,她也會跟趙允廷好好地過,絕不將其拒之門外。仇恨?她跟趙允廷不算有仇,當年是那個男人禁不住誘.惑放棄了她,是國公府陷害她族人。前者她已放下,後者,秦氏因趙允廷害她,她也要用趙允廷讓她看看,她自己造了什麼孽……

  似是察覺她的分神,趙允廷忽的加大力道。

  寧氏在黑暗中抱住男人肩膀,隨波逐流。

  只要守好自己的心,無論雨來雨走,她依然還是她。

  ~

  夜深人靜,林家。

  阿橘明日出嫁,柳氏得教她一些新嫁娘都該知道的,可阿橘臉皮薄,柳氏在這事兒上也是半斤八兩,好幾次才起個頭就說不下去了。

  小柳氏在一旁聽得沒有耐性了,將外甥女轉成朝她這邊側躺著,嫌棄地對柳氏道:「你快睡覺吧,我來跟阿橘說。」她睡在炕頭,為了教導大外甥女人生大事,小柳氏把林竹趕到了西屋,讓她跟林重九將就一晚。

  柳氏鬆了一口氣,卻豎著耳朵,打算聽聽小柳氏怎麼說。

  阿橘挺尷尬的。

  她本來是不知道兩個長輩要跟她說什麼的,但剛才母親那一番支支吾吾,再傻的人也懂了,臉上便熱得不行,幸好屋子裡是黑的,誰也看不見。

  小柳氏就很放得開了,輕輕順著阿橘長發講了起來:「……阿橘啊,到時候你就老老實實躺著,他做什麼你配合著做就行了。不過你也不能完全隨了他,哪裡疼了一定要說出來,你說出來他才會憐惜你,否則淨隨著他,最後還是你吃苦,知道不?」

  阿橘臉燙得比炕都熱了,聲音細如蚊吶:「知道,姨母你別說了,快睡覺吧……」

  柳氏也道:「行了行了,說完就睡覺了。」別說女兒,這樣光明正大說這事,她自己都臊的慌。

  小柳氏很鄙夷她,不理會,湊到外甥女耳邊繼續教她一些小技巧,說什麼女人頭一回都不舒服,男人越快結束越好,萬一趙沉能折騰,阿橘可以親.親他耳朵或是縮.縮肚子什麼的,等等等等,聽得阿橘最後拽過被子矇住腦袋,堅決不肯再聽。

  小柳氏笑她臉皮薄,被柳氏催著快睡。

  屋子裡再次恢復了寂靜,至於三人到底有沒有睡著,只有她們自己知道。

  次日天未大亮,林家就熱鬧起來了。

  屋裡人來人往,阿橘眼花繚亂,眼睛耳朵都不用了,身旁的人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開臉上妝穿嫁衣戴鳳冠,飢腸轆轆卻只得了小碗蓮子羹,跟著就被蓋上了紅蓋頭。彷彿沒過多久,外面迎親的人到了,劈裡啪啦的鞭炮聲裡夾雜著吹吹打打還有小孩子們的嬉鬧。

  阿橘不由攥緊了手。

  忽的,外面安靜了,熱鬧到了廂房門口。阿橘坐在炕頭,只能看見蓋頭下的自己,卻聽門前弟弟妹妹一起捉弄門外的人,趙沉含笑的聲音不時透過門縫傳進來。阿橘悄悄攥緊袖口,盼著他再遲些進來才好。

  林竹看看長姐,笑嘻嘻問了最後一個問題:「趙大哥,你先說你第一次見我大姐時她穿的是什麼衣裳,我才喊你姐夫,讓你進來領走我大姐!」

  阿橘心中一動。

  第一次見,那日他騎馬路過肯定沒瞧見她,於他而言初遇應該是在品蘭居了,那天她穿了什麼衣服?

  阿橘自己都沒有印象了。

  她卻很快聽到了男人令人如沐春風的聲音:「那日她牽著小九走在路上,穿的是粉衫白裙。」

  阿橘徹底呆住,他快馬而行,只是一閃而過,竟然留意到她了?

  林竹並不知道這事,剛要問長姐,林重九已經嘴快喊道:「姐夫說對了,快放他進來吧!」

  林竹給了弟弟一個爆栗,笑著開了門。

  趙沉一身大紅喜袍站在門前,新郎帽下面如冠玉,鳳眼璀璨如星。他笑著摸摸最向著他的小舅子的腦袋,跟著再也壓抑不住興奮,抬腳跨進屋子。

  他的新娘一身大紅坐在炕頭,蓋頭邊上的流蘇輕輕顫動。

  自從秋忙過後,他已經一個月沒有看到她了。

  再過一個時辰,她就會坐在他為她準備的新房裡。

  行了一些禮節,兩人去上房辭別林賢夫妻。

  一對兒新人剛剛進屋,柳氏眼圈就紅了,平時看女婿再滿意,今日心裡也全是不捨,只盯著面龐被蓋頭遮起來的長女。

  觸景生情,林賢心中也是一片感慨。他想到了自己迎娶妻子的時候,洞.房花燭恩愛繾.綣,婚後不久妻子有喜,夫妻倆一連幾個月都幻想孩子是男是女,起什麼名兒。妻子生產那日,他在門外走來走去心裡七上八下,然後他就見到了他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兒,他絞盡腦汁給長女想了很多好名字,可妻子那時候最喜歡吃橘子,嫌他起的文縐縐的村人聽了會笑話,就想了「阿橘」的小名,還為她起的不像春蘭秋梅那麼俗氣而沾沾自喜……

  一眨眼,他家橘子熟了,被人摘走了。

  「阿橘,嫁過去後你要孝順公婆,體貼相公,早點為趙家開枝散葉……承遠,今日我把阿橘嫁給你,你一定要好好待她,記住你提親時說的話,莫讓她受半點委屈。」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最終也只說了這些。

  身邊有微微動靜,趙沉側頭,看見他的新娘刻意低了頭,有淚珠從蓋頭下落了下去,掉在地上打濕了鋪著的青磚,淚珠一對兒一對兒地落,漸漸有壓抑不住的啜泣聲。趙沉雖然早就決定對她好一輩子,此時卻第一次生出了一種責任感,不是對她的,而是對生她養她的爹娘的。

  他無比鄭重地朝岳父岳母躬身行禮:「岳父岳母放心,承遠說過的每一句話,都發自肺腑,一生銘記。」

  女婿就是用性命發誓,林賢也不可能放心,只是再不放心又能如何?

  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背起泣不成聲的長女,送她上花轎。

  阿橘伏在父親身上,哭個不停,盼一直走不到門口才好,可路終有盡頭,在村人的熱鬧聲中,她被父親穩穩放在轎子裡,幾句略帶哽咽的叮囑之後,父親走了,轎簾落下,一片喜慶紅色之中只剩下了她。外面喜婆又說了幾聲吉祥話,跟著笑著對她道:「新娘子坐穩了,咱們起轎啦!」

  阿橘一手攥了帕子抵著眼角,一手扶住了轎。

  輕微搖晃後,轎子被人抬了起來。

  吹吹打打聲中,阿橘眼淚止住,平復之後,低頭看看身上嫁衣,離家的悲傷漸漸被新嫁的忐忑取代。

  昨日林家女,今日趙家媳,從今往後,她是趙沉的妻。

  ~

  趙家莊子外,此時一片喜氣洋洋。

  趙沉沒有請多少生意來往的人,卻把同村的村人都請來自家吃席,圖的就是一個熱鬧。

  堂屋裡,趙允廷跟寧氏並肩而坐,等待新人過來拜天地。

  看看對面一身主母裝扮的妻子,趙允廷忽然心生愧疚,又慶幸長子堅持此時完婚了。寧家女兒寧蘭榮已經「病逝」,是朝廷詔封的一品誥命夫人,如今他能將她帶回侯府,甚至私底下去外面走走,被熟人看到用面貌相似敷衍過去,卻不能再娶她一次,不能在正式場合讓她露面,公然藐視皇威。

  他對不起她,可他有什麼辦法?休妻,往她身上潑髒水毀了她名聲他辦不到,和離,他也辦不到,她是他千方百計娶回來的妻子,就算國公府將女兒塞給他,他也要讓她在妻子「牌位」前行妾禮。

  等著吧,年後國公府敗了,他便休了秦氏,再也不娶,把侯府內宅的事都交給她打理,她依然是侯府女主人,而名分,她從來都是他的妻子,只是不好再拋頭露面罷了。幸好她從來不計較那些,無論他做什麼,她都不計較……

  趙允廷默默收回視線。

  如果沒有國公府,他會不會已經等到花開了?

  可惜沒有如果,他終究對不起她。

  ~

  趙家門外。

  花轎落下,阿橘的心卻在那一刻提了起來,手裡握著紅綢,另一頭被男人牽著,一步一步往裡走。

  趙家,她第一次來。

  妹妹說,趙家莊子附近的風景很好,有山有水,趙家院子裡栽種了各種蘭花,廳堂裡面更是擺著難得的蘭花名品,還說趙家後院種了一圈高大碧綠的梧桐樹,亭亭如蓋。

  上一次她還裝病躲著他,如今竟嫁過來了。

  胡思亂想中,身邊的男人停下了,阿橘的視線從他黑靴上收了回來,垂眸看腳下。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

  她轉向他,頭上鳳冠沉甸甸的,只得小心翼翼低下去,這一低,她就真的成了他的妻子。

  賀喜聲中,她又隨他前往新房。

  要見面了,阿橘突然很緊張,不知該怎麼面對趙沉。她曾經一次次拒絕嫁他,終究還是被他娶了回來,現在到他家了,他不用裝了,會不會嘲笑她諷刺她?阿橘還記得趙沉諷刺的眼神,高高在上,不容忤逆。

  手中紅綢忽的一緊,旁人或許看不出來,趙沉卻感受到了,他朝阿橘看了過去,這是,緊張了?

  他不動聲色略微加快了腳步,他等這一天等了那麼久,他想快點看到她。

  進了新房,阿橘在喜娘的攙扶下坐在了炕上,然後聽喜娘說了幾句吉祥話,就該挑蓋頭了。阿橘緊張地一顆心無處安放,藏在袖子裡的手暗暗握緊,看著蓋頭下面狹窄的視野裡多了男人的喜袍。他挨得那麼近,她甚至能聽到他抬起金秤桿時衣袖與衣袍摩.擦的聲音,正聽著,頭頂蓋頭一晃,下一刻,眼前一亮……

  阿橘本能地閉上眼睛。

  周圍出奇的安靜,彷彿方才還圍在屋裡的婦人都不見了。這樣的靜謐裡,一瞬也變得漫長,阿橘眼睫顫了顫,慢慢抬起,因為身前就挨著站了一個男人,她不由自主仰頭看他。男人個子高,才看到胸膛她便沒了勇氣,又急急垂眸,再也不敢看,誰都不敢看,只看自己的手。

  她不敢,趙沉卻看呆了。

  鳳冠霞帔,盛裝下她儼然下凡的仙女,眼如清波水,面似芙蓉開,濃密微卷的眼睫輕輕顫動,像拂在他心尖兒。他想看她的眼睛,想看清她在想什麼,可她膽子太小,還沒跟他對上就垂了眼簾。臉皮這麼薄,幸好是嫁他,否則晚上洞.房次日才發現相公醜陋無比,豈不會失望難過?

  趙沉笑了笑,側身將金秤桿遞給喜娘,示意她繼續。

  該喝合巹酒了。

  趙沉在阿橘身邊坐下,喜娘笑著托著兩杯酒走到兩人身邊,趙沉先拿了一杯,再期待地看向阿橘。

  阿橘能感受到他的注視,可這時候,她也不能躲。

  她拿起自己的紅瓷酒杯,袖口是紅的,指甲上的丹蔻是紅的,酒杯外面也是紅的,伸手去拿時,男人的目光也隨著她手移動。阿橘抿抿唇,在喜娘含笑的催促中,朝男人轉了過去。她依然不敢看他,等他先抬起手,她也微低著頭抬了起來,從他手肘裡面繞過去,兩人同色的袖子挨到一起,渾然天成。阿橘眼睫顫得更厲害,上半身前傾去喝酒,他手抬得高,她不得不仰起頭,抬眼時目光意外對上男人那雙朗星般的鳳眼。他像是料到她會看他一樣,一直耐心地等著她,滿眼柔情似水,深處似乎還有一抹讓她心慌的熾.熱。

  阿橘立即別開眼,不敢看他。

  琥珀色的女兒紅落入口中,香醇綿.柔,阿橘沒有喝過酒,難道此時腦海中那種混沌的感覺就是醉了?

  「等我回來。」

  就在阿橘準備往回收手時,男人忽的朝她耳邊輕輕吹了口氣,可那氣息拂動帶來的陌生悸.動,都沒有他微不可聞的四個字更讓她心慌意亂。阿橘不由地看向他,男人卻瀟灑起身將酒杯置於托盤之上,大步朝門口去了,轉瞬不見蹤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 10:28 PM

第38章

  趙沉去前院敬酒了,屋中喜娘也領著來鬧新房的婦人們退了下去。

  阿橘長長鬆了口氣。

  蔣嬤嬤笑著替她取下快要壓斷她脖子的鳳冠,「奶奶先洗洗吧,把臉上妝容去掉,一會兒換身衣裳就輕巧了。」

  阿橘點點頭,看那邊綠雲托著巾子等物,翠玉則端水放到托架上,都面帶笑容瞧著她。

  到現在阿橘都有種做夢的感覺,她竟然跟姨母一樣,身邊也有嬤嬤丫鬟伺候了。

  頭上髮飾太多,蔣嬤嬤幫她取下來的時候,阿橘便默默打量這間屋子。

  新房新房,其實也就是趙沉的房間,是他日常起居的地方。南面是寬敞的大炕,此時窗子都開著,陽光將屋子照得亮亮堂堂,讓空曠略顯肅穆的房間多了分暖意。炕上疊著她帶過來的喜被,大紅繡龍鳳呈祥的被面,阿橘沒敢多看,目光移向別處。

  牆上掛著蘭花字畫,茶几圓凳上也都擺了新綻的建蘭盆景,就連屏風上也繡著蘭花圖案。

  蔣嬤嬤一直留意著她,見阿橘對著那些蘭花出神,笑道:「新房都是少爺親自佈置的,知道奶奶喜歡蘭花呢,可真會哄人。」

  阿橘低頭不語,收拾好後起身去洗漱,接著又簡單裝扮了一下,這次卻是綠雲幫著弄的。

  「綠雲手巧,以後就由她給奶奶梳頭上妝吧?」蔣嬤嬤站在一旁解釋道。兩個丫鬟都是她一手調教的,綠雲性子靜穩重妥帖,適合在屋裡伺候主子,翠玉天生一副討人喜歡的笑臉,人也機靈活泛,往後就由她去外面打聽消息。

  阿橘對兩個丫鬟還不算熟悉,但她相信蔣嬤嬤的安排,朝綠雲笑了笑。

  她溫柔貌美,綠雲面對新主子的忐忑不由少了些,一邊為她梳頭一邊對著鏡子裡的姑娘道:「奶奶想梳什麼樣的?」緊跟著介紹了幾樣婦人髮髻讓阿橘選,免了阿橘可能不懂髮髻而生出尷尬。

  阿橘能感受到她的細心體貼,想了想,「梳個簡單點的吧,插根簪子就行了,不用太複雜。」

  這幾晚阿橘仔細想過了,嫁到趙家這等富貴人家,穿衣行事肯定有相應的規矩,必須出門見客時她會打扮得符合趙家少奶奶的身份,但平時在屋裡,還是像原來一樣吧,頂多身上料子頭上髮簪質地好些。她除了多讀了兩年書,其他跟一般農家女兒並沒有太大差別,就算強裝也裝不來天生大家小姐的氣度。阿橘也不想活得那麼累,她就是這樣的人,是趙沉非要娶她的,若是最後他嫌棄她小家子氣,她也沒辦法,總之她不可能為了他變成另外一個人。

  綠雲笑著誇道:「奶奶生得好,怎麼打扮都好看。」雙手靈巧繞動,很快就幫阿橘綰了個斜髻,用根白玉簪子別了。

  阿橘挺喜歡的,想要起來,蔣嬤嬤卻又笑眯眯在她耳邊簪了朵紅瓣蘭花,「再美的姑娘也得精心打扮著,一是錦上添花,二來女為悅己者容,回頭少爺進門瞧見了,一見奶奶花了心思,什麼都不用說心裡就熨帖了,奶奶說是不是?」小柳氏特意提醒過她,說大姑娘對趙沉有些牴觸,可都成親了,就該好好過日子。趙家這樣的,頭兩年少爺可能一時新鮮對大姑娘百般好,時間長了看膩了,大姑娘又一副不上心的樣,豈不是親手把人往外推?

  阿橘看看鏡子,本能地想把蘭花取下來,她對趙沉根本沒有刻意討好之心,前面又拒絕他好幾次,如今剛嫁過來就特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之前的拒絕不就成了口是心非欲迎還拒?當日在書房,他可是這樣說過她的。

  只是她手才抬到一半就被蔣嬤嬤拉住了,目光慈愛地看著她:「大姑娘聽嬤嬤的,嬤嬤這都是為了你好。」

  她用了舊稱,阿橘心裡一軟,最後硬著頭皮應下了。

  蔣嬤嬤握著她小手笑,將人請到外間榻上坐著,對翠玉道:「去把錦書錦墨叫過來吧,讓她們拜見少奶奶。」

  阿橘面露困惑,蔣嬤嬤笑容不變:「錦書錦墨是服侍少爺起居的丫鬟,少爺十四歲那年進府的,算是府裡的老人了,一會兒奶奶記得給她們賞。」她們提前過來,早已將少爺院中情況打探清楚,除了粗使小丫鬟,能貼身伺候少爺的只有錦書錦墨。錦書看著老實本分,錦墨,都被少爺罰不許跨進內室了,肯定是犯過什麼錯卻又不至於被攆出府的。兩人到底如何,她繼續看著便是,往後日子長著呢,誰敢生出歪心思,根本不用大姑娘動手。

  貼身丫鬟?

  阿橘因男人離開之前的低語而緊張的心突然就平靜了下來。

  他生得俊逸讓人情不自禁發慌又如何?他終究是個少爺,從小被丫鬟們伺候著洗漱更衣。阿橘為何不願嫁給富家公子,就是因為她不想自己的丈夫讓別的女人伺候。如果她喜歡一個人,怎麼會願意他接受旁人的親近?當然,人家是少爺,少爺使喚丫鬟天經地義,所以阿橘從來都想嫁沒錢養丫鬟的農家漢子。

  可惜,她還是嫁了少爺。

  湊合過吧,好歹他沒有通房丫鬟,比尋常公子哥已經好多了。

  門簾被挑開,阿橘朝那邊看了過去。

  大喜之日,四個大丫鬟穿著打扮一樣,都是桃紅衫綠底裙,只是上面繡樣不同以作區分。錦書進門後不曾抬眼,直接走到阿橘身前跪下磕頭,錦墨則飛快瞧了阿橘一眼,微怔過後也規規矩矩跪了下去,自報姓名。

  阿橘有些不習慣。

  綠雲翠玉是姨母送她的,就算沒見過,她對二人也沒有陌生人初見的那種生分,這兩個卻是頭次見,一來就下跪。她看向蔣嬤嬤,蔣嬤嬤鼓勵地看她一眼,阿橘只好壓下心頭初為主母的彆扭感覺,笑著誇了她們兩句,讓綠雲一人發了一個封紅,「你們是少爺身邊伺候慣了的,以後還是繼續伺候少爺吧。」他的丫鬟,她不多管。

  錦墨嘴角微微翹了起來,錦書則輕聲道謝:「全聽奶奶安排。」

  阿橘多看了錦墨一眼,讓她們去堂屋候著了,翠玉笑嘻嘻跟了過去,外間只留綠雲聽候召喚,阿橘跟蔣嬤嬤去了內室。

  餓著肚子晃了一路,阿橘有些不舒服,之前因為緊張沒覺得多累,現在不緊張了,身體上的感覺就上來了,打算躺一會兒,反正趙沉天黑才回來。

  蔣嬤嬤卻誤會了,等阿橘歪在炕上後,她坐在炕沿前低聲開解道:「大姑娘別慪火,大戶人家的少爺都這樣,咱們少爺只讓錦書二人服侍穿衣,沐浴都不用她們進去伺候的,如此自律,實屬難得,再說錦書錦墨的模樣,少爺平常都不正眼看她們……」唉,出身不同就是難過到一處,這要是哪家小姐嫁過來,一看相公房裡只有兩個不起眼的丫鬟,早就喜上眉梢了。

  身邊有熟悉的長輩關心提點自己,阿橘心裡暖呼呼的,笑著道:「嬤嬤別擔心,我真不是因為她們,就是累了想睡會兒。」趙沉有丫鬟,她早就知道,方才不過是忘了之後又被人提醒才有些失態。

  蔣嬤嬤將她腮邊一縷碎髮別到耳後,柔聲道:「那就好,快睡吧,等天黑了想睡都睡不安穩。」

  這話就別有深意了,阿橘臉上一熱,迅速轉了過去。

  蔣嬤嬤笑著去了外頭,叮囑翠玉等人別吵到少奶奶睡覺。

  阿橘聽著外面的動靜,四周漸漸靜了下來,她眼皮越來越重,最後合上。

  ~

  被蔣嬤嬤喚醒時,窗外天色已經暗了,初冬時節,天黑的早。

  阿橘睡得香,小臉紅撲撲的,睡眼朦朧嫵媚動人,蔣嬤嬤看了會兒才把溫水打濕的巾子遞了過去,一邊回稟道:「奶奶擦擦臉就下地用飯吧,少爺那邊也該熱鬧完了。對了,奶奶睡後不久少爺回來了一趟,見奶奶睡著什麼話都沒說就又走了。」

  阿橘後面那句根本沒聽進去,全部心思都放在趙沉即將回來一事上,睡意全消。趙沉回來,就是要睡覺了,想到昨晚姨母說的那些話,阿橘忙接過巾子擦臉,藉以掩飾自己的緊張。蔣嬤嬤笑著看她,讓翠玉吩咐廚房把少奶奶的晚飯送過來。

  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肉絲麵,配兩葷兩素四道菜。

  阿橘確實餓了,一碗麵吃得乾乾淨淨,麵湯也喝了不少,菜倒是沒怎麼動,給蔣嬤嬤等人吃了。

  洗漱之後,這次阿橘可睡不著了,知道盼望趙沉不來也沒用,只盼他喝的醉醺醺的,回來就一睡不醒。

  靜寂中,院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蔣嬤嬤一喜,趕緊給阿橘使眼色,示意她出去迎接。

  阿橘不安地絞著袖口,最後還是把蔣嬤嬤重新給她簪的蘭花拿了下去,生怕蔣嬤嬤抓她一般,飛快出了屋。蔣嬤嬤無奈地搖搖頭,罷了罷了,大姑娘還小呢,過幾個月就懂事了。

  外面,陳平將趙沉送到院門口就走了,自有錦書錦墨提燈籠給他照路。

  堂屋門口就掛了兩個大紅燈籠,趙沉不用她們照亮:「都下去。」昏暗中看不清臉色,但那聲音清冷淡漠,跟往常並無不同。

  兩個丫鬟便沒有再跟上去。

  綠雲翠玉在門口站著迎接,趙沉掃了一眼,知道是她的丫鬟,道:「你們留下來一個守夜,另一個先下去吧。」一邊說著一邊抬腿跨了進去。

  阿橘跟蔣嬤嬤正好從外間走了出來,與他迎面撞上,趙沉腳步一頓,目光落在阿橘臉上便移不開了。

  燈光下,男人面色微紅眸光清亮,怎麼看都不像是醉了,阿橘立即低下頭,手足無措。

  蔣嬤嬤不用趙沉吩咐,說了幾句討喜的話便知趣地告退了,跟翠玉一道回下人房,留綠雲守夜。

  「進屋去吧。」趙沉上前一步握住阿橘的手,先命綠雲去端盆熱水過來,這才牽著阿橘往裡走。

  十月的晚上已經很冷了,他手心卻熱乎乎的,比她的還暖。阿橘垂眸,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她是他的妻子了,他對自己做什麼都是他身為丈夫的權利,她再也沒有藉口拒絕。

  一進內室,趙沉便坐到炕上,將阿橘拉到自己懷裡,阿橘沒料到他會這麼急,回神時已經撲在了他身上。男人坐著,她站在他雙腿中間臉正對他胸膛,阿橘緊張極了,努力站直身子。趙沉沒有阻攔,只是將她雙手抱在自己的手心,低頭問她:「手怎麼這麼冷?屋裡不暖和,還是穿的少了?」

  親暱的語氣,像阿橘曾經如此對弟弟。

  阿橘不太適應他的熟稔,扭頭道:「我不冷,只是沒你手熱,就顯得我的涼了。你,聽說你在前面喝了很多酒,要不我去給你叫碗醒酒湯?」

  趙沉一直在看她,看她簡單的發髻,看她羞紅的臉,看她身上的紅衣,再回到她唇上,笑道:「你看我像喝醉了嗎?」

  阿橘輕輕搖頭,想到他在自家醉倒那兩次,不知是裝的,還是今日趙家給他備的酒都摻了水。

  「你都沒看我,怎麼知道我沒醉?」趙沉鬆開一隻手,去抬她下巴,阿橘躲閃不及,被他扶著下巴與他正面相對,長眉鳳目,俊朗不凡。阿橘的心跳更快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氣讓她有些發軟,趙沉從她顫抖的眼睫看出她要躲,又輕聲問了一遍,「你再看一次,看看我醉了嗎?」

  像是調戲偏他問地專注認真,可醉沒醉他自己難道不知道,這樣逼她看他不是調戲是什麼?

  阿橘別開眼,「沒……」

  剛說了一個字,趙沉眸光下移,輕輕的又飛快的在她微微張開的唇上香了一口。

  阿橘臉紅的不能再紅,使勁兒往回抽手。

  趙沉笑著放開她,脫了靴子將長腿搭在炕沿上,後背靠著炕頭牆壁,一手撫額,閉著眼睛道:「還是喝多了,有點頭疼,一會兒熱水來了阿橘你幫我擦擦手臉,我先歇一歇。」

  阿橘胡亂應了聲便逃去了外間。

  屋裡靜悄悄的,她腦海裡全是方才的輕輕一吻,如蜻蜓點水。其實這算是第三次被他親了,前兩次都是強迫,阿橘除了憎惡反感再沒有旁的感觸,可剛剛,他溫柔地看著她,突然親了一下,然後又得意又滿足還帶著幾分戲謔看著她,那樣的目光,她竟然生不出半點惱怒。

  或許,是因為兩人成了夫妻?她本就沒有理由生氣的。

  腳步聲響,綠雲端著水盆回來了。

  阿橘連忙收起胡思亂想,在外間打濕巾子,猶豫片刻,重新回了內室。

  男人後腦靠牆,頭朝外偏,下巴微抬,鳳眼閉著,俊美臉龐在燭光裡溫潤如玉,呼吸綿長。

  睡著了嗎?

  阿橘不太信,不過總是要幫他的,他真睡也好裝睡也好,這樣閉著眼睛,她多少自在些。

  巾子稍微有點燙,阿橘走到炕沿前,看看男人恬靜睡顏,慢慢湊了過去。才挨上,他眉頭蹙了蹙,轉瞬又舒展開來,靜靜地默許她繼續。阿橘照顧過弟弟妹妹,做這種活很熟練,動作輕柔很快就幫他擦完了臉,最初難免緊張,後來想到他應該早就習慣了這種侍奉,便平靜了下來。

  給他擦手的時候,男人含糊不清地喊水。

  阿橘快速幫他擦完最後兩根手指頭,轉身去給他倒茶,回來時,發現趙沉已經睜開了眼睛,正目光柔柔地看著她。阿橘垂下眼眸,將茶杯遞了過去,趙沉沒有接,凝視著她道:「從我記事起,只有我娘像你剛剛那樣照顧過我,阿橘,能娶到你真好。」溫柔細緻,讓他從心底裡暖和起來。

  阿橘第一個念頭是不信,但她沒有多說什麼,只低聲道:「喝吧,一會兒該涼了。」

  趙沉本就是聰慧之人,幼時遭逢大變,少時在生意場上察言觀色,還要遠觀朝堂局勢,一雙眼睛早練得能洞察人心,豈會看不出妻子眼裡的懷疑和一絲諷刺?他很少哄人,說句甜言蜜語也是沉思一番才敢出口的,她不感動反而懷疑,他當然懊惱。不過日思夜想的人嬌嬌俏俏站在自己面前,馬上就要睡一個被窩了,他決定忘掉那一點點不快,畢竟,她認識他時間太短,又是被他強娶回來的,不信也情有可原。

  只是讓她喂他的話卻再也說不出口了,他臉皮沒那麼厚,在她面前已是再三破例。

  接過茶杯咕咚咚幾口一仰而盡,趙沉將茶杯還給她,卻在阿橘轉身時抓住她手腕,低聲道:「放回去就把多餘的燈熄了吧,天色不早,你我該睡了。」說著,好像沒察覺姑娘忽然輕輕顫抖的手,慢悠悠開始解衣裳。

  阿橘迅速轉身,只是朝桌子走去時,腳步緩慢,雙腿像灌了鉛,又好像沒了力氣。

  但她並沒有遲疑太久,早在定親那一日,就知道會有今天不是嗎?

  放下茶杯,關了屋門,阿橘一盞一盞地吹燈,最後只剩龍鳳雙燭,堪堪照亮周圍一圈,因為中間還隔著屏風,炕沿那邊就只能勉強看清五官了,朦朦朧朧的。

  趙沉已經進了被窩,一身喜袍被他甩到了炕另一頭,不是疊起來也不是扔在近前,丟得那麼遠,他甩的時候在想什麼?

  阿橘提著心挪過去,脫鞋上炕時,恨不得那龍鳳雙燭現在就滅了,看不清,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身後有動靜,不用看也知道趙沉轉了過來。

  如芒在背,阿橘低下頭,衣襟旁邊的鴛鴦扣才解了一顆,第二顆再也解不下去。

  就在她自己都覺得停得時間太長準備繼續時,她聽見身後男人坐了起來,一雙手扶住了她肩膀,阿橘渾身僵硬,被他轉了過去,被他托著肩膀抬起雙腿抱進被窩。被窩裡面那麼暖,他的胸膛更暖,阿橘聽到咚咚的心跳,不知是他的還是自己的。他的手尋到她衣扣,阿橘閉著眼睛,腦海裡是昨晚姨母的輕聲細語,她瑟瑟發抖。

  「這麼怕我?」趙沉沒再繼續解她的中衣,將人摟在懷裡。她側躺著,臉頰被長發遮掩,他一縷一縷撥開,看清她臉白如紙而非染了紅霞時,動作頓了頓,跟著安撫地拍拍她後背,「別怕,我不急,咱們先說說話。」

  阿橘閉著眼睛不語。

  趙沉讓她枕在自己手臂上,另一手順著她如瀑長發,目光在她嬌美臉龐上流連:「阿橘,從今往後,咱們就是夫妻了,以前的不快咱們都不再想,我對你到底如何,你自己慢慢看,等你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後,你也喜歡我,好嗎?」

  寂靜的夜裡,男人近在耳邊的話語溫柔好聽,帶著一分乞求,「阿橘,你睜開眼睛看我,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心話?阿橘……」

  阿橘臉慢慢紅了,她不是不想看,是真的不敢看啊。

  她身子不抖了,氣色也好了,趙沉眼裡多了笑意,右手挪到她臉上,聲音更低:「你再不看我,我就親你了,如果你不看我,就說明你其實很想讓我親,阿橘,你說,你是不是很想讓我親?那正好,我也想親你了。」

  他呼吸越來越近,眼看快要碰到她,阿橘慌得往後躲,被男人緊緊抱住,阿橘怕了,終於睜開眼睛看他,卻只盯著他下巴。

  趙沉捧著她臉,往下挪了挪,直視她眼睛,目光溫柔:「為何不敢看我,我長得很嚇人?」

  阿橘眼睫顫啊顫的,目光左右躲閃,就是不想在他臉上停留,他生得太好,還那樣直直地盯著她……

  她羞答答的招人疼,趙沉喉頭動了動,握住她一隻手拉到兩人中間,好奇地問她:「以前看你好像不染指甲的,這個是專門為了成親涂的?誰幫你弄的?」喝交杯酒時,他就想好好摸一摸這只小手了。

  他低頭看她的手,阿橘倒是敢看他了,目光飛快在他臉上轉了一圈,回到自己手上,卻又被他修長白皙的手吸引,不自覺地解釋道:「前天我娘幫我涂的,平時不怎麼用。」

  她終於肯說話了,趙沉耐心更足,柔聲誇道:「挺好看的,以後你教我,我幫你涂。」抬眼看她。

  他眼波似水,阿橘馬上避開,手也想往回縮。

  趙沉當然不放,「阿橘,我發現你腳小手也小,來,咱們比比,看我手比你大多少。」說著,掰開她手指讓她伸平,他跟著貼了上去,掌心相觸,「你看看,差了這麼多。」

  阿橘忍不住好奇看了過去,他指甲不長,乾淨整潔,而她中指指端恰好壓在他中指的第二節指節線上。

  趙沉見她盯著兩人的手,心中一動,五指微微錯開,從她指縫中擠了進去,與她五指相扣,緊跟著翻身半壓著她,看她緋紅的臉水潤的眼,「阿橘,我想親你了,你閉上眼睛。」

  他挨得這樣近,阿橘本能地閉上眼,才閉上馬上後悔了,只是沒等她開口解釋,男人的唇已經落了下來。她想躲,腦袋被他用身體右手手肘禁錮了,她想推他,一手只能碰到他肩膀,一手被他牢牢握著,她想開口,唇正被他憐惜,溫柔輾轉,慌了她的心。

  跟前面的都不一樣,沒有霸道強勢,只有小心翼翼的試探,她不知如何回應,於是他認定她默許,試探漸漸加深……

  像彩蝶纖細的足輕輕落在蕊上,像飄到了虛無縹緲的雲端,像春雨霧濛濛潤了整顆心。

  茫茫然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抬起頭,阿橘睜開眼睛,面前是他幽深的鳳眼,耳邊是兩人交錯的呼吸。她呆呆地望著他,神智還沉浸在方才他給的陌生悸動裡,她好像在男人眼裡看見了類似掙扎的情緒,正想探究,他忽然躺了下去,緊緊抱著她,腦袋埋在她發間低語:「阿橘別怕,我不強迫你,等你喜歡上我了,我再要你。」

  他聲音很低,但阿橘聽清楚了,徹底清醒。

  剛剛他的手已經試圖往她衣裡探了,她也感受到了他的渴望,可現在,他說他不逼她,他要等她?

  阿橘有點不敢相信,他千方百計娶她,就因為她還抗拒,他便願意忍著?

  她靜靜地縮在他懷裡,等他下一個動作,心跳比方才還快。

  趙沉慢慢平復了下來,挨著她脖子蹭了蹭,唇慢慢移到她耳朵下,輕輕地碰著,「阿橘,你說,我對你是不是很好?是不是?」彷彿晚上喝的所有酒都在此時發作了,他像個做了好事需要被誇獎的孩子,不停地問她。

  他親她的耳朵,阿橘突然想到了呦呦,那裡又怕癢,不由笑了出來。僅這一聲輕笑,趙沉便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她,手指鬼使神差地撓了撓她耳垂後面,阿橘頓時縮了一下脖子,桃花眼裡先露出羞惱繼而是哀求。趙沉眼中像是落了星光,對著她笑了,重新埋頭下去。

  燭火跳躍,炕頭喜被裡面不時傳來姑娘家羞聲嬌叱:「別,我,我都說了,你別碰了,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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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讀者:脫了褲子就給我們看這個,灰灰你好衰!

  趙灰灰:我這叫循序漸進,你們這些凡人是不會明白的。

  佳人:就是就是!

  趙灰灰:滾,別落到我手裡,neng不死你!

  阿橘:你們在說什麼?

  趙灰灰:沒啥,我對你好吧?

  阿橘臉紅低頭,趙灰灰摟著美人退場,快進屋時回頭,一個眼刀橫掃一片讀者……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 10:29 PM

第39章

  冬日天黑的早亮的也晚,卯中時分蔣嬤嬤起來時,外面還黑著,勉強能看清路。

  她搓搓手,讓外面的小丫鬟去熱水房提水,洗完臉後,天亮了不少,她理理身上衣衫,去了上房。

  昨夜小兩口到底過的怎樣,她真挺不放心的,大姑娘生得那副傾城模樣,少爺年輕氣盛又身強體壯,可千萬別折騰過頭了。

  怕吵到夫妻倆,蔣嬤嬤沒敢敲門,插著袖口站在房簷下,幸好綠雲起得早,開門時瞧見她趕緊把人往屋裡請。蔣嬤嬤並沒急著進去,將綠雲拉到一邊悄聲問話:「昨晚少爺奶奶,什麼時候睡的?說實話。」

  綠雲年後才十四歲,想到昨晚聽到的動靜,臉上一熱,支吾道:「三更天還醒著,半夜好像又鬧了兩次,我沒聽太清。」少奶奶一會兒笑一會兒嬌聲求少爺不要,綠雲不懂夫妻間的事,不過洞房花燭夜,除了做那個還能幹啥呢。

  蔣嬤嬤又喜又憂,男人鬧得次數多說明心裡滿意喜歡,可大姑娘頭一回,昨晚到底折騰了多少次啊?

  揣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蔣嬤嬤蔫悄悄進了外屋,喝杯熱茶,然後坐在椅子上等著兩人醒來。

  ~

  或許是換了炕睡,雖然昨夜睡得晚,外面傳來悠揚的雞鳴時,阿橘還是醒了。

  屋裡已經有了微光。

  她被人摟在懷裡,身前就是男人玉色的胸膛。

  阿橘臉上一下子著了火。

  昨晚笑鬧過後,趙沉抱著她說了很多話,問她喜歡吃什麼做什麼,也跟她說他的喜好,說著說著就欺上來親一番,一次比一次停留地時間長,最後她覺得嘴唇有些疼了,不得不求他,他才放了她,摟著她睡下。半夜他不知怎麼又醒了,第一次只是摟著她親,第二次就不老實了,拉著她手往下送。阿橘這輩子都沒有那麼慌過,可他在她耳邊喃喃說著他的難受,還說她不幫他他就忍不住了,她有什麼選擇?

  她已經接受成為他妻子的事實了,但那種聽起來就羞人的事,能晚一天她就願意晚一天,特別是知道他……那麼嚇人,想想都害怕。

  強迫自己不要再想那場荒唐,阿橘抬眼,看男人安睡的臉。

  昨晚大多時間她都不敢看他,儘管後來在他的帶動下跟他說了很多話。

  他有著遠山般清雋的長眉,比弟弟的還要長的眼睫,高挺的鼻樑,略顯單薄的紅潤嘴唇……

  阿橘盯著他唇,情不自禁嚥了一下後,迅速別開眼。

  她從來都不知道,光是親吻就有那麼多花樣,就有那麼多不同的感覺。

  「醒了?」

  男人忽然開口,阿橘嚇了一跳,飛快看他一眼,急忙就要轉身。趙沉長臂環住她腰,微一用力便將人摟到自己身上,她驚叫出聲推搡著想下去,趙沉手腳並用迫她趴在上面。阿橘扭頭,可是不管怎樣下巴側臉都會挨著他胸口,動了幾下忽然感受到男人的變化。阿橘不敢動了,腦袋朝外搭在他左肩上,小聲道:「別鬧了,該起來了。」

  她中衣穿的好好的,趙沉卻還是怕她冷著,鬆開一隻手拉了拉被角,這才轉過她臉道:「早著呢,家裡就娘跟咱們,沒那麼多規矩,說會兒話再起。」手指輕輕摩挲她發熱的臉頰,心心唸唸的人從夢裡出來真的在他身邊了,他怎麼能不享受享受?

  他拇指在她唇角徘徊,阿橘撐著他胸膛要起來,「那你放我下去!」聲音裡有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嬌氣。

  趙沉摟著她改成側躺,依然手腳並用藤似的纏著她,額頭抵著她額頭,看她水亮的眼睛:「阿橘,兩個人睡覺真好,以前都是我自己睡自己起,這麼大的屋子,空空蕩蕩的,現在有了你,早上醒了可以鬧一鬧說說話,心情都好,你說是不是?」

  阿橘能感受到他發自內心的愉悅,她看著他,想到母親說的他的身世,自小不被父親喜歡,不由有些心軟,輕聲回他話:「我都是跟阿竹一起睡的……」

  「可阿竹沒有這樣抱著你睡。」趙沉非要她承認他給的不同。

  經過昨晚,阿橘對他某些時候小孩子般的執拗已經瞭解了,只好紅著臉默認。其實吧,冬天這麼冷,就算半夜裡炕是熱的,早上難免有些涼,可昨天被他抱了一晚,除了羞人,一直貼著他暖爐似的身子,她睡得還是挺不錯的。

  她小臉紅紅,趙沉忍不住香了一下,壓低聲音囑咐她:「一會兒見到母親,她肯定要跟你說些私房話,元帕的事,你小心別露餡兒。」

  元帕……

  阿橘腦海裡轟的一聲,情不自禁埋到他懷裡,不肯再讓他看。臉上那麼熱,不知紅成了什麼樣。

  昨晚臨睡前他咬破手腕弄了點血上去,半夜荒唐過後用裡衣擦完還用元帕弄了弄,故意沾了些……

  阿橘真是不知該怎麼面對這個男人了。

  她越羞趙沉越喜歡,低頭親她耳朵,手在她腰間似有若無地轉圈,「阿橘,我對你好不好?」

  耳朵最怕他這般逗弄,阿橘渾身發軟,受不住他的逼問,只好像昨晚一樣小聲說給他聽,「好,你,你快起來吧……」

  「既然我對你好,那你喜歡我了嗎?」趙沉圈著她腰把她往上提,與她耳鬢廝磨。

  阿橘閉著眼睛,呼吸早就亂了。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不是喜歡,只知道自己好像,不是很反感他的親近了,是因為兩人已經成了夫妻,還是因為他動作語氣都太溫柔?亦或是他承諾等她時的那份體貼讓她不用擔心他會做到底了?

  她說不清楚,無力地推著他:「起來了,你別這樣……」這是白天啊。

  趙沉撥開遮掩了她脖子的長發,先親了兩下才回到她耳邊解釋給她聽:「阿橘,我聽說新婚夫妻那樣之後新娘身上會留下些痕跡,你什麼都沒有,旁人會誤會的。你這麼美,如果洞房花燭夜我什麼都不做,你說旁人會怎麼想我?阿橘,我到底行不行,你知道,旁人不知道,乖,聽我的,一會兒就好了……」

  阿橘早就羞得說不出話了,渾身無力任他為所欲為。

  她柔的像水,趙沉恣意地在她細白脖頸上留下了兩嘬紅,滿足極了。又趁機討了些便宜,趙沉悄悄抬頭,她閉著眼睛眼睫不停顫抖,朱唇輕啟,再低頭看看她急劇起伏的胸口,趙沉目光幽幽,捧著她腦袋的大手忍不住往下移去,才剛剛碰到邊緣,她身子一顫,趙沉心虛,馬上挪開手,在被她察覺意圖之前堵住了她的嘴。

  他要耐心地疼她,一點點去掉她的防備。

  他要讓她相信他對她好,好到即便發現他撒了一個大謊,她也不會太生氣,願意隨他進京。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3 10:14 PM

第40章

  兩人又鬧了一陣,在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之前,趙沉戀戀不捨地從阿橘身上下來了,躺著平復。

  身邊男人呼吸急.促,有種他身上特有的霸道,阿橘卻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半點力氣。

  等了好一會兒,兩人的呼吸都平靜了,阿橘先鑽出了被窩。昨晚她已經把今日要穿的衣服都擺在旁邊炕上了,繞到屏風後迅速換好。換完了,阿橘看看關閉的屋門,再看向趙沉,不知道是不是該叫丫鬟進來服侍他穿衣服。從小到大她唯一接觸過的有錢老爺就是姨父,但姨父的衣食住行都是姨母替他安排,所以趙沉平時如何跟丫鬟相處,阿橘沒有半點頭緒。

  趙沉支著腦袋側躺,目光一直追隨阿橘,見她對著門板面現猶豫,不由問道:「想什麼呢?」

  阿橘垂下眼眸,儘量平靜地道:「該起來了,我先去外面洗漱,順便喊錦書她們進來服侍你更衣吧。」真是,被他纏著的時候就忘了那些,現在醒了,又要面對兩人身份的差別,阿橘莫名有些煩躁。

  她露出一副賢惠模樣,趙沉有點不高興了,夫妻倆在屋裡卿卿我我,喊丫鬟們過來做什麼?便道:「不用,你先幫我拿一套裡衣出來,然後你幫我更衣。阿橘,妻子照顧丈夫,不都應該是這樣嗎?」

  阿橘愣了愣,不太確定地問他:「你是說,以後都讓我服侍你穿衣?」

  趙沉長眉挑了挑,緊跟著鳳眸微眯,細細打量她神情,「難道你不願意?阿橘,我以為昨天晚上我們那樣,你已經接受我了。」

  阿橘臉上一熱,「沒有,我,我去幫你拿衣裳。」不敢再看他,轉身朝衣櫃去了,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成親了,他不再讓那些丫鬟服侍更衣,她大概還是有點高興的吧?

  趙沉望著她背影,仔細回想剛剛她的每一個表情,明明之前都是羞答答的,提到讓丫鬟幫他穿衣服她就不高興了,也不是不高興,而是突然很平靜,像面對陌生人一樣疏離。是喊丫鬟服侍他的這個念頭讓她疏遠他了?換句話說,她不願讓丫鬟服侍他,不願讓旁的女人親近他?

  趙沉忽然緊張起來。認識她之後,他漸漸明白,喜歡一個人便想要獨佔,就像他喜歡阿橘,便希望阿橘心裡從來沒有一個叫孟仲景的青梅竹馬,希望她忘了孟仲景眼裡只有他,別再為孟仲景傷心憔悴。

  如今,她是開始為他動心了?

  趙沉目不轉睛地望著阿橘。

  於是阿橘拿著裡衣轉過來時,就見趙沉招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她,阿橘不解其意,別開眼把衣服遞過去,「放被子裡暖一暖再穿吧,現在還涼著。」

  再簡單不過的叮囑,趙沉心裡卻比吃了蜜還要甜,也不逗她讓她幫他穿了,更不嫌冷,馬上就把衣服往身上套。套完上面站起來穿褲子,阿橘早就轉過去了,趙沉一邊提褲子一邊瞧著她,忍了忍沒有開口,穿好了才迫不及待坐到炕沿上,拉住阿橘胳膊將人轉到懷裡,低聲問她:「阿橘,你是不是不願意讓丫鬟伺候我穿衣?」

  阿橘還在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失神,聽到這話身體一僵,不由自主抿了抿唇。

  趙沉立即明白了,親親她額頭,看著她眼睛道:「阿橘,你不喜歡,我不用她們就是了。」

  他語氣有些戲謔,像是在哄不講道理的小孩子。

  阿橘忍不住回道:「我沒說不喜歡,你要是習慣這樣,繼續讓她們伺候好了。」

  趙沉要是信她這話就活不到現在了。見她垂著眼簾面無表情,分明是不高興了,他握著她手,想了想,解釋道:「阿橘,我生在大宅院裡,從小身邊就有奶娘丫鬟服侍我,我確實習慣了,但她們都只是丫鬟,即便天天在我眼前晃,我也沒有多看過一眼,在我看來她們跟會走的桌椅幾乎沒有差別。現在我有了你這個好妻子,屋裡有你照顧,她們只管外面就行了。阿橘,以後都由你來服侍我更衣好不好?你別誤會,我不是把你當丫鬟使喚,就是喜歡被你照顧,丈夫喜歡妻子那種。」

  他聲音輕柔,阿橘身體不禁放鬆下來。

  他是她的丈夫,她為他穿衣理所應當,只是現在兩人說話的氣氛太曖昧,直接答應簡直就是承認她不喜歡他讓丫鬟伺候一事了,便低頭道:「我只幫我弟弟妹妹穿過衣裳,肯定不如她們手巧,你要是嫌我伺候的不好,就還叫她們來吧。」

  如果她一臉平靜地說,趙沉或許還會生出些別的猜忌,以為她不願意,但此刻她微微紅了臉,這話就帶了點酸味。趙沉意外又驚喜於她容易拈酸的小性兒,笑著抱緊她,在她臉上香了兩口:「一點都不嫌棄,你就是把衣裳穿反了,我也會裝沒發現直接穿出去。」

  「我才不會……」阿橘忍不住嗔了一句,她再沒有伺候過人,也不至於笨成那樣啊。

  「會不會得看過之後才知道,好了,現在你就幫我更衣。」趙沉逼著自己把人推開,再看下去,他怕兩人今天都出不了屋。

  阿橘不知道他心思,正好也覺得剛剛太親密了,馬上去給他拿衣裳。

  很快,趙沉便伸開雙臂站在地上,阿橘低頭替他繫腰帶。

  外面鳥雀嘰嘰喳喳,屋中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收拾好那一瞬,阿橘忽然覺得,嫁人後的生活,好像也不是想像中那樣緊張。

  外間洗臉水已經備好,錦書錦墨站在一個水盆前,綠雲翠玉候在阿橘那邊。

  兩人一起出的內室,瞧見這情形,阿橘不由看向趙沉,趙沉早等著她呢,朝她粲然一笑,跟著收起笑容對兩個丫鬟道:「出去吧,以後我洗漱更衣都由少奶奶親自照顧,你們全聽少奶奶差遣。」

  此話一出,阿橘先是愣住,察覺到蔣嬤嬤別有深意的目光,臉一下子就熱了,不知該說什麼好。

  錦書錦墨卻不約而同福禮,安安靜靜退了出去。

  蔣嬤嬤不動聲色地盯著二人,門簾落下那一瞬,發現錦墨嘴角垮了下去。

  洗漱結束,阿橘先幫趙沉束髮,等他滿意了去炕上坐著等她,她才坐到梳妝鏡前。

  剛坐好,目光與懶懶靠在炕頭的男人在鏡子裡對上。

  阿橘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瞪完馬上垂眸。

  起來時心慌意亂的,忘了脖子的事,趙沉肯定看見了,卻不提醒她,結果被蔣嬤嬤瞧見,笑著幫她選了件高領的衫子換上。阿橘心中生疑,接過鏡子一看,才明白趙沉口中的痕跡是什麼,臉頓時漲得通紅。偏偏蔣嬤嬤還在耳邊小聲叮囑她,說她年紀小,那事得悠著點,昨晚過去就過去了,今晚說什麼也要歇一歇,不能再由著少爺折騰,細水長流才行……

  阿橘那時候恨不得找個縫鑽進去。

  ~

  一刻鐘後,兩人並肩走出院門,朝寧氏的院子去了。

  在自家宅子裡,趙沉沒讓丫鬟小廝跟著,就跟阿橘一起慢慢地走。他牽著她手,輕聲跟她說話:「上次讓你來你躲著不來,現在大多數蘭花都開敗了,後院的梧桐樹葉子也落了,還想看嗎?」

  他當時跟狼一樣,她敢來嗎?

  阿橘沒接他前面的埋怨,輕輕嗯了聲,這裡是她的新家,總要看一看的,反正悶在屋子裡也沒有事幹。

  趙沉笑道:「那好,飯後咱們陪母親待會兒,然後我就帶你去逛院子。對了阿橘,父親太忙,昨天晌午必須離開,走之前本來想見見你的,我看你睡著了,就沒叫醒你。一會兒敬茶咱們只敬娘就行了。你別擔心,父親雖然走了,卻給你準備了禮,你已經是名正言順的趙家長媳了。」

  阿橘親近寧氏,對冷落寧氏這麼多年的公爹印象並不好,因此今日不能給公爹敬茶,她沒覺得失望。

  說話間,兩人進了院門,有小丫鬟瞧見他們,喜滋滋喊了聲少爺少奶奶,馬上進去通傳。

  阿橘突然很不好意思,上一次見面還喊寧氏伯母,這次就要喊娘了。

  趙沉看出她的緊張,輕輕捏了捏她手,「別怕,娘很喜歡你。」

  阿橘回以一笑。

  寧氏今天穿的很是喜慶,大紅底繡蘭花的襖子,面帶微笑坐在主座上,等著喝兒子兒媳婦的茶。

  阿橘跟進門時便緊張地垂了眼眸,隨趙沉一起走到寧氏身前,早有小丫鬟鋪了兩個蒲團。夫妻倆一起跪了下去,趙沉先捧起碗茶遞給寧氏:「娘請用茶。」

  少年眸如星辰面如冠玉,神采飛揚。想到昨晚兒子已經正式成人,寧氏心裡很是感慨,喝過茶,正色告誡道:「承遠,成親後你就是大人了,以後好好照顧阿橘,在外面行走時要更加小心謹慎,別讓阿橘在家裡替你牽腸掛肚。」

  「娘放心,兒子謹遵教誨。」趙沉笑著道。

  寧氏點點頭,笑著看向阿橘。

  阿橘心中一顫,端起茶碗遞過去,「娘……請用茶。」第一個字叫的到底還是不太習慣,聲音有些輕。

  寧氏照樣是先喝茶,才把準備的禮物拿了出來,鴿子血的寶石簪子,直接插到阿橘頭上,打量一番才道:「阿橘真好看,承遠能把你娶回來,真是撿到寶了。阿橘啊,昨日你父親有事不得不離開,這簪子是他親自給你挑選的禮物,你別怪他。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娘跟你說過,承遠要是敢欺負你,你直接來找我,我替你教訓他。「

  阿橘看看寧氏,紅著臉點頭。

  寧氏起身扶起她:「好了,咱們先去吃飯,阿橘昨晚沒睡好吧?是不是已經餓了?」

  阿橘臉紅如血,寧氏目光在她高高的衣領上掃過,意味深長看兒子一眼,趙沉談笑自若。

  三人在偏廳落座,寧氏坐北,趙沉阿橘分別坐在她兩旁,面對面。

  趙沉的目光不時落在自己身上,阿橘假裝沒有發現,認真地跟寧氏說話。

  小丫鬟們把早飯端了上來。

  桂圓蓮子粥,一碟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兩樣小菜,尋常人家吃不起,卻也不算太過鋪張。

  阿橘突然記起那三萬銀票。昨晚想還給趙沉的,不知怎麼就忘了,不由朝對面的男人看了過去。

  趙沉立即抬眼看了回來,以為妻子在偷看自己,他笑著往阿橘面前的碟子裡夾了一個小籠包,緊接著又給寧氏加了一個,想堵住母親可能會說出口的打趣。

  但寧氏還是說了,看著阿橘道:「瞧瞧,我跟他一起吃了這麼多年,也沒見他給我夾東西,如今終於沾了一回兒媳婦的光。」

  明知道是打趣,阿橘還是忍不住低下頭,舀了一口粥,靜靜地吃了起來,掩飾臉上羞澀。

  小姑娘臉紅紅的,越看越好看,寧氏看向兒子,趙沉得意一笑。

  快用完時,又有小丫鬟用托盤端了兩晚湯水過來,分別放在趙沉阿橘面前。寧氏微笑著道:「你們兩個一人喝一碗,補身子的。」

  趙沉看看阿橘,先端起碗喝了起來。

  阿橘雖然知道自己不用補,但這個又不能解釋,忍羞也端起了湯。

  夫妻倆本打算陪寧氏說會兒話的,寧氏卻體諒他們昨晚「勞累」,打發他們回去:「你們回屋歇著去吧,不用管我,以後有的是時間說話呢。」

  夫妻倆只好告退。

  出了院子,趙沉再次握住阿橘的手,朝後院揚揚下巴:「現在就去轉轉?」

  阿橘也不知道該做什麼,點點頭,心想一會兒逛完回去後再跟他說銀票的事。

  兩人慢慢溜躂著去了後院。趙沉對自家再熟悉不過,目光大多時候都落在阿橘身上,阿橘則迅速被院子裡的秋景吸引了。那麼多的梧桐樹,每顆都有兩人合抱之粗,即便樹葉已經落光,在湛湛藍天下依然顯得壯麗脫俗,可以想像夏日又會是何種生機勃勃之景。

  看出她喜歡,趙沉便牽著她一顆一顆地看過去,來到那棵搭了一個大鳥窩的梧桐樹下時,趙沉停住腳步,指著鳥窩對阿橘道:「我九歲時搬到這裡,這個鳥窩已經在這兒了,那時候我還貪玩,趁娘不注意,偷偷爬樹,不小心摔了下來,摔斷一條胳膊。養傷的時候,娘對我好的不能再好,結果剛復原,娘就把我狠狠打了一頓。阿橘,你不知道那時候我有多疼,但我一直看著娘笑……村裡有的孩子早早沒了娘,可我有,還能讓我娘打。」

  他目光悠悠,彷彿想到了小時候,阿橘卻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小九也喜歡爬樹玩,只是我盯得緊不讓他爬,有次他偷偷溜出去,被我找到了,回頭告訴我娘,我娘也狠狠打了他一頓,他就再也不敢爬了。」如今她不在家了,不知道弟弟乖不乖,妹妹有沒有看著他。

  趙沉記起妻子去河邊找弟弟的那日,心中一軟,牽著她走到樹後,他靠著樹,將她摟到懷裡,低頭笑她:「你是關心小九,可你知不知道,小九跟我說他最煩你管他,他說因為有你這個什麼都要管的大姐,村裡夥伴們都不喜歡跟他玩。」

  被弟弟嫌棄了,阿橘有點臉熱:「我是為他好啊,就像上次,如果不是恰好碰到你,他差點就出事了。」

  趙沉微微一笑,凝視她的眼睛:「其實那次我不是碰巧路過,我是故意去你們家附近的山上打獵的,想著路上或許能見到林家大姑娘一面。皇天不負有心人,我去轉了幾次,真的碰到她了,不但見到了,還把她從水裡撈了出來,抱著走了幾步。阿橘,那個時候我就對你上心了,你發現了嗎?」

  阿橘沒料到他會這樣說,聲音又輕又柔,讓她又驚訝又緊張又控制不住地歡喜。回想那日情景,他的捉弄,他看她的灼.灼眼神,她發現了嗎?她當然看出來了一些,所以才惱他不知禮,只是曾經的惱怒,現在回想起來,竟然變了味道。

  她羞紅了臉,趙沉看軟了心,忍不住想再說點什麼,拉起她手捧在手心,「阿橘,我知道你不待見我,可是你不懂,心裡有了你,就忍不住想去看你,看到你了,又忍不住想看你對我笑,讓你喜歡上我,願意嫁給我。我很幸運,在我差點因你再三拒絕而放棄的時候,你退親了。阿橘,還記得我給你寫的信嗎?那時候我真的很生氣,恨那人不惜福辜負你,但我又很高興,你退親了,我就有希望了,只可惜我太笨,最終還是沒能討你歡心,又做了一次壞人才把你娶回家,阿橘,現在你還氣我嗎?」

  氣他嗎?

  阿橘說不清楚。如果他對她不是這麼溫柔,她或許會氣吧,可他這樣好,聽他慢慢說,她只有歡喜……

  但這個怎麼能告訴他呢?

  阿橘扭頭,望著另一邊的梧桐樹道:「走吧,這樣被別人看到不好。」

  趙沉不放,「你還沒回答我,是不是還在怪我?」

  他糾.纏不放,阿橘沒有辦法,對著他胸口小聲道:「都成親了,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只要以後你別在欺負人,我就不怪了,畢竟你也救過我。」

  趙沉笑了,在她額頭落下一吻:「你這樣好,我怎麼捨得欺負你?走吧,外面還是有點冷,逛完一圈咱們回屋去了。」言罷牽著她手,繼續往前走。

  秋風習習,陽光從樹葉中灑落,兩人身影在地上交疊,偶爾她的完全被他的籠罩,彷彿只有一個人。

  ~

  逛完回到院子,幾個小丫鬟踢毽子玩呢,熱熱鬧鬧的。

  翠玉跟錦墨正在比賽,翠玉踢得認真,錦墨瞧見二人慌忙停了下來,緊張地低下頭。

  翠玉這才發現少爺少奶奶回來了,立即收起毽子跑到阿橘身邊,很是得意地道:「奶奶,我們比賽踢毽子,她們幾個都比不過我。奶奶要不要試試?」她性子活潑,在阿橘面前也不似綠雲那般拘束,倒跟林竹有點像。

  阿橘挺喜歡翠玉的,誇了兩句,讓她們自己玩。翠玉便又笑嘻嘻轉回去,問錦墨敢不敢繼續比。

  錦墨擔憂地看向趙沉。少爺喜靜不愛熱鬧,今日是小丫鬟們攛掇翠玉玩的,她忍不住加了進來。

  趙沉偏頭問阿橘:「你嫌不嫌吵?」

  阿橘搖頭,「咱們進去吧,我有事跟你說。」 現在她一心惦記著銀票,怕又忘了。

  趙沉便跟她一起進屋了。

  兩人並肩而走,男的高大挺拔,女的嬌小玲瓏,再登對不過,小丫鬟們都忍不住悄悄打量,竊竊私語。

  錦墨目光複雜。

  進了屋,趙沉先上炕。炕上擺著矮桌,他親手倒了兩杯熱茶,再頗感興趣地看向阿橘:「你要說什麼事?」

  阿橘從箱子底下把裝銀票的匣子拿了出來。

  趙沉不由直起腰板,鳳眼含笑瞧著她:「給我準備的禮物?」

  阿橘多少已經習慣他的厚臉皮了,聞言只是稍微紅了臉,將匣子放到他面前,在趙沉打開時垂眸解釋道:「我,你給的聘金太多了,我從來沒有管過這麼多錢,還是你自己拿著吧。」如果他給兩千兩,有姨母的例子在前,阿橘還能勉強安心接受,但他一下子給三萬兩,夠她花幾輩子了,即便是聘金,阿橘拿著也心慌。

  趙沉默默看著她,眼裡流露出不可思議。

  阿橘看出來了,抿抿唇道:「你是富家公子,這些錢在你眼裡可能不算什麼,輕易就拿出來,但我不一樣,我沒見過這麼多錢,拿著也不放心,還是你收著吧,反正我也沒有用到的時候。」

  趙沉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朝她招招手,「上來,炕上暖和。」

  阿橘怕他動手動腳,不敢上炕,趙沉就又補了一句,「上來吧,咱們好好說說話。」

  阿橘便從桌子另一側上去了,坐他對面。

  趙沉拿她沒辦法,起身轉過去,挨著她坐下,然後將人抱到腿上,低頭看她:「阿橘,我是富家公子,但我也沒見過這麼多錢,小時候家裡都是每個月給我多少銀子,長大之後,我學著做生意,起初常會賠錢,哪怕只賠幾十兩,我也會心疼,因為意義不同,賠了就表示我沒用。」

  「阿橘,這三萬兩,有兩萬是我爹娘給你的。長者賜不能辭,他們給你你就收著,不用擔心有人來偷,外面的人不敢惦記咱們,你身邊的,誰敢動那份心思,我自有辦法對付她。至於那一萬兩聘金,是我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我都給你,是想讓你知道我有多看重你,你安心收著就是。你說用不到,將來咱們生了兒子女兒,難道你不會私底下補貼他們?阿橘,別再提有錢沒錢,你嫁給我了,就是有錢的少奶奶,知道了嗎?說實話現在你比我還有錢,所以是我要高攀你,我要使出渾身解數討好你……」

  說到後面又開始不老實了,手往她衫子底下摸。

  阿橘心慌意亂,按住他手不給碰:「別……」

  「那你答應我,以後只許跟我要錢,不許再提給我錢。阿橘,我是你相公,掙錢養你天經地義,我給你多少你只管開開心心地接著,記住了嗎?」趙沉溫柔地逗弄她耳垂,輕聲說著霸道的話。

  他手臂抱得那麼緊,寬闊胸膛緊.貼她背,阿橘心跳越來越快,扭頭想躲,他卻捧住她臉,吻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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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這兩天比較膩歪,佳人努力發展劇情,不過你們不要抱太大希望,佳人是個劇情廢……

  一直有姑娘問這書最後會不會變成宅斗,怎麼說呢,佳人也分不清類別,暫且歸成日常文吧,某些小說裡不是經常提到哪家的老太太祖母是農婦大字不識幾個但老侯爺老將軍對她始終一心一意嗎,這篇講的就是一個村姑到侯府老太太的蛻變,或者是侯府老太太養成史。

  阿橘:我識字……

  趙灰灰:乖,所以更愛你,我的老太太。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7 12:58 AM

第41章

  一大早,蔣嬤嬤便親自盯著小丫鬟們把趙家準備的回門禮搬到了馬車上,整整一車,滿滿噹噹。

  廳堂裡,寧氏正柔聲叮囑阿橘:「替我跟你爹娘問好,讓你娘有空多領阿竹小九過來看看。還有這次,你跟承遠就在家裡多住幾日吧,我也當過新媳婦,知道剛嫁過來還想家呢。咱們家沒那麼多規矩,你們一定要多住幾日,回來太早我不給你們開門!」

  阿橘看看坐在一旁的趙沉,雖然心裡感激寧氏如此全心待她,還是道:「娘別再勸了,我們說好了就在家住兩晚,後天就回來,到時候把阿竹小九也帶過來住幾日,陪您說話。」她是想家,但一來成親了便是趙家的兒媳婦了,不能仗著婆母寬厚就真的賴在家裡不回來,二來這邊就剩寧氏一人孤孤單單的,她於心不忍。

  「行行,這樣更好,阿竹嘴巧,我早就想她了。」寧氏笑著站了起來,牽著阿橘手一起往外走:「別耽擱了,你們快出發吧,你爹娘他們肯定早就盼著了,高高興興回去,讓他們知道我跟承遠沒有虧待你。」

  阿橘紅了臉,到了門外,被趙沉扶上馬車之前,忍不住回頭對寧氏道:「娘在家好好照顧自己,我們很快就回來了。」

  寧氏含笑點頭,朝還想再說什麼的兒子擺擺手,趙沉笑笑,跟在阿橘身後上了馬車。

  夫妻倆走在前面,陳平趕車,後面馬車裡坐著翠玉,幫忙看著一車禮品。

  馬車晃晃悠悠出了桐灣村。

  趙沉將車簾捲了起來,抱著阿橘一起看外面。

  十月下旬,小路兩側楊樹葉子早已落光,田地裡麥苗綠油油的讓人眼前一亮,但偶爾一陣風吹過,捲起一層黃沙,提醒人們寒冬越來越近。

  「冷不冷?」外面有風灌進來,趙沉攏攏阿橘衣領,貼著她臉問。

  昨晚他雖然還是只像頭一晚那樣鬧她,但兩人百般親密,阿橘已經有些習慣了,臉紅還是會臉紅,卻不再徒勞推他,眨著一雙美眸看遠處藍天,小聲道:「不冷,這點風算什麼,再過一個月風才叫大呢,出門臉上就僵住。」再說被他這樣抱著,她還嫌熱呢。

  趙沉親了她一口,似喃喃自語:「京城冬天比這邊更冷。」

  阿橘聽了好奇,扭頭看他,對上他明亮鳳眼,又不敢看了,繼續對著窗外問:「你去過京城?」

  趙沉笑她至今無法淡然自若地看自己,捧著她手道:「你忘了,我們家在京城,我九歲之前都是住那邊的。京城繁華非登州可比,出門可能遇到朝廷大官,還有各地商旅過來,阿橘想去看看嗎?」

  「你是說回你們京城的家,還是就去看看熱鬧?」阿橘想了想,這樣問。父親說過趙沉不打算回祖宅跟一群人住著的,阿橘也不想去。在她看來,天底下再沒有比寧氏更美更好的女人了,公爹怎麼能如此辜負她?

  「回去看熱鬧。」趙沉心不在焉地道。

  阿橘依然搖頭:「娘肯定不去的,你平常出門做生意就算了,我還是留在家裡多陪陪娘吧。」

  趙沉動作一頓,將人抱得更緊了,「阿橘真好,怪不得娘那麼喜歡你,對你比對我還好。」

  兩人就這樣東一句西一句隨意說著,日上樹梢時,馬車到了村頭。趙沉將窗簾放了下來,怕她多想,捧著她臉去尋她的唇。阿橘伸手擋他臉,小聲埋怨:「馬上到家了,你別這樣。」

  「可現在不親,這兩天就都不能親了,再說一會兒見了岳父岳母你一點都不像個新媳婦,岳母懷疑咱們沒洞.房怎麼辦?阿橘聽話,就親一口。」說完不容分說,捧住她臉深深親.吻,直到馬車轉彎,林重九歡喜的叫喊傳進來,趙沉才最後香了一下阿橘好吃的嘴唇,鬆開她,替兩人整理衣襟。

  待馬車停下,趙沉先跳了下去,林家四口還有周培一家三口都在外面等著,趙沉笑著點點頭,轉身去扶阿橘。

  阿橘強裝鎮定,只是那滿面羞紅.豔若桃花的風情,小孩子不懂,大人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點。

  林賢暗暗瞪了女婿一眼,喜歡女兒在家裡鬧鬧就行了,來岳父家竟然還敢不老實。

  柳氏跟小柳氏都笑盈盈的,一瞧阿橘這樣,就知道傻姑娘已經被相公偷走了心。

  眾人在門口簡單地打了招呼,移步去裡面說話。

  自然是爺們去上房,柳氏小柳氏林竹簇擁著阿橘去了西廂房,準備說些悄悄話。林重九想長姐了,巴巴地跟在四人後頭,周蘭生也跟著他。柳氏本想先跟女兒說說私房話的,可是看看滿臉高興的次女跟小兒子,知道他們都盼著長姐回家呢,便暫且壓下心中激動,先跟小柳氏坐在一旁看姐弟三個親近。

  翠玉把禮物都搬到了這邊,阿橘把送給弟弟妹妹的先拿了出來。林竹得了一對兒紅玉耳環,喜歡得不得了,當即就戴上了,「大姐這是你挑的還是姐夫準備的?哼,我猜一定是姐夫送給你的,你對這些東西向來不太上心,幸好姐夫眼光好。」

  柳氏瞪了她一眼:「給你東西你還這麼多話,阿橘以後啥也不用給她準備。」

  林竹撇撇嘴,忽的抱住阿橘胳膊,靠著她肩膀問:「大姐這次回來住幾天?這回我說什麼也要跟你睡,上次娘跟姨母把我趕走了,我跟小九難過了一晚。」

  林重九馬上抱住長姐另一邊:「我也要跟大姐睡一個屋!」

  小柳氏笑著道:「行行行,你們姐仨睡一屋,我跟你們娘睡西屋去。嗯,蘭生今晚想不想留下來跟你姨姐睡一屋啊?」明顯在故意逗兒子。

  周蘭生青竹般站在一側,對著阿橘道:「姨姐跟二姨姐小九說話就夠累了,我還是白日裡多跟姨姐說說話罷,晚上姨姐好早點休息。」年後他就十一歲了,不是小孩子了。

  阿橘笑著把他招到身邊,自然也有禮物。

  小孩子們說完話了,柳氏不耐煩把林竹三個孩子趕了出去,屋門一關,坐在阿橘身邊拉著她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一番,然後看向小柳氏:「我瞅著好像胖了點,你說呢?」

  小柳氏捏捏阿橘紅撲撲的臉蛋,打趣道:「何止是圓潤了啊,氣色也好,承遠可真會哄人,咱們阿橘出嫁前還不太待見他呢,在他家過了兩日就喜歡上了,是不是?阿橘跟姨母說說,承遠怎麼哄你的?」

  「姨母!」阿橘真是受不了如此直白的打趣,埋到柳氏懷裡不肯見人了。

  小柳氏嘿嘿笑,柳氏抱著女兒,無限感慨:「好了,咱們別逗她了,阿橘你就跟娘說,承遠對你好不好?」

  阿橘點點頭,知道母親擔心什麼,坐正了,低著頭道:「娘放心吧,他對我挺好的,婆婆對我也好,還有蔣嬤嬤幫我,我在那邊不會出事的。這次回來,婆婆還囑咐我多住幾天再回去,我想著她一人在家挺孤單的,就跟他商量只住兩晚就走,往後有空了或是我們過來看你們,或是你們去莊子上坐坐,婆婆挺希望你過去的。」

  柳氏欣慰地點點頭:「對,就該如此,人家對咱們好,咱們也得好好盡兒媳婦的本分,這樣日子才能長長久久地過下去。阿橘你從小懂事,娘不擔心這個,就怕你……好了,現在你跟承遠情投意合,娘再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

  阿橘看看母親,忍不住再次抱住她:「就是有時候還是會想家……」

  柳氏笑著拍拍女兒肩膀:「傻丫頭,剛嫁人時都這樣,快點生個孩子,等你自己當娘了,就沒有空想家了。」

  阿橘臉上一熱,小柳氏瞧了,湊過來問:「怎麼樣,這兩天你們……咳咳,阿橘你要勸著承遠點,年輕人不能太隨著性子來。」大白天的,她也不好意思說太過火。

  阿橘還沒有跟趙沉同房,但兩人無論白日晚上都少不了一番耳鬢廝.磨,特別是晚上已經幫他弄過兩次了,想起來竟比真做了還要羞人,再加上她聽母親姨母似乎都擔心趙沉只顧自己不顧她,而事實上趙沉對她再體貼不過,這樣想著,她就是又羞又歡喜了,落到兩位長輩眼裡還有啥不放心的?c

  三人說了會兒話,該準備晌午飯了,阿橘堅持要幫忙打下手。柳氏也想跟女兒多待待,便同意了,卻只讓她洗菜,不許她做別的。翠玉想幫忙,阿橘沒讓,在趙家她是少奶奶,回到這邊她就是一個農家孩子,真有個丫鬟在家裡晃悠,她不自在,母親也不自在,好比姨母每次過來,也都不使喚丫鬟的。

  鍋裡燒了熱水,阿橘往水盆裡兌了些涼水,就蹲在東廂房房簷下洗菜。林竹乖乖地過來幫她,林重九、周蘭生也搬個小板凳坐在一旁跟兩個姐姐說話。

  趙沉從上房出來,就見他的妻子坐在三個孩子身前,眉眼含笑,溫柔極了。

  等他們生了孩子,她一定會是個溫柔的娘親吧?

  他笑著走了過去。

  林竹對趙沉沒有什麼敬畏感,見他過來喊了聲姐夫便朝長姐眨了下眼睛,俏皮可愛。林重九呢,他跟趙沉更熟,笑著往旁邊挪了挪,請姐夫跟他坐一個板凳。周蘭生本想起來見禮的,瞧見他們這樣,便也穩穩坐著沒動,目光在趙沉跟阿橘身上打量,似懂非懂。他是見過趙沉面冷如霜的模樣的,如今這般溫潤謙和,定是因為姨姐的緣故了。如果不是真心喜歡,怎麼會如此「屈尊降貴?」

  趙沉沒有跟林重九擠一個板凳,而是屈腿蹲在阿橘身邊,修長手指探.入水中,確定是溫水,略微放了心,卻還是小聲問道:「怎麼沒讓翠玉做?」

  阿橘臉上一熱,低頭看著水裡,先把他手撥出去才道:「我喜歡自己做,你怎麼出來了?」

  趙沉還沒說話,林竹受不了了,彎腰把水盆搬到一旁,邀功似的對趙沉道:「剩下的我都洗了,再也不勞煩我大姐動手,這下姐夫滿意了吧?洗個菜都心疼成這樣,這要是讓你看到以前我大姐幫我洗衣服,還不得在心裡罵我啊?」

  趙沉微微一笑,拉住想跑的妻子,對林竹道:「不罵你,不過姑娘家還是像你大姐這樣的才好,阿竹以後多學學你大姐,將來姐夫替你找個乘龍快婿。」

  林重九哈哈笑,林竹瞪弟弟一眼,半點都沒害羞,一邊使勁兒洗菜一邊哼道:「姐夫喜歡大姐這樣的,不代表每個男人都喜歡溫柔勤快的姑娘,不用你幫我找,我自己會遇到比姐夫還好的!」

  「閉嘴吧,眼看明年都十三了,還說話口沒遮攔,不嫌你姐夫笑話。」裡面柳氏將幾人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斥責林竹道。她聲音一響,趙沉立即閃到阿橘一側,用自己遮擋兩人握在一起的手,阿橘根本不敢見人,偏偏掙脫不開他。

  林竹嫌棄地趕人:「大姐快帶姐夫去看看呦呦吧,你走了,呦呦第一天都沒好好吃飯,還知道想你呢。」

  趙沉馬上就牽著阿橘過去了,故意站在南邊柵欄外看,這樣院子裡的人都看不到他們手在做什麼。阿橘生他的氣不想理他,趙沉也不求她,摸出帕子不動聲色地替她把兩隻手都擦了一遍,「好了,先回屋塗上手霜,一會兒再出來看,別凍著。」

  他這樣體貼,阿橘那些羞惱早不見了,看看他,在他催促的目光中去了西廂房。

  趙沉這才走到柵欄門前,把林重九跟周蘭生都叫了過來,三人一起看鹿。

  阿橘回來的時候,林重九正擔憂地問趙沉:「姐夫,入秋後呦呦跟母鹿身上的顏色就變了,我們以為它們生病了,請了鎮上給牛馬看病的孫大叔過來看,他說它們好好的,那為啥顏色會變啊,身上的白點都淺了,不如以前好看。」

  阿橘也擔心呢,走到趙沉身邊,想聽聽他是怎麼說的。

  這個……趙沉摸摸林重九腦袋道:「姐夫也說不清楚,就知道它們秋冬變色,等開春暖和了還會變回來。不是生病,放心吧。」

  阿橘鬆了口氣,見呦呦朝這邊走了過來,她伸手進去,呦呦立即仰頭舔.她手心,癢癢的,阿橘忍不住笑,實在受不住了就去摸呦呦腦袋,過一會兒再給它舔著玩。

  她手跟趙沉的比很小,這樣單獨伸著,就顯得手指纖細如蔥,嫩.生生地好看。趙沉看看呦呦的大舌頭,再看看妻子笑盈盈的模樣,喉頭動了動,有個念頭在心裡野草般瘋長起來,若不是地點時間不對,真想現在就拉著她試一試。

  玩鬧片刻,該吃飯了。

  都是一家人,柳氏讓丈夫把兩張炕桌都搬到東屋炕上,大家一起吃個熱鬧。

  柳氏小柳氏忙著炒菜,阿橘姐妹幫忙端,不一會兒兩張桌子上就擺滿了熱氣騰騰的菜餚,熱鬧如過年。

  難得聚一次,小柳氏待到黃昏時分才跟著周培父子走了,臨走前再三叮囑趙沉時常帶阿橘去鎮上看看。趙沉笑著應下,林家統共就這一家親戚,人也好,他樂意與之打交道。

  送走客人,家裡只剩自家人,規矩什麼的就更少了,都坐在暖呼呼的炕上說話。晚飯過後,柳氏領著兩個女兒在西廂房睡,自有數不清的話要講,趙沉繼續跟小舅子睡一張炕。林重九也有很多話跟姐夫說,絮絮叨叨比平時晚睡了半個時辰。等他睡著了,趙沉躺在岳母特意為他晾曬過的新被子裡,望著頭頂發呆,懷念妻子柔.軟的身子。才成親幾日啊,突然不在一起,他就不習慣了。

  第二天趙沉騎馬帶著林重九出去玩了,免得在家總忍不住往阿橘身邊湊。

  待到晚上,趙沉更是輾轉反側睡不著,巴不得天快點亮,兩人回家時可以先在馬車裡鬧一鬧。阿橘卻正跟他相反,這兩晚她都是跟林竹一起睡的,姐妹倆從小住在一起,突然分開了,真的很是不捨。

  輕聲細語中,眼皮漸漸合上,陷入夢鄉。

  次日趙沉表現地很平靜,林賢夫妻勸他們早點回去,他還笑著說不急,直到阿橘真的下定決心走了,他才將她扶到馬車上,正要去後面馬車上看看林竹跟林重九是否坐穩了,林重九突然跳下馬車,討好地對他道:「姐夫,我跟你坐一輛車行嗎?二姐嫌我不老實,我不想跟她坐一起。」

  趙沉臉上常常對小舅子露出的略顯疼愛的笑容一下子就僵掉了,雖然下一刻他馬上又恢復了從容,笑道:「好,小九跟我坐一起,讓她們兩個姑娘坐一起。」岳父岳母都在那邊看著呢,他要是拒絕,心思豈不是太明顯了?

  林重九高興極了,最近姐夫忙著成親都沒教他功夫呢。

  就這樣,趙沉沒能抱媳婦親.熱一路,而是陪小舅子說了一路的話。

  到了趙家莊子,阿橘姐妹就陪寧氏說話去了,趙沉繼續哄小舅子,好不容易熬到晚飯結束,夫妻倆安排好林竹姐弟,才攜手回了屋。熱水已經備好,趙沉跟阿橘分別沐.浴,因為只需要洗洗身上,沒用一刻鐘就洗完了。阿橘裹著厚厚的外衣走進內室,就見趙沉已經進了被窩,聽到她進來也沒有反應,好像已經睡熟的模樣。

  阿橘想了想,這兩日趙沉一直哄弟弟,又是騎馬又是練武,或許累到了?

  她熄了燈,只留一盞昏黃的小燈勉強照亮,就著亮輕輕走到炕沿前,將禦寒的裘衣擺在一旁。屋裡太冷,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迅速爬上炕,剛掀開被子,旁邊那人忽的翻身,伸手就將她撈到了懷裡。

  熟悉的霸道和胸膛,驚詫過後是驟然亂了的呼吸和心跳。

  阿橘雙手撐著男人肩頭,慌亂問他:「你還沒睡?」

  「兩晚沒有抱你睡覺了,怎麼可能睡得著?」趙沉親她眉毛,「你有沒有想我?」

  阿橘真沒想,但就算她羞於說想他,也沒傻到說自己沒想啊,只好什麼都不說。

  趙沉便默認她想他了,拉起被子把兩人都遮住,隨心所欲地親她。

  他早就摸到了訣竅,阿橘沒能堅持多久便頭腦昏昏,抵著他肩頭的手慢慢變成了抱著他脖子,沉浸在整整兩日未曾有過的親密中。但是很快,她發現今晚的趙沉有些不一樣,他像以前那般用左臂托著她脖子,右手卻從她臉上慢慢向下,路過脖子,試探著繼續往下……

  從未被人碰過的地方,即便才剛剛靠近都讓她緊張,阿橘迅速按住他手,按在她肩頭不許他再動,或許心裡也是願意的,只是太羞人……

  僵持中,趙沉抬起頭,黑暗中兩人誰也看不見誰,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趙沉腦海裡天人交戰,嘴上卻已經啞聲求她了:「阿橘給我,就碰一下。」他早就想了,早在那日在馬車裡遠遠看著她,他就想了。

  阿橘不放,羞得不放,可是她知道,她那點力氣,如果他堅持,她肯定敵不過的。

  趙沉又何嘗不知道?

  其實他的手太大,即便指端還搭在她脖子上,手掌下面已經碰到邊緣了。那樣的手感和距離,讓他想到了小時候看到的螞蟻搬東西,一隻螞蟻,一顆拇指大小的花生。螞蟻前足搭在花生上,再稍微用點力氣,就能爬到花生上面。現在他的手就是那隻螞蟻,一隻跟花生差不多大的螞蟻,如果他能爬上去將她完全抱在手裡,該是何等的滿足?

  手掌禁不住用了些力氣,她沒出聲,呼吸卻更重了,身子也更軟了,她也沒有求他挪開,只用那點微不足道的力氣攔著他,是默許他可以繼續了嗎?

  她怎麼會不同意呢?

  她那麼容易心軟,那麼單純好騙,他說什麼她都輕易信了。

  就是因為她如此軟,他才一次次在她面前打消那些不顧她喜好只顧自己意願的念頭,沒有娶到她就馬上要了她,而是小心翼翼哄著。其實現在她已經動心了,他卻不敢了,至少在告訴她真相之前不敢,他先不要,那樣坦白的時候,他在她心裡,好歹沒有壞到家吧?他很想現在就告訴她實情,卻怕她剛暖起來的心一下就冷了,他不敢,再等等,等大局落定時再說,沒有多久了,下個月就能得到消息了……

  「阿橘,可以嗎?」他低頭貼上她額頭,輕輕地問。

  阿橘全身發燙。他在她身上,他的所有變化她都感覺到,害怕又慌張,似乎還有一種隱隱約約羞於承認的期待。只是,她要怎麼回答他?說可以,誰家姑娘在這種時候有那麼大的膽子?說不可以,他會不會誤會她還在抗拒他?

  她閉上眼睛,決定把一切都交給他。

  趙沉早料到她會這樣,他艱難地繞過那裡,攥住她胳膊,不甘心地捏了兩把,咬她耳朵:「今晚先放過你一回,阿橘我等你,早晚我會等到的,那時候你看我怎麼收拾你!」他翻身下去,從她身後抱著她跟她說話,故意讓她感受他的決心。

  阿橘乖乖的聽他威脅,一動不敢動,如果說前一刻還有點說不清的失落,現在就只剩下緊張害怕了。平時他再冷,身上也有種貴氣,笑起來更是溫潤君子模樣,可那地方,貴氣沒有,嚇人的痞氣十足……

  一夜緊緊相擁又相安無事,次日趙沉跟寧氏打過招呼,去縣城了。

  阿橘也是早上才知道他今日要出門的,好在弟弟妹妹都在這邊,你一句我一句的倒沒有覺得捨不得。他有生意要忙,總不能天天留在家裡陪她啊,晚上回來就好了。

  自此之後,阿橘的生活穩定了下來。

  趙沉隔幾天會出門一趟,早出晚歸,晚飯必定會回來同她們婆媳倆一起用,晚上做些小動作說些嚇唬人的話,一直都沒有做到最後一步。阿橘心頭漸漸有些複雜,既感動他堅持等她說願意的溫柔體貼,又煩惱每次他問的時候她真的說不出口,然後怕趙沉誤會,幸好他沒有,依然溫柔待她,偶爾厚臉皮。更讓阿橘確定趙沉沒有生氣的事是,每隔三日趙沉就會帶她回家一趟,他教弟弟功夫,她在家裡陪家人說話,吃完晌午飯兩人再回莊子。

  能如此頻繁回娘家,丈夫願意帶她婆婆也不嫌棄,遠近村子恐怕只有她這一份。

  除了心底一點點小遺憾,阿橘挺滿意這樣的生活的。

  快進臘月時,下了一場大雪,足有一尺來深,過幾日路上雪都化了,趙沉再次出了門。

  那時他臉色不太對,阿橘以為是生意上的事,問他,趙沉含糊了過去,反正阿橘也不懂,就沒有追問,只幫他系好鬥篷,叮囑他早點回來。送走丈夫,她像往常那樣去寧氏那邊跟她說話,婆媳兩個坐在熱炕上,輕聲閒聊。

  窗外忽然傳來鑼鼓聲,只有裡正有大事要宣佈時才會這樣連續地敲。

  阿橘好奇地扭頭,這是出什麼事了?

  寧氏面容平靜,慢慢放下茶盞,對挑簾進來的問梅道:「你派人去看看。」

  問梅立即退了出去,約莫一刻鐘後回來了:「夫人,聖上薨了,新皇即位,舉國守喪三日。」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7 01:00 AM

第42章

  先皇駕崩,舉國守喪。

  這等大事,對於老百姓而言也就是原本安排好的婚事要推遲幾日,家門口掛上白布做做樣子算是守喪,並沒有太大的影響。只要朝廷不打仗,只要自己過得好,誰做皇帝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就連阿橘,聽到這消息也沒有什麼心緒變化,於她而言,皇帝死了還不如裡正出事更震撼。當然,她就是胡亂打個比方,可沒有詛咒裡正的意思。

  她看向寧氏。

  寧氏朝她無奈一笑,吩咐問梅去囑咐下人們,這幾日都穿素淨點。

  問梅走了,婆媳倆繼續之前的話題。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趙允廷正候在崇政殿外,等候先前的明王而今的唐文帝傳喚。

  崇政殿是唐文帝處理朝務的地方。

  寒風呼嘯,趙允廷身在京城,心裡卻惦記著登州的妻子。

  朝中局勢瞬息萬變,長子有他自己的消息渠道,這邊的事,他應該也知道了吧?

  趙允廷恨恨攥緊了拳頭。

  他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太子倒台便是國公府沒落之時,也是他休了秦氏迎回妻子之時。誰料秦氏之父鎮北將軍秦思勇滅絕人性,竟然連同母胞弟定西將軍都要殺害,在定西將軍叛變協同太子逼宮之時將其攔截,親自取其頭顱,投靠當今皇上。唐文帝自然不傻,朝廷雖有兵力險勝秦思勇,但如今秦思勇主動投靠,不費他一兵一卒,而今又是大局初定需要維.穩時期,唐文帝收到定西將軍的人頭後頓時既往不咎,廢了舊太子圈禁於皇陵,老國公、定西將軍作為慫恿太子的奸臣全族午門問斬,而秦思勇大義滅親,將功贖罪,依舊是他的鎮北將軍。

  趙允廷都能猜到今日唐文帝叫他過來做什麼,他跟國公府的恩怨,可是從來沒有瞞過唐文帝,若不是有仇,當初唐文帝也未必敢全心信任他。

  「侯爺,皇上傳您進去了。」唐文帝身邊的大太監魏源笑著走了出來,微微躬了身子。對於這位有從龍之功的新任戶部尚書延平侯,魏源見面也得客氣三分。

  「有勞魏公公。」趙允廷同樣以禮相待,隨即收起心中思緒,跟在魏源身後朝殿內走了進去。

  「臣趙允廷,見過皇上。」到了殿內,趙允廷俯身朝書桌後審批奏摺的龍袍男人行禮。

  唐文帝沒有看他,寫完最後一筆才起身,親自走過去將趙允廷扶了起來,而後將一本西北邊關新送上來的奏摺遞給他:「你看看這個。」言罷轉身走到內殿供他休息的榻前坐下,自有宮女捧上熱茶。

  唐文帝輕輕品了一口,放回桌子上,看向已經看完奏摺肅容站在一側的男人,道:「胡人觀我內亂,調兵遣將準備伺機來犯,你有何看法?」

  趙允廷沉穩開口:「皇上初登大位,根基未穩,此時不宜大興戰事。」

  唐文帝頷首,半靠在榻上,食指輕輕敲著膝蓋,輕聲與他道:「先前籌謀大事,咱們將整個國公府都看做廢太子那邊的人,未料秦思勇早與廢太子、定西將軍有罅隙且積怨頗深,故此他看出朕勝券在握,臨時倒戈,既保全了自己,又報了大仇,可謂狡猾陰狠之極。這種人,朕本不欲用,奈何秦家在邊關積威甚重,胡人懼怕秦家軍才不敢來犯,此時朕既沒有名頭派兵西北,也要考慮邊關安定,只好先不動他。允廷,秦思勇一兒二女,如今只剩你府上的秦氏一個,自小便是他掌上明珠,在朕找到接替秦思勇的人選之前,只好委屈你繼續與秦氏虛與委蛇。你府中的事朕不干涉,明面上別鬧太大動靜便可。不過你應該明白,如果秦氏出事,秦思勇便成了徹底的孤家寡人,無牽無掛手握重兵,必定會成為朝廷心腹之患。」

  趙允廷心中苦澀。

  秋後再找秦思勇算賬,唐文帝這話也只是說得好聽罷了。如今秦思勇沒有強勢的父親兄弟子侄,沒有兒子繼承他的地位,就算再生出兒子,也得十幾年後才成氣候,只要他不造反,唐文帝巴不得多一個後繼無人的悍將,少一塊兒戰事。至於秦思勇會不會造反,趙允廷瞭解秦思勇,他這輩子就一個妻子,乃重情之人,這次大義滅親,除了長女在太子府難產一屍兩命、兒子又被二房因爵位之爭陰謀害死,未嘗不是料到他出事後秦氏的境地,因此為了唯一的女兒才不顧世人謾罵手足相殘。秦氏好好的,秦思勇就不會造反,唐文帝便不會動秦思勇,而他若是為了洩憤動了秦氏,壞了唐文帝的大局,得罪皇帝,他能得什麼好?

  君臣君臣,他再努力,也抵不過一個君意。

  「皇上放心,臣知道該如何做了。」趙允廷恭敬地道。

  唐文帝很滿意,說完大事,問及趙允廷的家事來,「承遠年後十八了吧?這麼多年委屈他們母子了。寧氏,雖然秦氏動不了,只要你能處理好內宅,你接她回來,別鬧得滿城皆知她身份便可。至於承遠,他的世子之位是先帝下旨削奪的,朕不好馬上封他世子,先讓他回來吧,開春春獵,若他有本事脫穎而出,朕給他安排個差事,歷練兩年有功了,再封他世子旁人也挑不出錯,你看如何?」秦思勇是白得的便宜,趙允廷則是一直跟隨他的忠臣,當然不能太委屈了他。

  趙允廷能如何?除了秦氏這個變故,其他跟他所料也差不多。

  謝過唐文帝,趙允廷出了宮,在宮門口吹了一刻鐘的冷風,回府去了,提筆給妻子寫信。

  趙沉等的就是他的信。

  「母親,你怎麼看?」趁阿橘歇晌的時候,趙沉跟寧氏商量起來。

  寧氏看過丈夫的信,笑著放到一邊,問趙沉:「回去,不回去,無疑就這兩條路,承遠,你別管娘,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

  看著無論發生什麼都處變不驚的母親,趙沉心中酸澀,坐到她身邊道:「娘,以前我想更名改姓出去建功立業,自己掙前程替你報仇,你說我衝動不懂事,一來可能功名沒掙到自己先出了意外,二來只要我成功,總有回京那一天,父親認出我後必定要認我,本朝重孝,無論皇帝多看重我,都會希望我認祖歸宗,這樣終究還是要回侯府,不過是繞了一個大圈而已。」

  寧氏頷首:「就是這個理,世上那麼多人,出人頭地哪有那麼簡單?你改了名字,便只是一個普通人,即便功夫好,沒有半點人脈,如何確定短短幾年一定就能升上去?再說,你的一切本事都是你父親安排人教給你的,他或許不是一個好丈夫,但對你這個兒子,他已經努力做到最好了。所以承遠,你是趙家名正言順的嫡長子,沒有道理為任何人任何事拋棄這個身份。」

  「娘還是希望我回府?」趙沉並不意外地問。

  寧氏拍拍他手,反問:「為何不回去?難道多了一個秦氏在侯府,你就怕了?」

  趙沉冷笑:「兒子從來沒有將她放在眼裡過。也好,現在她還有個鎮北將軍護著,我就讓她看看她的靠山是如何倒的,扳倒一個堂堂大將軍總比落井下石欺負她一個弱女人好聽。只是,此事一兩年內怕是辦不到,娘你要受些委屈了,要不你別回侯府了,住在外面的莊子裡,我時常帶阿橘過去陪你?」

  寧氏搖頭,拿起信道:「我會受什麼委屈?名分,娘這輩子只有一個名分,那就是你父親的元妻,現在娘活著,只是捨不得你罷了,想看你成家立業,看你給我生幾個孫子孫女。承遠,你記住,只要咱們一家人能過在一起,娘頂什麼虛名都無所謂。何況你父親給我安排了個你義母的身份,不是姨娘,她就管不著我,我自己住在馨蘭苑,你跟阿橘每日都可以過來看我,跟住在這邊有何區別?還有阿橘,你有了差事不可能天天都待在家裡,有娘在府裡,你在外面辦差也安心,是不是?」

  從小到大,母親做的每一件事,全是為了他。

  趙沉不知該說什麼,讓寧氏坐好,他退後一步在她面前跪了下去:「娘放心,兒子一定會早日出人頭地,早日讓秦家人自食其果。」

  寧氏搖頭失笑,拉他起來,「有些事記在心裡就好,不管一年兩年,盡力而為,卻不必當成負擔。除了那些不好的,身邊還有很多更值得咱們惦記的是不是?就像娘有你,你有了阿橘,將來還會有兒子女兒。好了,娘這邊不用你擔心,你早些把事情跟阿橘講清楚,把她哄好了,再去你岳父岳母那賠罪,最晚臘月初八咱們也得出發了,這個年,咱們去京城過。」

  想到阿橘,趙沉神情柔和下來,眉宇間卻流露出幾分擔憂遲疑。

  「怎麼,怕阿橘生氣再也不想見到你了?」寧氏一眼就猜到了。

  心事被看破,趙沉有些尷尬,可夫妻倆的事,他也不想勞煩母親掛念,起身道:「娘你歇歇吧,我,今天就跟她說,萬一兒子沒哄好她,明天娘再幫我勸勸。」

  寧氏笑著點頭。

  趙沉轉身走了出去。

  天空不知何時變得陰沉沉的,有細小的雪花落在他臉上,迅速化成水,涼絲絲的。

  趙沉發了會兒呆,抬腳朝自己的院子走去,踏進屋門時,雪花已經大了。

  阿橘還在睡著,蔣嬤嬤跟綠雲守在外間。聽到腳步聲,蔣嬤嬤馬上就猜到是趙沉回來了,迅速下了榻,還沒出去趙沉已經走了進來,擺擺手示意二人不要出聲,朝內室揚了揚下巴。

  蔣嬤嬤輕聲答道:「奶奶還睡著,再過兩刻鐘才醒呢。」

  趙沉解下斗篷遞給她,「嬤嬤在這裡看著,別讓旁人靠近這邊。」說完直接進去了。

  蔣嬤嬤第一次得趙沉如此吩咐,知道兩個主子肯定有大事要商量,立即朝綠雲使個眼色,兩人一起坐到堂屋門口,假裝看雪,實則盯著走廊裡任何可能靠近的人影。

  雪花簌簌地飄落,地上很快就蒙了一層白。

  與外間相比,內屋更溫暖幾分,上好的銀霜炭無煙無味,圓凳上兩盆寒蘭一盆皎潔如雪一盆鵝黃明麗,一眼過去賞心悅目。

  但趙沉只是進屋時無意朝那邊瞥了一眼,轉瞬目光就落在了開在炕頭大紅棉被裡的那朵蘭花上。

  她安安靜靜睡著,俏臉紅撲撲的,一隻小手淘氣地從被窩裡伸了出來,五指纖纖,指甲上的蔻丹早被她洗去,露出原本微粉的整潔指甲,底下彎月狀的白招人喜愛。趙沉忍不住想握住這只小手,只是才要碰上,忽的又縮了回來,他手還涼著,冰醒她多不好。

  收回手,趙沉靠在炕沿上,悄悄脫了靴子,然後把被她擺在一旁的枕頭拎了過來,輕輕在阿橘身邊躺下。腳底有些涼,他小心翼翼探到被窩裡,就在邊上佔了一點地方,免得碰到她。姿勢擺舒服了,趙沉默默地瞧著熟睡的妻子,思緒漸遠。

  怎麼跟她說?

  編了那麼多謊話,這次再也沒法編下去了。

  其實剛開始想娶她的時候,一是因為騎虎難下,當著她的面把話說出口了,就不能不娶。當時想的辦法天衣無縫,全是為了對付她爹娘的,在她面前,不曾裝過好人,娶回家了成了他的女人,還不得乖乖從了他?到時候說幾句好話,她也就願意跟他走了。只是他實在高估了自己,她一哭他就狠不下心,她一笑他就想看更多,話怎麼好聽就怎麼對她說,臉皮什麼的,剛開始還會不好意思,可是一看到她笑,立即不在乎了。

  對著睡熟的人,趙沉苦笑,曾經他想不通父親為何對母親如此執著,真遇到了,他才明白。

  沒有理由,她就是能讓他變成另一個人。

  正失神,阿橘眼睫顫了顫,趙沉心中一跳,她已經睜開了眼睛。見男人是真的回來了,阿橘忍不住笑,想要坐起來,「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趙沉按住她不讓她動,順勢擠到她枕頭上,連人帶被子一起摟著,「剛回來不久,你怎麼醒了?」

  阿橘埋在他懷裡打個哈欠,這才轉過臉給他看,她也看著他清俊的臉,笑了,「你呼氣的時候,吹到我臉上,次數多了我就醒了。」說完從被窩裡伸出胳膊去摸他的手,有些涼,便道:「我起來了,你進來躺會兒吧,裡面正好熱乎呢。」

  「一起躺吧。」趙沉沒讓她動,開始解外袍。如果不是身上冷,他早就抱著她一起睡了,現在待了會兒身上暖了些,脫完外袍他馬上掀開被子鑽了進去,緊緊抱住她,故意貼她臉,「涼不涼?」

  跟她睡得熱乎乎的小臉比,他的臉當然涼。

  阿橘卻心疼他。成親一個多月,她對趙沉的無賴膩歪勁兒早就瞭解了,像今日她睡著被他撞見,如果他不是怕冰著她,一進門就會爬上來了,哪會老老實實在旁邊瞧著?

  他給她三萬兩銀票,都不如這些小事上的體貼更讓她暖心。

  有時候阿橘都想不通,怎麼成親前後趙沉變化會這麼大?

  不理會他的胡鬧,阿橘猶豫了會兒,慢慢拉過男人雙手抱在懷裡,替他暖手。他對她好,她便也同樣對他,夫妻夫妻,不就是這樣嗎?

  趙沉愣了一下,低頭看她,她臉頰紅紅,羞答答垂著眼簾。

  換一天,趙沉都可能抓住地利人和悄悄往上爬他的花生,今日卻沒那份閒情逸致,恨不得一直溺在她的似水溫柔裡,永遠被她暖著潤著,不要出來。

  「阿橘,你對我真好。」不想讓她受涼,趙沉收回手,重新將人攬進懷裡,聞她的發香。

  阿橘在他懷裡柔柔一笑,沒有說話。

  屋子裡安安靜靜的,男人也沒有鬧她,就這樣依偎在一起,像是快要睡著又像是剛剛睡醒時的懵懂,阿橘真有點捨不得起來。只是往常這個時候她該去寧氏那邊了,現在趙沉一回來她就不去了,寧氏會怎麼想啊?

  「你歇著吧,我去陪娘說說話。」阿橘從他懷裡抬起頭,好生跟他商量。

  趙沉親親她額頭,依然抱著她:「不用去了,回來的時候下雪了,娘怕你著涼,讓咱們在自己這邊吃晚飯,明天再過去跟她一起賞雪。」

  「下雪了?」阿橘驚訝地問。

  她水眸明亮,裡面有驚喜,趙沉又親了親她眼睛,「起來賞雪?」

  阿橘點點頭。

  趙沉便坐了起來,伸手將窗簾拉開,再將已經起身的妻子抱到自己身前,讓她靠在他身上,他扯過被子把兩人都裹了起來。他還好,阿橘就只露著一個小腦袋瓜了,靠在男人寬厚的懷裡像個小姑娘。趙沉喜歡她這副孩子樣,忍不住又低頭親了親。

  阿橘可沒想到是這樣的看雪姿勢,不過,感覺還是挺不錯的。

  窗外有已經落光葉子的花樹,有深綠色的柏樹,有高低起伏的院牆,再往外是冬日蕭瑟的山林。雪不停地下,不知過了多久,樹變成了白樹,院牆蒙上了白蓋頭,蕭瑟山林也變成白茫茫一片,少了寂寥多了壯觀。

  兩人就這樣坐著,聽外面的簌簌落雪聲。

  或許是男人的懷抱太暖,亦或是屋裡太安靜了,阿橘不知不覺又泛起困來,眼皮漸漸合上。

  「阿橘,困了嗎?」趙沉從外面收回視線,就看見了她這副模樣,不由笑著親了親她鼻尖兒。

  阿橘打起精神,搖搖頭,差不多該吃晚飯了,困也不能睡啊。

  趙沉用下巴蹭蹭她腦頂,抱緊了她:「那我給你講個新聽到的故事,早上去城裡時聽人提的。」

  阿橘點點頭,平時閒著沒事,她很喜歡聽他說些縣城見聞。

  被子裡,趙沉握著她手輕輕地捏著,聲音低沉平靜:「上次我跟你說過,京城裡有很多大官,有些是讀書人考上進士當了官一步步升上去的,有的則是世襲的勳貴,諸如國公侯爺伯爺之類。其中有個延平侯府,祖上是開國功臣,按功封侯,可以一代代的傳下去,侯爺生了兒子,那個兒子就是世子,等候爺死了,世子就變成侯爺,他的兒子成了新的世子……」

  「據說現在這位延平侯生的俊朗不凡,整個京城裡都找不出比他更好看的,侯爺英俊又上進,一心想讓已經敗落的侯府重新成為聖上倚重握有實權的勳貴。」

  阿橘聽到這裡不明白了,仰頭問他:「侯爺不是大官嗎?」

  趙沉笑了,耐心給她解釋:「不是官,就是一種爵位,每年都有俸祿可拿,逢年過節皇上也會給些賞,但能不能當官,得看你有沒有本事。就好比延平侯府的老侯爺,文不成武不就,只得了個六品虛職,這樣就是落敗了,旁的同時擔任要職的侯爺們就看不起這類衰敗的侯府,懂了嗎?」

  阿橘點點頭:「那這個新延平侯成功了嗎?」

  「反正比老侯爺出息,沒到三十歲已經當了……正五品戶部郎中,官職不算高,卻是有實權的。」趙沉繼續解釋道,「他家裡有個素雅嫻靜的侯夫人,還有個貪玩淘氣的小世子。侯爺很喜歡他的侯夫人,侯夫人卻因為一些陳年恩怨始終不肯真心接納侯爺,但為了兒子,夫妻倆表面也相敬如賓。小世子不知道,他只覺得爹娘都很好。」

  「就在小世子七歲這一年,侯爺去國公府秦家做客。國公府有多厲害呢,國公爺是兵部尚書,掌管全國兵事,也是內閣首輔,皇帝決定什麼都得先聽聽他的意見。國公爺的妹妹是皇后,備受皇帝寵愛,她的兒子便是太子。國公爺還有兩個兒子,長子受封鎮北將軍,驍勇善戰,次子是定西將軍,有勇有謀,倆兄弟手裡共有二十五萬將士。簡單地說,如果秦家造反,很有可能成功,皇帝昏庸先縱容外戚壯大,後又怕他們造反,便儘量答應秦家的一切要求。」

  「前面我不是說侯爺長得極為出色嗎,年近三十的他,姿容氣度只會更好,所以鎮北將軍的小女兒看到侯爺第一眼就喜歡上了,知道他有妻子也非要嫁過去……」

  阿橘的心懸了起來,怎麼會有這樣的女人?

  趙沉平靜地說了下去,「……小世子不知道侯爺的安排,以為母親是真的死了,在靈堂了哭暈過去,大病一場……侯爺跟秦家女兒成親,小世子堅決不肯喊她母親,在他心裡,只有一個人才配他這樣喊……秦氏也生了兒子,她想讓自己的兒子當世子,將來繼承爵位,便陷害小世子想讓他喪命騰出位子。侯爺知道後打了秦氏,威脅她再害世子就要了她兒子的命。秦氏不敢了,只好去娘家告狀,國公府都是聰明人,很快就想到辦法讓皇上剝奪了世子的頭銜……世子過得很不開心,侯爺沒有辦法,把他送到鄉下裝作不喜歡他的樣子,然後又悄悄將他送到了侯夫人身邊……」

  說到這裡,趙沉停了下來。

  阿橘還沉浸在這個故事裡,不由催他繼續。

  她一雙桃花眼清澈似水,顯然還沒想到這就是他的事。是真的太單純,還是太信任他?

  趙沉低頭親親他單純善良的姑娘,在心裡嘆了口氣,最後還是說了出來,「阿橘,小世子離京時九歲,他去的地方是登州一個叫桐灣的村子,而侯夫人就在那裡等著他。小世子到了桐灣,看到了日思夜想的母親,看到院子裡種滿了母親最喜歡的蘭花。他高興極了,自此跟母親一起在桐灣住了下來,讀書習武。他知道他長大後肯定會回京城為母親報仇,他也想過他的妻子大概是京城哪個大家閨秀,可那天他騎馬從一條小路上經過,遇到了一個穿粉衫白裙的姑娘,姑娘對她弟弟溫柔一笑,他看見了,記住了,上了心……」

  「阿橘,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最初與你家關係淺,不得不隱瞞身份,後來怕你嫌我家裡複雜不願嫁我,不敢告訴你們。阿橘,我……」

  阿橘渾身僵硬,推開男人的手,從他懷裡出去,才轉過身看他:「那你為何不繼續瞞下去了?」

  趙沉緊張地看著她,試圖看出她是生氣了還是傷心了,可她眼裡什麼都沒有,他慌了,連忙解釋道:「阿橘,眼下老皇帝死了,新帝即位,秦家只剩一個鎮北將軍,再也無法作威作福,所以我要回去賺一份前程,為母親撐腰。阿橘你別怕,雖然咱們回京城後要住在侯府,但我會護好你的,決不讓你被人欺負,阿橘,你,你願意跟我一起回去嗎?」

  阿橘看著這個男人,只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他,或許早就認識他了,只是被他裝出來的溫柔所騙,忘了他其實一直都是一個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她扭頭看向窗子,回想他在父母面前談笑自若的那些情景,冷得全身發抖:「你早不說晚不說,非要成親這麼久才說,不就是覺得我已經嫁了你,只能跟你走了嗎?你對我百般好,不就是為了讓我喜歡上你,乖乖跟你走嗎?」

  他那麼會騙人,連成親這種大事也要騙她跟她的家人,為了讓她心甘情願跟他走甚至能忍著一直不要她,讓她為他的溫柔體貼動了心。這樣心機深沉的一個勳貴子弟,她哪裡配得上?口口聲聲說對她好,他但凡信任他們一些,都不至於隱瞞這麼久,成親之前他不敢,成親之後呢?她早就被他騙得動了心,他會看不出來?只是他不信她,非要最後關頭才肯說出真相,既然他不信她,又憑什麼讓她相信他的那些保證?

  這是現在他喜歡她,若是將來他膩了,恐怕還會再撒一個謊,讓她即便被拋棄了還會感激他的「溫柔體貼」吧?

  他的故事再可憐,都無法讓人原諒他的欺騙。

  阿橘站了起來,她要回家。

  她就不該動.情的,喜歡上一個,以為自己很瞭解了,到頭來不過是一場自以為是。

  孟仲景是這樣,趙沉也是這樣。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7 01:01 AM

第43章

  趙沉怎麼會讓阿橘負氣而走?

  「阿橘,你聽我解釋!」他一把將人拉到懷裡,緊抱著不肯鬆手,阿橘恨他再三欺騙,掙扎不開抓緊他手,指甲立即陷了進去。這痛苦趙沉第二次在她身上嘗到,上一次怒不可揭,這次只盼她抓得更深好解了氣,因此咬牙忍著,「你掐吧,只要你不走,我把兩隻手給你都行!」

  誰要聽他這種只用來騙人的虛情假意?

  眼淚湧了出來,不想讓男人看到,阿橘低頭,眼淚立即掉了下去,落在兩人手上,她的手正抓著他的,在他白皙如玉的手背上劃出了幾道血痕。阿橘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就鬆開了,想到這些日子他的好不過是為了騙她的心,為了讓她心甘情願跟他走,想到自己傻了吧唧地按著他的計畫一日日陷進去,她羞澀歡喜的時候他大概還在嘲笑她的傻,那些委屈憤怒失望便再也壓不住,化成淚水奪眶而出。

  他是一個富家少爺,她心底深處都有著放不下的不安,怕今時今日的甜蜜只是因為他還沒遇到更美的姑娘,將來遇到了便會喜新厭舊。眼下他搖身一變成了侯府長子,他父親成了朝廷新貴,京城啊,就算阿橘沒去過不知道那些高官勳貴的生活,他父母的故事也告訴她了,男人生得太好也會被人惦記。

  阿橘不知道趙沉父親如何俊美,在她看來天底下已經沒有比趙沉更出色的男人了,將來若是有個貴女也想嫁他,趙沉會如何選擇?寧氏的父親也是大官,她是正正經經的名門閨秀,侯爺那麼喜歡她,當初用盡心思娶回來的,最終都不得不退了一步。她呢,她只是個村裡姑娘,除了一張臉,侯府裡的婢女,譬如寧氏身邊的問梅都處處比她強,趙沉連婚事都欺騙自家,除了他的那些理由,何嘗不是因為看不起林家?是,他對父親母親很敬重,可他還是看不起的,如果父親有權有勢,趙沉敢隱瞞?

  他就是料定她嫁過來後別無選擇,只能跟他走才騙的婚。他一向都是做壞事也要裝出君子模樣讓人感激,所以他不碰她,就是想讓她知道他心裡也是有她的,有那麼幾分真心。但是在父母村人看來,她已經是他的人了,他料定即便她不願意,父母為了她的名聲也會讓她跟他走吧?

  可是,連夫妻之間最親密的事都能被他拿來算計,他的所謂真心,能有幾分?

  他一個,阿橘都喜歡不起了,更不用說他的那些家人。

  阿橘恨趙沉。

  哪怕是成親當晚趙沉要了她再得意洋洋地逼她跟他走,都比這樣的算計更讓她好受。他逼她,她大不了當成被狗咬了一次,請他休妻,兩人再也沒有關係。可是現在,她又動了心,又喜歡錯了人,他走之前還要在她心上插一刀子……

  阿橘泣不成聲,連罵他的話都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趙沉看著她哭,哭成一個淚人,哭得抓起被子摀住臉,在他懷裡不停顫抖。

  知道現在他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趙沉不說話,就緊緊抱著她。她開始還會掙扎抗拒,慢慢地就只顧得哭了,哭到天黑了下來。趙沉聽著外間有人靠近再離開,再看看黑漆漆沒有點燈的屋子,只覺得渾身發冷。如果她走了,往後這屋裡就再次只剩他一人,冷冷清清。

  「阿橘……」

  「放開……」

  兩人同時出聲,又同時停下,接下來是漫長的沉默。

  趙沉不說話,阿橘擦掉最後的眼淚,抬起頭,瞧見外面房簷下掛著一盞燈籠,燈籠在冬夜寒風中搖晃,柔和的光反而顯得更加淒涼。她發了會兒呆,終於平靜地道:「你問我願不願意跟你去京城,我現在就告訴你,我不願意。你騙了我那麼多次,但始終沒有要我,說明你也有些在乎我的,既然在乎,求你給我一張休書吧。我只是個村女,只想過平平靜靜的日子,我怕去侯府,怕你家裡的爭鬥,怕被人看不起,就算我勉強去了,我過得也不會安心,如果你真在乎我,放我回家行嗎?沒有我,你還會碰到更適合你的大家閨秀,門當戶對……」

  「不放,我就要你,就算你恨我一輩子,我也不放。」

  趙沉打斷她的話,將人轉了過來,捧著她濕潤的臉,在昏暗裡問她:「我是騙你了,騙了你很多次,可我再壞,做那些都只為了娶你當我的妻子。阿橘,不要說門第之差,我只問你,這一個月我是如何對你的,你真的就狠心不想跟我過了?別哭,我知道你心裡有我,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怕什麼?我跟你保證,這輩子我只有你一個女人,你別胡思亂想行嗎?」

  阿橘眼淚再次落了下來。她能相信他的話嗎?她都不知道他哪句是真是假,況且一輩子那麼長,他身份又這麼高,寧氏都不敢保證這個兒子會始終如一,她如何能相信?

  她哭得可憐,顯然被他說中了心事,趙沉將人整個抱到腿上,低頭親她臉頰,親她的淚水。成親一個月,他早把她摸透了,貌美如山中的蘭花,單純如剛剛出生不久的小鹿。他欺負她,她會害怕會生氣會躲他,他將她抓到身邊不讓她躲,稍微哄哄她,她馬上又心軟了,心底從沒有把人想太壞過,也只有未經歷過世俗險惡的姑娘才會這般單純。他知道她的害怕,她確實不適合京城裡的生活,可他已經放不下她了,放不下她的體貼溫柔,只好將她帶回去,護著她,也一點點教她。

  「阿橘,我知道你怕什麼,怕京城裡的人看不起你。你不用擔心,出門做客,你在家裡是什麼樣在京城也是什麼樣,不用刻意改變什麼。京城有好人有壞人,真心待你的,你就交交朋友,看不起你的,你不理會便是,那樣的人也沒有什麼需要理會的。你怕秦氏太夫人,不用怕,我會安排好的,到了京城你就知道了。「

  阿橘眼淚漸漸止住,扭開臉道:「你不用說了,我不會跟你去的。」

  趙沉不理她,繼續說自己的,「我知道,你最怕我喜新厭舊。這種事情我說再多也只是空話,阿橘你看著,你看我證明給你看,你跟我回京城,給我一個證明給你看的機會。如果我有了別的女人,不管什麼原因,我把命給你,我……不,這樣說你肯定會覺得空口無憑,我不尋死你也沒有辦法。阿橘,咱們換一個,如果我碰了別人,就讓娘跟我斷絕母子關係,讓她永世不再見我,這個賭注你可滿意?我去把對你的承諾寫下來,讓娘做中人,你不信我,娘的為人你總信吧?」

  阿橘怔住,趙沉自小跟母親相依為命,如果他是認真的,這個賭注比要他的命還更重。

  即便看不清楚,趙沉也猜到了阿橘的心思,心頭頓時湧起一線希望,馬上將人放回炕上,他利落起身下地,「阿橘你等著,我馬上白紙黑字寫下來,一份給你拿著一份給娘拿著,這樣你可信了?」一邊說著一邊連續點了兩盞燈,頭也不回地去櫃子裡翻紙筆。

  屋子裡突然亮起來,阿橘哭得發腫的眼睛有些不舒服,閉上一會兒才算適應。看著那邊背對她研磨寫字的身影,阿橘動了動嘴,想告訴他不用裝模作樣告訴他她無論如何都不想跟他在一起了,到底還是沒能開口。他心裡有她,她知道,那麼多晚上他幾乎快要控制不住,最後還是忍住了,如果只為了她的臉,他沒有必要如此委屈自己。他說讓她給他一個證明的機會,其實她也想知道,她跟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可能過一輩子……

  屋裡屋外一片寂靜,只有他提筆寫字的聲響。

  趙沉迅速寫完一份,吹乾墨跡後轉身走向阿橘,緊張地將紙遞給她:「阿橘你先看看,我再另寫一份。」

  阿橘低著頭,沒有看他也沒有接。

  趙沉便將紙放在她身前,回去繼續寫第二份。

  等他提筆,阿橘慢慢抬起眼,看向紙上的字。

  跟他說的一模一樣。

  阿橘怔怔地看著,不敢相信,又捨不得不信。她喜歡他了啊,一個人能喜歡幾次……

  「阿橘,看完了嗎?」趙沉再次走了過來,站在炕沿前,輕聲問她,一顆心七上八下。

  阿橘依然垂著腦袋不說話。

  趙沉看著她顫動的眼睫,將手中新寫好的那份跟阿橘的換了,什麼都沒說,轉身就要走。

  「你去哪兒?」眼看他撥開門閂快要出去,阿橘提著心喚道,難道,難道他還真準備給婆母送去?

  趙沉就是這麼打算的,回頭看她,見她滿眼不可置信,他笑了笑:「騙了你那麼多次,這次要是不做點什麼,你肯定不敢相信我。阿橘,那份你收好,這份我送到娘那裡去。」言罷就要走。

  阿橘大驚,直起身子喊他:「不許你去!」

  可趙沉已經大步離去。

  眼看他是來真的,阿橘匆匆穿鞋下地追了出去。蔣嬤嬤正要進來問問她到底出了什麼事呢,見她披著頭髮只穿單衣就想往外跑,忙將人按回炕上,「大姑娘這是想幹什麼啊,快把衣服穿好,綠雲你去喊人送熱水過來,廚房那邊晚飯馬上準備起來,少爺回來就要開飯了。」

  阿橘當然無法跟蔣嬤嬤說這種私.密事,眼疾手快將炕上那份字據收入懷中,耐著性子隨蔣嬤嬤折騰,全都收拾好了,馬上朝寧氏那邊趕去,盼著趙沉只是隨口說說做做樣子給她看。可是才到寧氏院子門口,就見趙沉從裡面走了出來,沒有接問梅準備的傘,就那樣冒著大雪往外走。

  雪花紛飛,也遮掩不住男人看向她的含笑鳳眼,溫柔一如之前。

  「嬤嬤,咱們走吧。」阿橘心慌意亂,轉身就要走。

  小兩口明顯是鬧彆扭了,蔣嬤嬤瞅瞅阿橘不知是因為趕路還是什麼旁的緣故紅起來的臉,再看看那邊正大步而來的少爺,眼睛一轉便將傘柄塞到阿橘手中,一本正經地囑咐道:「奶奶先拿著,我趕緊回去給少爺拿傘去!」說完也不管阿橘有沒有拿穩,低頭矮身鑽出傘,快步往回跑了。

  「嬤嬤!」阿橘情不自禁想跟著過去,只是沒走幾步便被人拽住了傘,下一刻傘被人奪了過去腰也被人摟住了。阿橘不想讓他碰,趙沉看看周圍,天色昏暗只有皚皚白雪映出些光亮,路上並無下人,他便將傘甩到一旁,直接將阿橘攔腰抱了起來,「地上雪厚,我抱你回去。」

  「不用,你放我下來!」阿橘羞得要死,扭頭往外躲他。

  趙沉將她腦袋按回胸口,用她的斗篷將她遮住免得雪落在她發上臉上,邊走邊低聲道:「阿橘,東西我已經給娘了,明天見面娘應該會跟你說些什麼,放心,肯定是數落我的話。現在好了,你跟娘站在一起,總不用擔心我再欺負你吧?」

  他真把這種事情告訴婆母了?

  阿橘臉上一陣陣地燙,還是他踩在積雪上發出的嘎吱嘎吱聲提醒了她。方才一路沒有遇到下人,可他分明是想抱她回院子的,讓蔣嬤嬤綠雲等人瞧見,以後她還怎麼見人?

  「你放我下來!」她咬牙切齒,悶悶地道。這人就是無賴,仗著自己力氣大便欺負人。

  趙沉腳步應聲而頓,阿橘心中一喜,然扭了扭那人並沒有放下她,只是低頭隔了斗篷對她道:「你答應不生我的氣了,答應跟我回京城,我便放你下去。」

  阿橘怎麼可能不生氣?明明是他騙婚強娶,如今竟然還想用這種無賴手段逼她跟他走?

  「我不去,你快點放我下來!」阿橘恨恨地道,可惜擔心被人聽見,她聲音壓得極低,憤怒氣勢沒有,更像是撒嬌使小性兒。

  趙沉眼裡的擔心早沒了,冰涼雪花迎頭落在身上,也驅不散他胸口的暖意。他從來沒有擔心真相大白時她會走,因為他不會放人,擔心的是她跟他置氣不理他,眼下隨機應變引得她追了出來,給他機會哄她,他怎麼能放過?

  他抬起頭,繼續往前走,「阿橘,前面就是咱們院門了,大概有百步距離,我現在開始數數,數到一百之前你答應我跟我回京,我必定放你下來,否則等我進了院門,你就算答應我也不放。」言罷不再理她,自顧自數數。

  阿橘急了,只是不管她低聲訓斥也好,軟聲求他也好,趙沉都不放人。聽他已經數到九十了,阿橘的心提了起來,都快急哭了,惱他無賴又沒辦法,「停,停下!」

  趙沉如她所願,「你答應我了?」

  阿橘攥緊了他胸前衣衫,心中百轉千回,良久才道:「你,你就真不怕旁人笑你娶個農家女?」

  「我只怕你聽了閒話生悶氣。」趙沉馬上回道,「阿橘,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咱們兩個過咱們的,其他一切你都不用往心裡去。身份地位,只要我能站到高處,自然沒有人敢笑話你。阿橘,你敢信我一次,信我會有站在高處那一天嗎?敢陪我一起走嗎?」

  冰天雪地裡,他問她敢不敢跟他一起走,走那條她從未聽說過的不知前頭是何處的路。

  阿橘眼淚又流了出來,埋在他胸口哽咽:「我怕你走到半路不要我了……」

  他文武雙全玉樹臨風,她空有一副好皮囊,其他什麼都不懂,連侯爺是官是爵位都分不清。他用那些溫柔體貼騙了她的心,讓她想跟他走,捨不得不跟他走,為那一點點奢望。可她害怕,怕沒走幾步他嫌了她,不要她了。

  她哭出了聲,趙沉抱緊她,低頭與她道:「你是我費盡心思娶回來的妻子,我不要什麼也不會不要你。阿橘,我心裡地方不大,除了娘,就只剩你一個女子,你在我那裡生了根,我丟了你,自己也走不下去。你放一百個心,我對你的壞婚前已經都用完了,以後只會對你好。」

  阿橘沒有說話,至少這一刻,她願意信他。

  趙沉笑笑,繼續往前走。阿橘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掀開斗篷催他:「你做什麼,你說我答應你你就放我下來的!」

  趙沉一邊跨進院門一邊低頭對她笑:「地上雪厚,我怕你涼到。」

  「你……」

  趙沉飛快在姑娘臉上親了一下,替她遮好鬥篷,「阿橘別生氣,這不是欺負你,這是心疼你,旁人看了只會羨慕我對你好,不會笑話你的。」

  阿橘狠狠抓他,最終也只得埋在他懷裡裝死。

  趙沉抱著嬌.妻春風滿面進了屋,讓蔣嬤嬤吩咐廚房馬上把晚飯擺上來,進屋後輕輕將阿橘放在了炕上。想到一會兒會有小丫鬟進來擺飯,阿橘根本不敢見人,躺在炕頭裝睡。趙沉也不鬧她,先將她身上的斗篷搭在屏風上,再解了自己的,然後坐在炕上脫了靴子,喊人進來收拾。

  綠雲翠玉一起走了進來,眼睛規規矩矩沒有亂看,綠雲抱兩件斗篷,翠玉提著靴子,靜悄悄退了出去。

  趙沉坐在阿橘身邊輕輕摩.挲她背,等小丫鬟們把晚飯擺上退出去了,立即把裝睡的姑娘抱到腿上,蹭著去了炕桌前。

  天冷,廚房做了餃子,芹菜肉餡兒的,還有一碗黑芝麻湯圓。

  「彆氣了,吃餃子了。」趙沉放下筷子,低頭去親躲在他懷裡不肯見人的姑娘。

  阿橘一點都不想理他,無奈力氣不如人,被人狠狠親了一番才放開。她閉著眼睛喘息,趙沉鬆了鬆衣領,喉頭連續滾動,好在他忍了這麼久也忍出點心得來了,忙強迫自己想些別的,平復下來後,親自喂阿橘吃飯。一個餃子夾成兩半,他一半阿橘一半,開始阿橘不肯讓他喂,被威脅親了,才不得不閉著眼睛張開嘴,卻還是被人放下筷子又親了一番。

  洗漱結束,阿橘先鑽進被窩,趙沉隨後進來,熄燈上炕,將人摟到懷裡說話。

  「阿橘,娘說咱們初八啟程,回京城過年,只剩六天了,咱們明天回你們家一趟吧,我去跟岳父岳母請罪。」

  六天?

  即便願意跟他走了,阿橘還是沒料到這麼快就要啟程,不由攥緊了他胳膊:「晚一些不行嗎?」這一去不知何時回來,她真的捨不得啊。

  趙沉愧疚又心疼的親親她:「阿橘,沒能在京城迎娶你,已經委屈你了,眼下過年前後各府來往宴請,正是將你介紹給所有人的好時候,讓他們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你別緊張,去京城一路要半個多月,路上我會把那邊的情況,一些必須注意的事情告訴你,到了侯府有我、娘還有蔣嬤嬤幫你,不會出事的。」

  阿橘現在哪有心情想京城那邊,她心裡全是家人,抵著他胸口哭:「你連成親的事都要隱瞞,我爹我娘肯定非常生氣,我告訴你,你不用指望我幫你,如果我爹不希望我跟你走,我就不走了。」

  這明顯就是氣話了,可本來就是他犯錯在先,趙沉自然不會再狡辯什麼,緊緊摟著人安撫:「不哭不哭,我騙了他們的寶貝女兒,岳父岳母打我都是應該的,明天你什麼都不用做,全部由我來說。阿橘你也不用太擔心,我會跟岳父好好商量,如果事情順利的話,明年岳父他們也會搬到京城,那樣你就可以常常過去跟他們團聚了。」沒有一點準備,他哪敢騙人?再說,他也舍不得讓妻子背井離鄉孤身一人在外。

  「父親搬到京城?」阿橘眼淚頓時止住了,驚喜交加又難以置信。

  「是啊。」趙沉低頭在她耳邊小聲嘀咕了一陣,末了道:「這樣有岳父給你撐腰,我想欺負你也沒有膽子了,是不是?」

  阿橘沒理他,腦海裡全是他說的那些話,心中喜悅漸漸壓過了那些不安,嘴角情不自禁翹了起來,被男人在那兒徘徊的指端察覺。

  媳婦哄好了,趙沉刻意壓制的某些心思頓時騰了起來,翻身欺上去,唇在她耳垂周圍繞圈,「阿橘,我對你好不好?」

  爭吵過後的親密更讓人心動,更何況這人雖然欺瞞在先,對她確實用了心,想到很快又能跟家人在一起,阿橘心中那些抗拒也散了,被他親著親著,身子軟了下來。

  似乎沒有什麼不同,趙沉的呼吸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事情說破再也沒有任何顧忌,他一手抱著她,一手漸漸往下,想要去碰那天天都饞著他的大花生,想要真正做一回男人,她的男人。只是才剛挨著一點邊,手又被她按住了,但這次趙沉不打算再半途而廢,就那樣帶著她的手,不容抗拒往下挪,越爬越高。

  阿橘何嘗不知道他的心思?

  之前百般忍耐,如今才勸服她馬上就原形畢露,阿橘到底還是有些生氣的,因此不想讓他如願。從前是他為了目的故意忍著,現在也該他為自己做的那些錯事付些代價了,總不能事事都如他的意。

  力氣比不過他,阿橘直接用指甲抓他,在他僵住時扭頭道:「你別這樣,我爹未必願意聽你的,如果他堅持讓我留在家裡,我,反正今晚你別碰我!」

  她都願意了,林賢怎麼可能不願意?

  趙沉心念一轉,馬上明白這是妻子要罰他了,他當然不想停,只是總得做點什麼讓她解氣,況且明日從林家回來後她便再也沒有藉口拒絕,到時候還不是得乖乖給他?

  一天而已,他等得起!

  爬了下去,趙沉將人摟進懷中,很痛快地答應道:「好,不碰就不碰,反正明天你也逃不掉。」

  阿橘羞而不語,正暗暗小得意的時候,手突然被男人帶著朝下去了,頓時臉如火燒。阿橘不想幫他,使勁兒往回掙,只是趙沉能讓步一次,這次卻是寸步不讓,斷斷續續在她耳邊說著厚臉皮的話,「阿橘,我先讓你探查,探查敵情,明晚,明晚我就不跟你客氣了,咱們正式交鋒……長兵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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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阿橘:不是短兵相接麼?

  趙灰灰:短嗎?

  阿橘:……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9 02:16 AM

第44章

  哭了整整半日,第二天早上阿橘醒來,眼睛感覺不太舒服,伸手揉,把趙沉弄醒了,見她抹眼睛嚇了一跳,急忙拉下她手,這才發現只是虛驚一場,「我還以為你哭了。」

  哪有那麼多眼淚?

  阿橘在心裡笑他瞎擔心,不過擔心總比不放在心裡好。她低頭,繼續揉眼睛,以前也這樣哭過幾次,知道眼角會有東西,不想讓他瞧見。

  趙沉不懂姑娘家的心思,以為她還睏倦,看看外麵灰濛濛的天色,幫她掩好被角道:「睡吧,再過兩刻鐘我叫你起來。」聲音帶著剛剛睡醒時特有的暗啞,讓人聽了都安心。

  阿橘靜靜躺在他懷裡,眨了眨眼睛。

  不管是侯府長子,還是富家少爺,他都是他,她的丈夫。不管他在外人面前清冷懾人還是虛與委蛇,在她面前都是霸道又溫柔的樣子,會這樣跟她抱在一起睡覺,是最親密的男女。擔心什麼呢,只要趙沉還肯這樣對她一天,她就陪他一天。她不會琴棋書畫那些風雅玩意,但她會照顧他衣食住行噓寒問暖,這是她心目中一個好妻子該做的,她目前也只會做這些,往後她儘量學些能學會的,不太丟他的臉是。

  或許是被男人抱著,昨日的不安惶恐都沒了,一片寧靜。貼著男人溫暖的胸膛,阿橘想了想,問他:「這事什麼時候跟蔣嬤嬤她們說?她們也要一起過去的吧?」

  趙沉詫異她的清醒,將人往上提了提,兩人臉對臉。

  因為屋子裡昏暗,阿橘沒有那麼羞澀,大膽地回視他,並不知道自己眼睛哭腫了,沒有平日裡那麼好看。可趙沉沒覺得難看,只有心疼,心疼她對他的寬容信任,心疼她的溫柔堅強,沒有一直跟他哭鬧,哄好之後便開始考慮以後的生活。

  即將背井離鄉,她心裡肯定還是不安的,但她很勇敢,知道向前看。

  簡單又樸實。

  農家女又如何,他就喜歡這樣的。

  趙沉情不自禁親了親她眼睛,在那腫起來的眼簾上溫柔輕碰。不讓她哭了,以後再也不讓她因為他的壞一哭就是幾個時辰。

  這樣小心翼翼的溫柔,阿橘愣住了,呆呆地等著他結束。

  趙沉兩邊都安撫過,最後親了親她臉,然後一邊順著她長發一邊道:「從你們家回來再告訴她們吧,外院的小廝我自有安排,內院這幾個都是用慣了的,如果你沒什麼不滿意的,咱們都帶過去,總比到了那邊都用生人好。」

  她帶過來的三人,蔣嬤嬤不必說,簡直是意外之喜,即便只是普通的宮女,能從那吃人的地方活著出來,本身也不普通了。綠雲碧玉年紀小些,卻被蔣嬤嬤調.教地進退有度,規矩禮數照著侯府稍微再改改就能用了。他這邊,錦書錦墨是母親指點過的,三年來規規矩矩沒有犯過錯。錦墨,心思稍微活泛點,好在知道克制,只要她一直守本分,回侯府後能管事就繼續用著,幫不上阿橘什麼忙過兩年便放出去,若是敢動別的心思,他便用她指點阿橘。有些事情不是事前提醒就管用的,他不會讓阿橘吃一塹,但得讓她看到。不是錦墨也會有別的小鬼,總得讓阿橘警醒些,學會防人。

  跟著又與她說林家那邊的事,「我讓陳平把姨父姨母請也過來,這種大事情他們理應知道,我當面說了,免得岳父還得轉述一次。姨父見多識廣,回頭咱們走了,岳父有什麼不明的地方,姨父也能幫岳父出出主意。」

  他想的周到,阿橘乖乖聽著就行,等他說完,外面又亮了些,她試著離開他懷,「該起了。」

  趙沉有點捨不得這樣靜謐安好的氣氛,抱著她想再賴一會兒。

  阿橘笑他:「起來吧,別讓娘等太久。」

  昨日鬧了一場,母親可能還在擔心,趙沉只好「嗯」了聲,跟她一起坐了起來,卻沒有急著穿衣,而是裹著被子看阿橘,他喜歡看她長發披散的樣子。

  畢竟天冷,阿橘也留戀被窩裡的溫度,她腿掩在被子裡,轉身去夠擺在一旁的衣服,身子前傾中衣便繃緊了,右臂下方露出半圈弧線。阿橘當然沒意識到,趙沉的眼睛卻直了,目光勉強移開很快又自作主張移了回去,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在阿橘碰到衣服準備坐正時欺了上去,迅疾俘獲兩個毫無準備的身前卒,呼吸大亂。

  「放開,你放手!」

  阿橘哪想到他會無恥偷襲,又羞又惱,偏偏被他壓得歪著身子不好發力,退無可退。她試著往前逃,馬上被他用力按住,按得還是……怕聲音太大被外面的丫鬟聽見,阿橘雙眼緊閉滿面通紅,徒勞地拉他手,小聲斥責:「放開,你答應我的!」大早上的,他怎麼能這樣!

  美夢成真,趙沉如何捨得放,一邊親試俘虜戰力一邊在她耳邊低語:「兩軍交戰,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昨晚我讓你探查敵情,禮尚外來,現在總該讓我也探查你的吧?阿橘,你這小卒沒有半點硬氣骨頭,如何能打仗?就算本將軍初次上陣,照樣能將它倆收拾得服服帖帖……」

  如果兩人端坐在書桌對面,阿橘或許還會以為男人在跟他說戰場兵事,可現在這種情形,再加上昨晚他的那些胡言亂語,阿橘馬上就聽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羞得恨不得死了,急急求他:「別說了,放開我……」

  時機不對,趙沉戀戀不捨收兵,將癱軟的人抱在懷裡,盯著她羞紅面龐瞧了會兒,親.親她眼睛又親.親耳朵,「好,咱們晚上再戰。」他要好好的戰,讓她嘗嘗他的厲害。

  他厚顏無恥,阿橘實在忍不住,握拳朝他胸膛捶去,打到了,換來男人朗聲大笑。

  有了這一鬧,阿橘又不敢看趙沉了,梳妝打扮都不敢看他。從前就知道他壞,但看著也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樣,誰知道那種話說起來竟然……

  阿橘真是再也無法面對他了,進了偏廳後便低下頭,不理會對面男人含笑的注視。外面很快響起腳步聲,想到寧氏知道了趙沉的荒唐保證,阿橘越發不自在,在寧氏進屋起身相迎時,都沒敢看她。

  寧氏把兒媳婦羞答答的侷促模樣看得一清二楚,再看看滿臉得意的兒子,好笑又舒了口氣,拉著阿橘的手落座,輕聲道:「阿橘,事情原委承遠都跟你說過了吧,不論如何,是我們騙婚在先,娘也有錯,飯後我跟你們一起回去見親家母,好好賠不是。」

  她聲音溫柔,阿橘忙道:「不用了,娘也不是故意的,您就在家裡等我們吧,承遠去說就行了。」她從來沒有埋怨過婆母,她跟趙沉的事說清楚之後,再想到寧氏,就只剩心疼了,被人害了全族又搶了相公,寧氏得受了多少苦啊。

  想到這些,阿橘臉上羞紅退了下去,抬頭望著寧氏道:「娘,真的不用你去。」

  寧氏搖搖頭,剛要解釋,趙沉在一旁插話道:「阿橘你別勸了,娘自己想去,我也希望娘去,要不到了你們家,你心裡埋怨我肯定不會幫我,岳父岳母在氣頭上不定如何打我,有娘在身邊,他們好歹會給娘些情面,不給我吃太多苦頭。」

  話是這麼說,可他面色紅潤氣定神閒,哪有半點害怕的樣子?

  阿橘惱他,瞪了一眼不再理會。

  寧氏笑著拍拍兒媳婦的手,朝兒子頭上潑了盆冷水:「不用你油嘴滑舌,我不是幫你說話去的,我是擔心你岳父岳母寬厚和善不忍重罰你,如果他們真的不出手,我親自教訓你這混賬東西!」

  趙沉頓時苦了臉,桌子底下輕輕踢了踢阿橘鞋子,在她抬頭時道:「我說什麼?娘肯定會幫著你,這下你信了吧?」

  阿橘不由地看向寧氏,寧氏柔柔一笑,小聲對她道:「那張字據娘看過了,放心,將來承遠真敢對不起你,咱們娘倆就回桐灣來住,不管你生幾個咱們都帶回來自己帶著,一個也不留給他!」

  「娘……」聽婆母是真的知道了,還提及生兒育女的事,阿橘羞得躲到寧氏懷裡,這下是真的沒臉見人了。

  寧氏難得笑出了聲,輕輕拍著她背,過了會兒道:「阿橘別擔心,咱們在這邊怎麼過,到了京城還怎麼過,沒什麼差別的。好了好了,起來吃飯吧,一會兒去你們家可不輕鬆,萬一親家母連我也氣,阿橘可得替我說說話啊。」

  阿橘紅著臉點點頭。

  飯後準備準備,一家人便出發了,阿橘跟寧氏坐一輛馬車,趙沉在旁邊騎馬而行。

  「這種時候出門也不錯,可以看看雪景。」馬車走了一陣,寧氏挑起車簾,跟兒媳婦一起看景。

  阿橘扭頭望去。外面田地是白的,樹梢是白的,遠山也是白的,白茫茫一片越發襯得天藍如洗。

  「怎麼把簾子捲起來了,外面冷。」正看著,趙沉騎馬湊了過來,低頭對她們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多停留了一瞬。阿橘察覺了,忍不住瞧著他,一身藍袍坐於馬上,說不出來的風流倜儻,讓人即便知道不妥還是捨不得移開眼。

  好在婆母忙著回話,沒有看她。

  眼看男人又朝自己瞥了一眼,阿橘低下頭,不肯再跟他對視,心底歡喜卻越來越多,冒起了泡。

  路太長,她努力陪他一起走,只要她努力了,那麼不管能走到哪裡,至少這過程沒有半分遺憾。

  ~

  大雪初霽,村人都忙著把院子裡的雪往外面倒騰,如今已經放假的林賢領著林重九一起幹,爺倆鏟雪,柳氏在後面用掃帚掃碎雪,手上戴著厚厚的手套。林竹也同樣裝扮跟在弟弟後面,拿的是掃廚房的小笤帚。

  收拾柵欄時,柳氏看看已經空了的槽子,有些無奈地道:「你說承遠送鹿做什麼,夏天餵牠們吃草還好,現在沒有草了,只能喂粗糧,還不能跟餵豬似的瞎對付,費心費錢養著它們,難道就為了給你們看著玩的?偏偏是承遠送的,賣了不好看。」

  林重九聽母親又提起這個,小臉頓時垮了下來,緊張地看著母親,生怕她把鹿賣了。

  林賢也覺得養兩頭鹿沒用,還都是母鹿,入秋時母鹿發了一次情,叫的他們心煩,特意配了點藥才壓下去了。不過家裡的事他都聽妻子的,讓她跟孩子們商量吧。

  林竹將笤帚放到柵欄邊上,呵著氣道:「娘,要不咱們讓姐夫把鹿帶回去吧,姐夫家不缺養鹿的錢,興許還會請人專門照看呦呦娘倆,再說當初姐夫就是為了討我大姐喜歡才送的鹿……」

  「閉嘴,少在那胡說八道!」柳氏不滿地打斷次女的話。雖然她也覺得趙沉可能一早就對長女上心了,但送鹿的時候長女跟孟仲景還有婚約在身,這事自家人心知肚明便可,可不能傳出去。

  林竹自知失言,吐了吐舌頭,跑過去跟弟弟說話:「小九聽話,咱們家養不起呦呦,送到姐夫家姐夫可以請人好好照看它們,你想看了也可以隨時過去看,是不是?」

  林重九懂得這個道理,可心裡就是捨不得,他去林子裡割了整整一夏的草,他捨不得。

  男娃小嘴噘得高高,林竹看了好笑,剛要再勸,外面傳來馬車輾壓積雪動靜,還有街坊跟來人打招呼的聲音,喊得可不正是「趙公子」?

  一家人面面相覷,同時朝門口趕去,正好馬車在門前停了下來,趙沉翻身下馬,笑著喊人。

  柳氏又驚又喜,目光落在馬車厚厚的簾子上,一邊往跟前走一邊埋怨道:「怎麼這種天氣過來了?路上沒出事……啊,親家母也來了,快,快進屋待著去,阿竹你快準備茶水!」

  寧氏跟阿橘笑著下了馬車。

  阿橘看看面帶微笑淡定從容的婆母跟丈夫,知道他們是打算等姨父姨母過來再說的,便沒有聲張,扶著寧氏胳膊進去了。還沒坐穩,外面馬車聲又起,阿橘不由看向趙沉,趙沉微微頷首,一大早他便打發陳平去周家遞了信,來的時間剛好。

  小柳氏一進屋便疑惑地問趙沉:「承遠你說有大事要說,到底是什麼事啊?」

  林賢夫妻面面相覷,齊齊看向趙家母子。

  趙沉看向阿橘,阿橘心領神會,請寧氏去裡屋,然後叫上母親姨母都過來,林竹也主動湊了過去,這樣女眷們隔著簾子就能聽到外面的談話。柳氏小柳氏越發困惑,寧氏跟柳氏並肩而坐,歉疚地道:「親家母,你先聽承遠說,聽完了你們怎麼生氣都是應該的,我們母子誠心道歉。」

  柳氏臉色大變,不可置信地看向長女,難道,難道女婿做了對不起女兒的事?

  外頭林賢沒聽到寧氏的低語,可是眼看著趙沉跪了下去,他雙腿一下子就軟了,宛如噩夢重現。當初孟仲景下跪退親,莫非這個女婿也辜負他女兒了?

  「承遠,你,你到底做了什麼?」林賢勉強保持鎮定,掩在袖子下的手卻攥成了拳。趙沉提親時的保證猶在耳側,這才成親一個多月,要是他真的辜負了阿橘,他打不死他!

  周培同樣面色鐵青,一側周蘭生眉頭微蹙,林重九則滿面擔憂。

  趙沉的心其實也懸著,在親爹面前都沒有過這種緊張忐忑時候,儘管阿橘已經被他哄好了,可面前這位是岳父大人,他哄妻子的手段在岳父面前完全沒用,唯有以實相告,而林賢會如何選擇,私底下想著有七分把握,真跪在這兒了,生生變成了四分。

  他在那兒緊張不安,林賢等得不耐煩了,隱忍道:「為何跪我?難道你也跟孟仲景一樣?」

  趙沉愕然,看看岳父臉色,馬上猜到他誤會了,忙解釋道:「不是,我跟阿橘好好的,只是,女婿一直瞞了您一件事,今日特意前來告罪。」說著將一真一假兩份婚書拿了出來,送到林賢手中,「岳父請過目,您看過之後便明白了,只請岳父掛念身體,切莫動怒。」

  聽說不是對不起女兒,林賢的心頓時落回了一半,狐疑地接過東西,展開。第一張是婚書,趙沉前來迎親那日他看過,他皺眉看了趙沉一眼,再次打開第二份,才看到第一行,眼睛便瞪圓了。

  周培見他眉頭越皺越深,抬腳靠了過去,與他一起看。

  婚書上交待了夫妻倆真正的出身籍貫……

  知道里面岳母還在等著,趙沉垂下眼眸,將自己身世儘量簡短地說了一遍,沒有提父親母親的恩怨,只從國公府逼迫開始,解釋母子為何會隱姓埋名住在鄉下,為何他大婚父親只能露面一日,然後便是現在朝廷的情況,「岳父,秦思勇駐守西北,秦家在京城再無人可用,我們現在回京,在外無人仗勢欺凌,在內秦氏只佔一個虛名,根本無權管束阿橘。請您放心,承遠定會護好阿橘。」

  這些都是趙家的恥辱,他不想說,但他必須說,將自家的恥辱說給人聽。

  這麼多年,父親在京城就是個笑柄,連妻子都保不住。可父親挺過來了,他協助唐文帝扳倒了秦家,堵住了那些人的嘴,證明了他不是徒有外表任人宰割的庸人。今時今日,不用父親提,趙沉也知道,父親還會繼續跟秦思勇鬥下去,直到當初欺壓他的人徹底消失。

  父親是笑柄,他也是笑柄,只能避居鄉下躲著秦家,如今看秦家幾乎敗了,才敢光明正大回京。

  笑柄又如何?

  他也不願躲,不想躲,他也想做個頂天立地的嫡長子,可他有資格有底氣嗎?他不躲,一直住在侯府,不提他年幼力微時會不會被人害死,母親就得孤零零在這邊住這麼多年,趙沉難以想像母親一人困在這小院,有子卻不能看的淒涼。

  假如能重來一次,他依然會躲,會保住命,避居鄉下奉養母親。

  但他不會白躲。

  知恥而後勇。他回京城,隨人笑話,早晚有一天,他會讓那些嘲諷他的人都閉嘴,等他成了人上人,這些過往誰還會記得?就算記得,誰敢在他面前提?

  不爭一時,爭一世。

  ~

  事情說清楚了,林賢沒有打趙沉也沒有罵他,跟他在書房里長談一番後,只讓趙沉陪寧氏先回去,他們一家人要好好商量。他現在腦子裡有些亂,不想因為一時生氣說些事後可能會後悔的話,畢竟長女已經成了趙家婦,不是一句斷絕來往那麼簡單。

  趙沉沒料到是這種結果。或許他該料到的,可昨日阿橘答應他了,他太高興,只想著岳父岳母會詢問阿橘心意,卻沒料到他們要留阿橘在娘家住。

  他看向阿橘,眼底帶了一絲懇求,自己都說不清是求她無論岳父岳母說什麼她都不要變心,還是求她跟自己一起回家。成親一個多月,除了回門那次,兩人一直睡在一起,即便她來月事,他也是抱著她睡的,用他的大手隔著中衣給她暖肚子。

  阿橘看出了趙沉的擔心,想說點什麼,身前父親忽然回頭,讓她進屋裡去,語氣不容拒絕。

  從小到大,父親對她沒有如此嚴厲過,阿橘不敢拂逆父親的意思,況且出了這種事,六日後就要跟家人分別,阿橘心裡也是願意留下來的。至於趙沉,阿橘相信父母會同意她跟他走,所以兩人分別幾日也不算什麼。

  到底還是怕他多想,跨進屋門前,阿橘回頭看了一眼,趙沉果然在看她,不顧身邊有人眼巴巴地望著她,竟顯出幾分可憐。阿橘心軟又無奈,朝他點點頭,眼看父親似乎要回頭望過來,再也不敢耽擱,挑簾進去了。

  趙沉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進去了。

  見他這般神不守舍,寧氏暗暗嘆氣,轉身對柳氏道:「那我們先走了,明日我再讓承遠過來。阿橘是個好姑娘,我真心喜歡這個兒媳婦,提親時隱瞞身份我與承遠都有錯,只盼親家母看在承遠對阿橘一片執拗痴情上,原諒他一回吧。」

  「娘,你不用替我說話,當初你再三勸我稟明實情,是我擔心阿橘不願嫁我才騙了岳父岳母。」趙沉收起心中不捨,深深朝林賢夫妻賠了一禮,「岳父岳母,承遠知錯,只是承遠認定了阿橘,以後每日都會過來賠罪,直到二老願意讓阿橘隨我走為止。承遠知道岳父岳母此刻不願見我,那我先送我娘回去,明日再來請罪。」

  言罷轉身,扶著寧氏往外走,寧氏歉疚地看了柳氏一眼,隨他走了。

  柳氏心中複雜,與丈夫周培夫妻一起出去送他們。

  馬車遠去,林賢看看妻子親人,自己去了書房。

  午飯他也沒有用,周培臨走前去找他,兩人說了會兒話,林賢出門送人,送完人接著去書房發呆。晚上一家人用過飯,林賢將阿橘留在了身邊,林竹姐弟也想留下來,被他打發走了。

  柳氏收拾完廚房回來,就見這父女倆分東西坐在炕上,一個扭頭望窗外,一個低頭縫襪子呢。柳氏嘆口氣,關門上炕,將長女手中針線拿了過來,「天都黑了,你爹襪子又不是不夠穿,不急著給他縫。」

  阿橘不由地看向父親,正好林賢也看了過來,父女倆目光相對,都迅速避了開去。

  其實若論父女感情,在林賢心裡,兩個女兒當然不分高低,但女兒們性格不同,父女間平日裡相處情形便也不同。像林竹,最會撒嬌,常常往林賢身上撲,林賢高興的時候會笑著摸她腦袋,生氣的時候也能瞪眼睛訓斥她。可阿橘不一樣啊,除了小時候那幾年會跟父親撒嬌,七八歲開始就穩重起來了,會給他縫襪子洗衣裳,會在他忙碌一天回家後給他端飯倒茶,卻不會抱著他求爹爹給她買好看的衣裳首飾,不會因為跟弟弟鬧彆扭跑到他面前告狀。她那麼懂事,根本不用他這個父親擔心什麼,大多時候林賢都是吩咐長女做事,誇讚長女懂事,給長女買了東西直接給她,長女柔柔一笑,沒有更親暱的動作。

  有時候看見長女跟她娘親暱,林賢心裡多少有些泛酸,可長女自小便不黏父親,他也沒辦法。

  看看女兒縫到一半的襪子,林賢試探著開了口,「阿橘,你跟爹說實話,承遠對你到底如何,你想跟他去京城嗎?」

  阿橘目光則落在母親握著她的略顯粗糙的手上,輕聲答道:「他對我挺好的,我,我也想跟他去。爹,娘,你們別擔心,到了京城我會努力照顧好自己的。」

  柳氏不知道該說什麼,看向丈夫。京城那些事她不懂,她只看女兒的心意,聽丈夫的決定,如果父女倆意見不一,她再想辦法調解。

  林賢心中複雜。

  木已成舟,再追究趙沉的那些欺騙已沒有意義,更何況趙沉騙他們,也是擔心他們因為他的門第拒婚。換成那自命清高狗眼看人低的紈褲子弟,根本不必隱瞞,早就亮出身份好讓他們這等粗鄙村人費心巴結上去了,趙沉隱瞞身份,正說明他會看人。再說趙沉對女兒的心意,單看他肯下地干活,林賢便信了,至少現在,趙沉對女兒是真心的。

  但成親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家人的事,輪到趙家,即便他父母都同意了,還有很多煩心事夠女兒頭疼的。

  「阿橘,你可想過,咱們這種人家進了侯府,趙家的那些親戚,平時走動的官家夫人小姐,都可能看不起你?」雖然不想讓女兒難過,林賢還是點了出來。

  門戶之見自古便有,當年他去鎮上讀書,鎮上有錢人家的孩子看不起他,他去城裡考秀才,一身粗布衣裳,同科的考生見到他也會嗤之以鼻。他是男子,也是被看低的次數多了才漸漸淡然處之,姑娘家臉皮那麼薄,被人嘲笑了怎麼辦?這種天生的差別,不是男人的寵愛就能彌補的,女兒一旦自卑,往後只會越來越抬不起頭,時間長了畏畏縮縮束手束腳,連此時的淳樸也沒了,趙沉能喜歡?

  「還有,承遠那種身份,萬一過幾年他看上別人,納妾怎麼辦?」見女兒低頭不語,林賢索性一次把話說個清楚,「你不要聽他現在再三保證,男人的話大多靠不住,村裡人沒錢養小的,村裡也沒有那種風氣,可趙家不一樣,回京城後,承遠平時接觸的公子哥們都有通房小妾,誰能保證他不會動心?」

  這話就太重了,柳氏即便心裡認同,還是忍不住反駁道:「你別一竿子打死,妹夫家裡也不錯,還不是只守著她姨母過了?承遠對阿橘好,未必做不到。阿橘別聽你爹的,別先懷疑承遠,只是你爹前面說得對,你去了京城,被人家看不起怎麼辦?」

  屋內燈光昏黃,父母一言一語都是關心,阿橘握握母親的手,抬頭對二老道:「爹,娘,這些我都想過。我出身擺在這裡,旁人看不起我我也沒辦法,但我行得正坐得端,沒有什麼好丟人的,別人嘲諷我我也不會往心裡去。至於他,我都已經嫁給他了,眼下因為懷疑他往後有人而分開,我不甘心。現在他對我好,我就想跟他試試,能過一輩子最好,若他是那種喜新厭舊的人,回京城後肯定很快就變心,那時我再回來,反正不是和離就是休妻,早一年晚一年沒什麼區別。到時候爹娘讓我再嫁也好,養我一輩子也好,我都聽你們的。」

  她平平靜靜地說完,才十五歲的姑娘,話裡卻有了跟年紀不符的通透。

  柳氏忍不住落下淚來,抱著女兒哭道:「都怪娘不好,一次兩次都識不清人,連累你沒有安生日子過。」長女最想要什麼,沒有誰比她更清楚。

  阿橘自己哭過了,可不想惹母親哭,連忙安撫道:「娘你別這麼說,他對我挺好的,我,我心裡也有他,心甘情願跟他走,你別說得我好像掉了火坑似的,興許他會一輩子都對我好呢?」

  關係到女兒的終身,柳氏馬上把眼淚憋了回去,「對,我們家阿橘命好,往後日子肯定順風順水,將來做讓所有人都羨慕的侯夫人!那時候娘也跟著沾光!」既然女兒想去,她就該說些吉利的。

  阿橘笑了,抱著母親道:「嗯,等我做了侯夫人,娘就是侯夫人她娘了,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

  母女倆互相安撫,臉上都帶了笑,林賢被妻女的笑容暖了心,也笑了:「行,既然你信承遠,爹就也信他一次。阿橘啊,承遠提議我參加明年秋闈,他給我引薦先生,爹以前不想考,現在為了你,爹說啥也要考上,哪怕只是個小官,說出去你也有些面子,運氣好的話爹落在京城,咱們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

  他才三十又三,不算老。

  為了妻子兒女,再拼一把又如何?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9 02:16 AM

第45章

  趙沉又來林家了。

  彼時阿橘娘仨正坐在屋簷下曬日頭,雪後難得連續幾日都是晴天,阿橘把屋裡開了的兩盆寒蘭也搬了出來,跟家人一起看,邊看邊聊。街上馬蹄聲傳過來,林竹立即笑了,抱著長姐胳膊悄聲道:「大姐你發現沒,姐夫這幾天過來,眼睛一天比一天綠,我看今天你要是再不跟他回去,他都能打劫搶了你。」

  「胡說什麼……」阿橘捏捏妹妹白淨淨的小臉,低頭看蘭花,臉頰慢慢紅了。

  她當然知道趙沉想她回去,更知道他為何著急。

  今兒個是初六了,後日早上喝完臘八粥便要出發進京,她再捨不得家裡人,婆母對她再好許她住到初八他們直接來接她,她今天也得回去,總得跟蔣嬤嬤綠雲她們說說話,也得收拾行李什麼的,不能讓婆母一人忙活。只不過……

  阿橘摸摸肚子,笑得有些幸災樂禍,就算她回去,趙沉也佔不了多少便宜。

  活該,這都是他自找的,家人原諒他,老天爺都覺得他欠教訓。

  趙沉可不知道妻子正暗自嗔怪他,他挑開馬車車簾,看小村子裡的每一道風景。如無意外,初八再來一次,這裡他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踏足,心中難免有些感慨。妻子長大的地方,他遇見她的地方,那些日子,也將是他此生最閒暇最肆無忌憚最隨心所欲的時光。

  馬車到了林家門口,趙沉剛要挑起簾子出去,就聽林竹在對妻子說「悄悄話」:「看來姐夫料定大姐今天會跟他回去了,前幾次都騎馬過來,今天卻坐馬車來,不是胸有成竹是什麼?」

  趙沉搖頭失笑,這個小姨子,古靈精怪的,心知肚明就好,何必說出來?

  「岳父岳母,你們怎麼又出來了,又不是外人。」

  趙沉笑著跳下馬車,朝沉著臉的岳父和溫柔淺笑的岳母行禮,飛快掃一眼阿橘姐妹,一本正經地解釋自己今日為何坐車,「上次伯父讓我把兩頭鹿帶回去,前兩天路上有雪不好走,今兒個正好雪都化了,我便今天帶回去吧,拴在馬車後頭讓它們跟著走。」

  林賢冷哼一聲,轉身進去了。以前覺得女婿說話客氣有禮,現在想來全都是花言巧語,以前覺得女婿沉穩可靠,現在嗎,他再也不給他好臉色,免得他覺得自家人心軟好欺負,回頭不珍惜阿橘。

  趙沉已經習慣最近岳父的冷淡態度了,朝岳母尷尬地笑笑,跟著就把一臉不高興的林重九抱了起來,邊往柵欄那邊走邊道:「小九不用難過,這兩頭鹿還是你的,姐夫只是替你養著,等明年你去了京城,姐夫接你來我們家住著,天天都能看到它們,怎麼樣?」

  林重九好歹也快八歲了,沒那麼好糊弄,照樣還是捨不得,不過他更捨不得自己的長姐。雖然大人們沒有跟他說什麼,他也聽出來姐夫家裡可能會有人欺負長姐,便在趙沉放他下去之前抱住他脖子,小聲道:「姐夫說話算數,幫我照顧好呦呦,也要照顧好大姐,別讓她被人欺負,大姐沒有二姐那麼壞,打不過別人……」

  再天真不過的孩子話,卻最觸動人心。趙沉抱著他轉身,看看那邊正跟岳母小姨子往上房走的妻子,穩穩將林重九放到地上,蹲下去,鄭重地對他道:「一定,如果姐夫食言,等小九長大了,就用姐夫教你的功夫打我?」

  林重九看著他,過了會兒撇撇嘴,「我打不過姐夫……」

  趙沉一怔,跟著朗聲笑了出來。柵欄裡呦呦本來臥在乾草上,聽到動靜噌地站了起來,水汪汪的大眼睛警惕地看向柵欄外面一大一小兩個人影。

  午飯過後,阿橘回西廂房收拾行李,順便跟母親妹妹惜別,初八那天會從林家門口過,可那時候能停多久,真正能好好說話的只有現在了。林竹林重九都掉了淚,阿橘也是收了帕子又抬起來,最後靠在柳氏懷裡淚流不止。出嫁時覺得桐灣便是她離家最遠的地方了,現在一下子就要去千里之遙的京城,哪怕知道明年能在京城見到家人,她還是捨不得。

  娘幾個在屋裡依依不捨,書房裡,林賢再次對趙沉一番耳提面命,說得沒有話說了,才長嘆一聲,起身道:「走吧,趁現在天暖和的時候走,免得一會兒又起風。」

  趙沉跟在他身後,最後一次保證道:「岳父看著便是,承遠一定會好好待阿橘。」

  林賢沒再說什麼,領著人去了廂房。

  阿橘剛剛洗過臉塗了面霜,眼圈紅紅的,一看到父親不禁又要落淚。柳氏忙擺擺手,讓丈夫不要說了,該說的都已經說了,何必再招女兒哭,吩咐林竹林重九替長姐拿東西,她替女兒系好鬥篷,先帶人出去了。

  趙沉當然不能讓小姨子小舅子拿東西,笑著要幫忙,林竹冷哼一聲沒理他,林重九學二姐,也自己抱著東西走了,轉眼屋中只剩趙沉一人。他有自知之明,在林家人看來,他就是搶走阿橘的壞人,離別在即難免有些怨氣。最後掃視一圈這間妻子住了多年的女兒閨房,趙沉轉身離去。

  門口陳平已經將兩頭鹿栓好了,默默站在馬車一旁,聽自家少奶奶壓抑不住的哭聲,心中不免唏噓。他自小跟在少爺身邊,少爺是怎麼過來的他都知道,哪想當日路上偶遇,少爺便定了心呢?這位少奶奶,陳平挑不出半點錯,就是忍不住替她擔心,那種地方,她真的能適應嗎?

  胡思亂想著,聽少爺說了一句便要扶人上車了,陳平連忙穩住馬,無意中朝車廂瞥了一眼,正好門簾還未落下,裡面少奶奶靠在少爺肩頭,露出半張臉龐白裡透紅如梅花初綻,五指纖纖搭在少爺肩頭……

  陳平心裡沒來由一陣疼,幸好厚厚的車簾落了下來打斷了那不該有的念頭。他迅速躍上轅座,朝親家老爺一家拱拱手,慢慢調轉馬頭,想著後面綁了兩頭鹿,緩緩離去。

  ~

  馬車駛出村子,阿橘眼淚終於止住了,想起來,趙沉抱著不放,捧著她臉輕輕親她,似喃喃自語:「別哭了別哭了,我會對你好的,把你放在心裡疼。」拉著她手送進他衣衫內,讓她發涼的小手緊貼他胸口。沒有別的念頭,就是想告訴她他心疼。

  阿橘並沒有怨他,只是不捨,現在被他這樣抱著哄著,那股心酸已經下去了。反正也是在車裡,只有夫妻倆,既然他不放,她便靠在他肩頭,靜靜感受馬車的顛簸,他胸膛的震動。

  趙沉低頭看她。白裡透紅的小臉,微微捲起來的長睫毛,泛紅的眼圈平添幾分楚楚可憐。許是多日不曾這樣親密過,趙沉覺得今天妻子格外好看,像雪地裡即將綻放的梅花骨朵,被他摘了下來。

  「阿橘,想我了沒?」他額頭輕輕貼著她的,聲音微不可聞,「這幾天晚上我都睡不著覺,旁邊空蕩蕩的,一點都不暖和,恨不得溜去你家爬窗戶。真的,若不是知道你跟阿竹睡一屋,我肯定去了。」

  他說著無恥的話卻神情專注,阿橘看一眼就心慌了,扭頭埋在他肩窩裡。幾個晚上而已,哪就值得想成那樣了,就會說這些話哄人。

  她羞答答的,趙沉還想追問她到底有沒有想自己,可眼前便是她白皙耳垂,上面戴了他送她的翡翠耳墜,水滴大小的一團,清新動人。他伸手撥了撥,小心翼翼摘了下來塞到她手中,然後在她困惑抬頭時,對準她耳珠含了下去。

  難以形容的感覺頓時傳遍全身,所有力氣彷彿都被他吸走了。阿橘不由想躲,可她被他抱在腿上,右臂壓在兩人中間抽不出來,另一條胳膊被他壓著,只有乖乖給他親的份。然那碰觸因他的執著比以往更讓人難以承受,阿橘怎麼往他懷裡躲都躲不掉,情難自已時咬住他胸口衣衫,不讓自己叫出聲。

  一邊耳朵就親了足有一刻鐘,親得她全身發軟,等趙沉轉過她再來親她嘴時,阿橘已經完全無法反抗,伸手勾住他脖子,在輕輕顛簸的馬車裡隨他一起沉淪,唇間傳遞的是彼此的想念,是本能的渴望。

  終於分開時,她倚在他懷裡,他埋在她發間,俱都喘的不行。

  「阿橘,你害我多等了好幾個晚上,你知道嗎?」平復之後,趙沉抬起頭,狠狠捏了一下她胳膊。是不是就因為怕被他收拾,她才故意在家賴了好幾天?她知道他盼得多急嗎,新婚前夕都不如這幾天輾轉難安。

  阿橘懂他的意思,閉著眼睛不說話。

  趙沉摟緊了她,一手順著她腰往下挪,隔著衣衫在她後面用力捏了兩把,對著她耳朵道:「回家後看我怎麼收拾你,阿橘,你看我怎麼收拾你……」一字比一字輕,卻比憤怒時的威脅更讓人怕他。

  他如此盼望,阿橘又生出了點愧疚感,可是現在不說,回去後他火氣上來,肯定更失望。腦海裡天人交戰,最後阿橘還是咬咬唇,躲在他懷裡小聲嘀咕了一句。

  她聲音太小,趙沉沒聽清,湊過去問她:「你剛剛說什麼?」

  阿橘臉燙極了,「我,我,那個來身上了……」

  「哪個……」才問了兩個字,趙沉便僵住了,就像正烤在火上的時候一盆冷水迎頭澆下,涼快沒有,直接凍成了冰渣。

  阿橘能感受到衣擺下面一直耀武揚威的小將軍偃旗息鼓了,她突然有點不安,那不安隨著趙沉沉默時間越來越長變成了忐忑。她悄悄扭過頭,緊張地抬眼看他,就見趙沉面無表情看著她呢,說是看她,又不像,更像是在發呆。

  阿橘有點害怕了,垂下眼簾,手不安地攥著袖口。他畢竟是個男人,以前他自己忍著不要她,現在……阿橘害怕,卻也有些委屈。她不是故意不想給他的啊,除了那晚一時惱他想罰他一次,她已經做好準備回去後就跟他做真正的夫妻了,誰料事情那麼巧?

  就像弟弟頑皮惹父親動怒一樣,明明她沒有做錯,看著父親嚴肅的臉,也忍不住害怕。現在換成趙沉了,阿橘侷促地看向車簾,怎麼男人冷臉時都那麼嚇人呢?要是她真犯錯還好,道歉就是了,可現在,難道要她因為月事來而道歉?

  阿橘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既然趙沉生氣了,阿橘也不好意思再讓他抱著,試探著起身,打算自己坐著去。

  那雙已經有些松的大手卻又箍住了她腰,「坐著別動。」

  他終於說話了,阿橘不知為何反而更加委屈,躲開他伸過來的手,扭頭道:「你不是生氣了嗎?」敢情方才那些情話就是為了那事才說的吧,一看不能得逞了馬上擺出一張臭臉。

  趙沉是挺失望的,換成哪個男人都不可能馬上就淡然接受,特別是忍了那麼久,妻子又貌美惹.火嬌羞可人……

  可他也不至於因為這種沒辦法的事跟她生氣啊?

  見妻子繃了一張芙蓉面,趙沉失笑,將人轉過來,嘆氣道:「我哪捨得生氣,只是,阿橘你答應我,那個一走馬上就給我,行不行?」低頭湊到她耳邊,輕聲求她:「一直忍著真的很難受,阿橘你疼我一回?」

  他柔聲細語,大白天說這個到底還是羞人,阿橘埋到他懷裡,微不可查地點點頭後便再也不肯說話了。她點頭趙沉便心滿意足,穩穩抱著她,知道她這個時候身體應該不是太舒服,用斗篷在她身上又裹了一層,低聲跟她交代這兩日家裡的情況。

  從小到大,他身邊只有一個母親,衣食起居母親為他安排得井井有條,趙沉很少跟誰說如此瑣碎的事。可阿橘以前接觸的少,他必須一點點教給她,而且他也喜歡教,兩個人靠在一起說著零星瑣事,這才是夫妻,一起過他們的日子。

  ~

  下了馬車,夫妻倆先去寧氏那邊請安。

  寧氏將阿橘喚到自己身前坐著,問了些林家的情況,隨後跟她交代行李的事。此去京城他們走水路,趙沉已經安排好船了,這兩天都清點好,初八早上直接啟程。行李倒是次要,寧氏主要囑咐阿橘管束身邊丫鬟的事。

  「蔣嬤嬤是你姨母給的,自然一心向著你,但蔣嬤嬤只有一個人,總有不在你身邊的時候,阿橘你不能事事都依靠蔣嬤嬤。回了侯府,承遠前面都是小廝伺候,回後院時跟你住一起,身邊用不上丫鬟。錦書錦墨的賣身契娘已經給你了,算上綠雲翠玉正好四個。這邊平常沒什麼事,她們鬆散些也無大礙,到那邊人多眼雜,你得好好分配清楚,讓她們各展所長。這一路你好好看看她們,進京之前便定下章程,免得進府後手忙腳亂。」

  阿橘認真地聽著,一一記在心上。

  寧氏見她神情凝重,笑著結束了話題:「侯府眾人,咱們家在京城的人脈關係,這幾日我已經都跟蔣嬤嬤說了,路上承遠也會再跟你細說,回頭見面對上人便好,沒什麼好緊張的。行了,你們小兩口好幾日沒見,回屋說話去吧。」

  婆媳倆說話時,趙沉就在一邊坐著,聽到這裡起身,一點都不知道矜持。

  阿橘紅著臉跟他出去了。

  寧氏坐在榻上,淺笑著目送兒子兒媳婦走了出去,等屋裡只剩她一人,她一手撐著下巴歪在靠枕上,看窗檯上擺著的蘭花盆景。雪白的花瓣,嫩黃的蕊,清新明麗,賞心悅目。

  小兩口如此恩愛,相信她很快就要抱孫子了吧?孫子肯定會像兒子小時候那般淘氣,孫女則跟兒媳婦一樣乖巧懂事,多多生幾個,在身前跑來跑去多熱鬧。

  ~

  趙沉也想快點生兒子,可惜天時欠缺。

  一回院子他就去內室了,阿橘好幾日不在家,跟蔣嬤嬤有很多話說,就留在了外間。

  四個大丫鬟也都在。

  阿橘看看她們,對綠雲碧玉已經很熟悉了,錦書錦墨,因為這邊沒什麼事,她又習慣了讓綠雲近身伺候,平時跟錦書錦墨接觸便不多。

  想了想,阿橘對她們道:「後日咱們就要啟程去京城,侯府裡的規矩,嬤嬤已經開始教你們了,你們好好學,到了那邊謹慎行事,切莫讓旁人挑出錯處笑話咱們鄉里出身。」出身沒法改,她不怕被人笑話,但不能在這些可以學會的規矩上出錯給人把柄。

  四個丫鬟馬上異口同聲道:「奶奶放心,奴婢們一定用心跟嬤嬤學。」

  阿橘點點頭,想到寧氏的叮囑,又道:「路上你們輪流在我跟少爺身邊伺候,進京我重新給你們安排差事。」以前不用錦書錦墨是覺得身邊有兩個丫鬟服侍綽綽有餘,聽寧氏一番話後,才知道大宅裡用丫鬟的地方多著呢,一來人多些不至於出點事便手忙腳亂無人可用,二來有人犯錯,馬上就可以找人頂上。

  綠雲翠玉錦書馬上應下,錦墨看看身邊的姐妹再看看少奶奶,面現猶豫。

  阿橘見了,很快就想起來了。蔣嬤嬤跟她說過,錦墨曾經犯錯惹趙沉生氣,她私底下問過趙沉,知道是因為錦墨想碰她送的那盆蘭花才被禁止踏進內室。趙沉緊張她送的花,阿橘當然甜蜜,卻覺得這不算大錯,再說趙沉把兩個丫鬟賣身契給她時也說過二人任由她管,便問錦墨:「上次少爺罰你,你可知錯在哪裡?」既然趙沉罰了,她就得做做樣子詢問,不能沒有理由憑白翻了他的處置。

  此言一出,蔣嬤嬤有些意外又讚許地看了阿橘一眼。大姑娘平日裡不是跟夫人在一起就是跟少爺膩歪,錦墨又很少在她跟前露臉,大姑娘沒察覺錦墨的小心思情有可原。此刻想對四個丫鬟一視同仁卻並未直接寬恕錦墨,已經表現地不錯了,畢竟每年都會在周家住段時日,耳濡目染小柳氏的行事作風,多少都能學點御下手段。

  錦墨聽出少奶奶有意用她,馬上磕頭道:「奴婢知錯了,往後再也不敢未經主子允許擅自碰屋裡的東西,還請奶奶原諒錦墨一次,錦墨一定會改的,一心伺候好奶奶。」如果沒有差事,她算什麼大丫鬟?侯府那種富貴地方,只要她能在奶奶身邊站穩腳,即便一輩子都只是丫鬟也夠了。

  「知錯就好,路上用心服侍,到了侯府我會給你安排合適的差事的。好了,你們先下去吧,要帶什麼東西都收拾好了,別落下重要物什。」吩咐好了,阿橘示意她們下去,丫鬟們有丫鬟的規矩要學,她也有事要向蔣嬤嬤請教。

  等綠雲等人走了,阿橘看看內室,小聲向蔣嬤嬤求助:「嬤嬤,我是不是得學很多禮節啊?」父親是秀才,母親整潔愛乾淨,姨母身為周家少夫人自有一番氣度,阿橘知道她跟妹妹比一般農家女兒舉止得體些,但跟真正的大家閨秀相比,差得遠呢。

  蔣嬤嬤早就想過了,笑著安撫道:「也不是太多,奶奶現在言談舉止便很好了,略加注意些,遇到尋常夫人太太都沒問題,只是皇家規矩多,以侯爺現在的身份,日後赴宴可能會碰上公主郡主等人物,那就得學跪拜之禮了,路上嬤嬤再教奶奶,很簡單的。」

  規矩都是死的,大姑娘差的是眼界見識,這個急不來,好在大姑娘性子寧靜,不像有些婦人,明明沒有那份見識非要不懂裝懂來顯示自己不比旁人差,結果丟人現眼。

  聽她這樣說,阿橘心裡有了底,感激地道:「幸好有嬤嬤陪我,那種地方,我做夢都沒想過。」

  蔣嬤嬤摸摸她頭髮,語重心長地道:「大姑娘只需記住一句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人跟人打交道,多為利益,無論對方看起來多和善說得多好聽,你別理會那些客套,只琢磨聽她的話行事後對你對她、對少爺甚至趙家會有什麼後果,再根據後果做選擇,實在拿不準的先敷衍過去,回頭跟少爺商量。無論在哪裡,再小心謹慎都不為過。」

  阿橘暗暗記下。

  裡面趙沉喊她進去。

  蔣嬤嬤笑了,「行了,大道理有的是,往後咱們邊看邊學,奶奶快進屋去吧,你不在這幾日,少爺用的飯都比以前少了。」

  阿橘頓時紅了臉,快步進了屋。

  「跟蔣嬤嬤取經呢?」趙沉歪靠在被子上,笑著問她,說完伸出手,示意她去炕上。

  阿橘月事在身也不怕他胡鬧,乖乖上去了,坐在他對面。趙沉不高興,起身盤腿而坐,再將人抱到腿上,這才滿意,問她跟蔣嬤嬤都說了什麼,她吩咐丫鬟時聲音不低,他倒是聽見了。

  阿橘沒什麼好瞞他的,輕聲說了出來。

  趙沉很贊同蔣嬤嬤的話,那麼多勾心鬥角你爭我奪,可不就是為了利益?當然,也是為了貪慾,貪錢貪色貪名聲貪權勢。他把自己想到的補充給她聽,又道:「阿橘,到了那邊,除了我跟娘,誰你也不要全心信任,包括蔣嬤嬤跟那四個丫鬟,人心易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利用你的信任反過來咬你一口,懂嗎?」

  阿橘怎麼會不懂?

  孟仲景讓她知道了什麼叫人心易變,如娘教了她什麼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而趙沉……

  他那些手段,比任何一個人都要陰險。

  她唯一慶幸的是,趙沉只是為了娶她,他對她也是真心,至少現在是。

  見她盯著自己出神,神色略顯迷茫,趙沉忽然有些不安,親親她額頭問:「想什麼呢?」

  阿橘搖搖頭,真讓他知道她也不敢完全信他,這人肯定要生氣了。

  她堅決不說,趙沉問不出來,很快就轉移了話題,湊到她耳朵前一陣嘀咕。

  阿橘越聽臉越熱,說什麼也不肯答應,可惜男女力氣相差懸殊,晚上歇下之後,還是被趙沉霸道又溫柔地解了中衣,他用唇舌攻城略地,她每一寸都失守。

  一番忙碌,初八那日趙沉正式帶著母親妻子動身,辭別岳父岳母后,乘船北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11 12:26 AM

第46章

  趙家車隊在次日晌午到了濟寧碼頭,行李搬運得費些功夫,趙沉請寧氏阿橘先行下車,去運河邊上的茶坊用飯。

  茶坊分兩層,趙沉選了二樓最好的雅間,雕花木窗支了起來,對面便是浩淼的運河河水,在冬日暖陽下泛著粼粼波光。河風迎面吹過來,帷帽垂下來的面紗落在臉上,阿橘剛要撩開,旁邊已經伸過來男人修長白皙的手,幫了她的忙。

  想到婆母就在那邊坐著,阿橘有點臉熱,悄悄往一側挪了兩步,想離趙沉遠些。

  趙沉沒有追上去,只是有些擔憂地問她:「風大,會不會冷著?」聲音很低很低。

  阿橘搖搖頭,她月事很規律,今日是第五天也是最後一天,幾乎沒有,也不是很怕冷。

  趙沉看著她,很快又移開視線,指著江邊景緻一一給她介紹,明媚的光照著他俊朗的臉龐,嘴角微翹,鳳眼裡有意味不明的愉悅。妻子的身體,他再瞭解不過,看來這次不會再有意外了。

  兩人沒看多久便坐回了寧氏身邊,飯菜上來,一家三口心情愉快地用飯。

  飯後繼續歇了小半個時辰,陳平過來回話,行李已經都搬上船了。寧氏點點頭,站了起來,一旁問梅蔣嬤嬤分別替婆媳倆戴上帷帽,不急不緩地出了茶坊。

  河邊停了兩艘船,前面的精緻些,供一家三口起居用,同船的只有寧氏阿橘身邊的丫鬟並廚娘等人。大件行李都在後面的大船上,陳平領著一眾家丁看守。

  趙沉站在登船船板上,先後扶寧氏跟阿橘上去。阿橘第一次登船,新奇又緊張,不由反握了丈夫的手。趙沉看著她笑,阿橘垂眸,站穩後馬上鬆開他,轉身時目光無意落在岸邊用來繫纜繩的石樁上,上面一條凹痕,勒在那兒的纜繩正隨著船身輕輕搖晃。

  寒風蕭瑟,心中離愁忽然又起。

  阿橘抬頭,看岸邊,看遠處的城鎮天空,昨日她離了家,很快又要離開登州了。

  「進去吧,一會兒就要開船了。」趙沉攏了攏她身上的斗篷,柔聲道。

  阿橘仰頭看他,美眸裡浮動著即將遠行的茫然不安。

  趙沉握住她手,目光溫柔而堅定。

  ~

  京城。

  臨近朝廷大休,各衙門官吏都忙的一團亂,加之冬日天黑的早,趙允廷忙完公務從戶部衙門出來時天已經很暗了。身邊長隨趙元快速替他披好鬥篷,兩人匆匆朝皇城外走去,路上遇到不少同僚寒暄,天寒地凍的大家都急著回家,彼此頷首便罷。

  出了城門,自家馬車已經候在外面,趙允廷利落上了車,趙元坐在車伕另一側的轅座上,攏了攏衣領。馬車很快動了起來,沉寂的官道上人煙稀少,幾處噠噠馬蹄聲更添寂寥。

  車裡點著燈,趙允廷靠著車板閉目養神,等腦海裡殘留的公事徹底沒了,他從懷裡摸出一封信,再次看了一遍。信是前天到的,妻子初八出發,現在應該在船上了吧?當年送承遠過去時他還暈船了,也不知道這麼多年過去,那小子暈船的毛病是不是好了。

  今天初九,再過半個月應該能到。

  十年,跟她分開了整整十年,終於又能每天回府都能看到她了。

  馬車緩緩停下,趙允廷將信放回懷裡,想到侯府裡面的那些人,臉上再無半分笑意。

  早有丫鬟匆匆去後院報信:「太夫人,夫人,侯爺回來了!」

  歡聲笑語的偏廳裡,忽的靜了下來。

  秦氏原本正在陪太夫人說笑,聽到丫鬟通傳,情不自禁就朝門口望了過去。從宮變到現在,她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跟丈夫好好聚過了,幾次忍不住去找他,他都不見。秦氏知道丈夫剛坐上戶部尚書的位子,正是忙的時候,便沒有去煩他,但今日丈夫特意吩咐一家人聚在一起,一定是他終於清閒下來,想好好準備補償家人。

  外面傳來丫鬟們行禮聲,秦氏忍不住正了正頭上的紅寶石鳳釵,滿屋燈光,都不如那鴿子血的寶石流光溢彩,再加上她那身大紅繡富貴牡丹的緙絲華服,真是明豔不可方物。

  只可惜是個缺心眼的。

  太夫人收回打量兒媳婦的視線,嘴角嘲諷笑容一閃而逝。以前是侯府不如國公府,她為了兒子一直容忍秦氏的驕縱蠢笨,如今權勢滔天的國公府只剩一個遠在西北的鎮北將軍,在皇上心裡的地位還不如他兒子,她自然沒有必要再忍著這個害得他們母子離心的蠢婦。國公府內裡再不合,好歹給秦氏撐了十來年的腰,現在秦氏祖父、二叔等親人慘死,她非但半點悲痛沒有,還以父親與國公府斷絕關係為由不守孝,還奢望兒子會好好待她?

  「允廷回來了,你怎麼還不傳人擺飯?」在趙允廷跨進來的那一刻,太夫人平靜地訓斥道。

  秦氏才剛剛看到自己的丈夫,知道他不喜歡她聒噪,她沒敢出聲喚他,只默默地凝望,希望丈夫能夠看自己一眼,全部心神都在男人身上,並未聽到婆母的訓斥。

  眼看太夫人冷了臉,秦氏身後的大丫鬟紫瑩輕輕上前一步,笑著提醒道:「夫人,侯爺回來了,奴婢這就吩咐廚房那邊把晚膳擺上來?」

  她站的位置巧,正好擋住了秦氏的視線,秦氏有些惱她,卻也點了點頭,「快去吧。」說完馬上朝對面望了過去,夫妻倆一左一右坐在太夫人身邊。

  趙允廷卻並未看她,對上首的太夫人解釋道:「衙門裡事多,勞母親久等了。」

  太夫人慈愛地端詳自己唯一的兒子,笑道:「沒事沒事,我們也剛坐下沒多久,倒是你,別只顧著朝廷大事,你看你,越來越瘦了,一會兒多吃點,娘今晚特意讓人燉了魚頭湯,給你好好補補。」

  趙允廷笑笑,又陪母親說了幾句話,目光便投向左側桌子前的三個子女。

  次子趙清,年後便十五歲了,小時候常常跟在他大哥身後跑,當年他大哥離家時他六歲,應該有些印象吧?三子趙涵跟唯一的女兒趙沂都是九歲,只差兩個月,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大哥,女兒還好說,三子,只盼承遠見到這個弟弟懂事明理後,心中恨意會少吧。

  趁丫鬟們擺飯時,趙允廷分別問了三個孩子一些話。

  在外人看來,他有兩個嫡子,而在趙允廷眼裡,只有他跟她的孩子才是嫡子,其他三個在他眼裡的份量是一樣,不如長子,卻也是他的骨血,儘管哪個都不是他想要的。

  問完話,桌上飯菜已經擺好,趙允廷便示意眾人開飯。

  一時偏廳裡只有輕微的用飯聲,沉默之極。

  太夫人上了年紀,飯量小,在飯桌上大多時間不過是陪小輩們用飯罷了。沒胃口吃,心思漸漸就動了起來。兒子突然把所有人都叫過來,兩個姨娘也擺了個小桌子,到底有何事要商量?這些年除了一些喜慶日子,再也沒有過這種時候……

  趙允廷並未讓她猜測太久,等殘羹冷炙端下去換上茶盞,他品了口茶,目光掃視一圈,平靜地對太夫人道:「母親,十月裡承遠已經娶妻,承文也到了成家的年紀,今日起府中上下便改了稱呼吧,少字去掉,按排行直接稱爺。」

  此言一出,秦氏臉色大變,好端端的,怎麼又提那人了?

  太夫人臉色一點都不比兒媳婦好看,猛地放下手中茶碗:「承遠是侯府嫡長子,怎麼他成親我這個當祖母的什麼都不知道?允廷,你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母親?你是想氣死我是不是?」聲音嚴厲,落地有聲。

  婆母發了脾氣,秦氏面色好了些,盯著丈夫看他怎麼回答。她右後側小桌前坐著的萬姨娘周姨娘不約而同朝自己的孩子看去,心中各有思量。而那邊桌子上,趙清一身青袍端坐,雖然沒有笑身上卻有種喜意,一眼就能讓人看出他的愉悅,趙涵嘴角則翹了起來,好奇又期待地看著父親,唯有梳著丫髻的趙沂面露茫然,好像已經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哥哥。

  趙允廷很瞭解自己的母親,知道她並不在乎長孫成親與否,只是生氣她沒有得到消息,便有些無奈地道:「母親別急,這事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他在鄉下住著,自己看中了一個秀才之女便直接娶了回來,真是胡鬧……畢竟是明媒正娶娶回來的,也只能這樣了。母親,之前承遠自己不願意搬回來,現在既然已經成家,我會派人去接他們,總不能讓趙家的嫡長孫也生在外頭。」

  太夫人沉默了。

  長孫為什麼走大家心知肚明,不過為了好聽,對外只說孩子不懂事不肯住在家裡。她不喜歡那個不知用什麼狐.媚手段勾得兒子一心撲在她身上的短命前兒媳,對前兒媳生的忤逆不孝的長孫更沒有半點好感,只是,趙沉畢竟是趙家的嫡長子,他自己不願意回來可以,她身為祖母,卻沒有道理阻止他回來。罷了,爛泥扶不上牆,堂堂侯府嫡子竟然娶了個秀才女兒,回來就回來,她正好看熱鬧。

  飛快掃了一眼秦氏,太夫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這孩子,從小就執拗不聽勸,我這邊都給他準備好了幾個人選了,他竟然一聲招呼不打自己娶了妻!他自小不親我,不把我這個祖母放在眼裡也罷了,你對他掏心掏肺,他怎麼連你都不告訴?快接回來吧,承遠才十八,你好好管管,興許還能改好,屆時你給他謀個差事,免得他繼續游手好閒。」

  趙允廷頷首,轉身朝趙清笑了笑:「承文,你大哥走的時候你三弟妹妹還沒出生,我記得你小時候很喜歡跟你大哥玩,你還記得他嗎?」

  趙清起身離座,有些尷尬地答道:「說實話,大哥的模樣,兒子記得不太清楚了,只恍惚記得有次大哥帶我去竹林裡挖筍,大哥挖完交給我抱著……一晃眼我們都大了,不知大哥現在是什麼模樣。」

  挖筍這事趙允廷也記得,那時家中還沒有生變,他去竹林找兩個孩子,就見七歲的長子正挖的起勁兒,四歲的次子抱著春筍站在一旁,渾身是土。瞧見他過來,長子撒腿就跑,被抓住後立即乖乖認錯,靈動狡猾。又想到上次差點氣死他的冷臉少年,趙允廷心中唏噓,朝三個孩子擺擺手:「好了,天色不早,你們都下去吧,日後多跟你們大哥親近些,還有沂兒,你不是已經學女紅了嗎,可以繡個荷包送你長嫂。」

  趙沂不好意思地道:「就怕長嫂嫌我繡的荷包難看,我才剛學呢。」

  家中就一個姑娘,趙允廷對這個女兒比對兒子們還要略好一些,笑道:「你長嫂人很好,不會嫌你的,說不定還會指點你繡活,放心吧。」他沒見過兒媳婦,卻聽妻子說過,知道是個溫柔賢惠的好姑娘,妻子長子都說好,他自然相信。

  趙沂便高興地笑了,乖巧地朝祖母父親嫡母告辭,跟在兩個哥哥身後一起往外走。

  秦氏不悅地瞪了這個庶女一眼,扭頭對那邊的兩個姨娘道:「你們也下去吧。」

  萬姨娘周姨娘馬上站了起來,行禮告退。

  礙眼的人都走了,秦氏心情很好,笑著問對面的男人:「侯爺,咱們一起送母親回房?」

  丈夫不喜歡去後院,每月只在一妻兩妾屋裡各住一晚。最初兩年秦氏以為丈夫心裡還惦記著死去的那人,後來她生了兒子,周姨娘生了女兒,丈夫十年一直都是這個規矩,秦氏便明白丈夫就是這樣不重女色的人。長夜漫漫只有一晚能見到丈夫,她當然會失落,可誰讓她就是喜歡他呢,哪怕他不曾給過她笑臉,她也不在乎,反正除了婆母和三個孩子,她就沒見過丈夫給過誰笑臉。眼下丈夫已經很久沒有踏足後院了,今晚她努努力,興許能將人勸到自己屋裡。

  她知道丈夫不滿國公府,現在國公府已經敗了,他的怒氣也該消了吧?兩人畢竟做了十年的夫妻呢。對於國公府,自從疼愛她的祖母和皇外祖母去世後,秦氏已經沒有半點感情了,丈夫不喜歡她回娘家,她就不去,反正她有了兒子,沒什麼值得再去抱怨的。

  趙允廷沒看她,親自扶太夫人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道:「我有事要與太夫人商量,你自己回去。」

  秦氏驕縱成性,稍有不滿便要去國公府抱怨,定西將軍夫妻狡猾,樂不得事事縱著她來表現他們對大房的好。這些年他暗中投靠唐文帝,容不得外人起半點懷疑,因此不得不敷衍秦氏,畢竟他與她維持表面和順,公事上再跟國公府對著干,他們也只會當成他對秦家逼婚的不滿,還是願意跟秦氏過的,否則他娶了秦氏卻一直不碰,只要秦氏傳出去,國公府肯定會明白他已經不是單純的不滿了,勢必處處留意他,無論是影響大事還是洩露妻子行蹤,他都輸不起。

  如今大勢已定,唐文帝讓他繼續與秦氏虛與委蛇,那他就讓秦氏繼續做她的主母,在內管她跟太夫人院子裡的大小事情,在外繼續以侯夫人身份赴宴出席,但他再也不會踏足她們三人任何一人的院子。

  上半輩子他對不起蘭容,下半輩子他繼續守著她。

  母子倆誰也沒有看身後秦氏是什麼表情,拐去了太夫人的榮壽堂。

  沒有旁人在身邊,太夫人毫不掩飾自己的怒氣,歪在榻上諷刺地道:「我不信承遠成親你毫不知情,好了,你不想我管我就不管,說,現在還有什麼大事需要跟我商量的?」大事,真是稀奇,當年她讓兒子娶自己的侄女他死活認準了寧氏,她為了他的前程勸他休妻他怒氣衝衝,凡是大事,他就沒有聽過她的,現在竟然還會找她商量?

  屋裡一個下人也沒有,外面由他的心腹長隨趙元親自把守,趙允廷沉默片刻,在太夫人面前跪了下去:「兒子不孝,這麼多年有件事情一直欺瞞母親,還請母親聽了之後切莫動怒,更不要張揚出去。」

  太夫人驚得坐了起來,急著要扶他:「到底是什麼事啊,地上涼,你先起來,咱們娘倆說話何必來這套?」她這輩子就這一個兒子,氣的時候恨不得沒生他,卻不想真的把母子關係鬧得太僵,鬧到兒子為點小事動不動就要跪的地步。

  趙允廷沒有起,垂眸道:「母親,你知道,我心裡只有蘭容一人,當年形勢逼人,我不想蘭容留在侯府受苦,又不想休她,便使計讓她假死,實則搬去了別處,這些年承遠一直都跟她住在一起,月底承遠回來,蘭容也會回來。」

  宛如五雷轟頂,太夫人渾身顫抖,指著地上跪著的人,雙眼因為憤怒快要凸出來:「你,你再說一遍!」

  趙允廷抬頭,直視她道:「我說蘭容沒有死,她……娘,娘你怎麼了?」

  卻是話未說完榻上的老人忽然朝一側栽了下去,趙允廷連忙將人接住,剛要喊趙元去請大夫,胳膊忽然一疼,懷裡響起老人氣急敗壞的哭罵:「她到底有什麼好,她到底哪裡值得你如此待她啊,連親娘都不如她重要……你讓她回來,是想讓她氣死我?不用你費事,我這就死去,我給她騰地方,以後這侯府她說什麼就是什麼,秦氏你也休了吧,就你們一家人過日子!」說著使勁兒掙扎,伸著脖子想去撞牆。她是真的不想活了,親生兒子瞞了她十年,眼裡哪還有她這個娘啊。

  趙允廷低頭,看著母親花白的頭髮,頭疼欲裂,他始終不明白,妻子到底哪裡不好,讓母親如此不喜歡她!

  他慢慢鬆開手,繼續跪了下去,呆呆地道:「娘你死吧,你死了兒子葬了你後馬上自己了斷,下去陪你。」

  太夫人萬萬沒料到兒子會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心肝肺彷彿被人翻了個兒,疼得她幾欲上不來氣,「你,你竟然狠心讓我去死?你可知我當年為了生你受了多大的苦?你……」

  「我沒想讓娘死,是娘不給我活路。娘生我養我,我放不下,蘭容是我心上的人,我也放不下,如果娘無論如何都不肯接受蘭容,那我只有死才能對得起你們兩個。」趙允廷面無表情地道,眼角卻有淚水滾落,「娘,我還記得,小時候我想要什麼,你都會給我。父親沒用,讓你在其他夫人太太面前抬不起頭,所以兒子努力上進,想讓娘面上有光,現在兒子做到了,娘就不能再疼我一回?兒子這輩子最想要的就是蘭容,娘你就不能成全我嗎?」

  快四十的男人,為了一個女人哭。

  太夫人心中又酸又澀又恨又疼,恨寧氏賤.人一個害兒子變成這樣,疼兒子為了今日受盡奚落,兩種強烈的感情反覆翻騰不分上下,可兒子跪在那裡,她無法狠心不答應他。

  「你先起來。」良久之後,太夫人無力地道。

  「娘答應讓蘭容回來了?」趙允廷眼淚已經止住,揚聲問。

  太夫人冷哼一聲,沒有直接回話:「那你說,她以什麼身份回來?上次可是你跟我說的,秦氏不能休,再說寧氏是已死之人,你讓她回來,被皇上知道,會不治你的欺君之罪?」

  這樣說便是鬆口了,趙允廷鬆了口氣,起身解釋道:「皇上知道蘭容還活著,也准我帶她回家了,只是不能聲張出去。娘,我讓蘭容以承遠義母的身份回來,住在馨蘭苑中,平時只在侯府走動。這些年侯府內下人幾乎都換了,除了咱們母子身邊的老僕,沒有人認識蘭容,只要娘不說,事情便不會傳出去。」

  太夫人冷笑:「你想的倒是周全。秦氏呢,你往後肯定不會去旁人院子裡吧,秦氏再蠢也沒蠢到看不出你跟承遠義母的事,到時候鬧出一個延平侯與長子義母苟且的醜聞,你怎麼辦?」

  趙允廷早有準備:「此事不牢母親多慮,秦氏那邊我自有辦法讓她閉嘴,娘不要為難蘭容便是幫了我,幫了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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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趙灰灰:我不想挖春筍,我只想爬花生,明天你不給我我就罷演!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11 12:28 AM

第47章

  一石激起千層浪,對延平侯府而言,大爺即將回來這一消息便是那塊打破多年府中平靜的大石。

  丈夫沒能拉攏過來,秦氏無比失望地回了自己的惟芳園。

  出嫁前她是國公府備受寵愛的姑娘,帶來了幾輩子都用不完的嫁妝,除了討好婆母送了幾樣好東西給她,秦氏手裡依然攥著大把的銀票。她向來奢華,屋裡屋外都裝扮地富麗堂皇,可是再好看又怎麼樣,丈夫並未因這裡的舒適而多來一晚。

  秦氏神情懨懨地歪在榻上,手裡拿著一把精緻的西洋鏡,這是宮裡賞賜的好東西,比銅鏡清楚多了,連臉上的纖細汗毛能都照出來。秦氏凝視著鏡中的美人,手指從額頭慢慢下移,眉如遠黛膚若凝脂,二十六歲的自己,看起來跟十六歲時好像沒有什麼變化,每逢宴席必定豔冠群芳。那個被丈夫記在心上至今無法徹底忘記的寧蘭容到底生得什麼模樣?她再好看,能比得過自己?

  她的兒子要回來了嗎?

  秦氏放下鏡子,歪在靠枕上,努力回想趙沉的樣子。他離家時九歲,至今將近九年,她早就記不清模樣了,只記得趙沉跟丈夫生得很像,每次見到他,她都會嫉妒,迫不及待想要生一個比他更像丈夫的嫡子,而且她的嫡子才是這個侯府真正的嫡子,她要自己的兒子繼承丈夫的爵位。

  生了涵兒之後,她努力為他奪他該有的世子之位,同樣是侯夫人,她身份比寧氏高了那麼多,憑什麼她的嫡子就不能當世子?趙沉命大沒有死,她倒被丈夫打了一巴掌,可那又如何,趙沉的世子之位沒了,先帝親自下詔,就算趙沉現在回來,他也只是個養在鄉下的廢人,連妻子都在鄉下小地方娶了,可想而知他的見識,如何跟她精心教養的涵兒比?

  想到丈夫對兒子的疼愛,秦氏不由地笑了。現在丈夫大仇已報,跟她之間再無罅隙,他又看重她的兒子,只要趙沉不得他心,只要兒子在丈夫面前說些她的好話,只要丈夫再來她這邊她小意服侍他一次把這些年的心結解開,她的日子將會越過越好。

  「紫瑩,這兩天你仔細盯著點,看看侯爺準備讓大爺夫妻住哪個院子。」秦氏語氣輕快地吩咐道,「大爺在外面住了那麼多年,難得回來,我身為嫡母,得好好備份禮才是。」

  紫瑩看看榻上嬌媚依舊的女人,小聲問道:「夫人想好送什麼禮了?」

  秦氏笑著點頭,卻沒有說是什麼。

  紫瑩沒敢再問,轉身退了出去,才出門眉頭便攏了起來。夫人痴戀侯爺看不清楚,她們這些下人可都明白,侯爺從來就沒有將夫人看在眼裡過,這次大爺回來,難道夫人想使壞?真那樣,她一定要勸著些,當年夫人的奶娘李嬤嬤就是因為仗著有國公府撐腰替夫人出謀劃策陷害大爺才被侯爺命人亂棍打死的,她可不想步李嬤嬤的後塵。

  ~

  那邊趙清兄妹三人從偏廳出來後,有一段是同路的,除了兩個在前頭打燈籠的,丫鬟小廝都跟在後面,讓三個主子好好說話。

  趙沂依舊跟在趙清左側,好奇地問他:「二哥,大哥是不是長得也像父親?他人好不好相處?」家裡這兩個哥哥,眉眼都隨了父親,只是二哥溫潤如玉少了父親身上的冷冽英氣,三哥少年老成,無奈年紀擺在那兒,他越擺出沉穩模樣倒越顯得有趣。

  趙涵沒有側頭看,卻凝神傾聽起來。

  趙清微微一笑:「二哥真記不太清了,大哥搬出去的時候我還沒有你們大,怎麼可能記得?不過就像我剛剛跟父親說的,大哥小時候願意帶著我玩,肯定很和善,咱們兄妹敬重他,大哥自會照顧咱們,妹妹也可以去找大嫂說話解悶。」

  「嗯,不知道大嫂長什麼樣,真想快點看看。」趙沂歡快地道。她是庶女,在侯府過得再好,出門都會受些冷落,況且每次秦氏都是不情不願地帶她出門,她也不太願意出去,偏家裡沒有姐妹,如果長嫂和善的話,她就有伴了。

  趙涵也笑了,只是眼底深處閃現一抹擔憂。大哥與母親、外祖父的恩怨他早就知道了,大哥或許會對二哥妹妹好,對他這個弟弟,恐怕心中有怨,不知現在開始彌補還來不來得及。

  正好走到路口,趙清摸摸趙沂腦袋,叮囑身後丫鬟好好給姑娘照路,便與趙涵朝另一側去了。旁人家裡嫡庶分明,父親卻將他跟三弟安排在一處院子裡住,平時一起教導。趙清對此沒什麼看法,至於他的三弟……

  趙清側目看去,身邊的三弟一身寶藍色圓領長袍,面容平靜鳳眼低垂,不知在想什麼。

  跟秦氏相比,這個三弟要穩重多了,不到十歲,已經有了城府。

  大哥九歲時是什麼樣呢?

  趙清當然記得。

  嫡母早逝,父親新娶,大哥像變了一個人,臉上再無笑容,眼中只有陰沉,看誰都帶了恨意,只有在他面前,大哥或許是覺得兩人都是小孩子沒什麼需要防備的,臉上才會露出悲痛憂傷。自己身份尷尬,什麼也不敢說,就陪大哥呆坐。後來秦氏想害大哥,把他也捎帶上了,大哥落水那次他也在,在外人看來也是他把大哥推入水中的。兄弟倆一起生了場大病,就在趙清以為大哥再也不會跟他一起玩時,大哥跟他道歉了,說是他連累的他,趙清記得自己哭了。

  他有親娘,親娘只是姨娘,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可以過去看看,父親不許他見姨娘。

  他有兩個嫡母,誰也不曾正眼看過他,寧氏是不上心,秦氏是看不上。

  整個侯府,對於六歲的他而言,除了高高在上的父親,就只有大哥真心對他好。

  大哥相信他,他哭得一塌糊塗。

  病後不久,大哥要走了,臨走前面無表情地對他道,只要他把他當大哥看,他們便一直是兄弟。

  這麼多年過去,當初的孩子已經長大,那樣輕飄飄的一句話,不知大哥是否記得。趙清記得,放在心上,但人心易變,他不知道現在的趙沉變成了什麼樣,只知道,如果他還願意跟他這個庶弟玩,他樂意奉陪。

  至於三弟,看他的造化吧。

  ~

  運河之上,天未大亮,船伕們早早用過飯,神清氣爽解了纜繩,繼續划船。

  嘩嘩的水聲裡,又多了船槳劃動聲。

  今日該錦墨當值,早早就過來接替守夜的綠雲,綠雲剛疊完被子,指著裡面小聲道:「少爺奶奶還沒起。」

  錦墨點點頭,笑著替她挑簾。

  等綠雲走了,錦墨看看小小的隔間,拿起帕子輕手輕腳擦拭起來。

  整艘船分了三個船篷,船伕們在前面住,丫鬟僕婦住後面,熱水伙食也都在後面準備。主子們住的船篷最寬敞,中間一道隔板分成左右兩排,每排三個隔間,外面算是小小的客廳,裡面是主人安置的地方,最裡頭有個小小的恭室。

  擦完了,錦墨洗洗手,出去把水直接潑到河裡,再進來時,聽裡面還沒有動靜,便坐在榻上,腦袋靠著壁板,準備再打會兒盹。她們幾個丫鬟睡一個大通鋪,昨晚挨著翠玉,小丫頭睡覺不老實搶她的被子,害她大半夜被凍醒,把被子搶過來也沒能睡好。

  就快睡著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點動靜,像是什麼東西撞到了船板,錦墨受驚坐正,揉揉眼睛側耳傾聽,除了熟悉的流水聲,便什麼都聽不到了。

  一板之隔的裡面,阿橘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昨日她便知道,這船篷內隔音太差,隔壁婆母跟丫鬟輕聲說話她們這邊都能聽到,因此晚上她根本不敢跟趙沉胡鬧,趙沉昨晚規規矩矩,她以為他也是知道避諱的,誰料剛剛迷迷糊糊醒來,趙沉竟然在脫她褲子!

  阿橘攔了兩下沒能成功,察覺他意圖想躲,被人按了回來,後背撞到床板發出一聲悶響。或許是因為心虛,阿橘擔心地一動不敢動,只能緊緊攥著褲子,用眼睛求趙沉下去。馬上就要起來了,他怎麼能在這個時候想那事兒?不是說好今晚再給他的嗎?她還沒有洗呢,誰知昨晚月事有沒有徹底走?

  趙沉心跳只會比妻子更快。

  他小心翼翼維持著呼吸,不容拒絕地將妻子褲子褪了下去,這樣的情形,他什麼都不用做她都不敢掙扎,只能用那雙水潤的美眸求他怨他。她越求趙沉越迫切,伸出手看了看,滿意一笑,再遞到她面前,低頭在她耳邊很輕很輕地道:「你看,已經徹底沒了……」昨晚她去裡面換洗,他無意中瞥了一眼,她換下來的東西乾乾淨淨,顯然已經可以了,現在又確定過了,他如何能忍得住?

  他都不知道這麼多日子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

  不顧她臉紅似火,趙沉將手重新伸進被窩裡面,她渾身輕顫,欲語還休,最後摀住了嘴,乖乖由著他。隔壁住著母親,趙沉也不敢真的在早上要了她,輕聲安撫道:「別怕,我就探探你的底細,晚上再攻城。」

  他聲音微喘,幽深鳳眼裡是渴望是戲謔的笑意,偶爾掠過一絲意外和驚喜,而這每一樣神情都是隨著他指端的移動而變化的。阿橘羞於看他,緊緊抓著厚厚的褥單,咬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慢慢的,她聽到了一道輕微的有別於外面河水流動的聲音,聽到了男人越來越急的呼吸,待趙沉挪開手換了她並不算陌生的小將軍過來,阿橘終於再也忍不住,抓住他肩膀阻止他繼續,急的快哭了。

  肩頭的疼痛讓理智回歸,趙沉頓住,緊緊盯著她,在她肩頭用力咬了一口來發.洩被她折磨的痛苦,這才下去,摟著人埋在她長發中平復,「現在我聽你的,晚上,晚上不許你說一句話,只能聽我的,阿橘,你記住了嗎?今晚你什麼都得聽我的……」

  阿橘拉過被子捂著臉,什麼都不想說。

  就這樣靜靜地抱著,等隔壁傳來寧氏起身的動靜,趙沉戀戀不捨地放開阿橘,也不嫌冷,直接掀開被子站到船板上,慢條斯理地穿衣。阿橘拉回被子時不小心朝那邊看去,正好趙沉提褲子才提到一半,見她看過去他故意頓住,無賴之極。

  阿橘迅速轉過去,躲在被子裡悄悄把裡.褲提了上來。

  下榻穿外衣時,趙沉親手幫她,目光幽幽。想到方才的親密,阿橘紅著臉低下頭,目光躲閃,一會兒看左邊矮榻,一會兒看右側被棉簾子遮掩的窗戶,看著看著目光一頓,落在因為被子敞開而露出來的褥單上,大紅褥單偏下的地方,有一塊兒顏色明顯深了……

  阿橘忽的想到那異樣的水聲,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趙沉見了,順著妻子視線看去,小將軍立即蠢蠢欲動,忙移開視線強迫自己不去想那片刻旖旎,大步出了屋。阿橘原地站了會兒,趁丫鬟進來收拾前飛快將被子疊好,免得被人發現。忙完了,她侷促地在屋裡走動,不想跟趙沉碰面,趙沉卻在外面催她出去。

  知道男人是等著她服侍他洗漱呢,阿橘拉起窗簾吹了會兒風,確定臉上沒那麼熱了,佯裝鎮定走了出去。

  小丫鬟已經把兩人洗漱的熱水備好,趙沉站在架子前,側身面朝裡屋門口。錦墨微低著頭站在靠近外門的地方,目不斜視。少爺是難得的好夫君,目前眼中只有少奶奶,除了少奶奶對旁人都是一張冷臉,她還是規規矩矩的吧,先在少奶奶身邊站穩了,成了少奶奶依仗的心腹,將來再隨機應變。

  夫妻倆先後洗漱完畢,一起去寧氏那邊請安。

  冬日河面上寒風更盛,除了偶爾去外面散步透氣,三人就坐在船篷裡閒聊說話,主要是趙沉講各地名勝趣聞,阿橘婆媳倆笑著聽。連續用了兩碗茶後,趙沉看看面前的兩個女人,打趣道:「如今我成了說書的了,不知兩位夫人準備給多少賞錢?」

  阿橘忍不住笑,寧氏面上沒什麼變化,一副商量的口吻問阿橘:「你說該賞多少?」

  趙沉也看向妻子,鳳眼明亮隱含得意,彷彿篤定自己會得很多賞。

  婆母都陪著鬧了,阿橘便認真想了想,挑剔地打量趙沉:「旁人說書抑揚頓挫引人入勝,你則想到哪說到哪,語氣平平索然無味,且不請自坐,沒有半點恭敬之意。娘,我看咱們給他一兩銀子辛苦錢,趕緊打發他走吧。」一家人相處了這麼久,阿橘早沒了當初的侷促,特別是寧氏,待她如親生女兒,阿橘亦視其如母。

  趙沉挑眉看她。他如此賣力討好,她才給一兩銀子,膽子真不小。

  阿橘假裝沒看清男人眼裡的深意,扭頭看向婆母。

  寧氏搖頭,「不妥,此子賊眉鼠眼,再三偷窺你,喊人直接丟到河裡去吧,讓他嘗嘗教訓。」

  一句話把小夫妻倆都打趣了,趙沉臉皮厚只看著阿橘笑,阿橘羞得喊了聲娘,低頭不語。

  身邊多了個兒媳婦也多了很多熱鬧,寧氏心情不錯,吩咐問梅去把棋盤端過來,她坐在旁邊,把地方讓給二人:「有人嫌說話累,那就下棋吧,阿橘,你跟他比兩場,他輸了晌午咱們娘倆用飯,讓他去後面跟下人們吃去。」

  趙沉馬上在矮桌一側坐下,看著阿橘問:「若我贏了呢?」

  寧氏笑著朝阿橘揚了揚下巴:「你贏了你跟你媳婦討賞啊,她想給你什麼就給什麼。」

  阿橘是進了趙家才學會下圍棋的,哪裡比得過趙沉,馬上婉拒道:「娘,還是你跟他下吧,我在一旁看著。」

  「就咱們倆比,娘棋藝太精湛,我從來沒贏過娘,跟你倒是可以試試。」趙沉搶著道。

  阿橘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堅持請寧氏坐過來,寧氏只想在一旁瞧熱鬧,無論阿橘怎麼勸都不肯,旁邊趙沉還不停地催,阿橘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跟他下。

  她做什麼都很認真,拿起棋子之後,很快便忘了對面的人是誰,忘了一大早兩人才做過最最羞人的事,只專注地盯著棋盤,想每一步棋路。開始應付地還可以,時間長了她落子的速度越來越慢,有兩次落子之後忽然發現走錯了,趙沉一子便可以結束棋局。阿橘頓時提起了心,緊張地看向對面的丈夫,就見他右手食指中指轉著黑子把玩,目光緩緩掃過整個棋盤,忽的嘴角一揚,得意地瞥她一眼,然後在她認定必輸之時將棋子落在了另一處地方。

  阿橘連忙把自己的死角堵上,忍不住偷笑,笑自己運氣好,笑趙沉傻,只會裝模作樣嚇唬人。

  可是連續三次險裡逃生後,阿橘忽然意識到不對,落完子抬眼看去,果然對上男人來不及收起的寵溺笑容,像是大人哄孩子。她不由又看向寧氏,寧氏見這個淳樸的兒媳婦終於發現了,知她面皮薄怕是要難為情了,忙道:「來,阿橘坐這邊看著來,看娘怎麼贏他,回頭你熟練了,他想讓著你都不行。」

  她往這邊挪,阿橘不由自主往裡去了,給婆母讓地方。

  為了轉移妻子的心思,趙沉一邊收子一邊回道:「娘,本來我也想讓著你的,可你這樣說,那就別怪兒子不客氣了。」

  「我也不用你客氣。」寧氏熟練地撿回白子,朝他道:「讓你先走。」

  趙沉也不客套,直接落子。

  母子倆真的誰也不讓誰,寧氏想替兒媳婦報仇,趙沉想在妻子面前顯示自己的厲害,自然用了十分心思在棋盤上。阿橘腦袋早就不夠使了,眼睛盯著棋盤,往往她還在琢磨婆母的棋路,那邊丈夫已經迅速落子,宛如戰場交兵,步步緊追。

  下了整整一天,母子倆一直都是和棋,最後一盤是阿橘想要下地,起身時裙襬因為坐的時間太長粘在身後沒能落下去,趙沉無意瞥了一眼,這一眼就把心思帶到了別處,很快輸了局。

  寧氏在心裡鄙夷兒子,成親這麼久了,還如此沒出息。

  阿橘什麼都不知道,回來後聽說趙沉輸了,頗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只是她的眉毛沒能揚太久,晚飯結束跨進內室便被人摟到懷裡堵住嘴時,阿橘的眉毛落了下去,心揚了起來。

  他如一把火,燒得她心慌。

  隔壁傳來寧氏吩咐問梅倒茶的輕柔聲音,阿橘不禁按住男人的手,想求他晚點再弄。趙沉怎麼可能忍得住?早在娶她之前,早在那日河邊,早在那日馬車裡,他就動了要她的念頭,特別是成親後的這一個多月,每天都度日如年,在要與不要中間掙扎。

  不過他還是放開了她。

  阿橘雙腿發軟,不敢留在榻上,勉強走到椅子前坐下,閉著眼睛側頭平復呼吸。身邊有輕微的動靜,她捂著胸口看去,就見趙沉將厚厚的三層褥子連同棉被都鋪到了船板上。她震驚地說不出話,趙沉則低頭忙自己的,準備好後抬頭看她,目光灼.灼。

  那一瞬,阿橘有種被狼盯上的感覺。

  可她無處可逃,也沒有理由逃,也不想逃,他是她的丈夫,他已經為她忍了很久,今晚是他該得的。

  燈依然亮著,她卻被他抱到了黑暗裡,厚厚的棉被下,兩個人的呼吸都亂了,卻還要像做賊一樣,試圖讓呼吸平復下來。

  誰也沒有說話,阿橘如早上承諾的那般,一動不動,他想怎樣就怎樣。這是她的男人,他忍得那麼辛苦,阿橘也很想疼他的,可最後她還是忍不住抓了他肩膀,哭著推他。怕被人聽見,她不敢出聲,只抓著他往外推,眼淚不受控制滾落。他溫柔地親她,卻再也不肯忍……

  晚上船並未行進,停靠在岸邊,隨著滾滾河水晃蕩。

  宛如沉入夢中,夢見自己掉入了河裡,波浪四處湧動,而她只能死死攀著身邊唯一的浮木,除了這個動作再無半點力氣可用,浮木帶她去哪裡,她只能跟著去。她還活著,可活著的滋味一點都不好受,閉著眼睛祈求快點上岸,快點結束這苦難。

  浮木緩慢而堅定地帶著她飄向岸邊,終於停下時,阿橘渾身筋骨彷彿散了架。

  心頭湧起無限委屈,她縮在男人懷裡哭。

  她沒有哭出聲音,只有眼淚落在他身上,趙沉自責又滿足,愉悅又心疼,抱緊人親她的耳朵:「阿橘,我,我不是故意的,這裡,這裡地方太小,不方便動作,等咱們到京城後,我一定好好伺候你,別哭了啊……」想快點怕動靜太大,慢了對她而言如鈍刀子割肉,要怪只怪他自制力太差,若能忍到京城再來……

  可他真的忍不住了。

  她這麼好,這麼美,這麼嬌……她是他的了,徹徹底底是他的了。

  趙沉心柔似水,在黑暗裡親她的眉毛親她的眼睛,耐心地哄她,哄到她止了淚窩在他懷裡睡去,他才長長鬆了口氣,不由又慶幸是在船上。如果在宅子裡,她說不定一氣之下不理他了,在船上嗎,地方就這麼大,她只能忍著他。

  今晚他是肯定不敢再要了,或許明晚可以再試試?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11 11:57 PM

第48章

  這一晚,阿橘睡得並不安穩。

  她夢見了孟仲景,夢見他笑著站在家裡後門前,紅著臉把手裡的杏花送給她。這一幕似曾相識,可夢是雜亂的,不是小時候也不是現在,朦朧裡她聽見孟仲景問她過得好不好。她正在想自己過得好不好,夢境陡然一變,她躲在棒子地邊,不遠處孟仲景背對她而站,如娘在他面前脫了衣裳,他沒有推開她,兩人倒在了地邊,他跟另一個女人,做那樣的事。

  夢境再變,她變成了下面的那個人,而上面的人也變成了趙沉,她疼得推他,他不聽……

  阿橘驚醒。

  船篷裡一片漆黑,外面流動的水聲讓這漆黑裡多了淒冷。

  幸好身邊有溫暖的胸膛。

  阿橘靠著自己的丈夫,重新閉上眼睛。

  曾經她想過洞房會是什麼樣,美好的羞澀的,與孟仲景退親與趙沉成親,再想洞房,那晚棒子地邊孟仲景與如娘的身影聲音總會突如其來浮上心頭。後來趙沉與她越來越親密,情動時被他燒得腦海裡一片混沌,什麼都沒法想,所有那些傷感悵然難過,都抵不過身邊人的溫暖。昨晚真正要來臨時,她害怕緊張,那一幕再次閃現,但不等她來得及生出什麼情緒,趙沉便緩慢而霸道地奪走了她所有情緒。

  疼,她疼,唯一的念頭就是求他快點停下,什麼羞澀期待傷感緬懷,都比不上那股疼。

  這就是過日子吧,想得再多都是空想,真的洞房就是那麼一回事,疼,疼完睡覺,醒來該怎麼過還得怎麼過。他是她的丈夫,兩人一起努力把日子過好,將來生兒育女。侯府又如何,夫妻不都是這樣嗎?只不過男人養家的手段比種地高了許多,她以後來往的女人比村裡媳婦複雜了些,但終究還是一樣的。

  是他的人了,他走什麼路她便跟著他走。

  可她還是想打他,他睡得越香,她就越惱他,平常話說得比什麼都好聽,什麼不讓她疼不讓她哭她說什麼他就聽什麼,到頭來還不是只顧自己?

  胡思亂想著,又睡了過去。

  然後是在隔壁的說話聲中醒來的。

  「娘,阿橘昨晚著涼了,有點暈船,我就沒讓她起來,等她好點了我再讓她過來陪你說話。」

  「著涼了?吩咐下人煎藥了嗎?」屋里蘭花新開了一朵,寧氏正看花呢,聽說兒媳婦病了,忙轉了過來,「我去瞧瞧。」

  阿橘聽了,急忙就要起來,可才轉身腰處便一陣痠痛,忍不住捂了肚子。

  趙沉已經扶著寧氏在榻上坐下了,看著蘭花解釋道:「母親不用急,她只是有點不舒服,好好歇息半晌就是,你要是過去看她,她該躺的不安生了。」真巧,盆裡的蘭花開了,他的阿橘昨晚也開了。

  少年面色紅潤唇角含笑,寧氏狐疑地打量他,趕巧趙沉扭頭看蘭,耳後一道紅痕清晰地露了出來。寧氏又不是未出閣的小姑娘,這下哪有不明白的,肯定是兒子昨晚鬧得過火弄得媳婦下不了床了。

  這種事情,她當娘的也不好說什麼,索性順著他的話道:「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過去了,行了,她難受呢,你過去守著她吧,早飯你們倆自己吃,晌午好點了再過來。」

  趙沉惦記著媳婦,起身就出去了。

  寧氏目送他離開,小聲對問梅道:「讓廚房添兩碗補湯給少爺少奶奶送去。」年輕氣盛,正常正常。問梅心領神會,笑著去了。

  那邊阿橘聽到趙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羞得躲到被子裡,面朝裡側裝睡。

  天冷,裡面簾子還沒拉起來,風進不來,昨夜留下的氣息出不去。

  趙沉放下門簾站在門口,掃了一眼被子,目光落到面前的船板上。他看著那船板,好像看到了昨晚,他壓著她,與她做世上最快樂的事。如果,如果船裡只有他們倆該多好,那樣他便能大聲跟她說他的興奮,誇她的好。

  光是一個念頭,他都衝動到想馬上再要她一次。

  輕步走到榻前躺下,趙沉撐著胳膊看她,臉紅紅的,讓他忍不住想親,悄悄湊過去,忽的發現她眼睫顫個不停。趙沉偷笑,明明醒了還想裝睡,妻子怎麼這麼可愛?他沒有拆穿她,只將右手伸了進去……

  他剛從外面走了一圈,手很涼,阿橘才被他碰上便打了個哆嗦,忙往裡躲。知道自己被他看穿了,阿橘臉埋在被子裡,說什麼也不肯看他,有羞有惱。

  「還疼嗎?」趙沉連人帶被子一起轉了過來,在她耳邊低語,「昨晚太急了,今晚一定輕點不弄疼你。」其實昨晚他自覺已經很克制了,克制到隨著河水蕩漾的節奏來,只是她頭一回,不用她說,他都能感受到她的疼,畢竟她處處嬌弱,他身高體壯……神兵利器。

  可即便心裡有愧,趙沉還是忍不住自得,有什麼比讓妻子知道自己的厲害更值得得意的?

  他心神蕩漾,摟著她磨蹭,「阿橘,今晚咱們再試試?」這種事不可能只有男人快活,他也想看她享受,而不是可憐巴巴地求他停下,雖然他愛極了妻子那種不堪憐的風情。

  「不……」

  阿橘能聽出男人聲音裡的得意,恰好他大手又不老實地伸了進來,她一把攥住,狠狠掐了一把。趙沉吸氣,卻沒有躲,乖乖給她掐,嘴上繼續說著混話,「阿橘,我已經迫不及待想快點抵京了,到時候只有咱們兩個在屋裡,你等著,看我怎麼收拾你。」

  「你別說了!」阿橘推開他手,躲在他懷裡道:「下船之前,不許你再鬧。」他要洞房,她已經給了,但船上地方太小,昨晚有一陣他動作大得讓她心驚膽顫,生怕被隔壁的婆母察覺,那種滋味她再也不想體會。

  趙沉可不想答應,只是沒等他開口,外面翠玉的聲音傳了進來:「少爺,奶奶,早飯好了,現在端進來還是……」

  阿橘大急,她還沒穿衣呢!

  趙沉親親她臉,扭頭道:「一刻鐘後擺飯。」

  外面腳步聲去了,阿橘連忙推趙沉:「我要起來了。」

  「我幫你穿。」趙沉跪了起來,扯過她衣服準備幫她。阿橘裡面還光著,死活不肯,可在這小小的船篷裡,面皮薄的注定要輸給臉皮厚的,阿橘最終還是乖乖臣服了,被趙沉摟到懷裡,一邊親一邊穿衣,狼狽至極。

  拉起窗簾,清新的風吹了進來,帶走了滿室旖旎氣息。

  趙沉要服侍阿橘洗漱,阿橘拗不過,只好隨了他,坐在長榻一頭等他伺候。夫妻倆膩歪時,翠玉目不斜視,領著小丫鬟們把早飯擺好,然後端著水盆出去了。

  湊到矮桌前,阿橘立即發現桌上多了兩碗湯,在桐灣的時候,婆母每隔三日就會吩咐廚房給他們燉。今日又來,是慣例,還是婆母聽到了昨晚的動靜?

  臉上火辣辣的,阿橘打定主意,下船之前就算趙沉說得天花亂墜,她也不會縱容他。

  趙沉真就素了半個月……

  就像一個露宿街頭的乞丐,如果一直過那種忍饑挨餓的日子,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可某天忽然有人請他去最好的客棧飽餐了一頓,然後以後就只能看不能吃,簡直比死了還難受。

  這半個月,趙沉覺得他快把這輩子能說得甜言蜜語都說完了,結果只是徒勞。說話不管用,他直接扒了妻子衣裳壓上去,若是成親多年的夫妻,妻子半推半就或許還管用,可阿橘不行啊,那晚的疼痛讓她徹底怕了,身體本能地抗拒,再加上擔心被婆母聽到,她說什麼都不肯。趙沉氣火攻心時按著她腿想直接闖,阿橘哭,他連忙親她哄她,親到她身體軟下來,偏偏她不肯像那晚那般配合,城門緊閉,他硬是破不開……

  若是他夠狠,蠻闖肯定也行,可他狠得下心嗎?

  只好咬牙切齒地忍著,每晚都在她耳邊威脅她。

  阿橘開始還害怕,後來想想,到了京城又怎樣,大不了再疼一回,反正怎麼都躲不過的,便自己睡自己的,白天跟婆母寸步不離,不給趙沉動手動腳的機會。

  寧氏樂於看兒子的熱鬧,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只讓廚房燉了幾次冬瓜荷葉湯給趙沉去火。

  ~

  阿橘第一次出門,對運河兩側城鎮的瞭解全都得自趙沉之口。這日日頭高了,夫妻倆站在欄杆前賞景,阿橘指著前面遠觀雖然渺小卻依然能看出來繁忙的碼頭問:「這裡便是天津衛嗎?離京城有多遠?」

  她桃花眼亮晶晶,充滿了好奇,畢竟是頭一次出遠門,興奮也在所難免。趙沉側倚欄杆,伸手撥了撥她斗篷邊緣的雪白狐毛,礙於不遠處有丫鬟站著,沒有碰她白裡透紅的小臉,只看了一眼前面道:「正是天津,從這裡靠岸的話,快馬加鞭兩三個時辰便能抵達京城,咱們慢走,晚上找個院子下榻,明天晌午也能到了。」

  阿橘知道他只是隨口說說,他們這船是直接開到運河盡頭通州的,離京城最近。

  河水浩淼,波光粼粼,阿橘看著水面,算了算,神色忽然黯了下去:「明天就是小年了,往年過小年,我爹領著小九一起掃房,娘領著我跟阿竹洗衣剪窗花準備午飯……」說著說著眼圈紅了,眼裡淚光浮動。

  「別哭,風大,哭了臉容易皺。」趙沉立即站直了,抬手替她把眼淚抹掉,「明年這時候岳父岳母就來京城了,今年先將就一回,跟我一起過小年?」

  他溫柔低語,阿橘心裡一暖,點點頭。

  趙沉握住她手,「走吧,咱們去裡面。」

  阿橘想縮回手,一抬頭,才發現原本站在那邊的錦書已經轉身往前走了,再看趙沉,鳳眼含笑。阿橘總算明白了,這幾個丫鬟都聰明著呢,最會看主子臉色。不過她也沒有再躲,乖乖讓他牽著。

  還沒走幾步,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高喊:「大少爺!」

  阿橘本能回頭,而身邊的男人已經鬆開她手,大步朝前去了,「你先進去找娘。」

  阿橘看看前方朝這邊划來的烏篷船,距離太遠,只能看清船頭站了兩個穿深色衣袍的男人,面容是看不清的,也不知道對方怎麼就認出趙沉了。這邊只有自家兩艘船,趙沉又正好是侯府的大少爺,來人肯定沒有認錯人。

  男女有別,阿橘沒有繼續逗留,過去找婆母了,「娘,咱們好像遇到了熟人。」把外面的事說了一遍。

  寧氏稍稍意外了一下,然後像往常一樣招呼阿橘到她身邊坐下,「一會兒承遠回來就知道了。」兒子的熟人,在登州認識的生意人不會喊他大少爺,這種下人對主子的稱呼,只能是侯府裡的人了,兩個男人,除了他還能有誰?

  來人正是趙允廷主僕。

  趙沉很是意外,待船靠近,他伸手欲扶趙允廷過來:「父親何時到的天津?」怪不得來信打聽他們坐的是什麼船,敢情在這裡等著呢。

  趙允廷沒用他扶,自己穩穩跨了過來,等趙元也上來後,他才掃了一眼趙沉身後的船篷,笑著解釋道:「朝廷大休,難得清閒,便過來接你們。你娘呢?」

  趙沉朝船篷揚了揚下巴:「阿橘也在。」

  趙允廷抬起的腳便頓住了,對趙元道:「去跟船伕說,在前面碼頭靠岸。」

  趙元領命去了。

  趙允廷收回視線,見長子面容平靜並未打算詢問,他笑了笑,主動道:「我已經安排好了莊子,今晚咱們在那裡歇下,明日晌午用完飯再出發,天黑之前回府便可。承遠,今年小年,咱們一家子過。」

  他年近四十,看起來要年輕很多,肅容而立時不怒自威,如今一笑,竟如皓月穿破烏雲,溫柔慈和。

  面對神采奕奕卻比上次見面時還要消瘦的父親,趙沉一時無話。

  小年?

  從他七歲起,就沒有一家人過過年了。

  妻子提起她家的小年,他會心疼她離家在外,並未想過自己,現在從父親口中聽到這話,心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兒。折騰來折騰去,怪誰?如果父親當年寧可舍了前程也要跟母親在一起……

  不行的,那樣母親就會開心了?外祖父一家被害流放,如果父親再不想出路,沒有人幫寧家,寧家這輩子都沒有洗冤之日。如果父親不應付秦氏讓國公府不再壓制他,官位便不能升上去,也就沒有資格被唐文帝看重。換成自己,如果沒有看過母親的苦,遇到相同情況,他會怎麼做?

  趙沉說不清楚,所以他怨父親對不起母親,卻無法恨他,更何況母親有句話說得對,父親對他這個兒子已經努力做到最好了,他最沒有理由恨他。

  他抬腳往前走,走了兩步頓住,低聲道:「父親,阿橘是我妻子,也是我娘喜歡的兒媳婦,如果你嫌棄阿橘出身低,在心裡嫌棄,別讓我們看出來,否則別怪我們不認你。」

  「你再說一次?」趙允廷一把攥住趙沉胳膊,好不容易團聚了,臭小子不好好孝順孝順他,竟然張口就威脅不認他這個爹?

  趙沉冷眼看他:「你聽見我說什麼了。」

  趙允廷冷哼,用力捏了他手腕一下才猛地甩開,低聲回道:「不孝子,如果不是為了你娘,我早不認你了,還等著你來跟我說這話?」言罷不再理他,快步朝船篷前面繞去,快轉彎時又停下,回頭示意趙沉跟上。

  兒媳婦也在裡面,他總不能直接闖進去,長子已經不認爹了,總不能一見面再招了兒媳婦的嫌。林家大姑娘,再不好,得了妻子的青眼,他敢露出半點不喜?

  ~

  船篷裡面,阿橘緊張地站了起來。外面父子倆談話聲並不低,她們都聽見了。

  趙沉的父親,她的公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成親前趙沉編的假話當然不算數,目前阿橘瞭解到的延平侯,是寧氏跟她說的那個強娶的霸道男人,是趙沉說的那個喜歡寧氏又不得不娶了秦氏的無奈父親。無論是哪個,阿橘都沒有從寧氏或趙沉的敘述裡聽出恨意,但凡他們任何一人恨他,她都有跟著恨的理由,就因為他們都不恨,她也理不清自己對公爹到底該持何態度。她為婆母委屈,可公爹似乎也有苦衷……

  腳步聲近,寧氏也站了起來,拍拍阿橘手道:「別緊張,把他當普通的父親便可,不必想太多。」無論他們一家子三人之間有什麼結,都與兒媳婦無關。她瞭解趙允廷,身為公爹,他不會為難兒媳婦的。

  得了婆母的安慰,阿橘心中略定。

  下一刻,門簾被人挑起,阿橘看見她的丈夫領先走了進來,後面跟了一個穿深灰長袍的男人,那人一手擋著簾子,低頭進來,隨機抬起頭。就在阿橘震驚趙家父子倆如此相像時,她感覺到男人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短暫的停留後,落在了婆母身上。那一瞬,他的眼睛像是被第一縷晨光照耀到的河水,熠熠生輝。

  阿橘熟悉這種眼神,趙沉便常常這樣看她,而今她在另一雙更加深邃的鳳眼裡,看到了同樣的柔情,或許那眼裡的柔情也更深,更複雜,難以訴清。

  船篷裡安靜極了,阿橘情不自禁偏頭看自己的婆母。

  寧氏早已習慣了丈夫這樣的注視,伸手請他落座,轉身接過問梅遞過來的熱茶端給他,一邊好奇問道:「一早就在這裡等著了?」

  兒子兒媳婦都在,趙允廷很快便收回視線,端著茶碗道:「嗯,怕跟你們的船錯過。京城那邊我都安排好了,咱們在天津逗留一晚,明日再啟程。」

  輕啜一口,陳年的老白茶醇厚香濃,不用茶水的熱,單想到這是妻子冬日最愛喝的,是妻子親手遞給他的,趙允廷便全身都暖了。轉身將茶碗放到矮桌上,他掃了一眼兒子,再看向妻子身邊微微低頭的小姑娘。

  寧氏明白他的意思,笑著握住阿橘的手,引著她走到趙允廷身前:「阿橘,這是你父親,上次沒能見著,這次總算是認人了。」

  阿橘臉頰微熱,沒敢抬頭看,恭恭敬敬地行禮,喚了聲「父親」。

  趙允廷應了聲,認真端詳這個兒媳婦。

  模樣,不得不說長子眼光不錯,滿京城恐怕也找不出幾個強過兒媳婦的。性情,看著挺嫻靜,跟妻子有些神似,不過妻子靜中透著一股脫俗清冷,兒媳婦更多的還是柔。至於舉止,跟想像裡拘謹緊張的農家女相比,兒媳婦手指沒亂動眼睛沒亂看腦袋沒垂到胸口,已經很不錯了,他總不能用真正名門閨秀的那一套來要求她。

  總而言之,他對這個兒媳婦還是挺滿意的,也可能是超出預料太多,真見到人甚至有些驚喜。

  趙允廷又看了一眼那邊老神在在的長子,開口道:「咱們家的事相信你都知道了,你跟承遠議親時,我實在脫不開身,將來有機會我再跟你父母陪個不是。現在在船上不方便,一會兒到了莊子,你們夫妻倆好好歇歇,明早我跟你娘在廳堂等你們敬茶,算是彌補我上次少了你的。」回侯府肯定還有一次敬茶,但那是做給旁人看的,這才是他們一家子的。

  新婦敬茶是必不可少的禮,公爹還將此事放在心上,阿橘挺意外的,也真心感激,忙福禮道謝。

  趙允廷受了她的禮,轉而對趙沉道:「好了,我跟你娘有些話要說,你們剛剛不是在外面看景嗎?繼續看去吧,天津這邊風景還算不錯。」

  大冬天的,有啥好看的?

  知道父親的小心思,趙沉沒有拆穿他,轉身拿起妻子搭在一旁的斗篷,叫上她出去了。

  等小夫妻倆徹底走遠,問梅也識趣地退了出去,趙允廷立即站了起來,走到寧氏身前將人攬入懷裡,低頭問她:「剛剛我表現如何?這個公爹當得可算盡職?」

  寧氏靠在他懷裡,輕輕點了點頭,至少比她預料的好。

  她垂著眼眸,趙允廷想看她的眼睛,便抱著人走到裡面的門板前,讓她靠著門,他貼上去,抬起她下巴凝視她:「既然我做得好,你,親我一下?」問得低沉平靜,一顆心早就懸了起來,怕她無情拒絕,其實他知道,她不會開口拒絕,但他更怕她露出本能的嘲諷,那種彷彿聽了天大笑話的嘲諷。

  寧氏確實沒有說話,也沒有嘲諷他,她輕輕抬起眼簾,看著他,意味不明。

  趙允廷看著這雙美麗的眼睛,裡面好像有水波浮動,有星光蕩漾,卻看不清這些讓人沉醉的浮光下,到底藏了什麼樣的情愫。是愛,是恨,還是無動於衷?

  趙允廷認輸了,過了這麼久,他還是看不透她。

  他捧起她的臉,無奈地吻了吻她唇:「罷了,你不親我,換我親你。」

  寧氏閉上了眼睛,任他溫柔似水,熱情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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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趙灰灰:身為第一男主,我感覺到了一絲威脅。

  佳人:你想太多了。

  趙灰灰:既然重新敬茶,是不是敬茶之前的洞房也會重來一次?

  阿橘:你想太多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13 11:14 PM

第49章

  船很快靠了岸。

  趙允廷安排的馬車早已等在岸邊,趙元陳平留在碼頭盯著下人搬運行禮,女眷這邊蔣嬤嬤領著綠雲錦書看著,趙沉等人則先行上了馬車,不急不緩朝北而去。

  趙允廷直接引著寧氏上了前面的馬車,阿橘自然要跟趙沉坐一輛。進去後還沒坐穩,便被趙沉抱到腿上,阿橘不由推他,趙沉攥住她胳膊便吻了下去,力氣大得嚇人,霸道地將折磨了他半個多月的妻子狠狠收拾了一番。若不是阿橘態度堅決死守不放,趙沉險些在車上就來一次。

  下車後還要見人呢,阿橘怎麼能縱容他那般胡鬧?萬一聲音傳出去被車伕聽見怎麼辦?

  她說什麼都不肯給,趙沉只好戀戀不捨鬆開她唇,大手隔著衣衫在她身前用力捏了一把,不停地低聲威脅:「你就躲吧,到了地方看你還能躲到哪裡去……阿橘你等著,今晚我都不打算睡覺了,你看我怎麼收拾你……」敬茶都有補,他的洞.房當然也得補,船上那次根本算不得數。

  阿橘沒想到他憋了這麼多的火,臉紅得不能再紅,心如鹿撞。

  如果說在船上她還不怕他的威脅,現在是真的怕了,埋在他懷裡,盼馬車一直都不要停。

  輕輕顛簸了一個多時辰,外面越來越靜。阿橘好奇的挑開簾子,就見外面又變成了連片的莊稼地,前方不遠處有座整齊的宅院,門牆外面栽種著楊柳,樹葉早已落光,枝條在微風中輕輕搖晃。

  她抬頭看天,晌午時候,碧空澄澈萬里無雲,日光溫暖明媚。

  她心情也跟著明朗起來,指著莊子問趙沉:「應該就是那裡了吧?」

  趙沉一直抱著她,此時故意頂了頂,親親她臉頰道:「嗯,馬上就到了,阿橘準備好了嗎?今晚你再哭都不管用。」

  阿橘羞惱地推開他臉,「你別這樣,一會兒我怎麼見人?」

  趙沉笑,她還想見誰?小時候他不懂,現在成親了,越發明白父親每次到莊子時的急切,那種想念,將人抱得再緊都不管用,只有深深地跟喜歡的人融為一體,才能緩解,才能滿足。眼下他急,父親只會比他更急。

  夫妻倆各懷心思,馬車慢慢停下了。

  趙沉替妻子系好鬥篷帷帽,起身時又撩起面紗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這才跳下馬車,轉身接她。他沒有系斗篷,一身月白色的長袍,寬肩窄腰,挺拔俊秀如松柏,明媚的光柔和了他臉上的冷,而他溫柔地看著她,那目光幾乎快要迷了她的心。

  這樣出色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阿橘心中有甜蜜歡喜還有一點化不去的不安,但他就站在那裡伸手接她,阿橘無心探尋那絲不安,將手搭在他的大手上,感受他掌心的溫暖和力量。

  夫妻倆站穩了,那邊趙允廷也扶了寧氏下車,寧氏同樣戴了帷帽。

  「這邊屋裡都已經佈置妥當,你們一路行船也累了,午飯就在自己屋裡用吧,下午好好歇歇,晚上咱們一家人一起吃餃子。」趙允廷對著趙沉道,說完喚了早就候在門口的一個中年僕婦,「領大爺大奶奶回房休息。」

  那僕婦便微微低著頭走到趙沉夫妻身前。

  「走吧。」趙沉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示意僕婦帶路。

  阿橘跟在丈夫身側,沒有回頭,腦海裡卻是剛剛婆母下車時的情景。風將婆母面前的面紗吹了起來,露出裡面豔若牡丹的臉龐,熟悉的寧靜裡憑白添了嫵.媚。

  阿橘臉上發熱,不敢深想公爹婆母在車裡都做了什麼。

  這個莊子並不大,勝在裡面清幽靜謐,趙允廷夫妻佔了前院,趙沉小兩口歇在後院。

  屋中乾淨整潔,裡外間都點著銀霜炭,格外暖和,巧的是茶几窗檯上還擺著蘭花盆景,春意盎然。阿橘站在茶几前端詳蘭花,清香縷縷,身上的疲憊好像都散了,回頭對趙沉道:「父親挺細心的。」

  趙沉歪在榻上笑著看她,看得阿橘明白他笑容裡的深意紅著臉轉回去後,才對一旁等候差遣的錦墨翠玉道:「吩咐水房把熱水備好,這邊用完飯便端過來。」

  「是。」錦墨翠玉互視一眼,臉上都有些熱,低頭退了出去。

  阿橘早就躲到裡間去了,趙沉笑著跟進去,沒膩歪多久,丫鬟們開始擺飯了。

  一道羊肉湯,一道酸菜肥牛,還有清新的燉豆腐,全是熱菜。阿橘用的不多,吃完小臉紅紅的,嘴唇更顯得紅潤飽.滿。趙沉胃口非常不錯,除了豆腐偶爾吃兩口,羊肉牛肉幾乎都被他解決了。

  再緊張,阿橘還是忍不住笑他:「吃太飽沐浴不好。」

  趙沉漫不經心地回道:「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倒是你,確實不用吃太飽。」

  最近他嘴裡沒有正經話,阿橘懶得猜他到底是什麼意思,轉過身去看窗檯上的蘭花,不理他。

  趙沉對著她背影笑。

  飯桌撤了下去,浴桶熱水很快備好,趙沉將丫鬟們都打發走,關好屋門放下窗,便將恨不得縮到牆角裡的妻子抱了起來,兩人一起沐浴。

  水溫微燙剛剛好,阿橘卻從裡到外的發燙,扶著桶沿求他去炕上。趙沉不聽,唇貼著她肩頸來回輾轉,等她放鬆下來,他慢慢將人扶到腿上,足足用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勉強坐穩。阿橘仰著頭說不出話,趙沉喘著氣偏頭看她。看她披散下來的長發,緊閉的眼眸,緋.紅的臉,輕啟的唇,再順著她揚起的下巴一路往下,那線條美得讓人恨不得一輩子這樣看著她。

  她雙手還抓著桶沿,趙沉想當她唯一的倚仗,所以他抱著她往後退,才動,她唇間立即發出一聲低呼,似是難以承受。

  而那一聲落入趙沉耳中,便是最熱情的邀請了,再無顧忌,他扶著她,隨心所欲。

  浴桶彷彿在一瞬間變成了江河,風浪襲來,潮起潮落,水不斷從浴桶邊緣溢出去,落到地上發出啪響,如浪花拍打石岸,一聲又一聲,連續不斷,時緩時急。到最後水少了,無論如何也翻不起大潮,終於露出了裡面攪起這場風浪的兩人。

  阿橘又熱又冷,熱在裡面,是他給的,冷在外面,沒有了溫水的包圍,即便屋裡溫暖如春,依然覺得涼,禁不住瑟瑟發抖。趙沉知道她冷,一把將人翻過去讓她撐著桶沿,他從背後緊緊抱住她,「阿橘別急,快了……」摀住她嘴,大起大落幾次終於休戰。

  不敢耽擱,趙沉迅速將人抱到炕上,用毯子擦乾後,塞進炕頭早就暖好的被窩裡。

  阿橘閉著眼睛躺著,喘得比當初追趕喲喲時還要急。

  不一樣,跟第一次不一樣了,除了開始的片刻不適,她嘗到了另一種滋味兒,像是盪鞦韆,往高處蕩時越高越歡喜,掉下去時心好像都飄了起來,只能閉著眼睛叫。剛剛趙沉便是推她動的鞦韆,一次比一次高,只是達到最高處時,沒有掉落的心悸,什麼都沒有,那瞬間腦海裡一片飄飄然,只有身體不住地顫抖,與他一起。

  原來夫妻之間竟然是這樣的。

  直到趙沉收拾完鑽進被窩,阿橘依然沒有平靜下來,閉著眼睛感受他給她擦頭髮的溫柔動作。她沒有洗頭,可他解了她的發,碰到桶裡的水也好,沾了他身上的水也好,都濕了一截。

  擦完了,趙沉用帕子將她還濕著的頭髮包了起來,將人轉過來,親親她臉,「怎麼樣,這次沒有不舒服吧?阿橘你聽見了嗎,你叫的真好聽,不過太大聲了,最後要不是捂著你嘴,我怕前面都能聽見。」果然還是在屋裡盡興,她也比較放得開,一聲一聲的,又是求又是哭,比什麼都撩人。

  阿橘脖子都紅了,真的有那樣大聲嗎?她也不想啊,誰讓他瘋了一樣?

  他還拿這個打趣她,阿橘難以啟齒解釋,羞惱地抓他胸口。

  趙沉抓住她的小手,拉到嘴前親,親著親著放了手去親她嘴,親得她又推他躲他,扭來扭去。趙沉眸色越來越深,故意在她額頭臉頰親來親去與她鬧,趁機慢慢往她身上挪,最後將她籠罩在自己身下徹底跑不掉了,他笑著親她耳朵:「桶裡地方小不方便,咱們再來一次,這次肯定不讓你冷了。」

  「別……」阿橘不想要,可男人已經破了城門……

  與方才略顯倉促的惡戰相比,這次趙沉步步為營戰了半個時辰之久,擊潰俘虜三次,他才滿意地放了糧食。阿橘是動都不能動了,含糊不清地嘀咕一句,求他別再鬧,便昏沉沉睡了過去。

  晚上一家人還要吃餃子,趙沉知道分寸,儘管還有再戰之力,也沒有繼續,摟著累極的妻子歇起晌來。

  外面屋簷下,翠玉錦墨不約而同鬆了口氣,那樣的動靜,實在羞人,以前在桐灣,也沒聽少爺少奶奶鬧過如此大的動靜啊。

  翠玉年紀小,過了會兒便恢復了自然,坐在小板凳上靠著牆壁打盹。錦墨看看她,重新低下頭,腦海裡是那次少爺留她服侍的話語。如果,如果那次少爺沒有打消主意,少爺會不會也如此對她?

  可惜沒有如果,少爺從來不碰她們這些丫鬟,他眼裡只有少奶奶。

  錦墨有一下沒一下地繞著手裡的帕子。

  少奶奶真是命好,可羨慕有什麼用呢?當初得知少爺要娶一個農家姑娘時,她忍不住的嫉妒。農家姑娘啊,她也是農家女,除了父親不是秀才,自己沒有不如林家姑娘的地方。她一直以為少爺肯定會娶門當戶對的富家千金,因此少爺看不上她她也沒有太失落,可少爺要娶身份並不比她高多少的姑娘了,心底的酸水便一股腦湧了起來。好在她沒有不平太久,第一次見到少奶奶,錦墨便認命了,那樣的容貌,天底下有幾個男人不想娶的?

  她該慶幸少奶奶心善好相處的,或許,等將來少爺同其他男人一樣需要姨娘時,她可以爭取一下?

  想到之前屋裡的動靜,錦墨拄著下巴發起呆來。

  主子們都睡了,丫鬟們靜靜地守著門,小小的莊子安靜極了,彷彿同樣陷入了沉睡。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13 11:16 PM

第50章 嫡長媳

  夜幕降臨時,阿橘被趙沉柔聲喚醒,她睜開眼睛,因為睏倦,眼裡一片茫然。

  趙沉喜歡她這副模樣,笑著親親她,主動幫她穿衣,穿的時候無意中碰到哪兒,阿橘控制不住地打顫,睡意全消。看看身前滿眼溫柔滿足的丈夫,阿橘紅著臉撥開他手,背轉過去自己穿裡衣,頓了會兒,小聲斥責他:「往後不許再這樣了……」大白天的,想想都羞人。

  「嗯,都聽你的。」趙沉痛快應道,取了外衣等她,阿橘一坐起來,他繼續搶著幫忙。阿橘爭不過他,垂著眼簾乖乖任他擺弄。知道她心裡多少有氣,趙沉沒敢再動手腳,熟練地替她系好衣扣,又香了一口,這才跳下地走了出去,傳丫鬟們備水。

  被子裡瀰漫著旖.旎氣息,阿橘不敢多看,準備下炕。鞋子就擺在炕沿下,她先踩住裡面,想站穩後再提鞋,不料腿上半點力氣都沒有,直接朝前栽了下去,恰好趙沉挑簾進來,還沒看清先伸手將人撈了起來。

  「怎麼這麼不小心?」他將人抱到炕沿上,看出她想穿鞋,便蹲在那裡,撿起鞋子幫她穿。

  阿橘本想怪他的,見他神情專注地給自己穿鞋,彷彿已經做慣了,埋怨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鞋子穿好,趙沉起身,見她偏著頭神情微惱,略一思忖便明白過來了,抱著人小聲哄:「是不是腿還酸著?來,我扶著你,在屋裡走兩步便好了。」她太嬌,在浴桶裡坐著時都嫌累,全靠他來動了。

  阿橘沒有拒絕,扶著他胳膊站了起來,雙腿抖個不停全靠他撐著才沒有倒下去,好一會兒才適應了。擔心被公婆看出來,阿橘靠在男人懷裡小聲求他:「以後白天別這樣了好嗎?都走不好路了……」這次他憋得太久,也是沒辦法的事。

  「好。」她嬌滴滴的,趙沉怎麼會拒絕?至於心裡怎麼想能不能做到,他才不考慮。有些事情言出必行,這種夫妻屋裡的事,沒有必要那樣較真。

  他答應地太快,阿橘不太相信,抬頭看他,他笑得溫柔,乖乖模樣,太不像他反而更惹人懷疑。

  可她有什麼辦法?他真想,就憑他的力氣,她還不是任人宰割?

  索性不費心思罷,以後防著他就是了。

  洗漱完畢,趙沉在一旁等她,綠雲進來替阿橘梳頭。她跟蔣嬤嬤等人也都到了。

  鏡子裡的女子俏臉酡.紅,美眸裡彷彿含了水兒,又像是初綻的荷花掛了露珠,美豔不可方物。阿橘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自己,看了一眼便不好意思再看,等收拾好了,小聲對趙沉道:「咱們在院子裡走走再過去吧。」讓風把臉上的紅吹了去,才好見公婆啊。

  趙沉低頭凝視妻子,察覺她心事,點頭應了。

  她盛開之後有多美,他自己知道便好。

  ~

  待趙沉跟阿橘溜躂一圈後轉到廳堂門前,趙允廷夫妻已經等在那裡了。

  寧氏把兒媳婦叫到自己身邊坐下,柔聲問她睡得可好,阿橘輕輕點頭,沒敢往趙沉那邊看。寧氏也沒多問,關切地道:「你頭回出遠門便坐船走了這麼久,人都瘦了,回府後好好養養,姑娘家還是圓潤些好看。」

  阿橘還是點頭,「勞娘費心了。」

  寧氏笑著讓問梅傳飯。

  趙沉坐在阿橘對面,看看媳婦,有點心疼了。成親後阿橘其實養了點肉回來,只是這一長途勞頓,生生又瘦了下去,雖然瘦了也好看,可他還是希望她再胖點,像初見時那樣,她胖了,才說明她過得開心。

  餃子端上來,母子倆先後給阿橘夾了餃子,儼然跟在桐灣時一樣,一家人怎麼舒服怎麼來。

  阿橘不安地瞥了一眼公爹,婆母丈夫在鄉下住了那麼久,可能不太在乎規矩了,公爹可是侯爺,會不會覺得如此不妥?

  趙允廷沒覺得不妥,以前一家三口吃飯時,也是有說有笑的,後來家裡生了變故,他懶得聽秦氏跟太夫人囉嗦,才改了規矩,不許飯間多嘴。

  他只是有點吃味兒,兒媳婦瘦沒瘦他不知道,他明顯瘦了,怎麼不見他們娘倆勸他多吃些?

  他泛酸的渴望眼神如此明顯,旁邊的三人都看出來了。可惜寧氏不可能如他的願,趙沉可以哄母親,哄爹的事他可做不出來。阿橘呢,雖然有點訝異也有點同情,卻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給公爹夾飯啊,只好裝沒發現。

  整頓飯,趙允廷幾乎都是在強顏歡笑中過去的。

  用完飯趙沉就領著妻子回後院去了。

  趙允廷嘆息一聲,看著桌上依然冒著熱氣的碗碟不想走。

  「都快當祖父的人了,至於為這種小事嘆氣?」寧氏有些無奈地道,不管喜不喜歡,兩人都過了那麼多年,不可能完全無視。

  趙允廷抬眼看她,難掩苦澀:「我是快當祖父了,可我孫子他祖母眼裡沒有我。」

  他孫子的祖母?

  寧氏倒被這話逗笑了,看看他,抬起筷子給他夾了一個餃子放進碗裡。是啊,他是她孫子的祖父,不出意外,也就只有他能陪她一起老一起弄孫為樂了,怎麼過都是過,讓他如意一次又如何?

  他費盡心思娶了她,到頭來也沒有得過多少好。

  看著男人笑著將餃子一口送進嘴裡,寧氏微微出了神,再過二十年,兩人也就這樣了吧?

  「想什麼呢?回房了,明早還要等他們來敬茶。」趙允廷用帕子擦過嘴角,心滿意足地走過來,牽著妻子手道。

  寧氏點點頭,站了起來,跟他一起回了臥房。

  夜色漸濃,洗漱過後鑽進被窩,阿橘靠在趙沉懷裡跟他說話:「父親也挺可憐的。」她看得出來,公爹很喜歡婆母,婆母笑一笑,哪怕是對她笑的,一旁公爹都能看入了神,那種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滿足,騙不了人。

  趙沉親親她額角,沒有言語。

  阿橘白日睡多了,現在倒是想跟他說話,又問:「你小時候給父親夾過菜嗎?」

  她有談興,趙沉便陪她,「夾過吧,沒有印象了。怎麼,你怪我今晚沒有給他夾菜?傻,我多大了,他又不是老得抬不起胳膊,真給他夾我們倆都會不自在。」兒子跟女兒的差別就在這裡吧,姑娘家多大都可以撒嬌。

  這倒也是,阿橘眨眨眼睛,想到了婆母,婆母……想到侯府裡的秦氏和兩個姨娘,阿橘又替婆母難過了。公爹再有苦衷又如何,他都碰過別人,生了兒女,公爹有他的無奈,然婆母身為妻子,就算理智上能接受,心裡也會不舒服吧?幸好婆母不喜歡公爹,難過反而會少些,若是將來趙沉……

  阿橘搖搖頭,不願再想,事情沒有發生之前,何必杞人憂天?

  她在自己懷裡搖頭,趙沉好奇了,低頭問她:「想什麼呢?」

  阿橘怎麼可能會說?

  趙沉也不需要她說,翻身將人壓住,右手熟練地摸進她衣衫,「阿橘,你說咱們先生兒子還是女兒?我覺得女兒好,生個像你這樣懂事的,將來還可以幫娘親一起照顧弟弟妹妹。阿橘別躲,咱們一起生女兒。」

  他按住她的手,等她再反抗也沒用了,才放了她,一邊聽她嬌聲哀求,一邊在她耳邊說自己的,「阿橘,早知道這事如此好,咱們成親那晚我肯定就要你了……」

  阿橘捂著耳朵不想聽。

  ~

  次日早上敬了茶,晌午用過一頓豐盛的小年飯,一行人便重新坐上馬車,朝京城而去。

  阿橘忐忑又緊張,不停地看向車窗外面。

  大約兩個時辰後,紅日西垂夕陽遍灑,天也有些暗了,她望見了雄厚的京城城牆。

  「別擔心,咱們只是回家而已。」趙沉將窗簾放了下來,摟緊她,想安撫她的焦慮。

  阿橘也想表現得從容淡定,但她真的控制不住啊,馬上就要跟侯府裡的人打交道了,在家想通的那些大道理彷彿突然失了作用。不小心犯了規矩怎麼辦?讓他丟了面子怎麼辦?父親說他參加童生考試時手就有點抖,好一會兒才能提筆寫字,阿橘覺得她現在就是要進考場了。

  她手輕顫,趙沉沒有辦法,重新挑起車簾一角,讓她看京城的繁華,給她講他幼時出來的事。說著說著,兩側街上行人漸漸稀少起來,宅子卻越來越氣派……

  馬車忽然停了。

  外面傳來人語,阿橘心裡發慌,情不自禁攥住了趙沉的手。

  「你怎麼這麼傻呢。」趙沉無奈又疼惜地親親她臉頰,沒有急著下車,而是挑開簾子,指著一側高高的門牆讓她看,「看見了嗎?這裡便是咱們趙家的府邸。」

  阿橘當然看見了,不解他到底想說什麼。

  趙沉又親了她一下,跟她一起看向外面,輕聲在她耳邊道:「阿橘你怕什麼?怕那些丫鬟?不用怕,你是我的妻子,是侯府的大奶奶,哪個丫鬟敢對你不敬,你可以隨意處置。怕秦氏?沒有必要怕她,她只是佔了一個夫人的頭銜,除了她自己的院子,管不到咱們那邊,她敢來,咱們直接轟走,平時見面你連禮都不用行,完全不用擔心名聲,以她跟咱們的恩怨,你把她當母親看,才會讓京城裡的人看不起。至於太夫人,她還能有幾年活頭?」

  「她好歹是你祖母啊?」他大逆不道,阿橘忍不住小聲提醒道。家裡祖母外祖母都早早沒了,阿橘從來沒見過,但每年上墳,父親母親都會落淚,因此在阿橘眼裡,祖父祖母也是很親的了,畢竟血脈相連。

  趙沉冷笑:「正因為她是我祖母,我才讓你給她留點面子,喊她一聲。阿橘你記住,她跟你虛情假意,你同樣待她,她要是敢仗著祖母的名頭刁難你,你自然不必再留情面,更不用傻傻地聽她話。」

  「我……」

  「阿橘,信我。」

  必須下車了,趙沉沒有時間再保證什麼,只捧著她的臉最後道:「你信我,我會照顧好你,至於旁人,你只需記住,你是侯府長媳,將來還會是世子夫人,是侯夫人,是侯府太夫人,這個家的一切都是你的,那些人只是暫住,你才是侯府女主人,這樣想,可有底氣了?」

  都是她的?

  看著面前冷靜自信的丈夫,阿橘點點頭,心裡某個位置漸漸堅定下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13 11:17 PM

第51章

  黃昏天暗,阿橘隨趙沉下了車。

  知道門口肯定有人迎接,她摘了帷帽。回侯府跟在外面住客棧不一樣,都是一家人了,有什麼好遮掩的?

  站穩之後,阿橘不由先看向後面,那裡她的婆母,從今以後她只能私底下喊「娘」的婆母寧氏,也剛由問梅扶著下了車。大紅蘭葉紋的斗篷下露出一段白裙,窈窕身段被遮掩,可她靜靜地站在那裡,即便頭上遮了帷帽,依然讓人移不開眼。

  阿橘看著寧氏,直到她朝她輕輕頷首,彷彿在告訴她不用擔心,阿橘心裡才稍安,回頭,隨著趙沉朝侯府正門走去。

  然後她看見了秦氏。

  阿橘怔住。

  儘管她不想,但真見到了人,阿橘不得不承認,論容貌,秦氏要比寧氏略勝一籌的。

  或許也沒法比較,這兩個女子根本不是一類人。好比蘭花與牡丹,喜歡蘭花的當然贊蘭花高潔清幽,愛牡丹的又喜牡丹的雍容華貴。

  她呆呆地望著對方。

  跟姨母小柳氏差不多的年紀,身量高挑,穿了身大紅繡牡丹的妝花褙子,外面罩著狐毛斗篷。侯府門前已經點了燈籠,燈光照得她膚白勝雪,一雙柳葉彎眉宛如新月。她掃了他們這邊一眼,微怔之後便收回視線,眼波流轉間有種與生俱來的高傲不屑,但當她的目光落在趙允廷身上,立即柔和下來,三分盼望三分痴戀四分羞怯,那種毫不遮掩的女兒風情……

  阿橘心中一緊,秦氏生的這樣國色天香,公爹真的不曾動過心?

  她忐忑地看向趙允廷。

  趙允廷正好也朝他們夫妻看了過來,面無表情地道:「過來吧,承遠你多年未歸,看看還認不認得你二弟。」沒有看秦氏,也沒有看寧氏,冷峻威嚴,彷彿不知兒女情。

  這樣的延平侯,阿橘覺得陌生,不像路上那個會看心上人看痴的男人,也不像飯桌上因為幾個餃子而吃味兒的公爹。

  人前不輕易表露心事?

  是不是豪門大宅裡的人都得學會這項本事?

  默默收回視線,阿橘隨趙沉走了過去。公婆之間的恩怨她只能旁觀,而她還有她的路要走。

  到了趙允廷身側停下,前面一個清俊少年走上前,笑著朝趙沉道:「大哥。」

  阿橘瞧了一眼便垂下眼簾,趙沉則細細端詳身前青竹般的少年。腦海裡幼時兄弟二人玩鬧的場景一閃而過,他笑了笑,拍拍趙清肩膀道:「多年不見,二弟已經長這麼高了。」

  他笑得客氣,笑意未達眼底,畢竟久別重逢,誰也說不準對方是否還是原來的那個人。趙清並未因兄長的疏離而心生不滿,只微仰著頭看他。他長高了,兄長更高,幾乎與父親相差無幾,就連通身氣派都有些相似,只不過父親威嚴沉穩如崖頂歷經風霜的磐石,兄長則如寒冰,從骨子裡透出一股冷。

  除了容貌,趙清在這個男人身上找不到半點兒時的影子。

  也不知道兄長這些年到底是怎麼過來的,幸好,單看氣度,不像傳聞說得那般落魄不堪。

  趙清溫和一笑,目光移向兄長身邊的美貌女子,看清模樣後便守禮避開,喚了聲「大嫂」。

  知道這位二弟只比自己小一歲,阿橘也沒有多看,垂眸回了聲「二弟」。

  趙清退到一旁,把位置讓給身後的弟弟妹妹。趙涵暗暗握拳又鬆開,穩穩上前幾步,鳳眼裡笑容誠懇,「大哥,我……」

  「三爺不必客氣。」趙沉牽著阿橘避了他的禮,不顧一側趙允廷長眉微蹙,更沒有理會秦氏驟然繃起來的臉龐,淡然道:「我趙沉沒有你這個弟弟,你也不用喚我大哥。這話我只說一次,聽聞三爺自幼聰穎,以後定然知道該如何行事,免去那些不必要的虛禮客套。」

  他聲音並不低,侯府出來迎接的下人們都聽到了,垂著腦袋彼此交流個眼色,心中已是百轉千回。嫡子嫡子,侯府從始至終,恐怕只有這個嫡長子吧?縱使離京多年,如今只需一個露面一句話,便能讓人看清日後府裡的形勢了。

  秦氏想開口訓斥趙沉,被趙允廷一個眼神唬得不敢動彈,只恨恨地攥緊了手中帕子。

  趙涵再懂事,終究還是個半大孩子,聽趙沉當著身後一干下人的面如此直白與他劃清界限,與趙沉有三分相像的俊秀小臉一下子便白了,不由自主看向趙允廷。

  趙允廷在心裡嘆口氣,朝他擺擺手,將另一旁因這突生變故有些惴惴的女兒叫到身邊,摸摸她腦袋,指著長子夫妻道:「沂兒,這是你大哥大嫂。」

  趙沂披了件桃紅色的斗篷,頭上簡單綁了雙髻,兩邊各簪朵海棠珠花,一雙水靈靈的杏核眼有些膽怯地瞥了一眼趙沉,大哥也喚得沒有底氣,不過面對阿橘時就好多了,眼裡的緊張變成了試探的親近,「沂兒見過大嫂,大嫂一路辛苦了。」

  侯府這三個孩子,趙沉叮囑過阿橘,趙涵她不用理會,趙清跟趙沂可以先當弟弟妹妹相處,認識久了再根據兩人的性情決定是否深交。

  因此阿橘朝小姑娘笑了笑,「沂兒真好看,大嫂給你備了禮,一會兒進屋再給你啊。」

  她笑容溫柔,雖不是特別親近,但也不是那種裝出來的客氣。趙沂年紀小歸小,在侯府里長大又身為庶女,早已見識過人情冷暖,自然能看出這個大嫂應該不難相處。她開心地道謝,然後站到了趙清身旁。

  兄妹簡單地見過禮,一直待在門口也不像回事,趙允廷馬上吩咐道:「好了,承文你領著弟弟妹妹先去祖母那邊等著,承遠你們夫妻倆去望竹軒換身衣裳,收拾好了便過去給祖母請安。」 望竹軒挨著馨蘭苑,本就是趙沉的院子。

  趙沉應了聲,轉身走到寧氏身旁,扶著她胳膊道:「義母,咱們同路,一起過去罷。」

  寧氏頷首,隨著趙沉夫妻往裡走。

  她腳步不緩不慢,儀態輕盈,身上打扮也不像是僕婦,倒像哪家的夫人太太。秦氏目光不由落到這位據說與寧氏面容有些相似然後機緣巧合被趙沉認作義母的容夫人身上,微微皺了眉。趙沉離家時九歲,還是個孩子,看到與母親肖似的婦人生出慕孺之情可以理解,只是,既然相像,又住進了侯府,日後趙允廷見了她會不會動什麼心思?或許,趙沉帶她過來本來就有這種目的?

  越想越不放心,秦氏看看丈夫,知道現在不是探究的時候,決定明日再派人好好探探對方底細。

  「夫人,咱們也先去太夫人那邊?」小主子們都進去了,紫瑩走到秦氏身邊,小聲提醒道。

  門外很多行李要搬,趙允廷還在叮囑趙元,秦氏沒敢上前插話,領著丫鬟們進去了,上了走廊卻把丫鬟們都支開,自己躲到紅漆柱子後。朝中事務繁忙丈夫躲著她,大休之後丈夫還躲著她,今日難得碰面,她得抓住機會。

  趙允廷並沒有在外面耽誤太久,無論是趙元還是陳平,都值得他們父子放心。轉身跨進侯府那一刻,想到妻子大概已經進了馨蘭苑,這個家終於有了點家的味道,他不由加快了腳步。一會兒晚宴結束,就可以過去找她了,沒見面時想她,待了一天再分開,想得更厲害了。

  可惜他的好心情沒能一直持續下去,看著前面柱子後被風吹起來的斗篷一角,趙允廷停了下來,「你在這裡做什麼?」

  秦氏本來也想出去了,此時被發現,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走了出去,抬頭看趙允廷一眼,又低下頭,小聲抱怨道:「侯爺,剛剛你都瞧見了,我是你明媒正娶進來的,是大爺正正經經的嫡母,他們夫妻見到我喊都不喊一聲,這算什麼規矩?還有涵兒,大爺那是什麼話,涵兒是侯爺的骨肉,怎麼就不是他弟弟了?」

  最後一道夕陽已經暗了下去,走廊裡兩人相對而站,一高大一嬌小,遠遠看著倒也很相配。

  只是在趙允廷眼裡,秦氏委屈的神情,埋怨的話語,只讓他厭煩。

  目前不能休了她,為了以後的清淨,有些話總要說清楚的。

  趙允廷走到走廊一側,外面一株臘梅不知何時開了,空氣中浮動著冷梅香。

  他盯著那明黃色的臘梅,淡淡開口:「你是怎麼嫁進來的,你心裡清楚,想讓承遠喊你母親,你當他是傻子?趙家沒有認賊做母的男人。秦氏,你想當侯夫人,你想要兒子,我都給你了,現在你依然是侯夫人,但你別指望在承遠夫妻面前擺嫡母的威風。無論是在侯府還是外面,承遠都不會認你,你若堅持,到頭來丟臉的只會是你。你丟臉我不管,丟了侯府的臉面相信你也不在乎,但你做什麼事情之前先想想涵兒,如果你想讓他在京城勳貴面前抬不起頭,被人恥笑有個自以為是的母親,儘管繼續跟承遠夫妻對著干。」

  「是他不敬嫡母在先,丟臉也是他,跟我與涵兒有什麼關係?侯爺你別太偏心了!」

  秦氏不想看男人背影,快步走到趙允廷一側,對上男人冷峻的側臉,不由又放低了聲音,「侯爺,我知道他怨我,私底下他不敬我也沒關係,但剛剛在門外他也不喊我,傳出去旁人說他不孝怎麼辦?侯爺真擔心侯府的名聲,還是勸勸他吧,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就算他在鄉下長大,終究還是趙家長子,哪能半點規矩都不懂?」

  她是延平侯侯夫人,若是府中長子夫妻都不將她看在眼裡,不把她當嫡母敬重,甚至連假意應付都不肯,她的臉面何在?

  「隨你怎麼想。」 女人冥頑不靈,趙允廷懶得再講道理,冷冷瞥了她一眼:「國公府已經倒了,你父親遠在天邊,而今承遠有勇有謀,底下會功夫的人也不少,你當年如何對他他都記得,你守本分他或許只會給你們母子冷臉,若你惹了他,涵兒恐怕活不了多久。」

  言罷拂袖離去。

  她的兒子有性命之憂?

  秦氏僵在當場,眼前浮現趙沉高大威武的身軀,而她的涵兒還是個孩子……

  「侯爺,侯爺!」她驚慌失措又不敢相信地追了上去,趙允廷腳步不停,秦氏上前就想抱他的胳膊,被趙允廷反手甩了出去,跌在地上還滑出一段距離,腦袋險些撞到一旁的圓柱。

  有片刻的功夫,秦氏腦海裡一片空白,等她回過神,眼淚已經落了下來。

  她勉強撐著胳膊坐了起來,不去扶頭上歪了的發髻簪子,不去看擦傷的手腕,只呆呆地看著不遠處的男人。他太高,她得仰著脖子,不知是流到脖子裡的眼淚太涼,還是男人平靜無情的臉龐太冷,她控制不住地發抖。

  又冷又疼。

  她是國公府的掌上明珠,自小到大,只挨過一次打,就是身前這個男人打的,半邊臉腫了十來天才消了腫。今日,他又打她了……

  身體上的疼都比不上心裡的絕望,秦氏跪著爬到男人身前,仰頭看他,淚如泉湧:「侯爺,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想對涵兒下手?侯爺,涵兒是你親生骨肉啊,你明知道他會害涵兒,你還讓他回來?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麼能如此狠心?」

  「你當初陷害承遠時,可有想過他也是我的骨肉?」

  她哭得再可憐,趙允廷都不為所動,退後一步避開秦氏想拽他衣擺的手,抬頭,目光落在走廊兩側垂掛的燈籠上:「他們兩個都是我的骨肉,我更看重誰你心裡清楚。不過我也沒有狠心到不顧涵兒性命,只要你安安分分當你的侯夫人,我會盡力保住他,但如果你做了什麼激怒承遠,將來涵兒出事,你後悔莫及時,別怪我今日沒提醒你。」

  最後幾句他是邊走邊說的。

  秦氏坐在地上,淚眼模糊望著他背影,這次卻沒有再追上去。

  跟男人相比,她更在乎兒子的命。

  如果,如果是太子登基,國公府沒有倒,還有人給她撐腰,趙沉是不是永遠都不敢回來了?

  新帝登基,秦氏知道丈夫出了很大的力,也知道她的父親鎮北將軍功不可沒。丈夫投靠新帝她理解,為何父親也要幫敵人?如果父親跟叔父一起合兵輔助太子,事情會不會不一樣?父親,她知道,太子寵幸妾室害太子妃姐姐難產一屍兩命,可姐姐已經死了那麼多年,父親怎麼不為了她這個活著的女兒好好想想?只要太子登基,國公府便會聖眷更勝,丈夫再不甘心又如何,哪怕是應付她,也比如今她獨守空房涵兒被人威脅強啊……

  蕭瑟寒風中,秦氏摀住臉,嗚嗚哭了起來。

  ~

  望竹軒。

  阿橘正在蔣嬤嬤綠雲等人的服侍下梳妝打扮,都沒空看自己的新家。

  外間傳來小丫鬟喊人的聲音,阿橘從鏡子裡看向門口,就見已經換過一身家常袍子的趙沉走了進來。兩人目光在鏡子裡交匯,男人朝她輕輕一笑,阿橘身體頓時放鬆許多,輕聲問他:「娘那邊都安排好了嗎?」

  她身邊都是丫鬟,趙沉沒有湊過去,坐在榻上喝了口茶,悠閒地道:「放心吧,娘那邊一切妥當,今日沒空了,明早我帶你過去看看。馨蘭苑後院搭了兩座花房,裡面養的全是蘭花,你可以看個盡興。」說著將一直負在身後的右手伸到前面,朝她晃了晃。

  他手裡拿著一朵綠瓣蘭花,笑得很是得意。

  好好一朵花被他摘了下來,說不定還是背著婆母偷偷摘的,阿橘睨了他一眼,不再跟他說話,嘴角卻翹了起來。

  裝扮完畢,蔣嬤嬤扶著阿橘站了起來,將她領到穿衣鏡前,回頭笑問趙沉:「爺看看,奶奶這身打扮可好?」進了府,從桐灣跟過來的這些老人也都換了稱呼,不再喊少爺了。

  阿橘起身時,趙沉已經站了起來。

  今晚阿橘算是新婦初次進門,要給太夫人侯爺敬茶的,因此穿的很是喜慶。上面真紅色緙絲小襖,底下一襲同色繡蘭花的長裙,雖是冬裝,她玲瓏身段沒有半點影響,羞紅著臉站在那裡,真正是閉月羞花。抬起眼簾望向他,水眸波光流轉,那光彩連她烏黑髮髻上的紅寶石金鳳步搖都黯然失色。

  夫妻倆互相凝望,蔣嬤嬤悄悄給綠雲等人使個眼色,靜靜地退了下去。

  男人盯著她不說話,阿橘有些不好意思了,小聲催他:「好了,咱們快點過去吧,別讓人等。」

  「好。」趙沉伸手過去,等她將手搭在他手心,他握住,牽著她往外走了兩步,忽的將人拉到懷裡,摟著人便吻了下去。

  阿橘本能地撐住他胸膛,也閉上了眼睛。

  趙沉並沒有親太久,他只是找不到更好的辦法讓她知道她到底有多美。最後親了親她唇,趙沉抬起頭,撫.摸著她臉告訴她:「阿橘,你是這世上最美的姑娘,娶到你,讓你喜歡上我,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曾經我不甘心住在桐灣,遇到你後,我無比慶幸去了那裡。」

  他甜言蜜語隨口就來,偏偏每次都聽得她臉紅心跳,阿橘低下頭,抬手握住他腰間的玉珮,摸了兩下細聲問他:「那要是我不好看呢?」你也喜歡嗎?

  這……趙沉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沒有馬上得到回覆,阿橘動作一頓,鬆開了他的玉珮。

  她小嘴微微嘟了起來,顯然是不高興了,趙沉笑著握住她還沒落下去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道:「你要是不好看,我可能真的不會注意到你,可你如果只生了這副傾城容貌,性子不合我意,我也不會費盡苦心死皮賴臉的非要娶你。」

  又坦誠又誇人又自貶,阿橘心頭各種情緒掠過,最後還是忍不住笑了。

  趙沉抬起她下巴,抵著她額頭看她眼睛:「別多想,沒有如果,我喜歡你貌美,也喜歡你純善,也喜歡你嬌傻,反正就是喜歡你了,旁人即便有一樣勝過你,只要她不是你,我就不會多看一眼,懂了嗎?」

  阿橘看著他,想點頭,外面忽然傳來蔣嬤嬤的提醒。

  她便說不出口了,桃花眼裡卻漾起比任何言語都管用的滿足甜蜜。

  趙沉親親她彎起來的嘴角,「走吧,回來再聽你說。」

  ~

  夫妻倆跨進太夫人的榮壽堂,堂屋裡已經坐滿了人。

  聽丫鬟報大爺大奶奶來了,眾人不由都朝門口看了過去,等阿橘落後趙沉半步跨進門檻,閱歷豐富如太夫人,沉穩肅穆如趙允廷,在看到盛裝打扮的趙家長媳時,都愣了一瞬。

  而坐在趙允廷下首的秦氏暗暗攥緊了帕子,她今日的一切痛苦都是趙沉給的,他過得越好,就越礙她的眼。

  太夫人倒沒有留意阿橘太久,而是望著趙沉出了神。太像了,父子倆生的太像了,小時候沒長開時還不是特別明顯,如今的長孫,英氣勃勃玉樹臨風,簡直跟他父親當年一個模樣。難得的是,長孫雖然住在鄉下,一身出眾氣度卻不輸於任何一家的少爺公子,一看就是有本事的。

  身邊的兩個孫子,一個是庶子,一個還乳臭未乾,乍然見到拎出去定能博得滿堂彩的長孫,太夫人心頭湧起一股自豪,也就露出了幾分發自內心的笑容,笑著喚道:「承遠,快領著你媳婦到跟前來給祖母瞧瞧,你說你,一狠心在外面住了那麼多年,可把祖母我想壞了。」

  趙沉扯了扯嘴角,看看趙允廷對面空著的太師椅,帶著阿橘一起走了過去。

  母親受的苦有一半來自太夫人,如果國公府暗示結親時太夫人斷然拒絕,國公府未必會對寧家出手,正是兩方裡應外合,父親才進退兩難。只是太夫人與秦氏不同,是他名正言順的祖母,本朝重孝,他在外面走動倒還好,阿橘住在侯府,鬧僵了於她名聲有損,因此不可能徹底不認太夫人。但讓趙沉笑臉相迎他也做不到,太夫人問話他就答,言簡意賅,多餘半字都不說。

  太夫人又不傻,明白長孫心裡存著不滿呢,而這不滿肯定都是寧氏挑唆的。想到死而復生的前兒媳婦,太夫人笑容微微冷了下去,目光投向阿橘。

  阿橘柔順地給她打量,嫻靜妍麗,俏生生似朵花。

  太夫人的心沉了下去。

  她就知道,一個鄉下姑娘,如若不是容貌出眾,怎麼能勾了侯府嫡長子的魂?看著老實巴交的,不定用了什麼狐媚手段。掃一眼阿橘衣裙上的蘭花,太夫人後知後覺這個孫媳婦跟寧氏竟有些神似,越發不喜了。一個兒子栽在寧氏身上不夠,難道還得再賠一個大好的長孫?

  有心挑刺兩句,看看一旁端坐的兒子,太夫人將準備好的話又嚥了下去,笑著誇了阿橘兩句,然後便命丫環準備蒲團,請大爺大奶奶敬茶。

  先敬太夫人,太夫人沒用早就備好的被大丫鬟收著的翡翠鐲子,而是把自己手上帶了多年請得道高僧開過光的沉香佛珠手鏈套到了阿橘手上。不管待不待見孫媳婦,這個長孫她是想拉攏的。

  趙沉掃了一眼,同阿橘一起道謝後,不動聲色地去了趙允廷那邊。給父親磕頭,再到趙允廷對面表示寧氏的空椅前磕頭。夫妻倆叩拜時,一屋子人都默默看著,不管心裡怎麼想,面上並未露出異色。

  趙允廷私底下給過好東西了,這次就只給了阿橘兩封封紅,然後代寧氏又送了兒媳婦一整套金玉頭面,裝了滿滿一匣子,珠光寶氣。

  趙沉悄悄朝妻子眨了下眼睛,成一次親,敬三次茶,妻子可是得了不少好東西。

  接下來便輪到趙清趙沂了,見過禮,阿橘從錦書錦墨手裡接過準備好的見面禮,交給二人。

  趙涵跟秦氏坐在一側,都是不用打招呼的。

  一圈完畢,趙允廷開了口:「好了,家裡人都見過了,明日承遠你給兩個姨母家裡下帖子,趁年前領著你媳婦去探望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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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說到姨母的問題,佳人家裡那邊就是姑媽舅舅家的孩子喊表兄表妹,姨母家裡的喊姨兄姨妹,或許大家不習慣?可是前面已經這樣叫了,再改挺麻煩的,佳人自己寫著也彆扭,暫且就這樣吧,嘿嘿~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14 11:49 PM

第52章

  用完晚飯,阿橘隨趙沉回瞭望竹軒。

  蔣嬤嬤一直等著呢。夫妻倆一進屋,她先看向阿橘,見她面色紅潤唇角帶笑,一顆心總算落了下去,一邊幫阿橘解斗篷一邊問道:「奶奶見過太夫人了?」

  阿橘知道她想問什麼,目送趙沉進了裡間,她笑著對關心自己的嬤嬤道:「嗯,都見過了,嬤嬤不用擔心,沒有人為難我。」

  「那就好,奶奶是先去裡面歇會兒,還是現在就洗漱歇下了?」 對於阿橘報喜不報憂的話,蔣嬤嬤一笑置之,後院裡的婦人,傻到家了才會當著爺們兒的面使壞。

  「現在就洗漱吧,折騰了一天,嬤嬤也早點休息。」阿橘接過翠玉遞過來的手爐,去了內室。

  蔣嬤嬤留綠雲翠玉在外間守著,她跟錦書錦墨一起走了出去,趁機打聽打聽榮壽堂裡都發生了什麼。綠雲翠玉到底沒見過世面,先在院子裡練練,錦書錦墨呢,現在都想在主子身邊站穩腳,甭管心裡有啥念頭,立足之前肯定會好好表現。

  阿橘進了屋,見趙沉已經坐炕上了,便把手裡的暖爐遞給他:「你捂捂手?我去散發。」

  趙沉沒接,起身道:「你拿著吧,我幫你弄。」說著攬了阿橘肩膀走到梳妝鏡前,將她按了下去,他站在一側替她把頭上珠釵一樣樣取下去,放到桌子上。

  鏡子裡的男人神情專注,阿橘看了會兒,閉上了眼睛。

  她沒有從婆母丈夫甚至公爹身上感受到明顯的門戶之別,剛剛用了一頓飯,卻徹底感受到了。從她落座到吃完飯離席,太夫人秦氏一直在暗暗觀察著她,像是想看看她這個農家女的桌上儀態如何。她沒有任何不妥,她們便一直盯著,彷彿她必須出醜才正常。

  那種被看低的感覺,真的不好。

  不過早就料到了不是嗎?不是所有人都能不在意她的身份,儘管她的身份並沒有什麼丟人的。

  太夫人應該不會喜歡她了,不知道趙沉的兩個姨母會怎樣,如果她們都不喜歡她……

  阿橘忍不住擔心。她不敢想像以後出門時,身邊沒有一個能說話的人。

  「想什麼呢?愁眉苦臉的?」鏡子裡的姑娘嘴角抿著,趙沉慢慢停了為她通發的手,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阿橘睜開眼睛看他,慢慢將手腕上的沉香佛珠褪了下來,小聲道:「你說祖母不喜歡你,我看她好像挺喜歡你的。」如果太夫人也反感趙沉,因為兩人的關係不管她好與壞都不喜歡她,阿橘心裡或許還會好受些。

  趙沉冷笑,看著那佛珠道:「她只喜歡對她有用的,今日如果我不是一表人才,而是落魄紈袴,你看她會不會給你這個?不過是盼著我有出息給她掙臉面而已,拿串佛珠就想拉攏人,這種小把戲,只能騙騙你這種傻姑娘。」

  他理直氣壯自誇也就罷了,末了還說她傻,阿橘睨了他一眼,低頭,轉著腕上婆母送她的梅花碧璽手鐲玩。

  正好外面丫鬟把熱水端進來了,趙沉親親她額頭沒再說什麼,替她通完發,兩人分頭洗漱,熄燈鑽進被窩後趙沉才將心情依然低落的妻子摟緊懷裡,笑她:「怎麼,因為太夫人喜歡我不喜歡你,你就不高興了?」

  阿橘搖搖頭,這樣漆黑的夜,兩人一起躺在溫暖的被窩裡,她也想跟他說心裡話:「不是,我只是怕,萬一兩個姨母也不喜歡我怎麼辦?」

  趙沉沉默了下來。

  離開侯府的時候,他滿心憤恨,根本不曾想過旁人家的事,父親過去看望他們時間緊張,也很少提及姨母們。後來他長大了,在京裡安插人手時,也命人留意了兩個姨母的動靜。

  寧家三房人,跟母親同輩的姑娘不多。大房裡有兩個姑娘,頭一個早夭,三姑娘也就是他的三姨母,嫁了安王為續絃,成親五年方得一子唐舉,比他小四歲。安王世子乃先前安王原配所出唐英,年方二十,陰險狠辣,得罪他的京城子弟沒有一個落得了好下場,不過據說唐英對唐舉非常好,好到唐舉小小年紀便被寵得無法無天。

  他的外祖寧家二房,也有兩個姑娘。二姑娘,他嫡親的二姨母嫁了永昌侯世子郭毅為妻。永昌侯年邁辭官在家清閒養老,未曾攙和到皇子奪位之爭。郭毅原在五城兵馬司任職,唐文帝即位後升任指揮使。

  至於二姨母,即便多年未見,趙沉也記得,二姨母不苟言笑,如果母親是幽蘭,二姨母便是冷梅。趙沉小時候很怕這個姨母,「母親下葬」時,二姨母前來弔唁,用一種複雜無比的眼神看著他,最後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這幾年父親逢年過節送節禮去永昌侯府,都被二姨母退了回來。

  寧家三房,只有一個五姑娘,雖是姨母,卻比他還小兩歲,隨寧家男丁一起流放邊關了。

  趙沉心裡也沒有底,他體內有寧家的血也有趙家的血,又長得如此酷似父親,親姨母多半是不想見到他的。而她的妻子……

  趙沉歉疚地親親阿橘:「都是我不好,連累你不被人喜歡。」

  阿橘一下子就心疼了。

  跟趙沉相比,她自小被爹娘寵著長大,身邊弟弟妹妹活潑可愛,可以說除了家世富貴,趙沉過得一點都比不上她。他吃過那麼多苦,她這點交際擔心算什麼?旁人喜不喜歡她又有什麼關係,趙沉喜歡她就夠了,她是跟他過的。

  一路上都是他在安撫她,她跟他說她想家她害怕,卻從來沒有從他的角度想。她在內院裡有她的煩惱,他在外面闖蕩,這樣尷尬的經歷,未必會比她好受,可他沒有跟她抱怨過半句,只耐心地安撫她。

  她不應該只想著自己的。

  「你別這麼說,真因為你不喜歡我的人,也不值得我看重。」阿橘縮到趙沉懷裡,主動抱了他,「我想通了,旁人不喜歡我更好,我就天天留在家裡陪娘說話,等你回家,就跟在桐灣時一樣,那樣也挺好的啊。」

  「傻話,京城裡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宴會應酬,是你想不出門就不出門的嗎?你不請別人,別人會請你。」趙沉握著她手,狠心提醒她,想在京城好好過下去,這種躲避的心態可不行,「阿橘,你……」

  「我知道。」阿橘笑著打斷他,她是真的想通了,「你們這些勳貴最喜歡應酬,別說在外面,就是在自家,好比太夫人秦氏,她們不喜歡我,還不是照樣要跟我同桌而食?說不定她們心裡也不舒服呢。還有日後那些明明不喜歡我卻不得不請我去做客的人,既然她們能做到虛以委蛇,我也能做到的。你放心吧,我真的知道該怎麼做了。」

  確實是這個道理。

  她明白了,趙沉卻心疼了,她本來可以簡簡單單地過的,被他硬拉到了這虛偽的京城來。

  是他自私,貪戀她身上的暖,不顧他周圍的冷會讓她不安。

  「阿橘,你喜歡怎麼做就怎麼做吧,談得來的就說說話,不喜歡的直接不理,別為了我受委屈。」趙沉捧住她臉,一下一下地親了起來。

  聽出他聲音裡的愧疚,阿橘軟了心,不想他自責,故意諷刺他:「說得這麼好聽,當初我還不想理你呢,那會兒你怎麼不怕我受委屈?」

  她難得奚落人,嬌俏可愛,趙沉厚著臉皮翻到她身上,對著她耳朵道:「那時你只是外人,我對外人向來冷血無情。現在你是我的妻子,是要陪我過一輩子的,我當然要把你捧在手心裡伺候著。」

  他的手又不老實了,阿橘卻沒有閃躲,抱著他脖子迎接他。

  「阿橘,快點給我生個孩子吧,越多越好。我最羨慕岳父岳母寵你們姐仨,等咱們有了兒女,咱們也像岳父岳母一樣,寵著他們,一家子歡歡喜喜的。」趙沉喃喃地說著,順著她脖子一路吻下去,吻他的妻子。

  阿橘情不自禁仰起頭,順著本能配合他,在他的低語聲中幻想他們的孩子,只是孩子他爹太霸道,短暫的溫柔後便粗魯起來,讓她的腦海裡只剩下他,全是他……

  ~

  馨蘭苑。

  趙允廷早早醒了,摟著妻子跟她說話:「你想跟承遠他們一起去郭家?」

  寧氏嗯了聲,「她天生一副冷臉,對誰好也不會表現出來,更別說她未必待見承遠。阿橘初來京城,最近的親戚就是郭府了,總不能讓她誤會姨母,兩人存了芥蒂。哦,你放心,我只跟姐姐說,旁人不會知道的。」

  趙允廷聽了,心中五味雜陳,嘆道:「是我對不起你們家。」

  寧氏沒有接話,等外面響起問梅起床的動靜,她才道:「我起來了,你也早點走吧。」

  「我看你梳完頭再走。」趙允廷收迴環著妻子的手臂,柔聲道。

  寧氏沒有管他,自己坐了起來。

  趙允廷真的看著寧氏梳洗完畢才起身走了,從衣櫃後面的密道走的。她現在名義上是長子的義母,他總不能大搖大擺從正門走。

  人走了,問梅端了一碗湯送了進來,寧氏賞玩屋裡的兩盆蘭花,湯水溫度剛剛好,她端了碗,輕輕吹了吹,慢慢地喝完了。

  此時阿橘跟趙沉正在榮壽堂給太夫人請安,趙允廷秦氏並趙清等人都在。除了趙允廷上朝時忙碌,一家人都要到這邊陪太夫人一起用。

  太夫人也給長孫長媳準備了位子。

  趙沉卻拒了,「祖母,義母對我有再造之恩,這些年我全靠義母照顧才能活下來。回來路上義母再三叮囑我到了府裡不必再去陪她用飯,可承遠不去的話心中有愧。以後每日早晚我們都會來給祖母請安盡孝,一日三餐還是去義母那邊用吧,如此祖母身邊有父親二弟妹妹相陪,義母也免了孤苦,恩義兩全。」

  太夫人的臉當即冷了下來,「這算什麼規矩?別說只是義母,就算是你生母再世,也沒有這種道理。你真擔心她受了冷落,我便給她設個席位,讓她同咱們一家進餐。」

  寧氏個賤.人,攛掇長孫過去,不就是為了重新在趙家佔一席之地嗎?既然她想,她就給她臉面,讓她親眼看看正妻之位被秦氏所佔。兒子再喜歡她又如何,也娶了被人,也納了姨娘,跟她們生了兒女。

  「祖母切莫動氣,其實我也這樣勸過義母,是義母自知身份低微,不敢與祖母同桌而食唐突祖母。況且父親在場,義母還是要避諱的。父親,你說是不是?」趙沉對著趙允廷道。

  趙允廷還沒說話,秦氏先開了口:「是啊,大爺說得對,娘,容夫人知禮,大爺又知恩圖報,這事傳出去便是一段佳話,娘就准了吧?反正他們夫妻早晚都會過來看望您的。」礙眼的人走得越遠越好,至於那個容夫人,她巴不得丈夫一直見不到人。

  她才說完,太夫人便狠狠瞪了過來:「我跟他們爺倆說話,你插哪門子嘴?數你話多是不是?」

  秦氏第一次被婆母如此不留情面的訓斥,還是當著趙沉夫妻的面,臉上頓時一陣紅一陣白,手裡帕子快要擰成了繩,忍不住想辯解,一旁趙涵輕輕扯了扯她衣擺。

  秦氏只好閉了嘴,委屈地看向丈夫。

  趙允廷沒看她,卻表達了同樣的意思,「母親,承遠畢竟是他義母撫養長大的,承遠盡孝理所應當,傳出去對承遠對趙家都好,母親就應了吧。」對妻子對長子都好的事,他樂見其成。

  太夫人繃了臉,秦氏迅速低下頭,掩飾嘴角笑意。丈夫幫她說話,正好也說明他對那個容夫人無意,她怎麼能不高興?

  趙沉見太夫人沒有再反對,轉身便要走。

  「等等。」太夫人再次開了口,目光落在阿橘身上:「想盡孝也不必你們夫妻倆都去,讓你媳婦陪著去吧,你留在這邊,兩邊都盡了孝,相信你義母更高興。承遠媳婦,你說是不是?」

  阿橘本來垂著眼簾站在趙沉一側的,突然被問到,她愣了一下,抬頭時見屋裡所有人都盯著她,她不由看向趙沉,跟著往他身後躲了一步,垂著腦袋道:「我,我都聽相公的……」

  趙沉眼裡閃過一絲驚訝,隨即配合道:「祖母,你也看見了,阿橘人笨不會侍奉人,讓她自己過去陪義母我不放心,所以還是我們夫妻倆一起去吧。時候不早,不耽誤祖母用飯了,晚上承遠再來探望祖母。」

  言罷直接轉身離去。

  阿橘當然低頭跟了上去。

  太夫人氣的拍了一下桌子,扭頭訓斥趙允廷:「你看看,這就是你給承遠找的好媳婦,唯唯諾諾一身小家子氣,哪裡配得上承遠!」

  趙允廷低頭捧茶:「夫為妻綱,承遠媳婦事事聽承遠的,夫妻倆才不會起爭執。」

  他明顯存心成全,太夫人氣都氣飽了,起身離席。

  外面趙沉卻笑彎了眼,走到拐彎處便將妻子抱到懷裡,低頭審問她:「什麼時候學會作戲了?」

  第一次這般騙人,阿橘有些難為情,也有點暢快,扭頭道:「在她們眼裡,村裡姑娘不就該是那樣嗎?」

  村子裡日子安定,但也不是說家家戶戶都和和美.美的,壞婆婆欺負弱媳婦,凶媳婦苛待老實婆婆,什麼樣的人沒有?她剛剛的怯懦是裝的,卻見過這樣事事以丈夫為天不敢忤逆的人。剛剛被太夫人等人盯著,她不知為何就想到了曾經見到的一幕,再加上昨天飯桌上太夫人的輕視,沒怎麼想就學了出來。趙沉根本不想留在這裡,又不能鬧得太僵,她總得幫他想個藉口。

  妻子一直都不是傻的,只是不想動壞心眼,現在學會使壞了,哪怕只是小小的壞,趙沉也高興,在她臉上連續香了兩口,「很好,阿橘你就該這樣,該糊弄她們的時候就糊弄,越壞越好。」

  並不算什麼值得誇獎的事,阿橘催他往前走:「快走吧,別讓娘以為咱們留在那邊吃了。」

  「怕娘不給你留飯?」趙沉邊走邊笑她。

  阿橘不理他。

  等兩人進了馨蘭苑,臉上還都帶著笑,寧氏見了,心落了地,好奇地問是怎麼回事。

  阿橘紅著臉低下頭。

  趙沉笑著看她,把妻子隨機應變的小聰明說了一遍。

  寧氏聽完也笑了,更多的還是欣慰,兒媳婦能跨出第一步,以後就會越來越習慣了。

  用過飯,她提了她會跟著夫妻倆一起去郭家的事。

  趙沉當然求之不得,畢竟是親姨母,他也不想讓姨母恨他。記憶裡的姨母只是不愛笑,並不是不喜歡他。

  回到望竹軒後趙沉馬上寫了拜帖,安王府的很快寫好,給永昌侯郭家的則略加斟酌了一番才下的筆。

  「去把陳守叫過來。」寫完拜帖,他吩咐翠玉去傳話。

  阿橘立即打起了精神。路上趙沉已經告訴過她,陳守是陳平的親哥哥,這麼多年一直守著望竹軒,侯府的事都是陳守派人給他遞消息的,是他的心腹,從今往後趙沉便把陳守撥給她使喚了,趙沉不在的時候,外院的事盡可交陳守去辦。

  她隨著趙沉去了堂屋。

  門口很快便轉過來一修長的身影,穿了身灰色圓領長袍,進屋後便跪了下去,朝他們二人各自磕了頭:「陳守給大爺、大奶奶請安。」

  阿橘飛快打量面前的男人。

  約莫二十來歲,與陳平有三分相像,一雙眼睛細長平和,內斂沉穩。

  認識人了,她看向自己的丈夫。

  趙沉一直盯著她呢,不知為何,看她端詳別的男人,即便是當著他的面且事出有因,他莫名也有些不快。不過正事要緊,趙沉迅速甩開那不該有的荒唐念頭,先讓陳守起身。

  陳守謝過之後站了起來,眼簾低垂,看著地面等候主子吩咐。

  趙沉很滿意,道:「以後你就是望竹軒外院管事,凡是大奶奶的吩咐,你照做即可,無需跟我請示。」

  陳守彎腰行禮:「陳守謹記在心,大奶奶有事但可差遣。」

  「勞煩管事了,這兩封是給安王府、永昌侯府的拜帖,你親自跑一趟送過去吧。」阿橘按照趙沉交的那般,把兩封拜帖遞了過去。

  她坐著,陳守上前幾步,恭恭敬敬接過,隨即大步出了堂屋。

  「怎麼樣?」見阿橘還望著門口,趙沉目光微閃。

  「快過年了,兩個姨母應該挺忙的吧,不知有空見咱們不。」阿橘把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側頭看他。

  原來她根本不是在看陳守,趙沉笑自己胡思亂想,重新與她說起話來:「再忙,真想見的話,總會有時間的,咱們看看便是。」

  ~

  帖子很快就到了郭家。

  丫鬟將帖子遞進來時,郭夫人正在檢查女兒臨摹的字帖。家中長子自幼沉穩懂事,不用她費心。應該嫻靜的女兒卻隨了丈夫的性子,好動貪玩,在讀書女紅上不用心。昨日讓她寫的字,看似有模有樣實則虛浮,如何見人?

  郭明珠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旁,見丫鬟拿了帖子進來,她馬上就搶到了手裡,「趙家的帖子?娘你坐著,我給你念啊。咦,竟然是我姨兄寫的,娘,姨兄他已經回侯府了,啊,他說他成親了,想帶嫂子過來拜見你呢!」

  「姨兄都成親了!」郭明珠興奮極了,恨不得馬上去趙家看人。她討厭姨父延平侯,對這個姨兄還是有些好印象的,兩人差了三歲,模模糊糊記得姨兄每次來自家都會陪她玩。得知姨兄被送到鄉下後,她心裡的小複雜頓時變成了同情。姨母沒了,姨父不待見他,姨兄真可憐,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樣。

  郭夫人愣了一下,接過帖子看。拜帖上字跡工整,強勁有力,英氣撲面而來。

  親外甥,她妹妹的兒子。

  已經成親了嗎?一點風聲都沒聽說。

  郭夫人放下帖子,對丫鬟道:「你去回話,就說我今日明日有空,他們隨時可以過來。」

  丫鬟領命而去。

  郭明珠笑著坐到母親身邊,「娘,你不怪姨兄了?」這麼多年沒有聽母親主動提起過姨兄,想來還是有些遷怒的。

  郭夫人看向女兒,就在郭明珠以為她會說什麼時,郭夫人把剛剛被放在一旁的字帖重新拿了過來。

  郭明珠立即垮了臉。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17 12:17 AM

第53章

  一個青衣小丫鬟匆匆穿過走廊,到了惟芳園院門前才放慢了步子,兩個守門婆子見是自院的人,便沒有起來,繼續坐在一旁暖和的牆根下曬日頭。

  小丫鬟也沒理會二人,直接進去了。

  望著那丫鬟背影,瘦臉婆子小聲道:「從早上到現在,都跑了好幾趟了。」

  矮個子婆子撇撇嘴,將瓜子皮吐到手心,「侯府安生了這麼多年,如今大爺回來了,恐怕要熱鬧嘍,夫人身邊這些小丫鬟總算有事幹了,就是不知是福是禍。」

  瘦臉婆子笑了笑,幸災樂禍道:「反正無論如何都輪不到咱們。對了,我聽說大奶奶是個十足的大美人呢,把夫人都比下去了。」

  矮個子婆子繼續嗑起瓜子來,斷斷續續地說著:「她要是不美,能被大爺看上?可惜唯唯諾諾的,好像大爺讓她往東走三步她就不敢走兩步,這樣的性子,也就剛成親這會兒能把男人拴在身邊,再過一兩年,大爺准膩了。」

  京城里美人有的是,哪家的主母只看臉了?裡頭那位臉就夠出彩了,結果呢,侯爺根本不往這邊來。有的有錢人喜歡美人見一個愛一個,有的根本不看臉,得合了人家的眼緣才行。

  瘦臉婆子搓搓手,往她身邊靠靠,抓了幾個瓜子道:「那可未必,興許大爺跟侯爺一樣,是個長情的呢?」

  兩個婆子竊竊私語,上房裡頭方才進去的小丫鬟正低低地說著話:「大爺院裡的陳管事出去了一趟,回來沒多久,那邊就備了馬車,大爺騎馬,大奶奶跟容夫人一起上了馬車,聽著是要去永昌侯府的。」

  秦氏哼了聲,把懷裡雪白的獅子狗抱了起來,邊順毛邊道:「才回來就去認親戚了,他倒是會討好人。看他人模狗樣的,我還以為多厲害呢,沒想是個傻的,領著義母去見嫡親的姨母,他真做得出來。」

  紫瑩坐在榻前錦凳上給她捶腿呢,想了想道:「郭夫人向來與侯爺不合,對大爺也不聞不問,大爺或許是料到了,所以把義母帶了過去?不是說容夫人貌似那位嗎,大爺敬重義母,正說明心裡記掛著那位,郭夫人也許會改觀?」

  秦氏一邊柳眉挑了挑,問小丫鬟:「可瞧見容夫人長相了?」

  小丫鬟搖搖頭:「戴著帷帽呢,我也沒敢靠得太近。」

  故弄玄虛,一個婦人,有啥好遮掩的?

  秦氏面露不屑,又問:「侯爺呢?」

  「侯爺一早就出門了,不知去了哪裡。」小丫鬟聲音低了下來,惴惴瞧了秦氏一眼。整個侯府,除了惟芳園還有侯府花園等誰都可以去的地方,她們能自由出入的地方並不多,像侯爺的正院原夫人住的馨蘭苑以及大爺的望竹軒,她們根本進不去,想打聽消息,守門婆子一個眼色飛過來,便把所有話都堵了回去。起初有膽子大的開口問了,結果被人家提到侯爺身邊的趙管事面前,直接賣了。

  秦氏也想到了馨蘭苑,那是她想去一直沒能進去的地方,趙允廷看得跟寶貝似的,也不知這次趙沉用了什麼理由讓他鬆了口。思及此處,早上因為趙允廷替她說話生出來的那點開心就沒了。秦氏煩躁地擺擺手,紫瑩心領神會,從荷包裡拿出一塊兒碎銀子賞了小丫鬟,示意她下去。

  外面又安靜下來,看看閉上眼睛的主子,紫瑩小聲道:「夫人不用擔心,大爺回來也影響不了什麼,聖上不可能把被先帝親口削奪的世子之位再賞給大爺,侯爺又只有三爺一個嫡子,哪怕現在心裡有些疙瘩,過兩年還是會給三爺請封世子的。夫人安心等著便是,等三爺當了家,其他的還不是夫人說了算?」

  侯爺一直不喜歡夫人,夫人如今只能靠三爺,只要夫人不犯錯,規規矩矩的別再觸犯侯爺逆鱗,侯爺再不喜也不能怎麼樣。夫人地位保住了,她們這些貼身伺候的丫鬟才有好果子吃。

  安心等著?

  秦氏放開手裡的愛狗,側轉過去,慢慢睜開了眼睛。

  趙沉回來就是搶世子之位來的,如果涵兒好好的,世子之位當然輪不到趙沉,萬一涵兒出了事,侯府只剩趙沉一個嫡子,趙允廷又是聖上面前的紅人,堅持幾次聖上說不準就答應了。

  為今之計,她只能盡快綁住趙允廷的心,讓他更加關心涵兒的安危,不給趙沉陷害的機會。外頭,父親鎮守西北,雖有兵權,卻解不了她的近憂,若能再找一個靠山就好了,幫她震懾趙沉,甚至是趙允廷。

  只可惜以如今趙允廷的地位,能震懾他的靠山不好找啊……

  秦氏望著窗子發起呆來。

  慢慢來吧,只要她有心,總會有機會的。

  ~

  永昌侯府門外,郭寶珠領著貼身丫鬟早就等著了,郭夫人並沒有出來,只讓身邊的管事嬤嬤陪著姑娘一起出來接人。

  沒等到趙家的馬車,倒是看到自家的馬車拐了過來。

  「是二夫人。」管事嬤嬤站在郭寶珠一側小聲道。

  郭寶珠專心望著巷子口,彷彿沒聽見。

  馬車慢慢停下,郭家二夫人許氏下了車,身側跟了個與郭寶珠年齡相近的姑娘,細長眉鵝蛋臉,淡妝素裙,跟她鬥篷上繡的梅花相得益彰。姐妹倆目光相對,郭寶煙淺淺一笑,走過來問道:「妹妹站在門口做什麼?」

  其實兩個人相差只有三個月而已。

  郭寶珠並不喜歡這個堂姐。

  原因無他,只因郭寶煙跟母親一樣喜歡梅花,首飾也大多雕成梅花狀,就連舉止儀態都肖似母親,只比母親愛笑些而已。以前郭家宴請或女眷一同出去做客,旁人都打趣說她跟郭寶煙出生時是不是抱錯了。

  就為這個,郭寶珠有段時間刻意收斂了性子,儘量表現地跟個大家閨秀似的,可是沒過幾天她就堅持不住了,渾身不自在。郭寶珠委屈極了,再加上那時候年紀小,難過起來忍不住跑到母親身前哭問,她是不是真跟郭寶煙抱錯了。

  郭夫人只讓她自己觀察許氏,看看兩人有沒有相像之處。

  郭寶珠認真地盯了許氏幾天。許氏尖酸小氣嘴碎,許多婦人明面上跟她客套,許氏一轉身她們背地裡便諷刺起來,據說就連她的嫂子惠安侯夫人都不待見這個小姑子。

  郭寶珠很懷疑郭寶煙是不是也嫌棄親生母親,所以處處跟她娘看齊。

  此時郭寶煙問話,郭寶珠不想跟她解釋,隨口謅道:「不干什麼,今天日頭好,我在這曬日頭呢,姐姐二嬸快回屋吧。」

  郭寶煙點點頭:「嗯,那你待一會兒就進去吧,將近年關,各府都有莊頭掌櫃送年貨,街上人來人往,讓人瞧了去不好。對了妹妹,姑母送了我一匣子珠花,是江南送來的新樣子,等會你去我那裡挑兩朵?」

  惠安侯只在光祿寺領了個虛職,本身卻很精明,家裡幾處鋪子生意格外紅火。惠安侯夫人是江南望族,雖說如今家中沒有大官,家境卻殷實,聽說陪嫁鋪子合起來每年都有數千兩的進項,這夫妻倆可謂是富得流油。

  惠安侯府出來的東西肯定是好東西,可惜郭寶珠不稀罕,爹爹疼她,她想要什麼沒有,不至於跑去人家屋裡巴巴地挑東西。

  隨口應付過去,郭寶珠沒了繼續跟她說話的心思,目光再次投向巷子口。

  許氏見了,心思一動,朝女兒使了個眼色,笑道:「寶珠看什麼呢?今天有姐妹過來玩嗎?」

  郭寶珠悄悄翻了個白眼,剛想隨便打發過去,前面巷子口忽然轉過來一輛馬車,隨著馬車整個轉進巷子,馬車旁邊騎馬的男子也映入了眼簾。只見他頭戴玉冠,一身雨過天青色的錦袍,腳踏黑靴端坐於馬上,在這寒風裡越發顯得風姿颯爽。待他離得近了,長眉鳳眼面若冠玉唇若涂丹,竟是罕見的美男子!

  郭寶珠瞪大了眼睛,伸手指著馬上的男人:「姨兄,你是姨兄?」就算她忘了兒時記憶,甚至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姨兄,單看他酷似延平侯的面容,也夠讓她確定了。

  趙沉勒住韁繩,笑著打量門前單獨站在一邊的小姑娘,「寶珠?」

  隨著這一聲,郭寶珠興奮地差點跳起來,歡快地跑了下去,停在剛剛翻身下馬的男人身前,上上下下肆無忌憚地端詳,忍不住笑,「姨兄,你,你怎麼長得比我哥哥還高啊,你明明比他小的,還有,你,你人也比哥哥好看!太好了,終於有人把他比下去了!啊,淨顧著跟你說話了,嫂子呢,快請她下來看看!」

  她笑得真誠,喊得親熱,跟記憶裡嘰嘰喳喳的小丫頭一模一樣,趙沉心裡有了些底氣。若只有他自己回來,親戚們對他是好是壞他都不會太在意,可他有了妻子,還是希望妻子有說得來的夥伴的,目前看來,郭寶珠應該算一個了。

  他沒有看那邊盯著他們這邊的母女,轉身走到馬車前,挑起車簾道:「義母,阿橘,下車吧,寶珠也在。」

  阿橘有些緊張,一旁寧氏拍拍她的手,阿橘點點頭,低著頭探身出了馬車。

  整齊安靜的侯府門前,一個穿朱紅襦襖婦人裝扮的女子慢慢探了出來。當她抬起頭,領口一圈雪白狐毛,耳邊輕晃的紅寶石耳墜襯得她香腮白裡透紅。當她看向馬車前的男人,眼裡流動的光彩瞬間把旁觀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當她羞澀地垂下眼簾,那天生的嬌.柔風情讓人不由盼著她再抬眼看一看,而當她把纖纖素手搭在男人修長白皙的大手上,被男人反握住,力量與柔弱自然無比地契合在一起,而這一男一女,也成了天造地設的一對。

  郭寶珠呆呆地看著,心裡不自覺地湧起一種甜蜜,為姨兄而甜蜜。

  郭寶煙卻生出了別樣的滋味兒,就像雲破月初時心情跟著明朗,轉瞬又蒙上了陰影。她怔怔地看著那個讓她才看一眼便不由心跳加快的朗月一般的男子,再慢慢看向他身邊並未被他的氣度遮掩風華的女子,最終垂下了眼簾。

  延平侯府的嫡長子,原來是這樣的。

  她不曾見過延平侯,只知道那是當年京城最出色的美男子,惹得國公府的女兒千方百計要嫁過去。曾經她覺得秦氏膚淺,今日見了趙家男兒,她突然有些理解秦氏的心情了。

  男人好看成這樣,就像是珠寶,沒有得到的能力也就罷了,但凡有,肯定會想辦法得到的。

  可惜,她既沒有能夠讓她不顧世人詬病搶人的家世,也沒有那個姑娘命好,早早遇見他,嫁了他。如果,如果她早點遇到,是否也有機會?

  郭寶煙再次看了男人一眼,在心裡嘆了口氣,沒有如果,她注定與這男人無緣。

  她不動聲色地退到了母親身後。

  許氏則驚訝地走了上去,打斷郭寶珠對阿橘的讚歎,看著趙沉問:「你,你是寶珠的姨兄?」趙沉的字是他滿十歲時趙允廷起的,除了趙家人,和趙允廷在交談裡透露過的人,旁人並不知道,因此許氏只能用關係稱呼他。

  趙沉微微頷首算是回應,對阿橘介紹道:「這是永昌侯府二夫人。」他小時候見過許氏,就算沒見過,大概也能猜出來。

  阿橘早已將與趙家沾親帶故的女眷身份背熟,馬上對上了人,知道許氏屬於不需深交的那類,便欠身福了一禮,笑著請安:「二夫人好。」

  許氏拉著她手,連連點頭,「不錯,侄媳婦生的真好,滿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個了,寶珠叫我二嬸,你也別喊二夫人了,就隨寶珠喊我二嬸吧。」說著回頭把郭寶煙叫了過來,「這是寶珠姐姐,小名寶煙,以後侄媳婦閒著無趣,把寶煙姐妹叫過去陪你說話吧。」趙家可是京城裡的新貴,風頭正盛呢。

  「寶煙妹妹。」阿橘笑著喊了聲,轉身吩咐錦書把早就備好送給郭寶煙的那份禮端了過來,趁機收回手:「寶煙妹妹不嫌棄的話,以後可以跟寶珠一起過來找我啊。」

  郭寶煙柔柔一笑:「嗯,我一定跟寶珠一起去。」

  許氏馬上接口,「侄媳婦,你不是京城人吧?」聽說趙沉一直住在鄉下,她都不知道他何時成的親。

  阿橘落落大方地道:「是,我是登州人。」趙沉曾經避居登州已經不必隱瞞眾人了。

  介紹完自己,阿橘又介紹了寧氏。

  許氏被阿橘的身份驚住了,滿腦子好奇根本沒有太留意什麼義母,還想打聽阿橘家裡是做什麼的,郭寶珠忽的擠到兩人中間,抱著阿橘胳膊扭頭對許氏道:「二嬸,我娘還在裡頭等著呢,我先領我姨兄他們進去了啊。」

  許氏這才意識到此時不是打聽的時候,忙笑道:「去吧去吧,你娘肯定想壞了,嫡親的外甥,平時表現地再漠不關心,其實心裡還是惦記的。唉,侄媳婦一會兒見了你姨母別害怕,她是面冷心熱呢,就是對寶珠笑臉也不多。」

  阿橘笑笑沒有接話,告罪之後轉身,隨郭寶珠進了侯府。

  錦書緊跟著她,錦墨留在後面,盯著後車上的小丫鬟們端好禮排成一隊,這才走了進去。

  望著一行人的背影,許氏對身邊的大丫鬟道:「一會兒派人找個丫鬟打聽打聽。」

  至於打聽什麼,能做到她的大丫鬟,當然明白。

  ~

  前往正院的路上,郭寶珠正跟阿橘小聲抱怨:「嫂子你不用理我二嬸,她最嘴碎了,京城裡沒有幾個人喜歡她。還有我那個姐姐,哼,我挑不出她的錯,可我就是不喜歡她,我先說清楚,就算我去侯府找嫂子說話,也不會叫她一起去的。」

  這算是體己話了,阿橘很高興這個妹妹喜歡自己,便小聲對她道:「不喜歡就不叫她,你自己過來。」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不喜歡旁人,她不知道郭寶煙到底如何,至少肯定不值得她為了她給郭寶珠的添堵。

  郭寶珠驚喜地抬頭看她,咧嘴笑了,有點賊。

  她們倆說悄悄話,前面跟寧氏並肩而行的趙沉忽然回頭,笑問郭寶珠:「又在說誰的壞話?」

  郭寶珠目光在兩人身上打轉,嘿嘿笑道:「我在問嫂子為何她住在登州都能被你娶到呢!姨兄,這些年你到底做什麼去了啊?」看著就不像會安分待在哪兒的。

  趙沉笑笑:「見到姨母后一起說。」

  郭寶珠撇撇嘴,見前面戴著帷帽的女人也回頭看了她一眼,對姨兄的經歷越發好奇了。姨兄膽子太大了吧,認了義母還敢往她家裡領?

  說話間,過了垂花門,又走了一段路便到了郭夫人的玉雪堂。

  院子中央,郭夫人一身丁香色月華裙正往外走來,雙方一照面,她慢慢頓住腳步,目光定在了跟趙沉並肩走在前面的女子身上,看她面紗下朦朧的臉龐,看她熟悉的身段。

  她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眼裡閃過一絲茫然,淚光浮動。

  郭寶珠以為自己看錯了,她眨了眨眼睛,甚至鬆開新嫂子的手臂走到前面,然後真的看見母親眼裡有淚珠滾了下去。

  母親上次哭,是什麼時候?

  好像是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從睡夢裡醒來,睜開眼睛,看見母親躺在她身邊,昏暗的帳子裡,母親靜靜地望著床頂,那樣安靜,好像都不知道她臉上掛著淚。

  那一幕郭寶珠一直記得,因為那是她唯一一次看見母親落淚。

  「娘,你怎麼了?」郭寶珠快步走了過去,可是沒等她拿出帕子,郭夫人已經淡然退了一步,很隨意地自己用指端抹了淚,清冷開口:「回來就好,去屋裡坐吧。」聲音未落,她人已經轉了回去,腳步從容。

  「娘?」趙沉輕聲提醒道。

  寧氏回神,點點頭,望著前面十年未見的背影跟了上去。

  姐姐比她大五歲,姐姐陪了她十年就嫁人了,後來兩人各自成家,再也沒有像以前那樣住在一個屋裡過,如今再見,中間又是一個十年。

  很長嗎?

  那十年裡覺得長,現在回想,彷彿像是一場夢。

  ~

  進了屋子,郭夫人什麼都沒說,丫鬟們上過茶,受了阿橘夫妻的禮後,便讓女兒陪客,她把寧氏叫到了內室。

  「到底是怎麼回事?」郭夫人坐在榻上,面無表情地問。

  寧氏摘了帽子,放到桌子上,再回到姐姐身邊坐下。郭夫人依然目視前方,寧氏就默默看著她,等到郭夫人終於轉過頭來,她才笑了,拉過姐姐的手道:「我還以為姐姐再也不想見我了。」

  這種俏皮,除了寧家長輩,誰也沒有見過。

  郭夫人眼淚再次落了下來。

  寧家人雖然被流放,她跟丈夫甚至趙允廷都暗中打點過,日子過得清苦些,太重的苦卻不會受,只有這個妹妹早早沒了,午夜夢迴讓人揪心揪肺的疼。

  寧氏將帕子遞給姐姐,郭夫人接了,側轉過去擦淚,「你說。」

  寧氏便輕聲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十年時光,真說起來不過是幾段話而已。

  她聲音平靜,彷彿回到了出嫁前姐妹談論書中人事的時候。郭夫人很快便止了淚,靜靜地聽著,握著妹妹的手。

  「姐姐,除了愧對寧家人,我這些年過得挺好的,承遠孝順有出息,還得了個百里挑一的好兒媳婦。子敬呢,聽承遠說他還沒有成親,是他不想娶,還是沒有合適的姑娘?」不想多提自己的事,寧氏轉移了話題。

  郭夫人看著自己的妹妹。

  其實她還有很多想問的,譬如說妹妹就打算這樣跟趙允廷過下去了?可問了又如何,姐妹兩個都是有主意的,自己決定的事情便不會改,妹妹也一樣。既然她回來了,肯定就有自己的打算,為了兒子也好,為了趙允廷也好,她都做了選擇。

  郭夫人心裡難受,她覺得不值得,可妹妹還活著,這就夠了。

  剛剛妹妹說什麼了?

  哦,她的兒子。

  郭夫人淺淺笑了一下:「他自己不想娶,也不知到底要娶什麼樣的姑娘,我也懶得管他。」

  寧氏懂這種感覺,又問外甥女,「寶珠該十五了吧?有人選了嗎?」

  郭夫人難得一見的笑容立即僵掉了,對著外面道:「你也看到了,跟他一樣的跳脫性子,能找什麼樣的人家?詩書人家看不上她,家裡沒規矩的我又不放心。看看吧,反正你姐夫說了,留到十八,十八以後還沒嫁出去,從他手下挑出幾個好的拋繡球。」

  寧氏不由笑了,「姐夫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郭夫人搖搖頭:「你們回來的不巧,他們爺倆今日都輪值。蘭容,晚上就在這邊吃吧,讓承遠見見他們,都是習武的,應該能說到一塊兒去。」丈夫在五城兵馬司,京城最熱鬧的時候,也是他們最忙的時候,兒子在皇上身邊當侍衛,除了輪值,沒有大休這一說。

  寧氏頷首:「行。好了,咱們出去吧,你還沒好好跟阿橘說話呢,別讓她怕了你。」

  「怕我是她膽子小,我又沒罵她。」郭夫人跟著站了起來,小聲道。自己都沒發覺,今日話多了不少。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17 12:18 AM

第54章

  日頭快落山時,郭毅從兵馬司出來,翻身上馬打道回府,行到半路「巧遇」趙允廷,然後便甩不開了。

  很快又在拐角遇到郭子敬,郭子敬皺眉看向父親,郭毅露出一臉苦笑,擺明不是自己願意的。

  郭子敬心知肚明,朝趙允廷淡淡地喊了聲「侯爺」,沒有下馬,落後幾步跟在兩人身後。

  趙允廷不以為意。

  到了永昌侯府,聽門房說趙沉夫妻還沒回去,趙允廷轉身朝郭毅笑道:「這下巧了,我們一家子都來你這兒蹭飯。」

  郭毅呵呵笑:「確實巧啊……」

  巧你個頭!

  當誰不知道他是過來接媳婦的?晌午媳婦可是遞信兒給他了!

  不過郭毅也確實佩服這位連襟。

  寧家沒有出過大官,老爺子是個學識淵博的翰林,三個兒子裡面官職最高的便是岳父,做了禮部右侍郎,可禮部那種地方,沒有實權也沒有油水可撈,是六部裡最冷的衙門。岳父在官場上沒什麼建樹,卻生了兩個好女兒。二姑娘蓮容冰清玉潔,四姑娘蘭容嫻靜素雅,乃京城名符其實的兩朵仙花,均是十三四歲起便成了各府夫人太太屬意的兒媳婦。

  他能娶到蓮容,真是走了天大的狗屎……呸,真是天上掉餡餅。

  他比蓮容大了六歲,蓮容長到花般年紀的時候,他已經是娶不到媳婦的老男人了。至於為啥娶不到媳婦,一來父親戰場受傷後就在家養老了,他是粗人,父親比他還粗,除了打仗什麼都不懂經營,養老前也沒能給他安排個好前程,先皇昏庸也不是會撫卹注定沒用的功臣的,於是他只能從個小百戶做起,整天沉迷練武好跟人比拚往上爭,家裡安排親事他都沒應,實在是沒那份心思。後來在五城兵馬司撈了個東城副指揮使,想娶媳婦了,太好的姑娘瞧不上他,差的他看了幾個都不滿意,扭扭捏捏的,人家嫌他粗,他嫌她們嬌氣不頂事。

  然後餡餅就掉下來了。

  那日他閒著沒事跟底下的人一起去巡街,不知怎麼前面有輛馬車驚馬了,瘋了般跑出城門,車子顛簸車簾飛了起來,露出裡面東搖西晃的兩個姑娘。他也沒看清人,催馬便去攔車,追趕的時候一個姑娘被顛了出來,看打扮應該是丫鬟,另一個姑娘看姿勢似乎打算跳下來。郭毅覺得不妥,大聲喊她等他。姑娘回頭看他,郭毅看清模樣後自己差點掉下馬,慌神時身後一騎飛馳而來,也喊著要救人。郭毅認識那人啊,城裡有名的紈袴,他怎麼就這麼巧來英雄救美了?

  郭毅心思一轉便明白了,那樣的美人被紈袴娶回家,太不值了!

  他快馬加鞭超了過去,到馬車前本想跳上馬車的,趕巧車輪從石頭上滾過將美人甩了出來,郭毅本能地伸手去撈,大美人就到了他懷裡。到那會兒他也沒啥念頭,就覺得姑娘腰細身子軟,因為身後紈袴還在追,他跑出一段距離後才停馬下馬,伸手想扶美人下來,然後美人開口了,「你是何人?」

  美人臉色蒼白卻不見慌亂,他救了她她也不感激,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冰冰的不待見人,換成個男的,簡直就是誰家二大爺。

  可他就是忍不住把身份說給她聽了。

  美人又問他家裡可有妻子,盯著他的眼神彷彿她是官爺,他是被審問的犯人。

  郭毅那時摸不著頭腦,不知怎麼就是無法生氣,老老實實交了底。

  接著美人就遞給他一個餡餅,「我是禮部右侍郎寧家的二姑娘,今日你碰了我,可願娶我為妻?」

  郭毅願意嗎?

  按理說他跟她第一次見面,兩人彼此都不瞭解對方脾性,可看著她即便冷若冰霜依然美麗動人的臉龐,想到她處驚不變的膽大從容,他根本沒有多想,點頭就應了,然後跟個小兵似的牽著馬走到遠處已經停下來的馬車前,再充當車伕把人送回了家。

  路上她沒有跟他說一句話,郭毅想想心中有愧,到了寧府門前告訴她不必委曲求全。兩人一個是山裡的石頭一個是山頂皚皚白雪裡綻放的雪蓮,八竿子打不著的,他也不想佔她的便宜,蓮容卻又問了一遍他是不是不想娶。

  她冷漠地彷彿說得不是人生大事,跟她相比,倒顯得他像個娘們。

  郭毅同樣冷著臉說想,企圖嚇唬她,結果人家看都沒看他,叮囑他早點提親,轉身就進去了。

  成親之前兩人再也沒有見過面,郭毅衝動之後又覺得不妥了,總覺得美人還是不甘心的。

  洞.房那晚,一身大紅嫁衣也沒能柔和她臉上的冷。

  郭毅心裡雖然有股火,卻做不來強迫美人的事,去外面住被人知道不好,他便翻出一床被子,鋪在另一邊炕頭,熄燈睡覺。睡不著,肯定睡不著啊,腦海裡全是她美麗清冷的臉龐,然後他聽見她起身了,她朝他走了過來,她鑽進了他的被窩,她將他的手拉到了她身前,讓他胸口的火迅速蔓延全身,最後也燒到了她身上。

  他跟蓮容就這樣成了夫妻,他說不來喜歡的話,她也沒有說過,可兩人就這樣過起了日子,後來也跟趙允廷成了連襟。

  他應該仇視趙允廷的,畢竟是趙允廷連累了寧家,讓小姨子早逝妻子傷心,傷心到晚上第一次躲到他懷裡哭,也連累他從東城指揮使貶為守門小兵,後來趙秦兩家結親,他才又官復原職。其實秦家想給他更高的官的,他沒要,自己又爬了回去,雖然爬回去也是秦家不再壓制的結果,卻是他該得的,在妻子面前也能抬起頭來。

  可他得服趙允廷。

  趙允廷找了他,跟他說想要報仇,然後將他引到唐文帝那一邊,最終成功了,他成了五城兵馬司總指揮使。

  今日之前他只服趙允廷的隱忍才幹決心,晌午信中妻子提醒他不要在下人女兒面前直言小姨子身份,知道小姨子竟然還活著,他也服了趙允廷的情深。

  ~

  三人去了廳堂。

  看見趙允廷也來了,郭夫人眼簾垂了下去。

  郭毅連忙對兒子道:「子敬你說巧不巧,你請趙侯爺來咱們家用飯,正好承遠夫妻倆也在,回頭他們一家子正好一起回去。」

  一招栽贓陷害使得爐火純青。

  郭子敬微微一笑,沒有拆他的台,而是走到站在郭夫人一側的寧氏身前,行了一個大禮:「子敬見過伯母,聽聞伯母對承遠照顧有加,今日得見伯母,子敬喜不自勝,願伯母身體康健,長壽百年。」

  寧氏欣慰地端詳自己的外甥,笑著給了見面禮。

  郭子敬收了禮,抬頭看她,再看看趙沉,感慨道:「伯母長得跟我過世的姨母太像了。」妹妹年紀小容易衝動,還是瞞著她好。

  寧氏目光越發柔和:「是啊,承遠也這麼說,當年一看到我就抱著我喊娘,正好我也沒有兒子,就把他當親生的看待了,難得他不嫌棄我,尊我為母。子敬若不嫌棄的話,跟寶珠一樣,私底下可以喊我一聲姨母,我也把你們當外甥外甥女看待。」

  「姨母。」郭子敬馬上喊了一聲。

  寧氏點點頭,指著趙沉道:「那是你姨弟,你還認得嗎?」

  郭子敬看看趙沉,再看看那邊的趙允廷,面無表情地道:「承遠跟侯爺一看就是父子,子敬當然認得。」姨母的兒子,趙家的骨血,他不仇視,卻也喜歡不上來。

  他態度冷淡,趙沉面色不改,淡淡地喊了聲子敬。兩人相差只有四歲,郭子敬又沒有他高,還擺明了不想套近乎,他也就理所當然地免了兄弟相稱。

  一旁郭寶珠看糊塗了,哥哥既然不喜歡趙沉,為何對趙沉的姨母如此尊敬?母親已經因為容夫人的面貌跟她姐妹稱呼了,現在哥哥又這樣,生得真的那麼像嗎?可惜姨母過世時她太小,記不得姨母的樣子了。

  孩子們大了各有脾氣,寧氏也不強求這對姨兄弟毫無芥蒂,轉而介紹阿橘:「這是你弟妹。」

  阿橘給郭子敬行禮:「見過姨兄。」

  郭子敬目光在阿橘臉龐上一掃而過,語氣柔和下來:「弟妹若是在侯府待著悶了,可以過來坐坐,幫你姨母管教一下寶珠。」

  一句話同時招來趙沉跟郭寶珠不悅的目光。

  郭子敬恍若未見,退回了郭毅身邊。

  阿橘馬上又給郭毅行禮。

  郭毅粗人一個,為了討好媳婦什麼都不在乎了,毫不吝嗇地誇道:「不錯不錯,嫁給承遠也算是委屈你了,以後要是在趙家受了委屈,儘管來這邊。你家裡人離得遠沒法給你撐腰,你把我跟你姨母當娘家人好了,只要願意隨時過來,派人傳話也行,姨父立即派車去接你。」

  阿橘忍俊不禁,道謝過後悄悄看向趙沉。

  趙沉臉都快綠了,他會讓妻子受委屈?

  趙允廷比他的還綠,委屈地看向妻子。

  寧氏側身與郭夫人說話,沒理會他,誰讓他自己非要往這邊湊的?

  晚宴過後,趙家三人告辭回府。

  趙允廷騎馬走在前面,趙沉跟在馬車旁陪母親妻子說話,回屋後就把阿橘抱到了懷裡,啃了一番才沉著臉道:「以後叫寶珠過來陪你,你還是少去郭府吧。」郭毅橫起來不講理,郭子敬又是狐狸一隻,他怕他們真敢扣下妻子不讓她回來。

  阿橘裝糊塗,低著頭玩他腰間的玉珮:「為什麼不能去?姨父姨母對我很好,寶珠也喜歡跟我說話,回來路上娘也說了,以後你有了差事不在家,我們就常去姨母那邊坐著。」

  趙沉當然不能說實話,想了想道:「那就選姨父父子不在家的時候去,娘現在的身份,還是得避避嫌。」

  他說的是姨父父子,阿橘好奇了,抬頭看他:「你怎麼不喊姨兄?」

  趙沉冷哼一聲:「等他比我高了之後再說。」

  阿橘一時無語,腦海裡浮現白日裡見過的男人。

  其實郭子敬只比趙沉略矮而已,若不是今日他們兩個並肩站在一起過,可能都看不出差別。而且郭子敬溫和有禮,跟她說話時也完全一副兄長模樣,怎麼就當不起趙沉一聲兄長了?

  阿橘想勸勸趙沉不要跟郭子敬鬧得太僵,趙沉突然盯著她問:「你剛剛在想什麼?」提完郭子敬她就發呆了,莫非在想那人?郭子敬雖然比不上他,長得也算出類拔萃了,既有郭毅的英氣,又有姨母的精緻。

  阿橘不知道他心裡的彎彎繞繞,柔聲道:「我在想姨兄,他對你……」

  她想說郭子敬對趙沉還是挺好的,畢竟如果郭子敬不承認趙沉是親戚,也沒必要認她這個弟妹,哪想話沒說完,突然被人撲到了炕上,不管不顧瘋了起來。阿橘不懂怎麼就這樣了,推他想等熄了燈再說,趙沉卻不聽她的,將人塞到被窩裡就開始了攻城。

  這次他來勢洶洶,阿橘有些吃不住,小聲求他。

  趙沉緩了緩,親她的臉頰,「你答應我什麼都聽我的,我就輕點。」

  終於能喘口氣,阿橘腦海裡一片茫然,「我什麼沒聽你的了?」

  趙沉頓了頓,道:「我不想把他當兄長看,你別再勸我。」

  阿橘傻了,就為這個?就算他為此惱她,也不用用這種方式來表示不滿啊?

  她不說話,趙沉忽的後悔提及郭子敬,還是在這種時候,想到妻子此時可能又想起了別的男人,趙沉徹底不想說話了,全力以赴搶奪妻子注意力,各種戰術都用上,即便阿橘連聲保證不勸了他也不停。

  終於休戰時,褥子宛如打翻了水在上面,無法睡人。

  丫鬟們進來換新的被縟時,阿橘恨不得真的暈了過去。

  趙沉卻摟著人暗暗回味妻子的嬌態,又哭又求的,讓他想再來一次。

  而此時的安王府,安王早就收了兵,側躺著同妻子說話,「我聽說延平侯府你那個外甥回來了,今天還給你下了拜帖?你打算何時見他們?」

  安王妃本來已經有些困了,聽了這話睡意頓消,斟酌著問:「王爺想讓我見他們?」怪不得今晚沒去幾個美妾那邊,原來是有事與她說。想到方才敦倫時自己還高興了,安王妃心中苦澀。

  「為何不見?」安王皺起了眉,就著昏暗的燈光打量她,「你已經回絕了?」聲音冷了下來。

  安王妃咬咬唇,小聲道:「是,趙家害寧家蒙冤……」

  「閉嘴!你二叔在籌備太后壽宴時出了紕漏,不敬之罪乃先帝親口定下的,你說寧家蒙冤,是不滿先帝?」安王低聲訓斥道。先帝下的聖旨,新帝再器重趙允廷都不敢輕易翻案,妻子此話若是傳出去被有心之人聽到,他肯定得被那個虛偽狠心的皇帝侄子訓斥,因為兒子,今年他已經被訓了兩次了。

  安王妃瑟縮著閉了嘴,心裡卻恨意滔天。

  趙家害慘了寧家,害她父母流放邊關受苦,害她在王府地位變得更低連小妾們都敢當著她的面奚落她,外面更是顏面掃地,她憑什麼要認趙沉那個外甥?她恨不得他死了才好,跟他那個招惹禍端的娘一樣!

  妻子不出聲,安王猜到她心中所想,想到自己有求於她,把人往懷裡摟了過來,「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心裡委屈,可你別恨錯人啊。延平侯當年也是逼不得已,罪魁禍首是秦家,你恨秦氏一人就好,別連累無辜,特別是趙沉。那是你外甥,你在京城統共就兩個外甥,跟郭家已經鬧僵了,現在趙沉主動找你,你就見見他吧。」

  趙允廷是唐文帝身邊的紅人,他只是過氣的王叔,還是要跟趙家打好關係的,將來兒子再闖禍也可以求趙允廷幫忙在皇上面前說說話。

  安王妃很想說兩個外甥她都不稀罕,可是丈夫明顯想拉攏趙家,她只好委屈求全:「那我明早就讓人傳話過去,讓他們後日過來一趟?這兩日我都有事也是真沒有時間。」與其逼男人下命令,不如她主動開口,他心裡還記著她的好。

  「行,就後日吧,我也見見你這個外甥。」

  安王滿意了,再次看向懷裡的妻子,見她眉眼依然精緻,雖不如另外兩個寧家姑娘出挑,卻也算是難得的美人了,看著又柔順聽話,所以當年才被他挑了來做續絃,頭幾年又喝著湯免得世子跟嫡次子相差不大容易生事端,著實受了委屈,不由起了些憐惜之意,「委屈你了,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教訓那個秦氏。」

  這話他說過多少遍了?

  安王妃冷笑,面上卻不顯,感覺到男人身體的變化,她抱住他脖子,小意迎合。阿舉被世子帶的跟她不親,她還想再要一個孩子。

  一時事畢,夫妻同床異夢。

  ~

  次日早上,安王府便派人去延平侯府傳了話,請趙沉夫妻明日過去。

  趙沉把手裡的帖子遞給阿橘,「你看看。」

  阿橘看了,有些困惑地問:「王妃怎麼又改了主意?」昨日陳守去送帖子,門房進去通傳,然後安王妃身邊的嬤嬤走了出來,當著陳守的面將帖子撕得粉碎,意思再明顯不過,趙沉得知後便告訴她以後見到安王妃禮數過得去就行,不用試圖親近。

  見妻子暫且忘了他昨晚的莽撞主動走到自己身邊,趙沉立即把人從炕沿前抱到懷裡。阿橘剛想掙扎,趙沉已經貼著她臉開了口,柔聲道:「你想想,昨日陳守回來我都問了他什麼?」

  阿橘動作一頓,因為就是昨天的事,她很快就記起來了,趙沉問安王是否在王府。

  「你是說,王爺讓王妃改了主意?」

  「是啊,真聰明。」趙沉獎勵地親親她,阿橘不稀罕這種獎勵,卻還是微微紅了臉。趙沉看了喜歡,一邊輕輕地親一邊解釋:「如今父親是天子近臣,想拉攏他的人不少,安王身份尊貴,不必像一些官員那樣曲意逢迎討好巴結,但能結個善緣他肯定也樂意。阿橘,連安王都為了父親待見咱們了,你說旁人呢?放心吧,就算有些人不喜歡你,也不敢明面上給你難堪。」

  現在妻子是沾了父親的光,早晚有一天,他會讓那些人因為他,要敬著他的妻子。

  阿橘沒想那麼深,擔憂地問:「那咱們去嗎?」她以為這只是走親戚,沒想到這麼複雜。其實安王妃不想見他們情有可原,連婆母都勸她不必放在心上,此時因為王爺的意思不得不見他們,安王妃能高興?

  「去,她是姨母,免不了的。」趙沉抱著妻子,還想再囑咐兩句,外面綠雲傳話道:「奶奶,太夫人身邊的芍藥過來了。」

  阿橘連忙推開趙沉,重新穿鞋下地去了外間,讓人請芍藥進來。

  芍藥是太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她笑盈盈地進來,行禮後道:「大奶奶,太夫人得知安王妃要請您過去,有話想當面囑咐您呢,不知大奶奶現在可方便?」說到一半見趙沉走了出來,她低垂了眼簾。

  太夫人有請,阿橘看向趙沉,見趙沉頷首,便道:「勞你走一趟了,我換身衣裳就過去,你先回去回話吧。」用眼神示意綠雲給賞錢。

  「是。」芍藥接了賞,淺笑著朝夫妻行禮,退了出去。

  「用我陪你過去嗎?」趙沉隨阿橘往裡走,語氣輕鬆地問。

  阿橘搖搖頭,由蔣嬤嬤親手幫她換了衣裳,對著鏡子道:「總不能每次都讓你陪。」現在趙沉沒有差事可以在家裡陪他,以後呢?難道他不在她就不見人了?

  「那我等你回來。」透過鏡子,趙沉安撫地看著她,「別擔心,如意吉祥會跟著你去。」

  阿橘輕輕「嗯」了聲。

  如意吉祥是趙沉為她準備的兩個丫鬟,都會功夫,平時只在院子裡守著,以後她單獨出去時,她們便跟在後頭,護她周全,據說姐妹倆每個都能同時應付四五個普通健壯官兵。

  他安排的如此周到,阿橘心裡底氣還是很足的,收拾妥當後,領著錦書錦墨並如意吉祥過去了。到了榮壽堂,換成錦書如意隨她進去,另外兩個留在外面。

  「祖母。」阿橘恭敬地行了禮,低眉順目的。

  太夫人掃了她一眼,開門見山:「安王府不同別處,許多規矩要講,你身邊這幾個丫鬟都是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你哪裡出了差錯她們也不能提醒你。現在我把身邊的木槿送你,木槿在我身邊當了三年的大丫鬟,有她幫你照應著,我才放心。木槿,過來拜見大奶奶。」

  話音才落,一直站在她左側的穿桃紅錦裙的丫鬟便走了出來,朝阿橘行禮。

  阿橘還真沒仔細打量過太夫人這邊的丫鬟,不過這個木槿她記得。

  因為木槿生的膚白貌美,體態豐.盈,很難讓人不注意到她。

  看清楚了,阿橘微不可查地揚了揚嘴角。

  又讓他說對了,原來真有人想送「她」丫鬟使喚。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19 01:06 AM

第55章

  太夫人面帶微笑看著坐在她下首的長孫媳婦。

  寧氏有兒子死心護著,這麼多年下來,她算是明白兒子心裡大概只有那一個女人了,或許因為兒子自小喜歡跟她對著干,至少在秦家徹底敗落秦氏滾出趙家之前,兒子不會看上別人,而寧氏假死又牽涉到欺君的大罪,她不能光明正大去管寧氏。

  但這個長孫媳婦她可以管啊!

  她身邊好幾個丫鬟,原本都是給兒子預備的,兒子不要,正好給孫子。

  長孫龍章鳳姿前途大好,可惜這麼多年祖孫倆因寧氏沒能交好,長孫心裡膈應她呢。到底隔了一層,她不能像對兒子那樣對待長孫,不能上桿子給人。現在好了,安王妃幫她找了理由,她這個祖母關心長孫媳婦,送人提點她,長孫肯定得感激她的好吧?

  先把人送過去,她就不信趙家男人都是痴情種,就不信一個村姑也能把牢丈夫的心。木槿臉蛋比不上長孫媳婦,可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眼界比村姑強多了,時間長了兩相比較著,長孫肯定會動心。只要長孫厭棄了村姑,將來就有各種由頭休了糟糠之妻,屆時她再給長孫找個門當戶對的。趙家的嫡長媳,怎麼能是個村姑?

  「你出門在外,代表的是咱們侯府的臉面,事事都得小心謹慎,別讓人笑話咱們侯府不懂禮數。木槿是府裡的老人了,眼界見識都有,往後你有什麼不懂的,儘管跟她商量。」

  見阿橘垂眸不語,太夫人料定她心裡不舒服,和顏悅色語重心長地給她講道理,又對木槿道:「你要用心服侍大爺大奶奶,幫大奶奶約束身邊的丫鬟,早點讓她們學會侯府該有的規矩。」

  木槿乖順地欠身道:「太夫人放心,木槿定會事事以大爺大奶奶為先。」

  太夫人點點頭,目光再次落到阿橘身上:「承遠媳婦,你怎麼不說話?」

  阿橘這才抬起眼簾,看看木槿,有些不確定地問:「祖母真把木槿送我使喚了?」

  太夫人盯著她,聲音有些不悅:「那是自然,難道我會拿這事哄你?不過只是送你使喚一段時日,等將來你可以獨當一面了,我再讓木槿回來。唉,不是祖母小氣連個丫鬟都舍不得給你,實在是祖母身邊屬木槿伺候的最好,祖母離不了她。」

  如此長孫也不會懷疑她有別的心思了。至於木槿何時回來,還不是她說了算?等木槿成功被長孫收用,就是她想要回丫鬟,長孫恐怕都不捨得放人。

  她說得比唱的都好聽,阿橘抿抿唇,低下頭道:「勞祖母為我跟相公操心了。」

  一副不情願的樣子。

  太夫人反而十分暢快,她是祖母,她是晚輩,再不情願,她送的人孫媳婦也不敢不要。

  「好了,你們明日去安王府,很多事情要準備,這就帶著木槿回去吧。」事情辦妥了,太夫人懶得看阿橘,隨口打發道。

  阿橘轉身走了出去。

  錦墨守在門外,將裡面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幾乎阿橘一出來,她馬上就看向了取代錦書如意緊跟在少奶奶一側的高挑丫鬟。

  木槿生的真的很好,肌膚白皙細膩,微微上挑的丹鳳眼,小巧的鼻子,飽.滿紅豔的嘴唇,天生有股媚勁兒。更出挑的是她的身段,比少奶奶要高一些,小蠻腰大胸.脯,都不知道是怎麼養起來的。

  錦墨越看心裡越堵得慌。大奶奶好看她生不出半點嫉妒,這個木槿卻一看就不順眼,偏偏木槿是太夫人送的,大奶奶那麼溫順,恐怕會讓木槿成了丫鬟裡的第一人吧?到時候木槿一直在大爺身邊晃悠,大爺對她都曾動過一點心思,木槿這麼出色,大爺會不動心?

  她得提醒大奶奶才是!

  思及此處,錦墨悄悄看向大奶奶。

  阿橘沒察覺到丫鬟的窺視,只面無表情地看著走廊一側的園景。

  胸口卻有點發堵。

  路上趙沉就提醒過她,說太夫人或秦氏都可能往他們院子裡塞人。秦氏那邊可以直接拒了,太夫人就不能太強硬了,但趙沉說過她不用擔心,他一來不會碰她們,二來會找個由頭盡快把人打發走。

  阿橘信他嗎?

  其實她沒有深想過這個問題,因為從嫁給趙沉後到今日,趙沉幾乎每日都跟她在一起。他太黏著她,要麼說些羞人的話要麼就直接動手動腳,她心裡全是甜蜜羞澀,哪會想那些事情?若是趙沉對她那樣她還時時擔心趙沉以後會有別人,日子怎麼過的下去?

  但現在不一樣了,太夫人不是直接塞人,而是找了個她挑不出半點別有居心痕跡的藉口,唯一讓人懷疑她用心的,就是木槿生的太好了,但這也不算什麼,太夫人身邊的丫鬟容貌都不錯。

  她身邊現有的四個丫鬟,中人之姿,趙沉確實沒有多看過她們,就是不知道來了一個如花似玉的,他的那些保證還算不算數……

  擔心著,不安著,主僕幾人回瞭望竹軒。

  趙沉被趙允廷叫到了前面,並不在。

  阿橘便向蔣嬤嬤等人介紹木槿:「這是太夫人身邊的木槿姑娘,以後就在我身邊做事了。木槿在太夫人身邊服侍多年,見多識廣,你們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向她請教,平常也多學學木槿的言談舉止,看看自己有沒有哪裡做得不夠好的。」

  四個丫鬟不管心裡怎麼想,都得喊木槿一聲木槿姑娘。

  木槿笑道:「奶奶抬舉我了,我只是在侯府多待了幾年,沒什麼值得一提的長處。奶奶身邊的幾個姐妹都聰明伶俐,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們就能把我比下去了。」

  她笑起來嘴角有個淺淺的梨渦,嫵.媚裡多了份俏皮,阿橘不由多看了一眼,意識到自己都被她的美貌吸引了,心中更是複雜,客套兩句後便對蔣嬤嬤道:「嬤嬤,木槿剛到咱們這邊,對咱們院裡的事情不太瞭解,嬤嬤替我跟她講講吧。月錢的話,太夫人給的算是太夫人的,咱們這邊也得給,比綠雲幾個多一兩銀子好了。」

  太夫人都說木槿是來幫她教丫鬟的了,她自然得給木槿高一點的地位。

  蔣嬤嬤笑著應是,捧著木槿的手誇道:「不愧是太夫人身邊服侍的,瞧瞧這模樣氣度,比我見過的一些大家小姐都不差什麼,太夫人對大爺大奶奶真是好啊。」

  她笑得真誠,木槿心裡卻警醒起來,方才那點優越感也不見了。大奶奶身邊的四個丫鬟見到她時多多少少都有些異樣,只有這位蔣嬤嬤,從始至終都在笑,好像真的不知道她很有可能成為大爺房裡人。

  一個鄉下嬤嬤,如果真的那麼單純,她挑不出半點錯的禮儀是怎麼回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此人肯定不簡單。

  這樣想著,木槿有些難為情地低下頭:「嬤嬤謬讚了,木槿不過一個丫鬟,哪能跟大家小姐比?」

  蔣嬤嬤繼續誇了兩句。

  阿橘微笑著看著她們,適時開口道:「木槿,蔣嬤嬤是我姨母特意賞我的,我小時候蔣嬤嬤對我也頗多照顧,說是我半個長輩也不為過。如今嬤嬤年紀大了,以後咱們院子裡有什麼事嬤嬤沒能想到的,你在一旁幫幫忙……」

  「奶奶快饒了我吧,我身體不行了,不過是因為綠雲她們還擔不起事才勉強幫你管著,現在木槿來了,我也可以安心偷懶了,奶奶還是讓木槿管事吧,賞嬤嬤點清閒?」蔣嬤嬤馬上接話道,說著坐到椅子上,一副卸了肩上重擔的滿足神情。

  蔣嬤嬤看起來還不到四十歲,面色紅潤精神飽滿,哪裡有半點老態?

  明知道這是大奶奶跟蔣嬤嬤再作戲,木槿還是得跳下去,總不能一來就在望竹軒頤指氣使,惹大爺反感。

  「嬤嬤這是哪裡話,您是長命百歲的人,能者多勞,您現在就想偷懶可不成。」木槿笑盈盈走到蔣嬤嬤身後,一邊給她捏肩膀一邊朝阿橘笑道:「奶奶可千萬別聽嬤嬤的,我在榮壽堂完全聽太夫人的吩咐行事,可沒有管過整個院子,嬤嬤讓我管這是想看我笑話呢。以後還是嬤嬤管吧,嬤嬤實在想偷懶,就吩咐我,我管不好院子,替嬤嬤跑腿可沒問題。」

  蔣嬤嬤還要客套,阿橘笑著做了決定:「既然木槿都這麼說了,嬤嬤就別推辭了,繼續替我操勞幾年吧。」

  蔣嬤嬤搖頭嘆氣。

  安排好了,阿橘去了內室。

  午飯還早,阿橘脫了鞋子爬上炕。窗檯上放著一本書,應該是趙沉走前看的,阿橘隨手拿了過來,翻了兩頁,講的是戰場兵事。

  阿橘突然想到他做那事的時候總喜歡打仗啊將軍的胡言亂語,臉上一熱,忙把書放了回去。

  不看書,做針線手又有點冷,阿橘竟然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她低頭,看著面前的被縟。

  昨晚他那樣瘋狂,她又羞又惱,卻也歡喜,他折騰地越厲害,說明他越喜歡她啊。如果哪一天,趙沉跟旁人做了那樣的事……

  光是想想,她都受不了。

  從被子裡拿出枕頭,阿橘躺了下去,閉上眼睛假寐。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外面丫鬟向趙沉行禮,聽到了木槿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木槿的聲音比其他幾個丫鬟都特別,讓她一下子就分辨出了她的。

  趙沉呢,他會不會也這樣覺得,然後看木槿一眼?

  「怎麼躺下了?」男人跨了進來,短暫的安靜後,俯身在她頭頂道。

  阿橘沒有說話。

  趙沉靜靜地看著她,她臉色不好,嘴角抿著。

  想到外面多出來的丫鬟,趙沉笑了笑,脫了靴子上炕,霸道地將人往裡面擠,他搶了半個枕頭枕著,然後將人翻過來,親親她額頭:「她用什麼理由把人塞給你的?跟我說說。」

  阿橘閉著眼睛說了一遍。

  她裝得平靜,在趙沉看來卻是可憐巴巴的,情不自禁親了親她抿著的唇,柔聲道:「怕什麼,這事好辦的很……」

  「可是木槿很聰明,她都知道讓著嬤嬤,怎麼可能會犯錯。」阿橘小聲打斷他,沒有人是傻子,根本不是趙沉說得那樣簡單。

  「只要她有不該有的心思,肯定會犯錯,阿橘你怕的不是她聰明,你是怕我被她迷住,你不信我。」趙沉無奈地嘆了口氣,抵住她額頭,「阿橘,你說,到底怎樣你才肯信我?」他做的還不夠好嗎,不過一個容貌出挑的丫鬟,就讓她不信他了?

  阿橘躲到了他懷裡,不想讓他知道她哭了。

  她也想信他啊,可她該怎麼信?她信孟仲景,結果呢?

  身邊沒有別有居心的丫鬟,她想不到這個問題,一旦有了,就在她面前,她控制不住。

  她漸漸哭出了聲音,小聲的抽搭。

  趙沉看著她肩頭一抖一抖的,忽然笑了,抱著人改成平躺,讓阿橘躺在他身上。這樣的姿勢,只要她抬頭眼淚就得掉在他身上,阿橘更是埋在他胸口不動了。

  趙沉體貼地把帕子遞給她:「擦擦鼻子,眼淚蹭我身上沒事,別把鼻涕弄上來。」

  他竟然還有心思開玩笑?

  阿橘氣得捶了他一下,一手用帕子摀住臉,一手撐著他想下去。

  趙沉不放,緊緊抱著她。阿橘經他這一打岔眼淚慢慢止住了,想到自己為這種還沒發生的事哭,忽然挺不好意思的,扭頭道:「好了,放我下去吧,我就是一時想不開,你別擔心,我信你的。」

  信他?

  當他是小孩子嗎?

  趙沉猛地坐了起來,抱孩子似的抱著妻子,在她耳朵上輕輕咬了一口,「我算是發現了,你肚量特別小,容不得身邊有女人威脅到你,我沒看那個丫鬟你都酸成這樣,我要是跟她說一句話,你是不是要回娘家?」

  阿橘聽不出他到底是不是不滿了,低頭不說話。

  或許他說的沒錯,她就是肚量小,可這有什麼不對嗎?他是她的相公,現在有人不懷好意接近他了,哪怕木槿表現得老老實實,她生成那樣,說太夫人沒有別的心思,誰信?既然如此,有這樣一個女人在身邊,她如何能平常待之?

  趙沉新奇地觀察妻子,她攥著手指,她垂著眼簾撅著嘴唇,像是明知道自己犯錯卻依然倔強不肯妥協的孩子。

  可是他很歡喜,旁人送的丫鬟讓她不放心,不正是說明她緊張他,怕他被別人搶走嗎?

  以前他知道她有這方面的擔心,卻不知道她酸勁這麼大,連一般閨秀當著丈夫的面裝大度的那一套都做不來。

  確實是夠小家子氣的,但這樣的小家子氣,他喜歡。

  趙沉抬起阿橘下巴,溫柔地吻了上去。阿橘現在沒有心情做這個,可趙沉捧著她臉不放,她只能承受,慢慢地就陷了進去。像是春雨,淅淅瀝瀝的,細細密密的,一點一點潤透到心底。

  這個吻比以往任何一次持續的時間都長,偶爾分開,她往後退,他馬上追上來,並不急切,慢慢的他往後退,她也會情不自禁地追上去。

  一發不可收拾。

  他伸手解她的裙子,阿橘閉著眼睛沒有躲,就那樣坐著陪他胡鬧了一次。

  兩人都沒有脫上衣,他褲子甚至沒有褪到底,也沒有太大的動靜,溫柔地開始,緩緩地結束。

  阿橘抱著趙沉的脖子,輕輕喘著氣。

  「是不是好受點了?」趙沉親她有些發燙的臉。

  阿橘靠在他肩頭,羞於開口,雖然很難為情,但她確實舒服了很多。那種事情很玄妙,有時候腦海裡一片混沌只能隨著他沉浮,全是本能,可有時候,就像剛剛,彷彿每一瞬的親密都能感受到他的心意,不單單是身體上的愉.悅,還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

  怕她涼著,趙沉先清理了一下,幫她穿好裙子後才又摟著人躺了下去,平靜而認真地道:「阿橘,我不想讓你受委屈,之前我以為我不碰那些丫鬟你就會看開了,沒想到你比我預料的還嬌氣。現在我知道了,我也有辦法馬上把她送回去,但這樣對你的名聲肯定會有些損害,你能接受嗎?比如說我退了丫鬟,外人會傳你小家子氣,傳你是妒婦。你仔細想想,抓住丫鬟錯處理直氣壯地打發掉,或是不顧名聲以後乾脆不收,兩種辦法你喜歡哪種?」

  「後面的。」阿橘毫不猶豫地道。

  誣陷她品行不端她或許會氣憤,但她就是小家子氣就是妒婦,這是事實,她不怕人說。在鄉下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哪家女人敢公然勾搭成家的漢子,不用妻子出手,左鄰右坊都能用吐沫把那女的淹死。到了京城,官家多,三妻四妾是習氣,主母就必須容人了。阿橘做不到,她這輩子也做不到,既然如此,何必勉強自己?至於名聲,就算她處處學那些忍讓的主母,難道旁人就不會看不起她的出身了?

  她就是一個農家女,就是不願意自己的男人有妾室通房。

  「好,你等著,我這就把她送回去。」趙沉親親她,鬆開胳膊想坐起來。

  阿橘忽的反抱住他,困惑地問:「你打算怎麼跟太夫人說?」為什麼她覺得哪裡好像不對?

  趙沉笑了笑,「想知道?那就跟我一起去。」

  阿橘有點不敢去,她怕太夫人生氣,可又好奇趙沉到底會怎麼做。猶豫不決的時候,男人已經把她抱到了炕頭,親自撿起鞋子替她穿上。穿完了,他抬眼看她,眼裡滿是笑意:「下地試試,看看腿有沒有力氣?」

  阿橘頓時羞紅了臉。

  剛剛她坐在他腿上,他讓她動動試試,她試了一下就不行了,腿酸……

  這可是大白天啊……

  阿橘更不想去榮壽堂了,卻被趙沉抱到了地上。

  ~

  收拾過後,夫妻倆去了榮壽堂,身後跟著一臉茫然的木槿。

  太夫人坐在裡面榻上歇著呢,聽說他們來了眉頭一皺,等趙沉一進屋便問:「你這是做什麼?」犀利目光一掃,立即發現了阿橘微紅的眼圈,心裡哪有什麼不明白的,盯緊趙沉等他回答。他一個大男人,真能因為媳婦不喜就來祖母面前開口?

  趙沉就是為了這個來的,當然敢,直接道:「祖母,阿橘是村裡姑娘,周圍認識的人都是夫妻倆過日子,沒有丫鬟通房什麼的,她想過的也是那種生活。被我再三提親無奈嫁給我後,阿橘總擔心我納小,為了讓她安心,我跟她保證過,屋裡丫鬟全由她挑,我自己不買丫鬟,旁人賞我我也不要,更不可能納姨娘。」

  「你……」

  太夫人想插嘴,趙沉沒給她機會:「今日祖母送人乃一片好心,阿橘也明白祖母的好意,所以收了木槿,還哭著勸我別把人送回來。可是君子一言,我既然答應她了,就必須做到。因此木槿還是回祖母身邊伺候吧,至於規矩,望竹軒裡的丫鬟我親自考過,都是可用之人,阿橘更不用說,我姨母都誇她不像村裡孩子,明日安王府之行祖母大可放心。」

  他說了一堆,說得好聽是他情深愛重妻子,說難聽了便是阿橘善妒他則懼內。

  阿橘眼睛一熱,急忙低下頭。

  她只想到了自己不怕善妒的名聲,卻忘了她善妒趙沉還縱著她,肯定會有人說他懼內的,趙沉這是陪她一起豁出去了,不要名聲也要讓她安心地過。

  太夫人則直接抓起矮桌上的茶盞朝阿橘丟了過去,趙沉一個跨步擋在阿橘身前,茶盞砸到他胸口發出一聲悶響,再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女子善妒亂家,乃七出之一,林氏,你不許承遠納妾,是想趙家休了你嗎!」太夫人才不會認同長孫情深,大聲斥責阿橘道。

  趙沉低聲跟阿橘說了一句,沒有理會身上的茶水,看著太夫人道:「祖母別怪阿橘,起初她根本不願嫁我,是我非要娶她,不納妾也是我心甘情願保證的,祖母若想訓斥,直接說我吧,阿橘你先回去。」

  他說過不讓她受委屈,就一定會做到。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19 01:07 AM

第56章

  趙沉讓她先回去,阿橘拗不過他,只好在太夫人吃人般的目光中告辭離去。

  路上錦書錦墨跟在她身後,如意吉祥走在最後面。

  阿橘再一次放慢腳步似乎想要回頭看時,錦書小聲道:「奶奶不用擔心,大爺是太夫人的長孫,太夫人再生氣也不會把大爺怎麼樣的,再說大爺也不是逆來順受的人。奶奶該想想以後如何與太夫人相處才是,經此一事,太夫人對您肯定不滿了。」

  阿橘沒有說話。

  她並不是很擔心這個。她第一次慶幸這裡是侯府,每人都有自己的院子,如果是在村裡,一家人住在巴掌大的地方,稍微大聲點整個院子裡都能聽到有人謾罵自己,那才叫難熬呢。現在她只需要每日早晚給太夫人請安,頂多受些冷言冷語,忍忍也就過去了。

  她在想趙沉對她的好。

  私底下再多甜言蜜語,都可能是隨口說說哄人的把戲,可今日他當著滿屋子丫鬟說不納妾,他山一般擋在她身前替她接了那碗茶,她震驚心疼的時候,也生出了內疚。他對她那麼好,她還總是懷疑他,出點事就胡思亂想。

  「奶奶,當心腳下。」錦墨輕輕扶了阿橘一把。

  阿橘這才發現前面就是台階了,她連忙收起那些心思,朝錦墨笑了笑。

  她眼裡還有憂愁,笑容卻燦若春.花,錦墨心中越發複雜。她不喜歡木槿,擔心木槿搶了大爺的心,可是大爺如此痛快地將木槿退了回去,並承諾不會納妾,她的心也徹底涼了。看來這輩子她注定只能當個丫鬟……

  錦墨有些悵然,大爺那麼好,她初次見他時就動了心,不過,當一行人回到望竹軒,看到站在院子裡等候的蔣嬤嬤的那一瞬,錦墨忽然又慶幸起來。幸好她沒有做什麼,否則以蔣嬤嬤的精明,大爺此時對大奶奶的維護,她估計是留不住的。

  木槿,也算是一個提醒吧。

  才來望竹軒一個時辰不到就被退了回去,她們知道木槿什麼都沒做,太夫人肯定不會這麼想,大概會覺得木槿蠢笨不堪用吧?也不知道木槿會是什麼下場……

  錦墨嘴角露出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心情也跟著明朗起來,笑著進了院子。

  蔣嬤嬤讓丫鬟們在外面守著,她隨阿橘進了內室。

  阿橘把原委說了一遍。

  蔣嬤嬤嘆氣道:「大姑娘別怪嬤嬤多嘴,以後若是再有人送人,大姑娘還是忍忍才是,大爺都保證不碰她們了,又有嬤嬤替你盯著,你還擔心什麼呢?這次是大爺心疼你,不顧自己的名聲也要替你做主,可是以後呢?男人也不是一直都有耐心哄人的,姑娘家酸一次是嬌,次數多了就招人煩了。」

  每次說貼己話時,蔣嬤嬤都用舊稱。

  阿橘低下頭。

  道理她懂,她就是做不到,若送來的丫鬟不在她眼前晃還好,在眼前,她就忍不住想到如娘,想到如娘把孟仲景騙走了。

  她不言不語,柔弱外表下是沉默的倔強,蔣嬤嬤無奈地搖搖頭,摸摸阿橘的頭髮道:「好了,這事就算過去了,嬤嬤不說你了,不過下次再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記得跟嬤嬤說,別悶在心裡知道嗎?有什麼事先跟嬤嬤商量,若是咱們能解決的事,就別勞煩大爺動手了,他是男人,外面也有諸事要忙呢。」

  男主外女主內,這話可不是隨便說說的,男人的心太大,內宅裡女人眼裡天大的事,在他們看來也只是小事一樁。

  「嗯。」阿橘真心實意地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蔣嬤嬤一眼,低頭認錯:「我不懂事,讓嬤嬤擔心了。」

  蔣嬤嬤笑笑,悄聲道:「大姑娘,大爺對你的心真的不能再真了,你得好好疼疼他,別讓他白忙活一場。要知道男人也得哄著,大爺幫了忙你給他點甜頭,大爺記得甜,下次才會繼續寵著你,你說是不是?」

  這是在提點她夫妻相處之道,阿橘受教,認真地道:「嬤嬤放心,以後我會更用心地服侍他。」

  蔣嬤嬤還不瞭解阿橘?說什麼用心服侍,還不是多縫幾件衣服這種男人並不特別期待的好?大姑娘美是美了,在哄男人上還差了不少,不知道男人心裡其實都是壞胚子。

  蔣嬤嬤俯身,在阿橘耳旁小聲嘀咕起來。

  阿橘臉頰越來越紅,說什麼都不肯答應,蔣嬤嬤還想再勸,趙沉回來了。

  蔣嬤嬤笑眯眯退了出去。

  她出門前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趙沉心生困惑,看向妻子:「嬤嬤剛剛說什麼了?」

  阿橘知道自己紅著臉掩飾不過去,一邊朝他走一邊扯謊道:「嬤嬤說我不懂事……」

  趙沉笑了笑,看著她道:「沒事,我喜歡你不懂事。」

  他笑眼溫柔,阿橘心裡一暖,摸摸他身上被茶水打濕經路上冷風吹已經有些凍住的衣裳,心疼地道:「疼不疼?」說著開始替他寬衣,炕上另一套衣袍已經備好了。

  「疼又如何,不疼又如何?」趙沉戲謔地問,目光在她臉上流連,怎麼看都看不夠。

  一聽就是不疼了,阿橘沒理會他的逗弄,幫他換上新的,對著他胸口問:「太夫人沒有為難你吧?」

  趙沉目光冷了冷,語氣卻沒什麼變化:「她能為難我什麼?囉嗦幾句罷了,別擔心,如果以後她還敢刁難你,咱們連她這個祖母也不用認了。」

  太夫人無非是希望趙家所有人都聽她的,父親她管不住,就想來管他了,管不住他,又想揉搓他的妻子。方才在榮壽堂,趙沉跟太夫人說得很清楚,只要太夫人別再找事,他跟妻子便會把她當祖母盡孝,將來他風光了,好處自然有她一份,否則徹底鬧僵,大家誰都不好看。

  一個只能倚仗子孫的老人,能鬧出多大風浪?太夫人又不是傻子,長孫媳婦的名聲臭了,她說出去面上就好看了?平時不過是想用孝道壓制阿橘而已。這種招數,只對仰仗她鼻息過活的人有用,譬如趙沂,如果他跟妻子沒回來,將來談婚都得太夫人秦氏出面,趙沂人品如何全是她們一句話的事,趙沂不敢任性。可阿橘都已經是他妻子了,用太夫人幫她做什麼嗎?

  妻子可以自由出門做客,人品到底如何,旁人看得出來,不是太夫人想詆毀就詆毀的。

  「只要禮數上你不出差錯,她就沒有藉口訓你。」換好衣服,趙沉將阿橘抱到懷裡,柔聲跟她說話,「至於妒婦,京城裡不止你一個,算不上什麼。」

  他說了那麼多,阿橘的心已經落了下去,想到他為自己做的,她乖順地靠在他懷裡,輕聲道:「你對我真好。」

  「那你怎麼謝我?」趙沉親她的耳朵。

  「我,我以後再也不懷疑你了。」蔣嬤嬤的提議,阿橘做不到也說不出口,臨時換了個承諾,說話時卻忍不住悄悄觀察趙沉。

  男人笑了笑,可眼眸裡並沒有什麼驚喜意外的情緒,反而不太相信的感覺,讓他嘴角的笑顯得像是在應付孩子。

  果然如蔣嬤嬤所說,女人喜歡聽甜言蜜語,男人更喜歡落到實處的好處嗎?

  阿橘抿抿唇,忍羞做了一個決定。

  晚上夫妻沐浴,趙沉還想跟阿橘一起,阿橘沒應,堅持分別洗,趙沉有點不太高興。

  阿橘沒管他,隨便洗了洗身上便迅速回了內室,先把門關上再換上蔣嬤嬤特意為她準備的別出心裁的裡衣。才吹完所有的燈,聽那邊趙沉過來了,她顫著手開了門,急忙鑽進被窩裝睡。

  趙沉一進屋,發現裡面一片漆黑,不由問道:「怎麼這麼早就睡了?」他洗了頭,還想看會兒書等頭髮徹底幹了才睡的。

  阿橘沒出聲,只是聽趙沉似乎想要點燈,忙道:「別點了,我困了,燈亮著刺眼……」

  她聲音低低的,有點急切,有點心虛,還有無法掩飾的緊張。

  趙沉在黑暗裡頓了頓,慢慢回過味兒來,關好門後走到炕沿前,摸索著捧住她臉親了上去:「真的困了,還是想早點讓我抱著你……睡覺?」

  他話裡透著深意,偏偏還猜對了,阿橘羞得拍開他手,躲到了被窩裡。

  僅僅這樣一個動作,趙沉體內的火便被撩了起來,長腿一伸便上了炕,直接鑽進被窩裡,「阿橘別急,我這就抱你……你,你這是什麼衣裳?」

  摟住人後習慣地去解她衣裳,不想衣裳變了樣式,趙沉好奇地順著一條帶子摸了下去,越摸呼吸越急,不可置信地問:「阿橘,這是,這是你送我的回禮?」

  他的手碰著帶子也碰著她,阿橘埋在他肩窩顫聲解釋:「我,我沒想,是,是嬤嬤非要我穿的。」

  「我要看看。」趙沉說著就要起身。

  阿橘死死抱住他:「別看,快,快睡覺吧……」

  趙沉撥開一處帶子把趙將軍派了過去,半壓著她問:「這樣睡覺?」

  阿橘貼著他胸膛不語,他明明知道,為何還要逼她承認?

  趙沉卻並不攻城,啞聲在她耳邊道:「行軍大忌冒進,你故弄玄虛,明擺著有陰謀,本將不親眼探查敵情,是不會率軍深.入的。」

  他又胡言亂語了,阿橘情不自禁想他話裡的深意,趙沉就趁她被他說軟了身子,飛速鑽了出去,阿橘察覺他意圖想拽住他,可她那點力氣哪裡比得過男人?

  最後在滿屋柔和明亮的燈光中,她用枕巾捂著臉,任由男人打量。

  這一晚趙將軍奮勇奮戰了四次,若不是阿橘拿明日要去安王府勸他,他恐怕還要再殺幾次。

  次日早上醒來,趙沉神清氣爽,顯然對阿橘的回禮非常滿意,看她的目光柔得快要化出水來。阿橘卻根本不敢看他,總覺得在趙沉眼裡,現在的她就跟沒有穿衣服一樣。

  陪寧氏用過早飯,趙允廷有話要對趙沉說,阿橘便回望竹軒等他,半個時辰後趙沉回來,神色如常。他不說,阿橘就覺得父子倆說得是外面的事,也沒有問,略加收拾後夫妻倆就往外走了。

  侯府門前馬車已經備好,趙沉扶阿橘上車,沒等阿橘坐穩,他也跟了進來。

  「你怎麼不騎馬了?」阿橘好奇地問。

  「昨晚騎了一匹妖馬,今早想歇歇。」趙沉懶懶地靠著側壁,看著她道。

  阿橘茫然地與他注視。

  昨晚他一直跟她在一起,何時騎……

  念頭剛起,阿橘的臉蹭的紅了起來,狠狠瞪他一眼,轉過身去不給他看。

  趙沉也沒有纏她,目光落到她腰上,暗暗回味昨晚的美妙滋味兒。

  身後沒有半點動靜,阿橘悄悄回頭,趙沉視線迅速上移,朝她勾唇一笑。

  笑得壞死了。

  阿橘沒辦法,同他說起安王府的事情來,趙沉一一答了,看她的眼神依然未變。

  幸好馬車停下他先下車接她時,終於又恢復了清冷模樣。

  道貌岸然,阿橘在心裡嘀咕道。

  趙沉聽不到妻子無言的評價,即便聽到了也不會在意,扶阿橘站穩後,他輕聲叮囑她:「別緊張,萬事有我。」

  阿橘輕輕點頭。

  夫妻二人在王府下人的引領下跨進了王府大門。

  而廳堂裡面,得到通傳的安王安王妃已經等著了。見兩個兒子還沒有到,安王皺了皺眉,問丫鬟:「去看看,請世子跟二爺快點過來。」

  丫鬟領命而去。

  安王妃望著丫鬟的背影,右眼皮忽然一陣跳。

  她按按眉頭,心底莫名浮上不安。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19 01:08 AM

第57章

  安王是先帝那輩兄弟裡面年紀最小的皇子,先帝等人忙著爭奪皇位時,他還是個孩子,懵懂無知,最後成了先帝登基後唯一存活的王爺。為了表明自己非凶狠手辣殘害手足之人,先帝對這個跟他兒子差不多年紀的小皇弟格外優渥,王府內樓宇富麗堂皇,一應用度也不輸宮裡。安王對這種安逸富貴很滿意,老老實實地當著閒散王爺,很少干涉政事。

  這些阿橘都是從趙沉那裡聽說的。

  進了王府後,她跟在趙沉身邊,發現王府裡景緻別具匠心又大氣威嚴,非延平侯府可比。

  趙沉卻不時看向領路的灰衣小廝。寒冬臘月,小廝額頭卻冒出了汗,腳步也虛浮。

  前面應該是王府花園,趙沉隨口問道:「還有多遠?」

  灰衣小廝似乎很意外他會開口,驚得鞋尖撞到微微凸出的青石石階,險些絆倒。重新站穩後,他沒有回頭,一邊用袖子擦汗一邊道:「快了快了,前面轉彎處就到。」

  就連阿橘都看出了他的不對,扭頭看趙沉,趙沉笑笑,不動聲色朝阿橘走近兩步,幾乎肩並肩。

  他身材高大,阿橘安心了很多。不管發生什麼,有趙沉在她身邊,她就不怕。

  岔路口很快就到了。

  灰衣小廝轉向另一條兩側種滿花樹的園中小路,伸出左手要請他們過去,只是他還沒說話,兩個穿彩裙的美貌丫鬟突然嬌笑著跑了出來,緊隨其後的是個華服少年。少年眼睛被黑布所蒙,單看外面露出的白皙臉龐,容貌應該不俗。

  「哈哈,我知道你們跑這邊來了,這下看你們還想往哪裡躲!」少年得意地喊著,跟在兩個丫鬟身後朝阿橘他們這邊拐了過來。趙沉本就走在阿橘外側,此時直接側身擋在阿橘身前,冷眼看跑過來的三人。

  兩個丫鬟看到他們愣了愣,不過很快就又笑著跑過去了。

  華服少年摸索著追了上來,從趙沉身側經過時忽然頓住腳步,吸吸鼻子道:「好香啊,這個香味好像是柳兒身上的,哦,我知道了,柳兒你藏在這邊是不是?」說著轉身,直接朝趙沉身後的阿橘撲了過去。

  阿橘早在少年提及香味像什麼柳兒時臉就白了,此時見少年真的是在說她,還朝她奔來,不由躲到趙沉另一側,抓住了他胳膊。

  趙沉則直接一個高抬腿踢中華服少年胸口,將人踹出幾步之外,面冷如霜。

  因為這條路算是個小小的緩坡,少年慘叫倒地後又繼續朝前滾了一段距離才被路旁只有膝蓋高的低矮花樹叢擋住,可惜此時他早已暈頭轉向,只能捂著胸口在地上嗷嗷喊疼。

  「還愣著做什麼?還不把他抓起來交給王妃問罪?」趙沉目光一轉,落到領路小廝身上,「今日王妃請客,此人卻在園中玩鬧喧嘩冒犯客人,傳出去便是王妃不懂管教。此等敗壞主人名聲的刁奴,若是在侯府,罪該活活打死。」

  他眼神陰狠,領路小廝被唬得動都不能動,還是那邊彩裙丫鬟尖叫著折回華服少年身邊口喊二爺,他才回過神,顫著音道:「大公子,那,那是我們王府的二爺啊,你,你怎麼能打他?」言罷跑過去跟兩個丫鬟一起把人扶了起來,口中大喊「來人」。

  王府二爺?豈不就是王妃的親生兒子唐舉?

  阿橘有些擔心。王妃本就不待見他們,此時趙沉又傷了唐舉,兩家關係肯定會變得更差吧?

  趙沉捏了她手一下,低聲道:「一會兒你什麼都不用說,看我的就是。」

  話音才落,遠處一個身穿絳紅色錦袍腰繫玉帶的男人走了過來,「怎麼回事?」聲音裡有股居高位者的威嚴氣勢。

  「回世子,二爺在園中玩摸瞎子,路過趙大公子身邊時將大奶奶錯認成柳兒,想去抓人,然後就被大公子踢了一腳……」領路小廝跪下道,「小的沒能及時提醒二爺跟大公子,還請世子饒命啊!」

  「來人,先扶二爺回房,馬上通知王爺王妃請太醫過來。」安王府世子唐英沒有理會小廝,沉聲吩咐道。

  他身後跟著的人馬上就把唐舉從兩個丫鬟手裡接了過來,一個蹲下去,另一個小心翼翼將唐舉扶到他背上。唐舉卻不想走,扒了黑布怒視趙沉:「你眼睛瞎了嗎?誰家小廝會穿成這樣?我……」

  「唐舉,三姨母就是這樣教你的?竟然對兄長口出不遜?」趙沉冷聲訓斥道,「別說我剛剛不知道你的身份,就算知道,你敢對兄嫂不敬,我再給你一腳你也得受著。」

  唐舉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趙沉,隨即恨恨吐了一口吐沫:「呸,我只有一個大哥,你算哪門子兄長?鄉下養大的破落戶,還敢來王府攀親,你……」

  「閉嘴!」唐英斷喝一聲,皺眉對下人道:「二爺摔壞了腦子,你們趕緊送二爺回屋!」

  王府裡世子的話幾乎比王爺還要管用,兩個下人不敢耽擱,不顧唐舉的罵罵咧咧,飛快跑了。

  唐英已經站到了趙沉身前,歉然賠罪道:「阿舉頑劣,是我沒有管教好,讓賢弟弟妹受驚了。」

  趙沉站在阿橘身前,冷笑道:「堂堂王府嫡子如此不堪,世子身為兄長,平常確實該多用用心。今日本想拜見王爺王妃的,奈何內子沒見過世面,被王府待客之道唬住了,還請世子代為向王爺王妃賠罪,我們先行回府,改日再來拜訪。」

  言罷就想離去。

  「賢弟稍等!」唐英一個跨步攔在趙沉身前,視線落到趙沉身側的阿橘身上,溫和笑道:「既然弟妹受驚,不妨在王府歇息片刻如何?你們夫妻倆難得回京,母親盼望已久,今日來了卻不得見,母親怕是會更加過意不去。」

  他跟趙沉說話,眼睛卻看著阿橘臉龐,很是無禮。

  阿橘白著臉往趙沉身後躲。當初趙沉強迫她時她覺得趙沉目光如蛇,陰狠冷厲,此時對上唐英的,她卻是渾身不舒服,除了害怕還有強烈的反感,說不清來由。

  趙沉沒再與唐英糾纏,只盯著他眼睛道:「讓開。」

  唐英笑笑,讓到一側:「既然如此,下次賢弟再來時,我再好好招待你與弟妹。」

  趙沉已經大步走遠了,阿橘步履匆匆走在他前面。

  到了王府外面,趙沉扶阿橘上了車,二人坐穩後陳平馬上趕車走了。

  車裡一片沉寂。

  阿橘看向趙沉,他坐在靠近王府的那一邊,眼睛望著外面,臉色陰沉沉的不知在想什麼。

  最初的緊張不適過後,阿橘也陷入了沉思。

  如唐舉所說,趙沉不可能判斷不出唐舉的身份,趙沉心有多細人有多聰明,她再清楚不過。唐舉呢,他看似蒙著眼睛,卻能準確判斷她的位置,明顯是能看清的,再加上領路小廝的異常,分明是他設的套子,目的,無非是想給他們難堪。

  而唐英出現的那麼及時,他是不是也知道唐舉的打算?或許,唐家兄弟倆合謀要看他們的笑話?

  「在想什麼?」一回頭就見妻子愁眉不展,趙沉將人抱到腿上,親了親她唇角。

  他面色平靜,阿橘卻很心疼,抱著他手道:「唐舉罵你的話,你別放在心上,他那種人,不值得你生氣。」

  趙沉笑了,「還用你來開解我?」

  阿橘也知道自己說了傻話,額頭抵著他胸口道:「出了這種事,我總得說點什麼啊……」

  「確實,不過你該跟我說唐家兄弟的壞話,然後讓我教訓他們一頓。」趙沉在妻子耳邊輕輕地道。

  阿橘抬頭看他:「你是說,此事確實是他們兩個一起做的?」

  趙沉有些意外她已經猜到了一些,見她滿眼疑問,頷首道:「唐舉只是個狐假虎威的蠢人,在王府裡並沒有什麼威信,指使不動小廝做這種最後定會惹怒王爺王妃的事,唐英卻不一樣,王爺都管不了他,下人自然聽他的。」

  阿橘抿抿唇,小聲道:「他們是王府的少爺,你對付他們,沒關係嗎?」

  這就是同意趙沉的報復了。

  無緣無故欺負人,本就欠教訓。

  趙沉很欣慰妻子不是任人欺負的性子,笑著道:「等著瞧吧,現在不是時候,以後肯定會替你出了這口氣。」

  阿橘還有別的擔心的,「王妃那邊怎麼辦?」唐舉再頑劣他也是安王妃唯一的兒子,今日被趙沉打了,安王妃會不會埋怨趙沉?護短是最不講道理的事,弟弟小時候跟人打架掛了彩,她雖然會訓斥弟弟,心裡還是會埋怨對方下手狠的。

  趙沉沒有馬上回答,過了會兒才道:「阿橘,其實娘跟我對安王妃都有些愧疚。趙家害了寧家,姨母跟咱們是至親,她不怪咱們是她疼咱們,但安王妃怪咱們也是情理當中,所以明知道安王府烏煙瘴氣,我也想領你去拜見安王妃,盡晚輩該有的禮數。」

  阿橘靜靜地聽著。

  「可惜王府不只有她。唐英唐舉都不安分,下次不定會做出什麼。阿橘,日後王府請客,我自己過去,你找個藉口推掉,在旁人府裡遇見王妃,全了禮數便好。」

  阿橘嘆了口氣,靠在他肩頭道:「那你小心點。」

  唐舉無法無天,唐英陰險無禮,安王府,她確實不敢再去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1 12:09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2-12 01:02 PM 編輯

第58章

  安王趕過來的時候,趙沉夫妻已經走了,只有唐英一人站在花園裡。

  冬日花園慘淡蕭條,他一身絳紅色錦袍遠觀如乾涸血跡的顏色,似他骨子裡的弒殺戾氣。

  安王腳步頓住,怔怔地望著自己的長子,他想不明白,他什麼都留給他了,為何長子會變成如今這副性情?小時候的唐英,多喜歡笑啊。

  「阿英,你今天玩得又是哪一出?」安王走到唐英身側,皺眉問道。這邊的事他已經聽說了大概,唐舉或許會看不起趙沉的出身,然還沒聰明到用這種辦法羞辱人,定是唐英挑唆的。

  唐英慢慢轉過身,不解地看著安王:「父王此話何意?今日我在書房看書入了迷,想起他們要過來時急忙往這邊趕,碰巧撞見二弟胡鬧,訓斥了他一番。父王不用擔心,我已經跟趙沉道過歉了,可惜他脾氣頗大,直接領著妻子走了。」

  「你以為我老糊塗了?」安王朝唐英走近一步,目光犀利,似乎能看穿他的心事。

  唐英不為所動,依然還是那副疑問的表情,「父王何出此言?」

  安王攥了攥拳,掃了一眼周圍,確定父子談話不會被人聽到,沉聲告誡道:「別跟我裝糊塗,我知道你什麼心思,無非是怕趙家與王妃恩怨和解,將來王妃跟你二弟有趙家撐腰。阿英,你是王府世子,也是將來的安王,你二弟無論如何都壓不到你頭上,更何況他已經被你養殘了。這些我都知道卻沒有管,還不是為了讓你安心?」

  唐英面無表情,「父王多心了,我沒想過這些。」

  安王苦笑,這個兒子,多久沒有跟他交過心了?好像是從他母親過世之後開始的?

  他微微放柔了聲音,負手道:「阿英,父王請他們過來,你以為是為了王妃?王妃心中怨恨趙家,非三言兩語可以化解,最多做些表面功夫,你二弟那樣的性子,不得罪人就好了,還能拉攏誰?我全是為了跟延平侯交好,將來你再闖禍,可以多個人在皇上面前為你說話。」

  「我何時闖過禍?那些人都是咎由自取,到了皇上面前兒子照樣有理有據,何須旁人多言?」唐英淡淡地道。

  他油鹽不進,安王很是頭疼,再次壓低了聲音:「好好好,你沒錯,那些被你打死的都是罪有應得,可今日呢?你想挑撥你二弟與趙家的關係,教他說些難聽的話就行了,何必如此羞辱趙沉夫妻?趙允廷是什麼樣的人難道你還不知道?不說此事傳到趙允廷耳中他會不會報復你,單說趙沉,聽說他一表人才前途大好,你何必為自己樹立這樣兩個敵人?」

  唐英笑了,頗為無辜:「父王怎麼還不明白?今日是二弟闖禍,跟我半點關係也無,何時在父王心裡,我成了那等歹毒之人?再有,趙家再得皇上看重也不過是臣子,咱們王府卻是皇親貴胄,父王不必將自己看的如此之低。如果父王是為了我才放下身段與趙家結交,那我希望父王就此打住,兒子寧願被皇上罵兩句,也不想看到父王屈尊降貴討好臣子。」

  「你……」

  「二弟受了傷,不知情況如何,父王要不要與我一起過去看看?」唐英有些擔憂地開口,打斷了安王未能出口的長篇大論,然後不等安王回話,他逕自往前走了。

  安王原地停了片刻,平復掉胸口的郁氣,才跟了上去。

  父子倆還沒到安王妃的院子,已經聽到了唐舉的破口大罵,一口一個鄉下養的。

  安王臉色陰沉,大步跨了進去,進屋後見唐舉穿著白色裡衣被王妃按著躺在床上,雖面色蒼白卻中氣十足,不由怒火攻心,上前就罵道:「閉嘴,他是你姨兄,這種話是你該說的?句句粗鄙,你問問旁人,到底誰更像鄉下養的?」

  唐舉可沒有唐英的底氣,被安王聲色俱厲的氣勢嚇得閉了嘴,噤若寒蟬時瞥見大哥在父王身後朝他眨了眨眼睛,還抬手摸了摸胸口,他心領神會,猛地掀起衣擺,乾哭道:「誰讓他打我?父王你看,你看,我差點被他踹死啊!」

  安王目光一凝,只見小兒子嫩豆腐白皙的胸口上,赫然一個紅腳印,格外刺目。

  到底是親生兒子,他怎麼可能不心疼?那個趙沉怎麼如此狠心?

  自他進屋後,安王妃便一直用帕子按著眼角,此時忍不住哭道:「王爺你要為阿舉做主啊,他在王府嬌生慣養沒有吃過半點苦,到了外面旁人知道他是王爺的兒子,也處處讓著他,哪想今日差點被人一腳踹沒了半條命?」早知趙沉如此心狠手辣,她寧可惹王爺不快也不會答應請他們過來的,她就這一個兒子,萬一他出了事,她怎麼活得下去?

  安王沉默,唐英上前賠罪:「母親,是我沒有照顧好二弟,母親要怪就怪我吧。早上二弟問我可不可以跟丫鬟們玩耍,我想著父王母親在前院見客,二弟在花園裡玩耍也無礙,誰想到他們夫妻竟然去了花園?想來是鄉下人沒有見過世面,被咱們王府景緻所迷……無論如何,我身為兄長卻讓二弟受此苦頭,還請母親責罰。」

  「世子不必自責,是母親沒有教好你二弟,你平時肯替我管教他已經很辛苦了,哪能時時刻刻都盯著他?」安王妃背對唐英抹淚,一雙手卻狠狠攥緊了帕子。

  今日之事,傷人的是趙沉,將她兒子推出去得罪人的卻是唐英,可她知道又如何?王爺寵著唐英,唐英又會做表面功夫,她真敢揪著唐英的錯不放,王爺馬上就會覺得她不能容人,最後錯都在她。

  她該怪誰?

  趙家,如果不是他們,寧家會好好的,她有娘家在身後撐腰,兒子有外祖父舅舅幫忙提點,怎麼也不會淪落到今日這種地步。唐英她無可奈何,趙家……

  「王爺,你要替阿舉做主啊!」安王妃哭著起身,撲到了安王身上。

  唐英嘴角浮起一絲冷笑,轉身出了屋。

  安王拍拍妻子後背,示意丫鬟們好好照顧唐舉,扶著妻子去了別處安撫。

  一連三天,安王都歇在安王妃屋子裡,各種溫柔小意,只是當日趙沉傷人之事卻沒有再提。

  轉眼就是大年三十。

  天還沒亮,街上已經傳來此起彼伏的爆竹聲。

  爆竹聲那麼大,快要淹沒了被窩裡夫妻倆的動靜。

  阿橘雙手疊放在枕頭上,只有這樣枕頭才不會在男人一次次的攻城中掉下去,胳膊露在外面清涼的空氣裡,她卻依然覺得熱。額頭抵著枕頭,透過枕頭與被縟的縫隙能看到昏暗中兩人的身體,歪過頭,又不想讓趙沉看見她此時的模樣。

  「要起了……」她隱晦地催促他。

  「好。」趙沉慢慢頓住,他才退開,沒了他雙手扶著,阿橘頓時無力地倒了下去,只是沒等她喘口氣,人已經被趙沉翻了個個兒,緊接著趙沉跟被子一起覆了上來。黑暗中他手臂從她腿彎繞過……

  接下來的一刻鐘,他不停地重複率軍後退,繼而出乎意料回攻直闖敵營的戰術,直到她徹底繳械投降,他才心滿意足地開倉放糧。

  「阿橘,你身子真軟。」收拾完戰場,趙沉從後面摟著阿橘,親她的耳朵。

  阿橘想用被角遮住臉,趙沉按住她手幫她將被角在她下巴處掩好,讓她剛剛滋潤過的嬌媚如花的小臉全都露在外面,時不時親一口。阿橘心裡甜甜的,也很羞。自從那晚過後,趙沉夜裡折騰地越來越厲害,昨晚她受不住堅決不肯再要,他就留到了今日早上。

  怎麼能這樣呢?

  雖說兩人同房日子不長,他氣.血方剛,可次數太多還是不好吧?

  「你該起來練武去了。」阿橘小聲提醒道。在船上他荒廢了半個月,來京城後也沒有再撿起來。

  趙沉愣了愣,眼裡飛快閃過一道笑意,摟著人道:「怎麼,覺得我戰力不行?」

  阿橘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明白後脖子都紅了,急忙辯解道:「不是,我,我只是看你在桐灣時每日早上都練武,最近都沒有練,怕你生疏了。」她倒真希望他戰力再弱幾成。

  其實是想他早起練武別糾.纏她吧?

  趙沉心知肚明,故意打趣她:「阿橘,我堅持練武的話,晚上會更英勇,你能應戰嗎?要不你跟我一起練好了,屆時咱們打個平手,像現在你完全不是我的對手,每次我打得正酣時,你都急著投降,害我得停下來等你重新恢復士氣,才能繼續。」

  他越說越葷,阿橘不想理他了,躲不到被窩裡,她扭頭往枕頭裡埋。

  趙沉愛死了妻子現在的嬌樣,支著身子追著她耳朵親,兩人在被窩裡翻來覆去轉起圈來,最後還是阿橘察覺趙將軍似乎要重振旗鼓了,急忙打住,抱著人求饒:「別鬧了,快起來吧,今兒個事情多著呢!」

  「那你答應跟我一起練武。」趙沉壓著她提條件。

  阿橘皺眉:「我練什麼武啊?」

  「我教你蹲馬步。」趙沉笑著道。

  阿橘見過弟弟蹲馬步,一點興趣都沒有,趙沉及時湊到她耳邊解釋道:「放心,男人女人蹲馬步不一樣,今天晚上你就知道了。」

  晚上?

  阿橘狠狠推了他一把,已經明白他肯定又是想到什麼壞事了。

  趙沉嘿嘿笑,扯過衣裳幫她穿上。

  收拾妥當,夫妻倆去榮壽堂給太夫人請安。

  阿橘不知道上次趙沉到底是如何跟太夫人說的,現在太夫人看她依然不順眼,甚至連最初慈愛的祖母都不裝了,卻沒有再做出什麼針對她的事,偶爾言語刺兩句,阿橘沒往心裡去。

  路上遇到趙清趙涵一起過來。

  趙清遠遠地停住腳步,晨光裡笑容溫和,趙涵有些落寞地看了阿橘一眼,轉身先走了。

  阿橘看著趙涵的背影,心裡有點複雜。

  來侯府這麼久,很多事情錦墨翠玉她們都已經打聽清楚了,所以阿橘知道趙清趙涵兄弟倆都是趙允廷親自教導的,每個月與生母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趙涵比趙清略好一些,平時來榮壽堂請安都能見到秦氏,但說話也不多。

  因此趙涵才顯得乖巧懂事?

  每次看到趙涵明明想要喊他們卻礙於趙沉不敢開口,阿橘都覺得這個孩子有點可憐。

  但她也從來沒有想過勸趙沉接受這個弟弟。她不是趙沉,沒有經歷過他受的苦,無法體會他的恨,可是看著趙涵,想到他僅是被同父異母的兄長冷落就能讓她同情,那曾經的趙沉呢?七歲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母親還活著,父親娶了害了他母親的繼母,繼母還想害他,他一個人在這院子裡獨自行走時,可否也有人對著他的背影生出同情?

  跟趙沉相比,趙涵已經很幸福了,趙沉能長成頂天立地的男人,趙涵只要努力,想來也能。

  「二弟。」到了趙清身邊,她微笑著打招呼。

  她面頰白裡透紅,色如春日綻放的桃花,讓這充滿喜慶氛圍卻依然清冷的冬日早上多了幾分暖意。趙清心情不自覺地輕快了些,寒暄過後轉到趙沉另一側,與他同行。

  「二弟四月裡準備參加院試?」趙沉隨口問道。與他不同,父親準備讓趙清走科舉之路的。

  趙清笑笑:「是啊,父親說我沒有練武的天分,只能讀書,今年先下場試試,考上最好,考不上權當見見世面了。」

  趙沉看過趙清的字,清逸俊秀,字如其人,想來應該也是有幾分才學的,便道:「你看得開最好,不過大哥相信你能中榜,別太擔心。」

  「借大哥吉言了。」趙清謙遜地道。

  趙沉又看看他,拍拍他肩膀道:「但也要注意休息,平時多去外面走走,把身體養壯實些。會騎馬嗎?等開春暖和了,咱們一起到城外跑兩圈。」

  趙清眼睛一亮:「好,大哥相約,我一定奉陪,只是我馬術不行,大哥見了別笑話。」

  趙沉笑著搖搖頭,又說起別的來。

  阿橘就在一旁聽著,不時悄悄看向趙沉,看他與趙清相談甚歡,不由覺得丈夫還是挺豁達的,沒有因為趙清的母親是姨娘便看低趙清或是不理不睬。

  被妻子偷看,趙沉察覺了,在阿橘再次看過來時,他也偏頭看她,朗星般的鳳眼裡是溫柔笑意。

  阿橘飛快別開眼,俏臉微紅。

  趙清將兄嫂間的小溫馨看在眼裡,少年情懷被觸動,目光投向了悠遠的天空。

  他也到了成親的年紀,不知父親會為他選什麼樣的人。他不求容貌家世,只願能同大哥一樣,遇到一個只需一個對視,便能會心一笑的姑娘。

  平淡而幸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1 12:09 AM

第59章

  從榮壽堂出來,小夫妻倆照舊往馨蘭苑那邊走。

  身後忽然響起跑步聲,阿橘跟趙沉一起回頭,就見一身桃紅裙子的趙沂小跑著追了上來,小臉紅撲撲的,頭上僅有的一隻蝴蝶簪子一顫一顫,俏麗靈動。阿橘忙勸她:「妹妹別跑,慢慢走就是了。」

  趙沂去望竹軒找過她一次,活潑也懂事,阿橘還是挺喜歡跟她說話的。

  趙沂還是跑了過來,停在阿橘身前,平復呼吸後先看趙沉,見男人臉色還算好看,她底氣足了些,對阿橘道:「大嫂,今年你們院子的春聯是自己寫嗎?這幾年我用的都是二哥寫的,這回二哥說讓我問問,問問大哥能不能幫我寫一幅。」

  這個夫妻倆還沒有提到過。阿橘看向趙沉,自家春聯都是父親寫,趙家什麼規矩她還不清楚。

  趙沉看看妻子,想到上次從外面回來看到這對姑嫂一起坐在炕上繡蘭花,一個教一個學,便對趙沂道:「你回去想想要寫什麼,一會兒去望竹軒,我幫你寫。」

  趙沂開口後一直忐忑看他呢,聽他應下,小姑娘一雙杏核眼立即彎成了月牙,朝阿橘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歡快地道:「謝謝大哥,我馬上就回去選!」說著轉身跑了,丫鬟勸她慢點她也不聽。

  「你喜歡她?」繼續往回走時,趙沉輕聲問道。

  阿橘想了想,實話實說:「她挺懂事的,來咱們這邊時把我當長嫂敬重,卻也自然親近,畢竟還是個孩子,她喜歡跟我說話學東西,我正好也沒什麼事做,就教她了。」

  趙沉沒有再說什麼。路過一株梅樹,他隨手折了朵梅花插到阿橘發裡,阿橘羞紅了臉,想摘下來,趙沉握住她手仔仔細細端詳一番,笑道:「挺好看的,戴著吧,我再給娘折一枝。」

  阿橘只好跟他一起選花。

  找到一枝好的,趙沉拉下樹枝讓阿橘折。

  趙沉陪阿橘在侯府裡逛時不喜歡身邊跟著丫鬟,所以此時園中只有夫妻二人,阿橘便沒有扭捏,就著他的手去折梅花。梅花開得熱鬧,比她臉頰紅,不如她朱唇豔,趙沉低頭凝視妻子,看她經過那麼多次水乳.交融後在他面前依然有些羞澀的模樣。

  他心裡一片柔軟憐愛,說出的話卻與柔情完全無關,鬆開樹枝一邊陪她往前走一邊道:「趙沂還有五六年才能出嫁,太夫人年邁,秦氏當不了後院的主,而你是她長嫂,我是父親最看重的長子,趙沂跟你打好關係,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阿橘的羞澀甜蜜蕩然無存,不可置信地問他:「她過完年才十歲啊,怎麼可能想到那麼遠?」

  趙沉摸了摸她鼻子,笑得有些寵溺,「她十歲,也比你現在的心眼多。」

  阿橘一點都笑不出來,躲開他手轉身往前走,聲音悶悶的:「既然你這麼說,以後我不理她總行了吧?」好不容易侯府裡有個人願意親近她,沒想到在趙沉看來也是別有居心,是她真的太傻不會看人連一個小姑娘都能糊弄她,還是趙沉把人想得太壞了?

  她氣鼓鼓的,趙沉笑著追上去,拉住人道:「我只是跟你說實話,你生什麼氣?況且我也沒說她不好。阿橘,我看的出來,趙沂還是喜歡你的,她是聰明人,如果你性格不好相處,即便將來你能決定她的婚事,她也不會像現在這般主動親近你。正因為你溫柔善良一看就會是個好嫂子,趙沂才真心想親近你。」

  阿橘低頭,看手裡的梅花,目光卻漸漸飄到了兩人重疊的影子上。

  趙沉牽著她手往前走:「跟你說這個,是想告訴你,與人相處,有時候是為了利益,有時候單純的是興趣相投,有時候也可以兩者兼顧。好比我跟趙清來往,或許有點小時候的兄弟情誼,更多的還是互相扶持。他是侯府庶子,我好了他在外面的地位也會高些,而我呢,有個族人可以照應我,總比什麼時候都孤身一人強。將來若是趙清娶了一個好妻子,你們妯娌出門在外也算有個幫手。趙沂也是,她靠著咱們結了門好親事,將來趙家與她相公家裡便成了姻親,有什麼事情多多少少都會彼此照應,京城各家之間的千絲萬縷就是這樣連起來的。」

  他這是教她呢……

  阿橘任由他牽著走,認真回味他的話。自家親戚不多,有些道理似懂非懂,經趙沉這樣清楚明白地點出來,竟有種醍醐灌頂之感。

  「你的意思是,將來如果有人想要結識我,只要我跟她投緣,就算她可能是為了某種對我無害而對她有利的目的,我也可以以平常心跟她相處?」

  趙沉頷首:「如果她需要你幫忙,你力所能及就幫一把,太費事或是於你有損或無所裨益就不用管。當然,如果你也能反過來如此對別人,我就再也不說你傻了。」

  他低頭看她,眼裡有些得意,彷彿之前說她傻都是應該的。阿橘雖然佩服丈夫懂那麼多大道理,卻也不滿他一切盡在掌握的囂張模樣,扭頭道:「我要是真跟你一樣聰明,當初就不會讓我爹娘受你矇蔽。」

  這話有點秋後算賬的味道,趙沉笑笑,沒有告訴妻子她再聰明只要他想要她照樣會落到他手裡,而是湊到她耳邊低語:「所以我喜歡你啊,又美又嬌又傻,哄哄就喜歡我了。」

  他臉皮城牆般厚,阿橘懶得理他,甩開他手快步往前走。

  趙沉不緊不慢跟在她後頭,看微風吹動妻子繡著蘭花的裙襬,他的心也跟著搖曳蕩漾。

  ~

  陪寧氏說了會兒話,阿橘跟趙沉回瞭望竹軒。

  趙沂很快就過來了,趙沉說到做到,親自研磨為她寫春聯,趙沂乖乖坐在桌子旁邊看著,目光隨著兄長筆端移動,全神貫注。阿橘悄悄瞥了小姑娘兩眼,怎麼看都不像是會有那麼複雜心思的,反正趙沉也說趙沂可以來往,阿橘便如之前一樣招待她,姑嫂倆一起坐著看趙沉寫字。

  既然動筆,趙沉索性連望竹軒、馨蘭苑的也寫了。

  上午寫春聯,下午包餃子。

  望竹軒、馨蘭苑都有自己的小廚房,趙沉去找趙允廷了,阿橘到馨蘭苑跟寧氏一起包餃子。年夜飯他們肯定要去榮壽堂陪太夫人吃,因為在那邊也吃不了多少東西,阿橘便跟趙沉商議,從這邊陪婆母用過晚飯再過去。

  趙允廷也不知道從哪裡得到的信兒,也過來了,照舊走的密道。阿橘去廚房往鍋裡放餃子,回來就見屋裡多了趙沉父子,只當他們是一起從正院過來的,除了微微詫異公爹如何避得旁人人耳目,並沒有多想。

  一家四口圍坐在炕桌前,外面爆竹聲陣陣,竟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短暫的溫馨過後,幾人要前往榮壽堂了。

  趙允廷讓兒子兒媳婦先走。

  阿橘有些擔心地看向婆母。

  今晚他們都得在榮壽堂守夜到子時,婆母一個人留在這邊,心裡肯定不好受吧?

  察覺到她的視線,寧氏朝她笑笑,擺手讓小夫妻倆安心地走。

  趙沉什麼都沒說,牽著妻子走了。說什麼也沒有用,母親不是傷春悲秋之人,他也不會讓她一直這樣守在馨蘭苑裡。

  等兩人走遠,寧氏看看還不想走的男人,無奈勸道:「你也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怕一個人過。」

  外面爆竹聲太響,她聲音落在他耳中斷斷續續的,趙允廷卻聽清了。他將人摟到懷裡,在她耳邊承諾:「我說過,以後再也不讓你獨守空房,今晚守完夜我就過來,你困了便先躺下,不用等我。」

  寧氏靜靜地看著他肩頭。

  趙允廷體內突然生出一股煩躁。

  回京之後,妻子從不問他晚上會不會過來,彷彿他去找其他女人她也不在乎。就像今晚,如無特殊,這京城裡哪座大宅內的男人都會與正妻同房,即便心裡再不喜歡對方。他是沒有想過去秦氏那邊的,可妻子問也不問,自始至終無視他,他真的難受。

  他對她做什麼她都不拒絕,卻不肯給他一點點心。

  他看著她,看她抬腳走向對面的太師椅,看她坐在上面側頭看茶几上的蘭花,趙允廷胸口的煩躁沒來由轉成一股無明業火,目光一轉,落到一旁的燭台上。燭火跳躍,他鬆了鬆衣領,想要將那股火壓下去,最終卻是他大步向前,伸手將燭台掃到地上,用腳攆滅。

  守在外間的問梅突然打了個寒顫。

  裡面傳來男人急切的腳步聲,重物被丟到炕上的悶響,衣料撕毀聲……

  問梅緊張地趕到門前,想要進去,偏偏裡面夫人沒有半點掙扎動靜。問梅憂心忡忡,手中攥著帕子,耳朵貼著門簾,然後她聽到了侯爺粗.重的呼吸,聽到他低聲說著什麼,含糊不清彷彿口中含著東西。夫人漸漸發出了一點聲音,跟著便是熟悉的動靜……

  問梅悄悄退到了外面門口。

  內室一片漆黑,偶爾爆竹聲落,會有破碎的聲音傳出來。

  侯爺好像在問夫人什麼,太模糊,問梅聽不清楚。

  爆竹一聲一聲,夜幕徹底降臨,裡面的動靜卻一直沒停。

  問梅有些著急了,這麼晚侯爺還不走,太夫人那邊直接來這邊找人怎麼辦?

  她重新往裡走,快要靠近內室門口時,忽然聽到機關轉動的聲音。

  侯爺走了。

  問梅站在門前,不知該不該進去。

  「問梅?」

  裡面傳來夫人的聲音,平靜裡多了溫存過後的嬌柔無力,問梅鬆了口氣,至少現在她可以斷定,侯爺沒有徹底動粗。

  她輕輕應了聲。

  「端碗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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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趙爹:……其實我什麼都沒做啊,求不掉粉……

  趙灰灰:你有粉?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1 12:11 AM

第60章

  趙允廷面無表情跨進榮壽堂時,太夫人正打算派丫鬟出去找人。見兒子終於來了,太夫人不悅地問道:「滿屋子老小就等你過來開飯了,你又去哪忙了?」

  所有人都看向趙允廷。

  趙允廷面色緩了緩,低頭賠罪道:「兒子在屋裡打盹,起得晚了,還請母親息怒。」

  阿橘不由低下頭,唇角微翹。公爹還真會扯謊,趙沉那麼會騙人,都是跟公爹學的吧?

  太夫人掃了一眼長孫所在的方向,鼻端發出一聲冷哼。

  打盹?他睡著了,難道他身邊的隨從都是死的,到了時候也不知道提醒侯爺?肯定又是去寧氏那邊討好人了。今晚是大年夜,以兒子對寧氏的看重,怎麼可能不會安撫?

  這麼多人看著,又是大喜的日子,太夫人不想鬧不痛快,擺擺手道:「行了,快坐下來吧,承安他娘,趕緊吩咐廚房擺飯。」

  後面這句是對秦氏說的,而承安是趙允廷新給趙涵起的字,趙家三個兒子都是十歲起字。

  秦氏身邊的紫瑩已經出去傳膳了,秦氏美眸含情地看向坐在對面的丈夫,遲遲沒有得到回視,她有些失望,不過想到今晚趙允廷肯定會去她那邊,這點失望也很快被她拋到了腦後。桌上過於安靜,秦氏有心活躍氣氛討好丈夫婆母,目光便落到了阿橘身上,笑道:「今年承遠夫妻回來,年夜飯都熱鬧了不少,等明年承遠媳婦生個大胖小子,咱們侯府就越來越熱鬧了。」

  她說的是吉祥話,再加上阿橘還做不到趙沉那般秦氏說什麼他都充耳不聞,索性低下頭裝羞。

  趙家人口並不算興旺,只有兩個嫡孫,太夫人對重孫一輩還是很看重的,心裡算了算,問阿橘:「你跟承遠成親也有兩個月了,還沒有動靜嗎?」

  趙沉剛要開口,趙允廷先咳了咳,壓低聲音道:「母親,這些話你私底下跟孫媳婦說,承文他們都不小了,再說承遠他們成親的日子短,子嗣的事還不用急。」妻子就是難孕的體質,當初兩人成親第二年才得了長子,後來幾年再也沒有懷孕過,分開的這十年兩人聚少離多,不孕也正常,不過,現在兩人又在一起了,不知妻子會不會再懷一個?

  他跟她的孩子,當然越多越好。

  太夫人自知失言,瞪了秦氏一眼,若不是秦氏話多,她也不會被兒子數落。

  秦氏委屈地垂了眼眸,打定主意再也不說話了。最近太夫人對她頗有怨言,秦氏知道這是她沒有國公府的支持了,太夫人想跟她擺婆婆的譜呢,那她不說話好了,免得說什麼都是錯。

  飯菜端上來,一大家子在此起彼伏的鞭炮聲中默默用飯。

  阿橘已經吃過了,夾了兩個筷子裝裝樣子,大多時候是看著碗裡的餃子出神,想遠方的爹娘跟弟弟妹妹。趙沉將妻子的思念看在眼裡,雖然心疼,卻又無可奈何,距離太遠,初二妻子連娘家都不能回。

  察覺到他擔憂的注視,阿橘遠遠朝趙沉笑了笑。觸景生情在所難免,倒也沒有太過傷心,他對她這樣好,她已經很幸運了。

  ~

  飯畢,一行人移到花園的亭子裡看煙火。

  按理說男孩子都喜歡湊熱鬧,點爆竹放煙花,東跑西竄,偏偏趙家沒有淘氣的小少爺。趙沉已經成親,自然做不來這種事,趙清的年紀可玩可不玩,往年他會陪趙涵趙沂玩一會兒,今年秦氏擔心趙沉使壞把趙涵緊緊留在身邊,不許趙涵碰那些容易出意外的東西,趙沂又跟在阿橘身邊姑嫂聊得熱鬧,趙清樂得逍遙,同趙沉一起陪趙允廷說話。

  男人們在亭子外面擺的席位,女眷們都坐在亭子裡頭。

  趙涵除外。

  他一個人坐在鋪著軟墊的亭子角落,沒有出去找兄長,也沒有乖乖待在秦氏身邊,而是背對亭子坐著,仰頭凝望夜空,偶爾煙火騰空而起,照亮了少年眼裡的落寞。

  大哥不喜他,趙涵很理解,母親外公家做了那麼多對不起大哥的事,他如何能奢求大哥毫無芥蒂地對他?可他有什麼辦法,秦氏是他的母親,她再不好也是生他的母親,是那個會在他生病時抱著他哭給他喂藥哼歌給他聽的母親。

  他只盼著自己快點長大,考得功名爭取外放,然後帶母親一起去上任,把這個侯府留給父親跟大哥一家人。他本來就是多餘的,不該出現在趙家。

  離他不遠的石桌上,太夫人又問起了阿橘子嗣的事,因為男人們站在外面,她說話也不客氣起來:「承遠媳婦,我知道你們鄉下男人納妾的少,可你既然嫁到了侯府,就該入鄉隨俗。放眼整個京城,但凡有些身份的,有幾個不納妾的,就連你公爹,不也有兩個姨娘嗎?我告訴你,你給承遠納妾,外人才會誇你能容人,才顯得你有主母氣度,萬一你身子有問題,承遠也不至於無後啊。」

  阿橘低下頭,恭敬地道:「祖母說得是,當初是我不懂事,相公人好,才對我做了那樣的保證。事後我也覺得不妥,特別是上次祖母送木槿全是為了我好,結果反而辜負了祖母一片好意。這幾天我一直在勸相公,只是相公不肯聽我的,次數多了他跟我發火,我就不敢了。祖母放心,過陣子我找機會再跟相公提,給相公多添幾個人,好早點為趙家開枝散葉。」

  好聽的話,誰不會說?不用趙沉提醒她扮紅臉,她也知道該怎麼做。

  太夫人有些狐疑地盯著她,「你真是這麼想的?」

  阿橘點點頭,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小聲道:「勞祖母費心了。」

  太夫人沒有吭聲。

  秦氏眨眨眼睛,笑道:「你這麼想就對了,再說男人啊,都是喜新厭舊的,別看承遠現在對你多好,時間長了肯定也會惦記旁人,與其等他背著你偷吃,你主動給他安排,他還記得你的好。阿橘啊,我知道承遠對我有怨言,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到底還是他的嫡母是不是?他不領我的情,我便跟你說些心裡話,你們兩口子過得好了,我也高興。」

  阿橘沒有做聲,太夫人是趙沉親祖母,敷衍一下沒什麼,秦氏,假惺惺的把人當傻子嗎?

  秦氏自討沒趣,也不再自降身份跟個村姑多說,期待地看向亭子外面。

  那裡站著她的丈夫。

  十年過去了,年近四十的男人風采反而有增無減,煙火綻放照亮他冷峻的側臉,不知跟兩個兒子說了什麼,他忽然笑了一下,俊美非凡,讓她的心陷得更深。

  秦氏開始盼望眾人快點散場。

  為了今晚,她精心準備了一套裡衣,沐浴的熱水也早已備好。以前她羞於在這種事情上放低身段,但趙允廷實在是太久沒有過來了,她得讓他記住她的好,她就不信他一個身強體壯的大男人,真就不喜歡那種事情。

  隨著時間的流逝,街上的熱鬧退了些。

  二更梆子敲響時,趙沉進了亭子,對太夫人道:「祖母,我身體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夜深天冷,祖母也早點回去吧,別凍著。」

  這話說得好聽,哪怕知道長孫多半是心疼媳婦在這邊陪她,太夫人心裡還是很受用,朝阿橘擺擺手道:「嗯,我再坐一會兒也就走了。承遠媳婦,你快扶承遠回去吧,夜裡好好照顧著。」

  阿橘便聽話地站了起來,夫妻倆一同朝太夫人辭別,並肩離去。

  秦氏情不自禁面露喜色,抬手掩飾住嘴角笑容,然後才對太夫人道:「娘,要不我們現在就送您回去?」

  太夫人能不知道秦氏的心思?

  若論反感,兩個兒媳婦都不得她的心,不過秦氏至少還算聽話,她樂意幫她一把給寧氏添堵,免得寧氏越來越張狂。

  於是太夫人點點頭,對領著趙清走進亭內的趙允廷道:「不早了,讓孩子們先回房吧,你們夫妻倆送我回榮壽堂。」她給秦氏機會,如果這樣秦氏還不能將兒子拉到她屋裡,那就只能怪她又蠢又笨了。

  秦氏看了丈夫一眼,先扶著太夫人站了起來。

  趙允廷把趙涵叫到身邊,問了兩句,然後便讓兄弟倆先走了。

  他站在太夫人左側,同秦氏一起將太夫人送了回去。

  從榮壽堂出來後,秦氏將跟著的丫鬟打發掉,自己快步跟在趙允廷身後,柔聲與他說話:「侯爺,今年大年夜咱們一家團聚,娘她老人家很高興呢。」

  趙允廷沒有做聲,高大的身影在朦朧的燈光裡顯得冷漠無情。

  秦氏心裡發酸,知道男人不喜歡她說話,她委屈地閉了嘴,只是當她發現趙允廷沒有拐向惟芳園而是直奔前院而去時,她的心倏地沉了下去,呆立片刻後再也顧不得他是否喜歡,快跑幾步攔到趙允廷身前,慌亂地問他:「侯爺要去前院拿東西嗎?這麼晚了,還是讓丫鬟們跑一趟吧,侯爺先隨我去惟芳園洗漱?」

  趙允廷終於看向了她。

  秦氏明顯精心打扮過了,滿府燈光璀璨,遠處突然綻放的煙火,都無法讓人忽視她的明豔。此時此刻,她期待又害怕地望著他,好像她困在懸崖邊上,他同她走,她就能得救,他同她分道揚鑣,她就會掉下去。

  那樣的眼神,趙允廷忽然想到了自己。

  他看妻子的時候,眼神是不是也是這樣的?而在妻子眼裡,他的執著是不是也很可笑?

  他能任意踐踏秦氏的感情,妻子也能同樣對他。

  他對秦氏不屑一顧,妻子對他不肯用心。

  或許在感情上,他跟秦氏一樣可憐……

  不,不一樣的,秦氏愚笨,她只看中他的貌,他卻渴望妻子的全部,秦氏根本不配跟他比。

  趙允廷眼裡的茫然一閃而逝,目光落到前方影影綽綽的房屋上,「你回去吧,我回前院歇下,不止今晚,以後我也不會再去你們任何一人的屋裡。秦氏,我知道你心裡不甘,但這是你自己求來的,從今以後,你是我名義上的妻子,是承安的母親,是延平侯侯夫人,除了這些,我什麼都不會再給你。」

  清冷絕情的聲音,比寒冬臘月夜裡的寒風還要涼人,秦氏只覺得全身發冷,忍不住顫抖。

  「侯爺你等等!」

  秦氏瘋了般撲到趙允廷身上,被趙允廷甩開,她又抱住了他腿,死死抱著淚如雨下:「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是,當年是我強迫你,可你我到底做了十年夫妻,如今國公府也敗了,你為什麼不能原諒我?看在涵兒的面上,侯爺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侯爺,我求你了,我什麼都不求,大爺不喜我我再也不去他面前,我敬著他,只求侯爺別不理我,我才二十六歲啊,侯爺你怎麼能讓我守活寡?」

  她要講道理,趙允廷暫且沒有踢開她,低頭,看著披頭散髮的女人反問:「為何你不能?蘭容去時比你還小三歲,她一個人在地底下過了那麼多年,你哪裡比她強?憑什麼你就不能一個人過?秦氏,我最後跟你說一遍,你老老實實當你的侯夫人,我保承安安然無事,你若再動什麼歪心思,別怪我連承安都不認!」

  言罷抬腿,想要掙脫秦氏,秦氏死抱不放,趙允廷再也不客氣,使出全力一甩,頭也不回地走了。

  秦氏蜷縮著躲到一側的花樹叢下,捂著臉嗚嗚哭了起來。

  原來他心裡一直惦記著那個女人,那個已經死了十年的女人。

  可是,他都跟她生兒子了,也收了她身邊的一個丫鬟當姨娘,為何現在突然不想碰她了?

  是因為那個女人的兒子回來了嗎?

  還是……

  秦氏的眼淚忽然頓住,她將手挪到鼻端,是她習慣用的牡丹養手膏的香。但方才她抱著趙允廷時,分明聞到似有若無的蘭花香,趙允廷並不喜歡衣服熏香,身上有蘭花香,只能說明今日他去了有這種香的地方,或是,碰了用蘭香的女人……

  秦氏慢慢坐了起來,她想到了晚宴時趙允廷的姍姍來遲,這樣隆重的日子,往年趙允廷從來沒有遲來過。

  容夫人?

  秦氏恨恨抓緊了手。

  ~

  回到正院,趙允廷換了身衣服才進了密道。

  馨蘭苑離這邊並不遠,他很快就走到了盡頭,只要轉一下門上的圓形把手,便能進入她的房間。

  但趙允廷沒有立即過去,他將手裡的燈籠吹滅,放在一側,然後靠到了門上,在黑暗裡發呆。

  他有點不敢見她,傍晚對她發了一次瘋,他怕她生氣了。

  其實他更希望她能生氣,任何一種情緒,都比那種看似溫柔實則疏離的從容平靜好。

  如果,如果他在這裡站一晚,她真的能安安穩穩睡過去?

  念頭一起,趙允廷搖頭苦笑,他傻了才會用這種辦法試她,萬一她真的睡不著怎麼辦?

  或許,妻子只是不信他吧,等他把秦氏休了,她便能安心了?

  心頭又湧起希望,趙允廷轉動把手,走了進去。

  屋裡漆黑一片。

  趙允廷沒有多想,走的時候她已經很累了,睡下也正常。摸黑脫了衣服,趙允廷將衣衫放在炕沿上,上炕去掀她被子。

  「侯爺?」警醒的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睏倦。

  趙允廷突然想逗一逗她,沒有說話,只壓了上去,她往一側躲,但是很快又順從下來。趙允廷覺得好笑,親了親她臉,低聲問道:「就不怕我是壞人?」心裡卻為她能認出自己而歡喜。

  寧氏不想回他這種類似打情罵俏的問題,有些困惑地問道:「什麼時候了?」

  「才二更,承遠藉口身體不適,就散了……蘭容,我手涼不涼?」趙允廷試探著將手探進她中衣,剛碰上,她就瑟縮了一下。趙允廷忙收回手,側身摟著人,靜了會兒低聲道歉:「傍晚那次我有些急了,沒弄疼你吧?」

  寧氏在他懷裡搖了搖頭。他摔了燭台將她扔到炕上時,她確實以為他要動粗,結果他只是粗暴地扯了她衣裳,動作雖然急切卻也能看出他刻意壓制了。

  趙允廷鬆了口氣,親親她長發道:「幸好沒有,要不現在咱們就只能說話睡覺了。」將手放在肚子上,覺得溫度差不多了,他伸手去解她的衣裳。有些東西是本能,她再漠視他,那個時候也會有最真實的反應,趙允廷現在最喜歡跟妻子親熱,連在一起,感受她身體的變化,總能讓他安心。

  她的身體他再熟悉不過,很快就讓蘭花在夜裡盛開了,聽她發出那樣嬌媚的聲音,趙允廷一顆心終於落到實處。他在她身上,身後,一側,連續不斷,等著聽她求他,也只有這種時候,她才會求他。

  寧氏知道男人的心思,真的無法忍受時她也沒有強撐。

  趙允廷心滿意足,溫柔地替她擦拭身上,然後將喘.息的妻子摟到懷裡說話:「今晚母親問兒媳婦是否有動靜了……」

  「他們才成親不到三個月。」寧氏皺了皺眉,聲音冷了下來。

  趙允廷無聲地笑,妻子對這個兒媳婦可是真的疼到心裡去了,「嗯,我也是這樣跟娘說的。不過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咱們都要當祖父祖母了,我還記得承遠剛生下來那會兒,我都不敢抱他,滿月之後才敢碰碰,你也不教我,我都是偷偷看你怎麼抱,自己學會的。」

  寧氏笑笑:「等你有了孫子,只要承遠願意,你天天抱也沒人攔著你。」

  趙允廷沉默片刻,往下挪了挪,對著她道:「蘭容,我想你再給我生一個,兒子女兒都好。對外就說是我領養的義子,咱們把實情告訴孩子,相信孩子能理解爹娘的苦衷。若是兒子,我親自教他,把他教得跟承遠一樣好,若是女兒,即便將來咱們去了,有承遠給她撐腰,她過得肯定也會安樂。蘭容,你說呢?」

  「我可以無名無分跟著你,但如果我不能給我的孩子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我寧可不生。」 寧氏挪開男人的手,轉了過去,「你不是他們,不會明白他們長大後會不會委屈。侯爺,如果你想生嫡子,可以去找秦氏,想生庶子,可以去找兩個姨娘,想生外室子,在外面置辦一房便是,我都不會說什麼。」

  「你讓我去找別的女人?」趙允廷不可置信,心口猶如被針刺了一下。他知道他異想天開了,說錯話了,她可以怪他失言,何必如此刺他?難道她以為他的那些保證都是假的?

  「我只是不想耽誤侯爺生孩子。」寧氏閉著眼睛答。

  她聲音聽不出喜怒,趙允廷卻知道她肯定不高興了,想到是他說錯了話,他小心翼翼貼了上去,抱住人道:「你別生氣,是我失言。蘭容,你知道我只想跟你生的,你,你不想,萬一你真有了怎麼辦?」

  「不會有的,我在喝避子湯。」寧氏平靜地道,這事也沒有必要瞞他,她問心無愧。

  避子湯……

  趙允廷如墜冰窟,抱著她的手像是一種嘲諷,他僵硬地鬆開,喃喃地問她:「這麼多年,你,一直在喝?」

  寧氏默認。

  「為何你不早點告訴我?」

  眼角有東西滾落,趙允廷心死如灰。

  他知道妻子說得對,她有她的理由,可是一想到每次他離開後她都會喝碗湯水,而他還在為能與她親密而滿足,甚至幻想能再次有個孩子,他就覺得自己真是可笑可悲到了極點。

  「你沒有問過我。」身後沒有動靜,寧氏睜開眼睛,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趙允廷怔住。

  是啊,他從來都沒有問過她,因為他從來都沒想到她對他狠,對自己更狠。

  是藥三分毒,他傷了心,她身心都傷了吧?

  他還記得她抱著兒子溫柔哄他的模樣,她再不喜歡他這個丈夫,都是喜歡孩子的。

  跟她親手斷了孩子來臨的可能相比,他的那點苦算什麼?

  趙允廷重新將人轉了過來,埋到她懷裡認錯:「蘭容,是我對不起你,跟我在一起後你就沒有過過好日子了。那湯苦不苦?別喝了,以後都別再喝了,你等著,在我能給你給孩子一個名分之前,我不再碰你了,我不碰你了……」

  他是混蛋,他一直都是個混蛋,自以為對她情深,其實一直在傷她。

  男人的眼淚打濕了單薄的中衣,貼在身上有些涼,寧氏嘆了口氣,抱住他腦袋,輕輕地順著他發:「你不用這樣,我有承遠就滿足了,並不怪你,你也不是故意的。侯爺,你真的不用再做什麼,咱們都是快當祖父祖母的人了,何必再生?就這樣過吧,等承遠生了兒女,咱們哄孫子孫女就是了。」

  趙允廷並沒有失態太久,他從她溫暖寬容的懷裡抬起頭,將妻子按到了他懷裡。

  他不要她湊合地跟他過,他要她真正過得開心,孫子孫女他想要,兒女他也想要。

  「蘭容,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1 12:12 AM

第61章

  那邊趙沉領著妻子離開後,並沒有直接回房,而是去瞭望竹軒後面。

  那裡有一片鬱鬱蔥蔥的竹林。

  此時夜風已經有些大了,阿橘不明白趙沉拉她來這裡做什麼,小聲勸道:「太冷了,咱們回去吧。」

  趙沉當然不會讓嬌.妻吹冷風,摟著人往竹林裡面走,最後停在一座竹木小屋前。夫妻倆攜手進去,趙沉將手中燈籠掛在椅子上,風從窗縫吹進來,燈籠搖搖晃晃的,別有一番滋味兒。

  竹榻上鋪著被縟,這邊每日都有丫鬟打掃以防主子臨時過來,因此趙沉直接坐了上去,將好奇打量屋中陳設的妻子叫到身邊抱到腿上。

  他替她脫鞋子,阿橘忍不住猜道:「今晚歇在這邊?」

  「不是,就在這兒坐會兒,說說話。」趙沉用棉被裹好她,然後將旁邊的竹窗撬開一點,兩人一起看向外面。

  林子裡黑漆漆的,什麼也沒有,反而風大襲人。

  趙沉馬上將窗子放了下來,摟著人問:「在亭子裡太夫人都跟你說什麼了?」

  阿橘搖搖頭,靠著他肩頭道:「還能說什麼啊,就是勸我給你添人,我都答應了,說過陣子就勸你。」語氣輕快,明顯是在打趣。

  趙沉香了她一口,咬她的耳朵:「你一個我都要不夠,哪有心思看別人?」

  阿橘耳朵癢心也癢,扭頭躲他,心裡甜甜的。她喜歡這人黏著自己,也喜歡聽他說這些很羞人又讓人控制不住開心的情.話。不過當趙沉開始動手動腳時,阿橘及時按住他手,小聲勸道:「回屋裡再說,來人怎麼辦?」

  趙沉笑她想太多,「黑燈瞎火的,這邊怎麼可能有人?」說著將她衣擺撩了起來解她腰帶,啞著聲音道:「阿橘,我說要教你蹲馬步的,現在就教你,你要好好學。」

  阿橘按著他手不想學,小聲地求他,最終卻還是被人轉了過去,面朝窗子被他扶著腰半蹲在他身前,真的是蹲馬步,如果她褲子還在的話。雙臂撐著窗檯,阿橘腿上酸的不行,扭頭求他:「別這樣行嗎,我真的……」話沒說完,被他一下子按了下去,阿橘一顆心差點跳出來,胳膊離開了窗檯,身子倒在他身上,動彈不得。

  趙沉親她的脖子,等她緩過勁兒了,慢慢將人扶正,耐心地鼓勵道:「阿橘你起來試試……」

  阿橘哪裡起的來,如果不是前面牆壁擋了腿,她都想把腿伸直的,偏偏這樣的姿勢她推不開他也沒法抱他,坐在他身上,像是插在木架子上的糖人。

  「放我下去。」阿橘恨得捶他的腿。

  她敲他腿都能帶來輕微的震動,趙沉暗暗享受,雙手卻往後伸撐著自己。阿橘本來靠著他的,趙沉一走她連忙抱住他曲起的膝蓋。求他不行,知道男人在看她笑話,阿橘抓了他膝蓋一把,扶著他腿試圖起來。腿上真的沒力,可這樣坐著實在太撐得慌,阿橘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一點一點站了起來。

  她是想起來就走開的,趙沉卻在兩人即將分離時一把抱著人轉了個方向,「阿橘你身子太弱了,我還想教你騎馬呢,就你腿上這點力氣,怎麼能騎馬?」

  「騎馬」二字說得特別清楚。

  阿橘捂著嘴根本說不出話,騎什麼馬啊,不被人騎她就謝天謝地了。

  不過趙沉對她還是挺好的,戰到一半與她換了位置,教她如何騎。

  他一旦折騰起來就沒完沒了,更何況這竹榻比土炕還多了聲響,吱嘎吱嘎,在小小的安靜的竹屋裡迴蕩,讓她又羞又緊張,不停求他快點結束,格外助興。趙沉自然不肯輕易休戰,「阿橘,快給我生個兒子吧,我想跟你生兒子!」

  阿橘哭著抓他咬他,既然想要兒子,他倒是給她啊,一直折騰算什麼?

  渾渾噩噩中,竹屋門板突然被什麼撞了一下。

  這刺激來得毫無預兆,正好趙將軍再次破了層層城門,阿橘身體一抖,敗得一塌糊塗。

  而趙沉比她冷靜多了,暫時停止攻勢,側耳傾聽。

  阿橘氣若游絲,想掐他都沒力氣:「下去……」都怪他,害她丟人了,這事被外面的人傳出去,她還怎麼活?

  趙沉安撫地親親她,扭頭,低聲問道:「誰?」

  沒有人回應,只有輕輕的腳步聲,阿橘都哭了,用力推他。趙沉沒有辦法,剛要下去,外面忽然傳來熟悉的叫聲,而腳步聲也更明顯了,在門口動來動去,還有尾巴甩到門板的輕微聲。

  阿橘傻了。

  趙沉笑得差點士氣大跌,先狠狠戰了幾個回合才把膽小如鼠的妻子抱了起來,「是呦呦,瞧你嚇得,我就說這麼晚不會有人吧?」

  阿橘臊得不行,埋在他肩頭不說話了。他們來到京城後,呦呦娘倆就散養在園子裡,有專人喂養,誰知道呦呦怎麼大半夜的逛到這裡來了?

  趙沉則很滿意這個驚喜,因為兩人上面都穿著衣裳,不怕冷,他將人抱到門板前讓阿橘抵著門板,一邊欺負她一邊哄她:「阿橘,呦呦想你了,你快跟它說說話。」

  或許是他鬧出來的動靜吸引了呦呦,門外呦呦竟然更加歡快地撞起門板來,口中發出那種想要出去玩似的呦呦鹿鳴。

  即便是隻鹿,阿橘也有點接受不來當著一隻鹿的面做這種事,各種好話都說了一遍,求趙沉快點放開她,或是回到竹榻上也好啊。趙沉最喜歡看她被自己欺負地無可奈何的樣子,怎麼會如她願?直到呦呦一直沒有等到主人露面甩著尾巴走了,他還在戰場上揮汗如雨。

  事畢之後,阿橘累得手指都不想動,趙沉身上則多了好幾個牙印指痕,當時不覺得如何,現在平靜下來,火辣辣地疼。

  「阿橘你差點謀殺親夫你知道嗎?」抱著妻子往回走時,趙沉小聲抱怨道。

  可惜阿橘注定聽不見了,早已沉沉地睡了過去。

  趙沉走得越發慢了,將人放回內室早就被湯婆子溫好的被窩時,兩條手臂都發酸。

  不過看她睡得那麼香,俏臉如染了朝霞,眉眼也滿足地舒展開來,趙沉不自覺地笑了。

  外面寒風呼嘯,屋內夫妻倆相擁入夢,一夜好眠。

  再醒來,已是新的一年。

  窗外爆竹聲震天,阿橘睜開眼睛,就見對面的男人正溫柔地看著她。

  她眨了眨眼睛,昨晚的荒唐突然都記了起來,一雙桃花眼頓因惱怒變得明亮動人,「你……」

  趙沉似乎早就在等這一刻,她才張嘴,他飛快探頭在她唇上香了一口。

  阿橘愣住,跟著聽男人低低地在她耳邊道:「阿橘,今日是正月初一,為夫先給你拜年了,祝你四季如意心想事成,早生貴子兒孫滿堂。」

  說完了,他抬起頭,笑著看她。

  他用這種話堵了她的嘴,阿橘還怎麼罵他?

  她瞪了他一眼,轉身準備穿衣服。

  趙沉將人扯了回來,抵著她額頭問:「你還沒給我拜年呢?」

  阿橘抿抿唇,戳著他胸口,一字字地道:「祝你飛黃騰達,青雲直上。」忙得不可開交再也沒心思胡鬧!

  「還有呢?」趙沉不太滿意。

  阿橘紅了臉,身子慢慢下移,額頭抵著他胸口,聲音弱得幾不可聞:「也祝你,早得貴子,兒女成雙……」

  他想要的,她何嘗不想要?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2 12:27 AM

第62章

  正月初二,是出嫁女兒回娘家的日子,新婦如無意外都會回去,已嫁多年的,如果婆家無事,也會回娘家團聚。

  林家遠在登州,阿橘有心無力,趙沉擔心妻子悶在侯府想家,便跟寧氏商量幾人一起去郭家。寧家不在京城,寧氏跟郭夫人都只能留在家中,大家聚在一起彼此說說話,正好免了憂思過多。

  商量好了,趙沉還得去太夫人那裡請示一番,儘管只是敷衍。

  長孫處處給她面子,太夫人當然不能掃他的興,只讓他早點回來:「大過年的,你姨母家裡事情也多,你們別打擾太久。」郭家郭毅成了五城兵馬司指揮使,郭子敬更是年紀輕輕就當了御前侍衛統領,兩家交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趙沉應下,寒暄幾句回瞭望竹軒。

  阿橘已經準備好了,正在檢查蔣嬤嬤幫她預備的節禮。

  這個年她過得不算輕鬆,送節禮就是她必須學的。趙家的遠近親戚,趙允廷的同僚,這些人家的年禮目前都由寧氏幫趙允廷打理,寧氏安排的時候便把她叫了過去,對照往年的禮單,一項一項講給她聽。好比給同樣一戶人家,為何去年多今年少,其中往往可能牽涉到男人官職的變化,朝廷裡的黨派站隊。

  頭一次接觸這麼複雜的學問,阿橘記得很吃力,但她牢記趙沉的一句話,這個侯府將來都是她的,現在有婆母幫忙,等將來婆母老了去了,再也沒有人能教她,她還不是要獨當一面?她出身鄉下算是起步低,幸好有體貼的婆母,支持鼓勵她的相公,也有蔣嬤嬤這樣可靠的幫手,這麼多人幫她,她當然要盡快上手。

  趙沉見她在那裡忙,沒有打擾她,坐在椅子上微笑著瞧著。

  在他眼裡,妻子就像是雛鳥,他照顧她保護她,看著她一點一點成長,等她與他並肩翱翔。

  全都準備妥當,夫妻倆去了馨蘭苑,寧氏並沒有什麼需要準備的,戴上帷帽便出發了。

  到了郭家門口,趕巧不巧,正好碰到郭二夫人許氏領著女兒也要回娘家。二老爺郭奇已經把女兒郭寶煙扶上了車,見妻子突然頓住看向那邊的馬車,不由問道:「怎麼了?」

  許氏輕聲道:「那是寶珠姨兄嫂子來了,咱們打聲招呼。」

  郭奇想都沒想就應下了。

  與兄長郭毅不同,郭奇從小並沒有吃過多少苦。上面什麼事都有兄長盯著,家裡父親也沒有太多精力管他,他便養成了游手好閒的性子,常常出去與人遊山玩水蹴鞠打馬球,生的高大俊朗,性子卻多了份綿軟。成親後見妻子事事都有章程,正好他也懶得在那些瑣事上費心,便什麼都聽妻子的。

  趙沉瞧見他們夫妻,低聲對車窗裡面說了一句,到郭府門前直接下馬,與兩人見禮。

  許氏眼睛一直盯著趙家馬車,笑道:「你媳婦呢?叫她過來,讓寶煙給她嫂子拜個年。」這幾日趙家娶了長媳一事包括林家身份幾乎都在京城傳遍了,許氏想打聽點別人不知道的,串門時也好當談資。

  趙沉淡笑著回道:「內子坐不慣馬車,每次停車後都得緩一緩才能出來,伯父伯母是要去惠安侯府吧?伯父伯母先出發好了,改日我們再一起給二老拜年。」心中卻冷笑,既然是讓女兒給他妻子拜年,怎麼不見她把郭寶煙叫下來?就這樣直接地讓他妻子下車,是要等妻子過來後,讓郭寶煙在車上給妻子拜年嗎?

  沒能見到人,許氏不太高興,有心想去趙家馬車那邊瞧瞧,郭奇看出她心思,並不突兀地擋在她身前,對趙沉笑道:「行,那我們先走了,你們也快進去吧,你姨母早就等著了。」妻子嘴碎話多他很清楚,只是今日趙沉明擺著不想與自家親近,他們何必惹人不快?

  他開了口,許氏也不好再說什麼,笑著叮囑趙沉兩句,轉身上了馬車。

  馬車裡面,郭寶煙一直悄悄透過簾縫瞧著外面挺拔英氣又五官妍麗的美男子,聽到母親上來了,她才飛快坐正,心頭盤繞著一種複雜的情愫。

  林氏再美,出身還是配不上他的……

  馬車突然晃了一下,窗簾跟著擺動,郭寶煙不由自主又朝外面瞥了過去。自家馬車往前走,而那人也毫不猶豫轉身,朝後面去了,側臉如美玉無瑕。

  趙沉並不知道離開的馬車裡有人暗暗打量自己,他笑著走到趙家馬車前,把母親妻子扶了下來。三人剛往侯府那邊走了兩步,裡面已經傳來輕快的腳步聲,還有郭子敬略顯不悅的勸說,「別跑了寶珠!」

  話音未落,郭寶珠已經跑了出來,瞧見他們,眼睛都笑彎了,笑嘻嘻給三人拜年,然後挽住了阿橘胳膊,「嫂子你們來的好晚啊,知道你們今日過來,我早早就起來等著了。」

  郭子敬冷笑:「虧你好意思說,是誰寧願不吃早飯也不想起來的?」

  善意的謊言被拆穿,郭寶珠嘟起嘴,狠狠瞪了兄長一眼。

  郭子敬沒理她,恭恭敬敬朝寧氏行禮,寧氏笑著從問梅手中接過兩個封紅,分別交給外甥外甥女。阿橘也準備了一個,交給郭寶珠後看看趙沉,見趙沉沒什麼動靜,她有些無奈,還是朝郭子敬行了一禮。

  不管趙沉願不願意承認,郭子敬都是他們的兄長。

  郭子敬受了阿橘的禮,把給弟妹準備的封紅也拿了出來,剛伸出手,被趙沉眼疾手快搶了過去,淡淡地道:「破費了。」

  動作突然,誰都沒有料到。

  阿橘有點不懂趙沉為何要搶,郭寶珠眼睛轉了轉,湊到她耳邊小聲道:「嫂子,我看姨兄是不想你收別的男人的東西呢,即便那人是我哥哥,嘿嘿,姨兄真小心眼……」

  阿橘立即鬧了個大紅臉,悄悄瞥向趙沉,自己的相公,真的是這樣想的?

  卻見趙沉側頭對著郭府正門,面無表情,只有耳根微微泛紅。

  阿橘垂下眼簾,心中甜蜜多過尷尬。

  郭子敬將夫妻倆的神情變化看在眼裡,只覺得好笑,沒有計較趙沉的霸道無禮,伸手請他們進門。

  女眷們留在屋子裡說話,趙沉隨郭子敬去了外面。

  這幾天天氣都不錯,陽光明媚,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郭毅不在家,郭子敬請趙沉到前廳喝茶。

  兩人都不是話多的人,諾大的廳堂裡一片寂靜,只有偶爾男人放下茶盞,才會發出輕響。

  最終還是郭子敬先開了口,「今年是皇上登基後過得頭一個新年,年後朝堂會有變動,宮裡的侍衛也會換一批人。三月初皇上去木蘭圍場春獵,屆時會請宗室子弟、公卿之家以及正五品以上官員家中的俊傑同行,從中選拔出佼佼者接替空出來的侍衛空缺。」

  趙沉面上沒什麼變化,這事他已經從父親口中得知了,卻也知道郭子敬是好意,因此放下茶盞,側頭看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前兩日皇上透露給我,說是御前侍衛右統領、金吾前衛指揮使也會換人,這兩個都是正三品官職,也是本次侍衛空缺裡品階最高的。兩者差別,你可清楚?」

  趙沉點頭:「御前侍衛隨時護衛皇上左右,是侍衛裡面最受皇上看重的,共有六十人,分別由左右統領率領輪流隨駕。金吾衛負責皇城守衛、扈從皇上,皇上在京,金吾衛只需護衛皇城,皇上出行,金吾衛也會分派人手隨駕。」

  「那你想要哪個?」郭子敬頗有興致地問。當然,他敢這樣問,不是說自己有本事幫趙沉安排,或是盲目相信自家親戚一定能手到擒來,而是趙沉回京後兄弟倆私底下已經切磋過幾次,次次都是他敗北。敗給小自己四歲的姨弟當然不是值得開心的事,但郭子敬也沒有抹不開臉,趙沉一路吃的苦,注定他會比旁人更努力,而趙允廷給長子請的教習師傅,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你心中已經有數了不是嗎?」

  趙沉笑了笑,知道郭子敬是想考他的判斷,也就低聲說了起來:「雖然官階相同,可御前侍衛統領常伴皇上左右,無疑更得皇上信任,正因為如此,皇上不可能把兩個要職留給一家人。家父與姨父就是一條線上的,但他們一文一武,皇上用得放心。若咱們佔了兩個侍衛統領,一旦有人想要謀逆,勸服了你基本上也相當於勸服了我,皇上不得不防,所以我沒有選擇,只能奔著金吾前衛指揮使去,這還要看皇上到底敢不敢用我。」

  金吾前衛守衛皇城,皇城乃皇上一大家子起居之所,同樣是要職。

  聽他明白,郭子敬心中欣慰,嘴角也露了笑,安撫道:「放心,皇上乃明君,非多疑之人。」

  其實趙家在唐文帝心裡有很大的優勢。當初趙允廷投靠唐文帝時就已經把家底都交代了,算是孤注一擲,有寧氏假死一事,唐文帝想整治趙家隨時都有藉口,同樣,趙家有這個把柄,輕易不會背叛唐文帝,唐文帝自然用得放心,只要趙沉夠出色,御前侍衛統領也不是不可能。他先提醒趙沉不要死盯侍衛統領,只是怕他希望太大而落差也大,幸好趙沉心中有數。

  談完此事,郭子敬又跟趙沉說了一些京城其他出色子弟,第一個提到的就是唐英,「唐英狠辣,私德不算好,但這些在京城勳貴裡也算不上大錯。他功夫或許不如你,勝在是皇家後輩,若他勝出,皇上面上也有光。如果最後是你跟唐英爭奪魁首,要輸要贏你自己決定吧。」

  贏了唐英也未必能拿到侍衛統領,輸了的話,金吾前衛指揮使跑不了,還能讓龍顏大悅。

  而這個選擇,只能由趙沉來做。

  ~

  不知不覺到了晌午,要開宴了。

  一共就六個人,索性坐了一桌。

  郭夫人問兒子,「你跟承遠都聊了什麼?」

  事情沒什麼需要隱瞞的,郭子敬把兩個侍衛空缺簡單地提了提,只說了各自的職務,其中的彎彎繞繞沒有多說。那些都是男人們需要考慮的,母親姨母等人知道結果就好,反正都是好差事,不分伯仲。

  寧氏並不是太關注此事,兒子早就能夠獨當一面了,仕途如何走他心中有數。

  阿橘倒是忐忑地看了丈夫一眼。聽郭子敬的語氣,這兩個空缺必須是一眾俊傑裡前兩名才能得了,她知道趙沉很出色,但那麼多人,他真的一定能贏嗎?贏了她當然高興,輸了她也不會覺得趙沉不好,只是擔心趙沉心裡不痛快。

  趙沉一眼就看出妻子在想什麼,回到望竹軒後摟著人問道:「怎麼,怕你相公比不過他們?」

  阿橘哪敢承認啊,試圖轉移話題失敗,只好委婉地道:「在我眼裡,你,你就是最好的。」

  她能說出這種話已經十分難得,趙沉沒有再逼她,親了兩口道:「你們在屋裡都聊什麼了,看你挺高興的,給我講講。」

  阿橘鬆了口氣,細聲跟他說了起來,「……寶珠說十五前後三天城裡都沒有宵禁,她問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去賞燈。」

  「不去。」趙沉斬釘截鐵地道。

  阿橘其實是想去的,而且趙沉對她那麼好,她也沒料到趙沉竟然直接就否決了,當即傻了眼,臉上的歡喜迅速被錯愕委屈取代,偏偏還要假裝不在乎,垂眸道:「嗯,街上一定很亂,在家裡看看就好了。」

  趙沉被她逗笑了,咬了咬她耳朵:「真以為我不想你出去散心?傻,我不讓你跟她去,因為你要跟我去,就咱們倆,不過如果你真想跟寶珠一起,我聽你的。」

  原來他是這樣想的,阿橘臉紅了,為自己的誤會。

  她低著頭,羞答答的,趙沉將人平放到炕上,一下一下輕輕親.吻起來,「阿橘你還沒說,到底想跟我去還是陪寶珠?」

  他之前故意說到一半誤導她,阿橘扭頭躲,微喘著問:「我陪寶珠,你真不攔著?」

  「不攔,不過你辜負我一片苦心,我會讓你那三天都下不了地。」趙沉溫柔地說著威脅的話,隨即堵住她嘴,決定今晚讓妻子先嘗嘗厲害,免得她做錯決定。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2 12:28 AM

第63章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望竹軒裡正在為主子們出去賞燈做準備。

  趙沉並不打算帶丫鬟們出去,因此蔣嬤嬤等人其實也沒什麼事情要做,無非是分派哪兩個在上房守著等主子們回來伺候。蔣嬤嬤正說著話呢,屋裡忽然傳來一聲壓抑的驚叫,她眼睛一掃,見綠雲等人都紅著臉低下頭,滿意地點點頭,領著她們去了外面。

  大爺年輕氣盛,時常胡鬧,四個丫鬟沒有過分關注,算是不錯了。旁人府裡那麼多爬.床的丫鬟,除了羨慕當姨娘後的好處,有幾個不是被男女動靜喚起了春.情?

  屋子裡,阿橘剛剛換好的男人錦袍被人扯到了兩邊,雙腿哆嗦著站在地上幾乎無法支撐,上半身卻被迫仰倒在炕上,罪魁禍首則按著她試圖推開他的雙手,埋在她胸前……

  空氣清冷,她情不自禁縮起暴露在外面的肩頭,抿緊雙唇忍受他帶來的熱,然後趁男人替她拉好衣襟抵著她肩膀喘.息時,小聲商量道:「要不我還是纏上紗布吧?」是他要她穿男裝的,也是他不讓她纏那個的,結果她才換好還沒來得及照鏡子仔細瞧瞧呢,就被人扯了過來。

  羞死人了。

  「不用,我怕勒著你。」

  沙啞著開口,趙沉慢慢抬起頭,看自己的妻子。她梳的是男人髮髻,滿頭青絲用玉簪束在頭頂,如此一來,讓她明麗的五官更為奪人眼目。黛眉清秀,桃花眼含羞帶怯,朱唇豐潤,芙蓉面自然天成,還有那修長白皙的脖頸,衣領下若隱若現的鎖骨,看得他都不想出去了,只想在屋裡跟她廝混一宿。

  只是她鮮少出門,自他承諾帶她出去後她便每日都盼著,他怎麼能讓她掃興?

  有些好處,得把她哄高興了,她才願意給他的。

  趙沉將滿眼緊張的妻子拉了起來,親自替她重新系好衣衫。

  阿橘本來還擔心他變卦呢,現在趙沉替她穿衣裳,她一下子就放心了,不過看看自己鼓鼓的胸脯,忍不住有些難為情,「這樣,旁人一看就知道我是女的啊。」自己的身體,她沒嫌難受,他倒是先心疼了,裹一晚而已,怎麼就勒住了?照他這樣想,話本裡女扮男裝的女將軍豈不是每日都得忍受身體的不適?

  「外面天暗,不會有人特意盯著你胸口瞧的,若是你穿女裝,一出現那些男人就會先看向你,戴帷帽你又玩得不盡興,這樣正好。」趙沉才捨不得自己的兩個大.寶貝受委屈,說完隔著衣服輕.佻地捏了捏,活脫脫一個浪蕩下.流子弟。

  阿橘退後一步,沒敢瞪他,紅著臉去鏡子前重新收拾剛剛被弄亂的發髻。

  兩刻鐘後,兩人已經到了京城最繁華熱鬧的主街。

  趙沉走在阿橘外側,長袖遮掩下妻子的小手在他手裡,阿橘安心地由他牽著,目光在兩側燈鋪上流連,一點都不用擔心被人撞到。好幾次有玩鬧的孩子突然從巷子口攤鋪後衝出來,趙沉都會迅速將她拉到他一側,他替她擋著。

  這種感覺,對阿橘而言是陌生的。

  她是家裡的長女,出門做客也是她幫爹娘照顧弟弟妹妹,一直都是她惦記著弟弟會不會淘氣,妹妹會不會有什麼姑娘家不該有的舉止。嫁給趙沉之後,她就從長姐變成了妻子,他處處關心她,事事擋在她身前……

  阿橘仰起頭。

  皎皎月光下,繁華燈影裡,她的男人正留意著前後的人流,察覺到她的注視,他低頭朝她笑,無聲詢問,鳳眼裡的光彩比月光燈光都要醉人。阿橘也笑了,大膽地反握住他手,牽著他朝自己剛剛看中的一個燈鋪走去。

  元宵佳節,路人來往穿梭,都在陪親人享受自己的那份熱鬧,誰也不會特意關注旁人到底在做什麼。或許有人會注意到人群裡有對風采出眾的少年,或許也有人看出其中身材嬌小的是個姑娘,可那跟他們有什麼關係呢?他們身邊也有同行的親人心上人,他們也有他們的故事。

  ~

  阿橘選的那家燈鋪正在猜燈謎,攤主是個蓄著山羊鬍的老師傅,除了兩旁木架上掛著的用來賣的花燈,他身前矮架子上還懸了兩排共二十盞小燈籠,每盞燈上面都有燈謎,謎底分別是各種飛禽走獸,或是常見的蟲子。燈謎不難,但只許孩子們猜,大人們不能幫忙,猜對了老師傅就送一種謎底形狀的花燈。

  阿橘跟趙沉過去時,一對兒夫妻剛領著一個男娃離開,男娃手裡提著一隻大象形狀的燈籠,笑得可開心了。

  趙沉笑話阿橘:「你看起來可不像個孩子。」

  阿橘沒理他,鬆開他手,站在前面看,她就是想看看孩子們猜。

  一個燈謎破解了,老師傅把接下來的燈籠轉了過來,怕後面的孩子們看不清楚,他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一個白胡老頭,帶了一袋黑豆,一面走,一面漏。好了,你們猜猜這是什麼東西。」

  阿橘忍不住笑了。

  趙沉瞥了妻子一眼,神情有些古怪。

  妻子這麼快就猜到了,他還沒猜到。

  當一個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胖小子大喊著「羊」然後成功領走山羊燈籠時,趙沉扯了扯嘴角,牽著妻子挪到一側角落,含笑問她:「你猜出來了嗎?」

  阿橘點頭,這麼簡單,她怎麼可能猜不到?見趙沉用一副不相信的表情看著她,還考究地問她如何解釋那袋黑豆,只當他故意捉弄人呢,沒好氣瞪他一眼,重新回到了攤子前。這人就是沒正經,這種事情也要拿來說。

  趙沉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何挨瞪了,回到妻子身邊,本想忘掉那燈謎,就聽旁邊一個被爹爹抱在懷裡的穿綢緞裙子的小女娃嬌嬌地問:「爹爹,為什麼是羊啊?」

  女娃父親哈哈大笑,「因為羊是白的啊。」

  女娃嘟著嘴:「羊怎麼會有黑豆?黑豆漏了它不知道嗎?」

  趙沉不由側耳傾聽。

  「咳咳,這個,因為羊有時候走路時會拉臭臭,羊的臭臭就是一粒粒小黑球,其實比豆子要大一點……你還沒見過羊,回頭爹買一隻給你看看。」

  女娃很高興,趙沉面無表情看向另一盞燈籠。

  這種不入流的燈謎,也只能哄哄小孩子了。

  等到只剩最後一盞燈籠時,或許是物以稀為貴,並不太大的燈鋪前圍了好幾圈孩子。因為大多數都是父母帶出來的,趙沉跟阿橘站在裡面也不算顯眼,倒是跟前的幾個孩子不時仰頭看他們,好奇這兩個漂亮哥哥是做什麼的。

  燈謎難度也是逐漸加強的,見大家都期待地看著自己,老師傅吊足了胃口,笑眯眯地道:「最後一個啊,我先說獎品,這盞燈籠是我今年做得最滿意的一盞,不是我說大話,整條街也未必有人能比得過我。好了,燈謎來了,猜一走路最容易摔倒的林中之獸,蒙對不行,還得解釋對了才能拿走燈籠。」

  野獸一共就那麼多,這麼多孩子一人猜一個,肯定有能猜中的。

  阿橘低頭琢磨起來,之前的燈謎都是參考鳥獸外貌,最後這個突然變了,可就難了。

  趙沉終於笑了,胸有成竹地站在妻子身後。

  孩子們七嘴八舌,連瞎了眼睛的兔子都說出來了,把老師傅逗得笑個不停,可惜誰也沒有猜對,連那些父母都沒有頭緒。猜燈謎只是今晚一個小小的樂趣,一直猜不中,大人們也沒了耐性在這裡站著,開始用各種理由騙孩子們走了。

  老師傅並不在意,坐在凳子上,低頭制新的燈籠。

  沒了孩子們,攤子前迅速冷清下來,除了幾個自己出來玩的孩子,只剩阿橘趙沉,還有另一對夫妻。起初他們站在人群外面,人少了才到了攤子前,阿橘不經意朝那邊瞥了一眼,目光卻頓住了。

  其中高大偏瘦的男子似乎與郭子敬一般年紀,面容俊朗卻蒼白,彷彿身體有恙,但他嘴角是上揚的,安靜恬淡,無端端讓人心平氣和。而他身邊一身月白長裙的女子雖不是十分美豔,卻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她幾眼。女子一隻手虛扶著肚子,阿橘垂眸看去,發現她肚子那裡微微鼓了出來,應該是有孕了。

  「看什麼呢?」趙沉低聲問。

  阿橘搖搖頭,目光回到燈籠上,有些失望地問:「你猜出來是什麼了嗎?」

  趙沉不答反問:「想要這盞最好看的燈籠嗎?」

  他嘴角噙著笑,顯然已知道謎底,阿橘心中一喜。兩人都盼著孩子呢,這盞只送孩子的燈籠便別有意義,她當然想要了,哪怕只是個普通的燈籠,她也會喜歡的。

  趙沉摸摸她腦袋,牽著她上前,旁邊的男人幾乎與他同時開口:「老伯,這個燈謎我們可否猜?」

  趙沉詫異地看了過去,偏瘦男子朝他輕輕頷首,並未有任何不滿。

  老師傅掃了兩對兒夫妻一眼,認出他們都在這邊站了不久,點了點頭,「既然你們喜歡,猜猜好了。」說完拿出兩張紅紙,讓兩人寫在上面,以示公平。

  趙沉跟偏瘦男人分別拿了一張,俯身寫字。

  阿橘有點尷尬,畢竟這是小孩子玩意。她悄悄看向離她幾步遠的女子,正好那人朝她看了過來,目光相對,都看出了彼此眼裡的無奈,還有那種被丈夫疼愛的甜蜜。

  男人們很快寫完了,老師傅看了看,笑道:「都猜對了,正是狐狸,可惜我只有一盞燈籠,你們商量商量給誰吧。」說完彎下腰,從木架下面拿了一盞燈籠上來,還沒擺好,還守在這裡的幾個孩子便齊齊發出一聲驚叫。

  阿橘也被吸引了,痴痴地看著那燈籠。

  那是一盞由三隻紅狐狸繞成的綵燈,兩大一小,小的在中間,兩隻大的一隻在撥弄小狐狸的頭,尖尖的嘴探進了小狐狸頭頂的毛髮裡,另一隻則湊在小狐狸耳邊,好像在叮囑它什麼。微風吹來,三隻狐狸轉了起來,栩栩如生。

  阿橘很喜歡這盞燈籠,但是在趙沉準備過去跟男人商量時,她還是拉住了他,小聲道:「咱們走吧,再去別處逛逛。」人家已經懷了孩子,這盞燈籠對她的意義更大。

  她聲音雖小,架不住這裡安靜,周圍幾人都聽清楚了。

  女子驚訝地看著阿橘,見阿橘溫柔地看向她腹部,她笑著道謝。

  阿橘回以一笑,然後便牽著趙沉走了,走出很遠一段距離,她才回頭望去,面露不捨。

  妻子心善,趙沉越發疼惜,低頭親了親她額頭,捧著她手道:「沒事,只要他一直在這裡賣燈籠,明年後年大後年,咱們年年都來,帶著咱們的孩子一起來猜。我這麼聰明,咱們的孩子肯定也聰明,到時候把所有燈籠都贏回去。」

  阿橘被他逗笑了,仰頭看他:「每人只能猜一次,二十盞燈籠,難道你要生二十個?」

  趙沉又親了她一口,「只要你願意,二十個我也養得起。」

  阿橘打了他一下,她又不是母豬,怎麼可能生那麼多?

  夫妻倆笑著繼續往前。他們身後,另一對夫妻原地站了片刻,等趙沉二人的身影被行人遮掩再也看不見,女子柔柔一笑,看看手中的燈籠,對丈夫道:「天色不早,咱們也回府吧?」

  男人點點頭,扶著妻子走到巷子口,那裡早有馬車等候。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2 10:15 PM

第64章

  唐文帝要去木蘭圍場,來回路上加上在圍場逗留的時間,二月初出發,大概四月底才回來。

  也就是說,趙沉這次離家,一去就是三個月。

  兩人成親也才三個多月而已。

  趙沉其實年前就得到了動身的確切日期,怕說出來阿橘一個年都過得不安穩,便一直沒有告訴她,差三天就出發時才小心翼翼交了底。

  「這麼快?不是說三月去嗎?」阿橘當時正在泡腳,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呆住了,扭頭看他。

  對妻子面不改色撒過那麼多次謊,這次趙沉卻有點不敢看她,偏又怕她落淚,只好硬著頭皮解釋道:「我也以為是三月,今天子敬派人告知我,是三月抵達那邊,而路上皇上出行安營紮寨走的慢,就得提前一個月動身。」

  阿橘已經不自覺地在心裡算起了賬,聲音一下子輕了,「這麼說,你要五月左右才回來?」

  她眼圈紅了,眼裡淚光浮動,趙沉嘆口氣,利落跳下炕,挪了椅子放到阿橘對面。阿橘目光隨著他轉動,看他坐在那兒握住她泡在水裡的腳,柔聲對她道:「別哭,三個月而已,很快就回來了,那時候天暖和了,我帶你出去賞花。」大冬天來到京城,附近也沒什麼好玩的。

  阿橘沒想哭。

  趙沉去圍場是為了掙前程,是正事,是他的抱負,她自然希望他開開心心後顧無憂地去。只是她忍不住,說不清楚為什麼,這種不捨竟比當初要離家時還要強烈。

  因為被他拉了下去抵著他額頭,她眼淚直接落到了水裡,砸到了他手背上。

  先是微微的熱,再是微微的涼,趙沉第一次在她面前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也舍不得,因此更懂她的不捨,他是男人心腸比較硬,她那麼柔,水似的姑娘……難以言語,趙沉默默地替她洗腳。她愛乾淨,他只是簡單泡一下就行,她非要細細揉一遍。

  自己的男人慣會說甜言蜜語,如今沉默下來,阿橘有些不習慣。她用帕子擦了淚,複雜地看他,卻見他低頭專注地幫她洗腳,長眉難以察覺地蹙了起來,低垂的眼簾不時眨一眨,有種愁緒在他身上蔓延開來。

  他很少露出這種表情的。

  是因為他也不捨得走,又必須走,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吧?

  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她怎麼能讓他為這個傷神?

  阿橘很快便止了淚,按住他手道:「你先去被窩裡吧,別凍著,我馬上就洗好了,一會兒咱們躺著說話。」他身體結實,也不太愛惜自己,穿了中衣就跳下來了,屋裡再暖和,到底還是冬天啊。

  「好,我先給你暖被窩去,你快點。」趙沉仰頭親了她鼻尖兒一下,聽話地站了起來,擦過手後回了被窩。

  阿橘也沒心思洗腳了,擦拭過後喊今晚當值的綠雲進來收拾,然後就吹了蠟燭,去找趙沉。

  「你去這麼久,都需要帶什麼過去?」離別在即,幫他打點行李才是最重要的事。

  趙沉抱著妻子,輕聲道:「帶幾套衣服鞋襪就夠了,其他那邊行宮裡都有。」

  「嗯,那冬裝春裝都得備下才行……」

  阿橘窩在丈夫懷裡,細細跟他商量起來,衣服帶多少套,帶哪些常用的膏藥,還要叮囑他離家後好好照顧自己,好像有說不完的話似的。

  趙沉靜靜地聽著,聽妻子的絮絮叨叨,聽不夠。

  次日天明,趙沉去外面走動,阿橘親自盯著丫鬟們收拾起來,去寧氏那邊請安時寧氏也會問她準備地如何了。阿橘畢竟第一次做這種事,可能有考慮不周的地方,寧氏便會提醒她。太夫人也很關心長孫,把阿橘叫過去問了幾次,聽阿橘回答地頭頭是道,看她稍微順眼了點,只是想到阿橘背後說不定有寧氏指點,那點好感又迅速消失了。

  到了二月初一這日,外面還一片漆黑,趙沉已經整裝待發了。

  趙清跟趙沂想送兄長的,趙沉沒讓,於是門口只有趙允廷夫妻,阿橘,一家子四口。

  外面刺骨的冷,即便披了厚厚的狐毛斗篷也忍不住打顫,門口兩盞大紅燈籠輕輕搖晃,柔和的光也驅散不了多少黑暗,反而更添蕭瑟淒涼。

  錦書錦墨把趙沉的東西都搬上了馬車,陳平替她們打著簾子。他是要跟趙沉同去的,屆時趙沉騎馬同眾多勳貴子弟一起走,他則趕著馬車與眾隨行家奴一起,車上裝著主子們的行李。

  放好了,兩個丫鬟退到了阿橘身後。

  阿橘目光始終凝在丈夫身上,連眼睛都舍不得眨,能多看一眼便是一眼。

  知道妻子容易落淚,趙沉怕她凍了臉,沒敢多留。聽父親幾聲叮囑,再將妻子託付給母親之後,他只看了阿橘一眼,持續了似乎很長又彷彿很短的時間,然後便強迫自己收起心中不捨,迅速翻身上馬,在嚴寒裡頭也不回地走了。

  反正都要走,何必拖泥帶水?早點走,家人也能早點回去休息。

  夜色瀰漫,他身影被黑暗淹沒轉瞬消失不見,只有急促的馬蹄聲噠噠,在巷子裡迴蕩。

  阿橘並沒有哭。

  她答應趙沉不讓他擔心的。

  「走吧,咱們回去睡個回籠覺。」寧氏笑著牽了兒媳婦的手,兩人一起往回走,邊走邊開解道:「阿橘你真的不用擔心,承遠十四歲就敢自己在外面闖了,現在去那邊還有你姨兄照應著,又有自小跟在他身邊的陳平照顧起居,你只擔心他能不能奪魁就行了。」

  阿橘應了聲,確實沒啥好擔心的,無非是日日黏在一起,乍然分離捨不得罷了。

  不想讓婆母憂心自己,阿橘特意撿了這兩日趙沉許諾她的幾樣好處說給婆母聽,「他說那邊草原上放養的羊肉質最好,答應帶回幾頭給咱們添菜呢……」

  寧氏假裝吃味道:「咱們?是單給你們小兩口添菜吧?這話他可沒跟我說。」

  婆媳倆輕聲笑語,讓離愁散了不少,因為馨蘭苑離門口較近,阿橘先把婆母送到了門口。進去之前,寧氏握住阿橘的手,平靜地道:「承遠不在,太夫人多半會留你在那邊用飯,阿橘你都聽她的,不用想著過來陪我,娘不計較那個。你順著她,她看你就順眼些,等你從那邊回來了,再來這邊陪娘,別犯傻,知道嗎?」

  這事趙沉也跟阿橘提過,阿橘早有準備,「我懂,娘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

  不過是一日三餐而已,最多聽太夫人幾句訓斥,並沒有多難熬。

  寧氏點點頭,讓跟著阿橘出來的兩個丫鬟仔細提燈籠照亮,這才進去了,進屋意外發現趙允廷已經在被窩裡等著她了,竟是打算跟她一起睡回籠覺。寧氏無奈地上了炕,趙允廷心中也是複雜,摟著人道:「你跟我說說承遠在那邊的事吧,以前去的匆忙,都不知道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麼生意……」

  而望竹軒裡,卻是再也沒有那個高大的身影。

  阿橘躺在被窩裡,抱著趙沉的枕頭,半夜睡意也無,腦海裡是認識趙沉後的點點滴滴。想著想著,外面響起丫鬟起早的動靜,阿橘看向窗外,好像沒過多久,天漸漸亮了起來。

  今日將是第一次,她獨自去榮壽堂請安。

  ~

  榮壽堂內,秦氏早早就到了,接過大丫鬟的活兒,親自服侍太夫人洗漱梳頭。

  太夫人從鏡子裡看她,漫不經心地道:「今早怎麼這麼孝順啊?」

  秦氏小心翼翼將赤金簪子插好,又替婆母戴上抹額,這才笑道:「承遠今日出發了,我想啊,最喜歡的長孫不在家,娘肯定一時無法適應,便準備替承遠把他的那份孝也盡了,哄娘開心。」

  太夫人扯了扯嘴角,掃了一圈,等幾個丫鬟都下去了,盯著秦氏問:「我聽丫鬟說允廷這陣子都歇在前院,你們兩個鬧彆扭了?整整三個月了吧?你到底做了什麼惹了他,竟能讓男人這麼長時間不踏足後院?」

  秦氏的臉一下子就白了,不用裝眼淚也滾了下來,一邊拿帕子抹淚一邊訴苦道:「娘,我什麼都沒做,是侯爺還想著那人呢。以前承遠不在家,他壓在心底,現在承遠回來了,日日都能見著,侯爺好比睹物思人,又記了起來,跟我說以後再也不踏進後院了。娘你幫我勸勸他吧,人死不能復生,侯爺一直沉浸在過去,對身體也不好啊……」

  兒子要是聽她的,還有這個蠢婦什麼事?

  太夫人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秦氏一眼,「你要是夠好,允廷也不會惦記一個死人,自己抓不住男人的心就不要怪命不好。」

  秦氏只不停地抹淚。

  「別哭了,一大早就來我這裡哭,存心找晦氣是不是?」太夫人沒好氣地打斷她,想了想道:「你也是傻的,允廷只有承遠一個兒子嗎?承安聰慧懂事,你把承安照顧好了,允廷見了自然高興。」

  「可承安根本不養在我身邊,他再好侯爺也不會記到我頭上啊。」想到兒子滿月後就被抱走了,她只能每月見兩次,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可以一起說說話,平常只有在榮壽堂匆匆看一會兒,秦氏的眼淚又湧了上來。若不是侯爺的確將兒子養得招人疼,她都難以想像這麼多年自己得如何熬。

  太夫人看她哭哭啼啼地就來氣,「承安不在你身邊,那你不會想辦法讓他到你那邊住段日子?如此承安有個頭疼腦熱的,侯爺知道後不就得去你那邊瞧瞧了?」若不是兩個姨娘膽小早就被兒子嚇破了膽子,丫鬟們近不得兒子的身,整個侯府只有秦氏憑藉兒子還有幾分翻身的可能,她才不會費心提點她!

  秦氏茫然地放下手,望著太夫人,本想問到底是什麼辦法的,對上太夫人不滿的眼神,她訕訕地閉了嘴,心思卻轉了起來。讓兒子去惟芳園住?以前還真有過兩次,都是兒子生病想她,侯爺便命人把兒子送了過來。這兩年兒子越來越懂事了,就算病了也不會找她,不過,如果她跟兒子說她的苦衷,兒子肯定會配合她吧?

  彷彿雲破日出,秦氏的心瞬間明朗起來,感激地扶著太夫人去了外間。

  小輩們已經都在外面等著了。

  趙沂坐在阿橘身邊小聲打聽兄長是什麼時候走的,對面趙清趙涵在討論一段文章,趙允廷早就上朝去了,並不在。見太夫人出來了,阿橘忙領著趙沂站了起來,笑著朝太夫人問安,趙沂比她多了一句,因為她還要朝嫡母秦氏見禮。

  太夫人點點頭,在矮榻上落座,身邊丫鬟有條不紊地送手爐端茶水。太夫人喝了一口熱茶,然後捧著手爐,目光就落到了阿橘身上,「承遠幾時走的?」

  阿橘起身,把送趙沉出發時的事都說了。

  太夫人便對趙清趙涵道:「看見了沒?你們大哥這個前程也不是好賺的。你們倆在家讀書就行了,風吹不著雨打不著,你們大哥卻得披著星星出發,大半夜的去吹冷風,恐怕這一路都得這樣,所以你們要惜福,早點考個功名出來。」

  趙清起身,鄭重回道:「祖母訓誡的是,孫兒一定刻苦讀書,不負父親先生栽培祖母厚望。」

  趙涵也說了同樣的話。

  趙清雖然是庶孫,勝在容貌肖父,生的也是溫文爾雅,又是她身邊丫鬟生的,太夫人對他雖沒有對趙涵好,也不曾給過冷臉,笑眯眯讓兩人坐下了。

  秦氏欣慰地看著兒子,想到太夫人對她的提點,她也想回報太夫人,便對阿橘道:「承遠媳婦,承遠走了,你祖母掛念地很,我看你這幾個月就在這邊用飯吧,你祖母見了你就相當於見到承遠了,心中自然寬慰。要是你擔心你義母孤單,就把她也請過來,咱們人多也熱鬧是不是?話說回來,容夫人把承遠照顧地這麼好,我早就想當面謝她了。」順便看看到底是什麼狐媚子模樣!

  太夫人去端茶的手頓了頓,眉頭微攏,卻也沒有說什麼,而是看向了長孫媳婦,想聽聽她怎麼答。

  阿橘笑容溫婉,望著太夫人道:「能讓祖母寬慰,我當然願意留下來侍奉祖母。只是義母那邊我不敢擅自做主,還得回去問問義母的意思。」說著有些尷尬地低下頭,小聲解釋:「義母跟我一樣都是村裡出身,我當初進府也是不太敢過來的,怕哪裡做得不好唐突祖母,後來才知道祖母是和善人,漸漸就不怕了,義母她,大概比我還緊張吧……」

  太夫人盯著阿橘,見她提及寧氏出身鄉下時神情不似作偽,心中已是瞭然,寧氏跟長孫定時怕阿橘沒有城府說漏嘴,連她也一起瞞了。

  那邊小丫鬟已經開始擺飯了,太夫人朝阿橘擺擺手,笑道:「別聽你母親的,祖母這邊有你弟弟妹妹們陪,不少你一個,到是你義母孤零零的確實可憐,你還是陪她去吧。」

  笑話,長孫離開之前特意找過她,請她幫忙照看媳婦,太夫人現在正希望跟長孫處好關係呢,怎麼可能在他走後為難他媳婦?寧氏那邊她只是背後出主意,秦氏真成功了長孫也只會怪秦氏欺負他娘,跟她半點關係也無。

  太夫人已經打定主意了,在長孫沒有厭棄村姑媳婦之前,她不會再擅自出手的,況且這個長孫媳婦唯唯諾諾的好拿捏,又沒有惹到她,除了看不起她的出身跟一身小家子氣,她還真沒有拼著得罪長孫也要對付她的理由。

  這樣想著,太夫人瞥了秦氏一眼,警告她別再自作聰明。想看寧氏什麼模樣自己想辦法,別推到她身上。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寧氏,請寧氏過來用飯,她怕自己會氣死。

  秦氏不明白為何太夫人前後變化這麼大,好在今早她已經得了妙計,因此沒有太過失望。

  阿橘倒是很意外太夫人竟然沒有留她,轉念一想又釋然。太夫人大概只是想留趙沉在這邊吧,之前她不過是順帶的,如今趙沉不在,她也不是多招人喜歡的人,人家留她做什麼?

  露出一個略顯失望的表情,阿橘起身告辭。

  ~

  飯後,趙清趙涵兩兄弟一起前往博聞堂,那是兄弟倆讀書的地方。

  「承安!」秦氏小跑著追了上來,等兄弟二人頓足回首,她也停住腳步,一邊喘氣一邊招手示意趙涵來她這邊,「娘有話跟你說。」

  趙涵臉色變了變,父親並不喜歡私底下他跟母親多接觸的。

  趙清拍了拍他肩膀:「二哥先走了,還有兩刻鐘開講,別遲到。」

  趙涵道謝,等趙清拐了彎,他才朝秦氏走去,「母親找我何事?」

  秦氏掃了一圈,抓住兒子手腕就往一側雖然乾枯卻茂盛的花樹從裡走,腳步飛快。

  她這副樣子分明是有悄悄話要說,趙涵覺得不妥,反手拽住秦氏,又掙脫她手,退後幾步道:「母親到底有什麼話,在這裡說便可。」偷偷摸摸的被人瞧見了,傳到父親耳裡,沒事也變成了有事。

  他一本正經,皺眉的模樣像極了趙允廷,秦氏眼睛一酸,眼淚就落了下來,躲在樹後道:「涵兒,你父親跟我生氣了,他說以後再也不想見我,涵兒你幫娘出出主意,讓你父親別再怪我了好不好?娘各種辦法都用過了,都不管用,實在沒辦法才來找你的啊。涵兒,你外祖父遠在天邊,如今京城裡娘就你一個血親,娘只能求你了啊……」

  她傷心落淚,又喊自己的小名,趙涵心裡不是滋味兒,摸出帕子遞過去讓母親擦淚,聲音也軟了下去,「母親,父親做什麼都有他的理由,母親與其求我,不如仔細想想到底哪裡做錯了,只要你真心悔改,父親他,未必不會回心轉意。」

  他太瞭解父親,自從新皇登基國公府敗了父親再也不去母親那邊,他就清楚,父親對母親一直都沒有動過心,不過是形勢逼人而已,甚至如果不是外祖父依然手握重兵,母親是否能夠留在侯府當侯夫人都不一定。趙涵也瞭解母親,知道她是認死理的人,不會聽他的勸老老實實地當個有名無實的侯夫人,只好給她一點希望。人孰無過,或許,等到母親真的悔改那一日,父親也會心軟?

  無論如何,母親想要求得父親原諒,這條路只能她自己走,他幫忙,只會更惹父親反感。

  秦氏期待的根本不是這種回答。

  她以為兒子會問她他能有什麼辦法,然後她再把勸他裝病的計畫和盤托出,哪想兒子如此冷淡?

  緊張地抓住趙涵的手,秦氏紅著眼圈道:「涵兒,娘真的悔改了,只是你父親不肯給我機會說話,涵兒,娘有個辦法可以讓你父親去我那裡,那樣我就有機會跟他認錯了。」

  看著緊緊攥著自己的手,明顯瘦了的手,趙涵抿唇不語。

  秦氏心生希望,連忙小聲囑咐道:「涵兒,回去你裝病,再央求你父親准你去我那邊養……」

  「母親,先生馬上要開課了,我得走了。父親那邊,母親還是想想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吧。」趙涵再也聽不下去這種小人詭計,狠心掙開秦氏的手,疾步離去,任由身後秦氏帶著哭腔的挽留傳入耳中。

  他真的很失望,母親根本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少年背影決絕,秦氏也是真的傷心了,蹲在原地捂著臉哭。

  紫瑩一直在遠處給二人把風,此時快步跑了過來,扶起人道:「咱們回去吧夫人,外面風大,小心凍了臉。」

  秦氏不走。丈夫不要她,兒子不疼她,她凍了臉又有什麼關係?

  紫瑩沒有辦法,看看左右,湊到秦氏耳邊低聲勸道:「夫人別急,三爺還是疼你的,剛剛我遠遠看著,夫人一哭三爺就著急了。只是三爺還小,夫人突然讓他撒謊騙侯爺,他肯定不敢啊,再說現在大爺剛走,夫人此時出手太惹人懷疑了,不如再等等,等三爺徹底明白了夫人的苦處,不用夫人求,三爺也會幫忙的。」與其讓夫人絕望不顧一切亂闖,不如好好籌謀,太夫人出的這個主意,比之前夫人想的那些靠譜多了。

  她越說,秦氏的眼淚就越少,最後徹底沒了。

  是啊,兒子才十歲,從來沒有撒過謊……

  是她太衝動了。

  想明白了,秦氏連忙擦乾臉上殘留的淚,領著紫瑩匆匆往回趕。

  如何哄兒子答應,如何在趙允廷面前瞞天過海,她得從長計議才行。

  接下來的日子,侯府眾人相安無事。

  阿橘早上去榮壽堂請安,白日裡要麼去馨蘭苑陪寧氏說話,要麼就是趙沂過來找她,郭寶珠也來了幾回,人多熱鬧,便沒有那麼想趙沉了,最多晚上獨處時,會猜想丈夫現在在做什麼。

  不知不覺二月就要過去了。

  這日晌午歇晌,她還沒起來,蔣嬤嬤就進來了,坐在炕沿上笑眯眯瞧著她。

  阿橘不解其意,悄悄摸摸嘴角,沒流口水啊……

  蔣嬤嬤被她孩子氣的動作逗得笑容更大,掩掩她被角道:「大姑娘,這個月你的月事已經遲了二十多天了。」

  阿橘驚訝地「啊」了一聲,再看著蔣嬤嬤意味深長的笑容,眼裡便浮現不可置信。

  她月事很規律的,基本都是初五左右來,這次趙沉離家她沒有心思留意這茬,現在蔣嬤嬤特意提醒她,是不是說明……

  「嬤嬤,會不會是……」阿橘又欣喜又忐忑,怕自己空歡喜一場。

  蔣嬤嬤笑著摸摸她額頭,慈愛地道:「八成是有了。前陣子我也心虛,發現你月事遲了你也沒跟你說,就是怕老天爺跟咱們開玩笑,只小心盯著你不敢言語,一直等到現在。遲了這麼久,郎中應該能號出來了,大姑娘要是覺得合適,我這就派綠雲去夫人那邊提提,讓夫人安排請郎中進府?」

  她口中的夫人,自然是指寧氏。

  阿橘僅猶豫了幾息功夫,便朝蔣嬤嬤點了點頭。

  她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懷了他的骨肉,是不是真的要當娘親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4 01:17 AM

第65章

  寧氏回到侯府後,雖然沒有直接管家,但趙允廷在前面許多事情都是她暗中幫忙打點的,如安排年禮核對賬本,趙允廷身邊的管事也都認她,所以她讓問梅走了一趟,便有人悄悄去請郎中了。太夫人跟秦氏分管後宅,對正院的動靜並無察覺。

  馨蘭苑內,阿橘坐在炕頭,在寧氏蔣嬤嬤含笑的注視下又羞澀又忐忑。

  寧氏是過來人,兒媳婦平常身體調養得好好的,月事突然這麼久不來,很大可能是有了,便專揀自己懷孕時候的異樣講給阿橘聽,一是讓阿橘跟自己的情況對對,二來也算是提個醒,免得過陣子孕吐什麼的阿橘因為沒有半點準備而心慌。

  從她診出身孕到生下趙沉,寧氏先撿有趣的事提,阿橘完全被吸引,暫且忘了心中忐忑,直到外面問梅說郎中請來了,她才又開始緊張。

  略加收拾收拾,三人去了外間。

  老郎中約莫五旬左右,頭髮灰白面容慈善,乃是京城仁德醫館的館主,姓徐,除了每月逢五、逢十等整日子不收錢為京城窮苦人家看病,平日裡都在達官貴人府上奔波,醫德醫術都極好。

  見三人出來,徐館主起身行了個禮,沒有問寧氏阿橘的身份,禮畢繼續坐了下去,擺好墊木鋪好紗布,這才抬頭看向面頰羞紅的阿橘。老人家看過那麼多病人,閱歷豐富,一眼就看出是阿橘需要問醫了。

  寧氏示意阿橘坐到徐館主對面的椅子上。

  阿橘低著頭去了,在徐館主的示意下先抬起左手搭上去,等徐館主號完,再換成右手。

  屋子裡靜寂無聲,阿橘盯著搭在自己手腕上的老人手指,另一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袖口。

  徐館主很快收了手,看一眼阿橘跟寧氏,見二人都面露期待,遂笑道:「恭喜這位少夫人,少夫人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脈象穩健,懷相極好。」

  阿橘嘴角立即翹了起來,情不自禁低頭看自己的肚子,那麼平,根本看不出來裡面已經有了她跟趙沉的孩子。那傢伙比她還盼望孩子,若是知道這個消息,肯定會高興壞了吧?

  阿橘已經迫不及待想快點回到望竹軒,好給趙沉寫封信了。趙沉跟她說過,從京城到熱河,快馬加鞭五日便能一個來回,書信來往很方便的。

  「傻丫頭,知道自己要當娘就傻了?」

  身前婆母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阿橘抬頭,這才發現屋裡只剩她們婆媳二人。

  寧氏一邊牽著她往內室走一邊道:「問梅去外面請徐館主開保胎的藥方食補方子了,蔣嬤嬤跟著去,打聽打聽都需要注意什麼。」說話間進了內室,她按著阿橘坐到炕上,扶著阿橘肩膀打量,眉眼含笑:「還是承遠眼光好,以前我催他娶媳婦他一點都不上心,結果自己找了一個,人溫柔好看,還這麼快就有了孩子,真是他的福氣。」

  「娘,你就別笑話我了。」阿橘低著頭,挺不好意思的。

  兒媳婦面皮薄,寧氏高興過後也不再逗她,在阿橘身邊坐下,握著她手道:「今日這是咱們私下請的郎中,被太夫人知道咱們越過她請人她肯定要不高興的。阿橘,明天正好是三十,你父親沐休在家,等明早你們一起去榮壽堂請安時,你假裝不舒服乾嘔兩聲,接下來就看你父親的就行了。放心,這是你跟承遠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娘第一個孫輩,娘一定為你安排妥當。」

  與其他府上妻妾成群後宅各種陰謀詭計的情況相比,延平侯府確實算得上安寧了。秦氏想使壞她沒有立場拿捏阿橘,太夫人……

  寧氏輕輕笑了笑。太夫人針對的一直都是她,或許也不滿意阿橘,但阿橘懷的畢竟是趙家的骨肉,兒子又正得她看重,太夫人不會為難阿橘的。現在把阿橘有孕一事傳出去,正好可以借此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留在望竹軒好好養胎。

  至於秦氏甚至兩個姨娘會不會暗中使什麼手段,望竹軒外面有兒子分派的人手,阿橘身邊有見多識廣的蔣嬤嬤,寧氏很放心。

  聽出婆母話裡的深意,阿橘臉上的歡喜終於淡了些。

  她想到了蔣嬤嬤跟她提起過的那些後宅陰私手段。

  侯府女眷不多,但有人是不喜歡她的,也就是說,她不是村裡那些懷孕的媳婦,平常注意別摔著磕著就行了,她現在在侯府,需要留意更多的事情。

  有點緊張,可對上婆母安撫寧靜的眼神,阿橘提起的心又落了回去,輕聲道:「嗯,我都聽父親跟娘的,回頭也會好好叮囑望竹軒的人,娘也別擔心。」

  兒媳婦心裡有數,寧氏欣慰地笑了,提起另一件事來,「你有了身孕,這可是大喜事,回去給你爹娘寫封信,讓他們高興高興,承遠那邊,你先寫吧,他說到了那邊馬上就會寫信回來,估計就是這兩天的事了,到時候正好讓人把你的回信給他帶回去。承遠盼了那麼久,知道自己快要當爹了,沒準一高興就給你掙個大官回來呢。」

  阿橘笑著應下。

  回望竹軒的路上,蔣嬤嬤在阿橘耳邊小聲囑咐道:「大姑娘,這事咱們回去後先別聲張,明早太夫人那邊請郎中看過,再告訴院裡的丫鬟。」

  經過寧氏的提醒,阿橘現在馬上就明白了蔣嬤嬤的意思,點了點頭。院子裡有大丫鬟也有小丫鬟廚娘守門婆子等人,萬一從哪個嘴裡漏出去,明早再裝模作樣豈不是扇自己的臉?

  因此回到望竹軒,阿橘同往常一樣跟四個丫鬟說了會兒話,然後便去內室寫信了。

  宣紙鋪好了,墨也磨好了,阿橘卻對著筆墨紙硯發了愁。

  先給家裡寫,還是先給趙沉寫?

  腦海裡浮現丈夫霸道的俊臉,阿橘忍不住笑,提起袖子先給趙沉寫。

  想他,又羞於過於直白的言辭,阿橘便簡單地交代了家裡情況,再問問圍場那邊如何,最後才提到自己有喜了。放下筆,阿橘拿起紙仔細看了看,確定沒有什麼不妥的,小心翼翼吹乾墨跡,放到了暗黃色的信封裡。準備粘合封口時,忽的記起成親前趙沉寫給她的那封信,阿橘笑了笑,正好桌子上擺著盆盛開的紫色蘭花,她輕輕折了一朵下來,夾在兩張宣紙中間壓平之後,一起放進了信封。

  思卿如慕蘭,思君亦如慕蘭。

  臉上有點發燙,阿橘忙提筆寫另一封。

  給家裡的信就比較長了,父親母親,弟弟妹妹,還有姨母一家,每個她都惦記著。最後給丈夫的只寫了一張,給家裡寫了滿滿五頁,胳膊都有些酸了。

  心裡卻滿滿的都是歡喜。

  晚上鑽進被窩,阿橘仰面躺著,輕輕摩挲依舊平坦的小腹,閉著眼睛想像趙沉回來後會如何待她,一會兒又猜測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是男是女。孩子嗎,男女她都喜歡,不過若是頭一胎能生個兒子就好了,她可記得小時候家裡只有她跟妹妹時,母親沒少被村裡媳婦嘲諷,不是那種蓄意的諷刺,偏偏無意流露出來的惋惜才最讓母親難過。

  阿橘想先給趙沉生個兒子,有了兒子就算是傳承了香火,往後再生就男女都行了。

  想到這裡,阿橘忽然有些懊惱,剛剛在信裡應該問問趙沉喜歡兒子還是女兒的。

  轉了個身,阿橘貼著趙沉的枕頭蹭了蹭,要是他在家該多好,兩人肯定有說不完的話……

  ~

  夜幕降臨,趙允廷從榮壽堂用飯回來,再回前院繞一下,就到了妻子的馨蘭苑。

  出了密道,他關切地尋找妻子的身影,見她跪在窗檯前背對他打理一株蘭花呢,立即上了炕,低頭去看她,「今天請郎中了?哪裡不舒服?」

  寧氏鬆了手中蘭葉,扭頭朝男人笑了笑,語氣輕柔,「你看我像生病了嗎?」

  趙允廷受寵若驚。

  妻子面色白裡透紅,燈光映照下眸若秋水瀲灩,哪裡有半點病氣?

  可他還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額頭,不燙,溫溫的正好。既然沒病,也不像是醉了,怎麼平白無故地對他笑了?

  「承遠來信了?」趙允廷猜道,思來想去,只有這一件值得妻子高興的事,至於郎中,可能是她身邊伺候的人不舒服了吧。

  寧氏沒打算跟他賣關子,笑著道:「是承遠要當父親了。」

  趙允廷愣了會兒,忽的朗聲大笑:「這小子倒是有本事,這麼快就要當爹了,才成親多久啊。」說著將妻子摟到懷裡,親了又親,「不錯不錯,咱們要當祖父祖母了,承遠媳婦有功,她年紀還小又背井離鄉的,你多照顧些,缺什麼直接差人去前院庫房拿。」

  寧氏點點頭,跟他提了明早的事。

  趙允廷當然贊成,一口應下,又跟寧氏說了很多話,初為人父興奮,這下要當祖父了,興奮竟不必當年少。只是等兩人歇下後,趙允廷心裡又有點泛酸,他也想再要個孩子啊,可惜……注定要比兒子晚了。

  不說話了,嬌妻在懷,趙允廷之前因妻子那一笑而生出的心思又動了起來,手摟著妻子,從她的脖子慢慢往前親。

  答應不要她是為了她的身體著想,可夜夜同眠又不做什麼,趙允廷自認做不到。

  幸好,他有的是辦法取悅她,跟她一起快樂。

  ~

  今早兒子沐休,太夫人還是挺高興的,比平常早起了一會兒,收拾完畢由大丫鬟芍藥扶著走出去,果然見兒子已經坐在那兒了,正在跟小輩們說話。

  太夫人微微眯了眯眼睛。

  前陣子都是傍晚見面,她眼神不是太好,現在白天大亮,她突然發現兒子不但精神飽滿,連臉上都多了些肉,沒之前那樣瘦巴巴的讓人心疼了。

  是因為寧氏回來他心裡舒坦了?

  太夫人暗暗罵兒子沒出息被人迷住了魂,然後忍不住想瞪秦氏一樣,誰讓她蠢笨搶不回兒子的心?與其讓兒子鍾情一個不敬她的女人,她寧可兒子花心,三妻四妾。

  不想目光轉了一圈,竟沒瞧見秦氏!

  趙允廷早已起身過來扶母親,見她坐下後便開始找人,就朝屋裡伺候的一個丫鬟使了個眼色。

  那丫鬟連忙上前,微微躬了腰稟報導:「太夫人,方才夫人身邊的紫瑩過來回話,說是夫人病了,怕過來傳了病氣給您,想等病好後再來給您請安。」

  病了?

  真病假病啊?

  不管真假,太夫人都馬上吩咐道:「芍藥,你趕緊派人去請郎中,給夫人好好看看。」等芍藥去了,她看向孫輩那邊,見趙涵面容平靜眉卻蹙了起來,慈愛地道:「一會兒吃完飯,承安你跟沂兒去探望探望你母親。」趙清十五歲了,去嫡母院裡不太合適。

  趙涵趙沂起身應是。

  太夫人這才側頭跟兒子說話。

  阿橘一直在旁邊靜靜地坐著,等到偏廳裡小丫鬟們開始擺飯,有濃郁的飯菜香氣飄進來,她忽的摀住嘴,一邊乾嘔一邊朝外面快步走去,快出門口時又頓住,背對眾人平復。

  「奶奶,你沒事吧?」錦書小跑著追上她,慌亂地問。大奶奶身體一直康健,怎麼突然想吐了?剛剛好像沒有碰這邊的茶水啊,難道是路上著了涼?

  阿橘搖頭不語,轉身走到太夫人面前,低頭道:「祖母,那我先去義母那邊了。」

  太夫人身為祖母,親眼見著長孫媳婦乾嘔,當然要關懷一下:「怎麼回事,這兩日不舒服……」說到一半頓住,目光落到了阿橘腹部,想到一種可能。屋裡沒有上了年歲的女眷,太夫人只能看向趙允廷,趙允廷看著母親,眼裡有同樣的懷疑。

  太夫人還是很關心重孫的,便對阿橘道:「你身體有恙,今早就別去你義母那了,派個丫鬟過去解釋一下,然後你先去裡面坐著,等郎中看過之後再回去。」

  於是芍藥剛回來,就又被太夫人派出去打發人請郎中了。

  待太夫人等人用過飯,趙涵趙沂先走了,趙清也去了博聞堂準備早課,只有趙允廷陪在太夫人身邊一起等郎中。兒媳婦很有可能是有喜了,他留在這邊想聽准信兒合情合理。

  阿橘當然是有孕了,趙允廷大喜,讓人給郎中備了二十兩的封紅。

  太夫人心裡就有點複雜了。

  哪個老人都想抱重孫子四世同堂,她希望長孫媳婦一舉得男,又覺得趙家的嫡長重孫竟是一個村姑生的,傳出去實在有失臉面。再說,長孫媳婦本就得寵呢,再一舉得男,長孫還不更喜她啊?

  但讓她詛咒長孫媳婦生女兒或出點事,她也是做不來的。

  所以她笑著看著阿橘,笑得又有那麼點彆扭。

  阿橘只低頭裝羞。

  趙允廷便跟沒看懂母親的心思般,笑著詢問道:「母親,承遠媳婦懷得是承遠第一個孩子,她年紀又小,依我看在她生下孩子之前,這晨昏定省就免了吧?讓她在望竹軒安心養胎,承遠在外面也放心。」

  阿橘聽了,有些惶恐地站了起來,「多謝父親體恤,不過我沒事的,承遠在外面,我更應該對祖母盡孝,還是像以前一樣過來請安吧?」

  趙允廷沒回她,只看著太夫人,朝惟芳園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太夫人心中一凜,馬上同意了:「好了好了,你有這份心祖母就高興了,請安的事以後再說,現在保胎最要緊,到時候你給咱們趙家添個大胖小子,那才是真正的孝順呢。錦書,快扶你們奶奶回去,路上小心扶著。」她都五十六了,也不知還有多少年活頭,先抱上重孫子再說,不能讓秦氏毀了。

  兩個長輩都發了話,阿橘只好拜謝離去。

  前腳剛進望竹軒,太夫人身邊的芍藥就來了,不過這次可不是送人來的,而是送了一座白玉送子觀音,還有一堆補品,此時阿橘有孕的消息才正式在望竹軒傳開,一片喜氣洋洋。阿橘讓管箱籠的綠雲給所有丫鬟都發了賞錢,她則坐在榻上,看蔣嬤嬤命人把榮壽堂送來的所有補品都裝進了一個箱子裡,分明是不打算用的,包括那座送子觀音。

  她想笑蔣嬤嬤太謹慎了,不過看看肚子,又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她寧可把人想的壞一些,也不想因一時粗心大意害了自己的孩子。

  ~

  惟芳園內,秦氏臉色蒼白的躺在炕頭,趙涵憂心忡忡地站在炕沿前服侍。

  趙沂早被秦氏打發走了,趙涵以為母親想跟他說些什麼,結果秦氏只是虛弱地朝他笑笑:「娘沒事,調養兩天就好了,涵兒快去上早課吧。」

  趙涵頓時愧疚非常,為自己看低母親。

  他想到了郎中的話,說是母親長期鬱結在心,食慾不振,加之此時正是乍暖還寒的時候,衣服穿得少了些,著了涼,一下子就把所有病氣都引出來了。他能開方子,但歸根結底,還得母親自己放開心懷才行。

  母親的心事,他懂,可他卻不能為母親做什麼。

  左右無人,他把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母親,父親不理你,可你還有我,為了兒子,母親別再作踐自己,早點把身體養好行嗎?我知道大哥回來母親不開心了,可這裡是大哥的家,當年他也是……母親,這終歸是咱們的錯,咱們還是走吧。兒子會努力讀書,將來外放時帶母親一起走,讓母親真正的當家做主,可好?」

  母親雖是侯夫人,卻沒有侯夫人的權,能管的只有惟芳園的下人,這事他早就知道了,從那些竊竊私語的小丫鬟們口中知道的。如果他是個外人,他會覺得母親咎由自取,可他是母親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啊,聽她被下人恥笑,他心疼。

  秦氏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原來他竟然是這麼想的。

  憑什麼她要走啊,她是過世太后最寵愛的外孫女,是鎮北將軍的掌上明珠,憑什麼她要灰溜溜地走?不但她不會走,她也要讓自己的兒子繼承爵位,外放,她怎麼會讓她的寶貝兒子如喪家之犬般離開京城?

  她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恨恨攥緊了褥子,面上卻依然是那副虛弱模樣,欣慰笑道:「涵兒如此上進,娘很開心,不過你還小,不用考慮那麼多,不用為娘煩心,娘是自作自受,真必須走的時候,娘自己走,你是趙家嫡子,沒必要因為娘,咳咳,沒必要因為娘受連累……好了,時候不早了,你快走吧,別讓先生等,今天你父親在家,也會過去的。」說著又是一陣咳嗽。

  趙涵忙將人扶正了,替她捶背。

  秦氏好了些,躺下後又催他走,只是等趙涵快要踏出門口時,又抬頭喚他,「涵兒,等等!」

  「母親怎麼了?」趙涵匆匆折了回來。

  看著自己年紀雖小又心事重重的兒子,秦氏真的落了淚,攥著趙涵的手貼上自己的臉,哭著道:「涵兒,你很久沒喊我娘了,今天喊一聲行不行?」那些庶子庶女喊她母親,母親是疏離客套的稱呼,就像趙允廷喊太夫人母親,那是母子起了罅隙,她不想跟自己的兒子生疏,她想聽他喊一聲娘。

  「娘,你好好養病,下午散學我再來看你。」趙涵飛快說完便抽回手,近似逃跑般出了屋。

  秦氏沒看到,在外面守著的紫瑩卻瞧見了少年眼裡的水光,目送趙涵腳步急切地出了惟芳園,紫瑩立即去了內室,小聲道:「夫人,三爺心疼您,都落淚了,只要您再裝一陣子,遲遲不見好,三爺肯定於心不忍,願意幫您的。」

  秦氏沒有說話,視線投向窗外。

  她的兒子當然疼她,所以她更要想盡辦法為他爭取他該得的。

  紫瑩打量她神色,咬咬唇,還是將榮壽堂那邊的消息說了出來,「夫人,大奶奶身體不適,太夫人請郎中看過後,確定是喜脈。」她知道夫人聽了後肯定不會老老實實待著,可她不說也會有別人告知夫人,那時夫人豈不會怪她?夫人身邊大丫鬟的位子,多少人盯著呢。

  「有喜了?」秦氏震驚地坐了起來,兩口子才成親多久,這就有了?

  紫瑩低頭默認。

  秦氏恨得全身發熱。自從趙沉幾人回來,她就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趙沉搶了趙允廷對她兒子的關懷,那個容夫人直接搶了趙允廷,日子過得順風順水,如今林氏傳出喜訊,那夥人怕是要高興壞了吧?

  她不會讓他們如意的。

  將紫瑩叫到身邊,秦氏低聲耳語。

  紫瑩臉色大變,不敢忤逆秦氏,只為難地道:「夫人,就算咱們有東西,望竹軒也不會讓惟芳園的人進去的,您……」

  秦氏冷笑:「我有那麼傻?就算你們誰進去了,結果你們一去她就出事,不是明擺著告訴人是我下的手?蠢。這幾天趙沂都會來這邊請安,你先把東西準備好,我再不著痕跡地把東西送她。她可聰明著呢,知道親近那邊,現在她嫂子有孕,她會不過去哄人?」

  她的那些手段在趙允廷面前不管用,可不表示一個小小的庶女也能避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6 01:08 AM

第66章

  趙涵心事重重去了博聞堂,差一點就遲了。

  趙清正在低頭看著什麼,聽到趙涵的腳步聲,抬起頭,朝他微微一笑。

  趙涵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兄弟二人差了五歲,學的東西自然不一樣,因為趙清四月裡就要參加院試了,先生簡單給趙涵佈置了一些誦背課業,便將主要精力用在趙清身上,出題目讓他做文章。

  隔壁書房裡,趙允廷難得空閒,拿了本江南那邊的風俗民情雜記在看。

  日頭漸漸升高,上午授課結束,先生收拾東西去了他在侯府的小院子,趙清兄弟二人拿著書本去這邊的小書房找父親。

  趙允廷最看重的孩子當然是長子,長子小時候那幾年也是他這輩子過得最如意的時候,官運亨通年少有為,假以時日必成大業,回到家裡嬌妻愛子,即便妻子對他冷淡,他也很滿意,空暇時就帶兒子去騎馬射箭,手把手教他各種本事。

  至於趙清趙涵,趙允廷覺得自己對他們更像個先生。血緣的關係讓他無法對他們置之不理,兩個姨娘又讓他不可能像對長子那般打心眼裡喜歡,所以他只能盡一個父親撫養他們成人的那部分責任,安排穩妥的下人好好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有空檢查兩個孩子的課業,教些為人處世的道理,再親近的舉止就沒有了。

  離午飯還有小半個時辰,趙允廷先考了趙清一個題目,趙清侃侃而談,對答如流。趙允廷點點頭,一邊側頭去拿趙涵的書本,一邊隨意地道:「承文先去你祖母那邊吧。」

  趙清怔住。

  以前都是他在一旁等父親考弟弟,然後父子三人一起過去的。

  是因為早上三弟去了惟芳園?

  趙清不動聲色看了一眼身側同樣驚詫的三弟,沒有多問,行禮過後便走了。

  腳步聲消失,屋裡只有輕輕的翻書聲,趙涵手心漸漸冒出了汗。他知道,父親一定是要問他在惟芳園都做了什麼吧?連他都曾懷疑母親是想裝病騙他過去好繼續上次的談話,更何況是父親?

  趙允廷確實問了,在檢查完趙涵的功課之後,他眼睛看著書本,神情淡淡的,「郎中怎麼說的?」沒有指名道姓,甚至都沒有提及秦氏,更不用說露出一點點關心了。

  趙涵心裡難掩苦澀,垂眸將郎中的話重複了一遍,最後道:「父親,母親病重,我想傍晚散學後再去看看她。」父親再不喜,那也是生他的母親,他不能無動於衷。

  趙允廷放下書,看向這個才十歲的兒子,想到他其實遠比同齡的孩子懂事,應了,「去吧,不過,她的為人相信你也清楚,不管她跟你說什麼,你自己好好琢磨。承安,你是趙家的骨肉,考慮任何事都必須將整個趙家放在最前面,別讓我對你失望。」

  「謹遵父親教誨。」趙涵鄭重承諾。

  是啊,他姓趙,父親再不喜母親,也把他養大了,未因他體內秦家的那部分血脈就不認他。

  ~

  進了三月,迎面吹來的風明顯暖和了,阿橘也終於有了孕吐的症狀。

  還好,不是特別嚴重,只是見不得太過油膩的菜餚。

  或許是症狀輕,阿橘非但沒覺得難受,反而還挺高興的。之前她只知道自己懷孕了,身體卻沒有任何異樣感覺,現在孕吐,她突然就有了那種真實感,好像這是孩子跟她獨特的交談方式,她的孩子在告訴她他不喜歡什麼東西。

  阿橘把這話跟蔣嬤嬤說,被蔣嬤嬤一頓善意的嘲笑。

  這日等日頭高了天暖了,阿橘由蔣嬤嬤陪著在望竹軒裡散步。

  望竹軒挺大的,後面花園假山池子木橋應有盡有,池邊垂柳新綠,西北角落小片桃林繁花正盛,阿橘非常喜歡來這邊走動。走了一會兒,主僕二人在池子邊上的長椅上歇下,閒適地說著話。

  遠處忽然傳來腳步聲,阿橘好奇地看過去,就見翠玉喜氣洋洋地快步走了過來,到了近前清脆地道:「奶奶,大爺來信了,一封送到了夫人那邊,一封陳守送了過來。哼,我跟他要他不給,說是大爺叮囑過的,必須親自交到您手中!」

  阿橘已經高興地站了起來,忍不住就想朝前面去,蔣嬤嬤笑著扶住她,將人按回椅子上道:「讓陳守來這邊回話就好了,你急什麼。」看著跟大家姑娘是差不多了,遇到事的時候,還是不習慣使喚下人。

  阿橘也覺得陳守來這邊可能更快些,畢竟她現在不敢快走。

  翠玉早就伶俐的去領人了,到了前面院門口,見陳守一身灰色春衫身姿筆挺地站在那兒,背影高大挺拔,翠玉多看了一眼,這才走過去,大聲道:「陳管事,夫人讓你把信給我,你直接回去就行了。」

  陳守轉過身,一雙細長眼睛平靜地看著她。

  他一言不發,翠玉莫名地心裡發虛,瞪了這個木疙瘩般的人一眼,轉身領路道:「剛剛是逗你玩的,現在跟我走吧,別讓夫人久等。」陳平能說會道,也會開玩笑,這人不是他哥哥嗎,怎麼性子一點都不像?

  兩人很快就到了池子邊,翠玉快步走到阿橘一側站著,陳守恭恭敬敬行禮,將藏在懷裡的信封遞了過去。翠玉上前替阿橘接過,再轉交給阿橘。

  按捺著馬上看信的衝動,阿橘先對陳守道了聲辛苦,再讓蔣嬤嬤隨陳守一起回去,好把她早就寫好的回信交給陳守送出去。蔣嬤嬤知道她的信都放在哪,馬上就領著陳守走了。阿橘目送他們走遠,忙低頭撕開信封,剛要把信紙拿出來,忽的想到什麼,指著池子對翠玉道:「你去那邊看魚吧,裡面紅鯉挺好看的。」

  翠玉看看面若桃花的大奶奶,嘿嘿笑道:「行,我去那邊看魚,不打擾奶奶看信!」說完腳步輕快地去了池子邊上,低頭看魚。

  四個丫鬟裡面,翠玉性子最活潑,也是最敢跟阿橘玩笑的,阿橘也喜歡身邊有這樣一個丫鬟。對著翠玉背影瞧了會兒,阿橘終於把信紙拿了出來,一共三頁,不算少了。

  熟悉的字跡,阿橘一字一字地看。

  信上說趙沉他們已經到了木蘭圍場,剛落實好住處,他就給她寫信了。

  一頁是路上見聞,一頁是對她的各種叮囑,最後一頁就全是想念了,還有一些每晚都夢到他「率兵打仗」的羞人話。可是再羞人,阿橘還是紅著臉看了好幾遍,最後還是蔣嬤嬤去而復返,阿橘才趕緊將信收了起來,準備晚上自己待著時再回味兒。

  晌午寧氏來的這邊,婆媳倆一起吃飯,吃完就坐在炕頭說趙沉的信,說著說著阿橘犯了困,寧氏看著她睡下才走。

  心裡高興,這個午覺阿橘睡得很香,醒的時候也沒有像以前那樣有一陣不舒服。

  又看了一遍信,趙沂過來了。

  阿橘飛快藏好信,笑著讓趙沂坐到炕上來。十歲的小姑娘水靈靈的像花骨朵,笑眼彎彎靈動喜人,自從知道阿橘懷孕後,趙沂便開始每天畫畫送阿橘,花鳥貓犬,全是小孩子喜歡的,說是留給未來的小侄子看。

  她是在望竹軒裡畫的,用的也全都是蔣嬤嬤準備好的紙筆。

  私底下蔣嬤嬤對阿橘道:「侯爺對三個小主子真是用了心,兩位爺不說,單說四姑娘的乳母方氏就是個心細的。你看,奶奶如今有孕,四姑娘沒有表示說不過去,送東西吧,吃的用的都容易惹事,現在來這邊畫畫,既陪奶奶打發時間,又免了奶奶的懷疑,這種親近法子,四姑娘如今可還想不到呢。」

  阿橘開始還沒想那麼多,聽了蔣嬤嬤一番話後,不由感慨大宅裡的各種彎彎繞繞,也明白為何趙沂小小年紀就那麼懂事了。方氏心細,如果趙沂做錯什麼或身邊有什麼不對,方氏定會提醒她,次數多了,趙沂可不就學會了?哪像她,十歲的時候還陪弟弟一起玩泥巴呢,當然只是在自家裡玩。

  「今天妹妹準備畫什麼啊?」

  阿橘笑著在趙沂身邊坐下,看著桌上鋪好的宣紙問。家裡的妹妹喜歡賞畫,阿橘對畫也有些感悟,趙沂目前的作畫只能算得上孩子的隨手之作,勝在有靈氣,她看了都喜歡,更不用說單純的小孩子了。

  趙沂神秘一笑:「嫂子自己猜,看我畫到什麼程度你能猜出來。」說完又鋪了一下紙,用鎮紙壓好,專心致志畫了起來。

  她先畫的草木,跟著寥寥幾筆,勾勒出一隻小獸的身體線條。

  阿橘笑了,「這是呦呦吧?」趙沂也很喜歡呦呦的,聽翠玉說,趙沂常常領著丫鬟去院子裡看兩頭鹿。

  「嫂子真聰明。」趙沂頭也不抬地誇道,心思還在畫上。

  阿橘也不打擾她,靜靜地看她畫,畫完瞧了會兒,讓蔣嬤嬤把這幅畫跟趙沂之前畫的一起收好,將來孩子生下來可以對著畫教他認東西。

  一個下午就這樣平淡地過去了,趙沂要去榮壽堂,阿橘也跟著去了。雖說不用每日晨昏定省,到孩子生下來還有好幾個月呢,她總不能一直窩在望竹軒不見人。現在秦氏臥床不起,她去榮壽堂走一趟,不怕出現什麼意外。

  她如此懂事,太夫人還是比較滿意的,關切地問問阿橘身體,也沒留她在榮壽堂用飯,還是讓她回望竹軒吃小廚房的,這樣大家都安心。

  ~

  初六這日,趙沂跟趙涵在榮壽堂用過飯後一起去惟芳園給秦氏請安。

  秦氏的病一直都沒有好。

  趙涵瘦了許多。趙沂跟兩個哥哥關係都不錯,並未因親近長兄那邊就對趙涵不理不睬了,所以路上她小聲提議道:「三哥,母親病了這麼久了,病情一點都不見好,要不三哥跟母親說說,換個郎中瞧瞧?」

  趙涵面現為難:「李郎中一直幫母親調養身體,以前都沒出過差錯,這次冒然換掉,傳到他耳中不好。不過妹妹一片好心,我會跟母親提的,希望母親聽得進去吧。」其實他也提過,無奈母親太過信任李郎中,說什麼都不肯換,再說趙涵也覺得,母親還是心病為主,心裡想開了,病就能好大半。

  輕聲說著話,兄妹二人到了惟芳園門口。

  遠遠的就聽見一陣歡聲嬉鬧,趙涵皺起眉頭加快腳步,未料他還沒進去,裡面忽的跑出來三個小丫鬟,一個追兩個躲,沒頭沒腦地衝出來差點撞上趙涵,慌得朝趙涵身邊拐,卻正好撞到了趙沂身上。趙沂才多大啊,沒看清人就被丫鬟撲倒了,幸好那丫鬟還算敏捷,倒地時將趙沂轉到自己身上免了碰著地,而另外兩個丫鬟慌得圍了上去,一陣手忙腳亂將人扶了起來。

  「妹妹有沒有摔著?」趙涵迅速推開兩個丫鬟,扶著趙沂肩膀檢查她身上。

  趙沂什麼事都沒有,只是嚇得臉色有些白,人還算鎮定。

  她沒受傷,趙涵鬆了口氣,憤怒卻是半點沒消,一雙趙家男人都有的清冷鳳眼朝三個丫鬟掃去,「夫人病重,誰准你們在院子裡喧鬧的?現在又沖撞四姑娘,罪不可饒。」說著看向兩個守門婆子,「去準備東西,三人各打二十板子。」

  三個丫鬟連忙跪下去認錯,守門婆子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聽三爺的話……

  紫瑩已經急急趕了過來,朝趙涵行禮後,有些不解地問:「她們做什麼惹三爺發火了?」

  她是秦氏身邊的大丫鬟,趙涵給她情面,冷聲讓丫鬟們自己說。

  撞人的丫鬟連忙朝紫瑩求助:「紫瑩姐姐,是你說夫人在炕上躺著無趣,想聽院子裡熱鬧熱鬧奴婢們才哄夫人開心的,只是剛剛玩耍時沒料到三爺跟四姑娘走了過來,不小心撞了四姑娘一下,奴婢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紫瑩姐姐替我們跟三爺求求情吧,以後再也不敢了!」

  趙涵看向紫瑩。

  紫瑩笑著賠罪:「三爺,她們玩鬧確實是夫人囑咐的,否則她們哪敢在院子裡喧嘩?至於四姑娘……」說到這裡頓住,意味深長地看向趙沂。

  趙沂已經平靜下來,伸手扯了扯趙涵的袖子:「三哥,既然她們不是故意的,你就別怪她們了,咱們快去屋裡給母親請安吧,別讓母親著急。」惟芳園一直都不待見她,怎麼可能為了她罰院裡的丫鬟,三哥願意為她做主,她很知足了。不用心待她的人,她也不會為對方的慢待難過委屈。

  趙涵知道妹妹的難處,動靜鬧太大惹母親不快,只會讓母親更加反感這個妹妹,便讓三個丫鬟各打自己嘴巴,每人十五下,讓身邊的貼身小廝順子計數。

  丫鬟們衝撞了趙沂是真,紫瑩也不好再勸,只讓趙涵二人先進屋。

  趙涵不走。他走了,誰知道紫瑩還會不會繼續罰?

  見此,三個丫鬟只好自己扇起了巴掌,剛開始動作有點輕,頗有試探之意。順子一言不發,過了會兒見趙涵皺眉而丫鬟們還不識趣,他俯身上前一人扇了一個,打得她們半邊臉腫了起來:「就照這力度打,動作麻利些,別等三爺把你們送到趙管事手裡。」

  三個丫鬟嚇得三魂去了倆,連忙用力打了起來。順子就是侯爺親自給三爺挑的人,對惟芳園已經如此毫不顧忌,要是到了侯爺身邊的大管事那裡,她們還能有命嗎?

  趙涵滿意了,讓順子留在這裡看著,他領著趙沂進了屋。

  早有人將門口的動靜告知了秦氏,趙沂一進屋,秦氏便冷笑道:「四姑娘快回去吧,我可當不起你來請安,若是我不小心說錯話衝撞了你,你三哥不敢罰我,我怕侯爺會親自過來教訓我。」

  趙涵又愧又尷尬:「母親……」替趙沂開脫的話還沒出口,便被秦氏一個眼神打斷了。

  趙沂面色發白,屈膝行禮後,低頭道:「母親安心養病,女兒先走了。」

  秦氏哼了聲,只在趙沂快要出門時,掃了一眼她腰間的紅緞繡蘭花荷包。

  「母親,此事是妹妹受了委屈,你若是不滿兒子擅作主張打罰那三個丫鬟,訓斥我就行了,別再難為妹妹行嗎?」趙涵近似哀求地開口。母親對妹妹一直不好,路上妹妹還在關心母親的身體,可母親是怎麼對她的?

  「不就是撞了她一下嗎?她又沒受傷,你做做樣子囑咐紫瑩過後罰她們便可,何必親自下手?在你眼裡,是不是連個庶出的妹妹也比娘的臉面重要?」一大早被兒子落了臉,秦氏又氣又委屈,背轉過身哭了起來,「你父親不願見我,你也不待見我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趙涵本來還想講道理,聽到後面一句話,心口就跟被刀子戳了一般,無法形容的疼。看看病中被自己氣哭的母親,趙涵猶豫片刻,湊過去哄人賠罪:「娘你別這麼說,我,我知錯了,以後再也不這樣了。」心裡卻暗暗下定決心,日後同趙沂一起過來時,他一定護在妹妹前面,避免發生同樣的事。

  秦氏也沒有真的生氣,她還指望兒子幫忙呢。那邊的事見效慢,大概兩三個月才能成功,自己這邊呢,她準備這個月就徹底辦妥。今日母子倆鬧了不快,等過兩天兒子忘了這點不快,她再開口。

  擦掉本就沒有的眼淚,秦氏轉過身,跟趙涵說起了別的事情,都是叮囑,彷彿臨終之言。

  趙涵不忍聽,沒坐一會兒就走了。

  ~

  趙沂領著丫鬟小箏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的奶娘方氏,也是她身邊的管事嬤嬤迎了出來,見她臉色不對,稍微一想就猜到肯定是在惟芳園那邊受了委屈了,進屋後便坐到趙沂身邊,柔聲問道:「姑娘又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一手奶大的孩子,這麼多年照顧下來,跟親生的相差無幾。

  趙沂搖搖頭,「沒什麼。」每次去惟芳園都挨冷眼,她已經習慣了,今日的小衝突也不算什麼,沒必要說出來讓奶娘擔心。

  姑娘小小年紀就懂事,方氏欣慰又心疼,從趙沂口中問不出來,便到外面問跟著她去惟芳園的丫鬟小箏,小箏一五一十的學了。

  方氏沒有氣惟芳園那邊。真氣的話,一年年下來估計她都能氣死,更何況三爺是個心善的,知道護著妹妹,秦氏那種蠢人完全不值得她費心。但她也有不快,瞪著小箏問:「自家姑娘被人撞了,你沒護住可以說是事發突然情有可原,為何之後沒有及時將姑娘扶起來,還等那邊的人扶?讓你跟著姑娘去,是讓你看熱鬧去了嗎?」

  小箏很委屈,但也知錯地跪了下去,低頭解釋道:「我想扶著,但她們把我推開了,然後她們圍在姑娘身邊,根本沒有我能插手的地方。」

  方氏皺眉,先讓小箏站起來,她盯著她眼睛問:「你是說,那邊的人搶著扶姑娘?」

  小箏連連點頭,「大概是怕姑娘出事挨罰吧。」

  確定小箏說的不是推脫之詞,方氏輕輕一笑。那邊的人會怕得罪姑娘挨罰?真得罪了,說不定還能得賞呢!

  不論如何,小箏沒能護住姑娘都是失職,方氏罰了她半個月的月錢,告誡兩句便立即去了裡屋。趙沂已經忘了那回事了,見她進來,笑著問道:「奶娘,你說我今天給嫂子畫什麼?」

  方氏看了一眼桌上汝窯花瓶裡新插的一枝桃花,笑道:「畫桃花好了,應景。」

  趙沂喜歡這個主意,馬上將桃花搬到書桌上,鋪紙研墨。她先練練,下午過去畫時就顯得不那麼笨拙了。

  方氏攔住人,把趙沂往內室裡請,「姑娘早上跌了一跤,還是先換身衣服吧。」

  趙沂低頭瞅瞅這身今年新做的裙子,有點懶著換:「又沒有土,不用換了吧?」

  方氏堅持要換,「地上有些髒東西是看不見的,姑娘換下來洗洗,洗乾淨了再穿。」說著關上窗子,從櫃子裡挑出一套明黃色的裙子,親自幫趙沂換了。

  換好了,趙沂對著鏡子瞧瞧,發現這身也挺好看的,滿意地繼續去外面畫桃花。

  趙沂走後,方氏將手裡的衫裙先後鋪在桌子上,看過之後覺得沒問題,再把手掌貼上去,一寸寸挪移,看看上面是否有難以發現的小針等物。正面反面都沒有,方氏蹙眉,難道是她多心了?

  念頭剛起,目光落到了方才換衣服時最先取下的荷包上。

  方氏拿了起來。這個荷包是大奶奶送姑娘的,春夏秋冬四季蘭花荷包各一隻,姑娘非常喜歡,除了必須換洗的時候摘下來,幾乎每日都戴著。眼前這只,料子繡圖乍一看沒什麼區別,方氏往兩旁扯了扯,發現針腳跟大姑娘的略有不同。

  果然動了手腳。

  換個荷包有什麼用呢?

  將荷包送到鼻端聞了聞,熟悉的香氣裡又多了一種難以察覺的異香。

  方氏笑了笑。姑娘年年都被惟芳園各種小欺負,礙於那位是姑娘的嫡母,只要事情不太嚴重,她都忍了。這次那邊竟然想出此等借刀殺人的毒計,她不做點什麼都對不起前幾年受的氣。

  將衫裙交給小丫鬟洗了,方氏找了個藉口去了前院,將荷包交給趙元,延平侯府最大的管事,只一句「這是惟芳園悄悄給姑娘換的荷包」,其中深意對方便心知肚明。

  ~

  日頭漸漸偏西,下午的課也結束了。

  趙涵收拾好東西,正要跟趙清一起回去,一個面熟的小廝快步走到他身前,平靜地道:「三爺,侯爺請您過去一趟。」

  趙涵早就認出這個小廝是父親身邊的人,因此聽到後面的話也並無意外。

  但是當他到了前院,看見父親端坐在太師椅上,而身前跪著瑟瑟發抖的李郎中時,心中突然生出一絲不祥之感。

  「父親,這是?」趙涵跨進門口,疑惑地問。

  趙允廷看了他一眼,起身道:「走吧,你母親病了這麼久,我陪你過去一起看看她。」

  說完,人已經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趙涵愣住,反應過來後連忙跟了上去,察覺後面李郎中也低著腦袋跟著,趙涵越發不安,扭過頭看向父親,還沒開始琢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忽的發現父親負在身後的手裡正轉動著一個小小的紅緞荷包。

  趙涵盯著那荷包,很快便認了出來,那是妹妹趙沂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6 01:09 AM

第67章

  秦氏一直盼著兒子能幫她把丈夫攏回身邊,但當她得知父子倆真的來了,後面還跟著垂頭喪氣的李郎中時,秦氏突然打了個冷戰,六神無主,紫瑩給她穿衣服,她都坐不住,緊張得上下牙打顫。

  紫瑩雙手同樣在哆嗦,好在她比秦氏要冷靜些,小聲囑咐道:「夫人,您裝病的事侯爺一定知道了,現在您狡辯也沒用,只有咬定您是為了能多見三爺幾面才裝的病,侯爺才不會重罰您,三爺也不會生氣。夫人,咱們原本的打算沒人知道,您千萬不能自己承認,明白嗎?」

  秦氏眼睛一亮,只是想到趙允廷憤怒的煞氣模樣,依然害怕,哆嗦著問:「會不會,那件事暴露了?」她知道趙允廷有多狠,如果讓他發現她想除掉林氏的孩子,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原諒她了!

  「夫人不用擔心,那事不可能暴露得這麼快,再說我已經叮囑過青桃,如果事情暴露,青桃會主動認罪,說是她財迷心竅,看到四姑娘的荷包面料好又欺負她人小便想偷龍轉鳳,至於荷包裡面的香料,是她從庫房胡亂偷了幾樣,她也不清楚到底里面都有什麼。」

  紫瑩越說越鎮定,替秦氏穿好鞋子後,她站直身子,扶著秦氏肩膀道:「夫人一定要冷靜,記住我剛剛說的話,荷包的事您毫不知情,否則咱們就徹底完了!」

  秦氏還想再說什麼,外面堂屋裡趙允廷卻等得不耐煩了,瞥了趙元一眼。趙元心領神會,對跟來的四個壯實婆子道:「去請夫人過來。」

  婆子們馬上去了,趙涵目送她們出門,一顆心沉了下去。

  剛剛父親沒有動用下人,只讓母親自己過來,其實是給他留了臉面吧?

  趙涵看向跪在那邊的李郎中,渾身發冷。

  趙允廷則望著外面露出的一片天空,面無表情。

  婆子們很快就回來了,後面跟著秦氏主僕。秦氏臉色蒼白,這次倒不是塗粉的緣故,連嘴唇都沒了血色。一身大紅牡丹長裙鬆鬆垮垮掛在她身上,人也確實比正月的時候消減了不少。

  她本來是害怕的,可一看到神色肅穆坐在那裡的男人,秦氏眼淚就落了下來,一手扶著門柱,流著淚望著趙允廷。有多久沒有見過他了?她「病」了這麼久,他沒有過來看過她,甚至連派個人來惟芳園打聽打聽病情都不曾有,是不是她死了,他也無動於衷?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她與他好歹做了十年夫妻,難道他真的一點都不曾動心嗎?

  「侯爺……」眼裡再無旁人,秦氏怔怔地望著趙允廷,聲音裡是無限的委屈難過。

  趙允廷沒看她,對趙元道:「你先領人去外面守著。」

  「是。」趙元頷首,朝幾個婆子擺擺手。幾人飛快退出堂屋,趙元走在最後面,將因紫瑩及時扶秦氏進去而空出來的門板從外面帶上,他就站在廊簷下,肅容而立。

  屋子裡面,趙允廷淡淡開口:「李郎中,你把夫人的病再說一次。」

  他早就懷疑秦氏的病有蹊蹺,之所以沒管,是想看看她到底打算做什麼,也是想她自取滅亡。是,秦思勇手握雄兵鎮守一方,唐文帝不想與秦思勇鬧僵,他身為臣子,當然要為皇上解憂。但今時不同往日,唐文帝已經奪得大寶,他也不再是那個處處被人壓制需要隱忍的戶部郎中,他儘量不破壞唐文帝的大事,但如果秦氏做出常人難以忍受的事,他也沒有必要繼續縱容她。休妻不行,一旦休了,秦氏就可以投奔西北,唐文帝再也沒有人質拿捏秦思勇,但他身為一家之主,秦氏有錯他便可以懲戒,傳到唐文帝耳裡,他沒有理由勸他再忍,傳到秦思勇耳中,他也只會怨自己沒教好女兒,而不是指責他欺負秦家女兒而對唐文帝提出不滿。

  現在趙允廷還沒想通秦氏為何裝病,不過荷包一事,足夠他出手了。

  他看著低頭跪在那裡的李郎中,聽他顫著音回話。

  「回侯爺,夫人,夫人這次根本沒有病!那日她請我過來,賞了我一百兩銀票,讓我按照她的話說。夫人未出閣時我就照顧夫人了,我不好拒絕,且家中最近手頭確實有些緊,便一時糊塗收了夫人的銀票,只等每次三爺過來,謊編夫人病情。侯爺,我真的知錯了,求您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饒過我這一次吧!這是夫人的銀票,我不要了!」李郎中連連磕頭,把秦氏的銀票摸了出來,還有一根秦氏賞給他即將出閣的小女兒的玉鐲子。

  趙涵目光一凝。

  他記得那個玉鐲子,有次母親梳妝,他也在旁邊,首飾匣子打開,裡面就有這個。

  「母親……」趙涵不可置信地看向站在旁邊的女人。

  秦氏心虛地別開眼,知道有趙允廷在場今日這事躲不過去,她快步走到趙涵身邊,一把將人抱到懷裡,哭著對趙允廷道:「侯爺,我的確讓李郎中幫我裝病了,可我也是逼不得已啊!你不待見我,我就只剩涵兒一個親生骨肉了,我只想每日多見他兩面才出了這個主意啊。涵兒,你別怪娘,娘真的是太希望身邊有人陪我了,你不知道娘一個人在這邊過得多難熬……」

  溫熱的眼淚流到了他脖子上,趙涵卻只信了一半。

  他信母親過得很苦,可其他的話,他半句都不信。如果母親只是想見他,見了面她可以跟他說很多事情,他的衣食起居他的課業,甚至是他對將來的打算,而不是每日只說些專門戳他心窩子的話。她是他的娘啊,倘若沒有特殊目的,她怎麼忍心說那種話讓他難受?從前母子倆難得有半日時間小聚時,母親會笑著問他很多事情,給他準備好吃的糕點,真正把他當兒子……

  但他只能裝作全都信了。父親來勢洶洶,他若露出半點懷疑,母親的下場就會更慘。

  「母親,以後別再這樣了。」趙涵推開面前的人,退後兩步道,低頭盯著腳下,誰也不想看,不想看到父親懷疑失望的目光,不想看到母親臉上可能會有的因為自以為騙過他的竊喜得意。

  秦氏確實鬆了口氣,抬起帕子抹淚道:「我知錯了,真的知錯了,涵兒你別怪娘……」

  趙涵低頭不語。

  趙允廷冷眼瞧著,目光掠過少年緊抿的嘴角,沒有再追問什麼。他只想通過李郎中的事告訴趙涵,即便是親生母親,也會騙他利用他,而他相信,趙涵已經體會到了那種苦澀。

  「承安,你過來。」

  父親傳召,趙涵強行壓下心頭複雜,穩穩走了過去。十歲的男娃,眉眼精緻俊秀,偏偏身上多了與年齡不符的愁苦。

  趙允廷將手中荷包遞給他,「這個你可認得?」

  趙涵看了看,垂眸道:「好像是妹妹的那個。」

  趙允廷伸手把荷包接了回來,轉了兩下問:「今日你可見過?」

  趙涵點頭。

  趙允廷重新靠回椅背上,平靜地道:「早上你妹妹摔了一事,你應該知道。從惟芳園回去之後,你妹妹直接回了她那邊,方氏幫她換衣服時,發現荷包被人動了手腳,看著跟你妹妹真正戴的那個很像,其實並不相同,方氏更是發現裡面香料不太對勁兒。因為你長嫂現在有孕在身,你妹妹又常常去陪她,方氏覺得此事牽涉過大,便把東西送到了前院。承安,你猜猜,你妹妹的荷包是何時被人調包的,這荷包裡面又有什麼特殊的香?」

  趙涵小臉慘白,幾乎要站立不住,本能地想去看秦氏,生生忍住了。

  早上去榮壽堂請安,他跟妹妹半路碰上了,之後再也沒有分開過。在榮壽堂時,除了妹妹身邊的丫鬟,誰也沒有靠近過她,況且那裡人多眼雜,如果有人想換妹妹身上的荷包,根本沒有機會,而妹妹到了惟芳園……

  惟芳園裡丫鬟們很少玩鬧,怎麼偏偏今日就鬧了,還撞了人?

  趙涵想到了三個丫鬟找的理由,既然母親的病是假的,那個理由自然也是假的。

  趙涵不敢再想下去了。

  秦氏在趙允廷拿出荷包時慌了一下,幸好有紫瑩的那番話,她多少有些心理準備,此時哭著上前,站在趙涵一側委屈問道:「侯爺這話是什麼意思?莫非懷疑這荷包是……」

  趙允廷置若罔聞,直接將荷包扔到了李郎中身前,「你看看這裡面都有什麼香料,如果說不上來,憑你的本事,我們侯府便是你在京城接的最後一樁生意。」

  聽出趙允廷沒有深究他的意思,李郎中忙捧起荷包送到鼻端,仔細聞了聞,將功補過道:「回侯爺,這裡面主要是茉莉香,不過卻多了一味麝香。麝香有破血化瘀之效,如果大奶奶有孕,還是遠離此香為妥,雖說此荷包裡的麝香份量很輕,短時間沒有大礙,聞得時間長了,就怕……」

  秦氏急著就要替自己辯解,趙允廷抬手打斷她,問趙涵:「承安,如果你不信李郎中的話,我可以再去請幾位郎中來,或是去宮裡請太醫。」

  趙涵閉著眼睛搖頭。

  趙允廷便對李郎中道:「你下去吧,記住這次教訓,記住什麼是醫德。」

  如此逃過一劫,簡直是意外之喜,李郎中再三道謝,飛快退了出去。

  趙允廷喊了一聲「趙元」。

  趙元很快便把早上唐突趙沂的那三個丫鬟領了進來。丫鬟們雙手被縛,嘴裡也塞了帕子,進屋後趙元才把帕子抽了出來,准她們開口。秦氏緊緊攥著帕子,在青桃看向她時,狠狠瞪了她幾眼以作威脅。

  趙允廷示意趙元審問。

  有他坐鎮,再加上趙元在惟芳園裡的威名,青桃很快就濕了褲子,哆哆嗦嗦招了。是紫瑩吩咐她做的,她以為夫人準備像以前那樣教訓教訓四姑娘,沒有多想就照做了,並不知道荷包裡面裝的是什麼。

  秦氏罵她血口噴人,趙元一揮手,四個婆子便湧了上去,將秦氏主僕五花大綁堵住了嘴。秦氏嗚嗚掙扎,求趙允廷不行,她轉向自己的兒子,不信兒子會眼睜睜看著她……被人如此欺凌,面臨未知的懲罰。

  趙涵頭疼欲裂。

  母親犯了如此彌天大錯,他知道母親罪有應得,可看著高高在上養尊處優的母親被人捆了按著,他實在看不下去,撲通一聲跪在趙允廷身前,連連磕頭:「父親,母親犯錯,兒子無顏求父親寬恕,只求父親饒母親一命……」

  她再陰毒,也是他娘啊,是他不好,他早就該勸母親改了,而不是看母親不愛聽,他就一拖再拖。

  如果能要秦氏的命,趙允廷早動手了。

  「承安,你可知道,這次若不是方氏心細,你長嫂腹中的孩子可能會沒了,你妹妹的身體可能也會出問題?」

  趙涵動作一頓。妹妹是無辜的,長嫂跟她的孩子也是無辜的……

  趙允廷起身道:「念在她是你母親的份上,我不休她,但在你嫂子平安產子之前,她不適合留在侯府,還是去莊子上閉門思過吧。年底她能洗心革面,你親自去接她回府過年,否則便一直住在莊子上。」

  秦氏奮力掙扎,一雙眼睛不知是哭得還是氣得泛了血絲,死死盯著趙允廷。趙允廷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只看著跪在那裡的趙涵:「這樣處置,你可有何話說?」

  「謝父親給母親機會改過自新。」趙涵額頭貼著地板,誠心道謝。以父親對母親的不滿,母親這次闖的禍,去莊子上住一年已經算是輕罰了。趙涵不想去探究父親輕罰的原因,他只知道母親犯了錯,就該受罰。

  趙允廷頷首,俯身將少年扶了起來,「走吧,代她向你妹妹長嫂去認個錯。」

  趙涵抬起頭,額頭髮紅,臉上滿是淚水。他沒有起來,而是膝行著挪到秦氏身前,在秦氏乞求的目光中朝她磕了三個頭,「母親,您在莊子上好好悔改,讓兒子年底能接您回來。母親不要擔心,不管你犯了什麼錯,您都是我的母親,只要母親真心悔過,兒子會好好孝順您的。」

  言罷起身,率先出了屋。

  很快,秦氏被罰去莊子閉門思過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侯府。

  不提趙沂知道後是什麼心情,阿橘心裡五味雜陳。

  如果只是秦氏被罰,她多半會竊喜。她有多敬重寧氏,就有多反感秦氏,她不是聖人,她會為厭惡的人倒霉而覺得大快人心。可她不可能完全高興,她後怕,她不敢想像若是趙沂真的每日戴著荷包來找她,她會有什麼後果。

  還有趙涵,阿橘記得第一次見到趙涵時,他小臉白皙,看她的目光裡有忐忑期望,像當初的呦呦,想接近她又不敢。但剛剛趙涵來賠罪,阿橘險些認不出他了,額頭紅腫,臉色慘白,雙眼無神。

  「大姑娘,想什麼呢?」蔣嬤嬤挑簾進來,柔聲問道,「你懷著孩子,這樣愁眉不展的可不好,有什麼心事,跟嬤嬤說說吧。」

  阿橘嘆了口氣,一邊無意識地摩.挲肚子,一邊低聲道:「那人罪有應得,只是可憐了三爺,他才十歲啊,自己什麼錯都沒犯過,卻要因母親被連累。」

  蔣嬤嬤坐到她身邊,拿起阿橘才縫一半的小兒肚.兜,邊看邊道:「人各有命,命好的就像大姑娘似的,父母恩愛家裡和順,命差的,大爺三爺都是例子,雖說錦衣玉食,可爹娘造的孽要他們嘗苦果。有什麼辦法呢?咱們同情不同情的都沒用,關鍵還是得看他們選擇怎麼走。三爺若能有大爺的毅力決心,他便能撐下去,不過要是他的決心用錯地方,以後就還有的熬呢。」

  阿橘心中一緊,「嬤嬤是說……」

  「唉,我說什麼了啊,都是子虛烏有的胡亂猜測,事情沒發生前,誰也不能妄下結論。」蔣嬤嬤不想說太深讓阿橘憂心,指著肚.兜上的鯉魚誇道:「大姑娘這條鯉魚繡得好,別偷懶,趕緊再繡個大胖小子上去!」

  至於趙涵這個孩子會不會長歪,她們只能看著了。

  午後春光明媚燦爛,穿過窗紗照在炕頭的主僕身上,輕聲細語,漸漸又恢復了寧靜平和,而遠在熱河的木蘭圍場,趙沉坐於馬上,駿馬飛奔,同遠處其他幾騎快馬一同追趕著前面逃竄的灰狼。人聲風聲,他心無旁騖,熟練地從背後箭囊裡抽出一支雕翎羽箭,彎弓搭箭,急射而出。

  利箭破風發出令人心寒的長嘯,其他幾人不由都放下手中弓箭,目光緊追那支雕翎羽箭,看著它準確無比地沒入灰狼脖頸,看著灰狼被利箭的衝勁兒帶得撲倒在地,幾次苟延殘喘掙扎,最終還是沒能起來。

  趙沉收弓,朝一側幾人拱手:「承讓了。」

  這邊有七八騎,為首的錦袍少年乃忠義侯府世子季昭,他的父親忠義侯現任福建總兵,乃本朝抗倭名將。都說虎父無犬子,十六歲的季昭卻是京城有名的紈袴之一,自幼貪玩不誤正業,每次忠義侯下定決心要教訓不成器的兒子,都被季老太太阻攔,摟著唯一的孫子心肝肉的叫喚。

  十幾年嬌生慣養,養得季昭膚白如玉唇若涂丹,沒能繼承虎父衣缽,卻成了京城美男子之一。因他只會些花拳繡腿,季老太太捨不得讓孫子來圍場這邊冒險,往年狩獵都不許他出來的,今年季昭聰明,元宵節後便留書一封說是去福建看望父親,實則躲在好友家裡,皇上離京,他也跟著來了。

  第一次狩獵,季昭壯志酬籌,然沒能獵到,他也沒有太失望,反而最先跳下馬,在趙沉異樣的目光中快跑上前,圍著那頭足有六尺來長的灰狼轉悠,時不時踢一腳,連續踢了三腳後,他興奮地朝趙沉揮手:「趙大哥,這頭狼真的死了!」

  旁邊傳來善意的笑聲,趙沉看看那些人,面無表情,等隨行負責搬運獵物的侍衛將灰狼抬走,他直接催馬前行,換個方向走了。

  沒走多遠,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趙沉回頭。

  季昭見了,馬鞭甩得越發急了,快馬加鞭趕到趙沉身前,喘著氣道:「世兄箭術了得,能否指點小弟一二?」京城有爵位的人家不少,但真正出挑的就那麼幾個,一路上已經足夠他認識趙沉這個傳說中落魄的延平侯府長子了,可剛剛所見,馬上男人面如冠玉英姿勃發,哪裡有半點落魄?簡直就像天神下凡!

  世兄?

  他怎麼不記得延平侯府跟忠義侯有交情?

  趙沉毫不客氣地回絕:「季將軍威名遠播,箭術更是出神入化,趙某不敢在世子面前獻醜,告辭。」言罷催馬離去。

  季昭卻鍥而不捨,堅持跟在他身後:「世兄誤會了,我爹功夫厲害,我箭術很爛的,所以才想跟世兄學啊!」

  趙沉不予理睬。

  季昭很自來熟:「啊,現在時機不對,世兄專心狩獵吧,我幫你撿獵物!」

  等到狩獵結束,趙沉回馬前往大營時,身後多了一個春風滿面彷彿後面那一車獵物都是他打到的俊美少年……

  營帳外,郭子敬一身戎裝站在唐文帝身後側,見到二人同行,微微錯愕。

  趙沉沒留意他是什麼神色,大步上前朝唐文帝父子行禮,「趙沉見過皇上,見過景王。」

  唐文帝已經看到了趙沉車上的獵物,讚許地拍拍他肩膀,一番誇獎後,對左側的二皇子景王道:「一共三頭狼,你小叔獵了一頭,承遠獵了一頭,最後一頭不知花落誰家。」

  景王唐韞略顯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淺笑:「三弟英勇非凡,勝算頗大。」

  唐文帝點點頭,抬首眺望遠方,目光深邃,似是期盼,又彷彿只是簡單地欣賞草原風光。

  趙沉早已退到一側,也隨著眾人一起遙望遠處,等候其餘幾人狩獵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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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阿橘:今天相公打獵了,收穫一頭狼,一頭……還有一個小跟班。

  趙沉:我沒收他……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6 01:10 AM

第68章

  日薄西山,茫茫草原被燦爛的夕陽籠罩,遼闊寬廣中又多了粗獷的溫柔之感。

  所有勳貴子弟都帶著獵物回來了,唐文帝親自檢閱獵物,論功行賞。

  獵到灰狼的三人便是前三甲,三人裡面再根據灰狼中箭位置判決高低。趙沉的羽箭正好射中灰狼要害脖頸,狼皮保存最好,因此居首。三皇子瑞王唐韜次之,射中的是灰狼腹部,安王世子唐英名列第三,因為他射了三箭,兩箭在眼睛,一箭在脖頸,名符其實的虐殺。

  其實唐英能射中狼眼,足見其箭術未必遜於趙沉,只是他的殺法實在過於殘忍,唐文帝看了一眼便以趙沉用箭最少最準為由判其居首,賞了一把名弓給趙沉。

  作為本次狩獵的「狀元」,回營帳的路上,趙沉身邊多了一些勳貴子弟同行,不停誇讚他的箭術。趙沉依然面容清冷,不過但凡有人與他說話,他都會客氣回答,偶爾說到趣處,也會淺笑一下。

  這些京城子弟對趙允廷的脾性都略知一二,如今趙沉反應雖不算熱情,卻也能理解,父子父子,當然有相像之處了。待趙沉到了他的營帳外,一路同行的幾人含笑告辭,臨行前約定晚上宴席時一起喝酒。

  趙沉站在帳外目送他們,等前面的笑語遠了,他看向還賴在身邊的少年:「季世子有事?」

  季昭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目光落到了由兩個侍衛幫趙沉推著的木車上的那頭灰狼身上,試探道:「世兄,你打算如何處置這頭狼?」

  趙沉接過陳平遞過來的兩封家書,一邊看信封上的字一邊隨口問道:「你想要?」

  這是一路上趙沉第一次接他的話,季昭高興極了,嘿嘿笑道:「我不要,只是我沒吃過自己獵到的狼肉,世兄打算吃狼肉的時候,能不能叫上我?」

  誰說這狼是他打到的?

  趙沉笑著掃了一眼這個不知為何非要跟著他的世子,因為急著去裡面看信,不想與季昭糾纏:「今晚皇上設宴,明晚吧,明晚叫上大家過來,一起吃才熱鬧。」言罷不再耽擱,進了營帳。外面傳來季昭興奮欣喜的歡呼,趙沉笑了笑,脫下外袍交給陳平拿著,他拿著兩封信坐到了大椅上。

  先看哪個?

  以前在登州時,他曾連續多日住在縣城,母親有事便給他寫信,而妻子卻是第一次給他寫。

  趙沉有些緊張地拆開了阿橘的信。

  薄薄一張紙,趙沉高興又不高興,他可是寫了三頁給她,不過看著那因他動作太快而跟著掉出來的一朵紫色蘭花,趙沉頓時原諒了妻子的偷懶,小心翼翼將蘭花放回信封裡,這才在淡淡的蘭香中看信。

  短短幾行小字,字裡行間如她的人,溫柔含蓄。

  明明沒有他期待的情話,趙沉還是笑著看到了最後,然後就愣住了,盯著那行小字,不可置信。

  他要當爹了?

  腦海裡一片茫然,趙沉宛如僵在那裡,呆呆地看著信,維持了大概一盞茶的時間。就在陳平開始擔心信裡有什麼不好的消息時,他看見他家大爺面容平靜地將信揣入懷裡,繼續拆看下一封。

  總感覺有點不對勁兒呢?

  陳平忍不住屏氣凝神,暗暗觀察大爺的神色變化。

  趙沉沒什麼變化,全都看完了,在母親的信裡得到了確認,他重新穿上還帶著他體溫的外袍,吩咐陳平備馬。

  陳平不解其意,還是乖乖把馬牽過來了,等趙沉上了馬,陳平終於忍不住問道:「您想去哪兒啊?再過不久那邊就要開宴了。」

  「我知道。」趙沉奪過馬繩,雙腿一夾馬腹便衝出了幾丈遠,卻又急急頓住,回頭朗聲吩咐道:「馬上把那頭狼剝皮,然後給忠義侯世子送兩斤過去。」沒頭沒腦說完就跑了。

  陳平原地站了會兒,大爺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啊?

  而蒼茫草原上,趙沉漫無目的縱馬疾馳。清風拂動他衣袍獵獵作響,而他的心也跟著飛揚起來,恨不得就這樣快馬加鞭趕回京城,去看他分別一個多月的有孕的妻子。

  幸好他還沒狂喜到失去理智,晚宴開始前,他及時趕了回去。

  男人們最喜歡喝酒,更不用說在這本就容易引人豪情滿天的草原上,趙沉心裡高興,但凡有人給他敬酒,他都一仰而盡,就連唐英過來,他看對方都略微順眼了些。

  「怎麼,知道自己要當爹了?」郭子敬忙裡偷閒湊了過來,笑著問。見趙沉愣了一下,郭子敬用酒碗碰了碰趙沉的碗,主動解釋道:「寶珠信裡說的。不過高興歸高興,別喝太多,一會兒醉酒出醜就不好看了。」

  說完轉身,不想景王不知何時來了這邊,郭子敬頷首致意,告辭離開。

  「殿下。」趙沉快速放下碗,朝唐韞見禮。

  唐韞自幼體虛,只同趙沉對飲了一小杯,「方才無意聽聞,尊夫人有喜了?」

  趙沉眼裡浮現笑意:「日子尚淺,不足兩月。」

  唐韞微微仰頭看向夜空,似是在回想什麼,很快又笑著看向趙沉:「如今王妃胎相平穩,尊夫人也喜懷麟兒,那位老師傅送的燈籠還真是靈驗,回去本王與王妃提提,她肯定會很高興,她一直記著尊夫人的好呢。」

  趙沉默默算了算,阿橘確實是在元宵前後懷上的,不由笑道:「王妃心善,承遠替內子謝過王妃,其實王妃不必介懷,是內子沾了王妃的福氣。」

  唐韞微笑搖頭,與他閒談兩句,前往下一桌了。

  趙沉望著這位景王清瘦的背影,再看看不遠處也與人敬酒的瑞王殿下,心思又回到了朝堂上。

  一.夜歡鬧,接下來幾日眾才俊又開始了角逐。

  除了狩獵,還要比賽馬射箭。

  賽馬比試,趙沉以半個馬頭的劣勢輸給瑞王,位居第二,唐英排在三名開外。射箭比試,瑞王沒有參加,趙沉跟唐英二人一決勝負。趙沉之前想過讓著唐英,但有賽馬讓著瑞王那一場,他已經在唐文帝那裡討了好,此時便不必藏拙,不過唐英箭術確實了得,最後他也是險勝。

  結束時,唐英遠遠朝趙沉拱了拱手,目光陰晦。

  趙沉不以為意,同樣拱手回禮道「承讓」。

  最後授官時,趙沉果然得了金吾前衛指揮使,但出乎意料的,御前侍衛右統領另有其人,唐英被唐文帝派去錦衣衛北鎮撫司任千戶,只有五品。

  回京路上,郭子敬抽空對趙沉道:「皇上是想培養唐英接管錦衣衛了。」

  趙沉早就猜到了。

  新帝即位,朝廷兩三年內穩定不下來,而唐英心狠手辣不怕得罪人,去錦衣衛再合適不過,哪個心懷不軌的官員遇到他,只能自求多福。

  不得不說,皇上確實會用人。別的不提,安王府與趙、郭兩家早已不合,他們姨兄弟跟唐英互相牽制,皇上不用擔心任何一方做大。

  用你,也要防你。

  伴君如伴虎,趙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領會到這句話的深意。

  只是當他回到京城,即將見到分別多月的妻子時,趙沉頓時忘了那些朝堂詭譎。

  別時冬衣厚,歸來夏衫薄,他的阿橘,是不是更好看了?

  他可是一直記得去年夏日初遇時,她窈窕的身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7 09:00 PM

第69章

  趙沉要回來了。

  皇上已經回了宮,趙沉去時只是延平侯府嫡長子,完全是陪玩去的,回來卻已經成了金吾前衛指揮使,得去宮裡與前指揮使正式交接,順便就開始第一日看守皇城的差事了,要等日落才能回府。

  阿橘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上午得知趙沉隨皇上進了京,即便寧氏提醒過他趙沉可能不會馬上回來,阿橘還是忍不住期盼,然後沒盼到趙沉,盼來了去御街上看熱鬧的郭寶珠。郭寶珠嘰嘰喳喳可會說話了,說她看見郭子敬緊跟在皇上一側,後面不遠便是趙沉,一身官服威風凜凜,是所有侍衛裡面容貌最出彩的。

  阿橘聽得入了神,情不自禁想像趙沉的樣子。

  確定趙沉傍晚回來後,阿橘略微平靜了些,再加上有寧氏郭寶珠在身邊,她也不好意思表現地太期待。用過午飯,因為懷孕後貪睡了,在炕頭沒躺多久就睡了過去,迷迷糊糊醒來,看清屋內陳設後第一個念頭就是晚上趙沉要回來了!

  阿橘悄悄下了地,站在鏡子前打量自己。

  鏡子裡的姑娘頭髮散亂,半邊臉龐因為睡覺時挨著枕頭壓得紅通通的。阿橘捏了捏自己的臉,總覺得她好像變胖了,不過低頭看看,肚子平平的,根本看不出來有孕。阿橘左右照了照,確定身段跟以前沒有太大區別,開始挑衣裳。

  三個月沒見了,她想打扮得好看點再見他。

  櫃子裡面掛了今夏繡房新送來的夏衣,褙子薄衫長裙應有盡有,大多數都還沒有穿過。

  阿橘每套都拿出來放在身前比對,挑挑揀揀選了兩套最喜歡的。一套明豔一套素淡,明豔的是最襯她五官的,阿橘心裡其實很屬意這套,但又覺得真穿上它,趙沉那麼聰明,肯定能看出來她是特意為他打扮的,阿橘不想讓他看出來。素淡的那套呢,淺綠繡荷花的長裙,穿在身上看起來清涼涼的,很是舒服。

  「大姑娘起來了啊?」正猶豫不決的時候,蔣嬤嬤進來了。

  阿橘頓時紅了臉,轉過身將手裡的裙子掛回去,假裝又撥了撥別的,儘量隨意地道:「嗯,上午那身沾了汗,下午想換身新的穿。」說著拿了一套比較不起眼的裙子,準備穿上。

  蔣嬤嬤雖說沒喜歡過人,但前些年常常看小柳氏跟周培打情罵俏的,再加上她心細,哪能不明白阿橘那點小心思?不忍逗她,蔣嬤嬤笑著上前,把阿橘看中的那套明豔的水紅長裙拿了出來,「大姑娘就穿這個吧,這個襯臉色。」

  「會不會太豔了?」阿橘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大姑娘人好看,穿什麼都一樣,不信咱們試試,一會兒大爺回來時你穿身丫鬟衣裳站在綠雲她們中間,大爺照樣一眼就能認出你。」蔣嬤嬤笑吟吟地打趣,又挑了件白底繡碧色蘭葉紋的對襟衫兒給阿橘配,「一豔一素,正好。」

  阿橘也挺喜歡的,乖乖換上了。

  收拾妥當,阿橘坐在窗前看書,望竹軒外面便是碧綠的竹林,清風從那邊吹過來,屋裡還是挺涼快的。只是她雖然翻著書頁,卻什麼都看不進去,凝神聽外面的動靜。這次趙沉離家那麼久,今晚夫妻倆肯定要去榮壽堂用飯,不過外面天那麼熱,趙沉多半會先回這邊沐浴換身衣服的。

  坐累了,阿橘就站起來在炕上走兩圈,如此兩次三番,外面陽光漸漸從刺眼變成了柔和,阿橘背對門口看著窗外,心想趙沉快要回來了吧?

  她靜靜地望著後院的晚景,腦海裡是趙沉英俊的臉龐,是他溫暖的懷抱……

  身後忽然傳來挑簾的動靜,阿橘以為是蔣嬤嬤進來了,忍不住小聲問道:「嬤嬤,侯爺回來了嗎?」她真的有點等不及了,不好直接打聽趙沉,只好問問公爹。父子倆都在宮裡,應該會一起回府吧?

  「父親被皇上叫去問話,可能要晚些回來。」趙沉放下簾子,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邊熟悉的身影,慢慢挪到了炕沿前。

  他來的毫無預兆,阿橘難以置信,轉身,見日思夜想的男人真的站在那兒,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曾經厭煩他,厭到恨不得這輩子都再也不見,現在又喜歡到希望每天每晚都能跟他在一起。

  趙沉笑她:「想我想成這樣?過來,給我抱抱。」

  換做平時阿橘定是要羞的,但現在她只是眼巴巴地看著他,慢慢走了過去。等她到了炕沿前,趙沉的目光終於從她臉上挪到了她腹部。他抱著她腿,盯著她肚子看了半晌,隔著衣服摸了摸,然後大手就往裡去了。

  「你做什麼啊?」阿橘慌得摀住他手,剛剛只顧看他了,沒想到他死性不改,沒說幾句話就想使壞。對上趙沉執著的鳳眼,阿橘紅著臉偏過頭,聲音弱弱的,「孩子生下來之前,不許你鬧……」

  她羞答答拒絕的樣子要多疼人有多疼人,趙沉苦笑,他是想,想得厲害,可她肚子裡懷著他的娃呢,他哪敢冒險啊。親親她細膩的手背,親得她躲了,趙沉一手扶著她,一手探了進去。他常年練箭,指腹有些粗糙,再溫柔的碰觸也讓阿橘呼吸急了,按著他肩膀支撐自己,想要求他別這樣,又捨不得久違的親暱,眼裡便如含了水兒,嫵媚撩.人。

  趙沉仰頭看她,被她這副邀君採擷的眼神勾得渾身發熱,趁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之前,他艱難地收回手,英氣長眉微蹙,鳳眼裡閃過一道懷疑,「真的有了?不是你跟娘合起來騙我的吧?」

  原來他在摸孩子……

  阿橘嘴角翹了起來,看著這張黑了瘦了卻越發好看的俊臉,到底沒能忍住,抬起手覆了上去,一邊輕輕摩.挲一邊笑道:「騙你做什麼?娘說現在月份小,是有些人不顯懷的,再過陣子就慢慢鼓起來了。其實我覺得現在已經有些胖了……」

  她目光溫柔似水,輕柔的話語更是軟了他的心,趙沉抓住她手親.吻,喃喃低語:「一點都沒胖,不過更好看了。阿橘,我想你……」

  回應他的,是阿橘一聲壓抑不住的輕嘔,趙沉傻了眼,阿橘則飛快退後兩步,轉身平復。等那股難受勁兒過去了,她回頭,見趙沉神色複雜,隱隱有些委屈,她輕輕笑了,連忙解釋道:「你身上汗味兒太重,我現在有點聞不得……」說著又戀戀不捨地盯著他看。

  趙沉此時穿得是指揮使官服,緋色纻絲團領袍子,腰繫玉帶,顯得他身姿頎長寬肩窄腰,英武威嚴更添獨特的風流倜儻。

  「如何?」見她盯著自己,趙沉委屈頓消,退後幾步,讓她看全身。

  阿橘臉紅了,低頭勸他:「快去洗洗吧,別讓那邊等急了。」

  趙沉盯著她柔美臉龐,聲音沙啞:「原本打算回來讓你伺候我洗的,沒想你現在不方便,阿橘,為夫可是很久沒有率軍出徵了。」在圍場那邊,夜深人靜孤枕難眠,只能在夢裡疼她欺負她,拿回去狠要她安撫自己,結果她用這種方式躲過了一劫,雖說他饒得心甘情願。

  天還沒黑他就說這個,阿橘瞪他一眼,坐到炕裡頭,不理他了。

  丫鬟在外間回稟偏房裡已經備好水,趙沉抬起胳膊聞了聞,想到出宮後自己一路縱馬狂奔,笑著搖搖頭,看一眼乖乖坐在那兒的伸手可觸的妻子,大步去了外間。

  早去早回,洗乾淨了再跟她好好親熱,不能打仗,摟摟抱抱總行。

  ~

  榮壽堂內,太夫人看看門口的珠簾,再看看身邊的丫鬟,動了動嘴,差點就想打發丫鬟去請長孫夫妻倆過來了。礙於長孫的臉面,她沒有開口,但嘴唇還是抿了起來。

  她知道小別勝新婚,可林氏有孕,這個時候她不早點陪男人過來,難不成還想討好男人?她就不怕孩子出事?果然跟寧氏一樣,都是迷惑男人的狐媚子。

  趙允廷也還沒有過來,屋裡只有一老三小等著。

  趙清對著面前的茶盞沉默不語,趙涵跟他差不多,只是神情沒有趙清那般平和。趙沂悄悄瞥了太夫人一眼,想了想,笑著對太夫人道:「祖母,昨日我聽小箏說外面的人都誇您會教導晚輩呢,先是大哥封了官,昨天二哥又中了秀才,旁人家可沒有這樣的好事。」

  這句話太夫人聽著舒心,家裡兩個孫子一文一武,確實很給她長臉。

  不過她還是笑眯眯地把功勞推給了兒子,「是你們父親會教人,祖母可沒有出什麼力。」

  「那也是祖母把父親教的好啊。」氣氛終於輕鬆了些,趙沂甜甜地誇道。

  「就你會說話。」太夫人看向這個平時並不怎麼關注的孫女,見她小小年紀已經出落的如花似玉,將來必定是個美人,又是趙家唯一的姑娘,便道:「別只顧說他們,你最近女紅學得怎麼樣?我聽人說你常常跑去看鹿?以後還是少去吧,姑娘家要柔婉恭順,嗯,你也十歲了,回頭我跟你父親提提,給你請個教習嬤嬤。」

  趙沂頓時垮了臉,悄悄看向兩個哥哥,可憐巴巴的。趙清不動聲色,趙涵不自覺地笑了笑。

  趙允廷就在此時走了進來,進屋直接看向趙沂,顯然是聽到了方才的話,「母親,沂兒還小,過兩年再請嬤嬤也不遲。」

  太夫人不滿地瞪他,卻沒有說什麼,而是看向跟著他進來的長孫夫妻。

  「祖母。」趙沉上前行禮。

  太夫人滿意地打量三月未見的長孫。他換了身丁香色的杭綢袍子,洗去風塵僕僕之後,臉看起來沒有剛回來那會兒那麼黑了,俊朗清逸,朗星般的鳳眼裡少了初回府時的冷厲,越發內斂,可見熱河一行成長了不少。

  男人嗎,就是該多出去歷練歷練。

  「承遠一路勞頓,又當了一天的值,快落座歇歇吧。」太夫人心疼地道。

  趙沉道謝,轉身看著阿橘先坐下,他才坐了。

  太夫人臉上笑容淡了淡,目光在阿橘異樣紅潤的唇上停留片刻,移開,與趙沉父子說起了話。

  趙沉說得不多,一聲托著茶,眼睛看著斜對面的趙涵。

  察覺到兄長的視線,趙涵心中一緊,抬眼去看,看到男人對他笑了笑。

  那一笑,竟比趙沉冷漠無視他時更讓他心寒。

  趙涵想要看清那笑容裡的深意,趙沉卻移開了視線,回答太夫人的問話。

  起身前往偏廳用飯時,經晚風一吹,趙涵才驚覺自己背後出了一身冷汗。母親做的事父親並沒有命令下人禁口,別說侯府,整個京城幾乎都知道延平侯侯夫人心狠毒辣欲謀害非親生嫡長子的血脈了。趙涵不怕長兄對付他,卻擔心長兄不滿父親的懲罰,還要去對付母親。

  一頓飯吃得沒有半點滋味兒。

  飯畢,趙涵猶豫良久,走出榮壽堂後讓趙清先走,他則躲在暗處,想等長兄出來後替母親求情。

  趙沉跟阿橘還沒有出來,因為太夫人把阿橘叫到了裡間,說是有事叮囑阿橘幾句,趙沉只好在外面等。正好趙允廷也沒有走,把兒子叫到廊簷下,與他說話:「承遠,秦氏想要害你的骨肉,我比你還希望她死,但你要知道,我將秦氏打發到莊子上皇上不會管,真要了她的命,皇上第一個不高興,所以你別再做什麼了,懂嗎?」

  趙沉面對妻子所在的房間而站,手裡轉動著剛剛折下來的一片竹葉,平靜地道:「父親放心,我知道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秦氏不會死的。」死了一了百了,豈不是便宜了她?她不是想害他的孩子嗎,他先讓她嘗嘗骨肉分離的滋味兒,等他殺了秦思勇再殺趙涵,再讓她感受一下親人死在她面前是什麼感覺。

  趙允廷一點都不放心,他信趙沉沒有衝動到派人殺了秦氏,但他怕趙沉對趙涵做什麼,「承遠,你回來這麼久,應該看得出來,承安是個好孩子,他身上沒有像秦家的地方,你對秦氏再恨再怨我都不管,你別碰承安來報復秦氏……」

  「父親,你是不是很看重自己的骨血?只要是你的孩子,你就狠不下心不管?」趙沉打斷他的話,輕飄飄地問道。

  趙允廷在心裡嘆息,「如今你也是快當父親的人了,你應該懂。」

  「我不懂。」趙沉冷聲道,直視趙允廷的眼睛,「我是快要當父親了,我也會護著我的孩子,但那隻限於阿橘為我生的孩子。父親,你碰秦氏碰兩個姨娘都有你的苦衷,我從不怪你這個。現在我比你命好,沒有人壓制我,不用我在前程跟阿橘裡做選擇,我不碰別的女人,所以我永遠不會懂你對其他孩子的父子之情。」

  「但是父親,你懂我的感受嗎?」

  趙沉走到趙允廷身前,聲音因多年壓抑有些激動,「小時候我隨母親去姨母家,姨妹會把最大的果子讓給我吃,回頭卻跟姨兄搶第二大的,這就是親疏有別,同樣是哥哥,兄妹感情也是不一樣的。咱們家裡呢,我也有個弟弟,我也喜歡帶著他玩,但不管我對他多好,他都不敢跟我撒嬌,因為他不是我娘生的。」

  「父親,你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而我只想要親生的弟弟妹妹。那年在登州,父親來之前,我無意發現母親趁我不在時打發人去配藥,我心存疑惑,打聽之後才知道母親配的是避子湯,父親,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

  趙允廷痛苦地低下頭,「別說了,是我對不起你們娘倆……」

  趙沉自顧自說了下去,「那時我就想,我本來可以有自己的弟弟妹妹,就因為秦家,我的弟弟妹妹連出生的機會都沒有,父親卻一再勸我認趙涵為弟,憑什麼?憑他母族害了我的外祖一家,憑他娘搶了我娘的名分,憑他搶了我同胞弟弟的位置?」

  「父親,我現在就明明明確地告訴你,趙涵再好再無辜,他都將不得好死。父親,我最後提醒你一次,我是命大才活下來的,不是誰心軟放了我一回。」現在他不動趙涵,只是不想打草驚蛇罷了。

  沒有看趙允廷的表情,趙沉抬腳朝正屋走了過去。

  他身後,趙允廷呆呆地站著,良久良久才轉身走了,背影竟顯得有些佝僂。

  四月底,夜空繁星點點,唯獨不見明月,而星光再璀璨,終究照不到茂盛的花樹叢後。

  趙涵無力地靠著牆壁,淚流滿面。

  長兄有足夠的理由殺他,可是,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如果可以,他也想當他的親生弟弟,但他做不了主,他一生下來,就跟秦家綁在了一起,成了長兄眼裡的仇人。

  還有父親,他不要母親的命,果然是因為皇上對外祖父的忌憚。

  趙涵苦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母親費盡心思嫁進來,圖什麼呢?如果她聽到這番談話,會不會後悔?

  應該不會吧,那是他的母親,一個徹頭徹底的傻女人。

  可是再傻,她也是他的母親,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7 09:01 PM

第70章

  趙沉父子倆的談話並沒能傳入屋內,因此阿橘不知道丈夫壓在心底的苦,只能任由太夫人握著她手,她乖順低頭,聽太夫人好意的勸說。

  說得她面紅耳赤。

  是,趙沉沐浴更衣後的確抱著她親近了一會兒,可那是他主動的,她也勸了,趙沉不聽她有什麼辦法?嚴詞拒絕?為什麼要拒絕,她想他啊,只要他不是真的要做那事,她最多提醒他別忘了來這邊請安的事,不可能一再推拒的。

  怎麼到了太夫人眼裡,就成了她只顧討好男人而不顧腹中骨肉了?

  太夫人說她妒婦阿橘可以不放到心裡,但這種關係到女人閨禮的事,她還是忍不住眼圈泛紅,小聲辯解道:「祖母,我沒有,相公他,他也懂得分寸……」她不是魅惑男人的那種女人,太夫人這樣說她,也是在暗示她家教不好,而她的母親,溫柔勤快賢惠,再好不過。

  太夫人低頭瞧著,見人快被她說哭了,既埋怨這個長孫媳婦不禁說,一點點小事都要掉淚,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又不能真的任由她哭紅眼睛。長孫就在外面等著呢,誤會她欺負他媳婦怎麼辦?興許林氏就打了這個主意,她可不能讓她牽著走。

  拿了帕子幫阿橘擦掉強忍著不往下落的淚珠,太夫人嘆道:「瞧瞧,我也沒說啥啊,還不是為了你好,為了我的重孫子?別哭別哭了,祖母知道,這事不怪你,男人嗎,這麼久沒碰過葷,都忍不住的。只是你現在有孕在身,不能不小心,承遠說得再好聽你也不能縱著他,知道嗎?」

  「祖母放心,我懂的。」阿橘只是一時委屈,現在已經平靜了下來,太夫人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她,她何必把她的話當真,自己找不痛快呢。

  太夫人點點頭,瞅瞅外面,放低了聲音:「之前承遠不在家,我沒有跟你提,現在他回來了,有些事就不得不提醒你一聲。如今你身體不方便伺候承遠了,他一個嘗過甜頭的大男人,不可能近一年都不碰旁人,與其讓他去外面胡鬧,不如從你身邊那幾個丫鬟裡挑個開臉,幫你伺候著,你說是不是?都是知根知底的,你也不用擔心將來她們恃寵而驕,忘了本分。」她送人長孫肯定會覺得她不懷好意,這回讓他媳婦親自給他準備,他總不能怪到她頭上。

  阿橘另一隻手暗暗攥緊了帕子,嘴上卻道:「嗯,回去我就問問相公的意思,看他中意哪個,選好了馬上就抬姨娘。」答應得痛快,嘴角卻抿著,擺明了不願意。

  哪個女人願意呢?

  太夫人不求孫媳婦真的多賢惠,她肯分寵她就滿意了。

  「傻丫頭,都是一些丫鬟,哪能這麼抬舉她們?先伺候承遠,命好有孕了再抬姨娘。走吧,天色也不早了,你們小兩口快回去歇息吧。」太夫人慈愛地摸摸阿橘腦袋,見她眼睛看不出來落淚過,放了心,親自扶著人往外走。

  趙沉等得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久別重聚,他只想跟媳婦回房睡覺。

  見兩人出來,趙沉先看向阿橘,當著太夫人的面,阿橘朝趙沉微微一笑。趙沉察覺到妻子神色有些不對,卻又說不上來,不過想想也是,太夫人能說什麼好話?

  「祖母,那我們先走了,您早點歇下。」等夫妻倆並肩站在一起,趙沉開口道。

  「等等,我有兩句話要囑咐你。」太夫人伸手將他拉到一側,趙沉壓下心裡的不耐煩,微微低頭。太夫人親暱地瞪了他一眼:「承遠,你媳婦現在懷著孩子,晚上你可不能胡鬧,過兩天還是分房睡吧,看不著就不饞了。」

  趙沉敷衍地干笑兩聲。

  太夫人笑著讓他們走了。

  趙沉親自提著燈籠,牽著阿橘慢慢往回走,小心盯著腳下的路,等離榮壽堂遠了,他看看沉默不語的妻子,笑著問:「她又惹你不高興了?」

  阿橘沒回,看著前面問他:「她跟你說什麼了?」

  趙沉並未隱瞞:「讓我跟你分房睡,免得我看見你就想要你。」

  他聲音低沉,目光灼.灼,阿橘才對上他那雙眼睛就知道前面那句大概是太夫人說的,後面那句直白露骨,絕對是這傢伙自己想出來的。她臉上有點熱,摸摸肚子,有點不太確定地問他,「要不,咱們先分房睡?」

  太夫人的話雖然不好聽,有幾句也是實話,趙沉多黏人阿橘很清楚,她也自認沒有那個毅力次次都能拒絕,萬一哪次被他得逞了,他在那事上又向來能折騰,傷著孩子怎麼辦?

  在阿橘眼裡,現在最重要的是孩子,丈夫委屈就委屈一陣吧。

  「怎麼,有了孩子就想把孩子爹踢開?」趙沉不滿地在她額頭親了一下,攬著她肩膀道:「就睡一個屋裡,反正只要你在望竹軒,我住哪都惦記著你,你在我身邊,還省著我翻來覆去想你了。至於別的……」

  趙沉不說了,等到回瞭望竹軒進了屋,他才抱著人道:「還記得那次我的馬車跟在你家驢車後嗎?那時我就想要你了,一直忍到臘月裡才真的得逞,算起來中間也有七個來月,我不照樣忍著了?」說話時目光落到了阿橘衣襟上,意有所指。

  阿橘羞得轉過身,喊外面丫鬟們備水洗漱。

  趙沉笑著去屏風後更衣。

  丫鬟們端水進來又出去,趙沉重新把身上擦了一遍,一邊擦,一邊隔著薄紗屏風看提前收拾好已經坐到炕頭的妻子,看她悄悄往這邊瞧了瞧,再紅著臉轉回去,鑽進被窩。

  大夏天,蓋什麼被子?

  趙沉已經嫌妻子穿的睡衣有些厚了,他夏天睡覺都只穿一條薄褲的。

  留了一盞燈,趙沉關好屋門,利落爬到炕頭,撐著胳膊湊到阿橘身邊,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親親她柔順的長發,再一縷一縷撥開,對著她耳朵道:「蓋被子不嫌熱嗎?」

  阿橘是挺熱的。其實被子很薄,昨晚她蓋著還不覺得,今晚就不一樣了。

  都是因為屋裡多了個人。

  怎麼能不熱呢?

  她跟趙沉是去年初冬時節成的親,屋裡冷,趙沉想做什麼都得在被窩裡,有厚厚的被子遮掩,黑漆漆的,再多的羞澀難堪都容易熬過。現在天暖了,他又留了燈,意思還不明顯嗎?

  阿橘咬咬唇,推開他湊過來的大腦袋,對著牆壁道:「睡覺吧,咱們睡一屋,但得睡兩個被窩。」

  「為什麼睡兩個被子?」趙沉不聽,既然她想蓋被子,他直接掀開被子也跟著躺了進去,因為她懷著孩子,趙沉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把人翻到自己懷裡,所以他主動靠了上去,從她身後抱著她。

  他霸道,趙將軍更是厚臉皮,才回來就向阿橘示威了。

  阿橘羞得往枕頭裡埋,還用左手擋住了臉,「你別這樣……」

  她不嫌熱,趙沉受不了了,扯開被子甩到西炕頭,然後撐起上半身看她,目光在她身上來回移動,看著看著將手搭在她腿上,輕輕描繪她裙襬上的一朵綠瓣蘭花,低低地問:「我怎樣了?那個不行,抱抱你也不行?」

  阿橘無話可說,心都隨著他的手指動了。

  趙沉很快便發現這種逗弄放在以前是種享受,現在對他而言無疑是最痛苦的折磨,日思夜想的妻子再美再嬌再柔再羞,最後都不能碰,他鬧她不是自討苦吃嗎?

  趙沉渾身難受,怕自己堅持不住,轉過身,背對阿橘乖乖躺到了自己的枕頭上。枕頭是她幫他擺的,跟她的隔了一些距離,趙沉偷偷反手去摸,一點一點往妻子那邊挪,碰到她睡衣再縮回來。

  他強迫自己想些別的,這才是第一天,第一天他要是忍不住,接下來那幾個月他該怎麼過?

  「阿橘,太夫人都跟你說什麼了?」漫長的沉默後,趙沉輕聲開口,聲音有些啞。

  他終於又理她了,阿橘心中的忐忑立即變成了歡喜。挺矛盾的,她怕趙沉太親近她不小心犯錯,但趙沉轉過去不理她了,她又會失落,盼著他再來抱她。至於太夫人的話,通房的事情趙沉早跟她保證過,阿橘雖然還做不到十分信賴,也有八成信了。

  她沒有放在心上,但總要跟趙沉通通氣,免得哪天太夫人問起來,兩人言辭不一致,「她說我現在不便服侍你,讓我安排個丫鬟開臉,我應了,只說得由你來選個合心意的。」

  「然後她再問的時候,你就說我一個都看不上?」趙沉忍不住轉了過來,對著阿橘背影問。

  阿橘輕輕「嗯」了聲,因為他疑問的語氣,她應得也帶了幾分不確定,似是不知這樣回答到底對不對。

  「阿橘越來越聰明了。」趙沉溫柔地給予了肯定,痴痴地望著她。許是挨得近,她的睡衣又顯得薄了,淡紫紗衣下如玉脊背隱隱若現,中間一條水紅色的帶子,繫著鬆鬆的一個結,跟她脖子上圍著的是同一個顏色。

  那是他最喜歡解開的東西。

  趙沉的手伸過去又收回來,閉上眼睛想睡覺很快又睜開,轉過去不想看她卻又想得緊,輾轉反側不知過了多久,趙沉放棄了,把選擇教給妻子,「阿橘,我想你,想抱你,想親你,特別想,你要是也想我,就轉過來。不過我先說清楚,你要是轉過來了,我可能會控制不住。」

  阿橘不由攥緊了褥子。

  他怎麼能這樣說呢?

  不轉過去,好像她多狠心似的,他走了三個月她也不想他,可是轉過去,不就是明擺著承認她想被他親了嗎?跟太夫人口中那種主動撩.撥丈夫的女子有何區別?

  她咬咬唇,打定主意不轉過去,他想抱就抱,別推到她身上。

  她緊張不安地等著看他如何選,趙沉也眼巴巴地看著妻子,滿懷期待。妻子懷了孩子,他沒有,他不懂哪些動作會傷到她,所以他不敢主動。

  晚風吹拂,窗外傳來竹葉沙沙聲,屋裡更顯靜謐。

  夜色越來越深,趙沉輕輕嘆了口氣,「睡吧,我去熄燈。」他看得出來她還沒睡著,他不想讓她為難,這麼久的沉默,已經說明她不想要了。

  他飛快熄了燈,上炕後親了阿橘額頭一下便克制地躺回自己的褥子,背對她睡。

  身後再也沒有動靜,阿橘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她想讓他親的,讓他抱,然後在他懷裡睡一整晚,他都已經三個月沒有抱她睡覺了。

  而趙沉讓她選,他到底希不希望她轉過去呢?

  她呢,她那麼想他,難道真的只能等他湊過來後再給他回應嗎?

  阿橘很難受,她不想再忍了,他是她的男人,她想他,現在他回來了,她想抱他。

  擦去眼淚,阿橘很輕很輕往那邊轉,幾乎她才動,身旁就有了動靜,阿橘不由頓住,趙沉低啞的話語已經在她耳畔響起,「阿橘繼續,轉到我懷裡來,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傷到咱們的孩子。」

  原來他一直都在等她。

  阿橘破涕為笑,護著肚子轉過去,落到熟悉的懷抱後,她主動抱住他脖子,仰頭親他,在熟悉的久違的纏.綿中化解相思。

  這是她的男人,她就是勾.搭了,誰又管得著?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7 09:02 PM

第71章

  阿橘是被趙沉起身的動靜驚醒的。

  屋裡一團漆黑,阿橘本能地抱住正準備離開被窩的男人,睏倦地問:「你要去哪?」

  她手熱乎乎的,讓人貪戀,趙沉回頭在她臉上親了親,輕聲道:「我要進宮當值,你忘了?」

  阿橘頓時清醒了些,跟著就要起身:「我幫你……」

  「我可捨不得。」趙沉將人穩穩按了回去,「現在才寅中,一會兒我走了你還得歇下,何苦折騰?繼續睡吧,傍晚我回來你再好好伺候我。」

  阿橘只好乖乖躺著,仰頭看他點燈。外面蔣嬤嬤早得了吩咐,安排錦書錦墨起早伺候。趙沉自己洗了手臉,再利落穿上官服,換靴子繫腰帶,動作要多瀟灑就有多瀟灑。阿橘看得入了神,但也沒有忘了提醒他:「吃過飯再走。」

  「嗯,你好好睡,我走了。」趙沉體貼地將燈都吹了,手裡拎著一盞走到炕沿前,最後親了阿橘一下,便毫不猶豫地走了。

  門簾落下,屋裡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阿橘裹了裹被子,到底睏倦,很快就又睡著了。

  再醒時,天已經亮了。

  蔣嬤嬤親自進屋服侍阿橘穿衣,眼睛不停往阿橘身上瞄,都不加掩飾的。

  阿橘低頭掃了一眼。睡衣領口較大,肩頭幾處紅痕紅得刺眼,順著領口往裡看,胸上更多。阿橘根本抬不起頭了,一言不發裝傻。昨晚趙沉真的沒有撒謊,她轉過去後,他確實瘋了,像頭餓極了的狼,將她從頭到腳啃了一遍,羞人的話更是想到什麼說什麼,一句比一句露骨。

  蔣嬤嬤看著阿橘緋紅嬌媚的臉龐,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夫妻夫妻,感情可不就是在一晚晚同床共枕中睡出來的?被窩裡黏糊,說明心裡喜歡,真要是碰都不碰,那基本就完了,男人肯定變了心。但她不能由著小兩口胡鬧啊,少年貪歡不懂事,萬一傷到孩子怎麼辦?

  「大姑娘……」

  「嬤嬤,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放心吧,我,我們沒有……」明白長輩的擔心,阿橘飛快插言,紅著臉先解釋清楚了。那時趙沉是想來著,因為她擔心出事,沒讓,趙沉求了兩次也就放棄了,甚至怕她累著,都沒用她動手幫忙,全都是他自己忙活的,雖然忙的時候也沒放她睡覺,照樣用嘴霸佔著她。

  她這樣說,蔣嬤嬤很是欣慰,趙沉能做到這一點,更說明心裡疼惜妻子孩子了。

  ~

  收拾妥當,阿橘早早吩咐廚房擺飯。

  昨夜太夫人那樣叮囑她,現在肯定等著聽回信呢,一會兒她得去榮壽堂給太夫人請安,飯前說話不合適,她又不想在榮壽堂用飯,只好先吃,到那邊再裝裝樣子。

  早飯很簡單,一碗香菇瘦肉粥,一碟小籠包,旁邊還擺了京城暖房種出來的切成丁的西瓜,顏色鮮豔瓜香誘人,讓人食慾大增。

  阿橘先用竹籤紮了一個西瓜丁放入口中,甜美多汁,殘留的睡意不由就都消了。拿起勺子準備喝粥時,阿橘忽然想到什麼,對站在一旁伺候的綠雲道:「把錦書錦墨叫進來。」

  綠雲點頭,很快就領著二人回來了。

  阿橘打量兩個丫鬟,錦書看著還算精神,只有眼睛下面有些青黑,因為她膚色白皙,很明顯。錦墨就不一樣了,從進屋到現在,偷偷轉過去打了兩個哈欠。

  阿橘忍不住笑,「你們兩個早早起來也夠累的。其實一個人伺候他就夠了,以後你們四人輪流來吧。」無論是在登州還是京城,他們夫妻過得都比較閒散,丫鬟們也不用起大早。現在趙沉進宮當值,院子伺候的丫鬟們可就得跟著早起了。這些貼身伺候的還算好的,熱水房廚房的婆子小丫鬟們更辛苦。

  雖說伺候主子是下人分內的事,可突然添了累活,心裡還是忍不住抱怨的吧。阿橘想了想,讓綠雲傳下去,今日起這些需要起早的婆子丫鬟們每人都能多拿兩成的月錢。月錢是侯府公賬裡出的,加的這部分她出。現在她每月有五十兩的月錢,趙沉私底下也常常給她銀票銀子,阿橘都覺得自己錢多的沒處花了。

  「奶奶真是體貼人,我這就傳下去,保管那些還在打盹的小丫鬟們立即精神了!」綠雲笑著應道。

  阿橘笑了笑,這才問錦書,「大爺走時用飯了嗎?」

  錦書馬上答道:「回奶奶,大爺用了五個包子,粥只喝了幾口。」

  阿橘眉頭一皺,看看桌上還沒有她拳頭大的小籠包,不由擔心趙沉會不會餓肚子了。他身強體壯,平時早飯能吃兩籠,心情好的時候吃的更多,現在要忙了,怎麼只吃這麼點?不行,回來一定要好好跟他說說,寧可起得再早點也不能餓著肚子出門。

  用過飯,時候尚早,阿橘不緊不慢地去了榮壽堂。

  等飯後趙清兄妹三人走了,阿橘隨太夫人去了裡屋,太夫人依然讓她坐她身邊,阿橘聽話地坐了,低頭道:「祖母,我,我昨晚跟相公提了,剛開口相公就說我心裡沒他,他離家這麼久才回來我就把他往外推,我,我沒敢再說下去……」

  說話時不安地攥著手指,心裡卻又想到了趙沉。昨晚她轉過去後,趙沉不停地埋怨她心狠,讓他白白等了那麼久,然後不知怎麼就想到了回覆太夫人的事,叮囑她先這麼說,免得今日說他瞧不上屋裡的丫鬟太夫人馬上就找幾個出挑的給她。

  太夫人失望地抿了下嘴角,看看長孫媳婦悄悄亂動的手指,再看看她明顯被滋潤過後的柔美臉龐,信了。妻子生成這樣,又是新婚小別,哪個男人能不惦記著?更不用趙家的男人了,也不知怎麼回事,她那老頭子還納過幾個小妾的,整日給她找麻煩,到了她兒子孫子,就一個個都傻了,被一個女人迷得神魂顛倒。

  幸好長孫媳婦夠聽話。

  她好笑地拍拍阿橘的手,「你也傻,祖母只是給你提個醒,誰讓你昨晚就說了?承遠對你那麼好,你又懷了他的孩子,他心裡高興,接下來幾天肯定都黏著你呢,只是你無論如何都不能跟他同房,時間長了他自然鬆動了,那時候你再提給丫鬟開臉的事。」

  阿橘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有些後悔的道:「祖母說得對,是我太笨了。」

  心裡卻有點好笑。

  最初趙沉讓她騙太夫人時她還有些放不開,現在,太夫人慈母氣派裝得越像,她也就越習慣了。

  離開榮壽堂,阿橘心情愉悅地前往馨蘭苑。

  寧氏跟蔣嬤嬤一樣,也有點擔心趙沉胡鬧,於是阿橘又鬧了一次大紅臉,不過寧氏顯然早有準備,從櫃子裡翻出個小冊子給她,說是熬不過趙沉磨蹭時可以看看。

  阿橘大概猜到冊子裡是什麼了,紅著臉接過藏到袖口,沒有看。

  寧氏笑著轉移了話題。

  婆媳倆沒說幾句呢,問梅喜滋滋地進來回稟:「夫人,大奶奶,方才陳守過來傳話,說是周家姨老爺親自送端午節禮來了,因侯爺大爺都不在,陳守直接將人請到瞭望竹軒,問大奶奶什麼時候回去見見呢。」

  姨父來了?

  阿橘又驚又喜,「除了姨老爺,還有誰來了?」

  問梅搖搖頭:「陳守沒說,大奶奶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阿橘其實已經猜到了,父親要準備今年秋闈,肯定沒有時間過來,母親留在家裡照顧父親,更是不會來,他們二老不來,妹妹不便出門弟弟還小……這次多半隻有姨父一人來了吧?

  那也夠她高興的了。

  阿橘興奮地跟婆母告辭,急切地往回走,蔣嬤嬤擔心她出事,穩穩扶著她,免得她走太快。

  轉到望竹軒院門口,就見一青袍男人側對她站在院中,似是正在觀賞園景,阿橘才要喊人,斜對面突然跑出來個眉眼清秀的男娃,邊跑邊喊她「大姐」。

  「小九?」阿橘大喜過望,目不轉睛地盯著弟弟。半年多不見,弟弟好像長高了不少。

  但林重九最終還是沒能如願地撲到長姐身上,周蘭生及時扯住他胳膊,小聲提醒道:「姨姐有孕在身,你小心撞到她。」

  林重九馬上記起了母親的叮囑,尷尬地笑了笑,不過克制著欣喜走到阿橘身前時,還是輕輕抱住了她:「大姐,我好想你。」男娃仰著頭,那雙與兩個姐姐相似的桃花眼裡淚光浮動,然後好像又不好意思了,埋在阿橘懷裡偷偷抹掉,用他長姐的衣服。

  阿橘眼裡也轉了淚,不過很快就克制下來,摸摸弟弟的腦袋,再笑著誇了周蘭生兩句,便領著兩個弟弟走到周培身前,笑著道:「姨父怎麼親自來了?快去屋裡坐,我公爹上朝去了,承遠現在當了金吾衛指揮使,從昨天開始也要進宮當值,多半要等晚上才能拜見姨父了。」

  周培已經遠遠打量過外甥女,見她面色紅潤,知道她過得應該不錯,再加上昨晚進京後他已經悄悄打聽過延平侯府的情況,所以很是放心,一邊隨阿橘往裡走一邊解釋道:「姨父有個故交家在天津,這次要去拜訪他,正好天津離京城近,又恰好是端午,姨父就過來看看你,回去跟你娘你姨母說說,免得她們總是牽腸掛肚的。」

  阿橘剛剛憋回去的淚一下子就湧出來了,抵著弟弟肩頭抹淚,好一會兒才收住,紅著眼圈道:「我挺好的,姨父回去後替我跟我娘姨母說說,讓她們不用擔心。」

  林重九搶著道:「大姐我跟娘說,大姐你好像胖了,也更好看了,娘知道後肯定高興!」

  阿橘忍不住親了弟弟一口,又問周培:「姨父打算什麼時候離京?難得來一次,多住幾日吧,就住在侯府。」

  她說得快,周培聽了更是放心了,外甥女能說出這種話,顯然是篤定延平侯是歡迎他住進來的,也正說明外甥女在侯府的地位。

  不過他還是搖了搖頭:「後日就走了,你姨母,她……」

  他有些吞吐,阿橘心裡一陣不安,林重九見了,嘿嘿笑道:「姨母又要給咱們生姨弟了。」長姐走後不久姨母就傳出了喜訊,林重九非常高興,多個弟弟,他就不是最小的了,後來得知長姐也有了身孕,自己快要當舅舅了,林重九更是整天合不攏嘴。這次姨父要過來,他在家裡死纏爛打,終於磨得母親鬆口,二姐也想來的,被母親一口否決,所以二姐很是嫉妒他。

  小柳氏早就念叨想生個女兒了,得知她有孕,阿橘由衷地替姨母高興,只是心底不免生出傷感,家裡親人們再熱鬧,她都不在其中,父母今年多半會過來,姨母一家……

  「姨父,我記得你以前說可能會在京城開家鋪子?」想到曾經在姨父家裡聽到的談話,阿橘滿懷期待地問。如果周家在京城開舖子,將來姨母就可以多來京城住住,她就能見到她的小姨弟或姨妹了。

  周培笑笑,望著院子道:「姨父只是隨口說說,京城太過繁華,姨父還是喜歡清淨一些的地方,不過阿橘放心,等你姨母生了,姨父會常常帶她們過來看你的。」

  他確實想過來京城,可現在外甥女嫁進了侯府,他們就不適合來了。士農工商,雅商這個名頭再好聽也是商,外甥女有周家這門親戚只會讓那些官家太太們笑話,離得遠些反而無礙。

  阿橘並不知姨父的好意,難掩失望。

  不過能夠見到久別的親人,她已經很滿足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7 09:03 PM

第72章

  日落之時,早已收到信兒的趙沉匆匆趕了回來,趙允廷公務繁忙,依然要晚些歸家。

  大管事趙元將周培三人安排在了正院客房,趙沉回府後先去拜訪,卻只見到周培父子。

  周培笑著解釋道:「小九陪阿橘說話呢。」

  林重九才八歲,又是阿橘的親弟弟,姐弟倆黏在一起沒什麼,他家蘭生都十一了,需要避諱,所以雖然外甥女留了,他還是把兒子帶了回來。

  趙沉都能想到妻子高興的模樣,他起身告辭:「姨父先坐,我回去換身衣裳,稍後再過來與您敘話。家父衙門有事耽擱了,可能要晚點回來,怠慢之處還請姨父莫怪。」

  謙遜有禮,一如當初。

  周培很是欣慰,至少目前看來,外甥女沒有嫁錯人。

  趙沉則大步回瞭望竹軒。

  黃昏時分,一日的暑氣剛散,晚風清涼,阿橘讓人把呦呦牽了過來給弟弟看,她坐在一旁瞧著,蔣嬤嬤站在她身邊,後面綠雲翠玉也緊張地盯著呦呦,生怕它突然衝過來撞到阿橘。阿橘覺得她們太緊張了,呦呦很聰明的,自己玩時不會撞人,想跟人親近時,也會腳步輕快地跑過來,在你身前停下,伸長脖子讓你摸。

  林重九高了,呦呦更是長大了不少,林重九追著呦呦跑了一會兒便放棄了,氣喘吁吁地坐回阿橘身邊,小臉紅撲撲的,指著呦呦氣憤地道:「大姐,呦呦都不認識我了,不給我摸!」

  阿橘笑著替他擦汗,「明早你早點起來餵牠吃草,它就想起來了。」

  林重九半信半疑,眨著大眼睛望向那邊回頭瞧他們的呦呦,阿橘怕他渴了,紮了一個西瓜丁送到弟弟面前。熟悉的溫柔親暱,林重九滿足地朝長姐笑,張嘴等喂。

  趙沉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她的妻子溫柔無比地把西瓜送到了小舅子口中。

  腳步微頓,趙沉情不自禁嚥了嚥口水。

  好啊,他在宮裡忙了一天,回來又陪周培說了很多話,口乾舌燥的都沒有享受到這種待遇,小舅子倒好,吃了一口又跟她討要第二口,顯然習以為常。她呢,笑著去扎西瓜再笑著喂弟弟,那麼溫柔那麼寵溺,以前他讓她動一動時,她怎麼沒這麼聽話?只會嬌嬌地抱著他脖子喊累……

  見他站了這麼久姐弟倆還沒瞧見自己,趙沉故意咳了咳。

  林重九正要接西瓜呢,聽到動靜扭頭看過來,愣了愣,下一刻便站了起來,興奮地朝趙沉跑去:「姐夫,你穿這身衣服真威風!」

  趙沉卻留意到他起身時把阿橘新遞過去的西瓜丁撞掉了,不由一陣可惜,快走兩步將不惜福的男娃拎了起來,扛到肩頭便朝他屁股拍了一下,「知道姐夫回來,怎麼不去門前接我?」

  他稍微用了點力氣,林重九疼得啊啊直叫,當然也是故意鬧呢,「姐夫你輕點,是大姐說不用接你去的!」

  趙沉已經到了阿橘身前,一邊把林重九放回地上一邊看著阿橘問:「你真這麼說了?」

  玩笑話他也當真,阿橘無奈地解釋道:「小九問能不能去宮裡找你,那裡是他能去的?我當然說不行了,就讓他在這邊老老實實待著。」在登州的時候,皇宮什麼的在他們眼裡都是遙不可及的,想都想不出來,她嫁了趙沉後才慢慢瞭解了,弟弟一個孩子,自然什麼都不懂。

  趙沉笑了兩聲,搶過阿橘手裡的竹籤紮了塊兒西瓜送進嘴裡,解了渴才拍拍林重九肩膀:「小九好好練武,長大了也當侍衛,就能進宮了。」

  林重九連連點頭,眼睛亮亮的。

  趙沉摸摸他腦袋,先去裡面沐浴更衣,起身時朝阿橘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一起去。阿橘假裝沒看見,認真地跟弟弟說話:「別聽你姐夫的,在家好好讀書,過幾年考秀才。」騎馬射箭太危險,趙沉是有師傅教導,自家可請不起師傅,還是讀書穩妥。

  林重九不耐煩聽長姐教導,跑去裡面討好他姐夫了,讀書多沒意思,還是練武有趣。

  阿橘無可奈何,吩咐丫鬟把桌子搬回去,她去裡面給趙沉挑換洗衣裳。

  晚上趙允廷在前院擺了宴席,趙沉去前面陪客了,阿橘自己在望竹軒用的飯。飯後去後院池子邊轉了一圈,趙沉還沒有回來,阿橘便去屋裡給妹妹準備禮物。這一天都陪弟弟過的,差點忘了這茬。

  林竹最喜歡臭美,阿橘把首飾匣子搬到炕桌上,一樣一樣的選。

  一更梆子響過不久,趙沉回來了,滿身酒氣。

  阿橘皺眉,因為現在聞不得這麼重的味兒,她用帕子捂了鼻子,不解地問他:「蘭生跟小九都是孩子,肯定不喝酒,只有姨父一個大人,你怎麼還喝了這麼多?」難不成在桌上就一直敬酒了?

  趙沉只是微醉,就是想逗逗妻子,見她嫌棄自己,他故意往她身邊湊,摟著人要親:「姨父來了我高興,一高興就多喝了兩杯,阿橘,你高不高興?」

  「你快去漱口!」阿橘哪有心思跟他說話,扭頭躲閃。

  趙沉見好就收,在她肩頭嘬了一口,聽話地去了。

  回來時只穿了一條薄褲,手裡端碗西瓜丁,見妻子已經躺下了,他先上炕,把碗放到窗檯上,再小心翼翼將阿橘抱了起來,沒敢放腿上,只讓她靠著窗檯坐著,中間墊著迎枕。

  阿橘好奇地看他忙活,「你幹什麼啊?」

  「陪我吃西瓜。」趙沉盤腿坐在她對面,端過碗道,看著她的目光柔柔的。昨日回來,在榮壽堂耽誤了些功夫,回屋歇下後兩人浪費了太多時間,後來又忙著親熱,都沒能好好親近親近,這一日他都惦記著早點回來陪她說話,沒想又來了客,現在才能坐到一起。

  窗檯上就放著一盞燈,將碗裡的西瓜照得水靈靈的。阿橘別開眼,「你自己吃吧,我現在不想吃。」

  吃什麼啊,懷孕後她去恭房越來越勤了,真吃了這碗西瓜,晚上肯定得折騰幾次。屋裡這麼安靜,水聲嘩嘩的,想想就難為情,阿橘可沒有趙沉那麼厚的臉皮,放水時旁若無人。以前兩人睡一起,她晚上幾乎沒事,白日裡也是等他出門了才去的。

  趙沉不懂妻子的小心思,堅持要她陪,阿橘說什麼都不吃,躲來躲去就是不肯接男人遞過來的西瓜。趙沉很掃興,也有點不高興,他對她好,她怎麼偏就不願意?

  身前的男人突然不動了,阿橘偷眼看去,對上趙沉陰沉的面孔。這是成親後趙沉第一次給她冷臉,阿橘莫名地害怕,想想他也是喜歡她才喂她,自己這樣拒絕大概傷了他吧?阿橘輕輕摳了摳下面的涼蓆,解釋她說不出口,只能哄他高興了。

  「我真的不想吃,還是我喂你吧。」她低著頭去接男人手裡的碗,他攥著不放,阿橘抬頭,央求地看他,趙沉面無表情地盯著她,手卻鬆開了。

  阿橘鬆了口氣,用竹籤紮了一個西瓜丁遞過去。

  趙沉抿著唇,不接。

  阿橘並不習慣跟這樣的趙沉相處,更不習慣如此主動的親暱,以為他是真的氣到不想吃了,心裡難過又委屈,不由自主準備縮回手。

  「你喂我吃完這一碗,我就饒了你。」趙沉及時抓住她手,盯著她眼睛道。

  看起來凶巴巴的,說出的話卻滿是小孩子氣,阿橘徹底不怕了,笑著點點頭。

  趙沉懲罰般捏了捏她小臉,這才低頭把竹籤上的西瓜丁咬了下來。

  果香在兩人周圍瀰漫,阿橘聞著清新的西瓜香,再聽趙沉吃得津津有味,她忍不住悄悄吞嚥。不想吃跟不饞是兩回事啊,任誰面對這種誘.惑,都會忍不住吧?

  在她又喂了趙沉一次時,阿橘沒能忍住,舔了舔嘴唇。

  趙沉目光一凝,吃完嘴裡的西瓜,捧著她臉就吻了下去。

  阿橘一手拿竹籤一手端碗,根本沒法動,只能仰頭承受。

  他的唇是涼的甜的,加深了她的渴,她情不自禁回應,貪戀他的濕潤。

  「饞了?」一吻結束,趙沉重新拿回碗,紮了最後一個遞到阿橘嘴前,輕喘著勸道:「吃吧,吃完咱們就睡覺了。」就該做點別的了。

  阿橘不想再惹他不高興,張嘴接了,垂眸輕咬。

  趙沉痴痴地看著她,憑著印象將碗放回窗檯上,低頭去親她耳朵,「阿橘,你比西瓜還甜,還香……」

  阿橘扭頭躲,欲迎還拒。

  她不知道自己嘗起來是什麼味道,只是當她躺在被縟上乖乖給他吃時,阿橘飄飄然地想,或許在趙沉看來,她確實比西瓜好吃?否則他為何三兩口就把西瓜吃完了,吃她卻彷彿永遠都舍不得鬆口?

  漫長的纏.綿後,阿橘靠在男人懷裡睡了過去。

  睡著睡著,阿橘醒了。

  她尷尬極了,早知道拼著惹他不高興也不吃那一口了。

  「怎麼了?」趙沉本就警醒,察覺她在一旁動來動去,他立即坐了起來,「哪裡不舒服?」

  「沒有,做了一個夢,然後就醒了。」阿橘輕輕地道。

  趙沉頓時放鬆下來,確定不是噩夢後,他重新將人摟到懷裡,拍了拍,「睡吧。」明早他還得早起,實在沒有精力問她到底做了什麼夢。

  阿橘靜靜地縮著,不時蹭蹭腿。

  她太反常,趙沉徹底清醒,先下地點了燈才盯著人問:「你到底怎麼了?要是哪裡不舒服,我趕緊讓人請郎中去,你別瞞著。」難道是他那時動作太大了?

  阿橘幾乎要忍不住了,知道今晚躲不過去,她認命地坐了起來,低頭道:「真的沒事,你上炕吧,我去後面。」

  後面?如廁?

  她聲音聽起來還算平靜,臉紅得卻不像樣,趙沉看傻了,仔細想想,成親後他還真沒碰到過妻子去恭房,不由拽住她胳膊,難以置信地問:「咱們做了這麼久的夫妻,你還為這個難為情?」

  他越是這種震驚的語氣,阿橘就越不自在,甩開他手逕自往後面走。

  趙沉馬上提著燈跟在她身後,「我給你照亮。」

  「我不用你照亮!」阿橘羞得快死了。

  「那邊黑,我不放心。」趙沉一本正經地道,妻子難為情的樣子最好玩,他喜歡看。

  阿橘早就瞭解這人的脾性了,紅著臉求他:「你把燈給我,我自己去,你先回炕上睡覺吧。」

  她急得都要哭了,趙沉不忍再逗她,乖乖把燈遞了過去。

  阿橘接過燈,站在原地等他回炕上。

  趙沉徹底沒轍了,趴到炕頭後笑著問她:「這樣行了吧?用不用我摀住耳朵?」

  阿橘咬咬唇,扭頭道:「用。」

  趙沉轉過身偷笑,回頭時見妻子瞪著眼睛看他,氣急敗壞又可憐巴巴的,趙沉心軟得不行,扯過被子把腦袋都矇住了。

  阿橘緊張地去了。

  回來時,趙沉一動不動彷彿睡著了,阿橘也不知道他是真睡假睡,熄燈上炕。

  剛躺下,男人便把被子蓋到了她身上。阿橘身體一僵,趙沉連人帶被子一起摟著,親了又親,「阿橘你怎麼這麼傻?」

  阿橘抿抿唇,她怎麼傻了?分明是他臉皮太厚,不把這個當一回事。

  「你這麼傻,我越來越喜歡你了。」彷彿料到妻子不愛聽那話,趙沉在她耳邊輕輕加了一句。

  阿橘剛剛還有些僵硬的身子馬上又軟了。

  她如此好哄,趙沉悶笑,肩膀輕抖,說了今晚的最後一句話,「阿橘,我都聽見了……」

  聽見什麼?

  阿橘羞得摀住他嘴,「不許你再說!」

  趙沉心甘情願領罰,不說,只做。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9 11:54 PM

第73章

  周培跟兩個孩子在延平侯府住了兩晚,初三這日用過早飯就要返程了。

  除了出嫁前夕,這是阿橘第二次生出時間飛逝之感。

  她捨不得姨父姨弟,更捨不得埋在自己懷裡的弟弟。

  「姨父,要不,就讓小九留下吧?」阿橘紅著眼圈跟周培商量。其實弟弟來的第一日她就有了這個念頭,礙於京城勳貴之家規矩較多,她又只是個兒媳婦當不了家做不了主,這樣擅自留下弟弟可能不太合適,便把念頭壓了下去。昨晚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覺,趙沉知道她捨不得弟弟,主動提議讓弟弟在侯府住下,直到秋後父母妹妹過來再搬出去。

  阿橘當時謝絕了他的好意,但現在真的要分別了,她忍不住又提了出來。

  這事周培還真不好做主。外甥留下吧,他擔心侯府太夫人多半會不太樂意,不留,看外甥女一個人在這邊,他也不忍心強行把林重九帶走。看得出來外甥女也不是很堅定,周培走到姐弟倆身邊,低頭問林重九:「小九,你想留在京城嗎?」

  林重九毫不猶豫地點頭,望著長姐道:「想,我想跟大姐作伴,可我答應我娘要聽話了,不能給大姐惹麻煩。大姐你別哭,娘說等爹考上舉人後咱們家就搬到京城來,那時候大姐就可以回娘家了。」出發時母親叮囑過他,說是長姐懷著身孕沒有精力照顧他,讓他不管姐夫長姐如何留都不能聽。

  「嗯,那你們早點來。」弟弟如此懂事,阿橘強忍著把淚憋了回去,拉著兩個弟弟又一番細細叮囑,這才把人送上了馬車,含笑送別。

  馬車很快就駛出了這條街,拐彎不見,阿橘卻對著街口站著,捨不得進去。

  蔣嬤嬤心疼地扶住她胳膊,柔聲勸道:「大姑娘別急,現在都五月了,最遲十月老爺夫人也能過來,正好過來抱外孫。」

  阿橘的產期在十月底,或許會早幾天,也可能會遲幾日。

  想到那時她會有自己的孩子,家人們也都過來了,阿橘心裡好受了些,最後看一眼馬車離開的方向,隨蔣嬤嬤進去了。

  只是想得再開,團聚又離別,總是要失落一陣子的。

  就連端午阿橘過得都不是特別開懷,跟寧氏在一起時儘量不表現出來,自己在望竹軒時便會對照趙沉的本朝輿圖猜想姨父他們大概到了哪裡。

  這日趙沉回來,最先看向書桌,果然瞧見那張輿圖又擺在那兒了。

  如果他能像以前那樣日日陪著她,她是不是就不會如此想家?

  「阿橘,初十我沐休,你想不想出去看看?年初我答應你的,要帶你逛逛京城。」晚上歇下後,趙沉抱著妻子道。

  「我現在這樣,方便出門嗎?」阿橘有些意動,又不太放心。

  「我已經讓人把馬車改得更平穩了,咱們慢點走,沒事的。怎麼,想好要去哪兒了?」趙沉親親她臉,很單純的那種。

  這幾晚他都沒有纏她胡鬧,是另一種無言的疼惜照顧,阿橘很安心,靠著他肩頭道:「我聽說京城西郊隆恩寺的菩薩很靈驗,我想去拜拜,行嗎?」

  趙沉笑著捏捏她手,放在胸口道:「有何不行的?你想去哪兒,我都陪你去。隆恩寺啊,阿橘你想求什麼,求菩薩送你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

  阿橘沒告訴他。她確實想求子,送她一個兒子,送姨母她心心唸唸的女兒,還想求菩薩保佑父親一定要高中,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求這麼多,她是不是太貪心了?

  阿橘自己笑了笑,又道:「咱們叫上娘一起去吧?」婆母整日悶在侯府,也挺無趣的。

  妻子如此孝順,趙沉自然應下。

  第二天趙沉早早進宮去了,阿橘今日不用去榮壽堂請安,便去陪寧氏用飯,順便把去隆恩寺一事提了,問寧氏想不想去。

  寧氏去不去都可,既然兒媳婦惦記她,就笑著應了。

  兩人在屋裡閒談,說著說著聽到郭寶珠清脆的聲音,婆媳倆相視一笑,沒等她們下地去接人,郭寶珠已經腳步輕快地跑了進來。她來這邊很多次了,喊完人後也不用問梅服侍,自己給自己倒杯茶,咕嘟嘟連續喝了好幾口。

  寧氏笑她:「早上飯太鹹了?」這個外甥女跟長姐的性子一點都不像,孩子似的讓人頭疼又喜歡。

  郭寶珠坐到阿橘身邊,頗為委屈地看著寧氏道:「姨母跟嫂子都不愛出門,每次都是我來這邊,現在外面那麼熱,我當然渴了。」最初她對這個義的姨母還有些生疏,後來見母親哥哥都親近她,寧氏對她也和藹可親,郭寶珠很快便熟稔了。

  阿橘有些歉疚地道:「都是我……」郎中說前三個月最容易出事,所以旁人家宴請什麼的,她都拒了,就在家裡養胎。

  「知道知道,嫂子懷著小外甥呢,輕易動不得。」郭寶珠嘿嘿笑道,低頭輕輕摸了摸阿橘肚子,「與其讓我小外甥辛苦,還是我來跑吧,將來我還等他孝順我呢。」

  阿橘跟她一起低頭看肚子,柔柔地笑。

  寧氏無奈搖頭,對郭寶珠道:「這話在我們面前說說就是了,出門做客時可不能這樣想說什麼就什麼,都十五的大姑娘了,得端莊點。」

  郭寶珠悻悻收回手,乖乖坐正,卻忍不住小聲埋怨:「姨母你怎麼跟我娘一樣啊?我才十五,旁人家十六七嫁人的也不少,著什麼急啊,像嫂子,早早被姨兄娶了回來,有孕後就不能出門了,多沒趣,萬一再遇到個惡婆婆……」

  越說越不著調了,寧氏瞪她一眼,郭寶珠連忙閉了嘴,悄悄跟阿橘眨眼睛。

  阿橘笑著轉移話題,「寶珠去過隆恩寺嗎?」

  郭寶珠點頭:「去過啊,都是一群夫人老太太去上香,沒什麼好玩的,不過隆恩寺種了很多花,現在玉蘭紫薇應該都開了,挺好看的,那邊又涼快……啊,嫂子問隆恩寺做什麼?你想去?我也跟你一起去!」

  阿橘本就打算邀她同去的,聞言看向婆母。

  寧氏淡淡地掃了外甥女一眼,在她期待的目光中道:「帶你去也行,只是你得規規矩矩的,若是大聲喧嘩或東跑西竄,我立即讓你姨兄送你回家。」

  郭寶珠連忙保證自己一定乖乖的。

  寧氏又添了一句:「問問你娘想不想去。」

  郭寶珠頓時苦了臉,端午過後母親沒什麼事忙了,怎麼可能會不去?

  寧氏沒管她,等她們姑嫂倆去望竹軒說私密話了,她吩咐問梅好好準備,兒媳婦有孕在身,容不得疏忽。

  傍晚趙允廷回來,試探地問妻子:「我聽承遠說,他要帶你們去隆恩寺?初十我也在家,要不我送你去吧?到時候你跟承遠媳婦賞花,我去跟忘語大師下棋,我也很久沒跟他切磋棋藝了。」本來他另有安排的,可兒子搶了他的先,他只好改變計畫。

  寧氏正在給一件小兒肚.兜收尾,頭也不抬地道:「你想去就去,只是上午寶珠來過了,她回去一說,姐姐多半也會去的。」

  趙允廷眼裡的期待瞬間變成了失望,乾笑道:「那你們去吧,下次我再帶你出去走走。」

  寧氏沒有接話。

  趙允廷有點想改口,可是想到寧蓮容那張清冷的臉龐,最終還是認了。大姨子一直都不待見他,他何必自討沒趣?

  次日上朝對上郭毅,趙允廷忍不住盯著他看了會兒。

  「你一直盯著我幹啥?」下朝時,郭毅大步追上趙允廷,心裡有些沒底,「你不是又打什麼壞主意想拉我下水吧?」這個連襟滿肚子壞水,平白無故看他,準沒好事。

  趙允廷面無表情:「初十那日,我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

  郭毅心中一凜。唐文帝成事前,他跟趙允廷表面上是仇家,有什麼大事都是暗中聯繫的,唐文帝登基後還沒有去過,現在又有什麼大事要談?

  雖然他很想護送妻子女兒去隆恩寺,不過正事要緊,郭毅回府後找了個藉口跟妻子賠了不是,言明那日不能去了。郭夫人沒放在心上,只是連續兩晚沒讓他碰,白日裡該說話照樣還是說話。

  在郭毅看來,這已經算得上大事不妙了。

  初九這一晚求.歡又不成,郭毅憋了一肚子火,一大早強顏歡笑慇勤地送妻子女兒上車後,臉一沉,騎馬趕去與趙允廷碰頭。今日趙允廷要是沒什麼大事,他打不死他!

  趙允廷有什麼大事啊,他就是想跟這位姐夫下盤棋。

  他去不成,郭毅也別想去。

  寧家兩個女婿「相談甚歡」時,兩家夫人的馬車已經在西城門會合,不緩不急地朝隆恩寺去了。

  阿橘與寧氏坐一車,透過紗簾好奇地欣賞沿路風光。

  趙沉騎馬跟在旁邊,時不時問問妻子有沒有覺得不舒服,到了後來阿橘一對上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想說什麼,搶先坐正,不再理他。婆母就坐在她對面,這人怎麼不知道收斂一點?

  小兩口過得如蜜裡調油,小打小鬧的寧氏看著也歡喜,笑道:「你別嫌承遠囉嗦,他這是第一次當爹,瞎緊張呢。」

  阿橘不知道該如何接話,過了會兒才微紅著臉道:「馬車挺穩的。」

  寧氏笑而不語,余光中瞥見窗外一角塔影,柔聲提醒道:「阿橘你看,那是隆恩寺最高的歸雁塔,再過一刻鐘咱們就能到山腳了。」

  阿橘忙探頭去看,確實在半山腰看到一座被蔥鬱樹木遮掩的高塔頂端,還想仔細瞅瞅,趙沉又俯身看了過來,面露疑問。耳畔傳來婆母一聲輕笑,阿橘臉一紅,瞪趙沉一眼馬上又坐正了,打定主意上山後讓他自己遊山去,她跟婆母在一起。

  等她臉上的熱消了,馬車也慢慢停了。

  阿橘伸手去拿婆母的帷帽想服侍婆母,寧氏卻先拿了她的,「乖乖坐著,娘幫你。」

  她目光柔和,待她如親生女兒,阿橘心裡感慨萬千,微微低頭好方便寧氏幫她,小聲道:「娘對我真好。」有這樣的婆母和相公,嫁人有什麼不好的?

  下了車,前面郭夫人母女已經在等著了,阿橘隨著寧氏走過去,閒談幾句,趙沉便揮手把早就安排好的轎伕叫了過來,一共三頂軟轎。

  阿橘疑惑地看向趙沉,一男四女,趙沉自己走,可是還少了一頂啊?

  趙沉朝郭寶珠揚了揚下巴。

  郭寶珠嘿嘿一笑,從郭夫人身邊退到趙沉身邊,對阿橘道:「嫂子你坐吧,我跟姨兄一起走,就幾步路而已,坐轎子反而不如走路輕鬆。」

  她沒有戴帷帽,白領右衽的石榴紅小衫兒襯得她面色白裡透紅,明豔動人,又圓又大的鳳眼盈盈似含秋水,俏皮伶俐。阿橘看愣了一瞬,由衷讚道:「寶珠真好看。」

  小姑娘都喜歡被誇,郭寶珠開心極了,抱著阿橘胳膊撒嬌:「我再好看也比不過嫂子,你要是把帷帽摘了,姨兄這一路就不用做別的了,光忙著擋在你身前不讓旁人看……」

  「寶珠。」郭夫人冷聲喚道,隱含斥責。油嘴滑舌的,哪像個姑娘?她跟丈夫都不會說這個,也不知女兒跟誰學的。

  郭寶珠訕訕地縮了縮脖子,趕緊討好地去扶母親上軟轎。

  趙沉想先扶寧氏,寧氏搖搖頭,示意兒子扶他媳婦,她自己坐了上去。

  「別擔心,我就跟在你身邊。」阿橘坐穩後,趙沉輕聲道。

  一層面紗也擋不住他眼裡的柔情,阿橘這次沒有躲,見前面兩位長輩已經開始登山了,她飛快挑起面紗,朝趙沉笑了笑,「你……」

  還沒說完,面紗就被趙沉放了下來,跟著是他低低的叮囑,「別讓旁人瞧見,引來的人太多了,我怕我擋不住。」

  阿橘愣住,隨即明白他這是接郭寶珠的話呢,忙低下頭,催他快走開。

  趙沉笑著站直身子,盯著兩個轎伕穩穩抬起轎子,這才大步跟在旁邊,護著他的妻子。

  隆恩寺香火鼎盛,香客往來絡繹不絕。

  就在趙沉等人沿著林蔭山路拐彎不久,山腳下又陸陸續續駛來幾輛馬車。

  其中一輛馬車旁邊同樣跟著一個騎馬的少年,膚白唇紅俊美非常,只是那張引得路人頻頻回頭觀望的俊臉上明顯帶了不耐煩,好像有什麼煩心之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9 11:55 PM

第74章

  禪香裊裊,阿橘虔誠地在菩薩面前拜了三拜。

  郭夫人與寧氏都已經拜過,等阿橘拜完,郭夫人看看那邊東張西望的女兒,知道她向來不信這個,便率先領著阿橘婆媳倆去求籤了。她跟寧氏都不求,只讓阿橘上前。

  阿橘第一次來這麼有名的寺廟,難免有點小緊張,再加上寺中寧靜不失莊嚴的氛圍,她搖簽的時候很誠心,美眸輕合紅唇翕動,求菩薩保佑。趙沉就在一旁看著,既驚豔妻子此刻異於平時的美,又覺得她傻乎乎的好笑,世上那麼多人求神拜佛,有幾個靈驗的?偏偏總是有人把神佛當一回事。

  他看向妻子的肚子,再抬眼看向菩薩金身,眼裡閃過不以為然。妻子有孕是他的功勞,至於生兒生女,妻子生什麼他就喜歡什麼,只要是她為他生的孩子,兒子女兒有何區別?兒子他就教他習武強身,女兒他便疼著護著。

  輕輕一聲響,一支竹籤從竹筒裡跳了出來,阿橘欣喜地撿了起來,緊張地遞給解籤老僧。

  是支上上籤,說是妻以夫貴,母以子榮。

  前半句阿橘沒太放在心上,可是母以子榮,意思就是她這胎會生兒子了?

  阿橘歡喜地看向婆母,眼裡笑意快要漾了出來。

  周培等人走後她還是第一次這麼高興,不管神佛可不可信,趙沉覺得這一趟來得都值了,遂添了一筆很大方的香油錢。

  從大殿出來,距離晌午用飯還有大半個時辰,郭夫人與寧氏準備去客房休息,阿橘想跟著婆母走,郭寶珠笑著挽住她胳膊,指著後山道:「嫂子,那邊的紫薇花樹一片連一片的,讓姨兄陪咱們去賞花吧?」

  阿橘看向趙沉。

  趙沉但笑不語,由她拿主意。

  寧氏開口替兒媳婦做了主:「去吧,難得出來一次,好好散散心。」又叮囑兒子小心照顧媳婦。

  趙沉頷首,三個小輩先把寧氏姐妹送到客房門口,這才去了後山。趙沉跟郭寶珠一左一右護著阿橘,弄得阿橘挺不好意思的。

  到了地方,只見漫山紫薇花樹,有紅有紫,顏色深淺又各有不同,熱烈炫目,隱約可見遊人在裡面行走。

  郭寶珠對這裡很熟悉,挑了處僻靜的小涼亭,三人去裡面坐,他們閒聊,准隨行丫鬟在亭子周圍隨意賞花。因周圍沒有旁人,阿橘把帷帽摘了下來,方便賞景。

  趙沉在外面話並不算多,即便身邊多出來的是自己的姨妹,阿橘跟郭寶珠坐在一側,他主動坐了對面,手裡轉著朵路上摺的紫薇花,目光散漫地在亭外逡巡,過一會兒就落到妻子身上,看著她笑。阿橘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每次男人看過來,她都能感受到,四目相對,短暫對視後再各自移開,卻有淡淡的難言的甜一點點從心底冒出來,讓她的心情跟這片湛藍天空下的繁茂花海一樣,明朗燦爛。

  無聲勝有聲。

  郭寶珠很快便察覺到小夫妻倆的微妙對視,她看看嫂子微紅的臉,再看看那邊假裝愜意賞景的男人,撇撇嘴,站起身道:「嫂子,你跟姨兄在這裡坐著,我到下面跟她們一起玩去,回頭挑朵最好看的給你。」說完好像生怕阿橘反對似的,一轉身,已經腳步輕快地下了台階。

  她動作太快,阿橘攔不住她,飛快掃視一圈,見兩家丫鬟都在視野之內,只好叮囑郭寶珠:「寶珠你就在這邊玩啊,別跑到旁處去,咱們馬上就走了!」

  「知道啦知道啦!」郭寶珠頭也不回地招手。

  阿橘突然有種當初管教弟弟妹妹的感覺,不放心地盯著郭寶珠的背影,見她去了她的丫鬟身邊,兩個小姑娘並肩站在一起仰頭看花,她稍微放了心。

  「是你來我這邊,還是我去你那邊坐?」妻子遲遲不看自己,趙沉有些不滿地開口,提醒妻子把心思放回他身上。郭寶珠又不是小孩子,貪玩歸貪玩,還算懂事,不會亂跑的。

  阿橘臉紅了,小聲道:「就這樣坐吧,這樣也能說話。」郭寶珠一走他就急著坐一起,被郭寶珠看見,多難為情啊。

  趙沉可不覺得難為情,妻子不來,他起身走了過去,直接坐到阿橘左側,擋住了她看郭寶珠的視線。阿橘拿他沒辦法,乖乖低著頭,任由男人把手中紅色的紫薇花插到了發間……

  這一幕正好被郭寶珠看在眼裡。

  她抿唇偷笑,招手示意三個丫鬟再往裡面走一些,不要打擾兩人說話。周圍花樹繁茂,往裡走十幾步就看不到人了,郭寶珠踮起腳回頭望望,確定亭子裡的兩人應該能看到她們走動的身影,便停了下來,對三個丫鬟道:「你們就在這兒看,別再往遠處走了,我去那邊瞧瞧,很快就回來。」

  今天阿橘帶了翠玉跟如意出來,如意功夫好,人卻顯得有些木吶不善言辭,聽到這話沒什麼反應。翠玉見郭寶珠的丫鬟金桂露出滿臉無奈之色,知道她說話多半也攔不住人,只好笑著打趣道:「那姑娘快去快回,免得我們跟丟了人被奶奶責罰。」

  郭寶珠朝她眨了眨眼睛。

  等她走了,翠玉忍不住跟金桂打聽:「姑娘這樣自己出去玩,你不怕出事嗎?怎麼不勸勸?」

  金桂愁眉苦臉地道:「勸過,勸不住啊,我們姑娘主意大著呢,還跟侯爺學了三招兩式,我想攔都攔不住。」

  翠玉瞭然地點點頭,怪不得上山時這位小主子寧可走路也不願坐轎子,原來是貪玩的少爺脾氣,哪家姑娘沒事會學武呢?

  ~

  另一處亭子裡,季老太太剛跟賀府老夫人說完話。

  賀老夫人是她出閣前就認識的姐妹,也是廣威將軍府的老太君。跟她一樣,賀老夫人的將軍兒子常年駐守在外,只留家小在家奉養老人,但賀家人多啊,兩個兒媳婦,三個嫡孫女四個嫡孫,實在讓人羨慕。如今賀老夫人兩個孫女已經嫁人了,小孫女賀玟君剛好十五歲,季老太太早就相中了賀玟君,跟老姐妹談過之後,對方也有意,今日兩家就是帶著小輩們來相看的。

  季昭生得風流倜儻,雖說有些富家子弟的壞脾氣,但他從不流連煙花之地,家裡也沒有通房,再加上他父親手握實權,這些足以讓賀老夫人滿意了。

  她朝季老太太點點頭,然後悄悄指了指亭子東側。

  季老太太心領神會,回頭對孫子道:「算了,我們老姐妹說話,你肯定不愛聽,你賀家兩個弟弟在那邊玩呢,你去找他們吧。」

  這樁婚事,唯一的阻礙就是季昭目前沒心思成親,但季老太太相信,只要孫子見過賀玟君,肯定會心動的。少年慕艾,玟君那孩子容貌在京城數一數二,別提那些毛頭小子,季老太太碰上了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季昭扭頭翻了個白眼,朝賀老夫人行禮後,出了亭子,直奔東面而去。

  什麼美人,今兒個若不是祖母抓了他的愛狗威脅他要燉狗肉,他才不會出來!成親成親,他才十六,自己一個人過多逍遙,哪像有的玩伴,成親後多多少少都被媳婦管著,傳出來便被眾人打趣取笑。

  兩個老太太都樂意了,那麼,只要他惹賀玟君反感,讓她不想嫁,祖母就沒轍了吧?

  想到這裡,季昭得意一笑,走得越發快了。他知道賀玟君也在前面,大家閨秀嘛,跟外男見面也得找個理由,偶遇可以,私會可不行。這個賀玟君既然願意見他,多半已經對他動心了,是聽說他貌似潘安,還是看中了季家的勢頭?他爹可比賀家那兩個將軍有本事多了,倭寇來一回打一回,賀家呢,這麼多年也沒能狠挫過西南蠻夷威風,要麼慘敗要麼險勝,早晚得被皇上換掉。

  胡思亂想著,季昭腳步一頓,目光落到了一顆紫薇花樹後。

  那裡站著一個穿石榴紅小衫兒的姑娘,正一手壓著一根樹枝,踮腳摘花呢,明媚的光透過枝葉縫隙落在姑娘臉上,明眸皓齒,長得確實不錯。

  季昭抱著胳膊冷眼旁觀,看看那姿勢,肯定是故意擺出來的,好顯得她天真靈動。

  眼看對方夠了半天還夠不到頂端的那枝花,季昭等得不耐煩了,大步走過去,抬手就把花折了下來遞到姑娘身前,居高臨下地道:「你想摘這朵?那,現在我替你摘了,你快歇歇吧,裝模作樣地我都替你累得慌。」

  郭寶珠瞪大眼睛看著面前的人,有點弄不清楚這人在說什麼。

  「不要?」見姑娘只顧盯著自己看而不接花,季昭隨手將手裡的花扔到一旁,上上下下打量姑娘一眼,退後兩步道:「賀姑娘,你長得確實不錯,比我見過的很多姑娘都好看,可惜你這裡……」指了指對方胸前,繼續道:「你這裡太小了,不是我喜歡的那種,所以我不會娶你的,你趁早死心吧。」

  郭寶珠氣紅了臉。

  早在對方喊她賀姑娘時,她就明白這人認錯人了,但他後面說她,說她那裡小,真真正正說得是她啊!更別提他還糟蹋了她找了半天才相中的花!

  「你放屁!」郭寶珠上前就狠狠推了季昭一把,季昭沒料到她會動粗,毫無準備竟被推了一個趔趄,他愣住,隨即而來的是憤怒,指著郭寶珠訓斥道:「你聽聽,滿嘴粗話,這也是好姑娘能說的?虧我祖母把你誇得多好,原來竟是如此不堪!想讓我娶你,做夢去吧!」

  郭寶珠都被他氣笑了,打量他一眼,不甘示弱:「嫁你?你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長得比女人還白,細胳膊細腿的,手無縛雞之力說得就是你這種人!再看看你這身衣裳,家裡應該挺有錢的,那也是你爹掙得吧?人家賀姑娘肯見你多半也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虧你還自以為是嫌東嫌西的,我勸你早點把人娶回家,免得她能容忍你的白臉皮卻忍不了你的蠢笨自大!」

  說完呸了一口,轉身往回走。

  季昭僵在當場,她說人家賀姑娘,那她是誰?

  等等,她竟然敢說他手無縛雞之力?

  季昭怒不可揭,大步追了上去,沒有留意不遠處一顆花樹後,一個紫裙姑娘慢慢轉了出來,神情複雜。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9 11:56 PM

第75章

  郭寶珠並沒有走出太遠,她摘花的地方距離涼亭最多一盞茶的路程。

  賞花遇到敗興之人,她本想直接回去的,但是當她發現那個白臉少年竟然氣勢洶洶地跟在她身後,郭寶珠猛地頓住腳步,回頭瞪著眼睛看他:「怎麼,不服氣想打架啊?」

  「我……」季昭噎了一下。

  他小時候常常被長輩們誇說是長得像女娃娃,遭到玩伴們取笑,因此長大了,季昭最反感有人拿他的容貌說事。今日遇到的若是個男人,他早就賞對方一腳了,偏偏是個凶巴巴的姑娘,打吧實在下不了手,不打,他嚥不下這口氣!

  算了,好男不跟女鬥,君子動口不動手。

  迎著姑娘挑釁的打量,季昭哼了聲,鄙夷地道:「小爺不屑跟女人動手,不過是想提醒你一句,姑娘家就該有姑娘家的樣子,張口罵人還動手打人,小心將來嫁不出去。」

  郭寶珠早就聽慣了這種話,一點都不生氣,反而意味深長地看了季昭一眼,嘖嘖笑道:「我本來以為你只是長得像女人,沒想到愛管閒事的脾氣也像……呸!我嫁不嫁的出去用你管!快去找你的賀姑娘吧,小心錯過這一個往後再也娶不到媳婦!」

  頭回遇到如此牙尖嘴利的姑娘,季昭氣得俊臉紅白變化,眼看對方要走,他想也不想便大步追了上去,攔在郭寶珠身前。郭寶珠左走右走都躲不開他,脾氣徹底上來了,退後兩步仰頭瞪他:「你讓不讓開?我告訴你,別說我兄長就在前面,就是我,動起手來都能打得你滿地找牙!」

  季昭乾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又回頭道:「好啊,把你兄長叫過來,我倒要問問他是怎麼教妹妹的……」

  「世子似乎對教妹很有心得,舍妹有何不妥之處,還請世子不吝賜教。」

  季昭話還沒有說完,身後忽然傳來有些熟悉的清冷聲音,季昭疑惑地揚了揚眉毛,心中沒來由一陣不安。看看面露幸災樂禍的郭寶珠,他側身過去,就見兩道人影從一片花樹後徐徐走了過來,後面跟著三個小丫鬟,而前面那個長眉鳳目的偉岸男子,可不正是他仰慕多日的未及弱冠便憑藉一身好本領升任三品指揮使的趙家長子?

  「世兄!」季昭高興地喊人。他正發愁回京後沒有機會跟趙沉打交道呢,託人給他安排個金吾衛閒差也不是馬上就能辦到的事,沒想今天就遇到了!

  趙沉沒理他,問郭寶珠:「怎麼回事?」

  季昭臉色大變,陡然記起趙沉剛剛的話,難以置信地問:「世兄,她,她不是你妹妹吧?我記得世兄家裡只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妹妹的。」心中卻大喊不妙,就算不是親妹妹,關係肯定也非同一般,早知如此,他一見面就該把對方當姑奶奶哄著啊!

  他打聽得倒清楚,趙沉多看了季昭一眼,解釋道:「她是我姨妹,她親哥哥你見過……」

  「……郭統領?」季昭雙腿發軟,額頭冒了虛汗。去年京城大變,外面血流成河,他被祖母拘在家裡哪都不能去,後來才聽說皇上闖宮從先太子手裡營救先皇時,為他開路護駕的侍衛裡便有郭子敬,一番血戰後,最終只有郭子敬等少數幾人活了下來,其中尤以郭子敬功勞最大,接任御前侍衛統領當之無愧。

  而他竟然得罪了郭子敬的親妹妹?

  季昭不敢再留下去了,當著趙沉的面向郭寶珠賠罪:「方才季某有眼無珠認錯人,唐突了郭姑娘,還請郭姑娘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季某一回。」

  郭寶珠怎麼可能會原諒他?如果季昭只是扔了她的花,她還不至於太生氣,可季昭竟然說她胸小?她能忍才怪!

  「做夢吧,我警告你,以後見到我馬上躲得遠遠的,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季昭連連應是,心想不用她提他也會躲著她,凶巴巴的又不能得罪,湊上去主動討罵嗎?

  「那世兄你們繼續賞花吧,我有事先行一步,改日再去世兄家裡拜訪。」顧不得詢問趙沉身邊女子的身份,季昭說完就灰溜溜地逃了。今日他上山是破壞談婚來的,耽誤了這麼久,他還得找真正的賀姑娘發火去呢!

  郭寶珠對著少年背影撇撇嘴,隨即好奇問道:「姨兄,他是誰啊?你怎麼認識這種人?」

  趙沉知道妻子肯定也好奇,一邊示意幾人往寺院客房那邊走一邊解釋道:「他是忠義侯府世子季昭,在圍場時認識的,泛泛之交。寶珠,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先招惹的他?」在他看來,季昭貪玩卻並非紈袴,不會無緣無故欺負一個陌生的姑娘。

  郭寶珠小聲嘀咕兩句,卻只說了季昭認錯人搶她花的事,沒提季昭對她身體的嘲諷。什麼人啊,分明是個睜眼瞎,她的哪裡小了?跟嫂子沒法比,卻也算不上小!

  阿橘沒發現小姑子往她胸前瞄了兩眼,柔聲勸道:「寶珠,以後再遇到這種事你不用理會,轉身離開便是,真鬧出動靜來,被人瞧見最終還是你吃虧。」跟男人吵架,小姑娘再佔理也討不到好。

  趙沉聽了偷笑,憶起當初在登州妻子就是一直躲著他,躲著躲著還是被他軟硬兼施哄進了門。

  另一邊,季昭在花樹叢中轉悠了足足一刻鐘的功夫,也沒能找到賀家姐弟的身影。

  他很是懊惱,錯過這次機會,他只能繼續費心費力跟祖母耗了,反正他是不會娶的。

  季昭無精打采地往回走。

  走出林子時,意外發現涼亭中賀老夫人身邊多了一個穿淡紫長裙的姑娘,還有兩個六七歲的男娃坐在兩個老太太中間,脆脆的不知再說什麼,把祖母逗得眉開眼笑。

  季昭本能地想走。過去做什麼?肯定不能當著賀老夫人的面欺負人家孫女,這關係到自家門風教養!

  季老太太眼睛尖,沒等季昭轉身便大聲喊人:「阿昭你過來!」不聽話的臭小子,剛剛也不知躲哪去了!

  季昭只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季老太太笑眯眯給他介紹:「兩個弟弟你早就見過了,這是你三妹妹。小時候祖母帶你去賀家做客,你跟玟君常常一起玩的,還有印象嗎?」

  季昭看了賀玟君一眼,心裡冷笑,小時候?他還穿開襠褲的時候吧,記得才怪!

  正想搖頭,對面的姑娘輕聲開了口:「老夫人就別拿我們小輩逗樂了,那麼小的事,季哥哥怎麼可能記得?反正我是一點都記不起來的。」

  她聲音輕柔很是好聽,季昭卻想到了那位郭家姑娘,趾高氣揚的,咄咄逼人。

  賀老夫人笑著點頭:「就是就是,不過時間過得真快啊,一眨眼阿昭都長這麼高了,瞧瞧這通身的氣派,比他父親當年還要出彩。」

  「得了吧,你快別奉承他了,照他父親差遠了呢,哪像玟君啊,女大十八變,水靈靈的,反正我是沒瞧見過比玟君更好看的姑娘。」季老太太笑吟吟地回道。

  賀玟君羞澀地低下了頭,目光落在了對面少年的靴子上,不知道現在他見到了真正的自己,會不會改了心思?

  季昭沒改,他也不耐煩聽兩個老太太互相誇捧,躬身對二老道:「已經正午了,我先去看看寺裡齋飯備得如何,祖母你們也慢慢過去吧。」

  時候確實不早了,季老太太點點頭。

  季昭大步走出了亭子。

  下午回到家中,季老太太迫不及待地問孫子:「怎麼樣,祖母沒騙你,玟君確實很好看吧?」

  「個子太矮了,我不喜歡。」季昭懶懶地靠在椅子上,一勺一勺地舀著冰鎮櫻桃銀耳羹往嘴裡送,吃了兩口終於想起孝順來了,抬頭問道:「祖母要不要來一碗?涼涼的去火。」

  季老太太狠狠瞪著他:「不用你油嘴滑舌的,玟君哪裡矮了?比我當年嫁你祖父時還高點呢,我看你就是不想成親!不成也得成,你等著,這兩天我就選個吉日把你的庚帖送去!」

  季昭慢慢放下碗,起身道:「祖母,我想成親的時候自然會請你做主,現在我不想,你敢不顧我意願把庚帖送過去,我馬上就去西北投軍,不信你就試試!」言罷轉身往外走。

  「給我站住!」季老太太大聲喝道,「你不想要你的那隻破狗了?」

  季昭回頭笑:「威風能做成湯給祖母喝,那是它的造化,祖母這就讓人宰了它吧,孫兒再去挑只新的養著,以後祖母又想喝了還省著再去外面買了。」

  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季老太太氣了一肚子火,偏偏拿這根獨苗無可奈何,次日親自去賀家跑了一趟。

  她說得再委婉,歸根結底還是季昭看不上自家姑娘,賀老夫人笑著安撫老姐妹不要動怒,心裡卻決定放棄季家,另給孫女挑選佳婿。京城那麼多勳貴,憑玟君的容貌,還用愁嫁?最先考慮季昭不過是看在她與季老太太當年的一點交情罷了。

  她想得開,賀玟君得知後卻暗暗揉皺了一條繡帕,將怒火轉到了郭寶珠身上。

  京城一共有幾個賀家?她就不信郭寶珠猜不到約見季昭的是她,郭寶珠訓斥季昭也就罷了,何必扯什麼她是看上季昭父親權勢的話?季昭肯定是因此對她生了誤會……

  ~

  時近六月,天越發熱了起來,望竹軒裡也不得不用上了冰。

  這半個月趙沉都在宮裡值夜,今天終於要回府了,阿橘想挑身好看的衣裳打扮打扮自己,卻發現繡房新送來的夏衣都變大了。

  她低頭看自己的肚子。跟月初相比,現在的肚子明顯鼓了出來,偶爾阿橘自己靜靜地待著時,還能感受到輕微的胎動,正是因為如此,趙沉不回家,她也不是特別想。她的孩子在慢慢長大,她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日落之前,趙沉回府,一眼就發現了妻子的變化。

  「這麼大了?給我看看。」沐浴結束,趙沉讓妻子靠在炕頭,興奮又緊張。

  每次他回家都要摸摸她的肚子,阿橘笑,主動撩起衣擺露出水綠肚.兜無法完全遮掩的小腹,柔聲告訴他:「孩子已經會動了,只是不明顯,你多貼一會兒,看看能不能感受到。」

  趙沉鳳眼明亮,喜得連話都不會說了,撩開肚.兜先在妻子肚皮上輕輕親了一口,大手沿著小腹凸起的形狀如對待珍寶般摩.挲了好幾圈,稀罕夠了,這才把臉貼了上去,孩子似的趴在那兒等著。大概是不想讓妻子看到自己的傻模樣,他臉龐對著炕下,只把後腦勺留給了妻子。

  他慢慢等待,阿橘心柔似水,抬手搭在男人赤著的肩頭,沿著他結實有力的手臂來回移動。那麼冷那麼威武的一個人,此時此刻,卻小心翼翼待著她跟她的孩子,是只有她能看見的趙沉。

  「動了,阿橘真的動了!」不知過了多久,趙沉突然抬起頭,興奮地道。

  「難道我還會騙你?」阿橘將衣服放了下去,嗔怪地看著傻乎乎的男人,「娘說了,以後動的次數會越來越多,還會踢我呢。」

  那是趙沉完全無法想像的情景,他滿懷期待,抱住阿橘親她,「真好,阿橘你真好。」

  阿橘被他親得癢癢,抓住他手問他:「明天是不是可以待在家裡了?」

  趙沉反握住妻子的手把玩,歉疚地看她:「是啊,前陣子沒能陪你,明日我一整天都待在你身邊。」說著被妻子紅潤的唇勾起了壓抑了多日的思念,他支起身子,捧住她臉親了上去。

  一陣膩歪之後,趙沉突然想起一事,「阿橘你還記得上元節咱們在燈鋪前遇到的那對夫婦嗎?」

  阿橘當然記得,好奇地看他,「怎麼了?」

  趙沉摟著人道:「那男的便是當今二皇子景王,與他在一起的正是景王妃。」

  「景王跟王妃?」阿橘驚訝地問道。

  趙沉「嗯」了聲。

  皇后共育有兩子,大皇子出生不久就夭折了,二皇子唐韞自幼也是體弱多病,不被皇上看重,皇上登基後朝臣均猜測唐韞會不會受封太子,結果皇上只是封其景王,令其出宮開府。另一邊,賢妃所出三皇子唐韜雖也出宮封王,因其母妃寵冠後宮且唐韜本人能文善武,乃是眾朝臣最看好的儲君,瑞王府門庭比景王府熱鬧多了。

  幾位皇子的事阿橘早已從趙沉口中得知,她只是不懂趙沉為何突然提起了景王,就算她碰巧見過王爺王妃,又有什麼關係?

  她桃花眼眨啊眨的,滿眼不解,趙沉親了一口,低低地道:「今日我離宮時,遇到景王府派人往宮裡遞信,說是景王妃生了王府嫡長子,也是皇上第一個嫡孫。」

  阿橘不由笑了:「這是好事啊。」

  她自己盼著生兒子,當日巧遇的溫婉王妃也生了兒子,推己及人,她情不自禁替對方高興。

  趙沉就知道她會歡喜,所以才跟她說的,大手又摸了摸妻子肚子,柔聲道:「那個燈鋪有福運,王妃順利產子,阿橘也會生個大胖小子的。」他無所謂兒子女兒,既然妻子盼著兒子,他當然挑她喜歡聽的說。

  至於景王得子會有什麼影響,那是他需要考慮的。

  這事趙沉只是隨口說說,阿橘高興一會兒也就拋在了腦後,未料半個多月之後,景王府送來了請帖,邀太夫人屆時去王府喝滿月酒,並特意點名請阿橘同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29 11:58 PM

第76章

  六月二十九,景王為長子擺滿月酒宴席,王府賓客雲集。

  阿橘因為有孕在身,馬車走得很慢,轉進景王府所在的街巷時,前面已經排了幾輛馬車,於是車便慢慢停了下來。前頭太夫人打發大丫鬟芍藥過來叮囑她稍安勿躁,一會兒就輪到她們了。

  其實阿橘巴不得再晚點到呢。

  她來到京城之後,因為很快就有喜了,去過的宴席並不算多,而且每次都是趙沉陪她去的,雖然趙沉在前院,可知道他在那裡,她心裡就有了主心骨,靜靜坐在太夫人一側,任人用各種目光打量。或許是那時趙沉沒有差事,在大多數人眼裡只是鄉下養大的少爺,再加上她的身份,主動跟她攀談的夫人奶奶也不多,她樂得自在。

  今日的景王府,算是目前阿橘去過的門第最高的府邸,不用趙沉提醒她也知道客人裡面少不了身份尊貴者,旁人不提,她還沒有見過的姨母安王妃肯定會來。

  阿橘看向自己身邊的兩個丫鬟,翠玉跟如意,一個聰明伶俐,一個穩重功夫好,一個是姨母送她的,一個是趙沉給的,都是完全可信任之人,所以蔣嬤嬤勸她帶她們赴宴。

  只要她謹言慎行,應該不會出大差錯吧?

  馬車再次動了起來,阿橘輕輕摸了摸肚子,慢慢鎮定了下來。

  下了車,自有小丫鬟領路。

  讓阿橘吃驚的是,景王妃竟吩咐下人給她跟太夫人準備了軟轎。太夫人喜不自勝,不停跟負責迎接她們的王府嬤嬤誇讚王妃宅心仁厚,並不知道自己是沾了孫媳婦的光。阿橘坐在後面聽著,心裡有些困惑,景王妃對她是不是太好了?當日趙沉跟景王都猜對了燈謎,她只是不想搶才讓了一下,說起來那燈也不算她的,景王妃可以心安理得拿走的。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王府花園外,轎子落了下去,太夫人轉身等阿橘走上來,婆媳倆並肩往裡走。

  宴席還沒開始,上了年紀的夫人太太們坐在亭子裡敘話,小姑娘們則三五成群分散在花園裡,或是賞花或是觀魚,花團錦簇彩裙飄飄,熱鬧極了。

  阿橘很快便發現了郭寶珠的身影,她跟兩個小姑娘站在一棵百年老樹下說話呢,瞧見她,郭寶珠遠遠地朝她招手。阿橘笑笑,依然跟在太夫人身後朝湖邊的水榭走去。水榭很是寬敞,裡面分散著坐了幾桌人,阿橘看到了郭夫人,但太夫人直接領著她朝安王妃那邊去了。

  水榭裡的談話聲不約而同停了,無數目光都帶著好奇探究落到了阿橘身上。

  安王妃也看向了阿橘,多看了阿橘的肚子一眼,在阿橘準備屈膝行禮時,笑道:「行了行了,都是自家人,何必客氣?來,到姨母身邊坐。你跟承遠回來這麼久,今兒個還是我第一次見你呢,瞧瞧這模樣,承遠可真有福氣。」

  已經在一側落座的太夫人臉色變了變,忍不住埋怨起長孫媳婦來。年後安王妃請了幾次人,每次長孫媳婦都稱身體有癢,只讓長孫自己去,現在好了,安王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提出來,可不就是暗指趙家不懂禮數?

  阿橘沒有看太夫人,微微低著頭,對著握住自己手的那隻指甲塗了華貴蔻丹的纖手道:「是我沒有福氣早點見到姨母,相公第一次送帖子時碰巧趕上姨母繁忙,後來姨母得空見我們了,偏我又膽子小,被小姨弟無意嚇到,接下來又害了喜,直到今日才能拜見姨母,還請姨母莫怪。」

  安王妃面色一冷,握著阿橘的手不由加大了力氣。

  阿橘恍若未覺,依然一副乖巧柔順的模樣。

  旁邊卻有人意味深長地笑了。安王妃跟趙家的恩怨無人不知,唐舉頑劣成性更是無人不曉,趙家長孫媳簡單一番話,已經足以讓人猜到其中緣故,只是不知是她夠聰明,還是出發前受了點撥,若是一個農女真能自己說出這番話,這人可真的不簡單。

  隔壁的桌子前,郭夫人掃了一眼阿橘依然被安王妃握著的手,輕聲咳了咳。

  阿橘聽到聲音回頭,彷彿才發現郭夫人坐在那邊,面露驚喜,對安王妃道:「姨母,我先去給二姨母請安,過會兒再來陪您說話。」

  「去吧去吧,應該的。」安王妃微笑著鬆開了手。

  阿橘迅速用袖子遮掩了手,慢慢站起身,朝周圍幾位夫人屈膝告辭,轉到了郭夫人那邊。

  郭夫人先給她介紹桌前的幾位夫人。

  郭家二夫人許氏阿橘早就認識了,郭寶煙的舅母惠安侯侯夫人蘇氏倒是頭一回見。其實還有幾位夫人在場,但阿橘不知為何,就是覺得蘇氏看她的眼神不太對勁兒,似乎有些挑剔,還有些不滿。

  她仔細想了想,好像沒有哪裡得罪過惠安侯府啊?

  郭夫人看出了蘇氏對外甥媳婦的一絲敵意,她皺皺眉,恰好郭寶珠走了回來,便讓姑嫂倆一起賞花去,並吩咐身邊一個大丫鬟跟著伺候。

  幾人走後,蘇氏笑著跟郭夫人誇道:「承遠媳婦模樣真是出挑,怪不得能讓承遠看上。」

  心裡卻很是不服氣。

  當初趙允廷跟她家侯爺打聽女兒年歲性情,顯然是動了兩家結親之念,侯爺也不知怎麼想的,竟捨得把寶貝女兒嫁給一個不受寵的侯府長子,更氣人的是,親事若成,他們家已經是下嫁了,沒想趙允廷又打了退堂鼓,然後便是趙沉領著村姑媳婦回來了。趙沉娶誰她當然管不著,可他娶了一個村姑,豈不是說她女兒還比不上一個鄉下姑娘?待趙沉一舉成為皇上身邊的紅人,蘇氏心裡就冒起了酸水,趙家長媳的身份,本該是她女兒的啊!

  郭夫人假裝沒聽懂蘇氏的陰陽怪調,望著阿橘的背影道:「她是好,雖出身鄉里,溫婉守禮卻不輸京城任何一家的姑娘,承遠都娶到這樣一個賢妻,是他的福氣。」

  她這樣盛讚,蘇氏不以為然地別開眼,起身走了。

  許氏緊跟了上去,悄聲打探道:「嫂子,你好像很看不上林氏?」她這個嫂子處世向來圓滑,很少說這種話得罪人的,難道其中有什麼她不知道的?

  趙允廷曾經屬意女兒的事蘇氏與丈夫都沒有傳出去,除了女兒猜到一點外,外人毫不知情,蘇氏也不打算讓愛嚼舌根的小姑知道,故作不解地問:「我何時看不上她了?林氏貌美懂事,多招人稀罕啊。」

  許氏自然不信,可惜蘇氏半句實話都不肯透露,她也沒有辦法。

  而花園一角,郭寶珠卻氣紅了臉,「她好歹也是個堂堂王妃,怎麼如此小家子氣?不待見你乾脆別搭理,這樣表面笑呵呵背地裡傷人的把戲算什麼本事?」說完趕緊又讓金桂去找傷藥。

  阿橘看看手背上冒了血的指甲印,倒沒有郭寶珠那般生氣,「算了,這點小傷不礙事,以後我不往她身邊湊就是了。」

  「嫂子你就是脾氣太好了!」郭寶珠瞪著遠處的水榭道,「換成是我,她敢掐我,我當場就拆穿她,連自己的兒子都教不好,只敢找老實人欺負,她以為她是誰啊,就算趙家欠她的,那也跟嫂子沒關係啊!」

  「小點聲!」阿橘扯了郭寶珠袖子一下,見她小嘴噘得高高的,無奈勸道:「行了行了,我都沒生氣,你氣什麼?走,陪我在園子裡逛逛,王府景緻真不錯,寶珠以前來過嗎?」

  她沒事人一樣,郭寶珠也不想再因為那種小人敗壞心情,笑著說了起來。

  兩人慢慢地走,翠玉如意緊緊跟在阿橘身後。走著走著,前面一叢花樹後突然衝出來個小丫鬟,沒等眾人看清對方模樣呢,如意幾個箭步閃到阿橘身前,在對方撞過來時一把將人甩到了旁邊的草叢裡,直接摔了個四腳朝天。

  郭寶珠看傻了眼,阿橘也不比她強多少,她知道如意會功夫,親眼看她出手還是第一次。

  翠玉心裡卻是一陣後怕,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她快步走到剛剛坐起來的小丫鬟身前,嬌聲斥責道:「你是哪家的丫鬟,沒看到我們家奶奶在這邊嗎?若是撞到我家奶奶,十個你都不夠賠的!」

  一路上她看得清清楚楚,王府裡的丫鬟穿得都是湖綠裙子,這人看打扮絕不是王府裡的人,不是王府的,其他幾位王妃郡主等尊貴客人又還沒到,那麼不管這丫鬟是誰家的,她們侯府都不懼!

  郭寶珠此時也回過神了,跟著訓斥了一番,她是主子,氣勢自然不是翠玉可比,直接把小丫鬟嚇哭了,抽抽搭搭地坐在那兒抹淚。郭寶珠不耐煩看她哭,剛要問她家主子是誰,郭寶煙的聲音突然從前面傳了過來,「怎麼回事?」

  郭寶珠抬頭看去,就見身穿一襲白底繡梅花長裙的郭寶煙打前走了過來,身邊跟著一個與她面容有些相似的美貌姑娘,正是惠安侯府的掌上明珠許嵐。

  「姑娘!」埋頭痛哭的小丫鬟好像突然活了過來,迅速起身撲到許嵐身前,委屈哭訴道:「姑娘,我剛剛急著去替您回話,不想她突然從一側衝了出來把我推倒在地,姑娘替我做主啊!」細白的手指直接指向如意。

  如意面無表情站在阿橘一側,眼裡彷彿沒有那個丫鬟。

  許嵐目光從她身上掠過,落到了阿橘身上,蹙眉道:「這位夫人,你的丫鬟打了我的人,你說該怎麼辦?」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30 10:32 PM

第77章

  沈嵐見過趙沉了。

  當初父親跟延平侯商量婚事,她並沒有像母親那般不滿意。趙沉雖然一直養在鄉下,畢竟是侯府長子,再看延平侯的態度,親自為他張羅婚事,顯然還是看重他的。再說延平侯本人,那時他已經坐上了戶部右侍郎的位子,實權在握,如果不是趙沉有國公府的壓制,以延平侯的身份,他也看不上空有錢財沒有實權的自家。

  但那樣一個在京城消失了好幾年的男人,她也沒有十分期待,因此議婚無疾而終,她並沒有什麼失望的情緒。只是,宮變之後,趙家跟著水漲船高,她又湧起了一絲期待,結果卻等來趙沉已經成親的消息。

  對於差一點就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沈嵐難免好奇,出門做客時無意聽人提起趙家的事,她也會留心,然後就知道了趙沉在圍場上大放異彩封官三品指揮使的事了。三品,趙沉才十八歲啊!

  沈嵐越發忍不住想如果婚事成了會如何,但那是不可能的事,趙沉已經娶妻,她不可能再嫁給他,沈嵐只能盼著趙沉相貌不揚,那樣她心裡還會好受些。皇上回京那日,她迫不及待地去御街上看人,迫不及待想見到一個醜男人,讓她不再因婚事不成而惋惜,可她發現趙沉一點都不醜,皇上身邊那麼多侍衛,沒有一個比得上他,像顆散發著清冷氣息的璀璨明珠,惑人心神。

  回到家後,沈嵐不停地想為何趙沉會看上一個鄉下姑娘。她假裝隨意般跟郭寶煙打聽,郭寶煙誇讚林氏貌美,眼神裡隱隱透露出林氏比她還美的意思。沈嵐不信,但今日親眼所見,她嫉妒了,嫉妒林氏的貌美,嫉妒她的好運,更恨她搶了她的佳婿!

  所以她想給她點教訓。

  沈嵐微微揚著下巴,等待對方回答,一個沒見過多少世面的鄉巴佬,她倒要看她如何應對。

  阿橘皺了眉。

  她一直覺得,有些人能不能交朋友,初次照面多少都能看出來。就如太夫人秦氏,她們面上裝得再和善,偶爾一個不經意的眼神,都能暴露她們內心到底是怎麼想的,甚至是言辭,有些明顯糊弄小孩子才能成功的話她們對她說,不就是篤定她見識淺薄聽不出真心假意嗎?

  阿橘都不懂這些人的底氣是從哪裡來的,鄉里人就都是傻子了?

  「寶珠!」拉住想要上前講理的郭寶珠,阿橘沒有詢問對方是誰,看看跪在那兒還在抽搭的小丫鬟,平靜解釋道:「這位姑娘,你的丫鬟冒冒失失從前面跑出來,如意擔心我出事便攔了一下……」

  「她攔人便攔人,何必故意推我的丫鬟?」沈嵐冷聲打斷道,瞪了一眼如意,「一點規矩都不懂,這裡是王府,不是顯擺你力氣大的地方!」

  如意面色不變,恍若未聞。

  這姑娘脾氣真大,也太驕縱,阿橘笑了笑,反問道:「既然姑娘知道這裡是王府,為何還縱容她四處亂跑?方才聽她說是有急事要替姑娘做,想來不是故意壞了規矩的,而如意是我的丫鬟,自然以我的安危為主,護著我的時候無意推了她,也是情有可原,否則真讓她撞到我,壞了王府的大喜日子,咱們都難辭其咎,是不是?」

  沈嵐沒料到阿橘如此會說話,不由吃驚地看著她。

  郭寶煙趁機打圓場,歉然地對阿橘道:「嫂子莫氣,我表姐心直口快又向來護短,以為自己人被欺負了才這樣的。嫂子沒事吧,剛剛可有受驚?」

  阿橘跟郭寶煙打交道的次數並不多,也是今日才知道郭寶珠為何不喜歡她。真想勸架,郭寶煙就該在沈嵐開口之前擺明大家身份,多多少少都算得上親戚,沈嵐再驕縱也不會在王府宴席上鬧起來。至於沈嵐,想到她母親蘇氏對自己的隱隱敵意,阿橘不由多想了些。

  方才沈嵐的丫鬟突然跑出來,到底是無意還是有意?若是有意,她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以至於讓沈嵐想害她腹中的孩子?

  阿橘沒有半點頭緒,決定晚上同趙沉問個清楚。

  「寶珠,咱們走吧。」不想再跟這對表姐妹待下去,阿橘看著郭寶珠道。

  郭寶珠以守護的姿勢抱住阿橘左邊胳膊,故意從遠離沈嵐二女的一側繞了過去,「小聲」叮囑道:「嫂子小心點,京城貴女名頭聽著好聽,其實也是良莠不齊,有的大家閨秀確實舉止得體,有的人則粗鄙非常,半點規矩都不懂,還仗著嗓門大想顛倒黑白。」

  阿橘抿唇笑,沒有回頭看沈嵐的反應,輕輕捏了捏郭寶珠的手:「好了,別得理不饒人,傳出去顯得咱們斤斤計較。」因一次無法判定是否有意的衝撞犯口角,大家都不好看,沈嵐張狂無禮,她卻不想陪她。

  郭寶珠看看她,發自肺腑地道:「嫂子你脾氣真好,跟你在一起特別舒服,怪不得姨兄那麼喜歡你,也只有你這麼溫柔的姑娘才能跟他那樣冷冰冰的人過到一處,換成我,估計得天天跟他打架!」

  趙沉冷冰冰?

  想到丈夫私底下的各種糾纏甜言蜜語,阿橘只覺得好笑,反問道:「那寶珠想嫁什麼樣的夫婿?」

  郭寶珠笑容一僵,忽的指著遠處一片芙蓉花道:「嫂子那邊的花好看,咱們去那邊看吧……」

  知道她最不愛聽這種事,阿橘笑而不語,隨她慢慢走了過去。

  ~

  晌午宴席正式開始時,眾人移步去了景王妃的正殿。

  雖然請了這麼多人,真正能去殿內陪景王妃用飯的都是宗室女眷,如太夫人這等勳貴或官家太太,就坐在了殿外的小花園裡,大家身份差不多,規矩少了些,倒也悠然自得。

  阿橘乖順地坐在太夫人身側,除了旁人問她話,基本不說什麼,臉上始終帶著溫婉淺笑,目光寧靜柔和,得了不少夫人暗暗讚許。太夫人對此很是滿意,長孫媳婦表面功夫做得還算可以,特別是之前回安王妃的話,定是她男人早早囑咐過的,她能一字不差說出來,也不算一無是處。

  前面隱隱傳來男人們的歡笑聲,沒過多久,一眾嬤嬤丫鬟簇擁著乳母把皇長孫抱了回來,直接前往主殿。在坐的女眷無一不目送皇長孫,直到看不見了,才各自說起話來。

  太夫人偏頭對阿橘耳語道:「王妃一舉得男,真是有福氣,今日你既然來了,希望能多沾點喜氣吧,好給我生個大胖重孫子。」

  阿橘低頭裝羞。

  宴席很快結束了,賓客們準備告辭,太夫人也站了起來,剛要領著阿橘一起往外走,主殿裡突然走出來一個四旬左右的藍衣嬤嬤,左右看了看,直奔太夫人這邊而來。

  所有人都暫且停下腳步,好奇地看著那嬤嬤。

  藍衣嬤嬤則面帶笑容走到阿橘身前,福了一禮道:「您可是延平侯府趙指揮使的夫人?」

  阿橘彷彿回到了剛剛走進王府那一刻,面對景王妃安排軟轎的善意不知所措,只能本能地點頭。

  「王妃請夫人到內殿說話,還請夫人隨我來。」 藍衣嬤嬤笑著轉身,伸手示意阿橘先走。

  女眷們看向阿橘的目光頓時充滿了羨慕。

  景王勢力不如瑞王,但他畢竟是皇后所出,是皇上唯一的嫡子,如今又添了皇長孫,聽說龍顏大悅,這一個月來賞了景王府不少好東西,景王府一下又熱鬧起來。而院子裡這麼多的女眷,景王妃唯一對阿橘表達出了與眾不同,這份殊榮,如何不讓人另眼相看?

  阿橘卻沒有時間想那麼多,在太夫人複雜的注視下隨藍衣嬤嬤走向內殿。如意有點拿不準要不要跟著,翠玉悄悄朝她搖了搖頭。

  內殿裡面,景王妃盛裝坐在榻上,正低頭對著皇長孫柔柔地笑。瑞王妃安王妃分別坐在她左右下首,輕聲誇讚著皇長孫。除了景王瑞王,皇上還有兩個皇子,四皇子乃宮女所出,現今十五歲,要等明年選妃大婚後才開府出宮,五皇子是瑞王的同胞兄弟,剛剛九歲。

  阿橘進來時,三位王妃都抬頭看向了她。

  阿橘牢記著蔣嬤嬤教的規矩,低眉順目沒敢打量貴人,屈膝就要行大禮。

  景王妃及時命身邊的嬤嬤扶住了她,「趙夫人有孕在身,這些繁文縟節就免了罷。」

  阿橘感激地道謝。

  景王妃給她介紹身旁的兩位貴婦,阿橘欲行禮,有景王妃免禮在先,兩人自然也都免了阿橘的禮。

  落座之後,阿橘悄悄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景王妃看起來雙十年華,剛剛生完孩子,略顯豐潤的臉頰白裡透紅,氣色很好,柔美不失端莊。安王妃阿橘沒有多看,至於瑞王妃,比景王妃應該略小兩歲,頭上的紅寶石風尾簪襯得她五官明豔逼人,笑眼盈盈好像十分喜悅。

  阿橘垂眸,記起了趙沉的話,瑞王妃成親三年尚未生子。

  阿橘不想探究瑞王妃的歡喜有幾分真假,瑞王妃卻笑著對她開了口,「聽皇嫂說,上元節時皇嫂與趙夫人有過一面之緣?」

  阿橘微怔,抬眼看向景王妃,見她笑著頷首,起身道:「臣婦確實有幸見過王妃一次,只可惜沒能當場拜見,失禮之處還請王妃寬恕。」

  景王妃抬手示意她繼續坐著,笑道:「當時我們穿著常服,夫人自然不識。這次請夫人過來,是想親口跟夫人道謝。那晚夫人與趙大人先於我們觀燈,守候多時,本該王爺與我主動讓燈的,只因我一時私心,倒勞夫人割愛。」

  阿橘忙道:「王妃太客氣了,其實燈籠本就該由您得,老師傅一早就說過,燈籠是送給小孩子們玩耍取樂的,王妃身懷六甲受之無愧,臣婦與夫君猜燈謎已是厚顏之極。」

  「趙夫人說得對,皇嫂你就不要再客氣啦。」瑞王妃笑著打斷兩人的客套,俯身去看皇長孫,「那是我們福哥兒的燈籠,福哥兒快快長大,好看看你父王到底給你贏了什麼樣的好燈籠。」

  皇長孫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她,嘴角吐了個泡泡。

  瑞王妃心裡一軟一酸,嘴上卻誇了起來。

  景王妃溫柔地抹了抹兒子嘴角,對阿橘道:「那盞燈我一直掛在屋裡,上個月平安生下他,王爺讚那燈有福運,我也這樣覺得。如今我心願已了,夫人恰好身懷六甲,夫人不嫌棄的話,我把燈籠送還夫人如何?」

  阿橘怎麼可能會嫌棄?別說是那盞有特殊意義的燈籠,就是景王妃隨便賞一樣東西,都是她的殊榮啊。

  她歡喜地謝恩。

  景王妃便讓人取了燈來,又送了阿橘一些養胎的補品,便讓她走了,並沒有特別熱絡,彷彿見她就只是為了還燈籠。

  阿橘卻很高興,在馬車裡托著依然嶄新的狐狸燈籠把玩,愛不釋手,不過馬車抵達侯府時,阿橘慢慢收斂了面上喜意。從王府往外走時,太夫人嘴角一直抿著,好像不太高興。

  「王妃叫你進去都說什麼了?」

  太夫人端坐在榻上,肅容問道。在旁人看來,景王妃請長孫媳婦進去是延平侯府莫大的榮幸,太夫人同樣覺得這是好事,可景王妃只叫了長孫媳婦沒有叫她,或許景王妃沒什麼深意,太夫人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好像被人一巴掌扇在臉上。她是侯府太夫人,侯府有什麼恩賞,都該由她出面啊!

  阿橘不是很明白太夫人的怒氣從何而來,但她也沒做什麼虧心事,遂把緣由簡單提了一遍。

  她一臉平靜,太夫人看了越發生氣,厲聲斥道:「這麼大的事,為何事先你不跟我一聲?當我這個老婆子是死的嗎!」與過氣的安王相比,景王可是真正的龍子,難得有機會與景王府攀上關係,她竟然被蒙在鼓裡?

  阿橘瑟縮了一下,低頭,實話實說:「祖母莫氣,其實我也是王府送來帖子後聽相公提起才知道當晚遇到的就是王爺王妃的,相公之前一直沒有告訴我,收到帖子後又叮囑我不要聲張出去,免得旁人以為我有攀龍附鳳之心,我就沒敢多說。」

  長孫的擔心確實有道理,太夫人氣順了些,卻還是沉著臉告誡道:「對外人當然不能提,可我是你祖母,有什麼事你不能對我說的?說了我還可以幫你拿拿主意,不像今日,你毫無準備地進去,誰知道你有沒有說錯話得罪王妃?算了,這次就算了,以後再有任何事,你都得先告知我,記住了嗎?」

  「記住了。」阿橘小聲道。

  見她彷彿受了驚嚇,太夫人為長遠打算,又放柔了聲音,嘆道:「別怪祖母話說得這麼重,實在是你年紀小經歷的事少,不懂其中的彎彎繞繞。祖母想趁自己腦袋還清楚好好指點你,等祖母老糊塗了,你也能獨當一面了,那時祖母去得也放心啊,你說是不是?」

  她說得情真意切,阿橘只覺得虛偽至極,又不得不陪她裝下去:「祖母別這麼說,您一片好意我都懂,以後我跟相公有事一定會先知會祖母一聲,請祖母拿主意。」

  太夫人滿意地點點頭,看看她的肚子,擺手道:「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回去歇歇吧。」

  阿橘行禮告辭。

  回到望竹軒,簡單地收拾後,阿橘靠在炕頭,閉目回想這一日的事。蔣嬤嬤教她跟京城這邊的人打交道要事事多想,以前她待在侯府哪都不去,沒覺得如何,今日出去一次就遇到了那麼多事,由不得她再躲懶了。

  安王妃的仇視她早就明白了,不解的是許嵐母女的敵意還有景王妃的善意。

  ~

  瑞王府。

  瑞王夫妻倆一起去了內室,瑞王妃先讓丫鬟幫她取下頭頂繁瑣的首飾,再親自去伺候滿身酒氣的王爺。

  唐韜醉眼朦朧地躺在榻上,眼睛不時眨一眨,看著身前慇勤服侍他的貌美王妃,等丫鬟都退下去了,他啞著聲音開口:「前面鬧哄哄的,孩子我沒有看清楚,你見著了吧,都說長得像父皇,真的像?」

  瑞王妃將人扶了起來,塞了繡寶相花的迎枕給他靠著,然後把醒酒茶遞給他,這才輕笑道:「才滿月的孩子,哪就看出來像誰了?」在她看來,不過是景王自己往臉上貼金,為了討皇上歡心,真是什麼招數都使出來了。

  不知是不是醒酒茶的緣故,瑞王眼裡恢復了清明,看看王妃,沒有說話。

  皇長孫到底像不像,不是皇兄說了算的,父皇親眼見過孩子,必定也是這樣覺得,才賞了無數好東西。東西不要緊,父皇的心思才重要,除了嫡出的身份,他處處比那個病秧子皇兄強,偏偏輸在了子嗣上。

  這個王妃他是喜歡的,否則也不會三年裡一直讓妾侍們服藥,只是現在,他不想等了。

  皇孫母族身份太低也不好,他也是時候挑選側妃了。

  「對了,聽說皇嫂見了一位夫人?」主意已定,瑞王又想到了席間聽到的傳言。

  丈夫打聽,瑞王妃當然把後院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她也有些猜測:「趙家勢頭正盛,皇嫂是不是想借此拉攏趙家啊?」否則何必就盞破燈籠囉嗦半天。

  瑞王揉了揉額頭。

  就算是拉攏又如何,人家有梯子,又沒有過於熱絡,傳到父皇耳裡也只是趣聞一樁。

  不過趙家,趙允廷佔六部尚書之一,趙沉執掌金吾衛守衛皇城,確實值得拉攏。

  趙家似乎沒有適齡的姑娘?趙家的姻親裡……

  瑞王又看了妻子一眼,決定派個人去打聽打聽。

  很快日近黃昏,就在瑞王派出去的人將打聽來的消息低聲回稟主子時,趙沉從宮裡出來,快馬加鞭回了侯府。今日妻子第一次單獨出門做客,他心裡隱隱不安,必須快點見到人親眼見到她安然無恙才能放心。

  「阿橘,你沒事吧?」顧不得換衣裳,趙沉直接大步進了內室。

  阿橘下午小睡了一覺,精神很是不錯,正靠在炕頭看書呢,聽到屋外動靜想要下地迎人,男人已經走了進來。見他滿頭大汗的,阿橘笑道:「沒事……」

  「你手怎麼了?」趙沉目光一凝,落在了她撐著炕的右手上,那裡一道彎彎的指甲印,哪怕只有一線血痕,也讓他胸口騰起了火。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0-30 10:34 PM

第78章

  阿橘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趙沉生氣了,他不皺眉,不紅臉,看起來跟往常似乎無異,只有如墨般的眼底流動著懾人寒意,如去年他輕.薄她時被她咬傷了唇。

  她低頭看看,因她手生的白嫩,那個指甲印確實有些刺眼,但這只是能看到的小傷,若是讓趙沉知道許嵐身邊的丫鬟險些撞到她,他會氣成什麼樣?

  阿橘沒有打算隱瞞趙沉,她對京城各家瞭解不多,必須從趙沉這裡弄清楚那些恩怨,下次出門時才知道該防備誰。

  不過大熱天的趙沉頂著一身汗,阿橘看著都替他難受,知道趙沉肯定又是快馬趕回來的,她柔聲道:「安王妃讓我坐她身邊,當著那麼多人我不好拒絕,就坐了,然後說了幾句惹她不快,她悄悄掐了我一下。你別急,已經不疼了,過幾天就能祛疤,你先去洗洗換身衣服吧。」說著抬手想幫他寬衣。

  趙沉沒讓她下炕,低頭,捧起她手輕輕摸了摸:「請郎中看過了嗎?」

  那鄭重的語氣,好像她不是被人掐了一下,而是斷了一隻手。

  被人如此珍視,阿橘心裡甜絲絲的,笑他:「這點小傷就請郎中,也不怕被郎中笑話,好了,你快去洗洗,汗味兒熏得我難受。」假裝嫌棄地掩住了鼻子。

  她嬌俏可愛,趙沉壓下心中戾氣,俯身在她額頭親了一口,捏捏她胖了些的臉蛋,轉身去偏房沐浴更衣,踏出屋門時,臉上笑容消失殆盡。安王妃冷言冷語他不介意,這次居然傷了他妻,她別想就這麼算了,上次唐舉的事,他還沒有跟她算。

  有些事情再想馬上付諸行動也要等待機會,趙沉沐浴結束後已經平靜下來,同妻子一起去母親那邊用晚飯,回來後兩人坐在窗子前說話。紅日徹底落了下去,外面漸漸暗了,遠處蛙鳴此起彼伏,更顯得傍晚靜謐。

  趙沉盤腿坐著,阿橘坐了會兒就腰酸,索性靠到了炕頭,背後墊著厚厚的迎枕。她靠下去,趙沉順勢改成側躺,一手撐著腦袋,一手輕輕摩挲她肚子,偶爾低頭親一口。

  他親她肚子,阿橘便捏了他一縷烏髮繞著玩,趙沉頭發生的很好,又剛剛洗過不久,順滑微涼。就這樣一邊親近著,阿橘把景王妃先安排軟轎後送燈的事說了一遍。

  她聲音柔柔的,趙沉聽了很是舒服,平躺下去,望著她困惑的臉龐道:「王妃跟你也算是有緣,多半是想跟你交好吧,你不用多想,坦然相處便可,有拿不準的事情回來跟我說。」

  景王身體不好,很少參與政事,景王妃溫婉持家,頗有賢名。若景王真有心那個位子,對趙家只會拉攏,而皇上年富力強,他們不急於站隊也不必兢兢戰戰,無論是景王還是瑞王,只要他們分寸拿捏的好,趙家無需避如蛇蠍。妻子謹慎明理,他也不怕她無意做出什麼糊塗事。

  阿橘也覺得景王妃沒有惡意,轉而說起了蘇氏母女。

  「許家的丫鬟差點撞到你?」趙沉倏地坐了起來,仔細打量妻子,神色緊張:「你沒受驚吧?」

  阿橘笑他瞎緊張,拉住他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你看我像驚到了嗎?剛開始她衝出來時確實挺怕的,幸好如意把人推開了,真的沒事,你別著急。」

  趙沉額頭冒出了細汗,實在是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怪只怪先前被安王妃氣到了,忘了打聽旁的。許家的丫鬟,許家,惠安侯府……

  他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阿橘小心問道:「咱們家得罪過許家?我總覺得許嵐好像有點敵對我。」

  趙沉抿唇不語,眼裡閃過一絲猶豫,不知該不該說。

  阿橘急了:「真的得罪過他們?你跟我說說吧,我好心裡有數。」什麼都不知道就被人找麻煩的感覺真不好。

  趙沉看看她,想想也沒什麼開不了口的,便抱著人道:「不算是得罪,就是去年五月的時候父親送信給我,說是挑了兩戶人家的姑娘讓我選來成親,其中一個就是許嵐。我沒有看那封信,是母親告訴我的,阿橘我跟你說過,我早就打定主意娶一個自己喜歡的姑娘,自然不會同意父親的提議,當日便讓母親回信拒了,父親拗不過我,婚事不了了之。」

  去年五月……

  想到許嵐那張美麗驕傲的臉,對方侯府千金的身份,阿橘心裡有點不舒服,接話解釋道:「你不喜歡人家,許嵐卻喜歡你,所以見我搶了你,她就看我不順眼了想教訓教訓我?」虧她想了那麼多可能的緣故,結果問題竟然出在趙沉身上!

  除了這個理由,還能有什麼?趙家跟惠安侯府可沒有過恩怨。

  自小因父親被旁人惦記吃了很多苦,趙沉對女人的一些心思很瞭解,冷笑道:「阿橘你別生氣,許嵐如此陰毒,我會讓她吃些苦頭的。」一出手就想要他妻兒的命,這種女人,這輩子都別想好。

  阿橘垂眸不語,過了會兒才悶悶地問:「還有一個呢?那個是哪家的姑娘?會不會也恨我搶了你想要對付我?」趙沉長得好,又年少有為,怪不得讓許嵐喜歡成那樣。

  趙沉突然有點頭大。

  他知道自己容易得女子青睞,可也沒自大到覺得是個姑娘就肯定喜歡他,之所以猜到許嵐的心思,完全是因為她跟她母親的態度。至於那個李翰林家的姑娘,他聽都沒聽說過,如何評斷?

  阿橘咬唇盯著他:「你怎麼不說了?」

  她一副審問犯人的模樣,趙沉只好硬著頭皮道:「另一個,是李翰林的女兒,李家什麼情況我也不清楚,明日我派人打聽打聽,若是那位李姑娘品行不端,以後見面你提防著些。」

  阿橘扭頭看向窗外,默默回想自己有沒有見過一位李姑娘。

  她明顯不高興了,趙沉很是委屈,捧著她臉讓人轉了過來,貼著她額頭道:「阿橘,這是父親給我安排的,那時我在登州,父親在京城做什麼我無從知曉,你可以氣父親多管閒事,彆氣我行不行?」

  道理是如此,阿橘看他一眼,垂眸道:「如果不是你回京後大放異彩,許嵐會嫉妒成那樣?今日是她,明天是李姑娘,往後不定還有誰家的姑娘……」

  「誰家姑娘也沒用,我已經娶了林家姑娘了。」趙沉飛快在她唇上親了一口,堵住她酸味十足的話後,柔聲哄道:「阿橘你別不講道理,我天生就長成這樣,後來努力練武得了一身本事,難道這也是我的錯?我沒讓她們喜歡我,我也不需要她們喜歡,我力爭上游是為了更好地照顧我的妻子,你說是不是?」

  阿橘何嘗不懂他的話?可她就是心裡堵得慌,趙沉不喜歡許嵐,許嵐喜歡他啊,然後就來找她的麻煩了,今日她躲過了許嵐,往後呢,誰知道會不會再有哪個喜歡趙沉的姑娘突然跳出來?如果趙沉不是這麼出眾……

  問題又繞了回來,趙沉又不是故意顯擺自己的,他有本事,為何不表現出來?

  她只能怪那些女人心懷不軌,怪自己嫁了這麼一個招蜂引蝶的男人!

  趙沉一直在盯著妻子,見她幽怨又無可奈何地瞪了自己一眼,忙保證道:「阿橘你放心,我以後一定離外面那些千金小姐們遠一些,免得她們對我……一見鍾情。」說到最後鳳眼裡多了笑意。

  臉皮真夠厚的!

  阿橘沒能忍住,低頭笑了出來,下一刻伸手在他腰間擰了一下:「這是你說的,以後不許再給我找麻煩。」其實趙沉做得很不錯了,他都很少親近郭寶珠的,旁的姑娘更是沒有多看過。

  她終於消了氣,趙沉順著桿子往上爬,摟住人埋在妻子脖頸間啃,「誰敢找你的麻煩,我就去找她們的麻煩,阿橘你等著,過陣子你就能看熱鬧了……」

  他後面的聲音太低,阿橘又被他弄得飄飄然,根本沒聽清他說了什麼。

  不過她很快就知道了。

  七月裡,京城出了兩樁不大不小的飯後談資,一是月初安王次子唐舉跟人出去玩鬧時不小心從馬上栽了下來,摔斷了左腿,據說得臥床三個月才能養好。第二樁就比較香.豔了,卻是惠安侯府的千金到大理寺卿左府做客賞花,不知怎的跟府中風.流的三老爺勾搭上了,被三夫人捉.奸在床。

  醜聞一出,許嵐尋死未成,佔盡便宜的左三爺去惠安侯府走了一趟,沒過幾日一抬小轎便把許嵐抬去了左府,曾經備受寵愛的掌上明珠,自此淪為左三爺院子裡的一個小妾,再也無法出門做客。

  阿橘聽翠玉說過後,馬上就猜到了趙沉身上。

  趙沉並未否認,抱著妻子安撫道:「她不是喜歡陷害別人的孩子嗎?左三爺最憐香惜玉,院子裡姨娘都有十來個,她去了那裡,一群人陪她斗,才不浪費她一身好本事。」

  阿橘有些不安,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以那種方式做了小妾,是不是……

  知道她心軟,趙沉親了親她,看著她的眼睛問:「覺得我太狠了?阿橘你有沒有想過,當日若不是如意出手及時,你……」

  阿橘心中一緊,情不自禁扶住了高高隆起的肚子。

  趙沉握住她手,再一次教她:「阿橘你記住,旁人對咱們狠,咱們就要更狠地還擊。許嵐落得今日下場,是她咎由自取,我若不對她狠,誰知道下次她會想到什麼辦法對你?」

  阿橘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第一次間接害了一個人,除了愧疚不安,她也害怕,「你,你出手陷害她,萬一被惠安侯知道了,他會不會報復你?」

  趙沉失笑,握緊她手道:「其實也不算是我陷害的,左三爺早對她動了心思,礙於許嵐身邊丫鬟環繞沒有機會下手罷了,這次我稍微做了點手腳幫他引開人,後面一切都是左三爺自己抓住機會演的戲,惠安侯懷疑不到咱們頭上的,這下不怕了?」

  阿橘看著他不說話。

  趙沉跟她對視了會兒,有點摸不清她心思了,「在想什麼?」

  阿橘也理不順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她只是覺得,趙沉真的挺壞的。

  可是他壞,她早就知道了不是嗎?他若不壞,她也不會嫁給他。

  阿橘只希望,以後再也不要有這樣的事,她不想被人陷害,也不想報復回去,平平淡淡最好。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1 02:10 AM

第79章

  唐舉落馬對於那些紈褲子弟們來說可謂是家常便飯,並沒有引起太多人關注,許嵐的事讓後宅女人們私底下津津樂道,但隨著惠安侯夫人閉門不出和八月鄉試的臨近,也漸漸被人淡忘。

  大多數官員家的少爺公子走的都是科舉之路,三年一次的鄉試還是很重要的。

  趙清也要參加這次鄉試,現在除了早晚在院子裡走走,基本就關在書房裡不出門了。

  趙沉跟趙清關係不錯,阿橘身為長嫂,不時會吩咐廚房熬些補湯送過去,以示關心,但她心裡其實更惦記遠在登州的父親。趙沉給父親引薦了名師,可父親畢竟三十多了,在學堂教書教的主要是院試內容,對他鄉試並無益處,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她擔心父親落榜。

  阿橘很清楚,父親再考是為了給她撐腰,中了舉人便有理由來京城備考,一旦落榜,以父親的脾氣,他是絕不會來京城的,不給他人說林家借趙家之勢的話頭。

  她就像是一個考生,考前擔心考場出事,考後又開始擔心落榜。

  從月初的備考到月底發榜,阿橘之前養得圓潤的面頰明顯瘦了下去。她知道自己應該放寬心,知道這樣對身體不好,可她真的忍不住,白日裡不敢表露什麼,寧氏開解她她也都聽得進去,只是晚上卻翻來覆去的睡不好覺。

  趙清中舉了,但只掛了個尾巴,趙允廷讓他明年先不要參加會試,三年後再考。阿橘得知後更是不安,趙清專心致志讀了這麼多年都險些落榜,父親到底如何?

  「阿橘,別想了,岳父那邊揭榜後馬上就會給咱們遞消息的,最遲半個月就能知道,你放開點行嗎?」漆黑的夜裡,趙沉貼著妻子的背抱住她,心疼得不行。阿橘瘦了,他瘦的更厲害,大的小的哪個出事他都承擔不起。她剛開始失眠的時候竟然還怕吵到他睡覺讓他搬出去睡,留她一人輾轉反側,那不是要他的命嗎?

  他溫柔地親她,親到她身體放鬆下來,再輕聲跟她說話,一邊說一邊輕輕幫她順發,從腦頂一下一下地往下順。成親這麼久,她的很多習慣他都知道了,知道她脊骨附近最敏.感,也知道這樣幫她順頭髮,她會特別舒服,舒服到想睡覺。

  她睡著了,趙沉也沒有停,繼續順了很久,確定她不會再驚醒,趙沉這才替她掩好被子,淺淺睡去。

  幸好林家的信很快就到了。

  林賢中了舉,跟鄉里告別後馬上啟程來京,大概十月初到,阿橘他們收到信時林家四口子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看了信,阿橘喜笑顏開。

  妻子再次露出那種由衷的溫柔笑容,於趙沉而言,籠罩在心頭一個月的陰霾都散了。當晚他抱著阿橘埋怨了足足半個時辰,怨她只記掛爹娘忘了他跟孩子,怨她讓他操碎了心。阿橘自知有愧,不但主動親了怨氣十足的男人,還暗示可以跟他做一次久違的夫妻之事。

  趙沉是很想,但他沒敢要,再過不久媳婦就要生了,他寧可忍著也不想在這節骨眼出事。當務之急,還是把妻子的身體養回來吧。

  心寬體胖,進了十月,阿橘臉蛋終於又能看了。

  這日黃昏,夫妻倆一邊在院子裡慢慢溜躂一邊說話。

  趙沉早就給岳父一家買好了宅子,買的時候趙沉想選處好的,阿橘沒讓。家裡什麼條件阿橘知道,那點存銀在京城根本買不起宅子,與其讓姨父家裡幫忙,不如她這個女兒出錢,但也不能買太大的宅院,那樣的父親肯定不會要。所以阿橘親自選了處兩進的院子,家裡人少,住著綽綽有餘,再加上宅子所處地段清幽適合父親讀書備考,相信父親會滿意的。挑好了,阿橘馬上給家裡去了信,免得姨父姨母再送銀子。

  下人肯定也要預備的。前院父親弟弟要用的跟隨由趙沉負責挑選,阿橘則跟寧氏一起挑了後院的丫鬟婆子廚娘,規矩教好了便先安排進宅子,只等家人進京。

  「小九端午的時候瞧見了,長高了不少,不知阿竹有沒有長個子,眼看不久又要過年了,明年她就十四歲,我娘也要發愁她的婚事了。」阿橘望著遠處的天空道。

  「岳母還沒發愁,你先發愁了。」趙沉笑著扶她往回走,看著她肚子道:「等咱們這個生出來,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管,小九說你最囉嗦,看來你多半不會得咱們孩子喜歡。」

  阿橘瞪丈夫一眼,抬手摸了摸肚子,她的孩子,怎麼會不喜歡她?

  ~

  林家人選的日子非常巧,抵京這日恰好趕上初十趙沉沐休。

  趙沉讓阿橘在家安心等著,他親自去接人。

  於是客船靠近碼頭,林賢一家四口從船篷裡出來等待上岸時,林重九眼睛尖,最先看到了立在碼頭邊上的華服男子,高興地喊道:「娘你快看,姐夫在那裡,姐夫!」

  趙沉聽到熟悉的聲音,循聲望過去,招了招手。

  林賢微微頷首,柳氏看見闊別一年的女婿,彷彿看到了長女,眼眶微濕。十三歲的林竹頭戴白紗帷帽,目光從姐夫身上掃過,好奇地打量這片碼頭,一雙素手卻牢牢按在弟弟肩頭,生怕他蹦蹦跳跳的落入水中。

  「岳父岳母你們終於來了,阿橘一直惦記著你們,你們要是再不來,我怕她孩子生的都不安生。」行禮之後,趙沉笑著道。

  柳氏馬上就問道:「阿橘生了?」雖然郎中說長女大概月底生,可生孩子這種事,哪能次次都那麼準的?她生了仨,兩個都是提前發動的。

  聽岳母誤會了,趙沉連忙解釋:「還沒生,不過產婆都預備好了,興許就是這幾天的事。岳母來得正好,有您在阿橘身邊陪著,我跟她都安心不少。」

  柳氏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嘴上卻埋怨長女道:「阿橘太不懂事了,這時候就該一心放在孩子身上,惦記我們做什麼,是不是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趙沉坦然笑道:「岳母多慮了,阿橘的事就是我的事,何來麻煩之說?」

  這話柳氏愛聽,忍不住笑了。

  正好走到馬車前,趙沉親自挑開簾子請柳氏母女上車,等她們坐穩了,他再去前面陪林賢父子同行。

  馬車動了起來,林竹摘下帷帽,笑著對母親道:「我看姐夫跟以前沒什麼變化,這下娘可以放心了吧?」

  柳氏握著次女的小手拍了拍,似自言自語:「放心什麼啊,你姐夫那樣的家世,這輩子我都不放心。」

  林竹聽見了,只是不知如何開解,抱著母親膩歪了會兒便湊到窗前透過簾縫看外面。柳氏見女兒老老實實的沒有挑開簾子露出臉,就沒有多管。長女出嫁之後,次女多多少少都懂事了些。

  馬車先去了林家宅院。

  林賢不願借女婿的勢,但也並非迂腐不知變通的人,見宅子果然如信上所說,欣然接受了女兒女婿的一片好意。行李交由下人打理,他們四口換身衣裳短暫的休息後,馬上再次登車趕去延平侯府。按理說該阿橘來這邊看他們的,阿橘也確實想來,趙沉堅決不答應,而林賢夫妻只會比他更不放心,都是一家人,女兒大著肚子呢,何必折騰什麼虛禮?

  阿橘此刻正在榮壽堂坐著,太夫人趙允廷都在。

  她手裡攥著帕子,時不時往外面瞥一眼。

  太夫人見了,嫌棄地撇撇嘴,如果可以,她真不想認這樣的親家。一個鎮子上的教書先生,即便中了舉人,也配不上他們侯府。她看向自己的兒子,本是無意,卻意外對上了兒子不贊同的目光,太夫人懶得因這種小事跟兒子鬧不痛快,再看看長孫媳婦的大肚子,心裡順了些,露出一副和善笑容。

  沒過多久,趙沉便領著岳父一家人進來了。

  早在院子裡響起腳步聲時,阿橘眼圈就紅了,待看到熟悉的身影,她連忙用帕子抹了淚,由蔣嬤嬤扶了起來,顫著音喊爹娘。

  林賢夫妻到底是大人,再激動也沒有女兒那般失態,點點頭,先去同太夫人趙允廷見禮。林重九今年已經見過長姐一次,這次也沒有掉眼淚,而是新奇地盯著長姐的肚子。林竹則俏皮地朝長姐眨眨眼睛,緊接著領著弟弟跟上父母。

  阿橘的淚來得快去得也快,特別是收到妹妹熟悉的俏皮眼神後,那一瞬不安的心終於落了下去。她的家人都來了,跟以前沒什麼變化,以後隔陣子就可以見到他們,多好啊。

  她望著父母弟妹的背影笑,眼裡再也沒有旁人,也不想去看太夫人是什麼表情。

  寒暄過後,太夫人並沒有耽擱太久,和藹地對阿橘道:「你們一家人久別重逢,快請他們去望竹軒坐坐吧,一家人說些貼己話,晚上咱們再一起吃頓飯,好好熱鬧熱鬧。」

  阿橘含笑道謝,同趙沉一起請親人去望竹軒。

  路上趙沉林賢並肩走在前面,後面阿橘左手挽著母親,右手牽著妹妹,聽弟弟想跟妹妹換著牽她而妹妹不讓的熟悉吵鬧,只覺得無比滿足。

  到瞭望竹軒,柳氏沒管丈夫是否看夠了長女,跟阿橘去了內室說話,林竹自然跟著。

  「怎麼樣,孩子乖不乖,有沒有鬧你?」柳氏小心翼翼扶著阿橘坐到炕頭,然後便目不轉睛地盯著長女上下打量,見她臉頰比在家裡時還要嬌.嫩,氣色也很是不錯,暫且沒問阿橘在這邊的生活,先關心起長女的身體來。

  其實信裡都提過了,但母親到了眼前,阿橘心裡歡喜,就又說了一遍。她這胎懷得挺平穩的,孕吐不厲害,很快就好了,後來即便是憂心忡忡的八月,孩子也沒有鬧她,彷彿知道娘親有心事,乖乖巧巧的沒有再讓娘親擔心。

  柳氏欣慰地笑,輕輕摸了摸阿橘的肚子,柔聲道:「我這個外孫子長大後肯定特別孝順。」

  林竹靜靜地坐在一旁,知道長姐跟母親有很多話講,且多半是她還不懂的,便沒有插言,只在二人談話時,小心翼翼貼上長姐的肚子,聽裡面的動靜。那是她的小外甥啊,她很快就要當姨母了。

  阿橘摸摸妹妹的腦袋,再次看向母親時,眼淚又下來了,將她一直害怕的連對趙沉都不能說出口的話對著母親說了出來,「娘,我害怕,萬一生的是女兒怎麼辦,生的時候會不會……」

  趙沉不止一次跟她說過不在乎是女兒還是兒子,可阿橘在乎,哪個新媳婦不想一舉得子?她自己想,她想生兒子,不想被人奚落自己生不出兒子。還有,她也怕自己出事,從小到大,她聽說過好幾例媳婦因為難產沒能挺過來的事,她怕……

  「大姐你別瞎說,你不會出事的……」林竹見到人沒有落淚,聽到這話眼眶一下子濕了。

  「都別哭了,有啥好哭的,一個傻兩個都傻!」姐妹倆都淚眼模糊,柳氏挨個拍了她們的腦袋。

  林竹不依,坐直身子,揉著腦袋抱怨:「娘你又偏心,打大姐的時候一點聲音都沒有,打我的時候姐夫在外面都能聽到響了!」

  阿橘破涕為笑。

  柳氏瞧了喜歡,一邊用帕子幫她抹淚一邊柔聲道:「別瞎擔心,你懷相好,家裡產婆郎中又都早早備下了,不會有事的。阿橘你還記得不,娘生你弟弟的時候,提前了半個多月,你爹不在家,是你急急去喊的人,回來時娘都生完了,不照樣好好的?再說男女,生兒子最好,難道生女兒你就不喜歡了?照你這麼想,你跟你妹妹生下來時娘就該把你們扔了是不是?」

  阿橘低下頭,「我懂娘說的,就是……」

  「怕外人閒言碎語?」

  柳氏接話道,「其實娘剛生完你的時候,確實有兩年心裡挺不服氣的,傍晚出門納涼,旁人家的媳婦身邊都有胖小子亂跑,娘卻只有你一個丫頭,沒少被人看低。回到家裡娘也想跟你撒氣,可你那麼乖那麼招人疼,娘看了就忍不住笑,哪裡捨得說句重話?那時娘就想明白了,只要你爹不嫌棄我,我就開開心心地過,管旁人怎麼說?現在你看看,我的阿橘嫁到侯府過好日子來了,村裡那些生兒子的,這會兒正忙著跟兒媳婦鬥雞眼呢,知道我要來京城,一個個眼紅的不行……」

  熟悉的輕柔話語,熟悉的面孔,阿橘看著自己的母親,聽她絮絮叨叨東扯西扯,慢慢平復了下來,目光落到肚子上。

  是啊,兒子女兒有什麼區別?孩子已經長大了,馬上就要出來了,她能做的,就是照顧好它,當個好娘親。

  十月二十六這日下午,阿橘起身時突然覺得下面有點不對勁兒,忙喊來蔣嬤嬤。

  很快阿橘就進了產房。

  趙沉得信後匆匆從宮裡趕了回來,柳氏更是火急火燎地來了,親自坐在女兒身邊給她鼓勁兒。阿橘從來都是聽話懂事的姑娘,再疼也咬牙忍著,產婆叮囑什麼她都照做,終於在次日日出之時,順順利利生了個女兒。

  她累得不行,什麼都沒有心思想,親眼看過女兒便睡了過去,嘴角是滿足的淺笑。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1 02:10 AM

第80章

  阿橘這一覺睡得很香,醒來已經是晌午了。

  閉著眼睛,最先感受到的是身體的變化,彷彿一下子卸去了千斤重擔,渾身輕鬆,甚至有種太過空蕩蕩而無法馬上適應的感覺。

  阿橘慢慢想起來了,她生了一個女兒。

  她心急地睜開眼睛,對面的大窗都放了下來,屋裡有些暗,才要扭頭,額頭被人溫柔地親了一下。阿橘看著頭頂男人明亮的鳳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心中隱隱的不安在發現趙沉眼裡只有疼惜喜悅之後漸漸散了。她對他笑了笑,「今日不用進宮嗎?孩子呢?」

  「不用,皇上準我明日再進宮。」說話時趙沉由側躺改成跪坐,而阿橘已經看到了放在她身邊的襁褓。她親手繡的大紅襁褓裡,一個小小的娃正甜甜睡著,那麼小,臉上有些皺,乍一看其實是有些醜的,可這是她的孩子啊。

  阿橘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小女娃頭發生得挺密,眼眉卻淡淡的,幾乎看不出來,閉著的眼睛有些腫,阿橘仔細瞧了瞧,沒有看見睫毛。小鼻子翹翹的可愛,嘴唇呢,粉粉嫩嫩的,很薄,微微張開了一條縫隙。

  阿橘看得心都快化了,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女兒的小臉蛋。

  她全神貫注看女兒,趙沉眼睛就有些不夠用了,一會兒看看妻子一會兒看看女兒,兩個都親一口,又撐著胳膊躺了下去,柔聲跟妻子說話:「早上生的,那會兒我守在外間也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情形,後來聽翠玉她們說,咱們女兒哭的時候,東邊一片朝霞紅燦燦的,特別好看。阿橘,這是吉兆,咱們女兒以後肯定有福。」

  阿橘聽了高興,但也沒有太當真,看著女兒道:「哪天.朝霞不紅啊?我也不指望她有多大福氣,平平安安的就好。」

  「會的,我會照顧好她,還有你,你們娘倆我一起養。」趙沉低頭去親她唇,本想一觸即退的,可是想到自己在外面等著那會兒,裡面只有產婆岳母鼓勁兒的聲音,她連聲疼都沒喊,讓他心飄著不知該往哪放,現在她好好地躺在這兒,她的唇跟記憶中一樣柔軟真實,趙沉便忍不住流連起來。

  他輕輕的碰觸像春日暖人的微風,阿橘閉著眼睛感受,身上似乎沒有那麼疼了。等男人戀戀不捨地離開了,阿橘慢慢睜開眼睛,看著他,心思很快轉到了別處,「咱爹娘看過孩子了嗎?他們怎麼說的?」

  趙沉笑了,「岳父岳母都說女兒跟你剛生下來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娘卻說女兒眉毛像我,還沒長出來呢,她都看出來像我了,除了父親,沒人信她的話。父親挺喜歡這個孫女的,外面的朝霞他也看到了,不停念叨孫女是富貴命。阿竹嫌咱女兒丑,岳母說她生下來那會兒更醜,阿竹氣壞了,小九說咱女兒哭得比姨母家小姨妹剛出生時哭得要響亮……」

  他嘴角帶笑,把她睡著時發生的事一一說給她聽,事無鉅細。

  阿橘能想像那時的場景,自家父母不用說,公爹婆母對她一直很好,趙沉說他們喜歡女兒,想來是真的喜歡的,至於太夫人,趙沉沒提,阿橘也沒有問。說不清為什麼,生孩子之前,阿橘還會擔心自己生了女兒越發被太夫人厭棄該怎麼辦,現在木已成舟,她反而放開了,這是她的女兒,她在乎的親人們跟她一樣喜歡這個孩子,她就知足了。

  「阿橘醒了嗎?」簾子後傳來柳氏的聲音。

  「娘。」阿橘仰頭應了聲,一邊用眼神示意趙沉快起來。

  趙沉無奈地看看她,迅速穿鞋下地,沒想外面並非只有岳母一人。柳氏最先進來,後面跟著寧氏蔣嬤嬤還有林重九林竹,幾人分別佔據了阿橘頭頂的左右炕沿,林竹林重九更是直接爬到了炕裡頭,那邊根本沒有他容身之處。

  「承遠你守了一天了,快去吃飯吧,吃完再來看你媳婦。」柳氏親手喂阿橘喝粥的時候,寧氏見兒子傻愣在那邊,笑著提醒道。

  阿橘剛要接母親遞過來的桂圓紅棗粥,聞言抬眼看去,對上趙沉溫柔的注視。耳邊響起妹妹一聲嬉笑,阿橘臉上有點發燙,忙垂了眼簾,繼續喝粥。趙沉見她胃口還算不錯,徹底放了心,先去外面收拾自己了。

  他走後不久,許是屋裡人多話多的緣故,小女娃被吵醒了,張嘴就哭,哇哇的哭聲確實中氣十足。阿橘雖然第一次生孩子,弟弟林重九出生時她已經懂事了,因此對如何哄小孩子還是挺熟練的,沒用母親婆母指點,便低頭哄了起來,見女兒沒尿,抬頭笑道:「八成是餓了。」

  林竹馬上扭頭攆人:「小九你到外面玩去,大姐要喂咱們外甥女了!」

  小男子漢林重九漲紅了臉,一聲不吭出去了,逗得一屋子人都笑了。

  趙沉很快又折了回來,柳氏等人體貼地把阿橘讓給了他,讓他們一家三口親近。

  「剛剛我好像聽到孩子哭了,怎麼回事?」上炕後,趙沉先打量孩子,見女兒竟然醒著,一雙烏溜溜的眸子水潤潤的,情不自禁就想逗逗她。

  阿橘輕聲止住他,「別鬧她,剛吃完奶正要睡覺呢。」

  吃.奶……

  趙沉目光不由往妻子胸前溜。阿橘此刻平躺著,身上也蓋著被子,可就是覺得趙沉目光好像穿過被子直接落到了她身上,弄得她很是不好意思,別開眼不敢與他對視。趙沉也覺得自己這時候想那個不太應該,尷尬地收回視線。

  靜謐裡又多了點別的味道,阿橘越來越不自在,主動岔開話道:「想好叫什麼名了嗎?」

  趙沉看向已經合上眼睛的女兒,稍微收回了心:「父親起了大名,叫明華,小名讓咱們自己取,阿橘你取吧,我聽你的。你的小名不也是岳母起的嗎,挺好聽的。」

  提到這個阿橘就有點臉熱,她可沒覺得自己的名字好聽,況且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什麼好名字,便推給丈夫:「明華這個名字不錯,小名還是你起吧,你讀過的書多。」

  趙沉確實想了幾個,在妻子睡著的時候想的,「花邊燦燦丹鳳雛,阿橘,咱們管女兒叫燦燦如何?你這麼好看,咱們女兒長大後肯定也是傾城貌。」

  「燦燦……」阿橘輕聲念了一遍,望著丈夫的桃花眼裡浮現歡喜,「挺好聽的啊,就叫燦燦吧。」說完低頭去看女兒。

  趙沉卻轉到了妻子另一邊,怕碰到她腿,他腿留在外面,只把腦袋探到了被窩裡,一邊往她裡衣裡拱一邊啞聲問:「阿橘,燦燦這麼小,她吃的多嗎?兩邊都吃了,還是只吃了一邊?」擔心了那麼久,終於放鬆下來,難得有半日空閒,他想跟妻子親近親近。

  阿橘猜到了他什麼心思,偏現在身子弱沒有多少力氣攔他,再說她也沒想攔,只閉著眼睛縱容他。趙沉擔心自己吃得太多搶了女兒的,很快就鑽了出來,一邊替阿橘收拾殘局一邊喘著道:「終於生下來了,等燦燦過了滿月,我就又可以練兵了,阿橘你好好調養,知道嗎?」

  阿橘咬唇不語。她是要好好調養,但那是為了女兒,又不是為了陪他練兵的。

  她臉紅紅的,趙沉親了又親,慢慢又說起正事來,「阿橘,父親的意思是,燦燦滿月要大辦,洗三就不要太鋪張了,把姨母一家岳父岳母他們請過來坐坐,就咱們自家人熱鬧熱鬧,你說如何?」

  這種事情阿橘向來聽男人安排的,不過這次倒是好奇了,笑著問:「姨母肯來?」

  郭夫人對她很好,對趙沉也還可以,對趙允廷就很不待見了,因這層關係,逢年過節郭家請客只請他們夫妻,而趙家請客郭家都不來人的,郭寶珠也只有平時會過來玩,只去馨蘭苑或望竹軒。太夫人不止一次跟她指責郭寶珠沒有規矩,阿橘左耳進右耳出,權當沒聽到。

  趙沉很是感慨,抬頭看了看那邊睡著的寶貝女兒,笑道:「為別的事姨母肯定不來,現在有了燦燦,姨母當然來了。正好那日是三十,我們都在家裡,你說燦燦多會選日子,簡直就是故意要讓所有人都來看她。」

  妻子私底下特別嬌,明面上卻並不願引人注意,女兒,估計會比她娘更嬌吧?

  趙沉親了親自己的這兩個寶貝,大的也好小的也好,無論她們喜歡哪種嬌,他都願意哄著慣著。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2 09:11 PM

第81章

  十月底,天已經很冷了,即便手裡抱著暖暖的手爐,林竹還是忍不住往母親身邊靠。

  柳氏低頭看看女兒,再次叮囑道:「私底下怎麼樣都行,一會兒到你了你姐夫家裡,千萬要站有站樣坐有坐樣,別給你大姐丟人。」

  「知道了知道了,娘你就是瞎操心,哪次出門我用你管來著?」林竹不滿地嘀咕,「再說我就在大姐院子裡轉悠,最多見見伯母跟四姑娘,都是好相處的。」寧氏早在登州就見過了,趙沂小姑娘一個。

  柳氏鄭重提醒她:「今日郭家也要來人,那是你姐夫的嫡親姨母,你規矩點,別闖禍。」

  「嗯」,林竹心不在焉地應了聲。郭家姨母面冷心熱,郭寶珠爽朗大方,長姐都叮囑過她的,只要對方不嫌棄她身份低,林竹自信能相處好。不過人跟人打交道也講究緣分,郭寶珠喜歡長姐,未必會喜歡她……

  兩家宅子相隔並不算遠,馬車很快就停到了趙家門口,林竹先於母親下車,站穩後攏了攏斗篷,回頭等候母親,不想轉身時瞥見一輛馬車拐進了巷子口。馬車旁邊兩匹高頭大馬並行,略靠前的那匹馬上坐著的男人四十來歲,眉毛又粗又黑,威風凜凜,另一匹馬上的男人看起來二十出頭,看容貌與那人應該是父子,不過眉毛要秀氣很多,少了粗獷多了俊逸。

  莫非是郭家的人?

  林竹默默收回視線,見母親下來了,不動聲色站到了母親一側。

  此時趙沉得了通傳快步迎了出來,見郭家人正好也來了,少不得要為兩家人互相引薦。

  郭毅是粗人,最不擅長跟書生打交道,笑咧咧跟林賢說了兩句就沒話了,倒是對滿眼好奇盯著自己的男娃子很感興趣,摸摸林重九腦袋道:「你就是承遠他小舅子吧?看你眼睛挺靈的,是想跟你父親一樣讀書啊,還是學你姐夫練武當將軍?」侍衛只是外甥取信皇上的臨時安排,有秦家在西北,外甥早晚都要帶兵打仗的。

  「我想當將軍!」林重九望著他,聲音脆脆地道。

  郭毅哈哈笑,剛要說話,瞥見妻子皺了皺眉,忙閉了嘴,扭頭裝模作樣打量起趙府來。

  郭子敬與林賢夫妻見過禮後便避到了一旁,郭夫人同樣話少,只有郭寶珠活泛,甜甜喊完伯父伯母后,笑著抱住林竹胳膊,一邊往裡走一邊道:「阿竹我早聽嫂子說過你了,一直盼著跟你一起玩呢,我比你大兩歲,但你叫我寶珠就行,不用叫姐姐的。」

  「寶珠。」林竹從善如流。

  郭寶珠很高興,嘰嘰喳喳地說了起來,問林竹來京城後有沒有好好逛過,聽林竹說哪裡也不曾去過時,馬上約好改日一起出門逛去。林竹本就是喜歡熱鬧的,聽了這話也忘了母親的叮囑,興奮地應了。

  柳氏在後面聽著,有些尷尬地對郭夫人道:「阿竹貪玩,讓夫人見笑了。」

  郭夫人真心實意地安撫:「是寶珠頑劣,我還擔心她把阿竹帶壞了。」

  兩人說話並沒有遮掩,前面郭寶珠聽到了,不滿地扭頭回道:「娘你跟伯母真是冤枉人,阿竹初來乍到,我帶她熟悉熟悉京城有什麼不對嗎?嫂子還跟我姨兄出門逛過呢,姨兄你說是不是?」

  趙沉坦然應對:「有人陪著,出門逛逛也沒什麼,可你們兩個姑娘出去,打算讓誰陪?」

  郭寶珠眼睛一轉,挨個打量身後幾人。自家母親肯定不行,帶出去管東管西的,林家伯母看起來也是喜歡管事的,也不能帶,那就只剩下……

  郭寶珠粲然一笑:「我等哥哥下次沐休時讓哥哥陪,哥哥你說呢?」

  郭子敬還是很寵這個妹妹的,微微點了點頭。

  郭夫人便對柳氏道:「瞧見了吧?寶珠這副性子都是她父親兄長慣出來的,子敬平時還知道告誡妹妹規矩,可每次寶珠求他什麼,他馬上就把規矩忘了,跟現在一樣。」

  說到這個柳氏就能接話了,「我們家也差不多啊,阿橘沒嫁過來時,有長姐管著,阿竹還老實些,等長姐嫁了人,她就無法無天了……」

  說說笑笑的一行人到瞭望竹軒,因為阿橘身子虛弱,孩子也小,洗三就在望竹軒裡。

  趙允廷已經在這裡等著了,身邊站著趙清,趙涵前兩日以身體不適為由在趙允廷面前告了假,免了大家的尷尬。於是男人們留在前院,柳氏郭夫人去了後頭。

  阿橘正在跟寧氏一起鬨孩子,這兩日她除了偶爾下地走走,大多時候還是待在炕上的,頭上簡單地梳個斜髻,恬靜溫柔。見到郭夫人她們進來,連忙請她們到炕上坐。

  屋子裡溫暖如春,有淡淡的奶味兒,小姑娘們聞著或許不太習慣,郭夫人柳氏都是過來人,習以為常。寧氏就坐在阿橘對面,手裡抱著襁褓,因為柳氏這幾日常常過來,她朝親家母點點頭,先把襁褓遞給郭夫人,「你看,燦燦眉毛像不像承遠?」

  趙沉長眉入鬢,英氣十足。

  郭夫人好奇地接過襁褓,就見裡面的小女娃小臉蛋細細嫩嫩的,已經能看出來與其娘親有六七分相像,不過她娘親是細長的竹葉眉,她的眉毛雖淺,看著確實隨了父親。多看了一會兒小女娃烏溜溜的大眼睛,郭夫人笑著誇道:「眉毛是像承遠,其他地方可跟阿橘一模一樣的,長大了定是個美人。」

  說著把準備的金鑲玉長命鎖拿了出來,長命鎖下面掛著小鈴鐺,郭夫人輕輕晃了晃,鈴聲清脆悅耳。燦燦發出一聲類似驚訝的叫聲,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近前的長命鎖,小嘴一張一張地好像在使勁兒。

  郭寶珠看了喜歡,伸手想抱,郭夫人嫌女兒毛手毛腳的,將燦燦遞給了柳氏。

  眾人輪流著稀罕,燦燦一直都笑呵呵的,最後洗三禮畢回到娘親懷抱時,小娃娃張了張嘴彷彿累著了般,眨眨眼睛睡著了。

  寧氏領著柳氏郭夫人去了外間說話,讓兩個小姑娘陪阿橘解悶。

  「大姐,寶珠說要帶我去京城的鋪子裡逛逛,我想給燦燦挑份滿月禮。」林竹盤腿坐在炕上,小聲道。

  「燦燦這麼小會玩什麼,你親手給她繡件小衣裳就行了。」阿橘幫女兒蓋好小棉被,回頭道,別有深意地打量面前的兩個姑娘,「寶珠也是,你們兩個一人繡一身,讓我看看誰的繡活更好。」兩個都是淘氣的,這下湊到一起,她要是不管著點,還不鬧翻天啊。

  郭寶珠沒想到自己也被說了,不由傻了眼,林竹早有準備,笑嘻嘻地道:「我繡的東西太醜,燦燦不會喜歡的,還是給她買個好玩意罷。可惜大姐你還要坐月子,要不咱們一起出去多熱鬧。」

  郭寶珠連忙附和:「就是就是,燦燦的衣裳有姨母跟嫂子幫著做,哪用我們出手?」

  阿橘說不過她們倆,只好叮囑她們出門時小心點,別跟人鬧衝突。

  下午林家人要走了時,阿橘又把林竹單獨叫到屋裡,把一個荷包遞給她,「給,難得來京城,喜歡什麼就買什麼,不過也得省著點花,免得娘說你。」京城裡東西貴,妹妹跟郭寶珠出門,去的地方大概差不了,萬一妹妹看上什麼又買不起,多掃興啊。

  林竹知道長姐要給自己銀子,沒有客氣,笑著接了,不過當她發現荷包裡除了一些銀錠子還有五張百兩銀票時,不由就愣住了,震驚多過歡喜,不解問道:「大姐你給我這麼多做什麼?」她以為只有十幾二十兩的,所以沒往心裡去。

  「看你會不會亂花錢啊,你要是能存下來,就說明你已經長大了。」阿橘握著妹妹的手道,沒有告訴妹妹她的擔憂。林竹從小就喜歡好看的衣裳漂亮的首飾,婚事上面,就算林竹沒說,阿橘也知道妹妹想跟姨母一樣嫁個有錢的夫君。現在到了京城,憑著林家跟趙家的關係,阿橘覺得正值妙齡的妹妹還是很佔俏的,就算一些世家夫人看不上,肯定也有普通官員想攀這門親。阿橘擔心妹妹看上對方家裡有錢就糊裡糊塗把自己嫁了,因此寧可替爹娘嬌養著她,反正自己手裡銀子多的不愁花,趙沉呢,昨晚她跟他商量,趙沉還嫌五百兩給的少呢。

  林竹不是很信長姐的理由,但她也想不出別的原因,對著荷包想了想,還是把銀票拿了出來還給阿橘道:「大姐,我有錢,從小到大姨母姨祖母給的壓歲錢攢起來也有這麼多了,你看我亂花過嗎?這個還是你自己留著吧。」

  長姐給碎銀子她可以當零花錢,平白無故給這麼多,就算姐夫心裡沒有芥蒂,林竹也不想要,她可記得趙家太夫人看她們一家的眼神。去年她高興長姐嫁給姐夫後可以享清福,可沒盼著沾長姐的光的。

  無論阿橘怎麼說,林竹都不肯要,最後乾脆跑了。

  阿橘對著門簾發呆,妹妹不要她的錢,這是不喜歡銀子了,還是不好意思收?

  趙沉送客回來,見她坐在那裡傻愣愣的,走到炕沿前抱住她親了一口,「想什麼呢?」

  阿橘看看還在睡著的女兒,把事情說了。

  趙沉對小姨子也不是很瞭解,只能寬慰道:「阿竹不要就算了,你也不用想太多,阿竹才十三,岳父岳母不會太早把她嫁人的,真有人提親岳母肯定會跟你提,到時候你告訴我,我幫岳父看看人,不行就拒掉,阿竹在後院哪能知道?再說阿竹眼光向來夠好,不會隨便看上誰的。」

  「你怎麼知道她眼光好啊?」阿橘好奇地從女兒身上收回視線。

  趙沉捧著她臉笑,「你不待見我的時候,阿竹已經看好我這個姐夫了,你說她眼光好不好?」

  阿橘低頭偷笑,心想要不是他那時一看就是富家少爺,妹妹會瞧上他?

  「啊,燦燦好像尿了!」餘光裡瞧見女兒皺了小臉,阿橘忙探手過去摸了摸,尿布果然熱乎乎濕噠噠的。剛想去翻被子底下預備的乾淨尿布,趙沉已經拿了出來,跪在那裡親自幫女兒墊上,神色專注極了。

  妹妹眼光是挺好的,阿橘笑著想。

  而此時的趙允廷,送完客後本想直接回房的,走到半路卻被太夫人叫去了榮壽堂。

  「允廷,燦燦洗三你不打算大辦我就沒請你舅家那邊的人過來,況且距離遠也趕不上,但燦燦滿月可是大日子,我已經給遼東那邊去了信,讓你舅母帶人過來看看,順便我們倆也聚聚,以後不定準還見著見不著了。」

  太夫人的娘家姓曾,原本在京為官,後來遷到遼東,就在那邊定下了,如今曾家後院當家的便是趙允廷的親舅母曾老夫人,膝下兒孫滿堂。

  因為路途遙遠,趙允廷對曾家人基本沒什麼印象了,可那到底是正經的表親,太夫人要請他們,趙允廷還能不同意?

  「母親說得是,兒子會讓人佈置好客房的。」

  太夫人滿意地點點頭,跟兒子憶起往事來:「當初我讓你娶你二表妹你不娶,後來你舅母來信說,你二表妹嫁到夫家後連續生了仨大胖小子……」

  趙允廷心不在焉地聽著,後來聽太夫人一直在說曾家幾個女兒出嫁後生的多是兒子,天生宜子的命,腦仁忽的一疼,不禁仔細回憶起曾家那邊的事情來。幾個表妹都嫁人了,母親不可能再塞人給他,莫非是打了他兒子的主意?曾家的外甥女……

  他一點都記不起來了,根本就沒見過啊。

  ~

  林竹又要出門了。

  今日是她跟郭寶珠約好的日子,兩人要去給燦燦挑滿月禮。

  郭家馬車已經到了外面,柳氏親自替女兒系狐毛斗篷,「挑完東西就趕緊回來,別在外面逛太久。人家寶珠父親兄長都是大官,貪玩點也沒什麼,你得跟你大姐學學,嫻靜點將來才好找婆家。」

  「娘,我嫁人還早呢,你別把嫁人天天掛在嘴邊上行嗎?」林竹實在厭煩了母親的嘮叨,躲開母親的手,自己轉身給斗篷打結。

  母女倆常常這樣,柳氏氣得要打她,卻瞥見林重九坐在椅子上嘿嘿笑呢,柳氏馬上對他道:「還有你,趕緊回屋背書去,再敢嚷嚷學功夫你看我往後去你姐夫家還帶不帶你!」

  林重九登時如霜打的茄子,嘟起嘴暗暗生悶氣,林竹已經收拾好了,幸災樂禍地朝弟弟眨眨眼睛:「小九乖乖讀書去,姐姐回來時給你買糖葫蘆,去籽的!」說完腳步輕快地往外面去了。

  柳氏忙跟在後面。

  林家門外,郭寶珠一身大紅斗篷站在兄長身邊,瞧見林竹從影壁後轉了出來,不由眼前一亮,笑著迎上去道:「阿竹你穿這身真好看!」

  林竹裡面穿的是白底繡紫色玉蘭花的長裙,外面繫著淺紫色的狐毛斗篷,頭上別了根白玉簪子,小臉白裡透紅,與阿橘的柔美相比,她則更顯得靈動俏皮。

  郭寶珠再看向緊隨其後的柳氏,跑過去撒嬌道:「伯母你真是太會生了,嫂子跟阿竹一個比一個好看,我都想做你女兒了!」

  柳氏呵呵笑道:「快別這麼說,寶珠比阿竹好看多了,要羨慕也是阿竹羨慕你才對。好了好了,時候不早了,你們快去吧,記得早點回來啊!」

  「伯母放心,我們很快就回來了!」郭寶珠嘿嘿一笑,拉著林竹上了馬車。

  郭子敬這才得空對柳氏道:「天冷,伯母快進去吧,我會看好她們倆的。」

  柳氏看看面前有些冷峻的高大男子,頗為無奈地道:「她們倆淘氣,勞煩子敬了,難得沐休也不能在家裡休息。」

  郭子敬淡淡一笑,行禮告辭,翻身上馬。

  郭寶珠先帶林竹去了一家木雕鋪子。

  馬車在鋪面前停下來,郭子敬率先下馬走到車門前,郭寶珠一出來他便習慣地去扶妹妹,等郭寶珠站穩後,他又轉身去接林竹,動作自然無比。

  男人的手修長寬大,手心有道淺淺的疤痕,林竹愣了一下,隨即笑道:「謝謝郭大哥,不過我自己能行的。」言罷踩著凳子下了車,站到郭寶珠旁邊,跟她一起看向鋪子裡面。

  郭子敬早在林竹開口時就收回了手,吩咐車伕將馬車拉到一旁,然後領著二女走了進去。鋪子裡面很靜,掌櫃的瞧見郭家兄妹,熟稔地招呼道:「郭姑娘是直接挑東西還是先去後頭看看?」

  「先去後面看看。」郭寶珠毫不猶豫地答,一邊往裡面走一邊對林竹解釋:「裡面有幾位老師傅在雕木頭呢,你去看看,挺有意思的。」

  林竹早被貨架上一排排精緻巧妙的木雕擺設吸引了目光,聽到可以看人家師傅是如何做的,頓時起了興趣。

  郭子敬沒有隨她們去,朝掌櫃的點點頭,默默走到一旁貨架前,漫不經心看了起來,看著看著抬起手,微微蹙眉。林竹比妹妹還小兩歲,在他眼裡就是孩子一個,所以剛剛他什麼都沒想就去扶她了,林竹避開,莫非是覺得他唐突了?

  除了妹妹,他很少跟哪家姑娘打交道,平時跟在皇上身邊也沒有機會見到,看來以後還是得注意些,有時候他覺得是小姑娘,人家姑娘可不這麼想。

  「郭統領?」

  熟悉的清越聲音,郭子敬詫異轉身,只見門口站著一個身穿紫色緙絲錦袍的俊美男子,其人頭戴玉冠龍庭飽滿,一雙如墨眸子深沉內斂又貴氣逼人,正是當今三皇子瑞王。

  郭子敬上前便欲行禮,唐韜笑著攔道:「郭統領不必客氣,本王私服出門便是不想惹人注意。倒是郭統領,怎麼會來這種地方?」說著朝郭子敬方才所站的貨架前走了過去,身後兩個隨從就守在了門外。

  「舍妹喜歡這裡的小玩意,常常過來選兩樣,子敬身為兄長,只好作陪。」郭子敬跟在唐韜一側,沉聲答道。

  「哦?令妹也來了?」唐韜抬眼掃了一圈。

  郭子敬道:「她到後面看店裡師傅做活去了。」

  唐韜聞言收回視線,看向郭子敬:「平日見郭統領不苟言笑,未料竟如此疼愛妹妹,真是大出本王所料。正好,本王來此是想親自給小侄子選份禮物,又不知那麼大的孩子喜歡什麼,子敬若不介意的話,可否請郭姑娘幫本王出出主意?」

  郭子敬還沒答話,郭寶珠林竹二人從後面回來了。

  唐韜聽到動靜看過去,目光掠過為首的紅衣姑娘,落到了年齡較小的紫衣姑娘身上,這一看便移不開了,目不轉睛地瞧著。他生得俊朗,又通身貴氣,即便做出如此失禮的動作,也不讓人反感,只覺得他目光溫柔多情,令人心動。

  林竹不是沒被男子盯著看過,但是如此出色的男人,還是第一次。

  她微微紅了臉,往郭寶珠身後躲了躲。

  唐韜及時收回視線,轉向郭子敬,面帶微笑,等著他引薦。

  郭子敬只好低聲對二女道:「這位是瑞王殿下。」

  郭寶珠瞪大了眼睛,盯著唐韜看了會兒才回過神,屈膝行禮:「民女見過王爺。」

  林竹還在震驚當中,加上對這些禮儀不熟,動作就慢了一步,才要學著郭寶珠那樣福禮,唐韜已經抬手虛扶道:「兩位姑娘免禮,其實今日本王還有個小忙要勞煩兩位姑娘。」跟著把希望二女幫自己選禮物一事說了。

  郭寶珠大大咧咧的,沒有注意到自家兄長的眼神,馬上應道:「好啊,正好我們也要給我姨兄的女兒挑禮物,順便幫王爺多選一份好了,那王爺與我哥哥說話吧,我們去選了,走吧阿竹。」

  林竹默默跟了上去,卻聽到那位王爺在跟郭子敬打聽自己的身份,想到男人盯著她看的灼灼視線,林竹挑選禮物時不由有些走神,好幾次忍不住趁端詳郭寶珠遞過來的木雕時偷眼看去,碰巧男人也在看她,目光相對,林竹亂了心跳,臉紅如霞。

  少女含羞最是動人,唐韜多看了幾眼,低聲對郭子敬道:「聽聞趙指揮使娶了一位國色天香的妻子,本王雖未見過,今日得見林二姑娘,便知傳言非虛,只是不知這位二姑娘會花落誰家。」

  郭子敬沒有答話。

  瑞王明顯對林竹動了心思,看林竹似乎也有意瑞王,以林家與趙家的關係,瑞王若想要林竹,不可能只納林竹作普通妾室,側妃……瑞王的側妃,京城大多數貴女都是願意的吧?就是不知瑞王是否願意給林竹側妃的名分,林家又會如何想。

  正想著,身邊的男人突然朝林竹走了過去。

  郭子敬識趣地沒有跟上去。如果林竹表現出對瑞王的反感,他身為半個兄長,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可現在,林竹很有可能憑藉自己出眾的相貌平步青雲,他何必壞人家的好事?

  郭子敬看向別處時,唐韜已經走到了林竹身邊,見她望著貨架上的一個木雕出神,低頭輕問:「喜歡這個?」

  他聲音低沉,有種無法形容的味道,林竹心中緊張,忍不住往旁邊挪了兩步,這才點點頭。

  「確實挺別緻的。」唐韜彷彿沒有察覺小姑娘的窘迫,伸手將木雕取了下來。

  那是一塊兒猴子摘桃的木雕,上面是根栩栩如生的桃樹枝,桃枝一端雕了個紅紅的大桃。唐韜用手指撥動猴子去摘,眼看猴子快要碰到了,裡面的小機關則令桃枝往上翹了去,唐韜鬆開猴子,桃枝便又掉了下來。

  唐韜見小姑娘新奇的盯著手中木雕,笑著把東西遞給她,略帶寵溺的打趣道:「連你都沒看出來其中的機關,拿去逗小孩子,他們肯定更喜歡了,這份禮物不錯。」

  他眼眸明亮,林竹不敢直視,接過木雕便慌張地去找郭寶珠。此時此刻,她才明白為何之前長姐看到孟仲景就變了個人似的,原來世上真有一個男人,讓她忘了平時的自己。

  唐韜側頭望著小姑娘的背影,心情很是不錯。

  郭寶珠身份太高,郭毅又是出了名的顧家,不可能讓女兒嫁人做妾,哪怕是好聽點的側妃,這位林二姑娘就不一樣了,鄉下出身,能當上他的側妃簡直是一步登天,比她長姐的身份還要高。

  那日派人打聽清楚後他就決定要這位二姑娘了,沒想到對方如此貌美,倒真的讓他多了幾分憐意。少女懷.春,只需多巧遇幾次,他不信得不到她的心。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2 09:12 PM

第82章

  林竹選的木雕是沉香木猴子摘桃,郭寶珠給小外甥女選的是黃楊木壽星爺,壽星腦頂跟手裡托著的大桃子都油光鋥亮的,而且棱角少不怕小女娃抓著玩時傷了手,然後她給瑞王挑的是紫檀木雙獅戲繡球。

  選好禮物,夥計幫忙包上時,唐韜朝門外跟隨使了個眼色,隨後對郭子敬三人道:「今日巧遇,兩位姑娘幫了本王一個大忙,這兩樣小禮物就當本王送兩位姑娘的好了,還請笑納。」話是對三人說的,目光卻一直落在林竹身上。

  禮物是兩個姑娘選的,郭子敬不好直接做主,探究地看向自己的妹妹。

  郭寶珠沒有多想便拒了:「王爺一片好意,只是這是我為我外甥女挑的滿月禮,還是我自己買下來比較合適,何況我們也沒有幫王爺什麼忙,王爺不必如此客氣的。」

  郭子敬也不想妹妹受瑞王的好處,開口道:「舍妹所言正是,王爺就不要破費了。」

  三樣東西加起來也超不過一百兩,人家不要,唐韜也不好為這點小錢繼續堅持,等跟隨付了錢捧著禮物站到他身後,唐韜笑了笑:「那好,本王有事先行一步,日後有緣再見。」深深看林竹一眼,轉身揚長而去,風流瀟灑。

  林竹這才敢抬眼看人,等瑞王身影消失在門口,她感覺身上輕鬆了很多,心裡卻有點淡淡的失落。一個高高在上的王爺,相貌英俊笑容溫柔,又明顯對她有好感,怎麼有種做夢似的感覺?

  「阿竹,你臉怎麼紅了?」郭寶珠好奇地問。

  林竹瞬間回神,見郭家兄妹都盯著自己,臉上更燙了,扭頭掩飾道:「有嗎?大概是這裡有些熱吧。好了寶珠,咱們回去吧,我娘叮囑我好幾遍要早點回去呢。」

  「現在就回去?」郭寶珠不可置信地問,「不是說好一起在外面吃完午飯再回去的嗎?阿竹,咱們難得有機會出來逛,以後我哥哥進宮當差,下次他未必會陪咱們出來了,你好好想想?」

  林竹其實是想繼續逛的,方才不過是一時緊張慌不擇言,現在聽郭寶珠被她的話轉移了心思,不由就想改口,可惜郭子敬沒給她機會,對著門外道:「回去吧,別讓伯母擔心,寶珠喜歡跟阿竹作伴,平日裡可以去伯父家做客,或是請阿竹去咱們家,阿竹還小,你都十五了,還是少拋頭露面的好。」

  「十五就不能出門啊!」郭寶珠生氣地瞪著兄長,好心情徹底沒了,「天天催我嫁人,我這輩子都不嫁人,在你面前晃悠一輩子,看你能拿我怎麼辦!」

  郭子敬習以為常地掃她一眼,不顧林竹反對一起結了賬,提起兩盒禮物先出了鋪子。

  郭寶珠抿著嘴不想走。

  好好的鬧成這樣,林竹挺自責的,挽住郭寶珠胳膊悄悄道:「沒事啊,以後你出門方便的話就來找我,咱們兩個出來逛,郭大哥公務繁忙,多半不喜歡陪咱們做這個的。」而且她也不想再讓郭子敬幫忙付錢了,郭子敬冷冰冰的她不敢堅持,以後只有郭寶珠,便沒有這層顧忌。

  郭寶珠臉上終於露了笑,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又扭頭瞪著林竹道:「這是你說的,下次你若再出來沒一會兒便提出想回去,以後我就再也不找你玩了!」

  林竹連忙保證不會。

  兩個興趣相投的好姐妹歡歡喜喜地上了馬車,禮盒已經放在裡面了,兩人又談起燦燦的滿月禮來。郭子敬在外面站了會兒,確定兩人坐穩了,低聲吩咐車伕趕車去林家,他也上了馬。

  此時日上三竿,街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馬車走得就比來時還要慢了。

  車裡面,林竹一直想跟郭寶珠打聽打聽瑞王的事,又怕心思被看穿不好開口,而郭寶珠呢,從小在京城里長大,達官貴人見過不少,今日遇到瑞王根本不算太大的事,加上她對王爺什麼的也沒有興趣,瑞王一走她就把人拋到腦後頭去了,哪裡能猜到身邊的好姐妹盼著她主動提呢?

  兩人各有所思時,外面街上忽然傳來小販悠揚的吆喝聲,賣糖葫蘆的。

  林竹馬上記起了自己答應弟弟的事,忙喊車伕停車。

  「你要做什麼?」郭寶珠好奇地問。

  林竹挑開窗簾往外面看去,見賣糖葫蘆的小攤就擺在對面,回頭笑道:「我答應小九買糖葫蘆給他的,寶珠你要不要,我給你買一串。」

  郭寶珠看到那一串串紅豔豔的果子嘴裡也泛起了酸水兒,見郭子敬疑惑地靠了過來,想到在木雕鋪子發的脾氣,便湊到窗子前,用一副賞他臉的姿態使喚道:「哥哥,我跟阿竹想吃糖葫蘆,你去買……阿竹咱們要幾串?」

  林竹笑著看她:「我要四串,你呢?」一家四口一人一串,父親最近讀書也挺辛苦的,她去孝敬孝敬父親,逗逗他開心。

  郭寶珠眼睛一眨便明白了她的心意,突然也想給家裡人都買一串,便扯下荷包遞向兄長:「給,買八串吧!」雖然跟兄長置氣,到底還是把他算了進去。

  郭子敬盯著妹妹手裡的荷包,面無表情,慢慢看向車窗裡面幾乎挨著的兩個姑娘。他什麼時候答應要幫忙了?他一個二十多歲的大男人,竟然讓他去買八串糖葫蘆?

  他抬頭,剛要喊車伕,郭寶珠看出他心思,立即放軟了聲音撒嬌:「哥哥你去買,我就想吃你買的,你個子高,到了那邊仔細瞅瞅挑幾串最好的!」

  林竹連忙離開窗前,看著郭寶珠忍俊不禁,她沒有哥哥,頭一次知道妹妹可以這樣欺負哥哥。

  郭子敬被妹妹欺負無數次了,偏偏拿她沒辦法,皺眉示意郭寶珠把胳膊縮回去車簾放下來,無奈下了馬。才要過去,聽身後又有動靜,他倏地轉身,不悅質問:「你還想……」

  未料窗邊露出來是另一張嬌憨面龐。

  林竹有些不好意思,微紅著臉道:「郭大哥,我的那四串能不能請你挑去了籽兒的?」

  郭寶珠緊跟著湊了過來,「哥哥,咱們的也要去籽兒的!」說完跟林竹相視一笑。

  兩個姑娘笑得眉眼彎彎,跟孩子一樣純真,郭子敬忽然覺得這就是兩個小妹妹,心裡無奈嘆息一聲,轉身去了。

  他身材高大,在人群裡穿梭依然醒目,郭寶珠跟林竹一起瞧著他,看他站到幾個小孩子外面,伸手在插滿糖葫蘆的架子上指了幾處,果真用心挑選的樣子,不由都笑出了聲,等郭子敬一手拿著四串糖葫蘆往回走時,林竹已經看不下去了,躲回馬車偷笑。

  「哥哥真好,回家再給你吃!」郭寶珠毫不吝嗇地誇道。

  郭子敬瞪她一眼,交完東西便上了馬,在前面帶路。

  前往林府的路上,郭子敬有些遲疑。瑞王那等身份氣度,後院裡又妻妾俱全,在女人裡肯定遊刃有餘,真想刻意接近一個姑娘,相信沒有幾個姑娘能不動心,特別是林竹這樣的小姑娘。按理說,林竹如何反應都跟他無關,可是想到林竹提醒他買無籽兒糖葫蘆時的孩子氣,他總覺得自己至少應該提醒她一句。他提醒了,林竹繼續對瑞王動心,說明她想要王府的富貴,那他的提醒就顯得多餘了,可萬一呢,萬一林竹不願做妾,他的提醒就能讓她早點收心,免得越陷越深。

  然他一個大男人,提醒這個不太合適吧?

  郭子敬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他並沒有猶豫太久,當馬車在林家門前停下,林竹快要進門時,郭子敬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問妹妹:「對了寶珠,你常常隨母親出門做客,可曾見過瑞王妃?」

  「見過兩次,哥哥問這個做什麼?」郭寶珠剛上了車,聞言暫且沒有進去,扭頭問。

  郭子敬隨口道:「沒事,就是突然想了起來,進去吧,咱們走了。」言罷接過車伕手裡的韁繩,翻身上馬,彷彿沒有察覺門口小姑娘呆立的身影,昂首挺胸目視前方,不緊不慢地走了。

  ~

  望竹軒。

  寧氏正坐在炕頭逗弄孫女。

  再過幾日就要滿月的燦燦比剛生下來那會兒長了將近兩斤,白白胖胖的,一雙大眼睛更顯得水靈靈好看。小女娃眉毛依然不是特別明顯,但眼睫已經很長了,微微帶卷,別提多招人喜歡。

  或許是小孩子都喜歡顏色鮮亮的東西,一家子人準備了那麼多玩物,燦燦最喜歡的卻是阿橘一時興起讓蔣嬤嬤拿來的那盞狐狸燈籠,喜歡到一拿開她就要哭,阿橘沒辦法,讓趙沉把狐狸燈籠掛在了房樑上。白日裡放下來給女兒玩,晚上要睡了就把燈籠提上去,燦燦吃會兒奶便扭頭瞧一會兒,機靈可愛的樣子看得趙沉特別喜歡,低頭想去親女兒一口,燦燦馬上就回到娘親懷裡,好像不太願意給爹爹親。

  現在寧氏把燈籠放了下來,讓一條狐狸尾巴轉到燦燦小手上面,燦燦興奮地叫了聲,清脆響亮,咧著嘴笑,大眼睛彎成月牙,小手已經攥住了狐狸尾巴,牢牢不放。阿橘假裝要搶,燦燦立即瞪圓了眼睛暗暗使勁兒。

  「連你娘跟你要你都不給,燦燦你怎麼這麼霸道啊,跟你爹小時候一模一樣……」寧氏笑著點點孫女嫩嫩的小臉蛋,說著她注定還聽不懂的話。燦燦確實聽不懂,見娘親不跟自己搶了,又笑了起來,另一隻小手張啊張的,好像還想再攥一條尾巴。

  阿橘坐在一旁偷笑。女兒確實霸道,昨晚趙沉想使壞,女兒瞧見就急了,哇哇哭不想讓爹爹搶她的東西吃,鬧得趙沉尷尬至極,假裝生氣地拍了燦燦小屁.股兩下,卻不敢再當著女兒的面搶食。阿橘那會兒只覺得幸災樂禍,以前趙沉霸道誰都管不了他,如今總算有人能管了。

  祖孫三代玩得開心呢,外面翠玉有些猶豫地回稟道:「奶奶,前面來客了,是遼東的曾老夫人,一位舅老爺還有一位表少爺表姑娘,舅老爺在前院歇息,太夫人請奶奶抱大小姐去榮壽堂拜見曾老夫人。」

  趙沉提過遼東要來人的事,阿橘倒沒有多意外,只是沒料到太夫人會如此行事。她家裡那邊,只要家裡條件允許,媳婦坐滿月子之前都是不出門的,天氣暖和的時候小孩子可以抱出去給親人看看,可現在寒冬臘月的……

  阿橘看向婆母,見婆母似是好奇她會如何做般瞧著她,嘴角帶笑,阿橘心中一定,坦然囑咐道:「你去回了榮壽堂,只說我產後體虛,郎中叮囑過滿月之前不得出門,大小姐剛剛睡著,乍然抱出去怕著了涼,請二老見諒。」

  如果她身體好好的,有些虛禮走走過場也沒什麼,現在太夫人不把她們母女的安穩放在心上,她亦沒必要拼著受寒也要抱女兒去給外人看。差幾天滿月也是差幾天,都是女眷,那位曾老夫人真懂禮,想看大小姐也該她們來望竹軒,沒道理這樣折騰人的。

  兒媳婦毫不怯懦,寧氏很欣慰,看著燦燦道:「就該這樣,能讓的時候可以讓讓,沒有必要讓的時候便直接回了,這事就算傳出去,外人也只會說她們無禮。阿橘你簡單收拾一下吧,我猜她們多半會過來的。」

  「那娘先回去?」阿橘擔憂地問,回京之後,寧氏跟太夫人還不曾碰過面。

  寧氏抬頭看她,笑著反問:「為何要走?」

  而榮壽堂那邊,翠玉才回完話,身上便被太夫人砸了一碗茶,「你們奶奶差三日就坐完月子了,跟坐完有何差別?如果不是家裡來了貴客,我會讓她過來?什麼時候嬌氣不好,這個時候拿喬作態,半點規矩都不懂!」

  翠玉連忙跪下賠罪:「太夫人息怒,實在是外面天太冷了,我們奶奶擔心大小姐……」

  「好了好了,不怪承遠媳婦,是我沒有考慮周到,聽說承遠媳婦鄉下出身,村裡媳婦們很多生下孩子沒幾天就下地干活了,我便以為承遠媳婦身體好沒那麼多講究……看看我,畢竟嫁到咱們侯府了,行事當然得講究京城裡的那一套,走吧,我過去看看她們娘倆,順便賠個不是,一來就鬧了這樣的的誤會,可千萬別招了承遠媳婦的嫌才好。」

  坐在太夫人對面一身名貴綢緞衣裳的圓臉老婦滿面自責地開了口,說完站起身,而坐在她下首的紅裙姑娘早就站了起來上前扶住她胳膊,笑著打圓場道:「祖母別這樣說,您也沒料到表嫂如此講究是不是?」

  曾老夫人佯怒地瞪了她一眼:「不得無禮,這話是你該說的?」

  紅裙姑娘委屈地低下頭。

  太夫人冷笑道:「你說雪柔做什麼?雪柔又沒說錯,都是我太慣著她了,把她慣成了這樣驕縱的脾氣,走吧,她不來,咱們過去看看她,我這把老骨頭可不怕著涼。」

  她話音一落,馬上有丫鬟們捧著斗篷上前服侍三人披上。

  「太夫人慢走,奴婢先回去通傳一聲。」翠玉垂著腦袋道,得到太夫人一聲輕哼後,立即起身走了,快出榮壽堂院門時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太夫人等人已經出了門,其中那個高挑的紅裙姑娘宛如雪地裡的一枝紅梅,引人矚目。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2 09:13 PM

第83章

  外面丫鬟傳太夫人等人到瞭望竹軒時,燦燦確實睡著了。

  寧氏給兒媳婦遞個眼神,讓她安心靠在炕頭裝體虛的樣子,自己迎了出去。

  太夫人正往前走呢,見到前面門口轉過來一個人影,腳步突然頓住,死死盯著那人的面孔。

  寧氏今日穿了身湖藍色對襟裌襖,下面是白底繡蘭花的裙子,既端莊又明麗,對上太夫人等人,她嫻靜地行了一禮,禮畢淺笑道:「兩位老夫人來了,快請屋裡坐,承遠媳婦身子虛,本想出來迎候的,我怕外面天寒地凍的她不小心再傷了身,便沒讓她出來,還請夫人們多多擔待。」

  她笑得自然,太夫人卻臉色慘白,寬大袖子裡一雙蒼老的手攥得緊緊的。這個賤.人明知道她會過來竟然還有臉留在這兒,是真以為她對付不了她了?

  曾老夫人瞅瞅自己的小姑子,再看看面前這位容夫人,遲疑地問:「你,你便是承遠的義母?」當年趙允廷與寧家次女成親,她是見過寧氏的,只是不久便隨著夫家搬去遼東,這麼多年下來,早記不清寧氏是何模樣了,可現在見到容夫人,不知為何生出了一種隱隱的熟悉感,果然是因為容夫人與寧氏長得太像了嗎?

  寧氏頷首,側身把三人往屋裡請,不卑不亢,也沒有多加打量任何一個人。

  太夫人冷著臉走在前面。雖然她很生氣,卻明白寧氏假死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哪怕旁人心裡猜到一星半點明面上她也要裝糊塗。既然如此,寧氏既不是她兒媳婦又不是家裡的僕婦,她就沒有理由指責她。怪誰,只能怪寧氏用下作手段迷了兒子的魂,讓她兒子費盡心思護著她。

  太夫人不接寧氏的話,曾老夫人只好邊往裡走邊客氣地回道:「你言重了,本就是我考慮不周,一心想著快點見到重外孫女,忘了這天頭不適合出門。承遠生母早逝,幸好有你在旁提醒。雪柔,快來見過……哎,就直接喊姑母吧,反正都是一家人。」

  「姑母。」曾雪柔微笑著行禮,落落大方。

  寧氏認真地打量這位表姑娘,見她容貌出眾,生的遠比京城姑娘高挑,既有女兒的嬌俏明媚又有三分爽朗英氣,笑著讚道:「雪柔這模樣好,把京城多少姑娘都比下去了。」

  心中卻不得不承認曾家會挑人。

  論美貌,兒媳婦不怕跟任何人比,就是這氣度……兒媳婦嫻靜柔美別有韻味,可花有千嬌百媚,男人可能不會喜歡同一種花裡的兩朵,換成兩朵完全不同的,就可能動了全都擁有的念頭,也不知她那兒子能否守住心。

  寧氏喜歡兒媳婦,也希望兒子如承諾那般好好珍惜妻子,但她從來沒有想過強加約束兒子不許看上別人。女人或許有百種算計將男人拴在身邊,但歸根結底還得看男人自己想不想留,若兒子真的變了心,她當娘的不讓兒子就聽話了?

  ~

  幾人進了屋,阿橘慌張地要下炕行禮,被曾老夫人含笑勸住:「別折騰了,就在炕上坐著吧,女人坐月子可是關係到一輩子的大事,之前老婆子我太心急了,承遠媳婦可別怨我啊!」

  「舅祖母說得哪裡話,若不是我身子虛,今日合該去前面迎接舅祖母一家的。」阿橘輕聲回道,說話時忍不住看了女兒幾眼,生怕聲音太大把她吵醒了。

  屋裡有小孩子睡覺,太夫人有脾氣也不好發作,招手將曾雪柔喚到身前,對阿橘道:「這是你大舅家的雪柔表妹,家裡沒有跟你同輩的姐妹,往後就讓雪柔常常過來陪你說話吧。」盯著阿橘的眼睛隱含提醒。

  提醒什麼啊,提醒她往丈夫身邊塞女人。

  阿橘多少都習慣了,笑著對新表妹道:「只要雪柔不嫌我嘴笨不會說話,隨時都可以過來的。」

  曾雪柔馬上道:「表嫂太客氣了,我巴不得天天過來呢,在家我就喜歡小孩子,燦燦這麼可愛,醒了肯定更招人稀罕。」說著俯身湊到燦燦身邊,伸手想碰碰燦燦的小臉。

  「燦燦剛睡著,表妹喜歡的話改日再來逗她,現在還是別逗了,這丫頭脾氣特霸道,稍微有點不如意就要哭,我實在是被她折騰怕了。」阿橘有些歉然地擋開了曾雪柔的手,話也並非全是藉口,女兒確實是這個性子。

  曾雪柔抬頭看了阿橘一眼,沒再勉強,起身退回太夫人身邊,臉上也沒有露出不悅。

  太夫人卻不高興了,掃了一眼炕頭的孫女,淡淡地道:「沒辦法,姑娘家都是這種嬌脾氣,要是個小子就好了,我記得允廷他們爺倆小時候,睡得再香被人逗醒了也不鬧,反而看著來人笑。」

  曾老夫人聽了搖搖頭:「那可未必,人跟人不一樣,雪柔小時候也不愛哭,笑呵呵的誰都喜歡抱她玩。」

  阿橘低頭不語。

  寧氏接過蔣嬤嬤手中的茶壺,親自給兩位老夫人倒茶,眼睛看著茶碗,嘴上打趣道:「幸好承遠不在,那小子得了女兒比得了兒子還高興,天天誇燦燦像他,若是聽到旁人說燦燦一點不好,恐怕當場就得冷下臉,哪怕人家只是隨口說說。」

  曾老夫人臉上笑容登時一僵。

  寧氏恍若未見,把茶水送了過去,「您請用。」

  曾老夫人訕訕地接過,寧氏轉身去拿太夫人的,太夫人冷哼一聲站了起來:「不用麻煩了,他舅祖母一路舟車勞頓趕過來,現在看過孩子也該回房休息了,承遠媳婦你安安心心坐月子,晚上接風宴有承遠他們爺倆陪著就行。」

  「謝祖母體恤,那祖母慢走,等我出了月子就去祖母舅祖母跟前盡孝。」阿橘低著頭道。

  太夫人斜了她一眼,邊往外走邊同曾雪柔說話:「你表兄現在在宮裡當差,要等黃昏才回來,到時候你換身好看的裙子,讓你表兄知道咱們曾家的姑娘容貌氣度樣樣脫俗,給姑祖母好好長長臉……」

  說笑聲漸漸遠去。

  屋子裡,見婆母關切地看著自己,阿橘柔柔一笑:「娘別擔心,我挺好的。」

  女兒是她的,嬌氣不嬌氣她都不會少半分疼愛。男人也是她的,不是說誰想分就能分走。太夫人曾雪柔真想奚落她,也得等趙沉被她們拉攏過去之後再來耀武揚威,趙沉一日不變心,她就信他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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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趙燦燦:爹爹你再不回來我就不給你親了,你要是敢看別的女人一眼我就帶娘親走。

  趙灰灰:走?你先爬一個給我看看。

  趙燦燦:不理你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3 10:23 PM

第84章

  冬日天黑得早,趙沉從宮裡回來時,侯府已經上了燈籠。

  阿橘也把屋裡的狐狸燈籠點上了。

  她靠在熱乎乎的炕頭,懷裡抱著裹在大紅襁褓裡的女兒,輕聲細語地給她講故事。燦燦當然聽不懂,但她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娘親,一會兒看娘親的眼睛,一會兒看娘親不停啟合的嘴唇,看夠了便扭頭望向那邊掛著的紅燈籠,然後再繼續盯著娘親瞧,偶爾「啊啊」叫兩聲,或是興奮的清脆短促,或是大人難解的疑問,好像在同娘親說話。

  外面響起熟悉的穩健腳步聲,阿橘握著女兒小手晃了晃:「爹爹回來了,燦燦想不想爹爹?」

  燦燦咧嘴笑,襁褓裡的小短腿用力蹬了兩下。

  趙沉卻沒有馬上進屋,在外間脫了身上的斗篷,喝杯熱茶雙手再捧著手爐走了兩圈,確定身上再也沒有外面的寒氣,這才挑開簾子,對著炕頭的妻女笑道:「玩什麼呢?」

  「我問燦燦想不想你呢,給你抱抱。」阿橘跪著坐了起來,將女兒遞給丈夫。

  趙沉穩穩接過還沒有馬鞍重的女兒,見她略顯新奇地盯著自己,心立即軟了,低頭就想在女兒臉蛋上親一口,還沒碰到又停下,對一旁的妻子道:「過來。」

  「怎麼了?」阿橘一邊問著一邊前傾身子。

  趙沉在她臉上香了一下,笑著問:「涼不涼?」

  阿橘愣住,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敢情他怕嘴唇涼冰到女兒就不怕冰了她?

  「涼,你別親燦燦。」阿橘賭氣道。

  「這樣啊……」趙沉先將女兒平放到炕裡側,跟著一抬腿便跪到了阿橘身前,一手壓住她背一手抬起她下巴,眼裡笑意溫柔如水,「那我捂熱了再去親她。」說完含住了妻子紅潤飽滿的唇。

  阿橘開始想笑又想躲,親著親著情不自禁抱住男人寬厚的背。

  燦燦乖乖地躺在邊上,看最最熟悉的兩個人在那裡做著奇怪的事,看一會兒又看向他們頭頂上方的紅燈籠,兩隻小手抓啊抓的,自得其樂。

  纏.綿的親.吻後,趙沉不止嘴唇熱了,全身都熱了。他懲罰地捏了捏妻子越發鼓的那處,心知再熱也不能繼續下去,狠心鬆手,轉身去逗女兒,高大的身影將燦燦周圍一圈都籠罩了。

  「燦燦有沒有想爹爹?」趙沉期待無比地問。

  燦燦卻皺起了小臉,使勁兒踢腿,很是咬牙切齒的模樣。趙沉不懂女兒在氣什麼,握住女兒小手輕哄,燦燦一點都不買賬,臉越發皺了起來,大眼睛左轉右轉,瞧見娘親湊過來後,撇撇嘴就要哭。

  趙沉委屈又冤枉啊,他做什麼了,還是女兒真的就那麼不待見他?

  看他吃癟阿橘莫名就想笑,在女兒可憐巴巴的眼神下將她挪到光亮處,指指燈籠道:「你擋著她看燈籠了。」

  趙沉恍然大悟,見女兒咧著嘴對著燈籠笑,他也忘了方才的不快,挪到女兒一側,跪趴在那兒玩燦燦的小手。燦燦力氣不小,抓到爹爹的手指後便緊緊攥住,睜著大眼睛對著爹爹笑。趙沉也笑,趁女兒高興飛快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他們父女互相瞅著樂,阿橘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過了會兒才提醒道:「前面該擺宴了吧,你現在就過去?」

  趙沉聞言,盤腿坐了起來,將燦燦抱到腿上,左手托著女兒腦袋,右手讓她攥著玩,這才看著妻子問:「她們來這邊時都說了什麼?你仔細跟我說說。」回院子的路上,陳守已經將曾家人進府之後的事都告訴他了,只有望竹軒裡面的談話陳守無法知曉。

  趙沉向來心細,阿橘不知他問這話有何深意,還是一五一十地都說了。

  趙沉低頭看著女兒,不時對著女兒笑一笑,阿橘都懷疑他有沒有在聽,只是當她提到太夫人離開時說的那番話時,見趙沉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阿橘被他看得挺不自在的,扭頭道:「你看什麼啊?」

  「怎麼聲音越來越低了?」趙沉將燦燦遞到妻子手裡,他挪到阿橘身邊,抱著她問。

  「我怎麼沒覺得?」阿橘低頭不肯承認。

  趙沉哪裡還看不出妻子的小心思,雖然無奈她胡思亂想,卻很喜歡妻子偶爾這樣酸一酸,她不愛說喜歡他的話,只有這樣才能讓他知道她有多在乎他。親親妻子細膩的面頰,趙沉捧住娘倆的手道:「別擔心,一切有我,你安心養著吧。」

  阿橘看著一家人握在一起的手,點點頭。

  「那我去那邊了,你先吃,讓廚房替我留點,我回來還得填填肚子。」趙沉起身下地,一邊穿靴子一邊道。

  「你少喝點酒。」阿橘不放心地囑咐他。

  趙沉遞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又俯身摸了摸燦燦的小胖手,這才真的走了。

  阿橘望著微微晃動的簾子,慢慢低頭,親了親女兒。

  ~

  榮壽堂。

  太夫人與曾老夫人並排坐在北面,太夫人左側是趙允廷,隔了一個空位後是趙清三兄妹。對面曾老夫人身側坐著的則是曾家三老爺,曾家二房長子曾文曄,曾雪柔正好跟趙沂坐一起。

  一屋子人不管心裡怎麼想,都有說有笑的。

  趙沉進來時,除了長輩,幾個小的都起身給他見禮。

  趙沉挨個兒掃了一眼,先朝曾老夫人母子行禮:「承遠見過舅祖母、三舅,因衙門有事耽擱回來晚了,勞兩位長輩等候,承遠實在不孝。」

  「沒事沒事,承遠年紀輕輕便被皇上委以重任,舅祖母高興還來不及呢,快站直了給我瞧瞧。嗯,跟你父親年輕時一模一樣,怪不得都這麼有出息,可比你幾個舅舅強多了。」曾老夫人滿是羨慕地誇道。

  她生了三個兒子,老大現任遼東府正五品同知,老二借兄長的關係在下面撈了個從五品的知州,老三年方雙十文不成武不就只能打點家中庶務,幸好為人有些見識,這次便帶了過來。

  「您過獎了。」趙沉謙遜地笑。

  曾老夫人搖搖頭,看向兒子,曾三老爺便笑著給趙沉介紹自己的侄子:「承遠,這是你大表弟文曄,去年鄉試他得了一甲第七,這次就在京城住下以備明年春闈,聽說你學識也很不錯,有空指點指點文曄?」

  「表兄官務繁忙,文曄不敢煩擾表兄,表兄得空時肯點撥一二文曄便感激不盡了。」曾文曄彬彬有禮地道,十六歲的少年眉眼清俊,一表人才。

  趙沉婉言謝絕:「不敢不敢,我只讀了幾本書,於科舉可謂一竅不通,不過你二表兄今年也中了舉,你們兩個平時可以多多探討。」

  曾文曄朝對面的趙清點頭致意:「表兄所言正是,方才我與二表兄已經約好了。」

  趙沉笑而不語,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姑娘身上。

  曾雪柔含笑行禮:「雪柔見過表兄。」

  趙沉點點頭便過去落座了。

  曾雪柔看了他一眼,抿抿唇,回了自己的座位,察覺到曾老夫人隱含深意的注視,曾雪柔暗暗攥緊了手,用飯時不時朝趙沉那邊看去,含情帶怯。

  飯畢眾人飲茶說話,趙沉忽的看向曾雪柔:「聽你表嫂說你很喜歡燦燦,只是今日去望竹軒時正好趕上燦燦睡著了,你表嫂挺過意不去的。燦燦晚上睡得晚,現在多半還醒著,你要過去看看嗎?」

  曾雪柔震驚非常,不由看向曾老夫人,見曾老夫人與太夫人都面露笑意,曾雪柔壓下心中的緊張激動,點點頭,「燦燦還醒著啊,太好了,她生的那麼好看,我一直都想抱抱她呢。」

  趙沉聞言站了起來,朝幾位長輩拱手告辭:「祖母你們慢聊,我先帶表妹過去看看燦燦。」

  「去吧去吧,一會兒逗完直接送你表妹回她那邊好了。」太夫人笑眯眯地道,再看曾雪柔時便越看越滿意了。果然娘家人就是不一樣,還沒等她做什麼呢,長孫自己先看對眼了,一回來就為表妹做主,他媳婦不稀罕雪柔碰女兒,他領著人去碰。

  曾老夫人也很滿意。家裡四個孫女,三個年齡都合適,她選來選去還是挑了容貌氣度最好的大房孫女來,另外兩個孫女也想來的,但那樣太招搖了,顯得她們家多想嫁女兒似的。一個成功入了趙沉的眼,有太夫人配合著,一兩年內趕走林氏不成問題,那時自家孫女馬上嫁到侯府,有趙允廷父子幫忙在朝中打點,自家也就有希望回京了。

  曾三老爺跟曾文曄也都面露欣喜,只不過曾文曄看曾雪柔的目光又多了分難以察覺的遺憾。

  只有趙家人都神色不太對勁兒地盯著趙沉,男人們還好說,趙沂小臉都白了,也不知想到了什麼。

  趙沉沒有多加理睬,朝曾雪柔點點頭,率先抬腳往外走。曾雪柔屈膝行禮,小步跟了上去,她的丫鬟抱著斗篷跟在後頭。

  冬夜寒冷,小小的燈籠也照不到太遠的地方。陳平提著燈籠走在趙沉左前側,趙沉則一言不發領頭走路。他步子太大,曾雪柔得快走才能跟上,邊走邊目光複雜地盯著前面的男人背影。這個表兄,無論哪方面都不是她能配得上的,他真的看上了她?

  曾雪柔不太相信,可又想不出趙沉這麼晚帶她去望竹軒到底要做什麼。

  阿橘同樣被趙沉嚇了一跳。

  剛喂完女兒就聽蔣嬤嬤說趙沉領著曾雪柔來了,她腦海裡有片刻的恍惚,看清蔣嬤嬤臉上罕見的焦急後才回了神,強自鎮定地道:「嬤嬤備茶吧。」說完真的冷靜了些,趙沉不是那種人,真想要曾雪柔也不會直接領回望竹軒,他這樣做肯定有他的深意。

  蔣嬤嬤動動嘴,最後嘆息一聲,出去準備。

  阿橘心不在焉地坐在炕頭,眼睛盯著簾子。

  趙沉依舊在外面坐了會兒才把曾雪柔領進了內室,進屋直接對想要起身的妻子道:「你坐著吧,我有些話想對曾姑娘說,你聽著就是。」

  他神色如前,看著她的眼睛裡坦蕩從容,沒有任何心虛或冷淡,阿橘懸著的心慢慢落了回去,朝曾雪柔點點頭,見她拘謹地站在炕沿前,阿橘請她坐到炕上。不管怎麼說,事情挑破之前,有些禮還是要講的。

  曾雪柔看看趙沉,歪坐在了炕沿上,接過蔣嬤嬤遞來的茶後,便低頭看茶了。這個男人在長輩們面前喊她表妹,到了這邊就喊曾姑娘,到底是什麼意思?

  趙沉讓蔣嬤嬤去外面守著,別讓大小丫鬟們靠近內室,過了會兒直接開門見山:「曾姑娘,不知你們這次來打算在侯府住多久?」

  「祖母說給燦燦過完滿月她跟三叔就回遼東了,留我在姑祖母身邊盡孝,何時接我回去我也不清楚。大哥要參加明年春闈,姑祖母讓他先住在侯府,春闈過後若能留在京城,那時再另作打算。」曾雪柔乖順地答。

  「那你可知為何太夫人突然讓曾家姑娘過來盡孝?」趙沉一邊逗弄女兒一邊閒談般地問,「我聽說曾家有四個姑娘,為何曾老夫人沒有帶她最寵愛的二房三姑娘,而是選了平日裡頗受冷落的大房孫女?」

  阿橘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丈夫,他連曾家那邊的情況都打聽清楚了?

  趙沉若有所覺,抬眼看她,因她傻乎乎的模樣露出一絲寵溺的笑。

  曾雪柔沒有看到夫妻二人的小親暱,她垂著眼眸,端著茶碗的手微微顫抖,只覺得自己彷彿被人剝了衣裳丟到外面,受人看低嘲諷。

  自家父母早逝,只留她跟弟弟相依為命,府裡二嬸管家,對她們姐弟多有剋扣,全靠她在老夫人面前不顧臉面地努力討好才能得了溫飽。上個月京城來信,得知侯府太夫人有意給長孫挑人,除了十歲的小堂妹,另外兩個堂妹幾乎都要打起來了。曾雪柔避得遠遠的,不想攙和進去,無奈最後老夫人還是選了她,直言她想讓弟弟過得好就必須討得趙沉的歡心。

  她的弟弟才十一歲,還在學堂裡讀書,那麼聰明那麼懂事,如果不能讀書,這輩子就完了。

  曾雪柔沒有選擇的餘地,進京的路上,她也想了很久。既然太夫人不喜歡現在的長孫媳婦,多半早晚都要找人換了的,反正都要換,她努力一次又何妨?不嫁趙沉,她的婚事也不可能由她做主,與其被曾家送到更差的人家去,趙沉年少有為,確實值得她爭取。

  但現在趙沉這樣問,顯然對她們來京的目的心知肚明。

  曾雪柔不知道該說什麼,起身將茶碗放回桌子上,白著臉告辭:「雪柔懂了,表兄表嫂放心,雪柔不會再做蠢事。」男人若是那種風流性子,被她的姿色吸引主動來找她,曾雪柔還可以順勢與之虛情假意,如今男人表明了沒有那種心思,讓她再不計手段行勾.引之事,她做不到。

  「等等。」

  趙沉鬆開女兒的手,側身看她,請她坐回去,不緩不慢地道:「不管太夫人曾老夫人如何想,今晚我叫你過來,只想讓你明白,除了我的妻子,我對旁的女人都不會動心,你若真能斷了之前不該有的心思,再好不過。」

  曾雪柔抿唇,「我說到做到,絕不主動給表兄表嫂添堵,但我不保證兩位老夫人會不會繼續做糊塗事,表兄既然都打聽過了,就該明白我的處境。」想到此事不成姐弟二人的下場,她眼睛一酸,忙微微仰頭,不讓眼淚落下來。

  姑娘倔強又可憐,阿橘看著曾雪柔眼裡的淚光,突然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何處境。

  趙沉安撫地看看妻子,繼續道:「我知道你的難處,也不想把你逼到絕路。這樣吧,太夫人她們吩咐你做什麼,你照舊應下就是,陰奉陽違的道理想來不用我再教姑娘。內子純善溫柔,如果她跟你談得來,以後肯定也願意你來望竹軒做客,免了你的為難。至於以後,曾姑娘在京常住,免不得會出門做客,憑你的品貌,想來很多名門夫人都會滿意,屆時曾家遠在遼東,侯爺出面替你做主也合情合理。此外,姑娘高嫁之前,令弟我會替你照應,之後的事以姑娘的聰慧,想來能安排妥當,你說是不是?」

  曾雪柔不是丫鬟,不是他能隨便打發走的,太夫人堅持留她住在侯府,他跟父親都不能說什麼,與其讓她主動或被迫給妻子添堵,不如拉攏到自己這邊,既免了妻子胡思亂想,又能讓太夫人老實一陣子。等將來曾雪柔跟旁人定下親事,他倒要看看太夫人臉上會如何精彩,身邊的丫鬟靠不住,娘家侄孫女也靠不住,她除了死心還有什麼辦法?若是能氣出個好歹,他也樂見其成。

  他有他的思量,這計畫於曾雪柔而言卻是再造重生之恩,想到自己最擔心的婚事跟弟弟都有了著落,曾雪柔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哭著道謝:「表兄表嫂的大恩,雪柔跟弟弟永世不忘,白日裡對表嫂多有冒犯,還請表嫂原諒雪柔一次,以後雪柔定以表嫂為先,不敢再有半分不敬。」

  趙沉沒有讓她起來,小聲跟妻子解釋了一下曾家的情況。

  阿橘也是當姐姐的人,一下子便明白了曾雪柔的為難,況且白日裡曾雪柔確實也不曾說過什麼過分的話,嫌棄燦燦的話是兩位老夫人說的,曾雪柔並未插言,想來心裡也是不願意刁難她。

  思及此處,阿橘忙對跪著的姑娘道:「表妹快起來吧,你也不是故意的。」

  曾雪柔低頭抹淚,平復之後才站了起來,紅著眼圈對阿橘道:「表嫂真好。」

  沒等阿橘說什麼,趙沉冷聲提醒:「看在你們姐弟不易的份上,我給了你一條明路,如果你不識好歹在我們面前玩陰奉陽違,被我抓住哪怕是一點點小錯,你便等著去地下與你弟弟團聚罷。」

  曾雪柔毫不怯懦:「只要表兄說到做到,我不會放著活路不走走死路。」

  趙沉看她一眼,神色微緩:「如果你真能做到,將來你嫁了人,我也不介意認下你這個表妹。」

  曾雪柔眼睛一亮。她跟趙沉的表兄妹本就是隔了一代,雖然有親戚關係在,倘若趙沉不主動與她走動,這個表兄妹便不算什麼。現在趙沉說這話,意思就是願意當親戚走動了,以趙家現在的權勢,有這樣一個表兄,將來她的夫家絕不會看低她。

  見她聽明白了自己的言外之意,趙沉不耐煩地趕人:「回去吧。」

  他太不客氣,阿橘悄悄扯了扯他一邊袖口。

  趙沉扭頭瞪她。

  曾雪柔輕笑出聲,看看趙沉懷裡抱著父親大手啃的小女娃,心也跟著輕鬆起來,由衷地朝阿橘道:「表嫂,我是真的喜歡燦燦,今日天色已晚,改日我再來看你們,可以嗎?」

  她笑容真誠,阿橘點點頭,笑著囑咐她:「那你路上慢點走,小心別摔到。」

  曾雪柔回以一笑,快要出門前又小聲補充道:「表兄如此待你,表嫂你真幸運。」說完再也不耽擱,真的走了。

  聽著漸漸遠去的腳步聲,阿橘突然心生感慨。之前還當大敵看待的姑娘,眨眼就成了朋友,而這全是趙沉幾句話的功勞,更難得他直接把人叫過來當著她的面說,比私底下什麼情.話保證都更讓她心安。

  她看向自己的丈夫,他正在假裝吃女兒的小手,玩得跟個孩子似的。

  阿橘痴痴地看了兩眼,朝外面喊蔣嬤嬤,不料才發出一個音男人突然放下孩子撲了過來,眨眼就將她壓在了下面。阿橘傻了,驚嚇未定地問:「你做什麼?」

  「我做什麼,你想做什麼?」趙沉咬牙切齒地捏了她一把,凝視著她眼睛質問:「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你連聲謝都沒有嗎?」他還等著她過來主動抱住他誇他兩句,結果她盯著他看兩眼就罷了,扭頭便喊外人。

  他的手還在作亂,阿橘回答地結結巴巴的,望著男人的桃花眼彷彿含了水兒:「我,我是想謝來著,看你跟燦燦玩,就想讓蔣嬤嬤先把飯端上來,你在那邊不是沒吃飽嗎?你快住手,一會兒衣裳又濕了……」

  越說聲音越低,等男人湊過去時,便只有咬唇隱忍的份。

  不過趙沉並沒能吃多久,炕頭燦燦又噓噓了,噓噓的時候安安靜靜的,之後沒有得到爹娘的及時照顧,馬上撇嘴哭了起來。

  女兒一哭趙沉馬上棄了口中的美味兒,熟練地替女兒換尿布,一邊換一邊望著衣衫不整的妻子笑。阿橘瞪他一眼,快速收拾好自己,喊蔣嬤嬤把趙沉的晚飯端過來。

  趙沉吃飯時,阿橘把犯困的女兒哄睡著了。

  待飯桌撤了燈熄了,她鑽到男人懷裡,摟著他脖子細聲道:「你對我真好。」再好不過了。

  趙沉輕輕摩.挲她的手腕,忽的翻身而上,黑暗裡聲音低啞醇厚:「那你怎麼謝我?」

  其實不用謝的,她是他的妻,是他女兒的娘,他不對她好對誰好?

  只是,當妻子生澀笨拙地親他脖頸時,趙沉閉著眼睛仰頭,心想這樣酬謝的滋味兒也不錯。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5 07:46 PM

第85章

  燦燦滿月這一日,趙沉請了假難得不用早起,一直睡到天濛濛亮才醒。迷迷糊糊翻個身,剛想抱住妻子捏一捏,忽聽妻子背後傳來女兒輕輕的叫聲,趙沉支起身子看過去,意外發現女兒已經醒了,正在那兒自己玩呢,大眼睛跟洗過的黑葡萄似的,又黑又亮,清澈水潤。

  「燦燦。」趙沉輕聲喚道,連續喊了好幾聲,小丫頭才微微扭過頭朝他這邊歪了過來,對視片刻咧嘴一笑。

  趙沉心裡歡喜,連著燦燦的小褥子小枕頭小被子一起抱到自己這邊,側身跟她玩。

  阿橘被父女倆弄出的動靜喚醒,也沒有起來,就那樣側躺著看他們玩。

  趙沉稀罕女兒稀罕不夠,燦燦卻跟他玩膩了,扭頭找娘親。阿橘知道女兒這是餓了,把人抱到炕裡側,她轉過去喂孩子,衣裳只解開半邊。

  「燦燦長得真快。」趙沉下巴搭在她肩膀上,光明正大的看,也不知到底在看哪兒。

  大白天的阿橘被他弄得臉熱,偏偏無可奈何,索性假裝身邊沒這個人,倒是燦燦不時抬眼看看趙沉,警惕的小眼神好像生怕有人跟她搶一樣,越吃越帶勁兒。

  趙沉也渴了,只是沒膽子跟女兒搶。

  他眼巴巴瞅了會兒,起來穿衣裳。

  再忍半個來月,等妻子徹底養好了,他好好吃一次。

  他洗漱過後再進來,阿橘已經喂完了,將燦燦交給他,她起來收拾,梳妝時看看鏡子裡的臉龐,比懷孕時瘦了些,跟懷孕前比好像要胖很多。時間太長阿橘記得不是很清楚,問蔣嬤嬤綠雲她們,一個個都誇她產後恢復的好,幾乎跟之前差不多了。

  阿橘可沒當真,回想晚上被窩裡趙沉的混話,總不可能只有兩個地方長肉旁的地方都沒長。

  收拾妥當後,阿橘讓早就預備的乳母抱著女兒,一家三口前往榮壽堂。雖然她自己喂女兒,乳母還是得請,日後她出門時好有人喂女兒,等女兒大了些得搬到自己的院子住了,乳母就是照顧她日常起居的人。這是大戶的規矩,阿橘不可能廢掉,只能多養女兒一些時日。

  趙允廷今日也沒有去衙門。

  一見他們過來,他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顧旁人眼色大步走到乳母身邊,小心翼翼將孫女抱到自己懷裡。阿橘有點緊張,趙沉比她更緊張,站在旁邊不錯眼珠地盯著。趙允廷抱好燦燦才發現兒子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頓時沒好氣訓道:「你小時候我沒少抱你,瞎擔心什麼!」

  趙沉冷哼了一聲。

  趙允廷不管他,抱著寶貝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低頭看孫女。燦燦剛從外面進來,身上襁褓包得嚴嚴實實的,趙允廷一手托著她腦後一手把襁褓解開,對上裡面女娃白嫩嫩小臉水靈靈大眼睛,他情不自禁地笑,「燦燦越長越好看了……」

  他對面,趙清面上沒什麼變化,趙涵鳳眼裡閃過一道苦澀,父親只有對大哥才會用那種看似不滿實則親暱的語氣說話,現在哄小侄女的溫柔樣子,他更是沒有見過。而趙沂平時得趙允廷笑臉比較多,膽子也大些,喊完阿橘後便湊到趙允廷身邊,跟他一起看孩子。

  太夫人掃兒子一眼,目光落到了阿橘身上:「這幾日雪柔去瞭望竹軒兩次,聽說你們挺談得來的?」言罷意味深長地朝趙沉笑了笑。

  趙沉面無表情,阿橘垂眸,顯現出幾分難言的失落,嘴角笑容看起來也有些勉強,「表妹明朗大方,我很喜歡跟表妹說話。」

  太夫人滿意地點點頭:「一會兒吃完飯她來我這邊請安,你等一等,讓她跟你一道去望竹軒吧,今日你們那邊事多人忙,她也好給你搭把手……」

  「好了,母親讓人擺飯吧。」趙允廷臉色難看地抬起頭,不悅道。

  太夫人知道兒子愛屋及烏,連寧氏親自挑的兒媳婦也想護著,方才的好心情頓時飛了大半,在心裡將兒子罵了千百遍,忍不住刺他一句:「眼看就要臘月了,承安他娘在莊子上住了那麼久,想來也知錯了,你打算何時讓承安接她回府?」

  屋子裡瞬間安靜下來。

  趙涵期待又忐忑地看向父親。

  趙沉彷彿事不關己般抱著剛接過來的女兒哄鬧,阿橘乖順地坐在一側,靜靜地看他們父女。

  趙允廷放下茶盞,淡淡回道:「此事等朝廷大休我去莊子看過再說,母親放心,只要秦氏真心悔過,兒子便接她回來在您面前盡孝。」

  冷峻淡漠的樣子,跟之前滿臉帶笑哄孫女的男子判若兩人。

  趙允廷實在想不明白,曾經溫柔體貼的母親怎麼變成了今日這樣,母子彷彿成了仇人,他喜歡的母親不待見,他厭棄的母親一再提點,一家子安安生生的過不行嗎?

  他不痛快了,太夫人也沒覺得多好受,剛出口時便生了悔意,可惜說出去的話收不回,只好岔開話題。

  飯畢,趙允廷冷臉離去,趙沉特意留下來跟妻子一起陪太夫人說話。

  「太夫人,表姑娘表少爺給您請安來了。」小丫鬟回完話轉身挑開門簾,請外面的人進來。

  曾文曄率先跨門而入,曾雪柔落後一步。

  太夫人笑著朝二人招手,眼睛卻暗暗留意長孫夫妻倆。

  門簾挑起時趙沉抬眼朝門口瞥去了,阿橘咬唇看他,他才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地給妻子賠笑,曾雪柔進來後他也沒有再多看一眼。太夫人看在眼裡,既怨林氏妒婦又很高興,只覺得長孫喜新厭舊指日可待。男人嘛,一旦動了心,女人看得再嚴都沒用。

  「你祖母可好?」太夫人讓曾雪柔坐到炕前的繡凳上,慈愛地問。

  「她老人家好著呢,這兩日用飯都比在家裡時用的多,都是看到姑祖母高興的。」曾雪柔甜甜地笑,說話時偷看了趙沉那邊兩眼,繼而再對阿橘笑笑,是囂張是真誠落在不同人的眼中也就意義不同了。

  太夫人點點頭,又問起來曾文曄的起居。

  曾文曄謙和有禮地答,目光有意無意從阿橘臉上掃過兩次。

  阿橘垂著眼簾沒有察覺,趙沉卻攥緊了拳,沒等曾文曄說完倏地站了起來:「祖母慢聊,今日事忙,我們先回去了。」

  說完從乳母懷裡抱過女兒大步走了,阿橘匆匆跟上。太夫人顧不得責怪兩人無禮,趕緊給曾雪柔使眼色讓她跟上去。曾雪柔巴不得走呢,假裝欣喜地追了出去,徒留有些心虛的曾文曄繼續陪太夫人。

  「表嫂,表兄怎麼好像突然生氣了?」到瞭望竹軒那邊後,曾雪柔親暱地挽著阿橘胳膊問道,因為趙沉就在前面不遠,她聲音壓得很低。表嫂平易近人,那個表兄實在讓她心裡犯怵。

  阿橘知道她怕趙沉,同樣不解地搖搖頭。

  此時日頭已經有些高了,晨光斜灑過來,在她產後越發細膩白嫩的臉上籠了淺淺金光。

  曾雪柔愣住,看看阿橘嬌美如新春海棠的側臉,再回想一下當時屋裡情景,忽然猜到了幾分。

  一定是曾文曄眼睛又不老實了。

  身為曾家長孫,曾文曄沒有辜負老夫人的看重,確實很有讀書的天分,出門在外風度翩翩也很招外人喜歡,只可惜此人生性好色,二房那邊稍微有些姿色的丫鬟都被他碰過。沒想到今日他竟敢褻瀆表嫂,還是當著趙沉的面!

  有些鄙夷嫌棄,更多的還是幸災樂禍。三叔無心仕途,二房得罪了趙沉,以後趙、曾兩家的親戚關係只能由她們姐弟維持,只要弟弟夠努力,她不觸趙沉的逆鱗,他們早晚都會有出頭之日。

  ~

  月中一場大雪過後便一直都是晴天,今日也不例外,柳氏下了馬車又忍不住對次女道:「你看,咱們燦燦就是有福氣,瞧這天藍汪汪的,看著就讓人心裡喜慶。」

  林竹抬頭看天,碧空高遠湛藍如洗,確實是個好日子。

  想到好些日子不見的小外甥女,林竹笑著催道:「娘咱們快進去吧,不知燦燦又長大了多少。」

  柳氏也想得緊,跟在林賢父子身後加快了腳步,到瞭望竹軒前面,遠遠便可聽到客人們的談話聲,畢竟這次滿月禮趙家是大辦的,肯定請了很多客人。柳氏來京後第一次碰上這麼隆重的場面,不由有些緊張,邊走邊低頭看看身上,總擔心哪裡不妥招人笑話。

  「娘不用緊張,你穿這身挺好看的,一點都不比那些貴婦人差。」沿著走廊往後院走時,林竹小聲安撫母親,眼睛卻忍不住朝正院那邊看,可惜假山園景遮掩了視線。

  郭夫人郭寶珠已經到了,郭寶珠一直留意外面呢,瞧見好姐妹來了,立即迎了上去,朝柳氏行禮後馬上嗔怪林竹:「你怎麼這麼晚才來啊?我都等你半天了。」

  林竹盯著面前的姑娘,見郭寶珠神色如常,笑道:「我還沒料到你來的這麼早呢,燦燦呢,走,咱們進去找她去。」 心裡很是鬆了口氣。

  上次遇到瑞王,郭子敬肯定是看出來她對瑞王的傾慕了,所以送她回家時委婉提醒她瑞王已有王妃一事。她在郭子敬面前丟人一次已經夠了,若是郭子敬將此事告訴郭寶珠,即便郭寶珠不會看低她,林竹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般與她自在相處,就算現在,她也怕郭子敬哪天對妹妹說……

  「阿竹來了啊,快過來看看燦燦。」瞧見妹妹,阿橘抱著女兒走了過來。

  林竹眼睛一酸。

  在母親面前能裝得跟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看到長姐溫柔的眉眼,林竹只覺得委屈又慚愧。長姐一直叮囑她出門要守禮,不要多看外男,她每次都當耳旁風,於是才來京城就對一個只見過一面半點都不瞭解的王爺動了心,然後丟了人,也丟了長姐的臉面。

  她心虛地低下頭,逗弄咧嘴朝她笑的可愛外甥女,迅速把眼淚憋了回去。

  今日是外甥女的大日子,她不能給長姐添亂。

  林竹笑嘻嘻地用她準備的猴子摘桃木雕逗燦燦,燦燦還不懂猴子不猴子的,卻很喜歡桃樹枝上紅紅的大桃子,眼睛盯著桃子轉動,小手攥啊攥的暗暗使勁兒。阿橘一直盯著女兒,沒有留意到妹妹那片刻異樣,剛想把女兒放到榻上讓妹妹哄,前頭丫鬟突然大聲說了一句。

  安王妃來了。

  阿橘動作一頓,蹙眉看過去,就見安王妃一身盛裝面帶微笑朝她們這邊走了過來。

  可是趙沉跟她商量請客的名單時,根本沒有提過要給安王府發帖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5 07:49 PM

第86章

  自從皇上給了唐英錦衣衛的差事後,安王猜到皇上的心思,便徹底棄了與趙家交好的念頭,不再敦促妻子與趙沉這個外甥虛與委蛇。這次趙家大擺筵席,得知自家沒有收到帖子,安王也沒有不高興,只當沒有這一回事。

  安王妃卻想過來看看熱鬧。

  上次她掐完林氏不久自家兒子就落了馬,說此事跟趙沉沒有關係,她一百個不信。前月唐舉已經能下地了,左腳卻有些跛,太醫們說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話,王爺問到底能不能治好時,馬上又都支支吾吾不肯給句準話。好好的兒子落了殘,安王妃又痛又恨,趙沉害了她兒子,他也別想好過!

  當然,她也沒有傻到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動手腳,但她是堂堂王妃,滿屋子賓客見到她都得行大禮,哪怕只是簡單地給趙沉夫妻添堵,她也要來!

  郭夫人搶在安王妃靠近之前不著痕跡地走到阿橘身邊,把燦燦接到自己懷裡,側頭對身邊一位夫人道:「我這外孫女生的可愛,每次看著她我都稀罕不夠,恨不得抱回我們家。」

  京城勳貴圈子就這麼大,夫人們最喜歡赴宴聊天,因此對各家情況幾乎都瞭如指掌,那位夫人便笑她:「既然稀罕,趕緊給你家子敬說門親事啊,到時候給你添個大胖孫子大胖孫女,省著你老惦記承遠閨女!」

  說話時安王妃到了身前。

  太夫人也在望竹軒,領頭便欲朝安王妃行大禮。

  周圍一圈女客們不約而同看向安王妃。按理說安王妃肯來那就是認了趙沉這個外甥,這等情形不好擺王妃的譜,只是見安王妃笑得親切卻沒有免禮的意思,知道來者不善,彼此使個眼色,先把自己該全的禮數全了。

  阿橘站在太夫人身後側,眼見太夫人行了大禮,她也屈了腿。

  郭夫人平時不喜與人打交道,但也不是笨人,此時便驚訝地攔了阿橘:「你這是做什麼啊,你三姨母過來是想看外孫女來了,你行這麼大的禮,豈不是跟她見外?三妹你說是不是?」

  她在寧家姑娘裡面排二,論禮安王妃也得敬她這個姐姐三分。

  安王妃抿了抿嘴,雖然不快卻不好繼續堅持,便笑道:「正是此理,都是一家人,折騰那些虛禮做什麼,老夫人請起。」虛扶了太夫人一把,下一刻朝郭夫人走了過去,盯著襁褓裡的女娃道:「這就是燦燦吧,快給我稀罕稀罕。」

  她抬起手,塗了鮮紅蔻丹的細長指甲在陽光裡格外刺目。

  阿橘情不自禁朝那邊走了一步,郭夫人已經笑著躲了開去,彷彿好姐妹玩鬧般打趣安王妃道:「那可不行,我才抱上還沒稀罕夠呢,等我稀罕夠了再給你,承遠媳婦,快請你三姨母去屋裡喝茶去。」說完好像生怕安王妃還想跟她搶人一般,抱著燦燦朝遠處幾個老夫人去了,腳步輕盈不急不緩,笑容淺淺端莊又大方。

  而安王妃的手還尷尬地伸著。

  阿橘鬆了口氣,臉上笑容越發恭敬了,「姨母去裡面喝茶吧。」

  眾目睽睽,安王妃總不能跑過去跟堂姐搶人,繃著臉進去了。

  林竹將方才的一幕看在眼裡,眉頭皺了起來,悄聲問郭寶珠:「那個安王妃怎麼好像不懷好意?」林家落腳京城還不到兩個月,趙沉倒是把自家親戚的情況都跟林賢說了一遍,柳氏一心照顧女兒待產坐月子,加之沒有時間應酬,對外面的事瞭解不多,林竹跟在她身邊,母女二人半斤八兩。

  院子裡人多不方便說話,反正距離開宴還早,郭寶珠便拉著林竹從望竹軒後院角門出去,去了侯府花園,一邊慢慢溜躂著曬日頭一邊小聲給林竹解釋趙、寧兩家的恩怨,包括景王府設宴那次安王妃偷偷掐阿橘一事。

  林竹氣紅了臉,想要說些狠話,又覺得自己身份擺在這兒不可能報復的了安王妃,只能拿唐舉的腿說事:「她專門欺負老實人,活該她兒子摔跛了腳!」

  郭寶珠笑著朝她眨眼睛:「放心吧,她在王府不受寵,世子之位又被繼子佔了,也就剩王妃的名頭好聽點,在王府過得不定是什麼日子呢。好了好了,咱們不提她,沒道理讓那種人壞了心情。」

  林竹「嗯」了聲,轉而跟郭寶珠說起今日侯府來客,說著說著忽的記起太夫人身邊那個高挑美貌的姑娘,忍不住問道:「你認識……」

  剛說了三個字,前面假山後突然傳來林重九焦急的大喊,林竹嚇了一跳,什麼都沒想便急著跑了過去,「小九,小九你怎麼了!」

  郭寶珠比她跑得快,身上紅裙也沒能減緩她風似的腳步,領先林竹十幾步轉過假山,就見那邊三個高矮不一的身影站在那兒,其中一個白色錦袍的少年手裡持著一張弓正對著遠處的竹林瞄準,林重九就站在他身前,著急地要搶他的弓。

  郭寶珠順著少年弓箭所對方向看去,看到了呦呦,呦呦回頭望著這邊,懵懂無辜,不知危險將近。

  「季昭你想死是不是!」郭寶珠大怒,快步上前恨不得踢對方一腳。

  熟悉的叫罵,季昭生生打了個激靈,一回頭瞧見郭寶珠怒沖沖而來,後面還跟著一個穿紫裙的小姑娘,同樣不滿地瞪著他,忙收起弓箭,笑呵呵解釋道:「郭姑娘誤會了,我故意逗小九玩呢,那是世兄養的鹿,我怎麼可能真的傷它?」

  天可憐見,他說的絕對是真心話啊,那鹿離得那麼遠,憑他那點箭術,根本射不著啊,不過是看林重九著急的樣子有趣罷了,忍不住逗逗小孩子。

  「二姐他沒逗我,他真想射呦呦的!」終於有了靠山,林重九飛快跑到林竹身邊,著急地告狀。

  林竹牽住弟弟的手,低頭問他:「你不是跟父親在一起嗎,怎麼來了這邊?」

  林重九指向季昭:「他跟姐夫說想看鹿,姐夫就讓我領他過來了,半路遇到曾大哥。」

  聽林重九提到曾文曄,季昭忙躲到曾文曄身後,「曾兄你快替我作證,剛剛我只是在逗小九是不是?」

  曾文曄年長季昭兩歲,雖比不得季昭五官精緻,卻比他高半頭,著一身天青色圓領長袍,在陽光下如芝蘭玉樹,風流倜儻。他來回看了郭寶珠林竹兩眼,聽之前季昭與林重九的稱呼已經猜到二女身份,此時季昭求助,他朝郭寶珠微微一笑,轉而走到一旁,望著前面竹林道:「曾某隻聽世子說要射鹿,至於世子說得是真心話還是玩笑之言,恕我無從判斷。」

  季昭氣得差點跳腳,本以為今日新認識的這個曾文曄是個趣人,誰料他竟然在這當口落井下石!

  頂著郭寶珠虎視眈眈的目光,季昭求助地看向林重九,希望小傢伙替他說話,可惜林重九正生他的氣呢,只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看他。季昭徹底認栽,重新搭箭拉弓,無可奈何地對郭寶珠道:「郭姑娘,我真的是在逗他,不信你看看。」

  話音未落,他的箭已經脫了弦,在林重九的驚叫聲中飛出去一段距離,還沒射進林中就扎到了地上,倒是把呦呦嚇跑了。

  被逼露出真本事,季昭氣得扔了弓,瞪著郭寶珠道:「這下你信了吧!」

  郭寶珠上下打量他一眼,頗為鄙夷地吐出兩個字:「丟人!」

  林竹忍俊不禁。

  曾文曄不受控制將目光從郭寶珠身上移向了林竹,心裡有些遺憾。論容貌,郭寶珠生的也美,跟林竹比還是差了些,況且郭寶珠的脾氣實在很難讓男人動心,偏她托生的好,父兄都居於高位,如果能娶了郭寶珠,對他的仕途大有裨益,而林竹,雖然有趙沉當姐夫,到底隔了一層。

  林竹感覺到了男人的注視,如果沒有瑞王在先,她或許會對面容俊朗的曾文曄生出幾分興趣,現在卻只覺得厭惡,皺眉對郭寶珠道:「咱們走吧。」

  郭寶珠也不想在這裡待著,轉身要走。

  季昭不干了,伸出胳膊攔住她,「你說我丟人,有本事你把箭射到竹林裡給我瞧瞧!」竹林那麼遠,射到了說明箭術高超,射不到也正常,怎麼就丟人了?

  「世子算了吧,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曾文曄上前打圓場。

  季昭本就是出了名的紈袴,之前對曾文曄客氣是看在他是趙家親戚的份上,經過剛才他看曾文曄極其不順眼,當下毫不客氣回道:「我強人所難又如何?難不成你想英雄救美?」一個弱書生,比他高他也不怕!

  曾文曄怔了一下,就在他權衡是否值得為了郭寶珠得罪季昭之時,郭寶珠已經從兩人中間走了出去,撿起弓對著明日細細打量起來,玉白手指撥了撥弦,明眸忽的望向季昭,「倘若我能射到林子裡,你又如何?」

  熟練的握弓姿勢,自信囂張的語氣,卻看得季昭一陣心跳加快。

  他呆呆地望著陽光下一身紅裙的姑娘,只覺得她跟他見過的那些姑娘都不一樣,凶巴巴的嚇人,偏偏看起來又無比地順眼。

  「說啊,我射到林子裡你又怎樣?」見男子傻子一般盯著自己瞧,郭寶珠不耐煩地催道。

  季昭回神,衝動答道:「你說怎樣便怎樣。」

  「好,這是你說的!」郭寶珠粲然一笑,言罷走到季昭身側從他背上箭囊裡抽出一支羽箭,也沒有再換地方,更沒有往前走幾步,直接在季昭身邊拉弓引箭,對準呦呦方才所停位置射.了出去。

  長箭破空,發出清晰的低鳴。

  下一刻,箭頭沒入一根青竹,箭尾急劇搖擺,嗡嗡作響。

  季昭難以置信地盯著那箭,心跳彷彿停了,良久才看向近在眼前的姑娘:「你……」

  「叫我一聲姑奶奶!」郭寶珠得意地道。

  曾文曄搖頭失笑,林竹姐弟倆也幸災樂禍地看著季昭。

  季昭俊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盯著郭寶珠開不了口,郭寶珠漸漸失了耐性,美目圓瞪:「你想反悔不成?」

  季昭突然發現,郭寶珠發火的時候比她笑起來還要好看。

  鬼使神差的,他腦海裡冒出來一個念頭,然後如雨後春筍,迅速成了形。

  他嘿嘿笑了,朝郭寶珠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跟著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三個字,說完就跑。

  這次換成郭寶珠傻了眼。

  他,他竟然叫她……

  她拔腿追了上去:「季昭你有種站住,看我不掐爛你的嘴!」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5 07:50 PM

第87章

  季昭或許箭術不如郭寶珠,跑得可比郭寶珠快多了,跑一會兒停住腳步看著郭寶珠氣呼呼的模樣笑,等郭寶珠快追上來時繼續跑,一直跑到郭寶珠不方便追了,他才朝郭寶珠揮揮手,優哉游哉轉身離去。

  郭寶珠氣得摔了弓。

  曾文曄緊跟在後邊,見林家姐弟落在遠處,周圍只有他跟郭寶珠,他輕輕咳了咳,上前安撫道:「不知季世子說了什麼得罪了姑娘?季世子年紀小不懂事,姑娘不嫌棄的話,曾某可以勸說季世子讓他鄭重向姑娘道歉。」

  郭寶珠氣喘吁吁,聞言扭頭看他:「你誰啊?」

  曾文曄溫和一笑:「曾某是太夫人娘家侄孫……」

  一聽是太夫人的娘家人,郭寶珠立即看他不順眼起來,冷哼一聲朝後邊的林家姐弟走了過去。

  曾文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站在原地望著郭寶珠的背影,好一會兒才離開。

  林竹讓林重九自己回前院去,她抱著郭寶珠胳膊打聽:「剛剛那個季昭在你耳邊說什麼了?我看他說的時候耳根都是紅的,你也臉紅了,肯定不是喊你姑奶奶了吧?」

  「我,我那是氣紅的!他罵我了!」郭寶珠瞪著眼睛道,「別讓我再看到他,看到一次打一次!」

  心裡卻忍不住想,當時她真的臉紅了嗎?

  她無法看到自己的臉,只是當季昭用那種因為壓得太低而顯得格外溫柔的聲音喊她好媳婦時,一股陌生的熱意突然從胸口騰然而起,然後才是被戲弄的惱羞成怒。

  上次說她胸小也就罷了,畢竟可能是因為不滿那個什麼賀姑娘才瞎說的,這次他竟然如此言語輕.薄她,她跟他沒完!

  不過這種事,她再不拘小節也不可能告訴林竹。

  一個千方百計想知道,一個堅決不肯說實話,兩個小姑娘鬧鬧哄哄地回瞭望竹軒後院。

  正好趕上望竹軒迎來今日第二位不請自來的貴客。

  這次連安王妃都沒法擺架子了。

  因為來人是當今皇上唯一嫡子景王的王妃,而且景王妃不是自己來的,她還帶來了皇長孫。

  太夫人領頭,眾賓客紛紛行禮,景王妃坐於主位含笑受了,卻沒有人覺得她不懂禮數,行禮行得心甘情願。景王妃目光掃過一圈,同幾位老夫人說過話後,讓她們繼續閒談,她看向阿橘,阿橘心領神會,忙請她去內室坐。

  眾人識趣地留在外面,只有安王妃太夫人阿橘以及趙家至親進去陪客。

  安王是皇上的小叔,安王妃論輩分是景王妃的叔祖母,她笑著問道:「你怎麼也過來了?」

  景王妃看了一眼內室房樑上掛著的狐狸燈籠,看向阿橘的目光越發柔和,「與趙夫人有些緣分,得知今日是她女兒過滿月,正好我在王府也閒著無事,便來湊湊熱鬧。是叫燦燦吧?抱過來給我瞧瞧。」

  郭夫人不緩不急走上前,將懷裡的襁褓遞了過去。

  景王妃熟練地接過。

  燦燦仰面躺著,大眼睛盯著眼前的人看,乖乖巧巧。

  景王妃點點燦燦嫩嘟嘟的小臉,抬頭朝阿橘笑:「燦燦生得像夫人,將來必定又是一個大美人。」

  「托您的福。」阿橘謙遜地道。

  景王妃又抱著燦燦哄了會兒,側身將小女娃放到炕上,朝旁邊抱著皇長孫的乳母道:「把福哥兒也放上來吧。」

  乳母應了聲,輕輕將皇長孫放到炕上,因屋裡很暖和,乳母把包裹皇長孫的狐毛斗篷襁褓都解了下來,鼓鼓的一團明顯瘦了,露出裡面白白胖胖的皇長孫。小傢伙終於得見天日,先尋找母親的身影,見到景王妃,他咧嘴笑了笑,等發現周圍幾乎都是不認識的人,小臉便繃了起來,帶著幾分警惕掃視屋中眾人。

  太夫人等帶過孩子的紛紛誇讚皇長孫,誇其遠比旁人家六個月大的孩子聰慧。

  景王妃聽慣了這話,含笑不語,伸手將兒子抱起,讓他坐在燦燦身邊。

  冬日衣服到底有些厚,皇長孫雙手撐著炕才能坐穩,於是腦袋低下去,正好對上襁褓裡的小娃娃。許是從來沒有見過比自己小的夥伴,皇長孫酷似其皇祖父的眼睛裡明顯浮現新奇,嘴裡也發出了一聲輕叫。

  屋裡想起一陣善意的笑。

  景王妃將阿橘叫到身邊,儼然兩個初為人母的閨中姐妹般與她說話,「福哥兒生下來後身邊就沒有玩伴,今日見到燦燦,你看他,跟見著寶貝似的。」

  阿橘看看盯著皇長孫咧嘴笑的女兒,再看看完全被女兒吸引的皇長孫,附和笑道:「燦燦也沒有見過皇長孫這麼大的孩子,都新奇呢。王妃平時是怎麼照顧皇長孫的?臣婦聽說一般小孩子七個多月才能坐穩,皇長孫現在就能自己坐得這麼穩,真是早慧。」

  「也沒怎麼教他,他自己好動,在那玩啊玩的就自己坐住了。」景王妃柔柔地看著皇長孫,剛要繼續說話,卻見皇長孫扭頭看看他,然後抬起右手朝燦燦露在外面的臉蛋摸去。景王妃笑了,沒有阻攔,輕聲對阿橘道:「別擔心,福哥很懂事的,他這是喜歡新夥伴想跟燦燦玩呢。」

  阿橘就算擔心也不能不讓皇長孫摸女兒啊,只能緊張地盯著皇長孫的小胖手,希望他真的只是碰碰,而不是像自家女兒那樣,把什麼東西放到她手心裡她都恨不得抓上兩把。

  身後郭夫人等人也都緊張地瞧著這一幕。

  可是就在皇長孫的小胖手快要碰到燦燦的小胖臉時,之前一直安安靜靜的燦燦突然用力叫了聲,中氣十足,嚇得皇長孫往後退時一個不穩朝後栽了下去,棉球一般倒在了炕上。阿橘本能地就想扶他坐穩,景王妃笑著攔道:「讓他自己起來吧,他脾氣大,這會兒旁人扶他他可不高興呢。」

  阿橘只好好奇地瞧著。

  皇長孫果然自己左歪右歪地坐了起來,還是像之前那般坐在燦燦跟前,這次卻像是怕了燦燦般,只目不轉睛地看著燦燦,沒有再伸手了。燦燦已經看夠了他,自己呀呀輕叫兩聲,抬眼盯著上面掛著的紅燈籠,皇長孫順著她仰頭看,一不留神又歪倒在炕上,不過這次他沒有再試著坐起來了,也躺在那裡看燈籠。

  滿屋子人都被兩個小孩子逗笑了。

  景王妃更是被兒子罕見的可愛模樣都得眉開眼笑,悄聲對阿橘道:「多巧啊,那時在燈鋪前,我可沒料到會有這一日,這兩個孩子也能一起看燈籠。」

  阿橘也這樣覺得,心裡卻很緊張,暗暗希望皇長孫不要喜歡上這盞燈籠,到時候他們不送燈籠不好,送了吧,女兒肯定會急。

  幸好皇長孫雖然盯了狐狸燈籠很久,但並沒有表現出佔有慾,宴席結束乳母給他裹襁褓時,他乖乖地躺著,一雙烏溜溜的眸子盯著旁邊的母親,直到眼睛被遮住。

  阿橘隨太夫人等人一起送景王妃出府。

  景王妃上車前回頭看了一眼,問安王妃要不要同路。

  同為王妃,即便輩分高了兩代,無權無勢的安王妃也得敬著景王妃,笑著應了,吩咐身邊的嬤嬤安排下去,片刻之後上了自家馬車,不緊不慢跟在景王府馬車後頭。

  跟著出來送客的夫人太太們看阿橘娘倆的目光越發欣羨了,就連太夫人,看這個孫女也順眼了幾分。畢竟看景王妃今日的意思,是很喜歡燦燦的,燦燦以後不定有什麼造化,命好的話,說不定能撈個世子妃,甚至……

  太夫人越想眼睛越亮,興奮得雙手都隱隱顫抖,緊跟著動了將孫女養在自己跟前的意思。

  女兒才滿月,阿橘可沒有想那麼遠,更不可能猜到太夫人心裡的打算。景王妃走了,其他賓客也開始告辭,她忙著送人,請柳氏郭夫人抱燦燦先回望竹軒歇著去了。

  前前後後忙了快一個時辰,望竹軒裡裡外外才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岳父一家姨母一家還沒走,趙沉再惦記妻子女兒也得忍著,聽陳平說趙允廷請林賢去正院下棋了,趙沉便命人把躺椅搬到院子裡,同小舅子一起曬日頭。

  「小九,我讓你領季世子看鹿去,怎麼曾文曄也去了?」花園裡的動靜自有下人稟報給他,但具體發生了什麼下人們也不太清楚,趙沉只能跟林重九打聽,說話時也沒有掩飾自己對曾文曄的不喜。

  林重九沒有聽出來,看著他道:「曾大哥……」

  「叫他曾文曄,他不算咱們家的親戚。」趙沉臉上笑容未變。

  這回林重九懂了,跟著把曾文曄半路遇到他們然後堅持同去的事講了一遍,包括後來在花園裡發生的事。早在登州時他便做慣了這種「告密」的活兒,因此現在說起來口齒清晰條理分明,郭寶珠等人的對話,他幾乎一字不差。

  趙沉雙手枕在腦後,鳳眼望著頭頂藍天。

  曾文曄還真是聰明人啊,才來不久就惦記上他的傻姨妹了,可惜現在他住在侯府,在侯府出事侯府難免落得個待客不周的話頭,他不好馬上收拾他。不急,先派人盯著曾文曄不給他自作聰明的機會,明年再給他點教訓。

  至於季昭……

  想到季昭從花園回來後臉上就一直沒有斷過的傻笑,趙沉好笑地揚了揚眉,寶珠那樣的性子,季昭真敢喜歡?

  季昭確實敢喜歡,沒過幾日,也不知他怎麼勸說的季老太太,季老太太親自來了延平侯府,托阿橘向郭夫人探探口風。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5 07:51 PM

第88章

  若是按照季老太太的心思,她是希望孫子娶賀家三姑娘玟君的。

  她常常去賀家串門,玟君那孩子算是她看著長大的,模樣好又乖順溫婉,娶回家正好幫她一起管著恨不得整天不著家的孫子,督促他早日尋份正經差事。季家代代名將,到了孫子這輩出了個歪瓜裂棗,季老太太對季昭已經不抱希望了,只盼著趁兒子年富力強,季昭趕緊給她生個曾孫送到福建讓兒子親自管教,免得季家自此頹敗。

  因此,在季老太太眼裡,季昭娶什麼樣的妻子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趕緊成親給她生個嫡親的曾孫!現在好了,孫子終於開竅喜歡姑娘了,即便不是她看上的賀玟君,季老太太也深感老懷欣慰,再說季老太太知道郭寶珠,性子是跳脫些,但跟自家孫子比起來也不算大毛病,郭家家風也正,條件很不錯了。

  季老太太唯一擔心的是郭家看不上她孫子!

  她孫子有啥啊,比容貌,人家郭寶珠親兄長更是一表人才,比才幹,郭子敬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季昭上個月才在金吾衛裡面混了個閒職,心情好的時候去衙門溜躂溜躂,冬日天冷懶得起了就在被窩裡躲懶,而頂頭上峰正好是郭寶珠嫡親的姨兄。兩相對比,若不是季昭拿絕食逼她,季老太太根本開不了口。

  不過來都來了,季老太太抱著燦燦狠狠誇了一通後,開始跟阿橘誇起自家孫子來,「哎,不怕你笑話,有子敬跟承遠他們兄弟倆比著,我們家阿昭真是一無是處,不過那孩子心善,從小就是個孝順孩子,在外面貪玩也從來不欺負好好的百姓人家,專揀那些狐假虎威的刁人教訓。再有就是阿昭打小不愛跟小姑娘們玩,長這麼大身邊也沒有丫鬟伺候,這次見了寶珠不知怎麼上心了,跑回家就催我來提親,我看他是真心喜歡寶珠,便來請你替我跟你姨母探探口風,看看阿昭有沒有那個福氣。」

  阿橘一直含笑聽著,等季老太太夫人說完了,她笑道:「老夫人過謙了,上次去隆恩寺我跟相公見過世子一次,世子容貌氣度脫俗,堪稱佳婿,只是寶珠的婚事我不好做主,還得請姨父姨母商量後再給您准信兒。」

  「不急不急,這都臘月了,家家都開始為過年准備,你們什麼時候得空了跟寶珠爹娘提提便可。」季老太太笑眯眯地道,把燦燦交給蔣嬤嬤,起身告辭:「那我就先回去了,阿昭那小子還等著呢。」

  阿橘起身送她出府。

  回望竹軒的路上,她臉上的笑容就跟頭頂的天一般,晴朗明媚。

  過完年郭寶珠十六歲,她的婚事都快成了郭夫人的心病,如今終於有人來提親,季昭條件也不錯,阿橘真心感到高興。傍晚趙沉一回來,她就迫不及待地把這事說了,末了困惑地問他:「你說季昭什麼時候喜歡上寶珠的?他們兩個後來又見過面了?總不能見過一次就喜歡了吧?」

  即便困惑,眼角眉梢也都是笑。

  她難得如此喜形於色,趙沉走過去,從她背後抱住她,貼著她臉跟她一起看躺在炕頭的女兒,雙手握著她的,「怎麼不能,我當初就是看你第一眼便認定你了。」

  阿橘才不信這種明顯為了討人歡心的甜言蜜語,偏頭問道:「你說姨父姨母會答應嗎?」

  趙沉鬆開人,靠到炕頭看她:「你似乎對季昭挺滿意的?」除了一張臉,那小子有什麼長處?

  阿橘噎了一下,仔細想想,她確實說不上來季昭哪裡好,甚至連季昭到底什麼模樣都想不起來了。只是對上趙沉戲謔的眼神,阿橘坐到他身側,不服氣地問道:「如果季昭不好,燦燦滿月時你為何給季府下帖子?」

  從隆恩寺回來的路上,趙沉告訴她趙家跟季家沒什麼交情,這次趙沉主動送帖子,豈不正是說明他看得上季昭,想跟季家結交?

  趙沉沒料到妻子馬上就搬出這個理由,訝異地挑眉,跟著拽住阿橘手腕將人拉到身上,雙手掐住她腰膝蓋跟著一頂,就讓阿橘跨坐到了他腰間。趙沉先將妻子的軟底繡鞋扔了下去,這才抱住人誇道:「阿橘生完孩子,人好像變聰明了。」

  阿橘扭頭看看女兒,見她自己玩得好好的,也就沒有躲,看著男人明亮的鳳眼問:「那你到底看不看好這門親事?」

  趙沉笑笑,斜一眼內室門口,趁阿橘跟著他看過去時,右手準確而迅速地壓上一處,邊捏邊道:「我看好不看好都沒用,姨父姨母也做不了主,成不成得寶珠說了算。」

  阿橘被他弄紅了臉,雙手一起推他的手。說話就說話,又不是在被窩裡,動手動腳做什麼?

  趙沉卻因她的抗拒越發情動,呼吸陡然重了起來。本想再晚幾天的,此刻卻忍不住了,抱著阿橘一歪便將人壓到炕上,一邊摸索著扯她裙子一邊啞聲解釋:「寶珠跟你一樣,都是被父母嬌養大的,就連婚事都得聽你們的。阿橘,還記得咱們成親那會兒不,我討了岳父岳母阿竹小九的歡心又有何用,你一句不願意,我就得繼續忍著,阿橘你知道那晚在山洞,我忍得多辛苦嗎,那時我就想這樣……」

  他的手是熱的,唇是熱的,呼吸也是熱的,阿橘身上彷彿著了火,燒得她腦海裡迷迷糊糊,只能使勁兒攥著裙子不讓他得逞:「你住手,等,等晚上不行嗎?一會兒,一會該擺飯了!」

  這話說了還不如不說,那發顫的嬌軟聲音,左右躲閃的美麗脖頸,還有她壓抑了那麼久在此刻被熟悉的親暱喚醒的開始不受她控制而自作主張迎合男人的身體,都比滿桌佳餚更讓趙沉食興大動。趙沉索性不脫她裙子了,直接把她裙子撩到上面……

  他已經等太久了,現在就要。

  內室裡響起了久違的壓抑的動靜。

  守在外間的蔣嬤嬤唇角一揚,示意幾個丫鬟去外面,又讓小丫鬟通知廚房晚點再起火。

  而阿橘卻覺得自己就置身熊熊大火內。

  怕被女兒看見他搶食,趙沉扯了被子蓋在兩人身上,只是他太能折騰,好幾次都把被子弄掉了下去,偏偏他又無心他顧,阿橘只好抓住被子扯回來,哆哆嗦嗦地攥著倆被角,雙腳死死地踩著下面兩個,即便偶爾雙腳離了炕也要盡全力不讓被子掉落。腦袋露在外面,阿橘看頭頂的狐狸燈籠,茫茫然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在晃,還是燈籠在晃……

  燈籠終於不再晃了,阿橘只覺得胳膊雙腿都在顫抖,不是因為冷,而是累得。

  趙沉俊臉泛紅,猶未盡興,貼著她發燙的臉一遍遍低語:「先吃飯,晚上再來……」

  次日阿橘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梳妝打扮,窗外陽光明媚,鏡子裡的姑娘嫵媚慵懶似花。

  昨晚男人的熱情孟.浪一幕幕湧上心頭,阿橘只覺得渾身綿.軟無力。

  幸好還有正事要做。

  簡單用了些東西,阿橘抱著女兒去了馨蘭苑。

  寧氏昨日下午已經知道了季家提親的事,笑著接過孫女,對阿橘道:「馬車已經備好了,你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燦燦的。」說完拿出她親手繡的大紅布狐狸逗燦燦。旁人家逗孩子用的都是布老虎,寧氏見孫女喜歡狐狸燈籠,便一連繡了好幾個狐狸套子,最後選了最滿意的兩個往裡面塞了棉花,望竹軒馨蘭苑一邊放一個。

  燦燦很喜歡這個玩物,乖乖巧巧躺在祖母懷裡攥著狐狸尾巴,捏啊捏的。

  阿橘陪著哄了會兒,然後趁燦燦玩得開心時悄悄走了出去,站在外面等候片刻,確定女兒沒有因為她的不見而哭鬧,這才出發。

  馬車很快就到了郭府。

  郭寶珠聽說阿橘來了,興奮地跑到前頭,結果沒看到小外甥女,很是失望,抱著阿橘胳膊埋怨她為何不把燦燦帶來。

  「我來是有事情跟姨母商量,天這麼冷,不方便帶燦燦來,要不一會兒寶珠跟我一起過去?」阿橘笑著邀請道,越發仔細地打量這個姨妹。

  郭寶珠沒察覺她略有不同的眼神,搖頭道:「今日就不去了,改日我跟阿竹一起過去。」說完又忍不住埋怨林竹,「阿竹太懶了,我已經去找過她兩次了,讓她來我們家玩她卻不來,明明之前答應地好好的。」

  阿橘愣了愣,妹妹好動,能出門做客她肯定願意出去走走的,這次怎麼不願意來郭家了?

  阿橘想不明白,此時也不適合想,找個藉口把郭寶珠調開,她跟郭夫人去了內室說話。

  郭夫人驚訝非常。

  有人看上她家女兒了?

  季家,季家她知道,季昭父親忠義侯英勇善戰,乃朝廷重臣,季昭二叔尚未說親便在戰場上丟了性命,連個子嗣也沒有留下,而季昭的母親體弱早逝,季家後院只有一個季老太太,人口簡單地不能再簡單,女兒嫁過去倒不用擔心妯娌間相處不合。

  就是季昭本人,她瞭解不多。

  郭夫人沒有跟女兒透露消息,等郭毅父子倆回來,先問了二人的想法。

  郭毅這些年其實挺忙的,對京城小輩不太清楚,但他跟忠義侯打過幾次交道,敬佩忠義侯鐵骨錚錚,不由有些意動,「忠義侯剛正不阿,季家家風應該不錯。」

  郭子敬輕嗤了聲:「忠義侯常年駐守福建,哪裡有功夫管教兒子?」把季昭花拳繡腿游手好閒等事說了,擺明了看不上季昭。

  季昭的為人阿橘毫無隱瞞地說給郭夫人聽了,此時在兒子這裡得到印證,而且確實沒有傷風敗俗行兇作惡之舉,郭夫人倒不是很牴觸,不動聲色掃了郭毅一眼。

  出閣前她沒有想過自己會嫁什麼樣的人,只知道正常情況下絕不是郭毅這種糙漢子,但嫁過來後,兩人還不是順風順水地過了這麼多年?有時候女人嫁的好不好,跟男人有多大本事無關,全看男人對她的心。有心,沒本事也會想盡辦法闖出一番名頭讓妻子過得好,沒心,縱高官厚祿在握也只會成為辜負欺辱妻子的手段。季家有爵位在身,女兒嫁過去吃穿不愁,現在她只需看女兒是否喜歡季昭,季昭又到底值不值得託付終身。

  沒有理會父子倆的分歧,郭夫人跟女兒說悄悄話去了。

  聽說季昭要娶她,郭寶珠回答地無比痛快:他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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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季昭:大舅子竟然看不起我!

  郭子敬:有意見?

  季昭:沒有!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6 08:28 PM

第89章

  郭寶珠強硬的拒絕讓郭家人大感意外。

  郭子敬確定妹妹是真的看不上季昭之後,放心地進宮當差去了,彷彿季家沒有提親過一般。

  郭毅跟他不一樣,女兒難得有個家世簡單明顯不圖郭家什麼的男人來提親,他還是挺激動的,先去找季昭談了兩次,見少年膽大爽朗,看到他一口一句伯父喊得親暱自然,並不像同齡世家子弟那般敬畏膽怯,脾氣就對了胃口。至於功夫,郭毅跟季昭過了兩招,之後一半滿意一半不滿意。滿意是因為季昭功夫不如女兒,將來成親了不怕女兒吃虧,不滿意是因為季昭連女兒都打不過,萬一將來女兒被外人欺負了怎麼辦?

  但郭毅很快就想明白了,他的女兒,誰敢欺負?

  於是五分滿意變成了八分,郭毅笑呵呵地去找女兒談心,想知道女兒為何不願嫁。可惜他笑得再親切也沒用,郭寶珠只咬定看季昭不順眼,就是不改口。不僅對郭毅這樣說,在郭夫人面前同樣是這句話。郭夫人沒有辦法,總不能逼女兒嫁她不喜歡的人啊,只好去回了阿橘,人家季家肯定盼著信兒呢,成不成盡快給個答覆,免得傷了和氣。

  「寶珠說了為何不願意嗎?」寧氏好奇地問,外甥女的婚事她還是很關心的。

  阿橘也困惑地望著郭夫人。雖然趙沉沒有明說,阿橘卻能感覺出趙沉對季昭有幾分好感,她原本以為這樁親事多半能成,哪想到郭寶珠竟然不願意?

  郭夫人點點燦燦又長開了些的小臉,嘆道:「說是那次在隆恩寺季昭罵了她一頓,她看季昭不順眼……算了,她從小就是強牛脾氣,隨她去吧,阿橘你回季老太太時就說我想再留寶珠一年半載的教教規矩,暫且沒有心思安排她的婚事。」

  也只能這樣了。

  上午郭夫人走了,趁天頭好,下午阿橘就去了季家,委婉地回絕了親事。

  季老太太一副沒有關係的模樣,等客人一走,她臉上便蒙了一層烏雲,愁眉苦臉地去找季昭訓斥:「都怪你不爭氣,小時候不好好學本事,現在人家都嫌棄你,不願意把女兒嫁你!」

  心裡卻明白,怪孫子,也怪她,因那兩年孫子剛沒了親娘可憐巴巴的,她看不得他受一點苦,護著護著一不小心護成了這樣子。

  季老太太悔不當初,頹然地坐在了榻上。孫子要麼看不上姑娘,一看上就挑了個難啃的,她都五十多了,也不知道死前能不能抱到曾孫。

  季昭平時嬉皮笑臉,此時見祖母愁成這樣,心裡就不是滋味兒了,站到老人家身後熟練地給她捏肩膀:「郭家拒絕了?」其實憑祖母方才那番話他已經猜到結果,只是不甘心又問了一次。

  季老太太瞪他一眼:「拒了,說是郭夫人想留女兒在家多學學規矩,其實不就是不願意?郭寶珠眼看都十六了,正是說親的好時候。」

  學規矩?

  想到那張宜嗔宜喜的俏臉,季昭嘿嘿笑道:「祖母擔心什麼啊,既然寶珠要學規矩,我就等她學成了再去提親,早晚她都是咱們家的媳婦,祖母就等著抱孫子吧。祖母你看啊,我自己功夫不行,到底是季家兒郎,寶珠父親兄長都是武將,我跟她生的兒子能差得了?」

  他大言不慚恬不知恥,季老太太又氣又笑,伸手拍了孫子一巴掌:「少貧嘴,被郭家人聽到小心把你打成肉醬,人家好好的閨女是給你編排的?都跟你說了學規矩是婉拒之詞,說不定回頭郭家就給她定下親事呢,你個二愣子。」

  季昭沒有接話,一邊給祖母捏肩膀一邊望向了窗外。

  郭毅他已經討好了,親事不成肯定是因為郭寶珠不願意,一個凶姑娘,回頭他好好哄哄,哄得她開心不就願意了?他好媳婦都喊了,她也乖乖地聽了,她不嫁他嫁誰?敢答應旁人,答應一樁他就搞黃一樁!

  ~

  延平侯府。

  曾雪柔舉了一枝嫩黃臘梅進了榮壽堂,笑嘻嘻地對坐在榻上的太夫人道:「姑祖母,我看外面臘梅開得好,特意選了一枝最好看的送您來了,您看如何?」

  太夫人頗感興趣地朝她手裡看去。

  鵝黃色的素心臘梅,鮮嫩嫩的喜人。

  太夫人示意大丫鬟芍藥把花插到花瓶裡去,抬手讓曾雪柔坐到身側,捧著她手誇道:「臘梅再好看也沒我們雪柔好看,怎麼樣,這兩次去你表兄那邊坐,可曾見過他?」

  曾雪柔羞澀地低下頭:「表兄早出晚歸,只有一次碰到過,我沒敢看他,不過,表兄叮囑我慢走了。」

  「嗯,你表兄向來寡言少語,肯跟你說話便是上了心,後日他就大休了,在家的時候多,你們表兄妹見面的機會也就多了。」太夫人滿意地道,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她也不想遮遮掩掩的打啞謎。

  曾雪柔低著頭,手裡不好意思地絞著帕子。

  太夫人朝身邊伺候的丫鬟們使了個眼色,等丫鬟們退下去了,她從袖口摸出一個小紙包飛快塞到曾雪柔手裡,低聲囑咐道:「今日你去那邊的時候,悄悄沾點裡面的藥粉抹到燦燦嘴裡……」

  曾雪柔雙手一抖,慌忙起身跪了下去,白著臉道:「祖母,燦燦,這……」

  這老婦怎麼如此狠心?

  「你害怕什麼,起來!」太夫人瞪了她一眼,飛快解釋道:「別胡思亂想,燦燦是我曾孫女,我怎麼可能害她,還不都是為了你。這個藥燦燦吃了最多鬧兩次肚子,什麼害處都沒有,但林氏照顧不好自己的女兒,祖母便有理由把燦燦抱到榮壽堂來養,而你表兄肯定會因此嫌棄林氏,待他來這邊看燦燦的時候你再好好表現……」

  她考慮了很久,這是最穩妥的法子,趁兒子長孫大休前出手,既能抹去痕跡,又不會讓他們懷疑到自己身上,簡直是一箭雙鵰。

  老人渾濁的眼睛此時看起來格外滲人,曾雪柔生生打了個寒顫,明白太夫人既然把話說了,肯定非做不可,便裝出一副既興奮又擔憂的模樣,看著小紙包問:「姑祖母,這個燦燦吃了真的不會出事?萬一,萬一被人發現是我動的手腳怎麼辦?」

  「燦燦絕對不會出事,你放一百個心吧。」太夫人低低地保證道,「只要你下手時注意別讓人瞧見,誰會猜到你身上?她敢指責你,你不會賴她污衊你?到時候我跟你表兄都為你撐腰,她污衊好人只會更糟你表兄厭憎。好了,回去好好想想,今天下午就動手,小心行事,別讓姑祖母對你失望。」

  意味深長的拍了拍曾雪柔握著小紙包的手。

  曾雪柔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咬咬唇,深深看太夫人一眼,起身走了。

  晌午用過飯後,她去瞭望竹軒。

  阿橘正在哄女兒玩,讓燦燦趴在炕頭,看看她能不能抬起頭來。曾雪柔進來時,燦燦本來正歪著腦袋對她笑呢,聽到門口的動靜,她啊了一聲,扭著小脖子轉了過去,稍微抬起來那麼一點了,因為微仰著頭,那雙大眼睛黑亮亮的彷彿直接看到了人心裡。

  曾雪柔眼眶一熱,快走幾步過去,抱起燦燦親了一口。

  這麼可愛的孩子,才這麼大,她隔了幾層關係都打心底裡喜歡,太夫人怎麼能用那種手段?

  阿橘看出她臉色不對,慢慢收起了笑,等曾雪柔放下女兒後,確定她是真的紅了眼圈,阿橘朝一旁的蔣嬤嬤使個眼色,這才疑惑地問了出來:「怎麼了?」

  曾雪柔看看又自己玩起來的燦燦,拿出紙包,把太夫人的計畫低聲說了一遍。

  阿橘接過紙包,只覺得全身發冷。

  鬧兩次肚子?女兒晚上多哭兩聲她跟趙沉都心疼……

  「表嫂,咱們該怎麼辦?她讓我現在動手,要是望竹軒沒事傳出去,她肯定會懷疑我的,可咱們又不能真的給燦燦吃啊。」曾雪柔六神無主的問,到底才十四歲,在曾家也沒經歷過這等下藥害人的事。

  她語氣不安,阿橘卻慢慢鎮定下來。

  她不喜歡太夫人,但太夫人的身份擺在那兒,她再不喜歡也得跟太夫人打交道,就連趙沉也是如此。但現在不一樣了,太夫人盯上了她才一個半月的女兒,阿橘不怕自己受委屈,卻怕女兒受罪,就拿這包藥來說,是真的只是鬧兩次肚子,還是……

  阿橘都不敢繼續往下想。

  她也不敢再抱著燦燦去榮壽堂請安了,只要她還把太夫人當祖母敬重,就沒法阻攔太夫人接近燦燦。這次是太夫人想利用曾雪柔,下次呢,誰知道她會不會親自出手?

  看看乖巧可愛的女兒,阿橘不想探究太夫人的目的,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冒半分險。

  望竹軒跟榮壽堂表面的和氣,該斷了。

  若是趙沉在家,他也會同意她的做法吧?

  阿橘定了下心,看向曾雪柔:「表妹,我有個辦法,只是恐怕要連累你在太夫人面前受些委屈。但你放心,我跟你表兄不會讓你出事的,你依然可以繼續留在侯府,太夫人也不敢徹底厭棄你。」

  她平時柔聲細語彷彿沒有半分脾氣,此時這般冷靜,倒是讓曾雪柔愣了一瞬,緊跟著迅速鎮定下來,輕輕笑道:「表嫂但說無妨,雪柔全都照做,表嫂不用掛念我,雪柔長這麼大,最不怕的就是受委屈。」

  在遼東受的那些委屈,是為了讓姐弟倆衣食無憂,現在受些委屈,是為了將來出人頭地。

  只要有盼頭,一點委屈算什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8 12:48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11-8 12:49 AM 編輯

第90章

  太夫人一直派丫鬟留意著曾雪柔的動靜,得知曾雪柔去瞭望竹軒後,心便提了起來,歪靠在炕頭,手裡攥著一串檀木佛珠轉動。

  她這都是為了趙家好。趙家的大小姐,難得得景王妃看重,怎麼能交給一個有貌無才的村婦養?她現在就要把重孫女抱過來,從小斷了母女倆之間的情分,免得將來重孫女總惦記著往林氏跟前湊,學一身小家子氣。

  就看曾雪柔能不能成功了。

  日頭一點一點落下去,太夫人心中也越來越焦躁,不過想想重孫女人小覺多曾雪柔過去也得找機會才能得手,便暗暗告訴自己不要急。

  一片令人焦躁的寂靜中,外面忽然響起丫鬟慌張的叫喊:「太夫人,太夫人不好了,表姑娘想害大小姐,還請太夫人給大奶奶做主啊!」

  太夫人右手一緊,捏得兩顆佛珠哢哢作響。

  「閉嘴!大驚小怪什麼,到底怎麼回事,你一五一十說給我聽!」待芍藥把翠玉領進來,太夫人狠狠剜了翠玉一眼,厲聲喝道。

  翠玉白著臉跪下去,咬牙切齒地道:「回太夫人,表姑娘最近頻頻去望竹軒,大奶奶待表姑娘如同親妹,不想表姑娘笑裡藏刀,今日竟指使身邊丫鬟四兒下藥謀害大小姐。眼下大奶奶抱著大小姐後怕得什麼都做不了,蔣嬤嬤只好先做主把四兒綁了,留著大爺回來處置。可表姑娘拒不認錯,蔣嬤嬤不敢綁她,還請太夫人快點過去為我們奶奶做主啊!」

  蠢貨!

  太夫人在心裡恨恨地罵起曾雪柔來。蠢貨,她讓她親自下手,她指使丫鬟做什麼?一個小丫鬟冒然去碰大小姐,望竹軒裡的丫鬟婆子只要不是傻子都會盯著吧?蠢貨,虧她以為她是個聰明的!

  賭氣不想管她,又怕曾雪柔驚慌之中露出蛛絲馬跡把自己牽涉進去,太夫人怒氣衝衝地站了起來,一邊由芍藥服侍系斗篷一邊對翠玉道:「你先回去傳話,吩咐你們奶奶別聲張出去,表姑娘溫婉純良,絕不可能做那種喪盡天良的事,其中定有誤會,等我過去再做定奪。」

  翠玉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太夫人,人證物證俱在,分明是表姑娘……」

  「放肆,你算什麼東西,敢質疑我的話?」太夫人怒喝著打斷翠玉,瞪著她的眼神如欲殺人。

  翠玉縮了一下肩膀,小聲嘀咕兩句,迅速跑了出去。

  太夫人深深呼吸幾次,眼睛看著鏡子,低聲問芍藥:「你說,現在咱們該怎麼辦?」

  芍藥從八歲開始就在太夫人身邊伺候,是太夫人最信賴的丫鬟,太夫人吩咐下去的事也都經由她手,所以太夫人一開口芍藥便知道她問的是什麼,一邊熟練地替太夫人收拾一邊冷靜地道:「表姑娘是您的娘家人,不論如何您都得把表姑娘從中摘出來,謀害大小姐的罪名,就扣在四兒頭上吧,正好也趁機看看大爺對表姑娘到底是什麼心思,若大爺不繼續追究……只要日後表姑娘成了大奶奶,大小姐不還是得養在您身邊?若大爺堅持一查到底,您把表姑娘送回遼東也算是交待了,正好換個伶俐點的表姑娘過來。」

  太夫人也是這樣想的。曾雪柔族中有弱弟這個把柄,就算她讓她背黑鍋,曾雪柔也不敢辯解,她下場如何全看長孫對她的態度了。

  帶著幾個丫鬟,太夫人去瞭望竹軒。

  內室裡面,四兒雙手被縛跪在地上,蔣嬤嬤曾雪柔站在一旁。瞧見太夫人進來,曾雪柔哭著跑過去抱住太夫人胳膊訴苦:「姑祖母你聽我解釋,這事真的與我無關,是四兒鬼迷心竅要害燦燦,真的不是我指使的啊!」

  太夫人盯著她的眼睛,見曾雪柔與她對視一眼後便後悔又心虛地躲開了,暗暗瞪她一眼,扭頭看向坐在炕裡頭的阿橘,著急問道:「燦燦沒事吧?」

  儼然一個憂心曾孫的和藹老人。

  阿橘抱著女兒,抬頭看向太夫人,毫不掩飾眼裡的恨意:「我知道祖母不喜歡我,想要表妹搶走相公的心。相公喜歡誰我做不了主,我也不怪祖母,可今日表妹竟然想害我的女兒,還請祖母看在燦燦是您曾孫女的份上,說句公道話。」

  「表嫂我真沒有指使她害燦燦,更沒有肖想過表兄,如果表嫂以為我來望竹軒是為了親近表兄,以後我不來了總行了吧?但你別冤枉我啊!」曾雪柔馬上替自己辯解,說完似是受了極大的委屈,坐到炕沿上捂著臉哭了起來。

  阿橘沒有理睬,低頭看女兒。

  燦燦一點都不知道大人們在做什麼,攥著娘親的手指自得其樂。

  太夫人見阿橘禮也不行說話也豁出去一般,十足鄉下婦人不講道理的蠻橫樣,心裡越發鄙夷,直接問跪在地上的四兒:「你說,是不是表姑娘指使你的?」

  「不是,是我自己想害大小姐。我們姑娘真心喜歡大小姐,偏偏每次過來大奶奶都防賊一樣防著姑娘,姑娘宅心仁厚毫不計較,我卻替姑娘委屈,一時鬼迷心竅就動了害大小姐的心思。太夫人您責罰我吧,四兒甘心受罰。」四兒以頭觸地,平靜地道。

  「刁奴,曾家的名聲都被你敗壞了!先關到柴房去,等大爺回來親自審問!」

  太夫人恨聲斥道,等兩個婆子架著四兒走了,太夫人轉身看向阿橘,苦口婆心勸道:「你都聽到了,根本不關雪柔的事,雪柔什麼性子我還不知道?你啊你,就是太喜歡胡思亂想了,雪柔跟承遠是表兄妹,多說兩句話又有什麼。好了好了,幸好今日有驚無險,我先帶雪柔回去,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將來這侯府後院都得你管著,如此東猜西疑的可不行。」

  到頭來還是指責阿橘心胸狹窄。

  阿橘充耳不聞。

  她是孫媳婦,她能做的都做了,真正跟太夫人撕破臉皮還得趙沉去說。

  榮壽堂。

  一進內室,不等太夫人責問,曾雪柔先跪了下去,哭著自責道:「姑祖母怪我吧,都是我膽子小,猶豫半天還是沒敢自己出手,結果四兒動手時被蔣嬤嬤瞅見了……」

  太夫人現在看她很不順眼,卻必須得等長孫表明態度後再隨機應變,便揉著額頭道:「算了算了,事到如今,再說這些也沒用,好在你也沒傻到家,知道事先叮囑四兒應對之策。如今只能看你表兄願不願意相信你的為人了。」

  「表兄會信我嗎?」曾雪柔憂心忡忡地問,又似自言自語。

  太夫人嫌棄地抿抿唇:「誰知道他信不信?好了,你先回去,晚上有信兒我會派人告知你的。」

  曾雪柔滿臉不安地走了。

  太夫人只覺得渾身疲憊,靠在迎枕上閉目養神。

  四兒理由充分,長孫再懷疑也只能懷疑到曾雪柔跟林氏之間的拈酸吃醋去,應該不會想到她身上吧?

  ~

  今日趙允廷跟趙沉一起回的家,趙允廷坐馬車,趙沉騎馬跟在旁邊,聽他說朝堂幾件不大不小的事。

  北風蕭瑟,趙允廷見兒子身上大髦在風裡起起落落,再次勸道:「你來車裡坐,咱們說話也方便。」

  趙沉不留情面地拒了:「你說你的,說完我就先走了。」早點回家看妻子女兒,誰耐煩跟他坐車慢慢走?

  他硬邦邦的,趙允廷還真不想說了,放下簾子坐正。

  外面很快響起急速離去的馬蹄聲,趙允廷搖頭失笑,氣兒子,不過想到家裡白白胖胖的小孫女,他也無比期待即將到來的一個月大休,那時候就可以多跟妻子一起鬨孫女了。

  不想才下馬車,就聽管事趙元說了一件讓他全身發冷的事。

  他僵在門口,趙元默默低下了頭。

  這個侯府,除瞭望竹軒因為大爺不喜侯爺才不讓他盯著了,其他的無論是榮壽堂惟芳園還是其他三位小主子的院子,有什麼風吹草動都會最先報到他這裡。太夫人以為她的計畫天衣無縫,殊不知芍藥派去抓藥的婆子,婆子打發跑腿的侄兒媳婦以及藥鋪開藥的郎中,都已經請到了侯府,只等候爺跟大爺吩咐。

  「人先關著,全聽大爺的。」良久之後,趙允廷大步回了上房,閉門不出。

  而此刻的趙沉,正跪在妻子身前親女兒的小手心。燦燦喜歡抓東西,爹爹腦袋湊過來她就想抓他的鼻子,可是爹爹總是親完她就躲開,燦燦急得直瞪腳,一下一下特別有力。趙沉故意把臉湊過去挨了女兒一腳,然後倒在阿橘身後假裝起不來了,跟女兒玩躲貓貓。

  剛剛一直欺負自己的人不見了,燦燦在娘親懷裡扭腦袋,往左看是母親的胸口,往右看什麼都沒有,燦燦疑惑地叫了聲,睜著一雙水濛濛的黑眼睛看向母親,小手還抓啊抓的。

  阿橘笑著親女兒一口,柔聲問她:「燦燦把爹爹踹跑了,這下怎麼辦啊?」

  燦燦聽不懂,盯著娘親嘴唇看,卻見剛剛那人忽的從娘親身後冒了出來,她一下子歡騰起來了,小嘴笑得直流口水,大眼睛彎成一道線,兩隻小手兩隻小腳又抓又蹬。阿橘都有點受不了女兒這淘氣勁兒,忙把她遞給趙沉。

  趙沉在女兒笑得紅撲撲的小臉蛋上響亮地親了一口,然後主動把鼻子送到女兒手心給她抓。

  看著女兒可勁兒欺負她爹,阿橘笑趙沉:「幸虧前兩天給她剪了一回指甲,要不你肯定被抓得滿臉傷。」

  趙沉抬起頭,換成手指給女兒抓著玩,伸手在妻子臉上摸了一把,「燦燦都是跟你學的,喜歡抓人。」

  「我什麼時候抓人了?」阿橘本能地反駁,才說完就後悔了,想到早上趙沉才給她看過的背上傷痕,她紅著臉低下頭,飛快轉移話題道:「那邊,你打算怎麼辦?」

  她讓下藥的事敗露,就是給了趙沉與太夫人撕破臉的理由,但趙沉如何選擇,她拿不太準。

  趙沉臉上笑容未變,眼裡也沒有多少複雜情緒,握住女兒小手晃了晃,聲音平靜:「一會兒用完飯我去見她,阿橘你放心,以後你只當侯府沒有她那個人便可,咱們燦燦也沒有曾祖母。」

  沒有,也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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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趙燦燦:我不要曾祖母,有爹爹娘親就夠啦!

  寧氏:也不要祖母嗎?

  趙燦燦:要!

  趙允廷、林賢一家四口,郭家一家四口等等紛紛問了同樣的問題。

  趙燦燦:嗚嗚,親戚太多真累人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8 12:49 AM

第91章

  夜幕降臨,冷風迎面吹來,吹得人臉都快僵住了。

  趙允廷看向走在身邊的長子。

  他沒有穿斗篷,一身家常袍子,在冷風裡顯得單薄可憐,但他冷峻的側臉沒有半點為這寒風動容,眼睛望著前方榮壽堂的光亮,嘴角緊抿。

  趙允廷看不清長子眼裡的情緒,但他看到了長子腰間掛著的長劍。

  趙元領著榮壽堂買藥的婆子媳婦走在後面,與他們隔了一段距離,趙允廷靠近長子幾步,低聲道:「你帶劍做什麼?」母親糊塗做錯了事,趙允廷可以縱容長子興師問罪,卻不能看著他親手弒祖母。

  趙沉目不斜視:「我不會碰她。」

  趙允廷不說話了,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該想什麼,他的母親要害他兒子的女兒,有那麼一瞬,趙允廷都希望母親是要對他下手。他為趙家折騰了半輩子,到頭來得了什麼?母親妻子孩子,全都對他有芥蒂……

  只有剛出生不久的孫女,因為什麼都不懂,會真心地朝他笑。

  進了榮壽堂,趙允廷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不看母親也不看兒子。

  他們來得毫無預兆,但太夫人畢竟活了大半輩子,在看清趙元押著的兩個僕婦時也沒有顯出慌亂。見趙允廷沒有說話的打算,她直接看向趙沉:「承遠,你這是要做什麼?」

  「她們說是芍藥指使她們買藥的。」趙沉抽出長劍,指著身後兩個僕婦道,聲音平靜地沒有半分波瀾,如燈光下他墨一般漆黑的鳳眼,只有他手中長劍泛著懾人寒光。

  兩個僕婦手被綁在後面,嘴裡塞著帕子,抖如篩糠。

  太夫人何曾見過這等場面,握著佛珠的手也跟著抖了起來,被她迅速收回袖子裡。趙沉平靜的樣子比猙獰的惡鬼還要可怕,太夫人求助地看向趙允廷,嘴上勉強替自己辯解:「什麼買藥?芍藥,你讓她們買過藥?」

  芍藥早在趙沉開口時就跪了下去,額頭觸地不敢抬眼看,顫著音解釋:「沒有,我……」

  話沒說完,被一聲尖叫打斷,尖叫聲是她自己發出來的,因為有溫熱的血濺到了她手背上。芍藥啊啊地叫,跪著撲到太夫人身前,抱著她腿求救:「太夫人,芍藥真的什麼都沒做,求太夫人勸勸大爺吧,芍藥真的什麼都沒做啊!」

  太夫人根本說不出話了。

  她這一輩子處置過許多個丫鬟,甚至親眼看過丫鬟被杖斃,但只是遠遠地瞧著,根本看不清丫鬟臨死前的面孔。可現在不一樣,她看到趙沉一劍抹了兩個僕婦的脖子,簡單利落,好像他早就做慣了這種事!

  「允廷,允廷你管管他,他這是要做什麼!」太夫人抓起手中佛珠朝坐在椅子上裝死的男人丟了過去。

  佛珠砸到趙允廷身上,他一動不動。

  而此時趙沉已經走到了太夫人身前,他看著太夫人,手中長劍卻直接插.進了芍藥背後,一邊緩緩下按一邊盯著太夫人道:「你自己做了什麼你心裡清楚。當年你欺凌我娘,念在你生了我父親,我不跟你討債。這一年裡你對阿橘各種刁難,我也都忍了,但今日你還想欺我女兒……」

  他頓了頓,拔.出長劍舉到太夫人眼前,讓她看清楚上面的血,「從今以後,我跟你再無半點關係,我們一家再也不會踏足榮壽堂半步,你也休想進望竹軒。再讓我發現你對我娘對阿橘對燦燦心懷不軌,這三人便是你的下場。」

  濃濃的血腥氣在屋子裡瀰散開來,太夫人駭得完全說不出話,只有輕微的水聲打破死寂。

  趙沉恍若未聞,用太夫人身上的衣服擦了劍,轉身離去。

  太夫人呆若木雞,直到趙沉身影消失,她才癱倒在榻上,對著趙允廷哭了起來:「好,好,這就是你養的好兒子,你也是我養的好兒子,眼睜睜看著他在我面前行兇,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你非要看著他殺了我才滿意是不是?」

  哭得老淚縱橫。

  趙允廷慢慢睜開眼睛,朝趙元擺擺手。趙元心領神會,喊來幾個下人將三具屍體抬了出去。

  屋裡只剩母子二人。

  趙允廷起身,走到榻前又跪下,雙眼無神:「母親,承遠他們的事,你就別再攙和了,讓他自己過。母親安心在榮壽堂養老,兒子依然會每日都來看你,將來不管兒子跟承遠給趙家掙了什麼名頭,那風光都有你一份,母親想要什麼兒子都給你,只求你別再插手承遠的事行嗎?」

  太夫人只埋在枕頭裡哭。

  「夜深了,母親早點睡,明晚兒子再來看你。」趙允廷起身,喊丫鬟進來服侍太夫人更衣。

  留趙元善後,他失魂落魄地去了馨蘭苑。

  寧氏正坐在炕頭給孫女縫新衣,聽到趙允廷進來,她抬頭看去,一眼就看出來男人哭過了。

  兒子是至親,母親也是,夾在兩人中間,肯定不好受吧?

  趙允廷怔怔地看著妻子,忽的笑了:「蘭容,你看起來跟二十年前好像沒有怎麼變,我卻老了很多,以後我先去了,你會怎麼過?」他比她大五歲,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今晚趙允廷忽然覺得自己怕是會先走。

  男人眼裡,是無盡的滄桑。

  寧氏將手頭東西放到一側,嘆了口氣:「我也老了,都當祖母的人了,怎麼可能跟以前一樣?至於死活,咱們誰先走還不一定,你想那麼遠做什麼。我知道你心裡難熬,其實承遠他們跟榮壽堂徹底斷掉,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以後你在榮壽堂一心當孝順兒子,到瞭望竹軒再當個好祖父,不用費心調和他們之間的關係,日子不更清閒?」

  趙允廷眼裡慢慢恢復了生氣。

  是啊,事情落的今日這般地步,不是他能挽回的,與其頭疼,不如就這樣過下去。

  「蘭容,你真好。」趙允廷上炕,抱住妻子,真心實意地感慨道。不管妻子為了什麼,她還肯關心他,他就算不上孤家寡人。

  ~

  望竹軒。

  趙沉在前院換過衣裳才回的後院。

  屋裡亮著燈,燦燦已經睡著了,阿橘躺在被窩裡等著丈夫。

  趙沉一進屋,對上她擔憂的眼睛,笑了笑,低頭去親她。

  他的唇是涼的,阿橘小聲道:「快上炕吧,地上冷。」

  趙沉應了聲,親親女兒熟睡的小臉,吹燈脫衣,鑽進了妻子的被窩。

  「怎麼說的?」阿橘主動靠到他懷裡,抱著他問。

  「沒說什麼,就警告她別再打望竹軒的主意。阿橘不用怕,我會護好你們的。」趙沉輕輕撫摸妻子嬌嫩的臉龐,在黑暗中低低地保證。

  阿橘當然信他,只是有點擔心曾雪柔:「表妹怎麼辦?就算事情不是她洩露的,太夫人被你這樣興師問罪,肯定也會遷怒她辦事不利……」

  趙沉親妻子的額頭:「她是聰明人,知道該怎麼做,年後我跟父親會盡快給她挑一門親事,放心吧。阿橘,不提那些,我想要你,好不好?」

  阿橘愣了愣。以前趙沉想,都是直接親她然後親著親著就那樣的,今晚怎麼一副商量的語氣?

  這種感覺有點奇怪,讓她莫名地緊張。

  好不好呢?

  阿橘沒有說話,右手慢慢探進趙沉中衣裡面,貼著他結實的胸膛。這是她的男人,她不知道他在外面到底是怎麼做的,只知道他一直都說到做到,護著她也護著他們的女兒。她喜歡被他抱著,喜歡被他溫柔而有力地疼惜。

  他溫柔時,她的心都快化了,他瘋狂時,她的心隨著他一起沉浮,害怕他的力量,又有種由衷的踏實滿足,為自己的男人如此勇武而自豪。

  卻不知道,她水一樣的包容,同樣驅散了男人心底的戾氣,軟了他的心,也堅定了他的心。

  ~

  臘月十五開始,朝廷大休,趙允廷父子都不用去衙門。

  小年前一天,趙允廷派人把秦氏接了回來。

  阿橘知道公爹也不想接秦氏回府,但皇上想用秦氏穩住鎮北將軍,公爹可以在秦氏做錯事時懲罰秦氏,卻不能徹底棄之不顧。

  「奶奶,我剛剛去瞧過了!」翠玉快步跑了回來,進屋後興奮地對阿橘道,「那人瘦的簡直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只穿了一身素色衣裳,身上再沒有從前那種趾高氣揚的勁兒。三爺上前拜見,她就跟不認識三爺般,目光呆滯。對了,她身邊的紫瑩不見了,惟芳園裡的丫鬟也都換了新人,如今管事的是一個瘦臉嬤嬤,姓徐,看著特嚴肅嚇人,好像那人做什麼之前都會先看徐嬤嬤的臉色。」

  阿橘有些意外,但也沒有太過吃驚,一邊哄女兒一邊繼續聽著。

  「侯爺說那人悔過之後一心向佛,以後便在惟芳園修身養性,二爺三爺四姑娘不必再去惟芳園請安,府裡有什麼事也無需稟告那邊呢。」翠玉很是幸災樂禍,「其實她回來跟沒回來差不多啊,都是關在院子裡出不了門,只不過換個好聽的名頭罷了。」

  阿橘賞了她一盤豌豆黃,笑道:「行了,這話以後不許再說了,那邊的事跟咱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別傳出去讓人說咱們輕狂。」

  「什麼輕狂?」趙沉挑簾走了進來。

  屋裡幾個丫鬟都怕他,膽大如翠玉也不例外,朝阿橘眨眨眼睛,飛快端著盤子退了出去。

  趙沉並不在意,坐到妻子身邊,摸摸女兒的小胖手,輕聲問道:「都知道了?」

  阿橘點點頭,其餘的沒有多說。秦氏落得這般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她不會同情,也懶得奚落。

  趙沉同樣沒繼續說此事,側躺下去,鳳眼含笑看著妻子:「難得清閒,想不想出去逛逛?馬上要過年了,我領你去打些首飾,燦燦交給娘看著就好。」老頭子也夠可憐的,讓他哄哄孫女高興高興。

  阿橘眼睛一亮,轉瞬想到了兩個妹妹,「把阿竹跟寶珠也都叫上吧,特別是阿竹,她來京城後我先是待產後來又坐月子,都沒能好好陪陪她,她那性子,估計早就悶壞了。」

  趙沉不太樂意,他想單獨跟妻子逛的,不過看妻子那麼高興,趙沉只好應承道:「好,一會兒我就派人去說一聲,後日咱們一個一個地去接。」

  阿橘眉開眼笑。

  趙沉忍不住抱住人親了兩口,「傻樂什麼?本來我準備了一千兩給你買東西,現在阿竹跟寶珠來了,你們三人分,你能得的就少了,笨。」

  「有你這麼小氣的姨兄跟姐夫嗎?」阿橘故意打趣他,「小心我告訴阿竹……」

  「你怎麼告訴?」趙沉低頭堵住了她不懂風情的唇。

  但他這個姨兄顯然是白擔心荷包了,次日夫妻倆接完林竹再去郭府接郭寶珠時,郭子敬跟郭寶珠一起走了出來。

  趙沉很意外,問郭子敬:「你今日不用進宮?」

  郭子敬淡淡嗯了聲,「皇上先給了三日的假。」看趙沉的目光有些不快,如果不是他提議要帶妹妹出門,妹妹也不會撒嬌求他同去。

  郭寶珠沒管他們,三兩步跑到馬車前,「嫂子阿竹,我來啦!」

  她咋咋呼呼的,郭子敬無奈地走過去扶了妹妹一把,車簾挑開時,他朝裡面林家姐妹微微頷首,很快就走開了,與趙沉並馬而行。

  郭寶珠與阿橘說話,林竹透過窗簾縫隙悄悄瞥了一眼趙沉身邊的男人,咬了咬唇。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再見到郭子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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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趙燦燦:爹爹準備了一千兩給娘親買東西,卻把我丟給祖父祖母,哼哼。

  趙灰灰:冤枉啊,等你長大了爹爹給你更多!

  趙燦燦:我現在就要!

  趙灰灰:好吧,這紅寶石簪子是給你娘的,現在給你,戴哪兒好看呢?

  剛剃完胎發不久的趙燦燦哇哇哭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8 12:50 AM

第92章

  珍寶齋是京城最有名的珠寶鋪子。

  趙沉原本打算自己帶妻子來,那樣他就能一直陪在妻子身邊,夫妻倆一起挑首飾也不奇怪,現在多了兩個妹妹還有一個郭子敬,他就不好意思黏著妻子了,阿橘領著郭寶珠林竹在櫃檯前挑選,他跟郭子敬遠遠地站著。

  「你真有雅興啊。」郭子敬看一眼說話聲音最大的妹妹,閒談般奚落面前害他不能在家休息的罪魁禍首。

  趙沉輕笑:「你也挺閒的,我們只約了寶珠,沒想到你也跟著來了。」

  郭子敬不想與他做口舌之爭,轉身,漫不經心打量一側的貨架。

  趙沉依然看著妻子,見郭寶珠拿了一根簪子朝阿橘頭上比了比,趙沉丟下郭子敬走了過去,「選好了?」

  阿橘還沒說話,郭寶珠搶先把手裡的簪子遞給他看,「姨兄你看看這個,我跟阿竹都覺得嫂子戴上一定好看,嫂子準是怕你捨不得花錢,想買個寶石小點的呢!」

  她笑嘻嘻地打趣,女掌櫃眼看要有大生意,跟著誇道:「趙夫人國色天香,正是這種華貴的才能配得上夫人美貌,換個小點的寶石,旁人戴了是錦上添花,放到夫人頭上便如螢火之光對上皓月,根本顯不出首飾的妙用啊。」

  阿橘被誇得紅了臉。

  趙沉看看妻子,這才低頭看手裡的金鳳簪子。鳳身上嵌了顆拇指大小的鴿子血紅寶石,熾熱似火,鳳尾鋪展,每根鳳尾邊緣也都嵌了米粒大小的同色寶石,鳳口下面銜著的赤金細墜子同樣根根嵌紅寶,耀眼奪目。

  如此華貴,價格自然不菲。

  女掌櫃有些緊張地盯著趙沉,不知這位趙大人是否捨得給妻子買這麼貴的禮物。

  趙沉很滿意這根簪子,將簪子放到櫃上,笑著問阿橘:「再選兩樣旁的?難得出門,多挑些。」

  女掌櫃頓時笑彎了眼。

  阿橘明白丈夫的心意,輕輕點頭,等趙沉走後,她卻沒有再給自己挑,而是幫林竹挑了起來。她現在用趙沉的錢很自然了,只是不捨得給自己花太多,給妹妹就不一樣了,加上她也知道妹妹的喜好,即便林竹推了兩次,阿橘還是給妹妹選了好幾樣。

  反正趙沉準備了一千兩,不花白不花。

  挑的時候,阿橘看上了一個小巧精緻的玉葫蘆,本打算給女兒買的,想了想又怕女兒抓著放到嘴裡,便換了對兒金鈴鐺,回頭用紅線串成腳鏈系到她兩條小短腿上。女兒喜好踢腿,到時候踢一下響一下,她聽了肯定高興。

  選完東西,阿橘領著兩個妹妹讓開地方,讓趙沉付錢。

  東西是分三個匣子裝的,郭子敬搶先拿了妹妹的,堅持他付。

  趙沉沒跟他搶。

  郭寶珠偷偷對林竹道:「我哥哥要是再不娶媳婦,他的小金庫就要被我花光了!」

  林竹朝她眨眼睛:「那你是希望早點有個嫂子還是晚點呢?」

  此時郭子敬已經拿著匣子走了過來,郭寶珠一點都不怕他,聲音不高不低地道:「這得看他想給我娶什麼樣的嫂子了,要是個好嫂子,我巴不得現在就娶過來,要是那種整日閒的沒事幹專門找我跟我娘麻煩的,乾脆他們兩個搬到外面去住!」

  「胡說什麼。」阿橘輕聲斥道。

  郭寶珠嘿嘿一笑,挽著林竹胳膊先下樓了。

  郭子敬緊跟在後面,阿橘跟趙沉一起往下走。看著郭子敬的背影,阿橘忍不住小聲問:「姨兄比你大四歲,為何遲遲不娶啊?」姨母真是夠操心的,兒子女兒都不省心。

  「眼光太高吧。」趙沉隨口道,悄悄捏了捏妻子的手,「好姑娘都在京城外面,他沒有我這樣好的運氣。」

  阿橘紅著臉瞪他一眼。

  買完首飾,日頭也高了,五人去酒樓用飯,陳平已經訂好了雅間。

  趙沉跟郭子敬照舊走在後面,趙沉因為跟陳平說話落後了一步,往裡面走時,忽然察覺樓上有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他皺眉抬頭,就見季昭趴在一扇窗前,正笑咧咧地朝他擺手,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大聲喊他世兄,反而有種賊兮兮的感覺。

  趙沉回頭,問陳平:「你來訂雅間的時候,遇見季世子了?」

  陳平撓撓頭:「我沒留意啊……」他下了馬車直接進去,訂好雅間馬上出來,根本沒看附近有誰,誰知道那個季世子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我們在哪個雅間?」趙沉又問。

  陳平尷尬地指向季昭旁邊的房間,心虛地替自己辯解:「我真不知道……」

  趙沉擺擺手,他倒要看看這小子打算怎麼辦。

  隨著夥計上了二樓,就見郭子敬站在一座雅間門外,阿橘三女顯然已經進去了。趙沉若無其事往裡走,路過季昭所在房間時,知道季昭是不打算出來跟他打招呼了,淡淡一笑,請郭子敬一起進去。

  臨窗的桌子,趙沉跟郭子敬挨著坐,阿橘坐趙沉另一側,身邊是林竹,郭寶珠坐林竹與兄長中間。

  林竹幾乎與郭子敬對了個正臉。

  一路上都刻意躲著,現在林竹根本不敢抬眼往郭子敬那邊看。

  當日心思被郭子敬看穿,他恐怕已經認定她是貪圖榮華富貴的鄉下姑娘了吧?發現對方是高高在上的王爺便動了心,自以為是,殊不知人家瑞王早已娶了王妃。

  林竹承認自己在得知瑞王身份時確實興奮了,她也確實貪圖榮華富貴,但如果她知道瑞王已經娶妻,瑞王再好身份再高,她都不會多看一眼。可她不知道,她做了蠢事,想瞞住所有人,偏偏被郭子敬全部看在眼裡。

  「阿竹你喝茶啊,暖暖身子。」郭寶珠熱情地催道,「他家的祁紅還是挺不錯的。」

  林竹受驚回神,不由自主朝對面看了一眼。

  郭子敬身為御前侍衛,對旁人的注視很是敏銳,幾乎林竹目光才落到他身上,他便馬上看了回去,正好對上小姑娘驚慌的眼神,驚慌過後似乎還有些埋怨,低頭捧茶時嘴角抿緊了,喝茶時眼睛更是瞪向了旁處。

  分明是不待見他的樣子。

  郭子敬莫名其妙,他什麼時候惹到她了?

  不好一直盯著小姑娘看,郭子敬收回視線,想跟趙沉說話,趙沉正在看妻子給女兒挑的金鈴鐺,笑得傻裡傻氣。扭頭看向妹妹,郭寶珠已經開始跟林竹說話了。郭子敬又看了一眼林竹,見她與妹妹說話時態度跟之前沒什麼變化,略微放了心。

  不待見他他不在乎,別心裡討厭妹妹又假裝與妹妹交好便可。

  只是他何時惹到她了?最初見面時,林竹也是笑嘻嘻喊他郭大哥的,今日……

  郭子敬想了想,今日林竹確實沒有喊過他,幾次他視線無意掠過林竹時,也從來沒有跟她對上過。

  身為皇上跟前的紅人,有很多人想要巴結他,自然也有很多人跟他不對付,郭子敬已經習慣旁人的敵意了,但是被一個小姑娘怨恨,還是第一次,感覺挺奇怪的。

  郭子敬記憶超凡,既然想要明白癥結所在,略微回想,便記起了木雕鋪子發生的事。

  是因為察覺他是故意提醒她的了?

  小姑娘還是有些聰明的,郭子敬置之一笑,端起茶自己品了起來。他自認沒有對不起林家的地方,不管小姑娘為何不高興,他都心中無愧,她願意生氣就生氣,與他無關。

  門外忽然有人敲門。

  郭子敬放下茶盞,看向趙沉。

  趙沉揚聲問道:「門外何人?」

  「什麼何人,你不是約好在這裡吃飯的嗎,利索點給我開門來,小爺我騎馬過來,快要凍死了!」說完似乎極為不耐煩的樣子,使勁一推便衝了進來,直接繞過了屏風。

  這家酒樓乃是京城排的上名號的,能訂上雅間的人非富即貴,而這種人最講究禮儀,進退有度,輕易不會擅闖旁人房間。因此,除非客人有私密事要談,誰也不會在進門後特意再把門栓落上。

  看見在座的幾人,季昭震驚之極,身體僵在原地,目光掃視一圈,落在郭寶珠身上便移不開了。

  郭寶珠臉上先是一紅,跟著就蹭地站了起來,指著門嬌聲叱道:「看什麼看,還不快滾!」

  季昭打個激靈,卻不是因為郭寶珠的怒火,而是因為郭子敬站了起來。季昭可不敢得罪郭子敬,匆匆繞到趙沉身後,連連賠罪:「郭統領息怒,世兄息怒,我真不是故意闖門的,我跟朋友約好了來這裡吃飯,沒想到擾了世兄……」

  「出去。」郭子敬冷冷地開口。

  季昭不敢不從,灰溜溜往外走,走到門口不怕死地依然盯著郭寶珠:「無意打擾幾位用飯,這頓飯就算我請吧,權當賠罪了……寶珠你好好吃啊,喜歡吃什麼就點什麼!」最後兩句是關上門才說的,聲音未落,走廊裡已經響起了蹬蹬蹬的跑步聲。

  阿橘看著郭子敬鐵青的臉,隱隱猜到季昭為何要跑了。

  林竹完全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看郭寶珠,郭寶珠俏臉紅撲撲的,不知是氣的還是旁的什麼緣故。看郭子敬,冷臉的模樣毫不遜色當初姐夫生氣時的懾人氣勢。

  她心虛地低下頭,有點後悔方才沒有壓住脾氣了,也不知道郭子敬有沒有察覺。

  而郭子敬正在側耳聽樓下的動靜,季昭走了便走了,他若是敢上來,他打斷他的腿。

  「哥哥坐吧,他已經跑了。」郭寶珠從窗前走了回來,有些不甘心地道。想到季昭坐在馬上朝她揮手的得意笑臉,她真想抓只碗丟下去。

  郭子敬沉著臉落座。

  阿橘姐妹倆都低垂著眼眸,大氣不敢出。

  趙沉不高興了,朝郭子敬煽風點火:「真生氣就追出去打他一頓,坐在這兒橫眉豎眼算什麼?」

  郭寶珠忍不住瞥向窗外,如果哥哥此刻出去,或許能追上?

  郭子敬注意到了妹妹的眼神,重新起身走到窗前,見季昭騎馬從遠處踱了回來,分明還想找茬,一言不發朝門口走去。

  郭寶珠嚇了一跳,跑到窗前,見季昭果然如她料想那般折了回來,不由心中一緊。在哥哥替她報仇季昭被打得半死和自己先生悶氣日後再親自報仇中間猶豫片刻,郭寶珠還是選擇了後者,不顧趙沉三人驚訝的目光,回身抓起一隻碗使勁兒朝季昭丟了出去。

  有心沒膽還偏要刺人的傻蛋,大禍臨頭他知道嗎?

  她力氣大準頭也好,瓷碗剛好砸在季昭馬前的空地上,季昭嚇了一跳,抬頭,就見准媳婦站在窗前,在他看過去時飛快關了窗。季昭又驚又喜,不知道為什麼,郭寶珠越凶越壞,他就越喜歡。他咧嘴笑,坐在馬上環視周圍。難得碰上,怎麼能見一面就跑了,好歹也要選個地方藏著再多看她兩眼。

  可惜沒等他選好藏身之處,就見郭子敬從酒樓門口走了出來,四目相對,他呆若木雞,而郭子敬則迅速朝門口一匹大黑馬走去。

  季昭愣愣地看著,明白過來後差點從馬上摔下去,逃命般調轉馬頭。

  他不知道那是誰的馬,他只能肯定,郭子敬上馬絕不是要回府了,他是來抓他的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9 08:30 PM

第93章

  郭子敬風馳電掣般出了雅間。

  郭寶珠提醒季昭之後關了窗子,還沒有功夫理順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就對上了依然坐在桌子前的三人。趙沉逕自喝著茶,阿橘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就連不知道季昭提親一事的林竹,眼裡都有些瞭然和打趣。

  郭寶珠只覺得臉上發燙,急著替自己辯解道:「他逃跑了居然還敢回來,我當然要教訓教訓他,可惜他離得遠,我沒砸著人。」

  阿橘是知道郭子敬的厲害的,故意問道:「季昭肯定是看你從窗子前離開才回來的,剛剛你哥哥看了一眼就走,季昭未必瞧見了,只要你老老實實坐著,你哥哥出其不備一定能抓到他,結果你那麼一摔東西,說不定就弄巧成拙了,季昭又跑了怎麼辦?」

  林竹已經記起上次花園射箭的事了,看看郭寶珠緋紅的臉蛋,哪裡還有不明白的,抱住阿橘胳膊假裝跟她說悄悄話,「大姐你別擔心了,人家寶珠分明是提醒季昭快跑呢,當然不能砸中了!」

  「你再胡說!」郭寶珠惱羞成怒,伸手就想擰林竹耳朵,林竹跳著逃開,跑到窗前正好瞧見兩騎快馬一前一後朝東去了。林竹連忙招呼郭寶珠,「快看快看,你哥哥馬上就要追上季昭了!」

  郭寶珠探出身子一瞧,果然瞧見自家哥哥的背影。

  她有點著急,季昭是招人討厭,但也沒壞到必須得由哥哥打一頓的地步,可哥哥從小就疼她,季昭膽大包天在哥哥面前言語輕.薄她,哥哥不揍他是不可能的。

  「姨兄,你的馬借我騎騎啊!」郭寶珠撒腿就想往外跑。

  阿橘及時攔住了人,「你別去了。旁人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再追出去,你跟季昭的關係就扯不清了,老老實實在這兒等著,你哥哥在宮裡當差,做事肯定有分寸,不會真把季昭如何的。」

  道理是這樣,可郭寶珠從來都不把那些規矩放在心上,還是想追上去。

  趙沉看她一眼,直接道破她心聲:「你是怕季昭挨打?」

  「我才不怕,我是怕哥哥不小心打死人就麻煩了!」郭寶珠揚著脖子辯解。

  趙沉不與她爭辯,朝她的座位揚揚下巴:「坐吧,你哥哥絕不會打死人的,最多打斷季昭一條腿,不讓他再糾纏你罷了。」神態輕鬆,彷彿季昭落得什麼下場他都不在意。

  這回不僅是郭寶珠擔心了,阿橘也有些著急,催他:「要不你去勸勸姨兄?教訓季昭幾句就算了,別真傷了人。季老太太就季昭一個孫子,季昭出事她老人家還不急壞了啊。」

  趙沉拿妻子沒辦法,起身道:「那你們先吃,我們很快就回來。」

  下次出門無論如何也不能帶上這麼多人了,吃頓飯都不省心。

  趙沉走後,阿橘跟林竹又開始打趣郭寶珠,若是只有阿橘一人郭寶珠或許還能替自己辯解,可那邊還有個能說會道的林竹,郭寶珠越說越說不清楚,最後乾脆動起了手,將林竹按到牆壁上撓她癢癢,「你還胡說不胡說?」

  林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偏偏姐妹倆加在一起也沒有郭寶珠力氣大,只好狼狽求饒。

  雅間裡這才安靜下來。

  夥計過來問要不要馬上擺飯,阿橘搖搖頭,「先溫著吧,等兩位大人回來再上。」

  夥計點頭應是,轉身朝樓下去了,剛走到走廊盡頭,就見郭子敬趙沉二人一前一後往上走呢。夥計連忙彎腰打招呼,吆喝著廚房那邊端菜。

  郭子敬一進雅間,三女的目光立即都落到了他臉上。

  郭子敬神色有些不自在,一言不發落座,察覺三女依然盯著他,他一一看過去,看得林家姐妹都別開了眼,只剩自家向來不怕他的妹妹還盯著他,郭子敬直接開口:「你怕我打他?」說完了緊緊盯著郭寶珠。季昭無才無德,他當然看不上,上次季昭提親妹妹堅決不答應,他便沒放在心上,今日妹妹表現怪異,莫非……

  「我怕你打死他惹娘操心!」經過之前一番胡鬧,郭寶珠已經鎮定下來了,臉不紅心不跳地說。

  郭子敬冷哼了一聲。

  阿橘悄悄看向趙沉,他跟著去了,到底打沒打肯定知道啊。

  趙沉一邊慢悠悠倒茶一邊笑道:「往日我倒是小看季昭了,那小子功夫差,逃跑的本事倒是了得,半路棄馬混到人群裡,不知道藏哪去了,能逃過郭統領的眼睛,你說他聰明不聰明?」

  阿橘尷尬至極,心底埋怨丈夫不會說話,他誇季昭,豈不是也諷刺了郭子敬?

  偷眼看向郭子敬,卻發現郭子敬面容平靜,並未計較。

  阿橘鬆了口氣,正好夥計們端菜上來了,便同郭寶珠林竹說起這家酒樓的菜色來。

  一頓飯吃了足足半個時辰。

  飯後趙沉夫妻倆又把兩個姑娘送了回去,先送郭寶珠,然後送林竹回去時,趙沉挑開車簾朝裡面的妻子笑:「下來吧,咱們進去坐坐,不急著回去。」

  阿橘愣住,趙沉根本沒說要在林家停留的!

  她當然想家,聽到父母已經迎出來了,阿橘沒時間對丈夫表達謝意,高高興興地下了車。

  趙沉留在前院跟林賢父子說話,阿橘姐妹親暱地挽著柳氏胳膊去了後院,給她看她們買的東西,宛如在登州時一樣,歡聲笑語熱熱鬧鬧。

  「這根簪子得多少錢啊?」柳氏震驚地看著阿橘的那根鳳簪,只覺得上面一顆顆紅寶石紅得刺眼。

  林竹搶過簪子替阿橘戴上,扭頭問母親:「娘你說好看不好看?姐夫疼大姐,只要大姐喜歡,多貴姐夫都舍得花錢呢。」

  「好看,好看。」柳氏連連點頭。

  面前的長女,頭戴華貴鳳簪,身上穿著她叫不出來歷的上好綢緞,因剛剛生過孩子不久還有些圓潤的臉蛋越發嬌嫩,眉眼裡多了少婦的嫵.媚風流,看著好像還是她那個溫柔薄臉皮的大女兒,可舉手投足間好像又變了許多,若是換個地方,她恐怕都不敢認。

  她看痴了,阿橘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取下簪子,把她給母親挑的羊脂玉耳墜拿了出來,「娘,這是給你的,你快戴上給我看看。」

  柳氏回神,看看長女手裡的一對兒耳墜,再看看長女給林竹買的那麼多好東西,不由嘆道:「阿橘我知道你孝順我也疼你妹妹,你有空多回家坐坐娘就高興了,千萬別再如此破費,這麼多東西,得花多少錢啊?承遠再喜歡你,這樣下去他多半也會不高興的。」女兒本就是高嫁,她們要是佔趙家太多便宜,不說外人如何念叨,趙家人可能先就不高興了,有些事情甭管大戶小戶,道理是一樣的,自家又不是吃不起飯,不能連累女兒招人嫌。

  想到這裡,柳氏又教訓起林竹來,「往後不許你跟你大姐要東西了!」這種毛病可慣不得!

  「我又沒要,這是大姐非要給我買的。」林竹頗為委屈地道。

  柳氏不信,阿橘忙抱住母親胳膊將人拉到炕上坐著,笑道:「娘你放心,我心裡都有數,阿竹也很懂事,那些真是我想買給她的,我們是親姐妹,快過年了我給她買兩樣東西還不成嗎,哪有那麼多需要計較?從小到大,姨母給我們給你買了多少好東西,你也沒推辭是不是?再說承遠也不是那種人,剛剛你那話要是讓他知道,他倒是真會不高興了。」

  眼睛卻濕了,母親事事都為她打算,一直都沒有變過。

  柳氏不知道女兒心中感慨,忙叮囑她:「這是咱們私底下說的,你可別跟承遠提。」

  「我才沒那麼傻呢。」阿橘破涕為笑,朝林竹使個眼色,姐妹倆一起把柳氏推到了梳妝台前,一人拿了一隻耳墜替母親戴上。

  說笑聲飄到了前院。

  趙沉走了神,林賢有些尷尬地道:「這娘仨,兩個都當娘了,還這般喜歡玩鬧。」

  趙沉笑道:「岳父哪裡話,一家人就該這樣才對。」

  林賢聽了很滿意,問起外孫女來。

  柳氏更惦記外孫女,阿橘還沒坐夠,她便把小夫妻倆往回攆,「快回去瞧瞧吧,這麼久不回去,燦燦該想娘了,過完年你們再來,到時候在這邊多住幾日。」去年女兒沒能回娘家,她心裡就挺不是滋味兒的。

  「岳母放心,年後我們一定多住幾日。」趙沉主動應道。

  柳氏欣慰地點頭。

  趙沉便同阿橘一起上了馬車,跟門前岳父一家告別後,馬車緩緩離去。

  「今日玩得盡興嗎?」馬車裡面,趙沉將妻子抱到腿上,親暱地問。

  阿橘靠在他懷裡點點頭,過了會兒一直沒聽趙沉說話,她抬頭,對上他明亮期待的鳳眼。阿橘心跳加快,知道男人這是討賞呢,她扭頭埋在他胸前:「你對我真好。」在女兒面前,她是溫柔體貼的母親,在柳氏面前,她是聽話懂事的長女,只有在趙沉面前,她就是一個被嬌養著寵慣著的妻子,可以完全賴著他,享受他給的所有好。

  她嬌嬌的羞羞的,生了孩子也沒有變,趙沉轉身將她壓在矮榻上,捧著她臉親了上去。

  但也只是親親罷了,再多的阿橘都不肯給他,至少在車裡不行。

  緊張渴望裡時間過得飛快,趙沉還想扯妻子的裙子,外面陳平忽的停了馬車,到家了。

  阿橘終於鬆了手,環著男人脖子無聲笑。

  趙沉威脅地頂了她一下,「晚上看我怎麼收拾你。」

  阿橘登時軟了半邊身子。

  這次輪到趙沉得意了,抬手幫她理理髮髻衣裳,兩人衣冠楚楚地下了馬車。

  馨蘭苑裡,趙允廷正抱著孫女陪她玩抓手指,故意不給她抓,小丫頭急得直瞪腳,給她抓住她便笑得眉眼彎彎,看得人心都快化了。聽問梅在外面道大爺大奶奶回來了,趙允廷眉頭一皺,小聲朝妻子抱怨,「他們怎麼回來的這麼早?」說著戀戀不捨地把孫女遞了過去,穿鞋下地,在兒媳婦面前總得有公爹的樣子。

  「你知足吧,不給你抱你有什麼辦法。」寧氏回了他一句,低頭親親孫女的小臉蛋,「爹爹娘親回來了,燦燦這回要美了吧?」

  燦燦只知道盯著祖母咧嘴笑,直到外面傳來熟悉的溫柔聲音,她才愣了愣,循聲轉過頭。

  阿橘挑簾進去,朝趙允廷點點頭,便去婆母手裡接女兒:「燦燦有沒有淘氣啊?」

  燦燦當然不會說話,被娘親抱住後卻緊緊地往娘親懷裡拱。

  那種依賴勁兒,阿橘莫名地心疼,而趙沉已經把襁褓鋪好了,柔聲對她道:「包上吧。」

  他們一家三口回望竹軒再親熱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9 08:31 PM

第94章

  大年初一,趙允廷太夫人早早便要進宮去拜年。

  秦氏雖然是名義上的侯夫人,誥命在身有進宮拜年的資格,卻被趙允廷以身體不適為由告了假,在家休養。

  才過寅時,屋裡黑漆漆的,聽著外面街上的馬蹄聲,趙沉摟了摟妻子:「醒了?」

  阿橘點點頭。她是趙沉翻身時醒的,後來才聽到正房那邊的動靜。

  趙沉親親她額頭,沉默片刻,低聲保證道:「只要我今年立個功,皇上就會給我世子之位,那時你成了世子夫人,明年過年就可以進宮拜年了。」

  就像寧家發配邊疆是先皇下的旨意,皇上輕易不好推翻,他被先皇廢掉的世子之位,也得費點功夫才能得。趙沉自己不是特別在乎那個名頭,但他想早點讓妻子得到她該得的。趙家長媳跟趙家世子夫人,還是有差別的。

  阿橘聽得出來男人話裡隱含的愧疚,貼著他肩頭道:「進宮拜年有什麼好啊,這麼早就得起來,我可不想起。」她說的是真心話。或許別的夫人把進宮當成體面,她卻一點都不在意,一大早冒著嚴寒去宮裡下跪磕頭,算什麼體面啊?

  「傻。」有些東西根深蒂固,趙沉不指望妻子懂這些虛禮的意義,他也不需要她變得跟旁的大家閨秀侯門媳婦一樣,她,她只要做他的小媳婦就好。

  趙沉無聲地笑了笑,大手熟練鑽進妻子衣裳,低低道:「是啊,我也不想起這麼早,有那功夫,做什麼不好,阿橘你說是不是?」

  昨晚已經折騰過了,阿橘一點都不想再要,雙腿交疊不肯鬆開,小聲勸他:「今天要早起,你讓我多睡一會兒……」

  「好,你閉著眼睛睡,我忙我的。」趙沉耐性極好,妻子擋著上面,他便慢慢朝下去。阿橘咬唇忍著,被逼得不行時賭氣抬腿踢他,卻正好被趙沉攥住腿一抬一掀便把她翻了個兒,動作快得根本不給阿橘時間反應。她氣得回頭,趙沉已經爬了上來,對著她耳朵道:「這次不讓你在上面了,免得你又喊累。」

  阿橘很想罵他無賴,可都被人得逞了,再罵也沒用,索性埋到枕頭裡,認了命。

  趙沉就像很不滿妻子沒能早起進宮而不讓她繼續睡便能多少補償她一些般,可著勁兒折騰。剛開始夜裡安靜他多少還忌憚著些,怕妻子把女兒吵醒,後來外面陸陸續續有了鞭炮聲,趙沉見女兒睡得好好的,膽子就大了,扯過妻子捂著嘴的手,故意引她出聲。

  阿橘實在怕了他,又不想如他願,弱弱地喊冷。

  趙沉看看離了妻子肩頭的被子,心疼了,一邊怨她狡猾一邊速戰速決收了兵。

  屋子裡濛濛亮,兩個人都氣喘吁吁。

  阿橘先睜開眼睛,偷偷地看趙沉。他沒有枕枕頭,平時看起來冷峻堅毅的下巴揚著,喉結不停滾動,看得她嚥了嚥口水。他的唇張著,想到做事時他說得各種混話,阿橘就想伸手摀住他嘴,看他還怎麼說。但這時候摀住也沒用了,阿橘有點鄙夷自己事後假聰明,目光上移,看趙沉的眼睛。

  他閉著眼睛,眉頭舒展開來,看著就很舒服享受的樣子。

  阿橘突然就不想怪他了,只要他別總記著那些煩心事,只要他別再皺著眉頭,她願意陪他胡鬧。

  「躺上來吧,別凍著。」阿橘扯著被角遮住他露在外面的肩膀,有些埋怨地道。

  趙沉詫異她的溫柔,「你不生氣?」以前這樣,得他好好哄一陣她才肯消氣的。

  阿橘垂下眼眸不理他。

  但也不是生氣的樣子,趙沉想了想,只猜到一個理由,湊到她耳邊道:「你也很舒服是不是?」

  阿橘愣了愣,隨即猛地把被子全都拽到自己身上,將他整個人晾在外頭挨凍。

  什麼人啊,做點什麼都能扯到那事上。

  趙沉悶笑,很快又鑽回被窩裡,抱住人賠罪。

  阿橘累歸累,確實渾身舒暢,也沒覺得困,兩個人輕聲細語說說話,天就徹底亮了。

  燦燦醒了,皺著眉頭就要哭。趙沉讓阿橘躺著,他起身把放在窗檯上的專門給女兒準備的小夜壺端了過來,再小心翼翼抱起女兒把噓噓。燦燦揉揉眼睛,邊噓噓邊扭頭找娘,看見阿橘就咧嘴笑。

  趙沉很是吃味兒:「我這麼討好她她也不先對我笑。」

  阿橘側躺著看這對父女,笑他:「那你別管啊,聽說旁人家的父親都不喜歡抱孩子的,什麼抱孫不抱子。」

  「我的女兒我喜歡抱就抱,誰管得著?」趙沉滿不在乎,等女兒噓噓好了,遞給阿橘喂.奶。

  半個時辰後,一家三口去望竹軒給寧氏拜年,順便在那邊吃餃子。

  日頭偏高趙允廷太夫人才從宮裡回來,飯後趙允廷領著一大家子去拜祠堂。

  這也是上次下藥事件後阿橘第一次看到太夫人。

  太夫人瘦了,臉色也不好看,看到她時太夫人眼底明顯有恨,卻在瞥到趙沉後迅速別開眼,宛如見了鬼煞。阿橘覺得奇怪,突然想知道那晚趙沉到底是如何跟太夫人說的,回望竹軒的路上她試探著問趙沉,趙沉但笑不語。

  阿橘也就不再問。

  榮壽堂裡,太夫人讓人把趙涵叫了過來。

  「祖母叫承安何事?」趙涵恭敬地問。

  太夫人招手示意趙涵站到跟前來,扶著他胳膊笑眯眯地打量道:「承安十一歲了,個子比去年長高了不少,乍一看都是大孩子了,怎麼樣,最近書讀得如何?累不累?」

  兩個嫡孫,趙沉剛生下來那會兒太夫人想把長孫養在身邊,寧氏不同意,趙允廷也不肯,太夫人心裡不痛快,趙沉懂事後先是跟她不親,後來又離家多年,祖孫倆之間根本沒什麼情分。趙涵就不一樣了,雖然也沒養在榮壽堂,可也不是在惟芳園養著的,再加上家裡只有趙涵一個嫡孫,太夫人對趙涵還是挺上心的,趙允廷不給趙涵嫡子應有的待遇,太夫人便時常賞趙涵東西。

  趙涵並不需要太夫人的補償,但祖母關心他,他心裡也感激,把讀書的事簡單地說給祖母聽。

  太夫人頷首,滿意地道:「你大哥從武,以他的本事,雖無法襲你父親的爵,將來自己掙份爵位也不是不可能。你呢,這兩年你父親也該為你請封世子了,你好好讀書,將來也跟你父親一樣,爵位在身又有實官,那多出息。」

  趙涵笑笑,沒有接話。

  父親早跟他說過,侯府將來是長兄的,讓他安心讀書走科舉之路。

  太夫人又道:「今日我進宮見到賢妃娘娘了,娘娘還跟我打聽你了呢。」

  趙涵面露詫異。

  太夫人笑著解釋:「五皇子比你小一歲,之前的伴讀年前染了風寒沒了,皇上想從勳貴世家裡再為五皇子選個伴讀。賢妃娘娘不知從何處聽說你自幼聰慧,問了問我,稱春闈過後皇上會親自給五皇子挑選伴讀,你要是有意的話,便好好準備吧。」

  趙涵心跳加快。

  賢妃寵冠後宮,膝下長子瑞王乃是眾多朝臣看好的儲君,如果,如果他能成為瑞王胞弟五皇子的伴讀,便算得上是瑞王的人。他年紀小,還幫不了瑞王什麼,但,但外祖父手裡有兵權,瑞王收了他便算是得了外祖父的支持,那麼長兄想對付外祖父,瑞王肯定不會袖手旁觀吧?

  趙涵清瘦的臉慢慢泛起興奮的紅,他知道自己年紀小,想法肯定有不妥之處,但大致上是沒有錯的,這也是目前他唯一想到的能保住外祖父的辦法,外祖父保住了,母親就不會死。

  長兄想要報仇他理解,他不恨長兄,但外祖父跟母親都是他的親人,他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們死。等他長大,他馬上分出去住,把母親接走,不再礙長兄的眼就行了吧?父親可以休了母親,可以再娶寧氏,他只要母親好好地活著。

  「怎麼,承安想不想給五皇子當伴讀啊?」太夫人明知故問。

  趙涵低頭,謙遜地道:「承安才學有限,未必能入皇上娘娘的眼。」

  太夫人拍拍他肩膀,意味深長地道:「這事成不成也得看緣分,你好好讀書,成了最好,不成也沒什麼,別太放在心上。對了,此事沒有結果之前,先別跟你父親提,免得他空歡喜。」

  趙涵苦笑。

  父親……

  他不會高興他走這條路的,只是,他無路可走,總要試一試。

  祖孫倆又說了幾句話,趙涵告辭回前院去了。

  太夫人望著少年的背影笑。

  既然趙沉不認她這個祖母,她也權當沒有那個長孫,真以為只有他能出人頭地嗎?如今賢妃娘娘看上了趙涵,她就用心培養這個嫡次孫,總有一日會壓過他的氣焰。

  ~

  還沒到黃昏,天就陰了下來。

  阿橘看完明日回娘家要帶的禮,進屋道:「是不是要下雪了啊?今年只下了一回雪呢。」

  趙沉正坐在炕頭逗女兒,聞言隨口回道:「放心吧,下刀子明天我也會陪你回娘家。」

  「我又不是這個意思。」心思被看穿,阿橘心虛地辯解。

  「那你是什麼意思?」趙沉抬頭,看著她笑。

  阿橘賭氣地將手裡女兒的小棉襪攢成球朝他丟去。

  趙沉笑著接過,放到燦燦手裡給她玩,父女倆說悄悄話:「你娘說不過我,惱羞成怒了。」

  燦燦咧著嘴笑,抓著襪子往嘴裡塞,趙沉又笑她:「自己的襪子不嫌臭是不是?」扯住襪子另一頭不讓女兒吃。

  燦燦使勁兒跟爹爹搶,小臉慢慢紅了起來,趙沉不以為意,女兒使勁兒時就是這樣子,心想等女兒快哭了他再鬆手給她玩。阿橘聽著聲音卻覺得不對勁兒,走過去看看女兒,遲疑著道:「是不是要……」

  話沒說完,就聽女兒小棉褲裡一陣響。

  炕頭多了淡淡的味道。

  阿橘傻了眼,這是女兒第一次弄在她爹身上。

  「你就打算一直站在那兒看著?」趙沉憋著氣問,一手拖著女兒後腦,一手還在扯著襪子。燦燦倒是不跟爹爹搶了,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事一般,乖乖地一動不動,大眼睛眨啊眨地盯著爹爹。

  阿橘忍笑,轉身去拿收拾的東西,聽身後丈夫無比委屈地抱怨:「我算是看明白了,燦燦什麼都向著你,我才說你一句,她就幫你教訓我了。」

  阿橘終於再也忍不住,捂著肚子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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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趙燦燦:佳人好討厭,人家是大姑娘呢,竟然寫這個!

  趙灰灰:就是就是,氣死我了!

  趙燦燦:爹爹氣什麼啊,你不喜歡嗎,你很嫌棄嗎!哼哼哼!

  趙灰灰:……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9 08:32 PM

第95章

  半夜果然下起了大雪。

  阿橘醒來時就聽見了外面丫鬟們掃雪的聲音,側耳傾聽,還能聽到雪花簌簌落地的輕響。

  藉著外面的光亮,阿橘看向女兒,看了會兒又把手伸進女兒的小棉被,摸摸她小手,有點擔心。想回家,又怕女兒凍著。

  「外面多套一件斗篷,吃完飯雪沒停的話我給你們娘倆撐傘,不會凍著燦燦的。」趙沉從妻子身後摟住她,大手順著她胳膊摸過去,將妻子女兒的手都握在手心,「下雪的時候比不下雪的時候還暖和些,放心吧。」她盼了那麼久,他怎麼能讓她失望?

  低低的聲音,同他握著的她手一樣,讓那暖意一路傳到她心底。

  阿橘轉過身,縮在他懷裡,「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他都沒看見她的神色。

  趙沉輕輕順著她的長發,在她頭頂親了親,「你心裡就惦記那麼點事,我要多傻才猜不到?」

  他又自大,阿橘摳了摳他胸口,被人攥住,她情不自禁低頭去親他手背。

  他一定是將她放在心尖兒上了,所以每次她一有心事,他總是很快就能看出來。

  ~

  馨蘭苑裡,趙允廷一邊穿衣服一邊對妻子道:「這麼大的雪,一會兒你跟承遠他們兩口子說說,改日再回去吧,親家公那邊肯定也舍不得他們冒雪回去。」

  這次兒子兒媳婦要在林家住三晚,寧氏知道趙允廷捨不得孫女,她也舍不得,只是……

  「看他們的吧,承遠想今日去就今日去,反正也沒有多少路,馬車慢點走就是。」寧氏輕聲回道,聲音裡帶著冬日剛起的倦意,「他們若是來辭別,你最好別提,免得承遠又看你不順眼。」父子倆再怎麼不對付都沒關係,但要是今日因為回娘家的事鬧不快,兒媳婦心裡該不自在了。

  趙允廷冷哼了一聲。

  夫妻倆才用完飯,趙沉就來了。

  趙允廷心中一喜,面上沒露出什麼異樣,隨口問道:「今日不過去了?」

  他裝得再平靜趙沉也知道他的小心思,朝寧氏笑道:「娘,外面雪大,阿橘想抱燦燦過來跟你們辭別,我沒讓,讓她在屋裡等著,我過來跟你們說一聲,然後我們直接從望竹軒出去了,免得進進出出打傘收傘的麻煩。」

  寧氏當然沒什麼話說,叮囑兒子幾句,譬如到了林家少喝酒多孝順孝順岳父岳母什麼的,便讓他回去了。趙沉也沒猶豫,吩咐問梅好好伺候母親,自己撐傘走了。

  趙允廷很不高興,「冒雪趕路不嫌麻煩,打傘走幾步路就嫌麻煩了,我看他是存心氣我!」

  「他氣你能得什麼好?」最近趙允廷常常因少抱孫女兩下發牢騷,寧氏聽著都有點煩了,朝窗外揚揚下巴,「要不你也跟著去吧,你不是挺喜歡跟燦燦外祖父下棋嗎,你也過去住幾天,照樣天天都能看到燦燦。」

  諷刺意味十足。

  被妻子瞪了一眼,趙允廷卻覺得渾身舒坦,頓時忘了方才的不快,湊過去摟著人低語:「我哪都不去,就在家裡陪你,跟你下棋更有趣。」孫女再好,也比不得妻子啊。

  寧氏沒理他的俏皮話,想到了孫女的帽子,遺憾道:「昨晚我給燦燦做了頂新帽子,剛給忘了讓承遠拿過去了。」

  原來妻子也舍不得,趙允廷失笑,「讓問梅送一趟不就行了?」

  寧氏卻推開他,難掩歡快地道:「我自己送去,正好再看看燦燦。」

  趙允廷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開口提同去的事,只羨慕地看著妻子迅速翻出一頂紅色繡蘭花的小帽跟著腳步匆匆地走了。他去了也只能在望竹軒前院待著,趙允廷可不覺得長子會把包得好好的女兒特意抱過去給他瞅瞅。

  寧氏到望竹軒的時候,阿橘剛把燦燦放到襁褓上,本來已經裹好了的,小丫頭又噓噓了一次,倒是趕巧給祖母瞧瞧。

  剛噓噓完的燦燦乖巧可愛,寧氏抱著親了又親,「燦燦會不會見了外祖母就把祖母忘了啊?」

  阿橘站在旁邊笑,趙沉打趣道:「娘也跟我們一起過去吧。」

  剛諷刺完趙允廷的話被兒子放到自己身上,寧氏瞪趙沉一眼,親自替孫女包起襁褓來。

  出門的時候,阿橘抱著女兒,趙沉一手攬著她肩膀一手撐傘,一步步穩穩地走。

  寧氏站在望竹軒門口,看著鵝毛般的雪花落在兒子撐著的青傘上,再看看雪裡彷彿畫中人一般的小夫妻倆,怔立良久。

  兒子小時候受了那麼多苦,如今有了嬌妻愛女,她總算不用那麼心疼了。

  馬車上,想到婆母送他們出發時臉上的不捨,阿橘對趙沉道:「要不,咱們住兩晚就回來?」

  「不用。」趙沉掀開女兒腦頂的斗篷,點了點女兒白白淨淨的小臉蛋,「娘幾乎天天都能瞧見燦燦,倒是岳父岳母見得少,這次肯定早就盼著你們娘倆回家住呢,只住兩晚,岳母私底下該埋怨我了。」

  阿橘低頭笑,「娘才捨不得埋怨你呢,你不是最會討好她嗎?」

  「又想翻舊賬了?」趙沉湊過去,在她臉上香了一口。

  只要能討她歡心,他什麼都願意做。

  ~

  大雪紛紛揚揚,路上行人並不多,街道兩側的人家早起把門前雪掃過便關門進去了。馬車慢慢悠悠地走,車輪碾壓厚厚的雪,發出吱嘎吱嘎的響,挺好聽的。

  阿橘想看看外面,又怕挑開簾子冷風吹進來,便忍著了,對趙沉道:「娘他們院子裡還有兩顆梅樹呢,應該開了吧?」

  「這麼想家?」趙沉笑著握住她手。

  阿橘靠在他肩頭笑,能不想嗎?

  馬車進了林家所在的巷子,遠遠就聽見林重九興奮的大喊,阿橘又道:「小九九歲了還這麼咋呼,得請個先生好好管管他才是。」

  趙沉一邊替女兒裹好鬥篷一邊道:「之前小九嫌你囉嗦我還不信,現在信了,他才九歲,這樣有什麼不好?」

  阿橘撇撇嘴,懶得與他多說。

  趙沉飛快堵住她唇討了口賞,這才起身跳下馬車,朝早已等在門外的岳父岳母拜年,又受了林竹姐弟倆的拜年,寒暄過後撐起傘去接裡面的妻子。阿橘抱著女兒出來,柳氏趕緊上前,「先把燦燦給我吧。」林賢在旁邊為她撐傘。

  阿橘見了,笑著把女兒交給母親。其實在登州的時候,大雪天村裡人都沒有撐傘的習慣,最多戴頂帽子,進屋後彈彈身上的雪就是了,現在母親備傘,分明是為了接孫女的。

  站穩了,阿橘也沒有再把女兒接回來,跟林竹一起簇擁著柳氏朝屋裡走去。

  趙沉在後面看著,突然有點不捨。這是岳父家啊,他得跟妻子分房睡,晚上抱不著妻子,白日裡見到了也得規規矩矩的,確實不如在自家住好。

  阿橘可不那麼想,家裡比望竹軒熱鬧多了。

  剛進屋,林竹就迫不及待地催母親:「娘你快把燦燦放出來。」

  屋裡炕早就燒得熱乎乎的了,柳氏把裹得嚴嚴實實的燦燦放到炕上後,林竹林重九便湊了過去,一人佔一邊,等著看外甥女。阿橘站在林竹身後瞧著,眼裡都是笑。

  斗篷襁褓都拿開,露出了裡面穿著厚厚棉衣的小女娃。燦燦最先看到外祖母,大眼睛眨了眨,扭頭往旁邊看,看到快要挨到她身上的林重九,燦燦抬起手放到嘴邊,再扭頭,看到笑嘻嘻的林竹,小丫頭眉頭明顯皺了起來,然後終於看到熟悉的娘親了,皺眉立即變成了咧嘴笑,胳膊放下去抓襁褓玩,小腿也蹬了一下。

  柳氏笑得合不攏嘴:「燦燦這聰明勁兒肯定是隨她爹了,你們姐仨小時候都沒這麼聰明,五個月多才開始認人,之前無論誰在跟前哄,你們都照樣樂呵呵的。」

  林竹不服,握住外甥女小手晃了晃,「你看,我跟燦燦玩她也很喜歡啊,還對我笑呢。」

  「那是因為你大姐在你後邊站著呢,不信阿橘你先出去,看燦燦急不急。」柳氏瞅著外甥女道。

  阿橘沒有出去,只是躲到了柳氏身後,炕上燦燦腦袋轉了一圈沒瞅到娘親,小嘴兒一張就要開哭。林竹這下算是信了,忙把長姐拉了過來,燦燦依然不滿意,大眼睛裡含著淚盯著娘親。阿橘笑著脫鞋上炕,把女兒抱到懷裡,燦燦立即扭頭往她懷裡鑽,過了會兒才又轉過來,盯著柳氏三人看。

  小丫頭特別招人稀罕,林竹林重九紛紛爬上炕,輪流著要抱,沒用多久燦燦就跟小姨小舅玩熟了,抓著外租家的新奇玩物笑得格外開心。

  日頭漸漸升高,柳氏從外面進來,笑著問阿橘:「想吃娘做的菜不?」一家人搬過來時女兒女婿已經買好了丫鬟廚娘,一開始柳氏不太習慣讓人伺候,想自己做飯,被林竹勸住了,現在長女回來,忍不住就想親自炒兩個菜。

  阿橘當然想,不但想吃,還想跟母親一起準備,一邊下地一邊道:「我跟娘一起去。」

  柳氏忙按住她不讓她動,「不用你,你在屋裡看著燦燦,娘自己去就行了。」長女的手細細嫩嫩的,她可捨不得長女沾水。

  阿橘瞅瞅在林竹懷裡咧嘴笑的女兒,挽住柳氏胳膊道:「燦燦讓阿竹小九看著,娘就別擔心了,走吧,我幫娘打下手去。」

  柳氏拿她沒轍,只得叮囑林竹好好照看燦燦。

  外面雪已經停了,下人也先清理出了一條小道,阿橘娘倆就沿著小道去了廚房。

  她們才進去不久,燦燦噓噓了。

  林竹從來沒有幹過這種活,抱著外甥女不知如何是好。綠雲跟著阿橘一起過來的,見二姑娘突然苦著臉抬頭,立即知道出事了,快速上前將大小姐平放在炕上,摸摸屁股,幸好棉褲沒濕,趕緊把炕頭熱著的尿布拿出來換上。忙完了見林竹還傻在那兒,綠雲忍笑,「二姑娘快去換身衣裳吧,一會兒再來陪大小姐玩。」

  腿上的溫熱已經變成了涼,林竹終於回過神,假裝生氣拍了外甥女小手一下,提著裙子走到門口,忍不住朝廚房抱怨:「大姐你閨女噓在我身上了,你賠我一條裙子!」

  一共兩進的院子,不但阿橘聽到了,前頭堂屋裡正在聊本屆春闈的翁婿倆也聽得清清楚楚。

  林賢汗顏:「阿竹這丫頭,要是有她大姐半分穩重我都知足了!」

  「阿竹還小,再說家裡又沒有外人,沒那麼多講究。」趙沉早已習慣林家的熱鬧,倒是有點擔心女兒,試探著道:「聽阿竹的話阿橘好像沒在屋裡,岳父要不要隨我去後頭瞧瞧?」

  林賢照顧過三個孩子呢,哪裡不清楚趙沉初為人父的心思,起身給他帶路。

  到了後院,趙沉一眼看到了院子裡兩顆梅樹,晶瑩白雪遮不住梅花的紅,清新喜人。

  趁岳父不注意,趙沉偷偷摘了一朵,進屋瞧見女兒在炕上玩得好好的,尿布已經換過,趙沉也不嫌岳父笑話,拿出手中梅花逗女兒:「燦燦看這是什麼?」

  聽到熟悉的聲音,燦燦歡快地叫了一聲,扭頭,沒看見爹爹,先看見眼前一塊兒紅。

  她不錯眼珠地瞧著。

  趙沉笑著把梅花往女兒手裡送。

  林賢咳了咳,提醒道:「梅花太涼了,燦燦還小,還是別碰涼東西好。」

  趙沉耳朵紅了,尷尬起身,到底沒有開口解釋他只是想逗逗女兒抬胳膊抓東西。

  「你們怎麼來後頭了?」洗菜洗到一半不太放心回來看看的阿橘挑開簾子,發現翁婿倆站在炕沿前,很是意外。

  林賢看看女婿,笑著解釋:「你妹妹大驚小怪的,承遠不太放心,過來瞧瞧。」

  趙沉則注意到妻子紅紅的手指頭:「你做什麼去了?」

  阿橘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知道趙沉擔心什麼,忙解釋道:「娘想親自做幾道菜給咱們嘗嘗,我也好久沒下廚了,賴著娘非要給她打下手,廚房一直燒著熱水,挺方便的。」

  當著岳父的面,趙沉不好說什麼,對林賢道:「岳父咱們回去吧。」

  林賢頷首,率先走了出去。

  門簾落下,屋裡只剩林重九一個孩子跟自家丫鬟,趙沉將妻子拉到門板後面,摸摸她手,確定手是熱乎的,心才徹底放下,小聲怪道:「你就是閒不住。」

  阿橘低頭,拽著他腰間玉珮回嘴,聲音輕柔幾不可聞:「不喜歡我做菜,那一會兒你別吃啊。」

  他對她一日比一日好,兩人相處時她也漸漸沒了最初的緊張侷促。

  趙沉喜歡她這樣,喜歡到忍不住現在就把她壓到炕上看她還敢不敢頂他,但他最終只是溫柔地拍了拍她腦頂,又捏捏她耳垂,匆匆去追岳父了。

  腳步聲遠去,阿橘繼續在門板後站了會兒,等臉上沒那麼燙了,才去看女兒。

  燦燦一眨不眨地盯著娘親頭頂看。

  阿橘心軟軟的,俯身親她:「燦燦是不是想娘了啊?」

  燦燦不說話,小手抓啊抓的,嘴角流了一道口水。

  阿橘失笑,摸出帕子替女兒擦過嘴角,對跪坐在一旁的弟弟道:「你跟燦燦玩吧,我去廚房了。」

  林重九乖乖點頭,好奇地看著長姐頭頂。

  阿橘沒留意,轉身要走,卻聽到女兒著急的叫聲,阿橘愣住,回去繼續哄女兒,很是納悶這次女兒怎麼不讓她走了。那邊熟悉母女相處情形的綠雲終於再也忍不住,湊到阿橘身邊小聲說了一句。

  阿橘不太相信,但是抬手在腦頂摸摸,真的摸了一朵紅豔豔的梅花下來。

  看著手裡新摘不久的梅花,阿橘臉越來越紅,原來剛剛他不是單純地摸她腦袋,而是為了這個?

  門外傳來妹妹的腳步聲,阿橘忙把梅花交給綠雲拿著逗女兒,迅速走了,免得被妹妹打趣。

  只是出了屋門,阿橘又在屋簷下站了會兒,怕女兒因她走了哭鬧。

  可屋裡好好的,她聽到妹妹打趣女兒臭美,這麼小就喜歡花。

  阿橘咬了咬唇。

  趙沉是個壞胚子,女兒也是個壞的,居然捨得娘親走卻捨不得她帶走她的花。

  埋怨歸埋怨,回廚房的路上,眼裡滿滿都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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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趙燦燦:都怪爹爹,害我被娘親埋怨了!

  趙灰灰:娘親戴花好看不?

  趙燦燦:最好看了!

  偷聽牆角的娘親撇撇嘴,笑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9 08:33 PM

第96章

  初四這日,趙沉去同僚家赴宴了,阿橘留在林家跟家人說話。

  短短三日轉眼即過,明天便要歸家,阿橘很是不捨。晚上母女三人睡一張大炕的日子,一年到頭能有幾日?

  日頭暖融融的,飯後母女三人坐在炕頭,讓燦燦自己躺在中間玩。

  柳氏提到了初八郭家請客的事,「咱們家送什麼樣的禮合適?」林家在京城目前就趙郭兩家親戚,趙家新年不請客了,等著二月初七燦燦百天時好好熱鬧一場,所以去郭家做客送什麼禮,她心裡沒譜。

  禮重了林家送不起,輕了確實也不太好看,阿橘便幫母親出了些主意。這一年她跟在寧氏身邊常常看她打點這些東西,倒是有了些心得。而且聽寧氏的意思,等燦燦百日後,趙允廷便打算正式把侯府對牌交給她了,畢竟太夫人精力有限,而寧氏管家有點名不正言不順。

  柳氏得了女兒提點,心裡有了譜,去外面忙活了。

  屋裡就剩姐妹倆,林竹側躺著跟外甥女玩,細白小臉在陽光下比燦燦的不差什麼,都嫩嫩的吹彈可破。

  看看越長越好看的妹妹,阿橘記起一件事來,困惑地問她:「這兩個月你在家裡都做什麼呢?上次寶珠說她請你去她家做客,你都沒去?」妹妹好動,這邊左右街坊沒有跟她年齡相仿的姑娘,按理說她該樂意去郭家做客啊。

  林竹眼皮都沒抬,依然晃著外甥女的小手玩,「天冷了我不想動,再說郭夫人看著挺嚴肅的,我有點怕她,就不想去。」

  阿橘無話可說,又問她:「那初八那天你去不去?去吧,多認識幾個小姑娘,平日裡走動走動,免得你自己在家沒趣。」

  林竹點點頭,反正男女不坐在一個地方,她不怕撞見郭子敬。

  「對了大姐,去年上元節你跟姐夫去看燈會了,好看嗎?比咱們鎮上的如何?」林竹好奇地問。

  阿橘一聽就知道妹妹想出去玩了,笑道:「比鎮上的好看多了,你想去啊,到時候我跟你姐夫一起過來接你跟小九,咱們一起去看燈。」人多才熱鬧,有他們照看,父親母親也放心。二月初父親就要參加春闈了,今年肯定沒心思看燈。

  林竹高興地笑,笑著笑著拍拍阿橘大腿,朝她眨眼睛:「大姐,你擅自叫上我們,姐夫多半會不高興吧?我早看出來了,姐夫巴不得天天就你們倆待在一起呢,你看他,這兩天總是找藉口往這邊湊,也不知道是想看燦燦還是看你。」

  「閉嘴吧,再胡說不帶你去了!」阿橘伸手去捏她臉蛋。

  林竹也不躲,乖乖等著讓長姐捏,眼睛看著長姐微微泛紅的臉,看她眼裡藏不住的幸福,不禁羨慕道:「大姐你真幸運,姐夫對你這麼好。」

  她大眼睛巴巴地看著自己,阿橘突然就捨不得捏了,改成摸摸妹妹腦頂,柔聲道:「別急,今年我幫你看著些,遇到合適的就跟娘說,你也會嫁個跟你姐夫一樣好的人的。」妹妹十四了,確實該留心妹夫人選了。

  林竹別開眼。

  腦海裡浮現那日在木雕鋪子見過的人,他托著猴子摘桃的木雕逗她,笑得那麼好看。

  不是誰都能一眼就找到會對她好一輩子的男人的。

  她翻個身,閉上眼睛睡覺。

  被日頭曬著,阿橘也有點困,抱過女兒哄了哄,放下被子準備午睡。

  結果剛把女兒哄著,柳氏進來了,一看屋裡情形,小聲對阿橘道:「承遠回來了,醉得一塌糊塗,你快去瞧瞧吧,我幫你看著燦燦。」

  「都說了讓他少喝點的。」阿橘一邊小聲抱怨一邊放輕動作出了被窩,匆匆穿鞋朝客房去了。柳氏搖頭笑笑,男人們出去做客,有幾個不喝酒的?

  替孫女掩好被角,柳氏拿過做到一半的繡活,坐在次女跟外孫女中間繡了起來。

  前頭阿橘過去的時候,陳平剛端了一盆熱水進去,林賢正站在炕前看著女婿喝醒酒茶。阿橘一看趙沉泛紅的臉,就知道這次是真喝多了,埋怨地瞪他一眼,接過林賢手裡托盤放到一旁,勸道:「爹爹你回去吧,這邊有我看著就行。」

  林賢點點頭,邊往外走邊勸女兒:「他已經夠難受了,你就別再說他了,收拾收拾快睡覺吧。」

  阿橘心不在焉地嗯了聲,送走父親,見陳平站在門口,小聲問他:「席上都有誰?」趙沉的酒量她不太清楚,但趙沉出門做客那麼多次,真沒有喝醉過,剛剛看著也不像是裝的。

  陳平低頭回道:「安王府世子也去了,跟他拼的最厲害,兩人在席上都沒事人似的,往外走時世子倒地上了,大爺上了馬車才開始吐。」

  語氣裡隱隱有些得意。

  阿橘可不覺得能喝酒算什麼本事。

  她只是心疼,沒再多問,匆匆進了屋。

  門外陳平鬆了口氣,體貼地將門帶上,到一邊牆根下守著去了。

  屋裡頭,阿橘幫趙沉把身上外袍扒了下來扔到外間,先倒茶給他漱了好幾次口,確定人是真的不想吐了,這才放下被子讓他躺倒裡面,她打濕帕子給他擦臉。

  趙沉慢慢睜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頭頂的人,鳳眼比夜晚天上的繁星還要亮,嘴角也揚了起來。阿橘見他還笑,用力擦了他臉一把,「他跟你拼酒,你就非要跟他喝?最後弄成這樣,誰難受啊?」

  趙沉握住她手笑,「放心,他肯定比我還難受。」男人之間的事,說了她也不懂。

  阿橘是不懂,只心疼地看著他,小聲道:「他再難受跟我也沒有關係,你難受一點我都……不願意。往後他再招惹你,你索性別理他。」在她看來,安王府就沒有好人。

  如此小孩子氣的話,趙沉失笑,「好,他再來找我喝酒,我就明明白白告訴他,說我妻子不許我跟他喝,行了吧?」心裡卻暖烘烘的,肚子也沒有那麼難受了。

  就算唐英短短一年連升三品成了錦衣衛鎮撫使,深得皇上器重,那又能說明什麼?他比唐英少的,只是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唐英是從百戶升上去的,而他一開始就當了一衛指揮使,自然顯不出真本事。

  「阿橘上來,給我抱抱。」想通了,再看看好幾天沒有碰過的妻子,趙沉忽覺口乾舌燥。

  他眼神那麼明顯,阿橘一下子慌了,支吾道:「我還得哄燦燦去呢,你自己睡。」說著轉身就要走。趙沉一把攥住她手腕,雙手再一用力便把人提到了炕上,側壓著她,一邊脫她鞋一邊扭頭看她,什麼都不用說,便看得她渾身無力,最後乖乖被人塞進了被窩裡。

  帶著微微酒氣的吻,比平時更醉人,親一會兒給她喘口氣,再接著親,倒不做旁的。

  阿橘急了,身子不受控制地渴望,心裡也著急回去,在他又準備親.嘴時,扭頭躲了,閉著眼睛催他:「你,快點,回去晚了娘該多想了。」羞得不能再羞。

  「快點做什麼?」趙沉假裝糊塗,像饞嘴的孩子,只盯著她紅潤的唇,彷彿還沒吃夠。

  阿橘說不出口。

  趙沉猛地低頭,親她脖子。

  阿橘那裡最不禁撩,低叫一聲往被子裡縮去,趙沉跟著追進去,追追趕趕中阿橘的嗔怪求饒變了味道……

  一個時辰後,趙沉徹底酒醒,一邊跪著給妻子穿衣服,一邊低聲求饒:「阿橘你別生氣,我喝多了,真不是故意的。你別擔心,現在回去也來得及,就說我不舒服,你看我難受不放心走,岳母不會多想的。」

  阿橘恨恨瞪他,水眸瀲灩,緋紅腮邊沾了兩縷被汗水打濕的碎髮,哪有半點氣勢?

  趙沉不敢再看,怕多看一眼自己又控制不住,飛速替妻子穿好衣裳,又揉揉胳膊揉揉腿,「好了好了,明個兒回家再跟我生氣,現在快回去,否則岳母真要多想了。」

  他身上只披了件白色中衣,鬆鬆垮垮地掛在那兒,大半邊胸膛都露出來了,上面好幾道指甲印。阿橘看了也心虛,踢開他替她揉腿的手,迅速下了地。腿被他舉了半天當然酸,幸好她多多少少都習慣了,匆匆梳好髮髻,佯裝鎮定離去。

  腳步聲遠了,趙沉仰面倒在被子上,咧嘴笑。

  那邊阿橘回了後院,見綠雲歪在外間打盹,她悄悄靠近內室門口,聽了聽,再透過簾縫瞧了瞧,見母親妹妹都睡著,一顆心落了地,做賊般上炕躺下,背對炕頭閉上眼睛。

  腦子裡卻全是方才的胡鬧。

  阿橘摀住臉,心想以後再有這種事,趙沉就是醉得不省人事,她也不管他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11 12:02 AM

第97章

  初八郭家請客那日,寧氏早早就來望竹軒接孫女:「你們去吧,燦燦還小,跟我一起待在家裡好了,等開春暖和了再去串親戚。」

  阿橘很是吃驚,「娘為何不去啊?」郭家沒有給公爹下帖子,可是請了婆母的。

  寧氏看看已經收拾好的兒子兒媳婦,柔柔一笑:「承遠知道的,我向來不喜熱鬧,平時咱們一家子過去串串門沒什麼,今日這種日子,我懶著去。你們快走吧,我抱燦燦去我那邊了。」

  小孩子尿多事多,帶過去確實不方便,阿橘幫著寧氏一起替女兒裹襁褓,等祖孫倆領著乳母走了,阿橘有些擔憂地看向趙沉:「娘不去,姨母該不會不高興吧?」

  「不會,姨母說不定早就料到了,她比咱們更瞭解娘。」趙沉接過蔣嬤嬤遞過來的斗篷,親自替妻子繫上,「以前我想像不出來,看到你跟阿竹相處的情形,我猜姨母跟娘私底下也差不多的。」

  提到妹妹,阿橘倒是想到一事,「要不咱們先去我們家,咱們兩家一起過去?」自家門戶太低,去旁人家做客難免被人指點,有他們陪著,多少會好點,只是這樣就明顯沾趙家的光了。換做剛成親時阿橘肯定不會生這種念頭,現在……

  她笑著看趙沉,知道他一定會答應的。

  妻子不再把他當外人,趙沉求之不得,低頭親了她一口。

  夫妻倆過去的時候,林家四口正要出發呢,碰面簡單寒暄幾句,一起前往郭府。到了郭府,趙沉落後林賢一步陪他去正院,林重九乖乖跟在他身邊,阿橘則帶著母親妹妹熟門熟路地去了後頭。

  他們是自家親戚,來得算是頭一波,客人還不多,郭寶珠正檢查各處點心乾果擺放地如何,瞧見她們,立即歡快地迎了過來,挨個拜年。

  柳氏阿橘分別給了她一個封紅。

  郭寶珠笑嘻嘻道謝,交給小丫鬟金桂收著,她領三人去見母親。

  沒過多久,客人們陸續到來。因為冬日寒冷,花園裡也沒有什麼景緻好看,無論是各府夫人太太還是小姑娘們都選擇坐在暖閣裡,彼此品茶閒聊。

  阿橘姐妹倆坐在柳氏身邊。柳氏略有些拘謹,但容貌頗美,頭上簡單插了根碧玉簪子,上著秋香色裌襖,溫婉端莊,眉眼和善一看就是好相處的。阿橘不用說了,在座的都認識,而坐在她旁邊的林竹肌膚賽雪桃花眼靈動非常,竟不比姐姐遜色多少!

  單看容貌,就能猜到三人的關係。

  離得較遠的夫人們竊竊私語,離得近的直接對柳氏誇道:「林夫人好福氣,生了這樣兩個天仙似的女兒,真是讓人羨慕。大姑娘被趙大人早早搶了先,二姑娘可否說了人家?要是沒有,我倒想替我那侄子提提……」

  諸如此類的話,好幾位夫人都或坦率或委婉地說了。

  其實都是客套話,柳氏並沒有太當真,謙遜地貶低自家女兒兩句,再去誇對方身邊的姑娘。

  郭二夫人許氏隔了些距離聽著,心裡卻如打翻了醋桶。

  她暗暗打量柳氏母女三人,又酸又嫉妒,看林竹的目光尤為複雜。一個鄉下丫頭,不就是姐夫身份高些嗎,全身上下哪裡比得上她的女兒?偏偏那些夫人們都瞎了狗眼,一門心思往那邊鑽,舍了她家寶煙。

  想到自家女兒,許氏又發了愁。

  女兒都十六歲了,這兩年不是沒有人提過,可都是些小官戶,要麼就是外強中乾的爵位之家,男方她親自看過也都不怎麼滿意。她不求延平侯府長子那樣有出息的女婿,但也不能太差了吧?

  許氏四處瞅了一圈,見郭夫人被一個丫鬟喊到外面去了,她眼睛轉了轉,起身追了出去,「大嫂,你要去哪啊?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都是一家人,別跟我客氣。」

  郭夫人不想理會,走了幾步見許氏跟在身邊不停,索性停下腳步,冷聲問她:「你到底想說什麼?」兩人做了這麼多年的妯娌,關係早就僵了,許氏如此熱絡,分明是別有心思。

  許氏有些尷尬,不過她也習慣郭夫人的直白了,回頭瞅瞅暖閣的方向,小聲道:「今日那些夫人們都在誇林家二姑娘,大嫂聽了心裡就沒有不舒服?寶珠都十六了,大嫂以後還是少請林家為好,二姑娘模樣太過出挑,女眷們只顧著看她去了,都忘了咱們寶珠的好。」

  神色誠懇,好像真心為了自己的侄女好。

  郭夫人只覺得好笑,這位妯娌還真是把旁人都當成了傻子,那點小心思,當誰看不出?

  郭夫人懶著跟她客套,邊往前走邊道:「寶珠性子跳脫,我本就想多留她兩年,她能跟阿竹交好,說不定能改好些,婚事並不急,再說寶煙是長,寶煙還沒說親呢,寶珠先定下也不好,弟妹還是多給寶煙留意留意人選吧。」

  幾句話正好戳中了許氏的痛處。

  「一輩子都嫁不出去,看你到時候急不急!」對著走遠的郭夫人呸了一口,許氏恨恨地攥緊帕子,朝花園走去。郭寶煙領了兩個交好的姐妹去花園裡玩了,她得把人尋回來,多在客人們面前露露面,那些人給子侄安排婚事時才能想到她啊。

  未料快走到通向花園的小路時,碰見林竹扯著郭寶珠朝假山那邊去了,難得的是郭寶珠竟然臉蛋紅紅的!

  那丫頭沒皮沒臉,何時臉紅過?

  許氏心中一動,藉著路旁的樹木隱藏身形,慢慢朝假山另一個方向挪去。

  「這幾天你出門有沒有再遇到季昭啊?」林竹抱著郭寶珠胳膊,低笑著問,「這裡就咱們倆,你就別在我面前裝了,你要是對季昭沒有半點心思,臉紅什麼?要我說季昭還不錯啊,人生得好,膽子也大……」

  聽到這裡,郭寶珠不禁嗤笑:「他那也叫膽子大啊,看到我哥哥就跑,我就沒見過他那麼沒用的,真是給他父親丟人!」

  「你哥哥看著凶巴巴的,季昭不跑等著挨打嗎?況且他真膽子小,就不敢當著你哥哥的面喊你寶珠了。」林竹替季昭說話,見郭寶珠有些走神彷彿在回憶什麼,她掩唇偷笑,走遠兩步道:「 『寶珠多吃點,喜歡什麼就點什麼』,喊得多親熱啊……」

  「你再說!」郭寶珠惱羞成怒,追上去要打她,林竹當然不想被打,邊笑邊往遠處跑了。

  笑鬧聲漸遠,假山這頭又恢復了寧靜。

  許氏依然躲在一塊山石後頭,望著前面一顆梅樹發起了呆。

  看樣子,郭寶珠竟然被人看上了?

  季昭……莫非是忠義侯府的世子?

  季家侯爺任福建總兵,那可是重臣,侯府裡頭人口又少,簡直是不可多得的好婚事,怎麼就看上郭寶珠了?聽郭寶珠的意思,竟然還嫌棄季昭不好?

  「娘,你在那兒站著做什麼?」

  熟悉的聲音,許氏回過神,便見女兒郭寶煙站在那邊小道上,梅紅裌襖配一襲素色百褶裙,宛如寒冬臘月初綻的花骨朵,俏生生動人,模樣跟郭寶珠也是有幾分相像的。

  許氏心底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不知那季世子見到自家女兒,會不會動心?

  怎麼會不動心?她家寶煙比那個瘋丫頭招人喜歡多了。

  許氏笑了,腳步輕快地朝女兒走去,今年上元節,女兒該出去看看熱鬧才是。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11 12:03 AM

第98章

  上元節是難得的吉慶日子,連續三日京城從白到晚都熱鬧非凡。

  這樣的熱鬧,郭寶珠年年都會去湊,小時候是父親兄長一起陪她,大了便只有兄長一人了。

  郭子敬後兩晚都要進宮當差,只有十四這晚有空,午飯後習慣地問妹妹:「還是黃昏時分出門?」這種時候妹妹喜歡吃街邊攤,晚飯都不在家裡用的。

  郭寶珠朝兄長眨眨眼睛,假裝很是遺憾地道:「瞧我,忘了跟哥哥說了,我早就與嫂子阿竹約好了,今晚我跟他們一起去賞燈,哥哥你自己逛吧。」

  郭子敬沉默片刻,「這次不用我陪了?」

  郭寶珠笑嘻嘻地搖頭。

  郭子敬扯了扯嘴角。

  是啊,用他陪什麼,上次買首飾要花大錢,今晚最多買個新奇好看的燈籠,他去就礙眼了。

  用力在妹妹頭頂彈了個爆栗,郭子敬起身回屋。

  不去正好,他也不想湊這熱鬧,年年燈籠都差不多,沒什麼好看的。

  郭寶珠目送哥哥走遠,臉上笑容倒是沒了,皺眉看向遠方,似有心事。

  回屋睡了午覺,醒來洗洗漱漱天就暗了下來。郭寶珠換了一身月白錦袍,趁丫鬟金桂不注意,飛快把自己最喜歡的一把小巧匕首拿了出來藏到袖口。收拾好後,郭寶珠對著鏡子照照,見裡面少年比自家哥哥不差什麼,滿意地去跟父母辭別。

  郭夫人看她這身打扮就頭疼,但也知道姑娘家今晚出門多穿男裝,只叮囑道:「晚上要一直跟你姨兄他們在一起,不許你自己跑出去玩,回頭若是你嫂子告訴我你亂跑了,罰你一個月不許出門。」

  郭寶珠討好地捏捏母親肩膀,撒嬌道:「娘放心吧,我姨兄什麼脾氣你還不知道嗎,有他盯著還有我嫂子管著,我想溜出去也辦不到啊。那娘你跟爹爹在家裡賞燈吧,我去了啊!」

  說完轉身就跑了,同樣男裝打扮的金桂匆匆跟在後頭。

  郭夫人看看外面天色,不太放心地對郭毅道:「要不你把她送到趙家門口去?」

  給妻子準備了驚喜的郭毅並不想去,「出門坐馬車直接去趙府就行了,哪裡用得著我送。」說完見妻子皺眉,郭毅討好地將人從椅子上拉了起來,小聲道:「好了蓮容,寶珠常常自己去趙家,不用擔心,走,我領你看一樣東西去。」

  他神秘兮兮的,郭夫人猜到些什麼,便不再催他。

  而外面郭家馬車走到一半,郭寶珠忽的喊停。

  金桂看看外面,疑惑地問:「姑娘有什麼事嗎?」再過兩條街才到趙家呢。

  郭寶珠朝她笑笑,指著街角一個茶寮道:「你去那邊喝茶,喝到我回來找你為止,至於我去哪,你別管,回頭也不許告訴老爺夫人,知道不?」

  金桂一下子苦了臉,拽住郭寶珠胳膊不讓她走,急的都快哭了:「姑娘你到底要去什麼地方啊,好歹帶上我行不行?萬一你出了事……」

  「閉上你的烏鴉嘴!」郭寶珠使勁兒甩開金桂的手,扔出一塊兒碎銀子給她,「不想喝茶就在馬車裡乾坐著,隨你的便!」說完利落跳下馬車,又拋給車伕一塊兒銀子,同樣囑咐一番,然後啪的一聲打開摺扇,朝前面街上去了。

  車伕還愣著,等郭寶珠走沒影了,呆呆地問金桂:「咱們姑娘不是跟趙大人約好了嗎?這下咱們該怎麼辦啊?」不去回稟老爺夫人,姑娘出了事他們好不了,回稟了,惹怒姑娘,照樣沒有好果子吃。

  金桂同樣不知所措,倒是忽的想起一處異樣來。她一直寸步不離地伺候姑娘,好像沒聽說她跟延平侯府那邊約好啊,真要是約好了,姑娘早就說開了,怎麼等到昨天傍晚才提起賞燈一事?

  猶豫片刻,最後金桂咬咬牙:「算了,姑娘怎麼吩咐咱們就怎麼做吧!」從小到大姑娘雖然淘氣,倒也沒有闖過什麼大禍,她相信自家姑娘做事有分寸。

  ~

  街上燈光璀璨,郭寶珠熟門熟路地朝這條街上最有名的那家混沌鋪子走去,眼睛盯著兩側的柳樹,似是找人。路上行人眾多,好幾次因為走神差點被人撞到,所以看到前面一顆柳樹下背靠樹幹裝瀟灑的少年時,郭寶珠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怒氣衝衝朝那邊走了過去。

  因為不知道准媳婦會從哪邊過來,季昭一直東張西望的,等他終於發現郭寶珠時,郭寶珠已經到了他身前,季昭嚇了一跳,本能地往旁邊躲開兩步。

  郭寶珠看他這樣就不順眼,停下來道:「說,今兒個你要是讓我白來一趟,我把你腿打斷了!」

  她個子高挑,一身男裝說不出來的英氣勃勃,真如俊朗少年一樣。季昭所有的準備都沒了用,緊張地心頭亂跳,偏又前所未有的歡喜。想到那日郭寶珠扔碗提醒他跑,季昭心裡就跟吃了蜜一樣甜,也不怕她了,朝她走近兩步,看著她眼睛道:「你才捨不得打我,要不那日……」

  「那日我是想拿碗砸你,你別胡思亂想!」少年再沒本事,個頭擺在那裡,不知道為什麼,被季昭居高臨下目不轉睛地瞧著,郭寶珠也有些心慌。不想再因酒樓一事糾纏,她直接問他:「你叫我出來到底有什麼事?」

  燈光下姑娘大眼睛明亮好看,季昭忍不住說了實話:「想你了……」

  剛說完,見郭寶珠抬腳分明想踢他,季昭馬上往一側的巷子裡跑,「寶珠我說的是實話啊,自從那日在趙家看你射完箭,我就一直想你呢,恨不得天天都能看到你……寶珠你別追了,巷子裡黑,我怕你絆倒……」

  「閉嘴!再喊一聲我就多打你一下!」郭寶珠氣急敗壞,手中摺扇使勁兒朝前頭黑影砸了過去。

  季昭從小被父親祖母追著打,打人的功夫不行,躲打的本事練得爐火純青。聽到風聲,他敏捷地朝一側一閃便躲開了那把摺扇,只是光顧著躲上面忘了腳下,黑漆漆的也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撲通一聲栽了下去。

  郭寶珠哈哈大笑:「活該,你這是報應!」

  季昭好半晌才站了起來,靠在牆上喊疼:「寶珠我胳膊被什麼紮了一下,好像流血了……」

  「流就流,整條胳膊都廢了才好!」郭寶珠慢慢止住笑,隔了好幾步咒道,眼睛卻盯緊了黑暗裡的身影。巷子兩頭都有燈光,看不清腳下,上半身還是能看見朦朧的影的,見季昭一手扶著另一條胳膊,低頭查看傷口的樣子,郭寶珠試探著走了過去,「快說,你叫我出來到底為了何事,不說我走了!」

  季昭抬頭看她,無比委屈:「你幫我包紮傷口我就告訴你,你放心,絕對是跟你有關的事!」

  郭寶珠不信,站在他對面道:「萬一我幫了你,你又胡說八道呢?我才沒那麼傻。」

  兩側人聲喧嘩,季昭卻覺得耳裡只有郭寶珠清脆俏皮的聲音,比叮咚的泉水還好聽。想到兩人的婚事,他收起嬉皮笑臉,放低了聲音道:「知道昨晚我為何給你遞信兒嗎?因為在那之前不久,有人送了我一張紙條,落款是你的名字。」

  郭寶珠怔住,「我的名字?不可能,我無緣無故為何給你寫信?」

  「我知道那不是你寫的,雖然我沒看過你的字,單看信裡內容,我就知道那絕不是你寫的,你這麼討厭我,怎麼會對我說那種話?」季昭平靜的聲音裡多了一點自嘲。

  郭寶珠突然有些不自在,低頭問他:「信裡寫了……算了,你把信給我。」她又不是什麼都不懂,隱約猜出信裡多半是兒女情長的東西了。

  季昭沉默,然後扶著胳膊朝她走了過去。就在郭寶珠以為他準備把信給她時,季昭卻提著袖子把胳膊伸到她面前,看著昏暗裡她朦朧不清的臉龐道:「你先幫我清理傷口,我就把信給你。」明明是威脅是討價還價,卻被他說出了可憐兮兮的味道,半點氣勢也無。

  郭寶珠扭頭,「你……」

  「寶珠……」季昭微微低頭,額頭快要碰上她的,「就幫我這一次。」

  他突然靠得這麼近,郭寶珠想也不想就推了他一把,季昭踉蹌著往後退,卻緊緊抓住她手,無論郭寶珠怎麼掙扎他都不松開。郭寶珠氣得踢他,季昭乾脆貼牆乖乖給她踢,只是手依然不肯松,「你打吧,跟你幫我包紮傷口相比,我更喜歡這樣。」

  無賴之極。

  郭寶珠拿他沒辦法,見他都不反抗的,乾脆翻起他袖口來:「你把信放哪兒了?」

  季昭轉過身,背靠牆站著,仰頭道:「貼胸放著呢。」

  「快點拿出來!」郭寶珠踢了他腿一下。

  季昭對著她笑:「不幫我你就自己拿。」

  郭寶珠倒氣笑了,「你以為我不敢拿是不是?」說完狠狠踩住季昭一隻靴子,手直接探進他衣襟摸了起來。冬天衣服穿得厚,她當然碰不著他身上,季昭卻興奮地口乾舌燥,看看左右,猛地轉身便換成了他把郭寶珠壓在牆上,「寶珠,你摸得我好熱啊……」

  「你起來!」郭寶珠慌了,使勁兒推他,可季昭到底是男人,怎是她推得動的?

  「嗯,這樣靠在一起好像挺暖和的,不過正事要緊。」怕徹底激怒郭寶珠,季昭壓了一會兒便徹底鬆開人,袖子放下來也不用郭寶珠幫忙了,「寶珠你……別打別打,我這就告訴你!」

  郭寶珠正在氣頭上,哪裡肯聽他的,對準人一陣拳打腳踢。季昭躲了兩下就不躲了,一動不動趴在牆上給她打,邊呲牙咧嘴喊疼邊討饒:「你生什麼氣啊,是你,你先摸我的,我又沒做什麼……寶珠寶珠,給我寫信的那個寶珠說你喜歡我,約我去九曲橋邊坐船賞燈,你說那人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郭寶珠動作一停,「九曲橋邊?」

  季昭好像一點都不疼般,興奮地道:「是啊是啊,寶珠,那人明顯別有圖謀,不管有什麼目的,都是衝著咱們倆來的,既然她想見我,我自然要過去看看,你想不想去看熱鬧?」

  郭寶珠當然想去,只是不想跟季昭同路:「你去見她好了,我遠遠看看是何人冒充我!」她跟季昭鬧過兩次,傳出去旁人猜到一些也有可能,只是不知對方如此故弄玄虛是為了什麼。

  她轉身要走,季昭見了飛快衝上前攥住她手,不給郭寶珠開口機會便拉著她朝前面跑去:「我見她做什麼,我要跟你一起看熱鬧,走吧寶珠,去晚了就什麼都看不著了!」

  「你,你放開我,我自己走!」

  郭寶珠不由自主隨著季昭跑了幾步,邊跑邊掙扎,只是季昭不聽,直到快出巷子才放開人。街上人多,郭寶珠不好再動手,狠狠瞪他一眼便逕自朝九曲橋的方向去了。季昭緊跟在她身後,郭寶珠站住趕人他便停住,郭寶珠繼續往前走他也繼續跟著,半路還去攤子上買了個燈籠……

  走著走著,漸漸變成兩人並肩而行。

  而此時的郭寶煙,正坐在橋邊一條烏篷船內,默默地為母女倆的計畫做準備。

  她沒見過季昭,母親也沒有見過,只聽說是極其出眾的一位公子,雖然不如趙沉年少有為,但家世也很好了,值得她冒險爭取,成了,她便是忠義侯府的世子夫人。

  至於勝算,郭寶煙低頭笑,轉了轉手腕上的玉鐲子。

  她從來都不比郭寶珠差。

  船外波光粼粼,倒映著天上的月色岸邊的燈火,船裡姑娘勝券在握,遠在京城另一頭,瑞王唐韜站在一座雅間窗前眺望街景,同樣成竹在胸。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11-11 10:34 PM

第99章

  趙沉單獨跟妻子賞燈時,挑的都是比較僻靜的去處,人少,兩個人牽著手走也沒有太大關係。如今帶上林竹林重九,他這個當姐夫的就得順應兩個小輩的心思,專門奔京城最熱鬧的賞燈去處。

  阿橘跟林竹都是男裝打扮,走在前面,趙沉牽著林重九緊跟在後頭,始終寸步不離。

  在街邊用過晚飯,趙沉指著前面最熱鬧的那處道:「那邊是燈樓,滿滿一排高架上掛的全都是燈籠,跟前幾乎亮如白晝,我已經讓陳平在對麵茶樓定了位子,咱們現在就過去吧。」

  林重九興奮地攥緊姐夫的手,阿橘回頭道:「在茶樓坐坐咱們就回去了,別讓娘掛念太久。」

  幾人是黃昏時分就出來的,用飯前已經逛了很久,天寒地凍的,阿橘也想早點回家。白日裡女兒不黏她,祖父祖母哄都沒事,晚上卻是非要她抱著才肯睡的。算算時間,從茶樓出來也就是一更剛過,不算晚。

  林重九人小貪玩,聽了這話有些掃興,林竹知道長姐掛念外甥女,很痛快就應了。

  阿橘很欣慰妹妹的懂事,笑著跟丈夫對視一眼,牽著她手一起往前走。

  越靠近燈樓,人就越多。

  趙沉示意阿橘往邊上走,街道兩邊人少一些,不容易被人撞到。

  阿橘當然都聽他的,姐妹倆手挽手走在前面,趙沉牽著林重九走得稍微靠外一些,是守護的姿態。因為陳平就在後面跟著,趙沉把後面交給陳平看著,他只留心前頭,元宵節這幾晚最容易出事,他不怕宵小有眼無珠來滋事,但總要留意些。

  右邊就是鋪子,趙沉主要留意人頭攢動的街裡。

  走著走著,他腳步一頓,盯著前面最顯眼的燈樓看了一瞬,下一刻便攔住阿橘姐妹倆,同時把林重九推到陳平懷裡,大喝出聲:「把小九扛到肩上快走,去馬車前等我!」

  他聲音剛落,前面已傳來震天的驚慌尖叫聲,眼看那燈樓在自己面前朝街上倒了下去,陳平二話不說扛起林重九,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朝前面奔去。趙沉則分別抓住阿橘姐妹倆的手腕緊追而上,與此同時,附近百姓也爭先恐後往後退去,推推搡搡密密麻麻一片,如潮水突至。

  阿橘害怕極了。街道中央的人瘋了般朝他們蜂擁而來,她慌得根本不敢往後看,只知道拚命往前跑。有人擋了路,趙沉用身體將人撞開給她們開路,磕磕撞撞。阿橘聽到妹妹呼痛的聲音,想看過去,前面趙沉又撞歪了一個人,闖出來的縫隙由她跟妹妹一起擠,根本沒有機會開口,耳邊只有震天的慌亂喧嘩,還有人拍鋪子門的咒罵。

  「趙大人?」

  慌亂之中,一個華服男子從人群裡擠到了這邊,身後緊跟著兩個護衛替他擋出一點點空隙。

  跑在內側的阿橘沒有聽到男人的聲音,靠外的林竹卻聽見了,震驚回頭,果然對上了那張夢過幾次的臉。她愣了一下,腳步不由慢了,手上緊接著傳來一股大力拉著她向前跑。林竹不敢分心,只是在另一隻手被男人抓住時,心亂如麻,本能地掙扎。

  趙沉看到瑞王了,但他沒有心情在這種時候寒暄,邊往前衝邊道:「此地危險,王爺還是速速離開吧!」

  「好,本王先走一步,趙大人保……」唐韜大聲應道,話沒說完發出一聲悶哼,身體被撞得往前一趔趄,完全撲在了林竹身上,連帶著趙沉也腳步不穩,完全憑藉超凡身手才及時穩住了身形,雙手也沒丟了人。只是沒等他鬆口氣,右手的人突然被一股大力扯了開去。趙沉皺眉回頭,就見瑞王抱著林竹歪倒著被人撞了出去,好在被他的侍衛護住了。

  「阿竹!」丟了妹妹,阿橘大驚失色。

  趙沉轉身便想去接林竹。

  唐韜已經拽著林竹朝前跑了:「趙大人一人照顧二人難免吃力,本王既然遇上,就幫你一把,到了安全地方再說!」

  他有侍衛護著,轉眼就跑到了趙沉前面,林竹白著臉回望姐夫長姐,大聲喊他們快跑。此時此刻,她唯一的念頭就是長姐一定要跟上,什麼都來不及想。

  趙沉也無心旁顧,護著妻子在人海裡前行,沒跑多久,他眼尖地發現一個熟面孔逆流衝了過來,不由大喊:「往前跑!」後面那麼亂,過去不是找死嗎!

  「寶珠呢!」郭子敬目光掠過趙沉看向他身後,臉陰沉地可怕,「你把寶珠丟下了!」

  今晚他原本沒打算出門,在屋裡坐著坐著突然想到季昭,怕季昭又對妹妹陰魂不散,馬上追了出來,猜到趙沉多半會帶林家姐弟來這邊看熱鬧,直接尋到這邊,碰巧遇上這場動亂。原本不太確定趙沉幾人是否在裡面,遠遠瞧見陳平扛著一個孩子往外跑,便火急火燎衝進來尋人。

  趙沉理智尚在,一句話便猜到大概,言簡意賅:「今晚寶珠沒來找過我們,她也不在這裡!」

  郭子敬何等聰明,馬上明白妹妹是一個人溜出去玩了,而趙沉既然在這條街上,郭寶珠肯定不會過來找罵的。他看看被趙沉拉著的阿橘,快速擠到趙沉身後,「一起出去!」話音剛落,忽瞧見前面被瑞王拉著的林竹,因為擔心姐姐,林竹一直往後望,雪白小臉在人群裡格外醒目。

  郭子敬視線落到了瑞王身上。

  會不會太巧了?

  他看向趙沉,還沒來得及冒出什麼念頭,趙沉也看向了他,飛快解釋道:「方才變故陡生,我護著她們姐妹往外跑,半路遇上瑞王。姨兄,能否請你去接阿竹護她出去?」他不知道瑞王怎麼會突然冒出來,只知道林竹是被搶走的。

  聽趙沉喊郭子敬姨兄,阿橘眼淚毫無預兆落了下來。趙沉一直都不肯將郭子敬視作兄長,現在為了她的妹妹……

  郭子敬沒計較趙沉的稱呼,不喊姨兄他也是他的姨兄,喊不喊都不會多什麼少什麼。兩人在朝堂政事上向來頗有默契,趙沉一開口他便心領神會,快速擠了過去,到了瑞王身後王府兩個侍衛想攔人,郭子敬側身避開,右手環在林竹腰上用力一扯便把人搶了過來。

  「郭統領?」美人離了手,唐韜側頭,滿眼不可置信。

  郭子敬不動聲色將林竹換到左側護著,嘴上回道:「王爺千金之軀,還是先遠離危險要緊,舍妹交由子敬照顧便可。」言罷馬上朝身後兩個護衛喝道:「速護王爺離開!」

  就算侍衛不想走,身後的人海也推著他們朝前邁開腳步。

  唐韜神色複雜地看林竹最後一眼,「林姑娘保重……郭統領保重。」朝前去了。

  林竹怔怔地望著瑞王背影,突然對現在正護著自己的男人生出了一分埋怨。

  不管瑞王有沒有王妃,他肯護著她,在這種危險時刻出現在她身邊緊緊護著她,是不是說明兩人有緣,瑞王對她也有幾分真心?她不會自賤到給人做妾,但她在乎她第一眼喜歡上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

  「是你姐夫讓我照顧你的。」她動作有些慢,郭子敬低頭看了一眼,見林竹依然望著瑞王,邊往前擠邊簡單解釋了一句。

  如果林竹與瑞王之間只是單純的男女情.愛,除非林竹主動開口請他幫忙,他不會去管這樣一件林竹可能歡喜願意的英雄救美,但牽扯到瑞王,便是趙郭兩家的大事了,既然趙沉讓他出手,擺明是不希望林竹與瑞王產生瓜葛,那麼林竹的意願便不重要。

  「多謝郭大哥。」林竹垂下眼眸,很快又焦急地回頭尋找長姐身影,見長姐姐夫就跟在幾步遠之後,放了心,不再分神,努力往前走。

  沖沖撞撞大概一刻鐘,跑在最前面的人群才分散開來,除了膽小的還在急匆匆往前跑,大多數人都放慢了腳步,甚至有人往回走看熱鬧去了。

  郭子敬第一時間鬆開了林竹的手。

  林竹迅速跑到阿橘身邊,抱著她胳膊詢問:「大姐你沒事吧?」

  阿橘搖搖頭,見前面陳平牽著林重九走過來了,妹妹也安全無事,後怕地道:「不逛了,我們這就送你們回家。燈樓倒塌之事就別跟爹娘提了,免得他們擔心。」

  林竹點頭,接過弟弟的手將人摟在懷裡。

  趙沉正在跟郭子敬說話:「我要照顧小九,這次賞燈就沒有叫上寶珠,也知道她肯定更想跟你一起逛,隨心所欲些。她是何時出門的?你在這兒等等我,我讓陳平把他們送回去,然後跟你一起去找人。」

  郭子敬瞥了一眼林竹,道:「好,那你去跟弟妹交代一聲,我再去後面瞧瞧情形,你在這裡等我便可。」妹妹並不喜歡看燈樓,多半是不在裡面的,但他總要親自確定過才能徹底安心,之後再同趙沉說說瑞王的事。如果這次不是巧合,上次木雕鋪子瑞王出現可能也是別有目的。

  他匆匆朝燈樓倒塌之地去了,趙沉轉身安撫妻子。

  而此時郭寶珠正躲在九曲橋邊一株垂柳後,用胳膊肘狠狠撞了季昭肚子一下,咬牙切齒地威脅道:「你再敢碰我一下,我把你踹到水裡去!」

  季昭很是委屈,指指旁邊的柳樹道:「它就這麼粗,我不挨你緊一些,被船上的人發現怎麼辦?」

  郭寶珠才不上當,朝幾步遠外的另一顆柳樹揚揚下巴:「你去那邊!」

  季昭委屈地咬住下唇,郭寶珠凶狠地盯著他,沒有半分商量餘地。季昭見裝可憐沒用,萬分不甘心地轉身,餘光裡瞥見熟悉的身影,季昭大喜,摟住郭寶珠小腰一起貓在了柳樹下,搶先囑咐道:「別動,人來了,好戲馬上開始!」

  郭寶珠也瞧見一高大男人登上了船,心思頓時全都去了那邊,興奮地問:「那人是誰?」

  季昭對著她耳朵問:「你看他長得跟我像不像?」

  船頭掛了燈籠,男人站在船篷前微微低頭,不知在說著什麼,側臉看起來與季昭確實有那麼一點點像。郭寶珠盯著船篷,更想看裡面的姑娘是誰,回答地便心不在焉:「不是很像啊……」

  季昭則貪婪地看著近在眼前的嬌俏臉蛋,低低笑道:「那當然,肯定比不上我風流倜儻……」

  郭寶珠聽到一半忍不住扭頭瞪他,不想季昭挨得太近,她的臉貼上了他的。

  短短的相貼,不知是誰的臉,瞬間滾燙。

  郭寶珠傻傻地看著月色下季昭俊美的臉,季昭呆呆地凝視她映著燈光水光的大眼睛,視線慢慢下移,落到了她唇上。

  他嚥了嚥口水,懷著一顆撲通撲通急跳的心,慢慢湊了過去。

  郭寶珠腦海裡一片空白,本能地往後躲,於是少年發燙的唇挨著她臉頰劃過。那樣陌生的碰觸,郭寶珠心尖兒顫了一下,季昭本來緊張又失望的,發現郭寶珠沒打他也沒罵他,失望立即變成狂喜,膽子也大了,低頭直奔姑娘紅潤的嘴唇而去。

  只是前面突然傳來突兀的落水聲。

  季昭暗道糟糕,郭寶珠已經回過神,伸手就扇了他一巴掌,並不是特別重,但異常響亮。

  季昭眨眨眼睛,忽的一笑,拉起郭寶珠道:「走吧,看看約我表姑家大表兄的姑娘到底是誰。」

  他沒事人一樣,郭寶珠卻莫名有些心虛,一手抱樹一手試圖掙脫他,「你放手……」

  「不放。」季昭馬上回道,退回樹下低頭看她,「這輩子都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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