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半壺月 -【鳳凰鬥之攜子重生】《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18 08:29 PM     標題: 半壺月 -【鳳凰鬥之攜子重生】《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9-25 12:19 AM 編輯

【書名】:鳳凰鬥之攜子重生

【作者】:半壺月

【內容簡介】:

  沈家嫡女,被下毒毀顏,又慘遭陷害未婚生子,最後母子共喪黃泉。

  時光回溯,她重生在與陌生男子迷亂風流的那夜,咬牙望著前世帶給她無盡苦難的妖孽男,她一把剪光他私處的恥毛——攜種逃跑。

  此時親人尚在,命運正走到轉折點,攜著烈烈的仇恨的她,看她如何將命運改寫!

  對偽善的庶母;

  對鳩占鵲巢、毀她聲名、搶她未婚夫的惡毒美人;

  對口蜜腹劍的庶妹;

  誓死必誅! ! !

  為了改變家族命運,在步步籌謀,層層盤剝中,竟然發現最大的仇敵竟是當今天子......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18 08:29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3-5-18 08:36 PM 編輯

一 楔子

冰冷的地窖潮濕而陰暗,沈千染渾身發冷,向前伸出的手一直不停發抖,牙關幾乎被咬出血來,”娘,求求您,把賜兒還給我!“話音甫落。又咳出一口鮮紅的血。

”你說出暖血玉的下落,我就把賜兒給你!“申茹陰冷地直視著她,”不說,我現在就把他摔死。“申茹驀地高高舉起手中的孩子。

一年前,她二哥申敬業親自抄寧家時,卻抄不到寧家傳家之寶暖血玉的下落。如今申貴妃壽辰要到了,指著名想要這個暖血玉。

”不要——“沈千染尖叫一聲,頓時,一腔熱血'嗡'地湧至她頭頂處,目眥欲裂,額上青筋突突暴起,”我說過了,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暖血玉!“

申茹太了解她,沈天賜是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她不可能為了一塊玉連兒子的命也不要。但臉已經撕破就沒有有迴旋的餘地,這一對母子今晚必死。她冷冽一笑,”你自盡吧,我不想髒了我的手!“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我如今一無所有,只有一個孩子傍身,為什麼你們連條活路也不肯留給我?“

”為什麼?要怪就怪你那討厭的娘一直壓在我頭上,以前還能憑著姿色,後來連姿色都沒有,半個死人樣,還憑什麼佔了十年沈夫人的位。我以為我把她的容貌給廢了,老爺就會廢了她,想不到他還挺長情的。“雖然她已由妾成妻,但每回想起為了被扶正走過艱辛之路,想想沈越山對這一對病殘母女的憐惜,她的牙齒都要咬碎了,她雖然是庶出的女兒,但如今申家風光無限,比起那商家的女兒不知強了多少倍。

”原來娘的容貌是你——“怪不得娘親剛三十出頭,就已是半面白髮,容顏憔悴。她尚記得年幼時,母親就好像一個發光體,走到哪,哪裡的眼光就隨著母親轉。而那時,年幼的她,亦是粉裝玉琢人見人愛,是什麼時候開始,突然變得越來越醜,臉色發黃發暗,頭髮失去亮澤如枯草。

她猛得厲聲問申氏身後的奶娘,”奶娘,那些藥一定是你動了手腳了?“她的爹曾尋遍名醫為她診治,也曾懷疑過錯服了什麼,但怎麼找也找不出原因,難怪,原來是最親近自已的奶娘。

”二小姐,你還是認命,早死早超生,省得這麼陰冷的地方,小公子還在這裡受苦!“郭嬤嬤瞇得細細的眼,冷冷地瞧著她。

”我死了你們就會放這賜兒一命?“沈千染慘然大笑,看著被高高舉起的賜兒,他雖然很痛苦,但並沒有哭,而是咬緊牙根在忍著。他的眼睛是那麼清純,那樣透亮地看著自已,好像在跟她無聲地說:娘親,不要怕!

窒息般的痛苦從她的胸口處傳來,好像被一條濕布緊緊地包住心肺,愈絞愈疼——那是她的賜兒,可憐的賜兒,從出生開始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連被病痛折磨時,也無法開口說一聲疼。

她真的好傻,好傻!無意看到申氏在郭嬤嬤面前落淚,說要是七皇子知道她沈千染的醜事,那肯定是要退婚。如今千雪年紀也不小了,這事可千萬不能黃了。

她還深深自責,是自已的讓整個沈家蒙羞,託了三妹的後腿。現在回想,那都是一場演給她看的戲!是她太蠢了,還辛辛苦苦去說服爹讓自已去農莊避一避,以免衝撞了妹妹的喜事。昨夜臨行前,她還將哥哥留給她的一萬多兩銀票交給申氏,說她要去農莊了,帶在身邊也不安全,就交給申氏保管,讓她為妹妹的婚事多添點嫁妝,別讓七皇子瞧輕了沈家。

”哥哥,是染兒錯了,哥哥你曾一直勸說妹妹要小心,妹妹一直當你的話是耳邊風。“她盯著申氏想笑,她不想示弱,只是盈眶的淚水極不爭氣,已經緩緩自腮邊掛下。

申茹著著她的淚,心裡騰的湧起了一種殘忍的快意,”你喊破喉嚨你哥哥也聽不到,前天,我從我兄長那得到消息,你哥哥在西北被暴民活活打死。我前夜把這消息故意透露給你娘時,聽琴兒說,你娘當夜裡就吞了金子,這回,老爺也該幫你娘收屍了!在沈家,你們姓寧的終於全都死光了,哈哈哈……“

沈千染猶如塑像一般站在那裡,恍惚間,心好像被掰成兩半,那些隱在最深處的疼痛,毫無徵兆的開啟了那塵封已久的記憶,如此鮮血淋淋,如此令人不寒而栗!

她沈家嫡女,父母疼愛似珍寶。若非被人強暴,她怎麼會落得如此的下場?如今看申茹的真面目撕開了,那場悲劇也一定是她親手策劃!

彼時,母親生病,申氏力勸她去珈蘭寺為母親祈福,而她遭遇不幸時,也是申氏第一個發現,當時申氏哭天喊地,把所有寺院裡的香客與和尚都吵醒了,以致後來父親想壓也壓不下去,整個皇城根下的人都知道沈家的嫡女被人強暴,甚至那時候還有人興災樂禍地取笑,說那施暴者一定是有眼疾,要不然怎麼可能會挑了一個又醜又殘?

那一年,她才十四歲!

而後,不幸接踵而來,先是被郡王爺退婚。因她給家族蒙羞,祖母逼著父親將申氏扶正,父親雖極力不肯,但最終迫於祖母相逼答應了。母親因她由妻成妾。接著她發現有了身孕,生下的孩子雖然極為聰慧,卻天生帶殘,不僅不能開口說話,而且四肢無力不良於行,五歲了,身量發育不足二歲。

突憶起,今日出門時,她的孩子一直掙扎著不肯上馬車,蒼白的唇努力地朝她發出嘶啞的聲,”呀……呀…。“這分明是向她示警。

果然,一到農莊就被一夥人押到地窖中,郭嬤嬤陰狠地告訴她,待她們離去後,這裡會化為灰燼,就算官府來查,也只能是以為被賊寇洗劫。

可憐他一個五歲的孩子都懂得分辯善惡​​,而她卻一直被蒙在鼓裡,如今連著孩子被連累!

她一直以為這是天命,她不怨,不怨!一定是她前世修得不夠,今生才受盡苦難!

她一直感謝上蒼,有個姨娘比親娘還要照顧自已——原來全是夢!

”夫人,不要和她磨蹭,先結果了這小魔障。讓老身來對付這個孽障!“郭嬤嬤捋起袖子向沈千染衝去。

沈千染常年病體,十九歲了身量卻不足十五六歲,知道不可能拼得過身強力壯的郭嬤嬤,她急忙矮下身子向旁邊一避。

申氏更沒有耐性再糾纏下去,將手中的孩子狠狠往腳邊的石磨上扔,”砰“地一聲,孩子悶哼一下,無力地掙扎了一下。

那邊,沈千染慘叫一聲,欲撲向孩子,卻被郭嬤嬤有力地雙手扯住頭髮,糾著她的身體,狠狠地砸向牆壁。

她拼死掙扎、反抗、詛咒,”申茹,我沈千染髮下血咒,來生來世,生生死死,做人做鬼,與你糾纏不休——!“她眼中射出的怨恨釘在申茹婷身上,眸光猶如帶毒的藤蔓,肆意瘋長纏住她,申茹被這她的眼光蜇了一下,低頭又看到沈天賜那一雙幽黑雙瞳彷彿帶了不滅的靈魂一般,陰冷地盯著她— —生生讓申氏打了個寒顫!

”砰——砰——砰“腦袋不停地被撞擊在牆壁中,鮮血沿著每一條牆縫蜿蜒而下。

”申茹,我做人做鬼,與你糾纏不休——“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封閉的地窖中,女子慘叫的回音不絕於耳:不休——不休——不休!



二 重生,攜種逃跑

滿眼全是賜兒瘦小的手臂在她眼前晃著,天真無邪的雙眼一眨一眨地看著自已,他居然笑了,笑得聲音響亮又清脆……突然,黑暗中伸出一隻手狠狠的掐住了賜兒細細的脖子,賜兒小臉漲得通紅,卻發不出一絲的聲音……

黑暗中無一絲的光亮,偏生,申茹那無情又猙獰的笑,郭嬤嬤陰森森扭曲的五官,讓她看得麼清楚。這樣慘烈的仇恨她要刻入骨髓!帶著生生世世的記憶永遠刻進靈魂。

”賜兒……“雙眼驀然睜開,那是由全部的靈魂泣血出的無聲吶喊,身軀內的五臟六腑都痛得痙攣起來,她甚至能聽到胸口處被撕開的聲音。

她死了麼?這是哪?稍一擺動頭,猛然發現,自已的身旁躺了一個男子。

她下意識地想遠遠避開,但下身處驟然撕裂之痛,席捲全身向她輾來。她咬著牙努力搭緊床沿,一使勁,頓覺整具軀殼如瓷瓶般砰然跌碎,疼得渾身顫抖,跌回床上。

這是怎麼回事?她終於發現不對勁,她全身不著一縷。她費力地再次起身,一轉頭,剛好看到床沿鑲嵌著銅鏡倒映出自已年輕幼嫩的臉。她倒抽一口冷氣,再伸出自已的手細細端詳了幾眼,不錯,這不是現在的自已,她似乎回到了從前。

再看看身邊的男子時,又環顧了四周,這個地方,曾無數次地出現在自已的惡夢中,她所有的悲劇全部源於這一晚,她瞬時知道自已身在何方了。

為什麼?她明明死在了陰冷的地窖之中,醒來卻在這裡?是夢麼?

她狠狠地咬了一口手臂,深陷的牙痕慢慢地滲出一些血絲,很疼!很疼——不是夢!

她知道她重生了,重生在五年前的那一夜。

她緊緊地、緊緊地抱住自已的雙臂,好像抱著賜兒一般,壓抑地哭,哭得全身瑟抖,哭得得無法喘息!

老天,你終於開眼了!

再抬起眼時,眸如冰刃。

好,上天既然再賜給我一次重生的機會,所有傷害過賜兒,傷害過娘親,傷害過兄長的人,誰也別逃過!

申茹、郭嬤嬤、沈千雪,我沈千染髮誓,我會親手打造一個人間地獄讓你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前世,她掩了臉就痛哭,連一眼也不敢睜開眼睛看看發生的一切,以為是身在惡夢之中,拼命叫著,以為叫來了大人自已就得救了!

如今,她冷冷地盯著身邊昏睡的男子,他的臉朝內,她看不見,光從身體判斷不但很年輕,還可以用活色天香來形容,修長的四肢,均勻的肌理,窄瘦的腰身,結實的小腹,那溫潤的膚膚上還泛著一夜縱慾的粉紅。尤其是一頭烏黑髮亮的長髮披在白色的枕巾上,讓她咬著牙恨。

眼下,沒時間欣賞美男。

”冷靜,一定要冷靜!“她雙指揉著太陽穴深呼吸著,憑著記憶,前世她驚叫救命時,有一個黑衣蒙面人閃了進來,瞪了她一眼後將這個施暴者帶走,而很快,她的姨娘申茹也衝了進來,開始尖叫和哭叫,她的一切不幸就開始了——

所以,她得爭取時間回到自已的廂房中,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然後再慢慢作籌謀。

還好,被扔在地上的襟衣還是完整的,再痛,她要忍著穿上衣裳。在離開的一剎,回頭看著那男子,恨意油然而生!

她這一生因為這個陌生的男子吃了那麼多的苦,受了那麼多的累!

而他,估計到死也不知道這天地間,有一個孩子延續著他的血脈,卻僅僅活了五歲!

欲轉回頭時,突然瞥到案桌的油燈邊放著一把剪子,心一慟,唇角掠過一絲狡然,抓了剪刀就走向床邊。

滿臉通紅地看著男子已疲軟下來的凶器,她咬了咬牙,忍住羞恥之心,顫微微地沿著肉色邊緣,把那一黑乎乎的叢林,俗稱恥毛——全部剪光!

扔了剪子,小心翼翼地下床,輕悄悄地打開門,拉開一點縫隙,迅速地閃了出去。

她貓著身子,盡量地往黑暗的地方藏身,一邊留意四周,一邊豎起耳朵聽周圍是否有聲響。

”怎麼還沒動靜?“是郭嬤嬤的聲音,粗粗啞啞的,以前她睡不著時,聽著這聲音特別顯得安心,如今聽來,真像是鈍刀磨在老樹幹上難聽,”要不然我們進去直接抓個現形。“聲音壓得很壓,似乎從樓道處傳過來。

”不行,半夜三更我們突然出現在那,老爺那麼精明的一個人,一定會琢磨出什麼。再等等,或許是還沒醒來,那丑丫頭沉不住氣,一醒準是大叫。到時,我們再去就站得住理。“

”那會不會是那小沙彌跟本就沒回房裡,也沒喝那碗水。“郭嬤嬤肥胖的身子禁不住一晚貓在那,累得腰都要斷了。

”沒理由,我們明明看著那小沙彌進房間,而且,雪兒今天給他吃的那些糕點,他吃一個就會口渴,何況他吃了三個。再等等,或許那丑丫頭年紀小,不經折騰,昏了過去。“

”那是,那藥老奴可費了不少心思尋到,女子服了尚無事,男子用了後,精盡而亡,這叫死無對證。“郭嬤嬤得意洋洋的炫耀。

”得了,事成後,我到時跟老太太求一聲,讓你家那口子當個帳房管事。“

”多謝沈夫人恩典!這事後,夫人扶正指日可待,到時,老奴就全仰仗夫人。“

申茹聽了極高興,忍住笑意,壓低聲說,”行了,行了,別說話了,小心隔牆有耳。“

沈千染連連冷笑,難怪昨晚她吃完飯後一直覺得口渴,回到房連喝了一大壺水,過一會後就滿身開始燥熱,接著醒來後,就發現自已被強暴。唯一奇怪的是,與自已發生關係的並非是小沙彌,也不知中間出了什麼差錯!

她想起方才郭嬤嬤的一番話,看來還是自已連累了那陌生男子,害他丟了性命。

看來不能從樓梯那走,她貓著身子沿著反方向地方行。她記得,在禪院裡小沙彌住的地方,為了方便,通常在樓的右側旁弄了一條柱子,住在二樓的小沙彌到點聽課時,為了趕時間,通常從這條柱子直接順滑著下去。

若是以前,打死她也不敢,但現在,沒什麼可以擋在自已身前了。

下了樓,終於沿著記憶中的路回到了自已的房中。

她藉著月光,絞了把毛巾,忍著痛將下身擦拭了一遍。又從香包裡拿了些香粉撒在自已脖子和胸口,藏去男子留在自已身上的痕跡,移步到窗前,藉著月光,將胭脂點在自已的右膀上,雖然和原來的守宮砂有些不同,但只要不細看,也看不出什麼。

接著,悄悄地來到隔壁,在沈千雪的身傍躺了下來。

她就不信,到第二天,她們還敢造是非,若自已有事,與自已一夜同枕的沈千雪,她的清白名譽也休想保住。她就不信,申茹婷想扶正想得連女兒也犧牲掉。

何況,她這好妹妹看樣子也不是不知情,昨夜裡,她本來想和妹妹呆一間房,讓郭嬤嬤和申氏呆一間,誰知,平日里和她親蜜無間恨不得穿一條裙子的妹妹堅決不肯,找個理由也不像樣,說在寺院裡會害怕,想讓母親陪伴。

因為寧家是西凌國首富,寧家的外祖父和如今當家的舅舅又極疼母親和她,平日里來京里看望時,都帶了不少東西,所以,就算是同一個宅門裡,沈千染的日子也比沈千雪和沈千碧好過多了。

她和沈千雪感情極好,平時舅舅送什麼,她都會挑出一些送給這個三妹妹。

現在想想,自已真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18 08:29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3-5-21 03:03 PM 編輯

三 騙過申氏

”啊——“沈千雪尖叫一聲,咕嚕一下起來,尖聲問,”你怎麼會這在裡?“

沈千染故意揉揉雙眼,裝做被吵醒的模樣,”我起先起來想喝水,發現郭嬤嬤沒在房裡,我一個人害怕,就跑來這裡睡。對了,姨娘呢?“

禪院小沙彌住的廂房和香客住的房雖有一段距離,但在這樣寂靜的夜裡,動靜還是很大,申茹沒等到沈千染,倒等到了沈千雪的尖叫聲,心裡一驚,忙一路往回跑,心裡寒涼一片,千萬別出什麼錯,要是女兒出事,那可怎麼辦才好!

”三小姐,三小姐,什麼事?“申茹人沒進來,慌亂的聲音已經從走廊處傳了進來。雖然沈千雪是她的親生女兒,可她的身份是姨娘,自然比不上小姐,連喚一聲名字的資格也沒有。

”二姨娘,我沒事,剛才只不過做了個惡夢,給嚇醒的!“沈千雪狐疑地看著推門進來的母親,她還想不通,明明她幫忙把風,看著娘和郭嬤嬤合力把沈千染搬進那小沙彌的房里後,她才回來睡。

沈千染卻瞧向申茹婷身後的郭嬤嬤,”奶娘你半夜三更跑去哪了?把我一個人扔在寢房裡,我想喝口水都沒人幫我倒。“

”這——“郭嬤嬤一時不知道回話。

”哦,姨娘在這裡睡不習慣,就讓郭嬤嬤陪我出去走走,賞賞月。“申茹點了燈,這時,在隔壁廂房的四個小丫環也聽到聲響想來看個究竟。

”去去去,沒你們什麼事,都回去睡覺。“郭嬤嬤喝了一聲,那幾個丫頭看沒她們什麼事,更樂得去睡個安穩覺,馬上就散了。

申氏舉了燈到沈千染跟前,故作關心的問,”二小姐,都是姨娘的錯,要不然這樣,今晚二小姐就跟姨娘睡,三小姐,你過去和郭嬤嬤睡。“申氏使了一個眼色給沈千雪,沈千雪立刻會意,乖巧地朝沈千染眨眨眼,”好吧!姐姐,我就把姨娘讓給你了!“

哼,真的給她驗身來了。其實她方才也是故意轉身把沈千雪吵醒。

她手臂上的守宮砂在夜裡看不出端倪,但在白日里還是能瞧出幾分。

郭嬤嬤會意地上前,低著身幫著沈千雪穿著鞋,突然間,她有一種被毒蛇盯上的感覺,沒來由地脊背上冒了一層汗,抬起頭,剛好對上沈千染的眼睛,那是一對奪目的眼兒,杏核形,清亮如星辰鑲嵌而成的寶石瞳子,在昏暗的夜裡,耀著奪人的光茫。

郭嬤嬤心虛地低下頭,雖然這丫頭的臉徹底給慢性的毒毀了,但那雙眼卻掩不住光茫。

”二小姐,奴才帶三小姐過去!“很快地,神色自然地朝沈千染福了身,”二小姐好好休息!“

”姐姐晚安!“沈千雪盈盈衝著她一笑,離開。

”三妹晚安!“沈千染等門關上後,象往常無心無肺一樣,突然撲進申氏的懷中,卻不想申氏的手裡拿著油燈,歪傾了一下,燒得熱熱的油倒在她的手背上,痛得她驚叫一聲,燈掉在了地上。

”好疼呀!“沈千染尖叫了一聲,眼底跳過一絲冷笑。申氏早就疼得臉上發青,也只好忍耐著再點了一盞,”二小姐,讓姨娘看看你傷到哪了?“

”我的手臂給燙了一下!“她故意將袖子捋得高高地,露出艷紅的守宮砂,然後左看看右看看,終於找到一個小紅點,”這裡給油花濺到了,好疼啊姨娘!“

申氏臉色全然黑了,也只能忍耐說,”你等等,姨娘去找些藥油。“背過身,忍著手背上的灼熱的疼,翻找著包袱裡的東西。

”姨娘,你快點找,好疼的!“不復方才眸中的嬌嗔,一雙眼波!彷彿常年不見陽光的深谷寒露,虛渺而又冷得入骨!

安頓好一切,申氏早已累得筋疲力盡,沈千染卻像往常一樣撒嬌,”姨娘,剛睡好好的被三妹妹吵醒,現在睡不著,姨娘給染兒唱小曲好不好?“

沈千染自幼相貌醜陋,極自卑,向來不肯輕易讓人親近,而她的嫡母寧氏身體又不好,多年來,都是申氏在照顧千染的飲食起居,對她百依百順,時間長了,她與自已的母親生分,倒與申姨娘更顯得親蜜。

若說先前申氏還有一點懷疑,現在就全沒了,莫說是她臂上的守宮砂還在,就是光從沈千染的表現上瞧,也看不出一絲的異樣。

”想聽什麼歌?“申氏恨得牙都要咬碎,發出的聲音卻全然溺著寵愛。事情沒成功,

她這個慈母的形象就得接著演!

”什麼都行!“心裡暗暗冷笑,這僅是一個開端,以後,你申氏加在我和我娘還賜兒身上的痛,我一定會從你和你的女兒和你申氏一門百倍千倍地討回來!

她知道她騙過了申氏,只要過了今晚,申氏就無法從她的失貞上做文章。

她當然沒心思聽申姨娘有氣無力的歌聲,寂靜地夜晚,哀傷會被空前地放大。

棉被下,她輕輕地撫著扁平的小腹,淚無聲無息地流著:賜兒,你在裡面了麼?這一次,娘會好好照顧你,不會再讓你受一絲的傷害。



四 寺院求助

翌日,梳洗用完膳後,沈家的馬車已停在樓下候著。

”申姨娘,你和三妹先上馬車,在寺門外稍等,我去求個簽就回。“她看著申姨娘欲開口,雙目微微一瞇直接打斷,”我很快就回!“

申氏心裡劃過一絲異樣,轉念一想,或許她有些女兒家的心事想求神拜佛,不願讓我知道,這事也不足為奇,畢竟是十四歲的年紀情竇初開。

沈千染繞過放生池,直接去後殿禪房找珈蘭寺住持,她向小沙彌報了她舅舅寧常賢的名諱,就耐性坐在一旁等候。

她曾聽母親說過,這寺院在十年前擴建時,寧家捐了巨資,就是以舅舅的名字捐贈,希望住持能念舊情馬上見她一面。

果然,不到半盞茶時刻,小沙彌就出來請她進內堂。

”小姐請,方丈在內殿。“小沙彌客客氣氣地前面引路,走過兩個訟經堂,轉一個通道,為她推開了門,雙手合十,”方丈已在裡面等候。“

”有勞小師父!“她躬身回禮。

住持慧能大師見了她,雙手合十見禮後,”不知小施主找老納,所謂何事?“

待殿內的小沙彌上完茶退下後,她方開口,”大師,小女聽聞您精通醫術,是否能給我診一診,我常覺得頭暈目眩,父親也為我遍尋名醫,開了不少的方子,吃了幾年的藥,只是怎麼瞧也不見好轉。我母親的症狀雖沒有我嚴重,但她不到十年間紅顏白髮,我這做女兒的心裡難受。今日前來貴寺,不僅想給母親求個平安,更想能診出病症,也好早些治療。“

慧能看了她臉色一眼,目光一沉,”小施主,你這不是病,而是中毒的症狀,來,把手伸過來,讓老納細細聽聽脈向。“

沈千染眼圈一紅,看著慧能慈眉善目的模樣,直覺找對了人。她將細瘦的胳膊腕往矮几上一擱,慧能兩指並擾搭在她的脈上,雙目微闔。

沈千染見慧能眉峰漸鎖​​,臉色愈發凝滯,心裡更加擔憂,”大師,是什麼毒,是否能解?“

慧能不語,又讓她伸出舌頭細瞧了片刻,最後,輕輕一嘆,”罪過,罪過,竟然對一個不過十來歲的女娃下了近十年的毒。孩子,這毒叫十年白髮換紅顏,毒是可以解,但憑老納的醫術卻無能為力。“

沈千染臉色遽變,冰涼的手猛地抓住了慧能袈裟邊緣。一口氣突然提不上來卡在了咽喉,抑制不住的咳嗽一聲一聲連續不斷,她感覺心裡一陣陣地絕望,赤紅著眼,雙膝一曲跪下,”大師,我是沈府的二小姐,我母親是寧家大小姐寧常安,大師,請救救我和娘親。“

慧能吃了一驚,忙起身扶起她,”小施主有話儘管說,老納是出家人,能幫的一定幫。“

沈千染抹了抹淚,緩了口氣,冷靜下來,”謝謝大師!請問大師,這毒難道這天下就無人能解得了?“

慧能見沈千染原本就蒼黃的臉更加慘白,”小施主莫急,這世上真有一人能解你身上的毒。人稱聖手鬼醫。“

”敢問大師,那鬼醫現在在何處?“她輕噓了一口氣,只要有人能救,多難她也會去求。

”鬼醫在江南鎮州竹門鎮,他醫術超群,向來救人時看眼緣,相得中​​,一文不收,相不中,萬兩黃金也不肯施手,所以,聲名在外,到了那倒好找。這樣吧,你今天能找我也算是有緣。鬼醫雖然性情怪僻,好在曾欠過老納一點情面,這個情面,老納就送給寧家的後人。也當是寧家修緣有善果。我這就修一封信給姑娘,他見了信自然肯救你。“

”可是——“她欲言又止,她要離開沈家容易,那她的娘怎麼辦?呆在這虎狼之窩中,只怕多服一日毒就多一份的危險。

慧能其實也猜得出這是大宅門內的明爭暗鬥,若非是寧家的後人,他也不願滲入其中。

”如果姑娘肯說服你母親,小寺後院有一個別開的禪房倒時常有住些女香客,在這裡修佛養身。老納雖無法給你母親的病治根本,但緩一緩還是能做到。如不能,老納就寫個方子,按著方子上抓藥吃,調理調理。“

”大師,請您開個方子!“沈千染尋思這肯定不妥,別說是爹那一關沒有足夠的理由過不去,就是沈老夫人那一關也過不去,又不是寡居或是被廢黜的婦人,住寺院的話,只怕沈家會給人口水淹死。

”大師,能否請問這種毒出自哪裡

? “她看過不少大夫,誰也沒診出什麼問題。

”來自苗疆,這種毒可以養在花里,生出來的枝葉會發出奇香,人聞久了,皮膚,頭髮就會開始發黃發枯,未成年的人成長會得緩慢,甚至停滯不前。如果吃了這種花的枝葉,就有可能會一朝白髮。“

沈千染告別慧能,到了堂前,對先前帶路的小沙彌道,”我要點一盞平安燈。“

”施主請稍候!“小沙彌奇怪,這施主昨天明明點過一盞,怎麼又要點。

沈千染在黃色的紙上寫下”沈天賜“這三個字,親手將它貼在燈的下方,而後看著小沙彌慢慢地拉著燈升到了高處,與母親的那一盞一起掛著。她雙手緊緊交握,至始至終,大力地握著,像是一鬆手,那平安燈便會帶著賜兒乘風而去,她悄然閉上眼,心中默念,”小天賜,你一定要堅強些,娘很快就會找到鬼醫,治好你。這一次,娘一定要把你健健康康地生下來!“

沈千染上了馬車,車上沈千雪早已等了不耐煩,正要報怨一句,卻迎面撞上沈千雪那冷冰冰毫無溫度的眼眸,她心下一凜,竟把一肚子的怨氣吞了下去。

”走吧!“沈千染吩咐一聲後,但靠著軟枕閉目養神,不搭理沈千雪。

沈千雪不屑地”嗤“地一聲,歪過臉,也不去看她,嘴裡念叨一句,”醜人多做怪!“

沈千染嘴角扯出一絲冷笑,沈千雪並不難對付,最多是口舌上給她討點便宜,難對付的是申茹。

還有一個人,如果說她的悲劇是申茹一手策劃,那這個人就是趁機推波助瀾。她回到沈家就很快就會見到。

馬車沿著山道往下走。沒行多久,車駕突然慢了下來,沈千染挑開簾門,”什麼事停下?“

”二小姐,前面好像有些不對勁!“車夫先前還以為是眼花,直到車子在三丈外方看清。

沈千染挑開窗邊的簾子,伸出頭往外一瞧,只見前面路面上,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的屍體,剖腸的開肚的血淋淋一片,看不少屍體還在冒著血,可能是剛剛經過不久的撕殺。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18 08:29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3-5-18 08:41 PM 編輯

五 有驚無險

沈千雪一臉好奇也伸出腦袋,只嚇得跌回去,掩住眼睛尖叫起來。

後面跟的兩輛車也慢慢停了下來,申氏還不明就裡,挑了簾子伸長脖子問,”劉全,還不走?停在半路幹什麼?“

沈千染放下窗簾,淡漠地吩咐,”劉全,這裡不能久留,盡量避開屍體,不行就直接輾過去!“

”是!“劉全的聲音抖得都走音。

沈千雪還是一個勁地尖叫,沈千染拿起身邊的一塊墊布突然傾身往她嘴裡一塞,寒著臉冷斥,”再叫,你想把兇​​徒引到這裡?“

”嗚……“沈千雪噎了一下,把冒到咽喉上的尖叫吞了下去,她把墊布扔掉,嫌惡地看了一眼,”二姐,你幹什麼用這臟東西塞我的嘴巴?“沈千雪長得不算極漂亮,但卻有一雙含著水煙般的眼眸,既使生氣時也像是含情脈脈的模樣,讓人忍不住去心疼。

以前她就是喜歡這個妹妹,覺得她天真無邪,一嗔一喜都透著股浪漫純真,不像別的人看到她時,眼裡總是若有若無地透著一股嫌惡。

原來,是三妹眼睛生得好,既使毫不隱藏的厭惡也讓她誤解成天真無害的撒嬌。

”不想死,就給我安靜一些!“沈千染眼睛冷冷地落在她身上,神情沒有半絲的溫暖。

沈千雪無法置信地瞪著沈千染,這是她的二姐麼?記憶中,別說是遇到這樣血腥之事,就是給別人說幾句重話,也受不住地暈過去。

沈家的二小姐是出了名的膽小懦弱無能,平日里除了在爹面前,她從不拿這個嫡姐當一回事,就算言語衝撞了,事後輕飄飄一句甜言蜜語哄了過去就了事。

”姐……你怎麼不怕?“她左右端詳著,眼前的人面容蒼白無色,頭髮枯黃如乾草又稀稀疏疏沒幾根。唯一令人妒忌的就是沈千染有一雙漂亮的眼睛。沒錯!是沈千染,一模一樣,但就是感覺到哪裡不對。

”怕什麼?怕血還是怕那些花花腸子?只是一堆死人不會跳起來傷人,有什麼好怕!“沈千染平靜得臉上看不出一絲的波紋,申氏當著她的面把她的賜兒活活摔死,這一幕,是抵​​在她心頭的一把永遠揮不去的利刃,這世間已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令她更痛更怕!

”哼——神氣什麼?“沈千雪想起方才自已在她面前的失態,臉上閃過慍怒,別過臉,又嘀咕一句,”醜人多作怪!“

沈千染不理會她,兩手緊緊捉住邊緣的扶手上,果然輪子輾過屍體時,車子巔跛得歷害,沈千雪一時沒注意,後腦勺猛地撞在窗沿上,疼得又哭叫起來。

而身後跟隨的車,傳來了申茹和郭嬤嬤的驚叫聲。

馬車終於越過那些屍體,平穩地疾馳。

經過河邊時,沈千染吩咐停車,讓幾個丫頭婆子們下車把車輪軸上的血跡清洗乾淨。

再次上馬車後,很順暢,到了城門附近時,馬車再次停下,劉全轉首說,”二小姐,城門口有侍衛在盤察。說皇城裡混進了刺客。“

以前出門,她都粘著申姨娘,讓她和自已做一輛馬車上,平時她見過她過城門時,遇盤查都有從後廂裡掏出些銀兩打發侍衛。

但今日她打發申茹和郭嬤嬤坐一輛,就是讓所有人知道,姨娘就是姨娘,不過是比奴才略高一等,沈千雪雖是姨娘生的,倒還算是半個主子。

”嗯,知道了!“沈家的馬車上有沈家的標誌,坐的又是沈家的女眷,沈千染估摸他們也不會進來細察,但為了方便,她還是轉過身想去後車櫃裡拿些銀子打發,省得沒完沒了地盤問。

沈千染拉開車廂裡的暗門,一張俊美白皙的臉龐落入雙瞳,男子精緻的五官上沒有任何感情,深邃的瞳仁里明澈似冰地看著她。

沈千染感受到他周身透著一股危險的氣息。微微一驚,目光在那男子臉上逡巡了一下,並沒有在他身上多作停留很快就轉開,像是什麼也沒看到,伸進手從旁邊的小櫃裡拿出一錠銀子,若無其事地拉上門,上前挑了簾,”劉全,悄悄塞給軍爺們,只說天寒地凍,讓他們打點熱酒喝。“

”好的,二小姐!“

沈千染想可能是剛經過那些屍體時,被這男子趁機從車尾攀了進來,當時車子巔跛得歷害,大家都處在驚恐之中,倒忽略了車上多了一個人。

侍衛聽說是沈二小姐的馬車,馬上就放行。沈千染還在納悶,卻聽到一個侍衛笑著說,”別府的千金還有可能窩藏刺客,沈家的無顏女,借她十個膽也不敢,稍有風吹異動早就暈了,還會給我們打賞?“

沈千雪”噗嗤“一聲笑出來,瞇著眼調笑,”姐姐,他們都誇你是良民!“

沈千染眉頭一挑,”哦?所以你很替你姐姐高興?沈千雪,別人諷刺自已的親姐姐,你好像比誰都高興?“她以前大門不邁二門不出,膽小怯懦的聲名傳到連看守城門的侍衛都拿出來取笑,只能說是被有心人故意傳來去,目的就是讓所有的人看不起沈家嫡小姐。

”姐姐,我……“

”行了,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她冷冷地瞄了她一眼,不待沈千雪開口,靠著軟枕就閉上眼,極力地回憶前世的經歷。

車後廂的男子是誰?剛她打開廂門時,撲面而來的血腥之氣說明這男子傷得不輕。

那時,她遭遇了那樣的不幸,一路昏昏沉沉,醒了就哭,根本就沒注意路途中發生過的事。

申氏和自已同車駕,那她一定察覺到。以她的機敏卻從不動聲色,肯定有自已的盤算。

唯記得,回到沈府中時,申氏的二哥帶著兒子申軒玉和女兒申柔佳來投靠沈家。

當時,沈家被突然而至的災難打擊,沈家亂成一團。尤其是娘親,受了極大的打擊,不僅病沒好,反而病勢更沉。

而沈越山之前就被皇上招進宮,之後一整個月沒有回沈家。唯一能為她做主的人不在,也加劇了她的悲劇。

到了沈府,已近黃昏。

再次看到寫著沈府的那個金字牌匾時,心裡湧起了一種溫暖的感覺,尤其是看到大哥沈逸辰站在門口,等候她歸來。

夕陽淡淡地灑落在面前的影子上,他​​那襲淡藍袍底純淨無瑕,不染任何塵芥,公子如玉這四個字形容她的大哥正是恰到好處。



六 回到沈府

身後緊隨的一輛馬車下來四個丫環,彩雲帶著頭急步跑到前面準備侍候沈千染下轎,沈逸辰揚手示意她們退下。

沈千染掀開簾子慢慢地走出轎子,她垂手站著,用一種傷感的目光盯著哥哥,直到沈逸辰上前託了她的腰將她抱下馬車,方露喜色輕喚一聲,”哥哥!“

”阿染一路累壞了吧?“沈逸辰等妹妹站定後,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肩,”哥哥這幾天忙著也抽不出時間去接阿染,阿染不要生哥哥的氣!“又轉身把沈千雪扶下馬車,挽起微微笑意,對沈千雪淡淡道,”你先進去吧。“

”是,大哥!“沈千雪素日敢衝撞沈千染,對沈逸辰這個嫡子不敢造次,聽了沈逸辰的話,忙福身離開。

沈逸辰牽著妹妹往前走,卻被妹妹地手輕輕一拉扯,站定了腳,轉身微微一笑,”阿染生氣了?“

”哥,以前是染兒不懂事老是纏著哥哥,現在染兒長大了,知道哥哥有自已的事要做。“沈千染目送著沈千雪進了沈府,方墊起腳,俯過身在沈逸辰耳旁悄聲道,”哥,我馬車後廂有重禮交給你,你可要好好對待。可別讓外人看到!“言畢,盈盈一笑,轉身便提裙進了沈府。

一路上都有穿青蘭色滾紅邊長裙的丫環和素色寬服的嬤嬤半福著腰請安。

”二小姐回府了!“前堂的廣嬤嬤忙擱了手上的羽毛撣子,拍拍手上前福身,”二小姐辛苦了!“

沈千染不冷不熱的”嗯“了一句。此時,她依然是沈府最高貴的小姐,但後來娘親由妻成妾後,她沒少受這些人的氣,全是一些見高拜見低踩的奴才。

更可惡,平時冷言冷語,送的飯菜份量不足也罷,還時不時地使絆。尤其是在沈家老太太耳旁啐啐念,加劇沈老太太對她母女倆的厭惡。

在她去尋訪鬼醫前,她至少要將她母親身邊的釘子撥光。

”染兒辛苦了!“二房沈越文的夫人齊氏,正拉著四歲的小兒子沈逸飛從偏園子進來,”老夫人傳話,說有親戚到,叫大家一起進去見見!“

”二嬸娘先請!“沈千染讓了讓身,注意到沈逸飛半邊眉怪異地光裸著,失笑,”七弟弟,怎麼半邊眉毛給誰剃了?“

”二姐姐,是八弟燒的,等申姨娘回來,你可要幫我告狀!“沈逸飛嘟著嘴不滿地摸著眉峰,”八弟逃學,去後園燒螞蟻窩。“

”你淨會告狀,你怎麼不說你也逃學了?“齊氏輕輕拽了兒子的手,”一會在祖母跟前守些規距,別淨是添亂!“

”好,我會跟申姨娘說!“沈千染隨口敷衍應著,心裡卻想,申氏的兄長算哪門子的親戚?她的舅舅寧常賢來訪,也不見得沈老夫人興師動眾。

後來寧家被抄,申家風光無限時,老太太還慢悠悠地道了一句,”這人哪,活到這歲數,還是有些眼勁。是龍是蛇這不是分出來了麼?“

誰是龍?誰又是蛇?

她此時心裡輕鬆異常,按著記憶,如今時值太子一黨和以三皇子為首的奪嫡一黨正是惡鬥的關健一年。方才回途中,看到的那麼多的屍體,很有可能就是雙方血拼。她記得她出事不久,曾聽到父親特意交代兄長,”如今皇城全在太子的控制之下,三皇子和七皇子失蹤,皇上病勢時好時壞,你需得謹言慎行,千萬不能行差蹈錯一步。“

如今想,這車轎內不是三皇子就是七皇子,他想藉用沈家的車駕避過盤查,看中的就是沈家中間的立場,誰知這個機會生生讓沈家錯過,因為當時父親進宮,哥哥為了她的事連夜趕往珈蘭寺,很有可能也是這一次機會,被來投告申氏的申家撞上,所以才有後來申家的飛黃騰達。

如今,她把車裡的人交給哥哥,她不認識是哪個皇子,哥哥肯定知道!

到了正堂前屋,兩旁的金鼎內焚著沈水香,一縷一縷白煙裊繞逸出,瀰漫著柔軟舒緩的淡幽香氣。

門口的丫環掀了內堂布簾子,朝內通報了一聲,”二小姐,二太太,七公子來了。“

沈老夫人喜吉慶,平日里沒有逢年過節也喜歡穿棗紅色的紋繡長袍,外罩著雪白的狐皮夾子,這回正挨著貴妃長椅,懷裡摟著申柔佳,不停地誇著。

沈逸飛進了門,照著母親的樣子,循規蹈矩地請了安後,又依禮見過客人後,眼睛就開始骨嚕嚕地轉著找八弟沈逸星,方發現滿屋子

全是大人,失望地問,”祖母,八弟呢?“

沈老夫人先示意讓齊氏一旁坐下,方道,”昨兒闖禍,把夫子的衣裳都燒了個洞,這回讓他在祠堂裡跪著思過。香月,你帶小七兒去小麼那邊坐著。“

香月忙牽了他的手,引到屏風旁的桌子邊,沈千碧正端坐在那,吃著玫瑰糕。丫環侍候他淨了手,又端了幾盤瓜仁奶糕的小點心。

沈千染進門,先在丫環鳴鳳的侍候下脫了外罩的大氅,又在兩個小丫環的侍候著淨了手。方目不斜視地過去朝沈老夫人恭恭敬敬地做一個萬福,”給祖母請安!“

老夫人方慢慢的抬起眼”嗯“了一聲,待沈千染站到跟前時,方淡淡地問,”用過晚飯了麼?“

”回祖母話,還沒有呢,早上離了寺後,就一路回趕,中午也是在轎裡用些乾糧,趕著回來陪祖母一起吃呢!“沈千染笑盈盈地上前一步,盤膝在祖母懷裡,仰起小臉,眉眼彎彎巧笑嫣然,”祖母,阿染除了給娘親求平安,還給祖母求了福壽,祖母有沒有賞?“

沈老夫人原本抱著申柔佳的手不自覺地撫上孫女的臉,心裡雖然覺得怪異,這個孫女自小與自已不大親近,平素見了自已如老鼠見了貓,問幾句話也憋不出半句全,時間長了,她也覺得疼不下去。後來長大,模樣更是越長越猥瑣,看了更堵心。

今日奇怪,去了一趟寺廟倒像是性情大變。低頭看著她笑盈盈的模​​樣,與平時苦著一張討人嫌的臉真是不同,這孫女雖然臉醜,這一雙眼,只怕是世間找不出第二雙,雙瞳如剪水般看著自已,老夫人的心軟了幾分,便和顏悅色,”先見見了客人,祖母再給你傳膳。“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18 08:29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3-5-18 08:42 PM 編輯

七 打發申家

”這是你申姨娘家的二舅舅和大表哥!“沈老夫人指了指坐在左側邊的一個中年男人及站在身後的一個氣宇軒昂的年輕男子,又和顏拍拍身邊申柔佳,”這是你三表姐。“

依禮,沈千染是無需叫申氏的兄長為舅舅,重生前,她就是不肯叫,覺得叫出來虧欠了自已的親舅舅,惹得老太太當眾說她沒有家教。

現在,她不僅甜甜地叫了一聲”舅舅“還恭恭敬敬地行了個晚輩的禮,道,”申姨娘向來疼染兒,申姨娘的兄長自然是染兒的親舅舅。“心卻恨入骨,正是此人,四年後抄了她母親的寧家。將她們寧家三百餘口押至京城,斬首在菜市口。

”快別多禮!“申敬業自醒身份尷尬,有些局促不安。

申柔佳一雙美目不知不覺地隨著沈千染轉,心裡帶著絲絲柔柔的羨慕和不平。明明是個醜顏女,可她身上的衣裳,無論是面料還是繡工,都是那麼精繡華美。可自已呢,已經挑了最好的一件衣裳,卻連老夫人身邊的丫環還不如。

沈千染又走到申軒玉的面前,大大方方地喚,”表哥!“端福著身,盈盈一禮。

”不敢!“申軒玉有點吃驚,他來之前就聽說沈家二小姐膽小怯懦,一見生人就緊張冒汗,如今看她聲音清朗,雖一臉病容,但一雙眼睛晶瑩有神,說話時挺胸直背,不卑不亢,看來,傳言也不可盡聽。

最後,她駐足在申柔佳的面前,重生前,她從不敢正眼去看申柔佳,因為只消一眼,她便會心生自卑,甚至是無地自容。

這一次,她眸光奕奕,上前親熱地握住申柔佳的手,笑著說,”天下竟有這麼美的姐姐。柔佳姐姐,這回來沈家做客,可要多住幾天,讓祖母和娘親盡一盡地主之誼。想吃什麼,儘管使喚奴才。想去哪玩,也盡可開口,我和三妹妹一定奉陪。“她剛回,假裝不知申家這回是來投靠,只當是來做客。

申柔佳,申家三小姐,申家的嫡女,自寧常安後,她是第二個被稱為西凌第一美的女子。

她站在堂中,一席銀絲紋繡白色素裙,外籠淡紫輕紗,素靜中又不失明艷,一雙美目濯濯有神。髻上只用一支攢珍珠翡翠玉步搖,更是襯得她面如三月桃花。以申家現在的落魄,能把申柔佳打扮成這份上,可算是傾盡財力。

美人是美人,心可是蛇蠍。

彼時,沈老夫人對她可不薄,特意為她請了京城裡的名門公子和小姐讓她認識。那時,她心裡正苦,不願參加,卻硬被二房的五妹妹拉著出來散心,剛行到曲廊處,就聽到申三小姐狀似無心的一句話,”這珈蘭寺算是皇家第一寺院,來這裡上香的莫不是帶了家丁護衛,那暴徒怎麼會挑這樣的地方行凶?“

此話一出,馬上有人連聲附合,若真有色徒行凶,怎麼這麼多美貌少女不找,倒看上了一個又殘又醜的丫頭?就單是與她同去上香的沈家三小姐,就比她出挑了百倍千倍。定是雙方早就約好偷情,否則就是那色徒有眼疾!

當時她聽了,那種崩塌的痛苦很疼很疼,一口喘不上來,就昏死過去,連怎麼回房也不知道。

這句話,被人議論紛紛後,她原是受害的身份,就傳成了與情郎在寺裡偷情,不巧被發現,就哭著鬧著說是被人強暴!

若她是受到傷害,那郡王府也礙於名聲,加上又是皇上賜婚,也不敢名目張膽上門退婚。

但若與人偷情,那就不同了。

沈千染眼底抹過一絲不可察覺的冷意,這個申家三小姐來京城不到半年,響譽京城。命也貴,馬上攀上了蘭郡王,隨著申家的崛起,她成為西凌國的最受歡迎的寵兒。



八 美人蛇蠍

她一番無心的天真之語,果然,申柔佳美麗的臉上顯出尷尬之色,她柔弱無助地看了一眼沈老夫人,淒然欲泣的神情真是讓人看了心疼。

沈千染不待沈老夫人開口解釋,故意快人快語吩咐著沈老夫人身邊的大丫環,”秋蟬,申姐姐可是申姨娘的親侄女,可不能怠慢了,客房那裡要是缺什麼,儘管去我房裡拿,我那裡還有些新的被褥,枕席,原本想過了年換新的,現在就先給申姐姐用。“

沈老夫人臉色有些過不去,但沈千染剛剛從寺裡回來,也不能怪她不知情,只得道,”染兒,你申舅舅這次來……“

沈敬業臉色晦澀,心裡感到無地自容,到他這種年紀,托兒帶女地來庶妹夫家投親,臉上終歸無光。

”我們只是來打擾幾日,過幾日,待宅子整修後就能安住下,這幾日讓沈老夫人操心了。“申軒玉眉心微透一縷憤慨之氣,不待沈老夫人話說完,馬上開口打斷,聲音偏疾卻堅定。

對——就等你開這口!

與申家兄妹再少相處,也知道申軒玉性格孤傲,不願受人恩惠。所以,在申家住了半年,申軒玉在京里找了份差事後,就在外頭租了間房想把父親和妹妹接出去,但申柔佳不肯,加上沈老夫人極力挽留,最後申柔佳在沈府一住就是兩年。

那兩年,是她惡夢頻頻的兩年。所有的人都拿申家三小姐的知書達理和沈千染的不識廉恥作文章,而更多的男子將申柔佳的美貌捧上了天,將她的醜顏踩到了泥地裡。她越活越自卑,每天除了呆在小院裡抱著賜兒,根本連門也不敢出來,唯怕撞見了申柔佳,被她的一席”噓寒問暖“問候得連活下去的勇氣也沒有。

多少次,是賜兒那天真無邪的雙眼化去她的悲痛,多少次,是賜兒累得滿手大汗方將無力的手抬起,為她拭去了眼淚。

申敬業臉色沉了沉,在申軒玉的注目下,也附合著兒子道,”來之前就讓玉儿找好落腳的地方,只是那地方有一陣沒住人,需要修繕一番,不然也不敢來打擾親家。“

申敬業既然這樣說,沈老夫人自然不便再做挽留,但看向沈千染的臉就沒了起先的好顏色,冷冷地盯了她一陣。

沈千染裝做沒看到,坐到沈逸飛身邊,幫著他剝著果殼,”八弟弟,最近都念什麼書了?“

沈逸飛瞧了她笑,滿嘴塞著堅果也顧不得回話,倒是齊氏應了一句,”正在學三字經呢。“

一旁的沈千碧嬌滴滴又神氣的舉著手,”二姐姐,我會背三字經。“

”乖,碧兒真聰明!“沈千染輕輕捏了一下沈千碧的粉臉。

沈逸星和沈千碧都是申氏所出,沈千碧是沈家最小的孩子,排行第九。前世,這沈千碧對天賜倒還不錯,經常下了課堂後,跑到北園把夫子上課時所說的一些小故事說給天賜聽。

眾人正聊著,丫環通傳申氏和沈千雪來了。

申氏是姨太太,自然是不能從前門直接進府,繞了後門進來,又吩咐丫頭婆子把東西搬好,自然費了一些時辰。但沈千雪比她早進府,為什麼遲了,看到她進來一身的鮮麗打扮時,沈千染方憶起,沈千雪最早戀上的一個男子就是她的表哥申軒玉。

”二哥!“申氏先上前給沈老夫請安後,再福了福身,”二哥!你們住的地方我早就打理好了,就在西園。還缺什麼一會儘管跟妹妹說。“她接到家書知道二哥和大哥鬧翻想前來投靠她,她就找老夫人商良,老夫人想也不過是添三個人吃飯就一口答應。這回她還不知道給沈千染插了一腳,成暫時藉住了。

沈老夫人又瞪了一眼沈千染,擺了擺手,”去跟你母親請個安,再下來用膳。“先前她雖是隨口答應,看了申柔佳後這心裡可是真心地喜歡,比起自已五個孫女真是強太多,若留在京里,將來肯定就是大福大貴的模樣,若能留在她身邊,將來對沈家也有一番舊情在。

沈千染假裝看不到沈老夫人眼裡的芒刺,乖乖巧巧的福身離去。

沈老夫人的打算沈千染怎會不知?可她更知道,三年後申柔佳大富大貴時,最忌諱就是有人提起她在沈家暫住的兩年,把她過往的落泊全昭然天下。不僅不感恩,而且還暗中打壓,沈老夫人最後被氣得一病不起。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18 08:29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3-5-18 08:44 PM 編輯

九 教訓惡奴

沈千染用完膳回到閨房,她的貼身丫環水玉正在收拾從珈蘭寺帶回來的衣物。

沈千染看到這丫環,眼睛微微一紅,幸好,這丫環還在!

水玉是哥哥給自已挑的,一年後,她會因為偷盜被申氏活活打死。那時她以為申姨娘是為了她好,也不勸阻,現在才知道,身邊可信的人都漸漸地被申氏清除乾淨。

”小姐,要不要奴婢再給你弄些吃的?“水玉放下收拾一半的衣物,走過來侍候沈千染換裳。

”不用,吃過了!“以前沈千染去老夫人房裡用膳總是沒吃飽,回來後,水玉都會讓水荷做些小麵食。

剛換了件裳,郭嬤嬤就端著藥進來,滿臉慈色,”二小姐,今天累一天,早些服了藥歇了吧!“

”先擱著,剛用完膳肚子撐著。“她隨手拿起枕邊的詩集,看到郭嬤嬤還端著藥在跟前佇著,眸光一冷,”郭嬤嬤,我說的話你沒聽見?“

水玉上前想接過藥,郭嬤嬤瞪了她一眼,退了一步,”奴才……只是怕藥涼了,二小姐,奴才也只是一片好意。“

”我沒說你心懷不軌,你緊張什麼?但我不高興你拿我的話當耳邊風,郭嬤嬤,你在沈府呆了二十多年,應該更懂得規距。“沈千染眉眼不動,翻了一頁手上的詩集。

郭嬤嬤神色一正,”二小姐,你是奴才一手帶大,奴才把您當成自已的孩子……“

”住口!“沈千染打斷她的口頭禪,將手上的詩集狠狠朝她臉上扔去,一個箭步衝到郭嬤嬤眼前,以往一聽說把她當成親生孩子,她就會覺得溫暖,什麼都願聽,現在只覺得噁心,”郭嬤嬤,我可不是一個奴才養的,你記住你的身份!否則,我就去問問祖母,沈府哪一條規距說,奴才敢自稱是主子是母親?“

郭嬤嬤的身量足足高出沈千染一個頭,對視中郭嬤嬤居高臨下,水玉見狀,上前一腳踹向郭嬤嬤的膝關節,歷喝,”二小姐問話,你敢站著回?跪下!“

”是……是!老奴逾越了!“郭嬤嬤嚇得卟咚一聲跪了下來,抬著頭看著沈千染,驚得嘴巴一時合不上,愣愣地盯著沈千染,那神情簡直象見了鬼一樣!這……這是她一手帶大的二小姐?但這會她再也不敢再說什麼!

”以後要通報一聲才能進我的閨房!“她一字一頓,”滾——出——去!“

”是……是,“郭嬤嬤唯唯諾諾地站起身,端著藥往後退。

”郭嬤嬤!“沈千染臉色突然一緩,慢條斯理地說,”我讓你出去,可沒叫你連藥也要帶走。藥你就放在那,一會我消了食就要喝!還有,下次你要記得,本小姐不喜歡仰頭看著一個奴才!“

”是的!是的!二小姐!“郭嬤嬤顫著手將藥放下,一瘸一拐地退了出去。

”二小姐,您早該這樣,這些都人以往都欺著小姐性子軟,藉著小姐的名在外頭作威作福,回來後,又哄著小姐給她們出頭。“

”她得意不了,我自會慢慢收拾她!水玉,你去跟住她,看她去哪裡,跟誰見面,說了什麼話?“沈千染附耳在水玉,悄悄說了一些話,叮囑道,”小心些,別給人瞧出什麼!“

”是!“水玉臉上露出笑容,”二小姐請放心,奴婢一定不負使命。“

”去吧,你是我大哥帶來的人,我信任你!“水玉是並不是普通的丫環,練過幾年的功夫。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將藥倒一小部份,封好口,收好後,將所餘的藥倒進一盆富貴竹中。

半時辰後,水玉回來,在她耳邊悄語,”郭嬤嬤果然去找她,奴婢讓水月絆住,郭嬤嬤等不到人就先回房。水荷正盯著她。“

”哼,果然沉不住氣,你去把水月悄悄叫來。別驚動人!“水月是寧氏房裡的人,專門負責給寧氏熬藥。



十 夜審惡奴

剛回沈府,就暗中檢查了寧氏原先服的藥方,發現方子竟和慧能開給她的一模一樣。

煎藥的丫鬟水月也是沈逸辰親自挑的,和水玉、水荷、水莧一同進府,也不會有問題。更可貴的是,水月又精通幾分醫理,若藥裡給人亂添了些東西,她也能從藥渣中分辯出來,所以,藥也是沒可能被動了手腳。

是夜,熟睡中的郭嬤嬤被一記冰水澆醒,時值寒冬臘月,郭嬤嬤凍得連打幾個寒顫,”誰吃了豹子膽……“話還沒說完,耳邊一記冷風刮過,帶著雄厚的掌力狠狠地煽在臉上,郭嬤嬤整個人清醒過來。

下頜被人重重捏著抬起,郭嬤嬤看到沈千染坐在兩米開外的椅子上,身旁站著是水荷,剛剛煽她的正是水玉,臉上驀然失去所有的血色。

陰暗潮溫的土坯房,除了壁角一盞發出微光的油燈外,什麼也沒有。

”這……什麼地方?“空氣裡飄蕩瀰漫的就是一種死氣沉沉的味道,那樣的陰冷,無處不在,森森慘慘全滲骨裡。

沈千染展顏一笑,”這是沈園北面有一個廢園子,聽說當年這裡也曾風光過,不過後來不知怎麼就給燒了,一夜間主子奴才全死光,祖母就將這園子鎖死,這些年,也沒人敢踏進來半步。郭嬤嬤是老奴才,怎麼會不知道這地方?“重生前,沈老夫人怕她未婚生子讓沈府失顏面,將她攆到這裡。她就是在這園子裡生下了賜兒。

郭嬤嬤左膀被水玉從後壓制住,肥胖和身軀跪在冰冷地泥地上,她費力地用右手抹一下臉上的水漬,才觸到額頭,才發現指尖冷得像冰。

她活了大半輩子,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求饒,當初應下那天譴的事,就知道有這一天。

她陰側側地笑,”二小姐,你別指望從奴才嘴裡撈出一個字。奴才是個明白人,今兒肯定是過不去,說也是死,不說也是個死。您還是省省勁,回去睡一覺,省得在這陰冷的地方受罪。“

這話很熟悉,她死前,郭嬤嬤也曾勸她別頑抗,省得讓她的兒子受罪。

沈千染比夜色還濃重的瞳孔逐漸蒙上一層淡淡的血紅寒冰,她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郭嬤嬤走去,居高臨下地盯著她,那眸中的火焰簇動竟似要噴出刀刃來,”郭嬤嬤,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那口子,還有你兒子,女兒,都在沈家做事,你就不怕我尋個錯把他們發配到西北?我聽說那裡流寇暴民橫行。“

郭嬤嬤眼裡閃過一絲慌亂,掙扎了兩下,水玉指力一扣,”老實點,再亂動,我就捏碎你的骨頭。“

郭嬤嬤轉念一想,很快就鎮定下來,臉上露出極為詭異的笑容,”二小姐,別說老奴看不起你,你還真沒這本事。你以為就憑你手下兩個丫環就能在沈府裡呼風喚雨?你還太嫩了點!“

”你不招,自有人會招!你失卻唯一活命的機會!水荷,今晚你看住她!“沈千染站起身,手不自覺地撫向小腹,如今她的身體不宜過久地待在這陰寒的地方。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18 08:29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3-5-18 08:46 PM 編輯

十一 紅顏憔悴

翌日,沈千染早早起身,準備去給母親寧氏請安,她知道寧氏服藥都是早晨。

寧氏住的園子在整個沈府的偏東方向,寢房坐北朝南很適合養病,前世,在她從珈蘭寺回來不到兩個月,寧氏就被逼得騰出主樓搬到沈園西北角一處小庭院,那裡卻是常年陰寒,寧氏只住了半年就犯了關節炎。

彼時,申氏還未扶正,以方便服侍老太太為名,先住進了沈園的主樓,那時她覺得整個人生都被巔覆,並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關心自已的母親。

丫鬟通報了聲,”二小姐來了!“

沈千染進去,看到寧嬤嬤正給寧氏揉著后腰。

”娘,您哪裡不舒服?“聲音裡有了些慌亂,昨晚請安時還覺得氣色不錯。

”娘好著呢,只是躺了幾天,腰這裡有些生硬,讓嬤嬤揉軟些。“寧氏十六歲嫁給沈越山,十七歲生下沈逸辰,二十一歲生沈千染,如今也不過是三十五的年紀,五官雖然精緻如雕琢,奈何頭髮半灰白,皮膚暗黃,連雙頰處也生不了少的暗紋,看上去就像個五十歲的老婦一般。

沈千染悄悄看著,心疼得絞成一團,母親被申氏害成這樣,她卻認賊作母一直與申氏親近,讓外頭的人瞧見,更覺得申氏是個賢良淑德的女人。

”寧嬤嬤,我來!“她坐到母親身邊,拿了一塊軟枕讓母親更舒服地撐著。拇指按了一處,輕輕問道,”娘,是這個這個位置?“

”是,這個地方有時會抽著疼。“寧氏昨晚就覺得女兒哪些地方不對,但一時說不上來。

沈千染雙指發力,幫著母親按壓減輕疼痛。

對母親如今她越發地心疼,而對父親,她自已也說不清心中的感覺。

重生前,她與親生母親寧氏並不親膩,所以,對父親在母親之後,連娶了三個妾氏也沒報什麼想法,重生之後,想到多年以來,母親日日孤單把自已鎖在屋裡,又覺得是父親辜負了母親。如果不是父親貪新忘舊,一房接一房地娶進門,她和母親怎麼會遭妾氏的毒害?

申氏敢如此膽大妄為,何曾不是因為她仗著為父親生下了三個兒女?

而從自已記事以後,母親就不曾與父親同寢過,甚至她聽說母親從不肯讓父親看到她的真容。每回父親去看母親時,母親皆以白紗蒙面,又隔著床帳與父親說幾句話。父親夜裡也只寢在四姨娘的房裡。

若說父親不在意母親那也論不上,家中但凡有什麼人敢委屈了母親,父親一定不允。以前她曾聽過,三姨娘剛進門,便仗著自已是官家小姐的身份,凡事要出頭,對母親也無禮,父親一怒之下,竟下了狠心一紙休書將三姨娘休了。三姨娘的娘家不肯罷休,竟將將此事鬧到金鑾殿之上,後來事情如何處理,她雖然不大記得。但經此事後,申氏和後來進門的四姨娘對母親心裡再不屑,面上卻從不敢衝撞。

但無論父親與母親的關係如何,沈越山對她這個嫡女確實是寵。

”染兒,你什麼時候學會這些?“寧氏閉著眼,腰口被按得很舒服。平常女兒來也只是請個安便走,哪像今天肯這樣與自已親近。

”女兒空閒時,有看一些醫書。“以前天賜常發病,疼得臉上發青,痛的部位正是後背腰上,與寧氏一樣。她為了減輕天賜的痛苦,自已看著醫書學,那五年時光,就是這樣悄悄地渡過,”娘,您喜歡,我天天來幫您按,寧嬤嬤你也學著點,以後我不在時,你也可以幫著娘親這樣按!“

”瞧這孩子說些什麼話,什麼叫不在?你就是嫁了人,也可以回門看看娘親。“

”是,染兒說錯話了,娘,以後染兒會常常侍候跟前,您可別嫌染兒笨手笨腳。“沈千染靜靜地回了一句,眼角有水光。

”奴才看二小姐去了一趟寺裡,都懂得討夫人高興。二小姐,你不知道夫人有多念叨你。說你今年也十四了,最多也只能再留著兩年,到時郡王府的來要人,就再也留不住。“

沈千染笑笑不語,她怎麼可能會嫁給那男人?

那時的她其實還是很滿意這門婚事,雖然郡王對她不冷不熱,但總算從不曾有意退婚,偶爾過年過節來沈家看望長輩,也會客客氣氣和她打聲招呼,叫一聲,”二妹妹!“,雖然她心裡有數,多數男人都會嫌自已醜,但郡王倒不曾言語上暗示過什麼。光憑這一點,就足以讓她感動。

她甚至不怪他提出退親,但凡男人沒有一個受得了女子失貞的事實,她恨的是,退親不到一個月,他就上沈家提出要娶申柔佳。

丫環琴兒進來,”夫人,該喝藥了!“

沈千染驀然轉首,目光不自覺落在琴兒身上,青發如絲,肌膚勝雪,眸如秋水,唇若點絳……什麼時候,琴兒變得如此漂亮!



十二 線索中斷

”給二小姐請安!“琴兒手托著盤不便行禮,只曲了雙膝,便將藥放在床榻邊的小案几上。

沈千染深深望了她一眼,站起身,隨意地站在了案幾旁,觸手在藥盅上拭了一下溫度,不冷不熱。

琴兒從小抽屜裡拿出兩把銀匙,取了一把舀了一小勺緩緩喝下,靜待了一會,方端起藥坐在了床榻邊沿,用另一把銀勺子緩緩攪拌一陣後,舀了一勺遞到寧氏唇邊,微笑道,”夫人,請放心服用!“

”再償一口!“沈千染微微一笑,突然從她手裡接過銀勺,遞到琴兒的唇邊,”吞下去!“

琴兒臉色剎白,勉強掙出一絲笑,”二小姐怎麼啦?奴婢方才不是親自償過了?“

寧嬤嬤有些詫異,但沒有說什麼,直覺有些不對勁,走到寧夫人身邊,像老鷹一樣護著寧常安。

沈千染眼睛緊緊盯著她,卻吩咐寧嬤嬤,”去外面守好門,誰也不要放進來!“

”染兒,藥有問題?“寧常安不是傻子,琴兒的臉變得太快。

沈千染輕輕拍了一下母親的手背,示意她放心,轉臉時眸一冷,慢慢道,”琴兒,你是想讓我把整碗藥給你灌進去,還是自已乖乖償一口? “

豆大的汗從琴兒的兩頰冒出,她顫著唇緩緩張開,驀地又緊緊合上,曲膝一跪,”二小姐,你饒了奴婢吧,奴婢是有苦衷的,求二小姐看在我娘的份上……“

沈千染冷冷地看著她,”我不想知道原因,縱有千般苦衷,也不成你毒害我母親的理由。我只想知道誰指使你?“琴兒與母親不過相差六七歲,但兩人容顏如此的落差,直恨得沈千染想衝上前直接撕開她的臉。

”二小姐,奴婢……奴婢不能說……“琴兒雙手慌亂地擺動起來,眼淚蔌蔌地往下掉,”求二小姐……“

沈千染遞了個眼神給水玉,水玉會意,右手端起藥,左手緊緊扣住她的下頜,硬生生地把藥全部灌進去。

琴兒癱軟在地上,滿臉驚惶地咳著,意圖將腹中的藥咳出。

”敢吐出來,我再餵你十碗!水玉,你去請祖母過來。還有,把郭嬤嬤一起押來!“

琴兒連連嗑著頭,”不要!二小姐,求你饒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琴兒面如死灰,連郭嬤嬤也被制住了。

”那你說,你和郭嬤嬤是怎麼合著算計我和娘,是誰指使?就憑你們也弄不到這種藥,把該交代的交代了,或許還能留條活命,要不然,等爹回來,把你們交去過​​堂,那滋味可不好受!據我所知,按西凌的律法,毒害主子的奴才可是要騎木馬過街遊行!“

琴兒如同被刺中要害一般驀的全身一震,喃喃自語,”對不起……對不起……“突然,迅速站起,頭猛地撞向案角——

”啊……“寧氏驚叫一聲,抱著被褥,轉過臉不敢看。

空氣頓時凝滯了下來,沈千染愣了一下,馬上沖上去抓住琴兒的衣襟,使勁地晃著她,”說,是不是申茹指使你?快說!“

”對不起了,二小姐,夫人……“琴兒搖著痛苦扭曲的臉,濃稠的血從她的前額涓涓流下,她的眼神有些渙散地看著沈千染,”奴婢也不想的…… “

”染兒……這,這怎麼辦,你祖母她……“

沈千染放開咽了氣的琴兒,靜靜地坐到母親身邊,抱住受了驚嚇的寧氏,她亦料不到琴兒寧死也不肯招出申氏。

”藥起先沒問題,是這銀勺子有問題。母親用的和她用的不同。母親用的勺子被下過毒。“她輕輕拍著母親的後背,緩緩道,”娘,您別怕!您放心,染兒一定會保護您,一定會!“寧氏自小美麗過人,被家人護得滴水不漏,嫁到沈家,沈越山對她也算周到。在被廢前,哪裡經歷過這些?

琴兒!若非她死前申氏親口吐出這個名字,她怎麼也不信會是她會出賣寧氏,不僅是因為她是從寧家帶過來,琴兒的母親是寧氏的乳母,侍候寧氏十幾年,更因為是寧氏每次服藥,琴兒都會先親嚐一口。

所以各個環節都查遍,最後入口一道給忽略。

但看琴兒今天的表現,她有不詳的預感,她直覺太輕敵了。申氏決不是這麼簡單就被打倒。

果然,水玉回報,關在柴房中

的郭嬤嬤也斷了氣。

沈老夫人被申氏攙著走進寧氏的寢房,隨行跟來的也只有沈老夫人身邊的大丫環秋蟬。

寧氏想起身給老太太行禮,沈老夫人擺了擺手,不咸不淡地道,”免了吧!躺著就好。“

寧氏臉色蒼白擔憂地看了沈千染一眼,”多謝母親!“

沈老夫人坐定後,看著一旁氣絕身亡的琴兒,眼角瞇著不失凌歷,”什麼事,需得鬧出兩條人命?“

沈千染此時的心情複雜紛亂,失了這次機會,要在她離開沈府前扳倒申氏只怕是難了,心中暗嘆,緩緩回道,”琴兒和郭嬤嬤兩人在娘親和我服用的藥裡動了手腳。“

沈老夫人臉色一變,鷹鷙的眼從房中所有人的臉上巡過,最後盯在沈千染臉上,”中毒?你和你娘這些年看了不少的名醫,連著宮裡頭的太醫院的院士也讓你爹求來給你娘兒倆診治,我怎麼沒聽他說起過,你們是中了毒?“老夫人嫌惡地看著這孫女,”想不到你這小小年紀手段竟如此狠辣,也不先查個清楚,就弄死了兩個人,雖說都是奴才,但要是傳出去,說我們沈府隨便打殺奴才,我和你爹的臉還不是給你丟光?“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18 08:29 PM

十三 兄長解圍

這時,外頭的丫環通報,”老夫人,大公子來了。“語音未落,沈逸辰已裹著一團疾風掀了簾子跨進來。

”祖母,您還是先聽聽阿染的解釋。“沈逸辰眼神一掃房中眾人,知道自已還是來晚了一步。

”有什麼好解釋?不過是懷疑。就下這樣的重手。“沈老夫人從秋蟬手裡接過茶,呷了一小口,嘆道,”這琴兒也是寧家的人,來這府裡也有十年,這十年她都親償藥後才給主子吃,要說這樣的奴才,天底下能有幾個?前些年,我瞧著她年紀一天一天大,瞧不過眼,還想讓老大收了她,也不知是什麼人使了心眼,這丫頭死也不肯。要是藥有毒,怎麼不把這丫頭先毒死?這話傳出去誰信?“沈老夫人話意裡透著指桑罵槐,任誰也聽得出,是指寧氏不肯讓沈越山收琴兒。

寧氏像是對這些早已麻木地低著頭。

”祖母,您先消消氣,阿染自小老實,這些年,連打都未曾打過丫頭,祖母先聽聽阿染的理由。“沈逸辰遞了個眼色給妹妹。

”是的,老夫人,二小姐是我一手帶大,她平日里連只螞蟻也捨不得踩死,這事,肯定有名堂。您先消消氣,別氣壞了身子。“申姨娘上前一步奉茶。

沈千染心中酸悵無限,從小到大,這個祖母從不曾先好好聽她說話,總是先斥責。她跪了下來,”回祖母話,染兒這次去珈蘭寺給祖母和母親祈福時,有緣見到了慧能大師,她為染兒診脈,說染兒身中的是苗疆之毒,所以,染兒這次回來添了點心思,昨夜裡就開始留意侍藥的郭嬤嬤和琴兒,果然如此。祖母要是不信,盡可叫太醫來驗一下藥,這是郭嬤嬤昨日里給染兒端的藥。“她從懷裡取出小瓷瓶,小心翼翼地呈上。

如今她手裡有證據,而給她診治的又是德高望重的慧能大師,沈老夫人臉色微微一紅,若事實如此,那好方才的一番斥責確實過了。

”我可憐的孩子,這些年都是姨娘的粗心,竟讓你受了這些個委屈。“申氏突然上前一把抱住沈千染抹著淚哭,又轉身對老夫人跪下,”老太太,出了這麼大的差錯,這家我也不敢當,請老夫人降罪。“

沈千染心中暗自冷笑,這戲演得真到位,馬上把話題轉了。

老夫人一聽,方才的消的怒氣又起,指著沈千染,”你上有兩層長輩,這事出了,你也合該先給你姨娘提個醒,再不成,也有我這老骨頭替你做主,你一個姑娘家,弄出兩條人命,既便是她們該死,但這事要是傳出去,也不知會傳出什麼話來。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姐合著弄出個這樣的壞名聲,叫沈府的顏面往哪擱?“

寧氏聽女兒被責罵,急得差點從床上跌下來,沈逸辰忙過去扶住母親,”娘,您別急,祖母這是為阿染好。“說話時,他眼睛卻看著沈千染。

沈千染聞言馬上跪了下來,聲音裡沒有一絲情緒,”祖母,是孫兒錯了,請祖母責罰!“

沈老夫人將茶盞狠狠往地上一摔,茶汁四濺,寢房中的人全都跪了下來,瞬時空氣變得僵冷。

沈老夫人一個個指了過去,歷聲道,”你們聽著,今兒的事,誰要是傳出半分,小心我揭了他的皮。“

”是!“眾人忙應著。

”老夫人,二小姐心疼夫人,一時沒把好分寸,她尚年輕缺了經驗,也是我這姨娘教得不好。“申姨娘聲淚齊下,”請老夫人責罰!“

”申茹,你別老護著她,這事跟你沒有關係,郭嬤嬤是我的人,連我都看錯人,何況是你?你不當這家,難道還讓我這把老骨頭來折騰?“

沈千染掩去眸中的懾人的光芒,抬起頭時,眸中帶著溫婉的笑意,她扶起申氏,”姨娘如今罪魁禍首都已經死了,以後沈府就太平,你也不要哭,母親身體不好,我又年幼,以後這一家子還要靠你來操心。“看來她還是先沉住氣,如今兩個人全死,線索斷了。

別說是老夫人很信任申氏,就是沈越山這些年對她也很信任,怎麼說她也為沈越山添了三個兒女,又在沈府掌管了十年的家。

”申茹,你找個可靠的人,把這丫頭悄悄地埋了。“沈老夫人重重嘆了一口氣,”家門不幸!“復轉首慎重地看著沈逸辰,”辰兒,你是沈家的嫡子,要做大事,最近你爹事情很多,你幫襯著些。以後這些宅門後的事,你少參與。二丫頭和她娘的事,有祖母和申姨娘做主。“昨夜,沈越山從宮里托人給她帶話,說是要在宮裡住一陣,不能回沈府,她感到朝局可能有變,這時候沈家唯有

這個成年的孫子可以幫上沈越山,她不希望這樣一個優秀的孫子參與後宅女人們的爭鬥。

她雖然一直看寧氏嬌貴氣不順眼,但她生的這個兒子她倒真心滿意。

”是,祖母,辰兒記下了!祖母,今兒阿染也受了些驚嚇,孫兒先把妹妹送回去!“

”去吧!“沈老夫人疲累地揚揚手。

兄妹走出正房大院,穿過遊廊廂房,一路遇到穿紅著綠的丫頭,一見都忙上來福身見禮。

”哥,外人見了沈家的嫡子嫡女有多風光,可只有我們知道,這其中的辛酸。越是宅子大,越是藏污納垢。可我就是不明白,祖母就那麼信任她。也不想想,兩個奴才能整出這樣大的事,背後怎麼可能沒有正經的主子?“沈千染驀然轉身,看著身後的雕欄玉徹,眼神轉為刻骨的淒然。

沈逸辰不語,拉著妹妹走到園中寂靜之處,方道,”阿染,別生祖母的氣,方才的事,祖母只能這樣。府里人多嘴雜,她也是心急你一個姑娘家,生生擔了這惡名。“

”我明白,這次是我急燥了,以後會小心。“沈千染搖搖首,”我只是不服氣,為什麼老天這樣眷顧惡人?“

沈逸辰微微一愕,抬眼望去,只見她面色沉靜,絲毫看不出半點情緒,唯有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阿染這次去了探珈蘭寺,回來人就變了,哥哥喜歡這樣的你。“

”是,我佛慈悲,為染兒開了心眼,再不會渾渾噩噩地活著,給申氏那陰狠小人擺弄。盡讓哥哥為染兒操心。“她嘴角緩緩泛起一絲弧線,竟微微笑了起來。在明媚的陽光下,少女柔美的眼睛濕濕亮亮,”哥,有時候,染兒也想拋卻萬般雜念,重新再活一次,沒有百般算計,只為自已和在意的人活,可不行,我就是不甘心。我這一生就算是再毀一次,也要將她們全部拉下地獄陪葬!“揭開瘡疤,深見骨髓的恨仇如何化解?



十四 又生毒計

”別這樣說,是哥哥做得不好,讓阿染受了這麼多苦。“沈逸辰眸中閃過一絲痛苦。

”大哥,你一直知道我和娘親是中苗疆之毒吧,那個方子是你求來的?“

”是,這方子是六年前求的,當時還毀了娘親和你房裡所有的植物,以為會相安無事,可後來娘和你的病無絲毫進展。這麼多年,哥一直在查,這藥是從何處入手,總是無果,讓舅舅費了一番心思找些可靠的丫環看著,可惜還是讓她們有機可趁。“

”大哥,慧能大師說了,我這毒有解,只是那解毒的人遠在江南。大哥,你能不能修封信給舅舅,讓他來沈家接我去江南住一陣。“

”好,這事哥哥來辦。府裡死了兩個丫頭,這事肯定藏不住,到時流言四起,你出門避避也是好事。“沈逸辰送到門口站定,”爹和祖母那也由我來提,你這幾日,哪也不要去,除了晨昏定省,就呆在房裡。“

沈千染點點頭,”我跟著舅舅,水玉和水荷那兩丫頭就留給娘親使喚,我剛撥掉了申氏的左右手,估計她一時也害不了娘親。大哥,我要是走了,就勞你多操心一下娘。一定要小心申氏。“她頓了頓,”還有,也要提防申家的人。尤其是那個申柔佳,哥,你可別因為她是美人,就對她少了戒心。所謂蛇蠍美人,說的就是她那種的。“

沈逸辰淡淡一笑,嘴角溢著淺淺的流光,”再美,也美不過妹妹。“幼年時的沈千染漂亮得不像塵世般的人兒,別人不知,他怎麼會忘?

申氏回房,剛好和端著盆子出來的丫環彩雲撞到一處,一盆的水濺了大半身,申氏一巴掌蓋過去,”不長眼的蹄子,做事莽莽撞撞,遲早揭了你的皮。“

彩雲嚇得端著半盆的水跪著,連聲叫,”姨娘饒命,姨娘饒命!“

沈千雪從房裡揭了布簾,杏眼圓睜,”嚷什麼?端著盆子跪著。“她上前扶了申氏的手,”娘,怎麼樣了?“

申氏母女回到房,沈千雪幫著母親更換了衣裙,又乖巧地為母親揉捏著肩膀,”娘,您快說,我都等大半天了。“

”原算得好好的,誰知道這丑丫頭搬出了慧能大師,那是當今皇上見了都要禮重三分的人物,平常老爺想見也未必能見得上的人,也不知這丫頭哪來的這福氣。哎,也算是棋差一著。白白毀了左右膀。“

”毀了就毀了,反正娘不是說過,現在那對母女吃不吃藥都一樣救不過來。“沈千雪聽了也明白了大半,瞬時失了興趣,沒精打彩地找了個椅子坐下,忍不住報怨,”怎麼又失敗了,不行呀娘,明年我就及笄了,若我不是嫡女,沈家肯定不會把我隆重介紹出去,憑什麼那醜八怪什麼都佔全了,娘,我不甘心。“

申氏看不出是喜是憂,目光在沈千雪的杏黃色繁繡宮裙上停頓,不知琢磨著什麼,半晌才開口,”雪兒,你有沒有覺得,這次珈蘭寺回來後,那醜丫頭性情大變?“郭嬤嬤有軟肋捏在她手上,琴兒就更不用說。只是她想不通,沈千雪什麼時候發覺這兩人不對勁?

沈千雪眼神一亮,馬上附合,”娘,您也發現啦?我覺得她除了樣子沒變外,幾乎像換了一個人。特別是那雙眼,像要吃人一樣直勾勾盯著,以前她連正眼也不敢看人。“

”這事耐人尋味,難不成去了一趟珈蘭寺變聰明了?“申氏一時琢磨不透,又接著方才話題道,”你的事還有一年時間,無需急燥。雪兒放心,這次雖然沒整死醜丫頭,但她的聲名肯定要敗了,讓娘給她再加一把火,把她的婚事先給攪黃了,老夫人肯定對她更反感。“

”怎麼攪?“沈千雪大喜過望,忙又跑了過來親蜜地挨著申氏,笑唇線帶出兩朵梨花酒窩,”娘您說說看。“

申氏嘴角勾勒出一抹神秘的笑意,”這個就得看你表姐了。“

”表姐?她怎麼會幫這忙?看她樣子那麼溫柔的一個人。“沈千雪神色微顯不快,申柔佳來了,把所有人的目光全吸引住。

申氏明白女兒的心思,伸手輕捏了女兒粉嫩的肌膚,”你呷個哪門子的閒醋。她要是真溫柔,娘怎麼會千里迢迢讓二哥把她送過來?為娘這樣做,一是多了個幫手,二是不想你參與進來。你到底是個千金小姐,若一個不防,便是連著你的名聲也給毀了,那娘這麼多年的籌謀就全廢了。至於你表姐,那真是玲瓏剔透的人才。你知道為什麼她會被大嫂趕出去?“

”為什麼?“

”你這個表姐可不簡單,她在桂城時,就差點攪黃了你大表姐的婚事,你那大表姐的未婚夫,可算是桂城最有頭有臉的家族,又是嫡子。不過,大嫂更不是省油的燈,把二哥整家子掃地出門。可惜了軒玉這孩子,原先在桂城混得不錯,給你這表姐連累了。 “

”娘親,那這回怎麼攪黃呢?“沈千雪沒興趣知道表姐的事,只想知道如何把沈千染壓到腳底下。

”這事簡單,娘只要造一點機會,你表姐準能捉得住機會……“

連著幾日,沈千染就在房中看著醫書,每日喝的藥,都經過水月親自在她房裡煎服,煎好後也不盛碗,直接擱涼了就著喝。寧氏那也照著這樣的,中間愈少的環節愈不容易讓人有機可趁。

又是黃昏,沈千染去沈老夫人請安。

走到蓮荷池畔,遠遠就看到沈千雪和申柔佳主僕幾個從另一條道走過來。

申柔佳真不愧是絕色女子,只見她婀娜的身段柔若無骨,走起路來如扶風弱柳,縱然衣飾簡單也生生把一身華衣美服的沈千雪蓋了下去。

”姐姐,祖母昨兒不是說了,讓你不用天天去請安。“沈千雪自然也聽到這幾日府裡紛傳沈千染弄出兩條人命,早就想湊上一腳,可惜連日來沈千染除了晨昏定醒外,連閨房門也不出。她今天特意帶了幾個愛碎嘴的丫環,並約了申柔佳在這路口墩著,她就是要笨嘴笨舌的沈千染當場出醜。

”晨昏定醒是做晚輩的本份。你這個是庶女尚且知道禮儀,我這個嫡女怎麼能不守規距?“沈千染淡淡地回了一句。

沈千雪素日最恨別人提起她庶出的身份,果然一聽,臉刷地就白了。

忽然,沈千染敏銳地感覺到一雙毒辣辣的精光射到自己身上,淡青的眉微微揚起,對上了申柔佳眼底躲閃不及的嫉恨。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18 08:29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3-5-18 08:47 PM 編輯

十五 淡然面對

申柔佳也察覺到沈千染的眼眸,低眸,便將嫉妒隱藏的不見蹤跡,眼底只剩下晶瑩的白霧籠罩著微微笑意,看上去無害又弱不禁風,楚楚可憐,”柔佳給沈二小姐請安!“

”申小姐,沈府還住得習慣吧?貴府修繕如何了?我還備了一份禮物準備送給申小姐當喬遷之禮。“

”沈小姐有心了,柔佳明日就要離開沈府,現在正隨表妹去跟沈老夫人告個別。“申柔佳心底恨不得上前就扯下她頭上少得可憐的黃毛,偏生要裝著溫順的模樣。

她妒忌,眼前這個沈府高貴的嫡出小姐,就算是再醜將來也能嫁個郡王,可自已呢?從小就是個美人坯子,越大出落得越美麗,偏偏出生寒門,自小與家人托身在大伯家中,受盡大伯娘的冷眼,好不容易京城裡有個姑姑肯收留他們,原想藉這個高門大戶認識一些仕家子弟,飛上枝頭當鳳凰,誰知道當天就被這丑丫頭給搞黃。一想起哥哥找的那個貧民窖,她就恨得咬牙切齒,在那裡,周圍住的全是下三濫的人,她怎麼可能還有出頭的日子?

”既是這樣,水荷,你回去把我箱子裡的一匹江南彩帛送到申小姐那。“沈千染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臉上的千變萬化。她心中知道,申柔佳怎麼可能就這樣乖乖地離開沈府?

沈千雪嫣紅的小嘴翹了一下,諷刺著說,”姐姐還真捨得,那江南彩帛可是好東西,我要了幾次也沒要到,哼。“沈千雪頭一甩不高興地朝前就走。

申柔佳自然不知是何等貴重,不過想想連沈千雪都想要的東西,自然是好物,心下暗喜,嘴上卻推辭,”這怎麼好意思,既然是表妹想要,就留給表妹。我在沈府叨嘮了幾日,哪好意思再拿二小姐的東西。“美麗的眼睛撲閃撲閃的,充滿真摯。

”表姐,那個彩帛是江南寧家專門為宮裡的皇后和貴妃定做的,是寧家專門討了恩典,多做了兩匹給娘和姐姐,別人想都不要想。“沈千雪用力轉過身,瞪了沈千染一眼,心中對這個她更不滿。

”沈小姐,那……啊……“突然,申柔佳腳下一個不穩,柔若無骨的身軀瞬間右倒去,沈千雪本能地伸出手想扶,可惜兩人離得有兩步之遠,只聽”卟咚“一聲,眼睜睜地看著申柔佳掉入了冰冷的池中。

”救命……救我……“猛喝兩口冰冷的池水,申柔佳拼命在在水中掙扎著。

幾個丫環驚得連聲叫喚,”有人落水了!“

沈千雪聽到聲響,猛地轉身,愣了片刻,突然瞪大雙眼指著沈千染,”你推她幹嘛,我表姐不識水性。“話未落音,突然又聽到一聲”卟咚“,轉頭一看,只見池對面有人跳進水中,奮勇地朝著申柔佳游去。

申柔佳很快就被救上來,沈千雪定睛一瞧,原來救自已表姐的是沈千染的未婚夫淮山郡王蘭御風。

沈千雪忙將錦裘脫下,蓋住表姐瑟瑟發抖的身子。

”公子,多謝公子……救命之恩,柔佳,柔佳……咳咳……“申柔佳撫著自已的胸口,柔弱地喘息著,濕髮粘在精緻的小臉越發顯得可憐兮兮。

蘭御風不自覺得擁緊懷中的美人,雙眼卻毫無溫度地射向站著不動的沈千染,”想不到你貌醜心更醜,這麼冷的天,居然將一個弱女子推進冰湖中。“蘭御風雖從不喜這個未婚妻,但念這是先皇賜下的婚事,加上沈千染除了陋顏也無惡習,倒從未心生退婚的心。

但如今不同,先是聽聞她在府內殺了兩個奴才,如今又親眼看著她去害一個弱女子。

沈千染淡淡一笑,走上前兩步,冷眼看著緊緊相擁在一起的男女,淡淡地問申柔佳,”申小姐,你說,我剛有推你麼?“

申柔佳撫著胸口故意又咳了幾聲,避開沈千染的質問,惹得蘭御風忙拍著她的事背幫她順著氣。

可在沈千染的逼視下,申柔佳瑟瑟地挨在蘭御風的懷中,抬起著看著沈千染,眸中聚著水氣,”沒有,是……是我不小心,自已掉下去……“她伸出手輕輕地扯了下蘭御風的袖子,淒聲道,”公子,請你別怪她,是我自已走路不小心。“那樣蒼白的小臉明顯壓抑著抽泣聲,那吞下滿腹委屈的神情,在這樣美麗的容顏上愈顯得讓人心疼,

沈千雪衝上前指著沈千染的臉,怒道,”明明是你推的,我親眼看到,你還敢抵賴,你就是妒忌我表姐美麗。蘭郡王,本來是我舅父事帶著表姐和表哥來這裡投親的,可是我二姐不容人,害得我表哥只能在東城區找一處土坯房暫時住下。“

原本表哥來了,她多開心,想著能天天見到,現在給沈千染全搞咂了。

東城?蘭御風心裡一疼,想著這樣美麗的女子居然住在東城最低下的雜住區。這麼大的一個沈府,竟然連個弱女子也容不下。

他抬眼,冷冷地看著站在遠處無動於衷的沈千染,陽光下,看著她發黃稀疏的毛髮下,那張臉顯得越發的醜陋,他心生一陣陣的厭惡,難道他堂堂一個郡王,非常娶這樣一個貌醜心又毒的女子?

沈千染被他那看著一隻蒼蠅般的眼神盯著,心中不無悲涼,她亦靜靜地回視,曾經這男子也是自已少女時代的一個美夢,但現在,她只想一點一點地把他從心中驅逐出去……

空氣中透著緊崩,蘭御風狹長眼角流出的波光,連著一旁的沈千雪都能察覺到濃濃的寒意,”沈二小姐,本來外面盛傳你私自處罰兩個奴才弄出人命,我原也不信,現在親眼看到,不由得不信。想不到,你小小年紀手段這麼毒辣。“

”蘭郡王,我沒有推她,她知道,我知道,還有天知道,這就足夠了,至於你知不知道,並不重要!“她不再看他,抬首看著天邊的夕陽,臉上淡淡展開笑顏。蘭御風,還是如前世一般,不問青紅皂白,一眼就認定是她推人,更不問前因後果,直接認定她草菅人命。

其實究其根本,不過是因為一個貌如天仙,一個醜顏。



十六 郡王退婚

”沈二小姐,本王會向老夫人提出退婚,希望沈小姐見諒!“身後傳來蘭禦鳳風冷冷地聲音。

沈千染剛想回說請便,便聽到秋蟬的聲音,”老夫人請大家都過去。“

沈千染臉上笑意更深,只怕申柔佳一落水,就有人去給老夫人報信。

申柔佳雖不捨也只得掙扎地離開蘭御風懷抱,她不想讓老夫人知道這一幕。今天在沈千雪興沖沖地來找她一起堵沈千染時,她就想到了落水,而後希望沈老夫人念著她可憐把她留下來,蘭御風的出現是意外,她當時只想找個有力的證人,證明是沈千染親手推她落水,所以,當視角走到恰當時,她馬上一跳。誰知道運氣​​這麼好,居然是蘭御風。

讀出他眼裡的心疼,她不知道心裡多高興,雖然冷水沁得她直打寒噤,但流進心中的卻無比溫暖。

心中暗笑:沈千染,是你把未婚夫送給我,那我申柔佳就不客氣了!

眾人離去時,誰也沒注意到,東面二樓竹簾內,一個身材頎長年輕男子嘴角勾著笑看著,夕陽打在他的身上,折射出一張俊逸非常的臉,一雙斜飛的劍眉帶著凌歷的兵刃氣息微微斂著,狹長丹鳳眼眸帶著奇異的半明半晦的笑意。他剛親眼看到申柔佳假裝落水時,沈千染明明可以避開那個位置,可以讓郡王蘭御風看清是申柔佳故意落水,卻在抬起腳的一瞬,又放下,原地不動地站著,眼角處透著不符合年紀的冷笑——這孩子可真有趣!

沈逸辰輕嘆,”讓三殿下見笑了。“沈逸辰欲起身,蘭亭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坐下,”這棋還沒下完。“

沈逸辰哪裡還有心思下棋,蘭亭連吃幾子,勝敗已定,蘭亭笑,”再下​​一盤。“

”三殿下,我想去看看,今日這般,妹妹肯定是要吃虧。“沈逸辰向前欠了欠身。

蘭亭瞳孔幽深,亮如墨玉,每回看人時,眸光流轉,夾雜著一絲說不清的複雜笑意,”本皇子倒認為,令妹不願讓你​​去淌這場混水。不如我們打一個賭?“

沈逸辰以為蘭亭會以沈千染為賭,誰知黑子一落,”就賭七皇弟今晚會平安回京。“

沈千染隨著眾人剛走到老夫人的院落,遇到追上來的水荷。

”小姐……“前前後後的人很多,沈千染不便說太多,只用口型說了聲,”大哥!“而後輕輕搖了搖首。

水荷明白沈千染的意思是讓她攔住沈逸辰,別讓他參與到此事來。

進里屋時,沈老夫人正蹙著眉在一旁嗽口,看到沈千染時,從鼻息出”哼“了一聲,倚到圓福軟枕上,眉峰鎖得更緊。

沈千染,沈千雪給沈老夫人請完安,申茹上前扶了沈千染,在她耳邊低聲一句,”老夫人正在氣頭,一會認個錯就是。“

沈老夫人雖有些年紀,但耳聰目明,聽了後,斜了一眼申氏,將茶盞往茶托上一置,發出叮噹的脆響,低叨一句,”慈母多敗兒!“

沈千染雙掌交握,指節處微微發白,極其緩慢地抬起眼瞼,定睛看了申氏一眼,”又讓姨娘操心了。“

申氏眼圈一紅,低聲說,”我的兒,你何苦跟姨娘說這話,你自小乖巧多事,要說你不小心把柔佳那孩子撞進水中我還信,說是故意,姨娘是怎麼也不信。你放心,老夫人心慈,會給你做主。“

沈千染盡量壓抑住內心浮動的情緒,用一如往常的平靜聲音回道,”姨娘,我沒撞她,也沒推她,我根本連碰都沒碰到她。“

”可我明明看到,你還想抵賴!“沈千雪似乎含混不清的嘟噥了一句,但她聲音嬌而脆,堂中的人個個聽得分明。

申氏蹙著眉輕喝,”三小姐,這裡沒你的事,你別亂參合。“

沈千雪絞著衣袖口,咬咬唇,不滿,”我當時明明在場嘛,怎麼沒我的事?是我親眼看到二姐把表姐推進水里。娘,你為什麼這麼偏心,我才是你親生女兒。“

”胡說什麼,你娘只有一個就是夫人,我只是姨娘。老夫人,這孩子嘴上沒個輕重,請老夫人責罰。“

老夫人品味著話裡的隱意,漸漸明白過來,眼角微瞇看著申氏,緩聲道,”也委屈你了,這麼大的一個家壓在你身上,你勞心勞力,自個肚裡爬出來的卻連聽她叫你一聲娘的福氣也沒有,也罷,以後這規距也不用咬得那麼死

,雪兒想叫,就由著她便是。 “

”老夫人,郡王爺和申姑娘來了!“外頭的丫環通報。

沈老夫人臉上閃過一絲​​不悅,這沈家的事,怎麼能讓郡王爺參合進來?這申柔佳也太不懂事。

申柔佳跪下便嗑頭,抬首時,尚未開口,秀雅瑩澈的臉龐上已是淚影斑斑,”老夫人,柔佳是來說一聲,今兒是我自已不小心掉水里,確實不關二小姐的事。請老夫人不要責罰二小姐。“

沈千染心中暗笑,這還沒開審,就先演上好人。

果然,沈千雪已冷哼,”表姐,你怕什麼,凡事都有祖母替你作主,我明明親眼看二姐推你下去。你怎麼會自已摔?那地方平坦,又是鵝卵輔成的路,怎麼可能走滑?“

申氏突然上前狠狠地摔了沈千雪一巴掌,斥責道,”有你這樣說你自個姐姐的麼?柔佳說她是自已落水就是自已落水……“申氏驀然發現自已似乎逾越了,馬上跪了下來,重重掌了一下自已的嘴,”三小姐,是姨娘冒犯了。“

沈千染冷眼看著這場戲,真精彩,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連說話的時間也不給她,所有的人都覺沈千染是罪魁禍首,不僅推了申柔佳下水,還害得一心講真話的沈千雪被自已的親娘掌嘴,更可歌可泣的是申氏為了維護她竟連自已的親生女兒也打。

沈老夫人喝道,”好好的,你打孩子乾什麼?“

沈千雪咬咬牙,滿臉委屈,哭著說,”祖母,我不管了,以後我再也不亂說話……“也不和沈老夫人道別,撫著臉哭著就跑。

沈老夫人鐵青著臉,對蘭御風道,”讓郡王看笑話了,是沈家管教不嚴。不過,這是沈家的家事,能否請郡王移步?“

蘭御風道,”小王並不想管沈家的家事,小王來此,是想和沈老夫人說一聲,小王準備向聖上求旨,解除小王和貴府二小姐的婚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18 08:29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3-5-21 03:06 PM 編輯

十七 一身傲骨

”什麼?“老夫人臉色一緊,站起了身,”郡王爺你這是何意,若是為今兒的事,恐怕也太小題大作,就算是老身的孫女有錯,沈家自當會教導好,何來退親這麼嚴重?“

蘭御風對著沈老夫人微一福身,神情清冷,”老夫人此言差矣,寒冬臘月將一個弱女子推進水中,若不是小王剛好經過,恐怕等你們的人來救,申小姐早已香消玉殞。“他感受到一雙冰冷的眼神打在自已身上,轉首便對上沈千染的目光,他冷冷一笑,字字夾槍帶棒,”這樣草菖人命的事,在小王的府上是決不可能會發生,就算不幸發生,也不是一個教導就能抵事。何況之前,小王聽說貴府的二小姐還弄死了兩個下人。這樣的的未婚妻小王恐怕消受不起,請老夫人見諒!“

堂間,誰也沒注意到申氏的臉上喜悅一閃而過,想不到事情這麼順利。

申柔佳低垂地臉上亦悄悄地綻放出一絲可掬的笑容。

”沈二小姐,請見諒!相信以沈小姐的人品,定可以找比蘭某人更好的佳婿。“他說話時,沈千染一言不發靜靜地聽,靜靜地看著他,臉上甚至沒有多餘的表情,好像在聽一件不關她的事情。

他感到被她那雙晶瑩明亮的眼睛穿透了一般,只覺心突然一點一點的緊縮,猶如芒刺在背,心如懸旌渾身上下都覺得不自在。

”郡王爺,是小女自已福薄失足落水,真的不關二小姐的事……“申柔佳雖然低著頭,卻一直暗中觀察著蘭御風,見了他透著迷茫的神情,忙掩了臉哭泣,”都是我的錯,老夫人,是我的錯……“語未落,已泣不成聲半軟在地上。

所有的人開始安慰哭泣的申柔佳,蘭御風的身份不宜太過明顯表示關心,只能焦慮地佇在一旁看著。老夫人見狀,命丫環鳴月上前端了參茶給她壓驚。

冷眼旁觀的沈千染待眾人忙完,輕聲問,”祖母,每個人都說這麼多,我這個當事人可不可以說一句?“沈千染啼笑皆非,所有的人都在說,唯一的當事人卻說一句話的機會也沒有。

”你有什麼話就說。“這時老夫人倒希望沈千染能夠拿出有力的證明,說出申柔佳落水的事和她無關,畢竟事情牽連到郡王退婚。

”申小姐的落水確實與我無關。“她環視眾人,一字一句,臉上不悲不喜,”但我拿不出證據證明我的清白,我只能在這裡銘誓,如果我沈千染有一言有虛,我走出這個門就被五雷轟頂,死後五鬼纏身,永世不得翻身!“言及此,堂中所有人的臉色不由一凜,唯有沈千染眉目不動轉首看著蘭御風,”至於蘭郡王想退婚,我沈千染無意見。這婚事雖是先皇上賜下的,但既然郡王心不甘情不願……所謂強扭的瓜不甜,何必為一紙婚約綁在一起。“她突然朝著沈老夫人跪下,”祖母,不僅僅是郡王爺不滿意這門婚事,染兒也不願,請祖母為染兒做主!“

他的心突然輕輕一抽,感到極不舒服,他以為她一定拼死不肯,誰知她就輕易地答應,當她說”願意“兩字時,並且臉上沒有一絲的悲容。那雙眸清亮又透著純淨,如兩股清泉般靜靜地看著他,讓他心悠悠一跳。說不上來是什麼樣的感覺。

而那樣的毒誓說出口,連著蘭御風也吃了一驚,他不禁抬眸細看眼前那女子。

身形弱小,臉色蒼黃,她跪在那,腰挺得直直​​。再細看,這女子雖醜,五官其實非常精美,因為頭髮過於稀薄,皮膚蒼黃,驟看之下讓人極易心生厭惡,但多看幾眼,想,若她的皮膚和頭髮象正常人一樣,那她美才是真正的驚心動魄。

他突然有些好奇,為什麼一個嫡生的女子會說出這樣詛咒自已的​​話,看似好多人在維護著她,但她的眼底卻透著不合年紀的蒼涼。

”胡說,皇家賜的婚哪是平常家的婚配?由著你使性子說退就退?“沈老夫人面上斥責著沈千染,但這話也同時說給蘭御​​風。

蘭御風臉上一冷,轉眸看向沈千染,卻見她嘴角滿是薄涼看著不知尋的方向,對沈老夫人的話不駁不思,他循著她的目光,看到的卻是細薄瑩綠的窗紗,窗外一盆的菊花掛著零星殘葉,他心裡越發不解這女子。

但轉念又想,她如此乾脆,或是和老太太唱起雙簧。心念一起,鄙夷又生,這般年紀卻有這般歹毒心機的女子,我蘭御風就是拼著抗旨也斷不會娶進門。

沈老夫人見她一番訓話,蘭御風不言不語地冷著臉佇著也罷,自個孫女竟然裝著聽不出話裡玄機似地靜靜跪著,心裡一陣惱火,順手操起身旁的茶杯就朝沈千染扔去,適巧砸在她眉間處彈開後掉在地上碎開。

兩人離得近,老夫人的勁道也不大,疼倒不疼,但那滿滿的茶汁倒了一臉一頭,還有不少的茶葉沾在臉上和頭髮上,異常狼狽不堪。

丫環們見老夫人發怒,伏著身動作麻利地撿起地上的碎片,但一時也不敢上前幫著沈千染收拾。

沈千染低眉順眼,緩緩用手指捋梳著鬢角,清理乾淨茶葉後,伏下身,”祖母,退婚事宜蘭郡王自會向皇上稟明,皇上同不同意,是郡王爺在皇上跟前是否說得上話的問題,與沈家無關。“言及此,轉首凝眸著著蘭御風,放慢語速,”郡王爺只要能說服皇上,沈千染樂見其事!“

復轉回首,朝著沈老夫人再一叩首,抬頭時,瞳孔濃如潑墨,眼底一片湛清,她指著窗口,道,”祖母,您看,這窗口有一株杭白菊,時值隆冬,所有的花都凋謝,落入污泥,唯有這菊花,一身傲骨,就是枯死也死要枝頭,不願沾染一絲的塵埃。祖母,染兒是沈家的嫡女,雖陋顏,但也有一身這樣的傲骨。蘭郡王既然篤定染兒是心狠手辣的女子而想退婚,那染兒既使青燈古佛一生,也不願嫁給一個看輕染兒的男子。求祖母成全。“



十八 午夜夢魘

沈老夫人方才一怒之下當眾傷了沈千染,已是心生悔意,她雖然不喜歡這孫女,但動手打罵還是第一次。如今見她不哭不鬧,甚至還是恭恭敬敬地把話完整說完,她怔怔地看著沈千染,摺皺的眉間隱隱夾雜著一絲不解的神態,看來,這些年,她倒輕視了這個孫女。

蘭御風的心亂成一團,隱隱覺得今日自已要求退婚似乎太急燥了些,如今弄得沈老夫人當眾打了沈千染,他心裡有絲後悔,便想先告退,今日之事以後再議罷了,他雙手作揖,”老夫人……“

誰知沈老夫人長嘆一聲,擺擺手對他道,”也罷,染兒也說的不錯,強扭的瓜不甜,蘭郡王,你想退婚就去皇上那求旨吧,我沈家沒意見!“她是沈家長者,也是有尊信之人,這樣被小輩當眾要求退婚,加上自已孫女也表示不願折腰,她若再強求,豈不顏面俱失?

蘭御風怔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沈千染,卻見上雙眸如跳進一縷陽光,突然就明艷了起來,他心下一沉,深覺刺眼,雙袖朝沈老夫人攏了個告辭的動作後,袖襟狠狠一擺,撫袖而去,竟是連一眼也未曾看一旁的申柔佳。

他急匆匆的離開沈府,剛踏出沈家的門檻,猛然想起他今日來沈府的初衷,臉上閃過一絲​​微怒,心道:差點壞了小王的正經事。都是那丑丫頭做祟,真是醜人多作怪,以後嫁到郡王府,看小王如何收拾你!

不顧門​​口小廝詫異的眼光,又提足闊步朝沈府內走去。

申柔佳落水,受了寒,在沈府中養了幾天,待病癒後,沈老夫人發了話,申柔佳一個弱女子,母親又未在身邊,怕父兄照顧不周,加上住的地方偏僻,擔心受委屈,所以讓她在沈府住下。

沈千染得訊時,臉上浮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她早就料到申柔佳在沒有更好的去處時,是不會乖乖地離開沈府。眼下時機未至,她就先讓她開開心心地在沈府做幾天小姐夢吧!

沈千染那日後沉靜了幾許,幾乎大門不邁二門不出,既使是晨昏定醒,也帶了水玉和水荷兩個丫環,決不落單。

她倒不是怕,只是這個月的信期果然沒來,她知道腹中已孕育了小生命,這時候,她不希望有任何的意外發生。

”小姐,白日里繡了一天,這會都這時辰了,還不休息?“水玉把銅爐上已乾涸的桔皮扔了,擱了幾塊新的,很快寢房裡就盈滿一室的桔香。

沈千染飛快的收著針腳,笑,”也就剩邊角收一下,馬上就歇了。水玉,你也忙一天,去睡吧!“若說前世沈千染有何出眾之處,那刺繡肯定算得上她的一技之長。

水玉剛想說不累,卻不由自由地打了個呵欠,連日來,她白日里去打探消息,夜裡還不放心,怕申氏有什麼偷偷的行動,常常半夜起身去察看四周有何異動。

”今晚你和水荷不要侍夜,好好睡一覺,眼下最多也能清靜半個月,讓籠月晚上睡外間。“

”半個月?“水玉有些不明就裡,自從二小姐從珈蘭寺回來後,她一點也捉摸不透她。她也不知道沈千染在忙什麼,吩咐她做了好幾件事,看著似乎都無關緊要,且都沒什麼關聯,但她想,一定會有事發生。

”去睡!“沈千染自然不會告訴她,按著前世的記憶,半個月後,宮里傳來皇帝大安,沈父回府,沈老夫人高興之餘,宴請了皇城裡各個大家族的小姐和公子,也正是那一天,申柔佳驚艷全場,被喻為西凌第一美女。

也正是那一天,申柔佳一句話將她再次打入地獄,讓皇城中的所有人,認為沈家嫡小姐在珈蘭寺與人私會失貞。

但這一次……沈千染臉上露出冰冷又暢快的笑意——這一次,我會把手伸進你的心臟,連皮帶骨,生生地扯出來,讓你知道什麼是疼痛難忍!

是夜,萬籟俱靜,一個黑影悄然進入沈千染的閨房。

他輕輕挑開帷縵,藉著窗外打進來的月光,靜靜地審視著那沉睡中的女子。

月光在她精美的五官上鍍了一層銀白,看上去肌膚變得幼嫩而明亮,飽滿的前額,秀挺的鼻樑,纖巧的下巴,令他有些移不開眼光。

悄然俯下身,輕輕揭開她身上厚厚的絲被,小心翼翼地掀起她右手的袖子,一點一點的掀至肩膀處,看到上臂處光潔一片,他臉上悄悄綻開一縷笑意,對著沉睡中的女子輕輕道,”果然是你!“

帶著清涼的陌生氣息鑽入她的心肺,像是一種被掐住呼吸的感覺,像是夢又不像,沈千染極力想清醒過來,可眼睛、四肢不聽任何指令,無法睜開、無法動彈。

”害怕了?“他看到她眼皮內的眼珠左右滾動著,兩指輕輕對著她的鼻尖輕輕一彈,”你知道這是什麼感覺麼?在你無法作任何防範時,有人對你任意妄為!“

她的眼珠滾得越快,在這寂靜的夜晚,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她心臟怦怦亂跳。

”你說,我現在選擇你身上的哪一個部份入手呢?“他似是自語,涼沁的食指從她的鼻尖處漸移至她的唇瓣上,來回婆娑著感覺著她唇上的棱角,至兩唇間時,輕輕一摁移開。而後,又撫上她的髮際,”這裡?不行,原本就長得寒瘆,若再剃光了頭髮,那不是成了庵里的姑子?何況,剃這裡也太便宜你了!“

這是夢麼?為什麼一直有淺淺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那麼真實的撫觸,低沉聲音帶著魔音的蠱惑。

如果不是夢,為什麼她卻醒不來?

她的呼吸越來越快,伴著心臟的咚咚而跳,他唇邊的冷意的弧度越來越深,”要不然,我就以牙還牙,也把你那處剪光好不好?“他的手帶著惡意的撫觸漸行漸下,至小腹時,他看到豆大的汗從她的額上泌出,全身似乎開始不受控制地痙攣。

他微一蹙眉,將手放開,嘴角扯出淡淡的戲謔,”算了,今天就先放過你。不過,你聽好了,既然你送上門,我也享用了,你就守好你自已,待合適的時候,我會上門收貨。你——可聽明白了?“經過他榻上的女子,豈能再讓他人沾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18 08:29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5-21 01:29 PM 編輯

十九 計中計一

似乎一切如塵埃落定,悄然變得靜止,沒有那令人呼吸都要停止的撫觸,也沒有男人那低低沉沉的嗓音。

她要醒來,要醒過來!她不停地命令自已,醒過來!

終於,她一挺身,坐了起來,全身汗淋濕透,她驚懼地環視四周,窗戶關得緊緊的,”籠月!“她緊緊抱著被子喊了一聲。

籠月很快地推門進來,手裡提著燈,”二小姐,奴婢在!“

”我要喝水!“房間驟然明亮,她警戒地環視四周。

籠月走到暖爐邊,倒了杯熱茶和涼水兌成溫的,遞給沈千染,”二小姐,你怎麼流了這麼多的汗,是不是碳火太足了?“

”不是,只是做了惡夢!“沈千染一口氣將水喝光,指了指窗戶,”過去看看是否窗子關緊。“

籠月帶著疑惑到窗外,檢查了一遍栓子,回稟,”二小姐,窗子有關好!“

沈千染輕輕地噓了一口氣,崩緊的神經慢慢地鬆懈下來。她房門外是侍夜的籠月,隔壁還睡著有武功的水荷和水玉,若真有人混進來,她們肯定會感覺得到。

雖然這次的夢魘怪異得冷她毛骨悚然,但關於那一個混亂之夜的惡夢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她,她相信,這一切是相由心生,是因為她前世所有的苦所有的悲劇都原於那一夜,她才會做這樣離奇的惡夢!

是夢!是夢!一定是夢魘!

籠月拿了毛巾幫著沈千染擦拭著臉上、頸上的汗,又幫著沈千染換了一件褻衣,果然衣襟全濕透,她擔憂地問,”小姐,要籠月在這裡侍夜麼?“

沈千染看了她一眼,她不知道籠月是否忠心,因為前世,籠月不久後就婚配,聽說後來的日子過得不錯。

不,她不想輕易相信人,既使是一個無害的人。她淡淡一笑,只是笑意微見黯淡,”不用,我有事會傳喚你,你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沈千染梳洗好出來時,水玉已在外間的廳裡擺放著早膳,沈千染剛要坐定,水荷提著一個籠子進來,邊走邊道,”終於捉住了,昨夜裡給這廝鬧騰一夜睡不好。“

”這是什麼?“沈千染看著一隻淺褐色,比鴿子大了半個身子,眼周的羽毛呈輻射狀,細羽的排列驟看之下竟像人的臉盤,那雙圓溜溜的雙眼瞪著乍看時心悸了一下,幸好是白天,若在夜裡遇到,準是會被嚇到。

”二小姐莫怕,這叫夜梟,喜歡在田地裡捕捉老鼠吃,也不知怎麼的,跑到我們府裡來,昨夜裡我聽它笑了一晚。“水荷把籠子掛上,在籠邊逗弄著,”笑一下,笑一笑給我們聽聽!“

”笑?“沈千染心一慟?

”是呀,這梟的叫聲就像人的笑聲一樣,二小姐是千金小姐,自然不識的這玩意兒,這在村里頭是很常見,村民見了也不會捕殺。看它樣子似乎餓了,一會我餵些​​肉給牠吃,就把它放生。“

沈千染臉色似乎稍稍一變,但立即又被燦爛的笑容所替代,她站起身,”別放,就留著,餵完後,把它的嘴先用布條纏上,籠子用黑布罩上,擱好了,別讓人瞧見,我有用。“又轉首吩咐對水玉道,”不用忙了,我去給祖母子請安,一會就在祖母房裡用些。你們吃吧! “

沈千染到沈老夫人房裡時,二房齊氏正陪著老夫人閒聊著,鳴鳳正往紫銅鼎爐內撒了把沈水香粉,見了她,便道,”老夫人,二小姐來了。“

沈老夫人待她請安後,靠後倚著軟枕,瞄了一眼,”今兒這麼早?用過膳了?“

沈千染接過香月手裡的六安瓜片,侍候著老夫人飲下後,方回話,”昨夜裡睡得不安穩,今一早就醒了,就早些過來陪祖母一起用膳。“

沈老夫人見她眼皮底下果然有些青黑,輕嘆了一口氣,”身子現在好些了?“

”好多了,胃口也開,夜裡睡時也不像往常那般盜汗。“

”嗯!這就好,慢慢調理一陣,明年你也該及笄,如今蘭郡王那鬧著要退親,祖母也該為你再合計合計,看看還有哪些家的公子尚未聘娶。 “

沈千染對沈老夫人支言片語裡的關心並不當真,她嘴角掛著淺淡地笑,彷彿說著一件於自己毫不相干的事,”祖母,染兒身中奇毒,又被退了親,只怕這皇城根裡的,沒幾個真心願意娶染兒為妻。倒不如,把身子養好,毒去了,再議不遲。何況,如今爹去了宮裡十數日未回,祖母夜夜憂心,染兒又怎好讓祖母再為我操心? “

齊氏依舊是溫吞水的神色,聽了瞇著眼笑,”是的,母親,染兒到底才十四,還有兩三年時間,還是養好身體。依我看,染兒像她母親,若身上去了毒,也不知該多美,到時沈家的門檻還不被求親的人踏破?“

沈老夫人聽了似乎不怎麼高興,閒閒地哼了一句,”像她母親有什麼好,物極必反,這美貌過了,指不​​定是福是禍。“

秋蟬很快將早膳擺好,沈千染靜靜不語地幫著沈老夫人和齊氏各裝了一碗百合粥,三人就坐,剛吃了幾口,就聽丫環報,”申姨娘來請安!“

沈老夫人摺皺的臉上瞬間被撫平,笑呵呵道,”今兒怎麼啦?一個個地跑來我這老太婆這蹭飯。“



二十 計中計二

申氏今兒突然穿著艷紅的襖子,她邊走邊輕敲著著前額,”哎喲,老夫人,昨夜裡一夜鬧騰,睡得不好,索性提前過來給你請個安,順便蹭一頓好的。“

沈千染正低著頭吞著粥,嘴角微微挑起。

沈老夫人眉微微蹙了一下,”怎麼這麼沒規距穿成這樣?“老夫人嘴上雖指責,但神情上卻沒有多大的指責。

齊氏帶著微微的同情看了沈千染一眼,申氏妾氏的身份,怎麼能穿正妻的衣裳?這分明是對寧氏的不敬,可老夫人不說什麼,她一個二房的更不好開口。令她疑惑的是,連沈千染也不發一言,只管靜靜地吃,好像申氏穿什麼都與她無關似的。

申氏上前給老夫人做了個萬福,笑道,”想討個吉利,這幾天老覺得神經衰弱,總覺得觸了什麼霉頭,心裡得瘆得慌,便讓彩雲找了件艷些的壓壓邪氣。琢磨著老夫人這裡也沒外人,就大膽了穿了過來。老夫人要是覺得不好,我馬上回房換了。“

沈老夫人橫了她一眼,”大清早說這些幹什麼?“想一想,又道,”穿就穿了,下回注意些,雖說沒外人,但在下人面前,也該守個規距。 “

申氏連連賠笑地稱是,”怎麼,二小姐好像精神也不好?“申氏坐下,看了一眼沈千染,柔聲問,”是不是這回吃的藥還是不合?“

”是沒睡好!“沈千染早已養成食不語的習慣,聽了後方抬頭簡單回了一句,又低頭靜靜地吃。

”哎,姨娘也是,總覺得心瘆裡得慌,老聽到一些聲響,仔細聽呢,又什麼都沒聽到。“申氏從秋蟬手裡接過粥片,蹙著眉報怨,”真是邪門!“

齊氏臉上微微一變,看了看老夫人,最後像是做了決心一般,壓低聲音道,”我倒是聽了,像是笑聲,原以為是哪個丫頭不睡覺,半夜起來作樂,起來一看,院子里烏漆抹黑的,什麼人也沒有。“她也是一夜難安,所以一早就來老夫人這,想看看老夫人這有什麼動靜。

老夫人聽了極不悅,將瓷勺狠狠往碗裡一擱,發出一聲清響,喝道,”大清早別說這些,我這老太婆怎麼什麼都沒聽到?我看你們白日里閒得慌,夜裡才鬧騰得睡不著,幻聽幻覺說得神神道道的,這要傳出去,弄個人心慌慌,我饒不了你們!“

”是,是,瞧是我多嘴了,掌嘴,掌嘴!“申氏笑著輕拍了兩下臉,”老祖宗,您可別生我的氣,看,我今兒就是厚著臉穿了一身大紅專門來討您喜的。“

隔了兩日,沈府上下都在議論紛紛。

從一進沈府大門開始,雕欄處,茶亭邊,洗衣房,水井邊,到處是幾個丫環堆在一起,神秘兮兮地說著。

”是呀,玉聲姐,我也聽到了,笑得很刺耳,我還以為是自已聽錯,仔細聽了會,又聽到了,嚇死了……“

”好像那聲音到哪都能聽到,太可怕了,老夫人房裡的,夫人房裡,二夫人那,申姨娘還有四姨娘那都有聽到動靜,那笑聲好像無所不在… …“

”怎麼辦呀,我怕極了,夜裡頭,還要起來侍候七少爺出恭,我怕……我怕是琴兒冤魂不散。“

”啊,我也覺得是琴兒在笑,那笑聲一會東,一會西,一定是琴兒的魂魄回來報仇了,她死得那麼慘……“

”是呀,我聽說二小姐這幾日被琴兒的冤魂纏得都睡不著,成夜裡燈開著。“

”我也聽說了,如今二小姐不敢一個人睡,整夜裡讓水玉和水荷陪著,就怕琴兒的魂魄回來找她報仇……“

這話先是在丫環婆子間私下傳著,過兩天很快就傳到沈老夫人那,其實昨夜沈老夫人也聽到這笑聲,心裡也虛得緊。人到了她這種年紀,越是信這些鬼神,一大早起身後,讓秋蟬把申氏叫了過來。

申氏穿了絳雲色夾襖,非但氣色沒給顯出來,反而看上去懨懨的,無精打彩的模樣。

沈老夫人心裡更不安,支開丫環,劈口便問,”府裡頭這幾天傳的你該聽說了?“

”老夫人,別說是聽說,我這是親耳聽了三天了。“申氏掩面輕咳,指甲上水紅色的蔻丹亮得奪目,”成夜裡笑聲不斷,若說是有人故意,裝神弄鬼的也得有個藏身之所。前夜裡,我拼著膽,叫了幾個大膽的婆子在園子裡堵,結果一個人影也沒看到,可笑聲,還是時不時地傳來。時近時遠的,嚇了那幾個婆子說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打死她們也不敢做。“

沈老夫人原本就空落的心,給申氏撩得更慌,忙不迭點頭,”昨夜裡,我也是聽到。按理,活到我這歲數,還有什麼沒見識過?“沈老夫人疑了半晌,貼近些,壓低聲說,”我昨晚尋思一夜,若是人有裝神弄鬼,也不會搞得這麼神乎,這聲音明明是左窗口這邊,也不知怎麼回事,一下就從另一邊窗口弄出了動靜。我這心給攪得一夜不安。“

”老夫人,我再給您這加幾個丫環守夜。夜裡頭再添幾個家丁巡夜,您看如何?“

沈老夫人嘆,”也只能先如此,你吩咐下去,讓下面的嘴巴守實些,別一天到晚沒事在啐嘴。“老夫人稍打了個哈欠,”去吧,我這裡再睡個回籠睡,昨夜整宿沒合上眼。“

”是,老夫人。“

老夫人下了死令,丫環婆子不敢再聚在一處議論。整個沈府陷在壓抑緊崩中,尤其到了夜裡,丫環婆子們忙完手中的正經事,就回房歇下,再不敢在房門外逗留。

沈千雪回到閨房,見玉瑤正在窗口處擺放著幾個大蒜,疑惑道,”你在幹什麼?“

玉瑤神秘兮兮道,”小姐,這個可以鎮邪的,我家鄉的人到七月鬼節時,都把這掛在門口,窗戶邊,以鎮外面的野鬼不能進房間。“

沈千雪掩了嘴嗤笑,”鬼不是能穿牆麼?從窗子裡爬進來,那還叫鬼麼?“她自然知道這幾日鬧的是什麼名頭。這幾天大家都紛傳琴兒回魂找沈千染報仇,這下,看京城裡的哪戶人家願意與她沾上關係?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18 08:29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3-5-18 08:50 PM 編輯

二十一 計中計三

從鏡子中,她看到玉瑤低著頭埋在木桶內,似乎在調著水溫,她掩嘴偷偷一笑,頑心頓起,將一頭的長髮蓋住臉,悄悄地走到玉瑤的身後,緩緩俯下身,在玉瑤的耳背輕輕地吹了一口氣,陰森森地道,”我是琴兒,你還我命來……“

”啊……“玉瑤從水中倒影中看到一個黑髮散面的女子,尖叫一聲,想跑,慌亂中一頭載在水中,兩腳朝上亂蹬著,張口叫了聲救命,卻咕嚕嚕連喝了幾口水。

沈千雪還玩得不夠過癮,糾了玉瑤的頭不讓她出來,嘴裡怪聲怪調地喊著,”你讓我死得那麼慘,我要報仇,我要報仇……我要喝你的血,抽你的筋……“

外間的丫環早已是驚弓之鳥,此時聽到這等動靜,哪敢進來看個究竟,但聽得玉瑤叫得實太慘,玉聲實在忍不住,提了花梨小圓凳頂開了門,眾人大著膽朝里面一看,竟是沈千雪在開玩笑。

玉聲見姐姐兩腿蹬得連鞋子也掉了,只道不好,衝過去扳開沈千雪的手,疾聲求道,”三小姐,求您別玩了,會弄出人命。“玉聲和玉禾合力把玉瑤從水里提出來,果然玉瑤兩眼上翻,整張臉都青了。

玉禾是水家女,急忙讓玉聲把玉瑤放平,雙手壓在她腹上,使力地按。

沈千雪玩鬧了半晌,褻衣也濕了大半,沒好氣地斥責,”真是沒用。把她抬出去,別死在我房裡,真是穢氣!“

”小姐,我姐姐都快死了。“玉聲又氣又急,卻不敢大聲哭,強忍著。

沈千雪聽了,極不高興地哼了一聲,狠狠踹了玉聲一腳,”嚇唬誰呢?不過是個賤奴才,死就死了。“沈千雪看到地上滿是水漬,斥聲,”快點把這裡收拾乾淨,給我換桶水,我要沐浴,真是穢氣!“

眾人忍著氣收拾好,關了門退下。

沈千雪泡在玫瑰花香中,舒服地閉上眼睛,心想,這事過兩天,就會有結果,到時,沈千染沾了這麼惡的聲名,肯定會被祖母送到鄉​​下的農莊。那她就是沈家唯一一個成年的女兒,祖母一定會費一番心思將她介紹出去。娘說得對,雖然表哥很好,可惜太窮,也沒有功名在身,不值得託付終身。

要把眼光放長,比如現今幾個皇子都未娶,若是娘所說的貴人肯幫她們引見,那也許有一天,她會成為皇家的兒媳,當然,在這之前,她首先得有嫡女的身份。

若有一天……她越想越興奮,好像此時自已就沐浴在皇宮的玉蘭池畔。

突然,”吱……“地一聲,像是一扇厚重的門被慢慢地推開,拉出一聲詭異的聲響。接著一陣冷風從耳畔刮過,沈千雪感到一陣骨寒,睜開了眼,看了看門窗,關得實實的。她舒了一口氣,暗笑,怎麼連著自已都開始疑神疑鬼?

復閉上眼,感受著玫瑰花香,又開始幻想起來。

”嗚嗚……“若有若無的輕輕哭泣在她耳畔響起,甚至帶著輕微的空氣流動從她敏感的耳垂刮過。

”啊……“她低呼一聲,睜開了雙眼,只見在她眼前,一個白衣女子臉色死白,兩道污血沿著頭頂蜿蜒而下,掛在慘白幽青的面上……雙足幾乎是直立地立木桶邊緣,長長的白袖垂放沒入桶中,浮在水面上輕輕地盪著……。她披散的長發無風詭動,全身帶著陰森徹骨的的氣息幽幽地盯著她。

沈千雪本能地閉上眼睛,掩住臉尖聲大叫,”來人呀,有鬼……滾開……“

女鬼的抽泣聲更淒慘了……

”嗚嗚嗚……“那女鬼竟似貼著她耳畔,先是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抽泣聲,斷斷續續地,又成了尖銳的笑聲。

”不要……救命……“一陣了冰涼的寒意襲遍她全身,她緊緊閉著眼,手腳亂拍打,水花四濺,”不要找我……求求你……救命呀……“

”別叫了,她們都聽不見……申姨娘還有你把我害得這麼慘,如今我魂魄無依,入不了輪迴,我絕不放過你,我要上你的身……“聲音瞬時一會飄遠一會飄近,沈千雪嚇得從木桶裡跳起來,瞇著眼,拼命壓低了頭,手腳並用地從桶裡爬出來,”來人呀,來人……娘…… “急慌中,摔了個四腳朝天,也顧不得身無寸縷,手腳並用地邊爬邊跑朝門口衝去。

”你們逼著我造孽,在我死後卻不給我超渡,我好慘呀……“

”玉聲姐姐,好像聽到三小姐在喊鬼!“玉禾抱緊雙臂,眨著驚恐的雙眼盯著窗戶,”你們有

聽到麼? “

”鬼見了她才倒霉。也不知又要捉弄誰?別管了,誰進去誰倒霉。“一旁的李媽哼了句,”真造孽,還好玉聲手腳快,再遲一步,玉瑤那丫頭就白白給丟了性命。“

玉瑤咳了幾聲,想起方才無原無故遭那種罪,眼圈紅紅地對玉聲道,”待今年挨完,我們就讓哥哥把我倆贖出去。“正說著,那邊傳來更沈千雪淒歷的慘叫聲,似乎不像是在開玩笑。

”不要管,我們全當聽不到,鬼找的是她,我們前去湊什麼熱鬧?“玉聲用菜油用力揉著后腰,臉上閃過怨恨,方才她被沈千雪狠狠踢了一腳。

那邊,沈千雪感到一雙冰冷的手摸上自已的脖子,她忍不住抬眼看,只見一張慘白的臉放大在自已面前,更可怖,腦門上缺了一個洞,那裡的血似乎已流盡,黑乎乎地更加瘆人。亂發下一雙凶狠的眼眸死死盯著她,眼周青黑可怖……是琴兒。

沈千雪倒吸一口冷氣,牙關抖得語不成聲,”琴……琴兒……不是我…。害你,是……是娘,是我娘……你去找她……。“只覺得大腿根處一處灼熱,尿液不停地順著腿根往下流……

琴兒烏黑的唇裂開一絲詭異的笑,突然輕輕一飄,盪出十尺開外,”滾……“

”好……我……我滾!“話未落音,猛見琴兒伸出一尺長的舌頭向她吐去,她尖叫一聲,瘋了似地打開門……

”救命……救命……“剛衝出去,外頭聽到聲響的家丁操著棍子趕過來,正好看到沈千雪披頭散發,象瘋子一般衝出來,全身赤裸著邊跑邊叫。月光下,那白花花的肌膚……眾人一時也忘了來幹什麼,看得目瞪口呆。



二十二 計中計四

申氏剛哄好沈逸星,聽到沈千雪的淒歷的慘叫,忙讓丫環玉葉抱著,就急急地出去看著究竟。

這一看心臟彷彿被重重地扯了一下,全身的血液直沖向腦門,眼前發黑,腿一軟就暈了過去,最後留在腦子裡唯有兩個字:完了!

沈老太太在秋蟬和鳴鳳的攙扶下也來了,看著沈千雪裸著身子與幾個丫頭糾纏在一塊,在院子裡亂竄亂跳,一旁的家丁想看又不敢看,沒有一個人敢上去攔。還好老夫人見過風浪,使了幾個婆子狠狠的壓住發瘋的沈千雪,丫環們拿著衣裳拼命地裹著。

家丁此時見了老夫人才背過身,低著頭哼都不敢哼一句。

遠處,傳來一聲聲笑聲,或東或西,伴著沈千雪更淒歷的尖叫聲,”琴兒回來報仇嘍……。我看見琴兒嘍……“眾人心裡恐懼更盛,有些膽小的丫環互相摟成一團壓抑著哭泣。

”塞住她的嘴,別讓她叫了!“沈老夫人怒氣沖衝,”捆好了,把她關到北園那……。咳咳……“話未盡,一時氣怒攻心,一口痰堵著咽喉,急喘著出不來。秋蟬也顧不得禁忌,上前猛拍沈老夫人的胸口。

申氏被李媽掐著人中,剛轉醒就聽到沈老夫人說要把沈千雪關到北園,心內急得得都好似一團火在燒,衝上去就抱住捆成粽子般的女兒,衝著老夫人就喝,”不能去,那裡怎麼能住人?“

沈老夫人剛緩過一口氣,聽了申氏的話,怒氣重燃,”那你想讓她喊得街坊鄰居都知道沈家鬧鬼麼?申茹,你護她有什麼用,她如今丟了這麼大的臉,誰護得住?我只當沒有這孫女。今晚先送到北園,明兒一早就派人就把她送到農莊去。“若是一兩個家丁看到沈千雪的身體那還能堵住他們的口,整整三十來個人,總不能全殺了?

申氏聽了,朝地上啐了一口,怒道,”老夫人,您心太狠了,這可是您親孫女。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說也要等老爺回來。“

老夫人摺皺的臉上裹滿霜,指著她的臉就怒斥,”就算真是琴兒冤魂回來報仇,她誰不找,偏偏找你女兒?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等越山回來,我看頭先一件事就是查寧氏和二丫頭是怎麼中毒的。“

申氏聽瞭如冬日被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心涼,猛覺得自已說這話太衝動,現在越亂就得越冷靜,不能著急,先把局勢穩下來,籌謀好的一切只要按步就班的走,局勢還是會扭轉過來。

眼下,不能把沈老夫人給得罪了。

努力遏制住心底的衝動,她情不自禁站起來,茫然失措的走到沈夫夫人跟前,重重一跪,放聲大哭,”老夫人恕罪,我也是心裡著急,一時說錯話。老夫人也是做母親的,也當體諒一個母親的心。雪兒如今成這樣,要是再沒人管,只怕今晚都過不去了。老夫人,我做母親的實在放心不下女兒,今晚就讓我陪雪兒在北園吧!“

沈老夫人臉色稍稍一緩,看著一旁驚魂未定的沈千雪,嘆息道,”好,把她的嘴堵實了,今晚你可別讓她再亂嚷亂叫!“

折騰了一宿,沈老夫人回到房裡時,又疲又累,靠在床上卻毫無睡意。

秋蟬捏拿著老夫人酸痛的腿,勸道,”老夫人,依我看,派人值夜,這些都是治標不治本。奴婢尋思這,最近府也事情也多,先不說夫人和二小姐都中了毒,後來,申家的小姐又無端端地落水。我幾夜裡想了很多,是不是因為沒給郭嬤嬤和琴兒兩人超渡,所以兩人才回來作崇?“

沈老夫人重重一嘆,”是,我也是這個想法,尋思著得做場法事,最近府裡也不大平靜,先死了兩個下人,如今三丫頭又無端端地發瘋,這要是是傳了出去,也不知外頭的人會怎麼傳我們沈家。這事得快些解決。唉……這兩日府裡頭人心惶惶,也不是個辦法。我聽說前陣秦家老太太那身體突然不利索,請了個法師做了場法事,服了幾道符就好了,不如,你去替我打聽打聽是哪家道觀?“

”好,我明日就去,老夫人,您睡吧,我和鳴鳳一起侍夜,您安心睡。“

沈千染清洗著水玉頭上乾涸的血漬,主僕倆相視一笑。

”二小姐,你沒瞧見她嚇得尿褲子的樣子,哦不!“褪了一半妝的水玉笑得怪模怪樣,”她連褲子也沒有,光著屁股呢!“

”回來時,沒給人瞧見吧。“沈千染將”假舌頭“扔進碳盆裡,很快化為灰燼。

”沒,水荷在守著呢。這回,她又忙著跑去捉夜梟和田鼠。“水玉想起昨

晚看到水荷從外頭帶回的整整上百隻的田鼠,黑壓壓地擠在一個鐵籠裡,心里頓時一陣毛骨悚然。

”張婆子向哪些家收購夜梟都有留意麼?“張婆子是廚房裡負責買菜的婆子,每個月光從菜的差價中就賺好幾兩銀子。這肥差是申氏賞的,自然鞍前馬後地為申氏效命。

”二小姐放心,這事全交給水莧盯著,眼下,張婆子總共收了二十來隻的夜梟,每日放五六隻出來鬧騰,現下可能就剩七八隻,再裝神弄鬼兩日也差不多了。“

”明兒,你悄悄給水月遞個消息,讓她接著給母親的藥裡添點安神劑,睡前喝。這些事,她不必知道太多。“明晚,她會在沈府掀起腥風血雨,讓申氏再難翻身。

”遵命,二小姐!“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18 08:29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5-23 09:48 AM 編輯

二十三 計中計五

第二日,夜晚戊時,沈府來了個清雲觀的觀主賀山道長。在沈府的前宅大堂前的四方院內擺下道場,沈府上下除了不在府中的沈逸辰,得了失心瘋的沈千雪,養病的寧氏外,其餘的全部到場。

眾人坐在下首處,遙看著天師站在高高的天梯之上,指劍對天長呤,時而焚符咒,時而撒烈酒。年紀小的沈逸飛和沈逸星兩個靠在一處挨著,倒看得興高彩烈,只當家裡又請了戲班。

沈千染很安靜地坐在老夫人的身旁,申氏靠後坐著,身邊挨著沈千碧和申柔佳。

鬧了大半個時辰後,剛開始還聽到幾聲笑聲,後來就慢慢安靜下來。眾人臉呈喜色,紛紛說天師果然名不虛傳。

又過了一柱香時,天師緩緩地順著雲梯而下。

天師滿面紅光,手持拂塵,正聲道,”老夫人放心,貧道已施法,府內暫時不會再有妖邪入侵。只是……“語及此,略為難的環視眾人。

沈老夫人一驚,聲音驟然變緊,”天師有話但講無妨!“

天師指了指偏東方向道,”老夫人,貧道登高而望,沈府地脈主樓地處偏東,為此園貴氣聚集之地,沈家的命脈全靠此氣聚養。請問老夫人,此樓現當住的是哪一位貴人?“

”是老身的長媳寧氏。“

誰也沒注意到,天師的話一出,隱於沈老夫人身後的沈千染眼裡射出了毫不掩飾的凜冽殺意。

”寧氏?“天師一本正經地從冊裡翻找到寧氏的生辰八字,右手信起數著,口中默念有辭,突然一聲長嘆,”老夫人,貴府尊夫人的命格為七煞格,所謂傷官見官,為禍百端,若讓她居於五鬼之地,或是七煞之地,那還能鎮一鎮沈府的煞氣,居在貴氣之中,只怕會招災引禍。而且……“天師五指齊動,似乎又在算著,稍傾,搖頭長嘆,”若貧道猜得不錯,貴府已有四年無新丁,正是因為貴氣被煞氣所阻。“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小聲議論開。

個個交頭接耳,但壓低了聲音,一旁的四姨娘馬氏臉色微變,柳眉挑起,竟脫口而出道,”怨不得我年紀輕輕,老爺又正當壯年,卻多年無處,原來是給人鎮住。“

沈老夫人回身瞪了馬氏一眼,怪她不成體統。但此時老夫人心中翻來覆去也只是煞氣這兩個字眼,根本也沒心思和她計較。到了她這歲數,最忌的就是八字相衝,風水​​破壞致家宅不寧之事。如今說寧氏竟命犯七煞,她怎麼不著急?

”依天師看,該如何是好?“沈老夫聲音顯得比平常混濁。

”這——不好說。“天師故作神秘地沉呤著,申氏狀似很焦慮,”天師有什麼話儘管說,老夫人在這呢!“

”貧道建議,先讓此樓空置,將所有主子的生辰八字擺在祖宗祠堂上放一周天,若沈家祖宗有靈,自當會給提示。“

老夫人瞇著雙眼,一時也打不定主意。要說,這東樓,寧氏也住了好些年,這時就憑天師一句話就讓她騰出來確實也說不過去。但是,天師說的話已像個疙瘩卡在心中,怎麼能不介懷?心中疑惑正想問具體事宜時,沈千染卻站起身,臉帶微笑,似乎面對天地變色也波瀾不驚,”小女不才,曾聽說過。七皇子的生母與母親同年同月同日生,這麼說,當年的蘭妃也是七煞命格?“

眾人大驚,蘭妃是聖上最聖寵的女子,因為不喜宮中生活,皇上還遷就讓她在民間自由自在過自已的生活,每年蘭妃回宮,皇上都讓百官徒步城外迎接。

”啊……“天師張口結舌,若說不是,那方才自已的一番話就純屬騙人。若說是,那衝撞的可是蘭妃娘娘,傳了出去,就是殺頭之罪,他可擔不起!

”敢問天師,我娘的命格究竟是不是七煞命格?“沈千染逼問一句,眸內氤氳跳動全是無法掩飾的怒火。

”二小姐,你一個千金小姐,大門不出,怎麼會知道蘭妃的生辰?再者,蘭妃是何等尊貴的身份,她的生辰又怎麼會輕易讓外人知道?“申氏滿臉心疼地上前抱住沈千染,眼睛裡浮動著淚花,”姨娘知道你心裡替夫人著急,依姨娘說,這事還是讓祖宗來決定。眼下老爺進了宮後就一直沒回,老夫人心裡著急,家宅最近又不消停。你也當理解老夫人的心情。“她的話合情合情,讓所有的人都為之動容。若非沈千染經歷了前世,她也會為她的一番表演所迷惑。

申姨娘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獲得眾人的理解。

個個連連點頭稱是。沈老夫人臉色凝重,”染兒,長輩在說事,你小孩子莫插嘴,坐一邊去,不得再對天師無禮!“

看到眾人懷疑的眼光,沈千染淡淡一笑,對老夫人慢慢解釋道,”先前去珈蘭寺時,孫女求慧能大師給母親看看吉凶,報了生辰,慧能大師嘆了一句,說母親的命格竟和當今七皇子的生母相同,可惜是居北地,招了小人,損了貴氣。“這話她當然是編的,她也算定沈老夫人不可能專門此事去珈蘭寺求證,何況蘭妃的生辰確實與寧氏同年同月同日。

她語聲不急不徐,卻字字打在人心

申氏這時再巧舌如簧,也辯不出半分。

天師臉上尷尬不已,強辯道,”老夫人,五行八卦之術,不僅講究生辰,更講究出生時所在之位,時差,如果是命中缺水的人,生在臨水之窪,與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生在火地,也是兩種命格。所謂同人不同命,正是理同此。想必,寧夫人與蘭妃的區別就在於此!“

”天師,那你說我母親最忌的又是哪個屬性,金、木、水、火、土?具體說一下,我母親最忌什麼?“沈千染說得極慢,但每一字每一句都似乎別有深意,雖未挑明,卻已足以令天師心驚膽寒

假天師原本就是滿口胡謅,這下臉上雖掛著親切的笑,但眼裡已滿是閃躲之意。

”染兒你先退下,這裡有祖母給你作主。“沈老夫人不笨,慢慢琢磨一番,也嗅出了些陰謀的味道。

沈千染微一福身,不卑不亢地退後一步。重生前,沈千雪與七皇子訂婚在即,當今皇上曾令沈家的人把所有的生辰八字報上,怕衝撞了天家的。結果發現寧氏的生辰竟與蘭妃一樣,當時申氏擔心傳出去,特意壓下,就說寧氏不過是個妾氏,不必報上生辰給天家。

老夫人正想再問一句,突然,一陣陣詭異的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剎時,四方院內亂成一團,只聽得一陣”撲嗤撲嗤“地聲音,天空突然飛來幾十隻的鳥,爭先恐後地朝著西面的院落內俯衝下去。



二十四 計中計六

”啊……那是什麼東西……“人群瞬時騷動起來,也不知是不是被人群的騷動驚到了,有幾隻鳥俯衝停在牆​​頭,月光下像一張詭異的人臉,如銅鈴般的眼睛發出淡綠的瑩光,眾人只覺得自己身上的血迅速無比地從身上褪去,比看見鬼怪更加害怕。幾個膽小的抱著頭亂竄,人群瞬時沸騰。

空氣中發出刺鼻的血腥味,令人欲嘔,只見一隻只夜梟突然飛上空中,在半空中撕殺搶奪……眾人更驚,人群復又互相推搡擁擠,間雜著膽小的丫環一陣陣刺耳的尖叫聲。

”那是二姨娘住的地方。“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它們全部往二姨的院子去了……“

”這到底是什麼邪物?“沈老夫人緊緊地抓著拐杖,看得渾身發毛。心頭一陣焦躁,深蹙著層層的皺紋的眼斂,看著半空中的不明飛鳥,滿臉懼憂,”好像笑聲就是從這些鳥嘴裡發出。“

幾個膽小的丫環早就抱著頭蹲在地上,瑟瑟發抖,嘴裡亂嚷,”一定是琴兒的冤魂回來了……“

”是,一定是琴兒死了不甘願,回來報仇!“馬上有人顫著聲回應,”好可怕呀……“

沈老夫人臉倏然變色,”誰再胡說什麼,看我不絞了她的舌頭。“老夫人又氣又怒,連日來頻頻發生的混亂,已經把她所有的耐性耗光,發狠地拿著拐杖朝那丫環身上掄去,”狗奴才,我看你們添亂……“

”母親,您消消氣,何必和一個丫頭動氣,先問問天師是怎麼回事?剛不是說,府內暫時不會有事了麼?“齊氏認出是自已房裡的丫環,忙上前攔住,順便踢了一腳那丫環,”滾,不要在這裡添亂。“一個婆子馬上上前,擰著那丫頭的耳邊往後退。

”這……這,“天師此時的臉已暗晦如豬肝色,拼命朝申氏擠著眼,申氏此時哪裡顧得著回話,只愣愣地看著一群群的鳥兒往自已的院子裡俯衝。

”二姐是不是招惹了什麼不干淨的東西?瞧,這些邪物哪也不飛,就往二姐的院子裡飛?“四姨娘原是戲子,聲音本來就高了別人幾分,此時大聲嚷得整個大院裡的人都聽得到。申氏被攪得心頭火起,又無辭又對,她撩眼直直看著四姨娘,四姨娘毫不示弱地亦目光如針般的盯著她,諷刺的笑,一臉的興災樂禍。

”四姨娘,你是不是戲演得太多,想像力過旺?“籌謀了這麼久,可事情的發展完全在自已的掌控之外,申氏只覺得體內的血脈如絲線般一根根地斷開,她怒視四姨娘,”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四姨娘不屑地對著申氏高高抬了下巴,她早就看申氏獨自把持著沈家的事不滿,憑什麼?大家都是姨娘身份,她扭了腰枝到沈老夫人身邊,指著西院上空,”老夫人您看,這怪鳥嘴裡叼著什麼邪物,會動。哎呀,好多呀!二姐,你到底屋裡還藏著什麼嚇人的東西?“

”方才天師就是一派胡言,夫人就睡在東廂那邊,若夫人是七煞命格,怎麼不見這邪物往夫人那去?“寧嬤嬤早就憤恨難平,此時故說意粗著嗓門,讓所有的人聽到,”都說動物有靈性,哪裡有什麼人看不見的東西,動物先察覺。咦,二姨娘,天師呢?人跑到哪去?是不是作賊心虛跑了?“

申姨娘氣結,恨不得煽一巴掌過去。可寧嬤嬤雖是下人,卻是寧常安房裡的,她沒好氣地反駁,”我怎麼知道?天師又不是我請來的!“

沈千染至始至終不發一語,她抬頭看天,那雙無底黑眸的深處似乎閃爍一道極亮的光芒!她相信此時,不僅僅是沈府,附近的百姓肯定也看到沈府上空的異動,來吧,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把動靜搞得越大越好,越多的眼睛盯著,沈家就無法把事情壓下。申茹,這一次,你還想全身而退麼?

”都給我住嘴!“沈老夫人喝一聲,她見事情如此蹊蹺詭異,索性吩咐人把西門打開。那婆子得了令,從懷裡掏出一大串鑰匙,抖著手開了半晌方打開鎖,推開門,大著膽子探進頭往裡面看了看,只驚得”啊……“尖叫一聲,那婆子已嚇得面色青白,連連退後幾步,跺著腳指著門內,口中亂叫,”有東西,有東西!“

幾個膽小的見狀忙抱著頭躲得遠遠的,但多數人懼於沈老夫人不敢亂動,心中又懼又疑惑著,那婆子到底看到了什麼?眾人不敢上前看個究竟,只秉著呼吸地盯著門……

”吱吱吱……“的怪異竦動聲傳來,眾人心跳急劇加速,突然,門口湧出上百隻老鼠,黑壓壓的一片,爭先恐後般,以飛快的速度四處逃竄著,後面的見此方向有路可走,迅速朝這裡竄來。

”啊……我的娘呀……“人群剎時散亂開。

天空中的鳥緊隨而來,不停地俯衝,捕捉著,爭食著,有數只空中爭食,把活活的老鼠幾下撕裂,天空中不停落下動物的內臟和肉未,嚇得所有的人四處逃竄,哭聲不止,驚恐不斷。

人的驚亂更嚇得那些老鼠四處逃竄,混亂中,有的老鼠跳到了人的腳背上甩了幾下也沒甩開,有的老鼠循著黑暗頻頻往女人的裙子底下鑽,嚇得丫環們提著裙子尖叫。

眾人想跑,無奈除西門外,別的門已被鎖上,幾個身手利索的男家丁,搭著人牆想從牆上爬過去,卻在混亂中被撞倒,高處的一個跌倒在地,捧著腳痛得直嚎。

”啊……救命呀……“一隻老鼠亂竄地朝四姨娘的裙底鑽去,四姨娘急亂之扯著一個丫頭的頭,想讓她擋著,那丫環又疼又怕地鬼叫起來,驚得那老鼠直往她身上拱,那丫環嚇得又哭又叫,跌跌撞撞中一把推了擺場上的搭架的支撐點,只聽得一聲巨響,兩米高的搭架崩了下來,也不知道砸到誰了,哭聲,慘叫聲響成一團。而搭架上面擺放的瓜果,牲畜的祭品滾了一地。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18 08:29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3-5-18 08:51 PM 編輯

二十五 計中計七

申柔佳一邊驚叫一邊躲避著四處逃竄的老鼠,突然間看到遠遠的一個豬頭掉下來彈跳了一下後滾到自已的腳邊,而另一隻腳邊,一隻夜梟鋒利的爪子正撕開一隻老鼠,勾狀的嘴一口一口地叼啄著美味,圓溜溜發著綠光的雙眼卻帶著戒備盯著她,彷彿她若一動,它那鋒利的爪子就會朝她的臉抓去。

她嚇得腿腳無力再也邁不開腳步,刺鼻的血腥味嗆在她的胸口,吸不進去,也咳不出來,她全身哆嗦著,驚懼不停地朝著夜梟擺著雙手,她嘴裡念念有詞,彷彿被夢魘住一般,黑白分明的大眼全是恐懼。

夜梟吞食幾口,突然煽動翅膀,申柔佳嚇得癱軟在地,”別過來……不要過來……“全身控不住地瑟瑟發抖。此時她釵環俱掉,髮髻散亂,滿臉淚痕,肩上,手背上都有天空中滴落下來的老鼠的血液,攪得她一陣陣的嘔意翻騰著。

”娘……娘……“沈千碧也不知被誰撞了,腳扭了一下跌倒在地,又痛又怕索性也不起身,拼命扯著脖子哭著,”疼呀……嬤嬤,我要嬤嬤……“

饒是老夫人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天空此時就像張了口的惡魔,不停有老鼠的斷尾、斷頭、碎皮掉落,幾十隻夜梟煽動著翅膀在空中盤旋,頻頻發出瘆人心骨的笑聲,此時的沈府就像是地獄修羅。

沈老夫人喘著粗氣,慘白著臉不停地抽蓄著,她反復糾著前胸衣襟,一口氣終是喘不過來。兩眼上翻地朝後倒去。

秋蟬和鳴鳳見狀,顧不得害怕,急急托住沈老夫人的身體,”老夫人,老夫人……“兩人拼命抱著向後倒去的沈老夫人,香月在一旁壯著膽子拿棍子驅逐著朝這裡竄來的老鼠,邊喊,”先帶老夫人回房。“

”先把門打開。“秋蟬大叫了一聲,”我懷裡有備用的鎖。鳴鳳,你來拿。“她身體支撐著沈老夫人,動不了。

眾人才猛地想起,晚上開壇設法,事關沈家家運,老夫人命所有的人要到場,擔心中途哪個丫頭婆子偷懶溜了出去,便吩咐三道門全鎖上。剛只開了個西門。可老鼠就是從西門跑進來,誰知那裡還有什麼臟東西?

鳴鳳應了聲,從秋蟬懷裡拿了鎖,看看秋蟬站都站不直的樣子,道,”我來背。“她蹲下身,無奈老夫人太沉,彎了腰,她也無力背起,秋蟬眼疾手快,攔了一個身強體壯的婆子,”快,背著沈老夫人回房。“

梧桐樹下,沈千染眸如千里冰封,冷冷地看著眾人尖叫成團,心中冷笑,這些黑毛畜牲可怕麼?彼時,她和賜兒所住的地方,到處都是,有時她睡沉了,醒來時,還發現賜兒的腳有被這些畜牲咬過的痕跡。

沈家,這就是生養自已的地方!也是拋棄自已的地方。

她冷眼看著,心裡交織混合的愛與恨,如冰火交融,那復雜的情緒,更如一把尖錐,釘入骨髓,從此萬劫難復。

她勉強將胸腔的悲愴抑住,雙手不自禁地撫上小腹,眼角微閃著淚光:賜兒,你看他們多狼狽!

”碧兒,星兒……“申氏抱著頭亂竄時,剛好天空中掉下的一截老鼠的腸子掉在她的肩膀上,她嚇得又跳又叫,卻又不敢用手去拿下來,驚惶失措中,也不知與誰撞在一處,摔了個灰頭土臉,更可怕,手撐在地上欲掙紮起身時,感覺得手心處粘粘軟軟的,還未看,已有一種蜘蛛從咽喉裡爬進去的感覺。也顧不得平時當家主母的風範,就地滾了一下,全身發軟地坐著。正巧,天空中掉下來的半隻老鼠正掉在她的裙邊,那被撕開的肚皮,血紅的腸子翻露,那樣的噁心,看得她無法自控的干嘔,像是要把心肺肝脾都吐出來。

再抬頭時,看著場中已是狼籍一片,哭的,罵的,驚叫的,響成一團,唯有——她的眼角狠狠一跳!

唯有——沈千染冷冷地佇立在不遠處的梧桐樹下,她的唇抿起了一條幾不可見的弧線,淡淡的,一如雲煙。

她的心狠狠一抽,突然想起昨夜女兒莫名其妙的發瘋,赤身裸露的衝到院外,女兒家的身體被那麼多低賤的家丁看光。這一切一定與沈千染有關,自從珈蘭寺回來後,她就像變了一個人,先是狠狠地處置了她的左右臂琴兒和郭嬤嬤,接著就輪到她的女兒出事。一想起女兒的慘狀,申氏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全往腦子裡灌去,壓抑不住的怒恨從全身各處一波又一波地席捲而來,此時哪還能顧得上恐懼,只想衝上前狠狠地將沈千染也剝個一絲不掛。

她蹭地一下從地上跳起,發瘋似地幾步衝到沈千染面前,全無素日的面慈心善,眼中驀地閃過一道陰鷙的寒光,”是你,雪兒的事是你,今晚的事也是你! “

沈千染卻氣定神閒地,從懷裡拿出絲帕拍去申氏肩上的一截斷腸,隨手將絲帕扔在地上,笑得歡燦,”二姨娘受驚了!不過是黑毛畜牲的腸子,沒毒的,不用怕!“

”你這賤人……“申氏壓制不住一聲驚呼,如見鬼魅般指著沈千染,張大了嘴巴,那表情象恨不得一口把沈千染吃掉,”果然是你搞的鬼,雪兒可是你親妹妹,你……你太惡毒了!“

”我惡毒?怎麼?姨娘這會不裝了?平素,你不是把我看得比你親生女兒還重八分?現在不演戲了?“過了今晚,所有的人會看到申氏的真面目。

沈千染微抿的嘴角突然上彎,挑著一絲暢快淋漓的笑意,”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門。姨娘該去問問你寶貝女兒,是不是做了什麼遭天譴的事。至於今晚,假天師是你找來假扮的,什麼七煞命格也是你的授意。夜梟又是你找人捉的,裝神弄鬼也是你擺的,怎麼能算到我的頭上?“她冷冷地帶著暢快地笑看滿天血腥和污濁,這一切,不過是她將計就計罷了!



二十六 皇子蒞臨

申氏瞧著此時此刻的沈千染,如從地獄裡走出來一般笑著,那凌厲的眸光有如吃人妖魅,在這腥風血雨中尤其顯得猙獰可怖,她心頭竟像被一條繩索勒住、揪緊!

不——她不會輸!更不會輸給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孩子!她壓制住內心升起的悚然,眸中閃過一絲殘忍,逼進一步,惡狠狠道,”你果然與以前不同!你以為你僅憑這些就打敗我?你以為我一個填房小妾能走到今日打理整個家,就憑著一點的心計就行?你太天真了,你把動靜搞這麼大,又能如何?你真以為你真能扳倒我?“從一開始借用夜梟來做文章,她就想好了退路。唯一錯算的是陪進去了沈千雪。

看著申氏是明明害怕卻強撐的樣子,沈千染滿眼戲謔地笑開了,用冷漠的語氣一字一句道,”姨娘還是想一想到時如何在祖母跟前哭哭自已的清白!“

申氏的眸子裡射出了懾人的光芒,”雪兒的事,我決不會善罷幹休!“申氏一閃,躲開朝她腳邊襲來的老鼠,恨恨離去。

東門,秋蟬開了半天的門卻打不開,後面的丫環婆子看到,以為有路可逃,紛紛湧來,不知是誰給絆了一下摔一跤,連撞幾個人後最後撞到了秋蟬,鎖掉在了地上。

”你們都讓開,沒看到老夫人暈過去?再不讓開,老夫人要有什麼事,你們全都去陪葬。“鳴鳳使了勁地把人往外推。但所有人早就被驚嚇失去理智,此時哪管你是主子還是奴才,只想早一些離開,東門口人越擠越多,別說是鎖掉了,就是找到了,也無法開掉門。

突然,天空驟亮,不知是誰燃放了煙花,緊接著,眾人聽到”嗖嗖嗖“箭翎之聲後,一隻只夜梟從空中墜落,其餘的夜梟受了驚嚇,叫得更凌厲,眾人不知是何種情況,擁擠的場面變得更加混亂。

這時,大紅色厚重的東門被人用強力撞開,逼得門內的人被迫往後退著。緊接著,一群黑衣甲胄帶刀侍衛魚貫而入,手中的火炬將整個大院照得四下通明,竟是皇城禁軍。

秋蟬瞄到門外站的竟是沈逸辰,忙喊,”大公子,老夫人昏過去了。“邊喊著,邊支使婆子將老夫人背了出去。身後有幾個傭人想藉機也出去,被其中的一個禁軍暴喝一聲,”全部跪下!“

不到一會,沈府燈火通明,四周均已高高懸掛燈盞,光亮逼退了漫天黑暗與邪惡。

沈逸辰走到祖母身邊,探了探她的鼻息,連喚幾聲,”祖母,祖母?“

沈老夫人微微睜開雙眼,見是沈逸辰,心口一寬,人精神了幾分,她拍了拍沈逸辰的手,安慰道,”別慌。祖母沒事,你回來就好!“

沈逸辰點點頭,俯下身在老夫人耳畔輕聲道,”祖母,三皇子殿下來了!沈家的事已經驚動半城的百姓,可能這時候皇上已收到消息。很快就會派人來查探消息。這事孫兒不宜處置,還是得勞累祖母。“沈逸辰雖然知道沈老夫人身體欠安,但此事必得由沈老人以內宅的方式處理把事情化小。否則牽連過大,沈家吃罪不起。

沈老夫人是個明白人,穩了穩神,”祖母知道了,你先陪著三皇子,祖母一會過來。“

沈逸辰知道此時不能拖過今晚,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他站起身吩咐,”秋蟬,你們先帶祖母回房!鳴鳳,你去請大夫。“

”是,大公子!“眾人扶著沈老夫人離開。

蘭亭正抬頭望天,突然回頭,眸光指向沈逸辰,眉峰邪氣一挑,”令妹這動靜真不小,不出半時辰,七皇弟肯定會奉旨前來查問。“

沈逸辰眼皮跳了跳,”但願阿染不要對我這個做哥哥的太失望,三殿下,請!“

院內,所有的人瞬間安靜了下來,秉聲斂氣地看著緩緩走進來的兩個男子。

申柔佳不由自主地抬眼看向門口,卻瞬刻驚住,所有氣血湧至咽喉,緊緊盯著沈逸辰身傍那個修長挺拔的身子。

通明的燭火下的高挑男子一襲精繡白衣,外罩暗紫狐裘,更顯得唇紅齒白。那雙隱著魅光的狹長鳳眼,眼角線條如水勾墨畫,他嘴角挑著半明半晦的笑意看向不知尋的方向。

若說沈逸辰是公子如玉,那他身邊的男子就是風華無雙。

這個俊美無匹的男子,周身散發著渾然天成皇家貴冑之氣,竟逼得申柔佳已顧不得所有的矜持,就這樣直勾勾地盯著他,無法移開眼。

沈逸辰朝眾人道,”這是三殿下,大家來見禮! “

申氏隱在人群中暗暗心驚,沈越山雖是戶部尚書,卻是朝中清流一派,除對當今天子外,很少與朝臣結交,更別提與皇子結交。沈逸辰在兵部領的也不過是個閒差,怎麼會攀上皇子?

”見過三殿下!“眾人嘩嘩地下跪見禮。

”起來吧!“蘭亭看著院裡狼籍一片,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之氣,沈府上下所有人皆狼狽不堪。唯有一個小小的身影竟是衣裳齊整,髮髻紋絲不亂地站在人群之中。

他嘴角挑起意味不明的笑看著她。

而她,卻靜靜地看著自已的兄長,眼裡是一抹少見的溫柔之色。

同時,他似乎也感受到一股火辣辣的眼光直打在自已的身上,他微一側頭,準確地捕捉住那一縷眸光,他幽深狹長的眸子一瞇,竟朝著她微微一笑。

申柔佳被捉個當場,瞬時玉面生芙蓉,閃動著一雙靈活的眼睛,如秋水剪影,與他四目交接片刻後,緩緩垂下眼睫,雙手不自覺得撫上髮髻,驀地想起自已滿身的狼狽之狀。臉上微生失落,忐忑之間,索性一手解了亂發,讓那如絲般柔滑的長髮披頸而下。

沈千染面罩冰霜不著痕跡地看著蘭亭和申柔佳之間的眉來眼去,心中冷笑,眼前一對男女終於還是相遇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18 08:56 PM

二十七 眾生百態

她雖從不曾和三皇子打過照面,但她知道,前世的寧家被滿門抄斬,她對皇族沒有任何的好感。寧家的毀滅,讓她母子在沈家的日子更加不堪。

或許一切是申家的人在背地搞鬼,但她終究對這三皇子毫無好感。

只是,現實逼得她低頭,她希望哥哥能夠攀上皇權,有什麼辦法呢?她重生前,哥哥不過是小小的兵部的參事,正是聽從了沈越山讓他不要參於皇子的爭鬥,最終還是招來殺身之禍,任人支配,這樣一個芝蘭玉樹般的公子竟死於暴民之手。

今生何不劍走偏鋒?就算是藉著仇人之勢,只要能靠近皇權,只要能接近權力巔峰,那這世間能擺佈其命運的人就會越來越少!

她冷眼看著申柔佳一邊忙著整理著身上的裙裾,一邊還不忘騷首弄姿,心道:你就慢慢造你的春秋大夢,你想爬得越高,到時我就讓你摔得越慘!

”我剛回京,就聽到發生了離奇之事,半城的百姓都聽到動靜,紛紛趕來城東看熱鬧。三殿下和我是跟著人群來看個究竟,不想竟是在沈府之中。“沈逸辰沉緩的聲音帶著一股安穩人心的力量,讓眾人的心緒開始平靜下來。他環視著眾人,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小小的身影,朝著她揚了揚手喚,”阿染,來大哥這裡。“

沈千染展顏一笑,幾日不見兄長,他依然如玉樹臨風,俊美風流,她看著兄長的眼光帶著疼愛望向她,欣喜極了。

申柔佳妒忌地看著沈千染從人群中走出來,看著她站在了沈逸辰和蘭亭中間,唇邊又不經意滲出一縷微熱澀意,彷彿積攢了太多的不甘與怨恚,命運何其不公平,那樣的醜顏根本不配與他們並肩,如果換成是自已……如果換成自已!

而身邊的小丫環悄悄地低語著,”啊,三皇子真好看!“

”是啊,我以為大公子已經是​​世間最好看的男子,原來三皇子也這麼出色,二小姐運氣真好,能站在三皇子身邊。若換成是我就好了。“

”別想了,二小姐再醜也是小姐的身份,不是我們做下人的可以肖想。“

……

申柔佳的一顆心彷彿在沸水里升騰著,她神色怨憤中又摻雜一絲激動,她看著蘭亭,一遍遍地告訴自已,總有一天她也會站在他的身邊!總有一天她也會站在雲端之上,俯瞰眾生,接受眾人的膜拜!再把那醜顏如污泥一般狠狠地踩在腳底下。

她厭煩地聽著丫環們的碎碎念,又不敢再明目張膽地看著三皇子,只能豎起耳朵聽著。

沈逸辰看了一大家子的人全佇在這,便道,”二嬸,讓弟弟妹妹們先歇了吧!“

齊氏尚未從方才的驚懼中清醒過來,一聽才想起沈逸飛,忙喚,”飛兒,飛兒呢?“

”二夫人,小公子在這。“一個婆子抱著睡著的沈逸飛從人群裡走了出來。

”這孩子,這都能睡著。“齊氏鬆了一口氣,從婆子手上接過兒子,道,”大公子,這裡就交給你,我帶著孩子們先歇著去。“又向三皇子委身行了個禮,方退下。

”你們全退下,今晚都呆在自已房中,不要四處走動,更不能離開府中,都聽明白了?“沈逸辰一雙幽深晶亮的眼眸緩慢掃過眾人,語聲雖輕而有力。

”是,大公子!“眾人忙連連點頭應著,個個早就受不了身上的味,恨得不散開回去馬上清洗一番。

申氏心裡快速地轉著念頭。沈家雖也算是富貴中人,但老爺是清流一派,與皇室子弟向來無結交,沈千染能與蘭御風訂婚已經是皇家的天大恩賜,而正宗的皇子,她連想也沒想過,有一天會出現在沈府之中。

先不論其它,此時有機會能夠巴結上皇子,就算是說上幾句話,將來在人前也能撐個面子。何況她是當家的身份,有客來,她自然不能怠慢!

這樣一想,信心百倍。她果斷地將沈千碧和沈逸星交給李媽,又吩咐了幾聲,留了下來。

李媽心裡偷偷地念叨:有大公子在,你留下來幹什麼?一身腥味也不嫌寒磣。小小姐又傷了腿,你這做娘的倒是狠心。

除了幾個貼身侍候的大丫環,其餘的丫環婆子們井然有序地退了下去。

沈逸辰對蘭亭做個請,”三殿下,請先到大堂就坐。“又轉首對身邊的妹妹微微一笑,”走吧,阿染。“

申柔佳看著眾丫環奴婢退下後,這裡已聊聊數人,她不願就此走開,便蹭著到申氏身邊扶著她。

兩人會意一笑,跟隨著沈逸辰進了大堂。

三皇子坐定後,稍稍看了四周,沈越山雖然娶了富甲一方的寧氏,但沈府看上去還是顯得簡陋一些。

”阿染,可曾受了驚嚇?“沈逸辰拉了妹妹在自已身邊坐下,眸光落在她的手背上,只見她手背上已經泛紅的手,上面指痕似帶著掐痕,每一道都很是清晰,格外刺目。

沈千染略帶乾澀的嘴唇微微張了一下,她的臉再是好顏色,她的手卻悄悄地把她所有的恨都寫了出來。這些都是自已不知不覺中掐上的。只有身體的疼痛她才會忘了心口的疼痛。

”阿染,記得你有哥哥!“沈逸辰深邃複雜的目光,裡面含著執著和堅定,也有惱恨和無奈,這個妹妹雖然變得堅強聰慧,但也變得讓他愈來愈看不懂。她十四歲的眼睛裡藏了太多不符年紀的蒼桑,有時他看著心疼!

沈千染淡淡一笑,抽出手將長發一攏,”哥哥不必為染兒擔心,今晚這些不過是有心人弄出來的,並非天災或是預兆什麼。“她說這些話,聲音並不小。這事能引得三皇子前來,看來動靜鬧得比她想像的大。

說著,又側過頭,眨了眨眼對哥哥耳語道,”母親也很好,一早便安枕了。“

”阿染做得很好!“沈逸辰面上雖笑,但他心底卻擔憂,他怕今晚最終的結果會令她失望。



二十八 孔雀開屏

蘭亭注意到,從他進來後,除了禮貌上打了一個照面,沈千染就沒有將眼光落在自已的身上,他極少被一個女子如此忽略,向來天之驕子傲性讓他暗含故意地貼了身上前,在她耳畔輕喃,”看來沈二小姐心中自有乾坤。“聲音溫潤動聽,卻帶出一股幽冷。

”難道三皇子認為這世間真有邪靈預兆吉凶?“她抬眼望向了蘭亭,隱約看得見他眼中迫人的熱度。她表情平靜如水,淡掃他一眼,便垂下首。一閃的敵意很快隱在羽睫下。

蘭亭瞥見她陡然閃過怨恨的晶碎眼眸,心底生出點怪異的感覺,但他面色不動,”那自然是不信。“蘭亭似笑非笑,眸中已換上慣常的半明半晦看著她。

申氏緊隨而進,卻見堂中坐的三人聊著,似乎沒把她放在眼裡。申柔佳更是尷尬地緊隨著申氏的後面,以她的身份根本無任何理由湊著來。她可憐兮兮地如貼身丫環般地站在申氏的身旁,柔弱無助地偷偷瞥了一下蘭亭,卻見他貼在沈千染耳畔似乎在說什麼,不由帶著怨恨地看向沈千染,竟撞上她冰冷又帶著嘲諷的雙眼,又驚又燥又恨,馬上低垂下首避開。

沈千染冷冷看著,此時的申柔佳拼命咬著朱唇,潤出一澤瀲灩水色,紅嫣嫣甚是美麗,像極了發情的花孔雀,正​​引誘著異性前來交配。她心裡取笑:果然和申氏一樣厚臉皮!

”大公子您回來了,何不請三皇子到內堂坐坐,這裡剛才鬧騰一番,太亂了!“申氏如當家主母般笑盈盈地上前,朝三皇子福了福身,抬首時,感覺到整堂溢出一股古怪氣氛,她不明地看了看三皇子,注意他輕輕皺了一下眉頭,眼光落在她的肩頭之上,神情略有不悅之意。方猛然想起,這會自已身上都沾不少污染之物,定是一身的穢氣,她下意識地將手往身後的裙擺處狠狠地擦了一下,訕訕一笑,忙退開幾步,轉頭朝身邊的彩雲低聲吩咐,”去端盆水上來。“

沈逸辰聽了直皺眉,三皇子再尊貴,也是個男客,哪有領進內堂的道理?

”不勞姨娘操心!我已經稟明了祖母,祖母自會安排。“沈逸辰自然也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臭味,又見申氏的衣裙上沾了不少斑斑血跡,蹙眉道, ”姨娘還是早點去歇息!“

”這……老夫人剛才受了些驚嚇,可能已經歇下。老爺不在,夫人身體又欠佳,我這個做姨娘的自然要幫襯些,何談操心二字!大公子真是折煞姨娘了。 “申氏假裝聽不懂沈逸辰話中之意,眉目間跳閃著客客氣氣的微笑,突然轉了身對申柔佳揚揚手道,”來,柔佳,趕緊給三皇子先上道茶!“

”是!“申柔佳心跳驟然加快,眉目之間的瞬時如暖陽流瀉,唇邊蔓延的弧度已關不住驚喜,忙提著裙朝三皇子委身道,”是!“

蘭亭自小在宮庭長大,見慣婦人間的手段,更常見年輕女子如何投巧邀寵,申柔佳這帶著太明顯的動機,在宮庭中是擺不上檯面。但有人願演,他樂得輕鬆就慢慢欣賞。

他眸如潑墨,耀著碎碎晶光,饒有興趣地看著申氏和申柔佳的一唱一合,笑道,”有勞了!“語氣中似乎又帶了一絲遮掩不住的戲謔。

”大公子,老爺不在,老夫人和夫人身體都不利索,您瞧,家裡出了這些個事,我一個婦道人家便失了主意,無端端地招來一個騙子,瞧,晚上讓三殿下看笑話了。“申姨娘說了幾句,眼圈泛紅,糾了袖襟口掩了臉掉淚,驀地想起方才袖口上沾了些老鼠的碎末,胃腹裡一陣翻滾,一口酸水直衝上咽喉。但三皇子跟前她哪敢造次,只能硬生生地一口嚥下,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沈千染冷眼看戲地看著申氏自圓其說,她瞧得出申氏勉強在這裡賴著。她沉呤片刻,言辭犀利笑顏卻溫婉無害,”是外賊還是家賊一會祖母自當會定奪。我看姨娘還是下去歇息,你這樣子會衝撞了貴客。“

”你這孩子瞧你說些什麼話,家裡來了貴客,我雖是姨娘,但也是沈家的當家人,當然不能輕慢了貴客。倒是二小姐,你身子弱,今兒又累了一天,也該早點去歇息。“此時彩雲端了盆水上來,申姨娘也顧不得失禮,背著身便淨手。

這時,申柔佳端著茶上來,顯然做了稍稍的清洗,笑容裡帶了自信。她身姿嬌柔,行動之間頗為婀娜,端著茶水盈盈跪下,脆生生道,”給三皇子請安!“申柔佳巧笑倩兮,粉唇間始終帶著一抹淺淡甜笑。

堂中也有不少的侍衛看到申柔佳,還道是丫環,有幾個還瞧直了眼,心道:這女子長得可真是美,換成她是沈家二小姐,怕沈家的門檻早就被媒人踏平了……天妒紅顏啊!

”有勞了! “蘭亭接過茶,只做了樣子啜了一小口,雖然知道這茶肯定是乾淨的,但總覺飲了也不舒服。

申柔佳極聰慧,跪下後,也不起身,就半低著首等著侍候三皇子喝茶。美人默默跪在身前,他禁不住多看了一眼,這女子遠看時,如扶風弱柳,近看剛艷如海棠,妖而不媚,確實是少見的姿色。但她堂堂一個皇子,在宮中早見慣美人,光是皇帝早幾年新納進的幾個江南美人,姿色也不在她之下。他也僅​​多瞧一眼,便轉首問沈千染,”這位是?“

沈千染掩住心中極端的厭惡,她故意低首裝作不知三皇子是在問自已,半側著頭和沈逸辰低語著。一旁的蘭亭鳳眸微瞇,眼尾處緩緩蔓延出的近乎妖媚的陰冷。

沈逸辰感覺到沈千染對三皇子的敵意,眸中那團墨色一下重了,心道:除了三皇子曾藉阿染的車駕避過城門的盤查,難道還有什麼自已不知道的?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18 09:02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5-23 09:48 AM 編輯

二十九 夜審天師

一旁的申氏見機,馬上恭笑著回答,”她是小婦人的親侄女申柔佳,可憐自幼親娘去世,小婦人憐她沒人照顧,便接了過來,如今就在小婦人膝下。“申氏此時淨了手,又整理了髮髻,人瞬時就精神百倍,她上前也不扶申柔佳,半俯著身疼愛地撫了撫申柔佳嫩白的小手,”這孩子知書達理,聰慧乖巧,看了就讓人心疼。“

申柔佳紅唇輕啟喚了聲,”姑姑……“卻欲語還休抬眸飛快地掃了三皇子一眼,素白容色襯得幽黑的瞳仁,明眸中有一種讓人讀不懂的水光瀲灩。那一瞬的美得讓人驚艷。

蘭亭被她的眼波撩動,倏然彎起唇角,看著這一對姑侄女,意味深長地笑。

沈逸辰暗暗搖頭,申氏哪有半分內宅婦人的模樣,滿嘴臉的笑像極了老鴇,那申柔佳美則美矣,到底是小門小戶的之女,上不了檯面。

沈千染冷眼旁觀看著申氏的卑躬屈膝,老皮老肉還自稱小婦人,也不嫌丟臉。她心中頻頻冷笑,昨兒還愛女心切的母親,這麼快就忘了自已的瘋女兒被送進農莊,忙著給自已物色新的靠山了。

其實,申氏牙早就咬碎了,若非是沈千染搞鬼,今晚這機會肯定是沈千雪的,而她另一個女兒卻尚在幼齡。她推出申柔佳,一是柔佳的美貌足以吸引每一個男人的眼光,二則申柔佳不僅是自家侄女,關健是夠聰明,她也知道眼下還得藉著申氏的肩膀,所以,她就算傍上皇子,也會暫時對自已言聽計從。

這時香月和鳴鳳攙著沈老夫人慢慢地走進來。大概是年歲久了,經過這一夜,沈千染突然覺得老夫人一下變得老態龍鍾。

沈逸辰和沈千染忙站起身上前,幫忙左右扶著。

”老身見過三皇子殿下!“沈老夫人剛委下身行禮,三皇子虛扶了一把,淡笑,”老夫人不必多禮!本皇子前來,只是想查個究竟,今晚沈府的事只怕明日會傳遍整個京城,為防百姓不安,所以,深夜叨嘮老夫人,請見諒!“

沈老夫人欠了欠身,客氣地道,”不敢!“沈府鬧了一夜,若不馬上拿出個可信的理由,那不消幾日肯定會傳得沸沸揚揚,說沈府邪物浸入,招災引禍。

沈老夫人坐定後,抬眼看到申柔佳俏立在一處,先是微微一愣,轉首看到俊逸非凡的蘭亭,心下了然。

她雖喜歡申柔佳,但她到底是個外人,便開口道,”鳴鳳,先送申姑娘回房,夜了。路上好生照看些。

申柔佳眸中隱隱含淚,唇邊含有說不出淒酸苦澀,欠身道,”是,老夫人。“又轉而向蘭這盈盈一拜,”三皇子殿下,柔兒告退了。“她抬眼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蘭亭,卻見他正與沈逸辰在低低說著話,似乎並沒有註意到她的拜別。

染千染可以安坐在上,她卻連站的地方都沒有,到底自已是個寄人籬下的人。

她心生薄怨,看著蘭亭那俊華如玉的身姿,怔怔地望著竟難以回神。直到聽得沈老夫人重重咳了一聲,方恍然大悟忙低首離開。

老夫人接過鳴鳳的遞過來的六安瓜片,喝了兩口道,”讓三皇子見笑了,沈家出了些不幸的家賊,今兒老身就當著三皇子給朝庭一個說法,望三皇子給沈家做一個見證。“老夫人輕咳一聲,沉聲道,”把人帶上來!“

申氏隱隱覺得不妙,今晚她早就佈置好,在府外早已暗設下人馬,待假天師離府後,就將他套上麻袋扔進湖里,來個死無對證。

可她想起方才沈千染那番言語,像是直接把兩人間的一層膜直接撕開,似乎早有籌謀。莫非——她略不安握了握拳看向門口。

秋蟬由一個婆子押進來,也不待沈老夫人發話,已自行進來跪了下來,身後是兩個家丁捆著天師。那天師一邊掙扎一邊嘴上罵罵咧咧,進到堂中後,看到兩排黑衣甲胄的皇城禁軍,舌頭頓時短了半截,尤其看到居中一個白衣男子眸光透著冷冽兵刃之氣,他不由得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不敢再與之眼神接觸,低下了頭,安靜了下來。

水玉和水荷二人進來,悄悄地和沈千染打了個照面,不著痕跡地點了一下頭。沈千染淡淡地回以一笑。

”三皇子駕前,有你站著說話?跪下!“一禁軍上前一腳踹在天師的膝部,令他下跪。

”皇……皇子?“假天師左右擺著腦袋,愣是反應不過來,他不過是想謀些財,既沒傷人也沒害命,怎麼會驚動皇子?

沈老夫人冷冷打量著他,思量了一會兒,沉聲問,”說,你為什麼要冒充賀山道山,在我沈宅內裝神弄鬼?“

沈千染臉色微微一沉,好像明白了什麼,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只是臉低得更沉,誰也看不到她此時的臉色。

方才,她讓水玉把天師捉到老夫人那,水玉肯定將申氏作亂告訴老夫人,有張婆子的口供,有水荷收集來的具體到哪家哪戶收了幾隻夜梟,一隻花了多少銀兩,所有的證據都是確地指向申氏在搗鬼,老夫人卻一開審就把矛頭全部指向假天師。

一旁的申氏挑眉,帶著暗穢不明的深意,歷聲斥道,”還不快說,這是我家老夫人給你活命的機會,若你還不從實招,還敢胡言亂語,看我不亂棍打死你!“

天師左右從各人臉上巡了一遍,心裡想過各種利害,又回憶到方才老夫人審問他時,秋嬋認下了所有的罪。他行騙多年,也曉得這是老夫人不願把事情折騰大,只讓一個丫頭認罪了事。他是待罪之身,自然不敢違抗。

在申氏惡狠狠的眸光下,最後吞了一口水,囁嚅道,”老夫人,您就饒了小的一命,小人不過是想混口飯吃。是這個叫秋蟬的姑娘指使……“天師又嚥下了一口水,”平日借小人一百個膽,小人也不敢,求老夫人看在小人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



三十 申氏詭辯

堂中的人都在聽著天師的辯駁,說來說去也無非是說和秋蟬夥同想詐一筆錢。

”夜梟呢?申茹,你怎麼解釋?“老夫人突然打斷天師的廢放連篇,她想起這陣子被攪得心不寧,原是有人在後面操縱的原因,越想越怒,扔出一張紙,”看你做的好事!“

申氏萬萬沒想到自已的一舉一動一開始就在別人的監視之下,她看著每一筆的詳細記錄,越看臉色越白,突然抽搐兩下,撲到沈老夫人身下,顫抖地重重一跪,也顧不得顏面,聲淚俱下地哀求,”老夫人,我一個無知的小婦人,哪知道什麼是夜梟呀,求老夫人明查,我前陣在自已院子裡釀了幾壇的酒,那些婆子事情沒做好,壇口沒封實,結果那些糟米的味引了周圍的老鼠,把宅子裡弄得亂七八糟。我擔心鬧鼠患,又怕老夫人生氣,也不敢回報,只私下讓李婆子去問問,用什麼捉老鼠,李婆子就作主去農家收了幾隻。這些個東西又不是自家養的,放它們出來捉了一夜老鼠,第二日它們自然飛走,但園子裡的老鼠還是很猖獗,我不得已,讓李婆子多收購一些。老夫人,我說的全是實話,您今晚也看到了,從我園子裡跑出這麼多的老鼠。老夫人,我不知道這是什麼,但李婆子曾說,這在農家可是代表吉詳的鳥,象喜鵲一樣。老夫人,您可以明查秋毫!“

做這事前她就想過事情有可能敗露,這一番把夜梟比作喜鵲的話她早已想好,都背熟了,萬沒料到的是此事會驚動皇子。想一想也驚得一身的汗。

”是的,當初二姨娘房裡鬧鼠,還是我給拿的主意,說找隻貓頭鷹來捉。“李婆子跪上前作證,一口咬定是自已自作主張收購那些夜梟。

有了李婆子的口供,申氏偷偷瞄了一眼蘭亭,看他懶洋洋地靠著,似乎聽得不甚至上心的樣子,讓她心裡一寬,從骨子裡滲出的恐懼慢慢減退。

”為何丫環們上下都在傳是琴兒回來作崇?是不是有人教唆,故意毀二丫頭的名聲?“

申氏一聽,更是悲從中來,放聲悲啼,”老夫人,這可是天大的冤枉,先別說二小姐如今沒事,有事的可是三小姐。老夫人,那也是你親親的孫女。若我拿夜梟做祟,怎可能先傷了我自已的骨肉?老夫人,我苦命的孩子如今還關在農莊里,我吃不香睡不著,每天以淚洗面。老夫人,您行行好,看在我這麼多年操勞這家的份上……“申氏說到此,已是泣不成聲,她突然轉身沈千染,哀求道,”二小姐,這麼多年來,夫人身體不好,我一直掏心掏肺地對你,你可要在老夫人面前替我說幾句公道話。“

沈千染有些恍惚,她總覺得似乎事情朝著她預料外的發展。

老夫人一口接一口地飲著六安瓜片,神情肅穆,也看不出喜怒,等申氏哭完後,才緩緩問了聲,”帶芝兒上來。“

芝兒上來就跪著發抖,雙眼紅腫。

申氏心裡狂跳,驚急的眼裡再次泌出溫熱,咬緊牙關,”芝兒,你有什麼話可要從實招。“

沈逸辰淡淡道,”祖母都未曾問話,二姨娘急什麼?芝兒,不必害怕,有什麼話儘管說。“

”老夫人,大公子,二小姐,那日二姨娘找了奴婢,叫奴婢到處傳,說是二小姐弄出了人命,這回琴兒的冤魂回來討債。二姨娘叫奴婢放心傳,她自然有辦法讓大家都相信。老夫人,奴婢也是沒辦法,奴婢家鄉的弟弟生病,沒錢看大夫,二姨娘給了奴婢一筆錢,奴婢……“

申氏嚇得心肝俱裂,撲通一聲跪到在地上,臉如死灰,渾身顫抖如篩,顫聲哭,”老夫人,我進沈家的門十幾年,從來都是安份守已,夫人生病以來,二小姐莫不是與我親近,這麼多年,但凡變個天,我也是先想著二小姐是不是給凍了,都是先給二小姐換了被褥才給三小姐和小小姐換。二小姐一點發燒感冒,我莫不是親自拿藥餵著哄著,我疼她還來不及,怎麼會做這種事?這丫頭前陣偷了我房裡的釵子去換錢,我打了她一頓,她心裡怨恨,分明在污衊我。老夫人,您要給我做主。這空口白舌的不能這樣冤枉我。“

”奴婢沒有,老夫人,奴婢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三小姐還說,如果奴婢不肯按著做,就要把奴婢賣到窯子裡。老夫人,奴婢說的句句是真。“芝兒目中透出絲震驚,連連嗑頭,”奴婢也沒偷東西,二姨娘冤枉奴婢!“

”你這殺千刀的,還敢污衊三小姐……。“申氏衝過來就糾住芝兒的頭髮,剛想一掌照著她的臉掄去,卻聽得老夫人重重一咳,猛得抬頭看到老夫人陰沉的臉,只好垂下手。

”偷盜的事以後再論!“老夫人盯著申氏,眼梢處微微抖動,最後卻轉首問,”秋蟬,你有什麼話要說? “

”秋蟬無話可說,秋蟬情願一死謝罪。“秋蟬重重地朝著老夫人嗑了一個響頭,抬起頭時,那神情分明是在告別!

沈千染驀地抬首,卻看到申氏偷偷地鬆了一口氣的模樣,她一驚,剛想起身說假天師的事,袖襟下的手卻被沈逸辰緊緊握住,手背上傳來沈逸辰一筆一筆地寫,是”忍“字!

為什麼?她不明白,今晚請來了三皇子,若一定要逐個查究盤問,申氏怎麼會逃得了?

沈千染愣愣地坐著,胸口處那種說不出的壓抑,以及不知該如何安置的情緒,彷彿萬里冰封極地裡的千年火山在爆發,一會涼得沁入心骨,一會燙得焚為灰燼,她分不清是冷還是熱。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18 09:13 PM

三十一 恨意難平

”秋蟬,你跟隨我多年,犯下這麼大的錯,我已經護不住你,但你的家人……“沈老夫人的眼裡亦有痛意和不捨,這可是她最貼心的丫環。

”那酒呢,姨娘說是釀酒引起,你的酒呢?“沈千染心似針扎臉上卻依然淡淡,似乎這裡的一切和她無關,”想必祖母也很想知道!“若循這個問題,必會引出很多漏角,比如釀酒,什麼時候開始釀,釀酒的壇、米又是從哪個婆子手上領的?幾壇的酒怎麼會憑空得來?總歸有個來處、去處。

”這……“申氏錯愕,但她馬上就反應道,”都怨這酒引起這般大的誤會,我一早就讓人扔了,而且壇口也沒封實,這釀出來的酒也不能喝。“

沈老夫人不悅地看了沈千染一眼,朝蘭亭道,”三殿下,老身剛問了有些經驗的下人,說這夜梟並非不吉詳之物,反而很受民間百姓歡迎,就像是喜鵲。至於為何聚眾到沈府裡,如今正值隆冬,這些鳥兒也是飢得慌,想是這個原因,就飛來我府中捕食。申姨娘說的也是在情在理。“

”是的,是的!“申氏連連作勢拍了自已幾巴掌,懊悔不迭道,”都怨我,怨我!害得府里人心惶惶。“

”這倒是個理由!“蘭亭慵懶雅膩的聲音裡竟蘊起笑意,”老夫人放心,明兒一早本王進宮向父皇好好解釋,到時也會讓欽天監給百姓個交待,以安撫民心。“他瞄到一旁的沈千染胸膛微微顫動,黑眸明亮的駭人,緊緊貼在沈逸辰的懷中,兄妹二人緊緊交握著雙手,他眼梢驀地峻沉下去。

”祖母確定,這就是所有的答案?“沈千染聲顫失控地問著,大眼澀脹通紅,宛如滴進火山融岩一般…。袖襟下沈逸辰再次用力地捏了捏她的手,耳語道,”阿染,乖,先聽祖母的話。“

”二丫頭,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沈老夫人冷冷地瞧了她一眼,神情冷漠而無情。續轉首對申氏道,”這事你雖無心,但終究是因你而起,你暫時也不要管府裡的事,好好思過。“

”是!“申氏乖乖地應了一聲。眼下的劫過了。但這一戰到底還是她輸了,籌謀了這麼長時間,不僅賠了一個女兒,還把當家實權給弄丟,反而那丑丫頭,連根毛都沒傷到。

沈千染低著首,一點一點將情緒隱藏,等平靜後抬眸時,眸中已無熱痛。但在四目相望的一剎那,沈逸辰卻還是犀利的在她臉看出,她已收控到極限,甚至對於他這個做哥哥的不理不問這事感到失望。此時,他心下微微一沉,澀疼難言之感油然而生。

”祖母,染兒累了,讓她先回去歇了!“有些什麼在心尖湧著,很快被他壓下去,他站起緩緩俯身,雙手宛如無瑕白玉輕扣在沈千染的雙肩上,那略略舒卷的眸光如劍之刃先掃過申氏的臉後,而後看向妹妹,近乎用唇語道,”阿染,聽哥哥的話!“沈千染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很多事他原本不想讓妹妹知道,她知道只會徒增憤恨,卻無濟於事。

他只想妹妹能平安離開,把身體的毒消去。或許熬過這最黑暗的日子,沈家終會見光明。

”好,水玉,水荷,你們好好侍候小姐,別出什麼差錯。“老夫人點頭吩咐,卻不再看她一眼。

”阿染,你先歇下,哥哥明天去看你!“沈逸辰直盯著她眼睛,眸中有著超越他此時年歲的沉著和冷靜,他重重地握了一下妹妹的手,”別想太多!“

”哥哥,別擔心我!“她笑得苦,苦過世間的一切。轉首向蘭亭時,眸中如深谷幽潭無波無痕,”三殿下,阿染先告退!“

蘭亭點頭,沒有出聲,只是勾唇一笑,眸光略有些深暗看著她離去。

她如行屍走肉地走出前堂,水玉和水荷站在一步之遙,緊緊跟隨著沈千染,她們心裡也非常難受,以為終是守得云開見月明,將來,二小姐再也不用受小人暗算了。

”二小姐,你別難受,老夫人遲早會發現申姨娘的虎狼之心。“水玉擔心地看著沈千染,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孩子,眼裡裝的卻是不符年紀的滄桑頹黯。

沈千染難受得連喉嚨都在發顫,”祖母的心比誰都亮鏜,她怎麼會不明白?不過是存心護著而已!“

”二小姐,好人總有會好報,壞人老天會收拾。“水荷心裡也不好受,夜夜親自捕夜梟捉田鼠,如今一閉眼都能看眼老鼠在眼前晃,辛苦了這麼久,卻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水荷,這樣的話對我太蒼白。除非有一天,我看到天空在流血,我才會信原來老天爺也長眼睛​​。“她

緩緩轉過身,月色下那雙皓眸迷茫,美得傷人,”你們別擔心我,我只是想靜一下,我想好好冷靜一下!“

水玉和水荷相互看了一眼,無言地站在原地,待沈千染走遠後,兩人方遠遠地跟隨。

沈千染像一縷遊魂般穿行到院落中。

方才這裡還是一片狼籍,如今,已被僕人們清理乾淨,空氣新清,好像剛才發生過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

忽有大風颼颼刮起,激得她衣裙紛飛飄舞,她仰著頭,看著一輪清幽的明月,把眼眶中的淚一點一點的逼回去,順著她有鼻腔緩緩流進腹中,雙目輕輕闔上:賜兒,對不起,娘這一次還是沒有替你報了仇。

再睜開眼時,眸中只餘漠然。

”賜兒,相信娘會做到,傷害你的人,娘一個也不會放過!“女人成為母親,就意味著,可以遮風擋雨,如男兒般頂天立地,不為別的,只為身下幼小骨肉。此時的她,心堅無比。

她仰望著一輪明月,臉上沉甸著幾分疑惑的神情,在冷風中,陷入沉思——

老夫人連最貼身的大丫環秋蟬都願犧牲了,為什麼?難道僅為了一個會當家的姨娘?

不!老夫人雖年紀已大,但絕不昏庸至此!

重生近一個月來,所有發生的一切,樁樁件件在她腦子裡慢慢地清晰,一條條線索慢慢地在腦子裡整理出來。



三十二 被他強吻

毒——來自苗疆的毒,十年白髮換紅顏,申氏怎麼會弄到這樣陰狠的毒?多年前,她不過是一個小妾的身份,她在申家身份低,一個知府家的庶出小姐。一個在夫家既沒有地位,又沒有娘家支撐的填房小妾又如何一步步爬升到這樣的地位?

就算是最簡單的收買人心,化為已用。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光憑這一點,申氏怎麼能和自已母親相比?

而她,更憑什麼讓郭嬤嬤和琴兒寧死也不敢把她招供出來?

還有她的父親,對母親的感情不謂不深,哥哥也不是個愚笨之人,否則不會費盡心思為她和母親找來有手身的丫環貼身保護。

可這麼多年來,申氏依然能夠在沈家如魚得水,按著重生前的軌跡,寧家最後還被申家連根撥起。

是誰——在申氏的背後?

”你果然是在這!“身後響起略帶性感磁性的男聲。

沈千染平靜地轉過身,淡淡掃了蘭亭一眼,”你來幹什麼?“

蘭亭走到她面前,帶著意味深長地,”來看你哭鼻子!“

略帶清涼淺香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卻莫名地讓她起了一身寒毛,她後退了一步,帶著戒備地神色看著他,”看完了?讓你失望了,請你離開! “他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此時她卻沒有絲毫的心情去應付她。她與他之間能有什麼好說,又會有什麼好交集?

他微微瞇起眼,月光下,丹鳳狹眸像堆著細亮的水晶,璀璨而又妖異,”脾氣不小,看來氣得不輕!“

她側過臉,靜靜地不說話。

不知是不是因為兩人身高差距過大,他慢慢地靠近她,每近一點,她就周身感到緊張,那是對於危險的直覺,像是動物般的本能逼得她又後退了一步。

他突然挑了她額邊的亂發,就幾根很稀少,黃黃的像是枯萎的秋草般,可他的動作極其溫柔,帶著蠱惑的魔音,說出來的話卻又極端的可惡, ”我來看看你是怎麼失望的,你謀了這麼久,也僅是賠了一個丫環的命,很失望?“

”是!“她出乎他意料地直接承認,這次她不後退,反而高仰起頭迎上他的眸光……帶著厭惡!

蘭亭生平以來,第一次吃到一個女子這樣的眼光。雖略帶挫折倒不生氣,心道:這丫頭畢竟小,還未長開。

”你以為你找到了申氏收購夜梟的證據,而你的丫頭夜夜親自去捕捉就神不知鬼不覺了?“他深深看了她兩秒,看著她強自鎮定,波瀾不驚的樣子。挑起斜飛入鬢的眉,忍不住彎起漂亮的唇角嚇她,”內宅惡鬥,死幾個人,冤幾條魂,這都不關朝庭的事,但若引起百姓恐慌,社稷動盪,那就輕則牢獄,重則抄家之罪!沈二小姐,你說是不是?“他今夜受沈逸辰之託,來淌這場混水,偏生這丫頭一點也不領情。

”你想表達些什麼?“又是抄家,這個對別人是滅門的慘烈,在這個皇子口中不過是一句輕聲調笑之語。想起前世,寧家幾百口的性命就被斬殺在菜市口邊,她的心就像滾了油一般疼痛。而他一味的攻擊終於挑起了她的鬥志,眼裡射出凌厲的光芒。

”瞧你那眼神,是想咬還是想吃了本皇子?“伸出手輕撫住她的臉,故意對著她展開溫柔的笑,”你想吃,就吃吧,本皇子不介意。“

”三殿下,開我玩笑很好玩是不?阿染自認醜顏!“普通的男子看了她都面露厭憎,蘭亭自是不同,從頭到尾沒有露出半分嫌棄的樣子。但是,她不認為蘭亭跟別人有什麼不同,只是因為他出生皇家,自幼秉承所授的比別人嚴了七分,把喜歡和討厭都藏在誰也看不到的地方。

沈千沈收起唇邊的冷笑,連絲表情也懶得擠出,”三殿下,你想拿人尋開心時,別找我,我也有自知之明,也有自尊!“

他聽了她的話,原本是三分調戲的心似乎滲進了什麼,總之,他極不喜歡她這樣看他。

她口口聲聲道自已醜顏,或許在所有人的眼中她確確實實很醜,可偏生,他看到她仰著小臉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時,那優美如天鵝的頸項,那柔美的側臉,卻軟了他的心。

”我要是說,對你不僅僅沒有厭憎,反而是喜歡,你信不信?“蘭亭看她每回生氣時,眼睛特別明亮,只覺尤其攝人心魄,喉結一動,忍不住低頭去吻她。

沈千染這一生從來未被一個男子吻過,一時愣怔反應不過來,任由著他的舌頭長驅直入,直到她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方覺得這是屬於男女之間最親蜜的舉動。可她心裡卻明白,這是他是又一番試探戲弄,心頭火起,這時候管他是什麼身份,惡狠狠地就對著他嘴唇用力咬下去,口腔裡瞬時盈滿血腥之味,她滿意的看到他吃痛擰住眉。

蘭亭勾唇冷笑,氣息斂峻,眉眼都微微攏起,重重推開她又立即將她重納進懷中,居高臨下,捏住她的下頜,凶狠的盯她片刻後,俯下首,精準地含住她的唇瓣,狠狠吸吮一遍。

跟一個高你一個半頭的男人比體力,她確實做不到。而且越反抗他好像興致越高。橫豎不過是個吻,她就當給狗啃了。她兩手垂在裙邊,緊緊握拳,一動不動任由他恣意而為,她想,終有一日、終有一日,她會狠狠的掐住他的七寸。所有欠過她的人,她都不會放過。現在,她沒有能力反抗,只有忍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是狠狠推開她,他神色嚴厲中帶著一絲狼狽地看著她。

她亦回以凶狠地目光,像驅趕一隻蒼蠅一樣她猛地摔開他的手,後退一步,重重地擦拭著唇瓣他殘留下來的氣息,”三殿下玩得可滿意?“

如果說他方才強吻後被咬,他只是不服氣。但此時,他被她眼中真實的厭惡給蜇了一下。若非他清楚地從她的瞳孔裡看到自已的臉,他會覺得此時的她是在看一隻茅廁裡的蛆蟲。他唇角緊緊地繃起,眼尾處緩緩蔓延出血絲,”你的眼神讓本皇子有一種感覺,好像本皇子欠了你什麼。“他此時很想撕開她的胸口,看看這小小身板下裝的是什麼樣的心。

二人正僵持著,身後卻傳來一聲清朗的笑,”三皇兄讓臣弟一陣好找!“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18 09:23 PM

三十三 初見蘭錦

沈千染轉身,只見月光下,那人的容顏,透明似水,眸光清冷如冰,攝魂奪魄的美麗之中偏偏又帶著幾分讓人不敢親近的疏離。姿容絕艷更勝女子幾分。若非身形高挑一眼就看出是男人身量,她會誤以為他是女扮男裝。她一瞬不瞬地盯著他,雖是初見,他看上去給她的感覺卻無比的熟悉,第一眼便生出了好感。

”原來是七弟!你來遲了一步,三堂會審已畢。“蘭亭信步上前,剛好擋在沈千染和蘭錦的視線之間。

方才見她如此盯著一個男子瞧,他心裡竟生起微微的不悅。

”有三哥向父皇承稟,也是一樣。“七皇子蘭錦走近後,看了一眼沈千染,清冷的月光下,那眸光輝彩,竟如鳳凰瀲艷,他朝她打個招呼,”沈小姐,好久不見!“

”見過七殿下!“沈千染上前福身,疑惑不解地看著七皇子,不論重生前和重生後,她好像與七皇子從未曾有過任何交集,對他唯一的記憶,就是他快成為沈千雪的夫君。

如今沈千雪已不可能嫁進皇家,那七皇子呢,他的命運又會有怎樣的改變?

蘭錦見她怔怔不語,琉璃色的眸睛流露出少許的笑意,”你年幼時,你母親曾帶你進過宮,那時你年僅三歲,自然不記得。“他微微一笑,卻不達眼際,冰冷如琉璃珠子,輕聲道,”當日,我還抱過你。“年幼的她像是水晶雕出來的娃娃,漂亮不真實。他瞧了一眼她發枯的髮色,眸光漾過一絲心驚。

沈千染眸底是清明的冷漠,”我不記得!“她年少鮮有快樂,或許六歲前還能活個天真浪漫,但都沒什麼印象,開始記事後,容貌越來越醜,常常聽到別人背地裡譏笑,她越活越自卑,唯一能讓她感到幸福的也唯有是賜兒。

蘭錦從她眼裡讀出淡淡的疏離,嘴角挑著漫不經心的戲謔,”我想不記得也不行,你當日在我食指上咬了一口,到現在牙痕尚在……“

一旁的蘭亭聞言,脫口而出地問道,”彼時的小野貓便是她?如果我記得不錯,當日,有個小女孩見了七弟口口聲聲喚著漂亮姐姐。“蘭亭吃吃而笑,滿目戲謔,”你氣惱地推倒了她,弄髒了她的新裙子,這小丫頭兇得狠,撲了過來,死咬著你的指頭不鬆口。後來,……“蘭亭似乎想起了什麼,猛地噤口,只覺得腹下一緊,半合的狹長的丹鳳眸中挑出一抹詭波,憶起彼時種種……再也調笑不出聲音。

蘭錦溫雅精美面龐突然綻裂開,眉眼彎彎,琉璃色的眸子漾出深深的笑意,指著蘭亭道,”你取笑她是野貓,結果她衝過來咬了你……“

”七弟,往事不必再提!“蘭亭神情一窒,急忙截住蘭亭餘下的話。

蘭錦收住笑意,意猶未盡地微一嘆,”算了,不說也罷!“

沈千染聽了目瞪口呆,這就是年幼的自已?她見兩人同時噤口,不覺好奇地朝著蘭亭眨眼,”我咬了你哪裡?“

蘭亭的心若被絨羽輕撓,那樣的極輕一觸,心跳一窒,分不清是煩燥還是尷尬,他臉上糾結著詭譎暗紅,沉默不語。

彼時,這小丫頭才三歲像一個小球般滾到他的身邊,他雖九歲,身量卻高,他自信地舉了手,欺她人小咬不到,誰知她抱了自已的腿,小腦袋猛地紮下,一口咬向他的腿中央,正中紅心——咬住不放!

那種令人抓狂無法隱忍的疼痛,到現在一想起,還覺得膽顫心驚!

沈千染見二人臉色怪異,直覺還是不要知道答案更好,她看了看夜色冗沉,正待告辭,突然聽到有人喊了一聲,”老爺回來了!“

沈千染心中一震,似乎爹爹這次回來比前世記憶中提前了幾天,也顧不得多思忖,只道了聲,”兩位殿下,千染告退!“也不待二人說什麼,就轉身匆匆離去。

蘭錦目送她的背影,眸中已無餘溫,嘴角卻砌了個笑意,”想不到三哥對未長開的小女孩也有這般興致!“

”你說呢?七皇弟若對為兄喜歡的有興趣,不論是呷玩的,還是世間的奇物,七弟只消說一聲。“蘭亭已無方才的尷尬之色,眸底一片恬淡,不避不諱拍拍蘭錦的肩,似真似假的神情,讓人讀不出他話意是玩笑還是譏諷,”為兄一定捨了給七皇弟!“

蘭錦琉璃色的眼眸隨之簇燃起抹冷色,唇角彎著笑,”還沒恭喜三皇兄領了兵部的職,這一戰幹的利索漂亮。不僅憑白得了兵權,還讓父皇對太子失去信任。“想不到,他籌謀了三年之久的與太子一役,眼看兵權馬上要到他的手,卻憑白被蘭亭所截,撿了個現成的便宜。

”這以後還得全靠著七弟的戶部賞個飯吃,到時糧草過冬,將士們過得如何還得仰仗七弟。“

”好說!“蘭錦笑不達眼際,”既然今夜的事三哥已有說法,那就一起回宮回父皇的話。“蘭錦雖然不明白蘭亭怎麼會插手到沈家的事,但以他這麼多年對這個兄長的了解,蘭亭從不做多此一舉的事。若是為了爭取沈越山的支持那這理由未免太牽強,戶部如今牢牢抓在他的手上,沈越山在他眼皮底下能翻出什麼動靜?若說單為了剛才的女子,他更不信,方才那一幕分明是演給他看。以蘭亭的修為,肯定知道有人在靠近。對女子向來視若無物的蘭亭,別說是醜顏,就算是傾城之姿,蘭亭也未必會上心。

他對蘭亭的動機很好奇。



三十四 兄妹對弈

沈千染出了東門,左右看了一會,果然,水玉和水荷兩個被人點了穴直挺挺地靠在一旁的牆沿上。

”放了我的丫環!“沈千染冷冷看著半隱在一處的黑衣人。

黑衣人隔著空點了虛點了兩指,水玉和水荷同時悶哼一聲,踉蹌了一下方穩住身形。

”二小姐你沒事吧!“水玉稍稍調了息便焦急地衝到沈千染身邊,上下看著沈千染,”剛奴婢攔不住三皇子!“

”不用擔心,是三殿下找我說幾句話而已。下次若是三殿下有事找我,你們不必攔著!“攔也白攔!沈千染不欲多言,剛才在院中,蘭亭強迫吻她時,若水玉和水荷在,定不會坐視不理。

”二小姐,剛聽到有人嚷老爺回府了!“水玉疑惑,二小姐走的方向好像是回自已院裡的小徑,若換以前,二小姐受了些委屈,定是找老爺哭訴,以老爺對二小姐的疼愛,定然會為二小姐做主。

”我知道,今夜遲了,明兒一早我再去給爹請安!“方才,沈千染確實有些想見父親的衝動,但很快就冷靜下來。一是天色已遲,二是,依禮,父親該先給祖母請安,母子倆會說一會體已的話。三是父親肯定會去看望一下母親。

最重要的是,她心裡輕嘆,父親縱然疼她,申氏也是父親的妾氏,申氏又為父親生下三個兒女,這夫妻間的東西最是看不清道不明的。她和娘親中毒又沒有直接的證據指向申氏,而夜梟一事祖母又已經裁定,難得她非得讓父親去違抗祖母的命令麼?

父親再疼,對她和母親再偏頗,心裡頭也會有所分薄,畢竟申氏也是妾。但大哥不同,大哥與自已同胞所生,今夜大哥尚且不哼一聲,幾次示意讓自已忍了下來,一定有些自已沒有參透的東西。她又何必以這些去強求父親?

沈千染繞到園子的荷花池前,靜靜坐了會,等心情全部平復後,方回到自已的院落。剛推開庭院的門,一眼便看到兄長沈逸辰玉樹臨風般地立在她的庭前安靜地等候著。

”哥哥不是說明兒來?怎麼這回還不休息。“她看了看四周,”三殿下和七殿下呢?“

”他們回宮復命!“他是送了兩位皇子,心裡總是覺得不安,就過來看妹妹。

”阿染,過來!“沈逸辰淡笑朝她招了招手,彼時沈越山有著西凌第一謫仙的美稱,沈逸辰長得極象年輕時的沈越山,所以雖無功名在身,但憑著才情樣貌,也是京城許多名門閨女暗自鍾情的對象。

”哥哥!“沈千染走過時,仰起臉燦然一笑,拂袖上前,一如從前一般,扶著哥哥的胳膊,抬頭望他,”哥哥為何不進阿染的閨房等,在這裡吹風? “

沈逸辰微微一愣,遂又了然,展笑,那雙眼,溫潤如玉,他撫了撫妹妹的髮鬢,許諾,”阿染,哥哥不會讓你受委屈。只是眼下哥哥還有太多的事未做,所以,暫時先讓阿染忍一忍。舅舅的信已經來了,他如今正從鄭陽過來,差不多半個月就能到京城,過完年,阿染就可隨舅舅去南方避一陣,等哥哥把這裡的事安排妥當,自然接阿染回來。“

沈千染但笑不語地拉著兄長進了屋,親自沏了一壺茶,看到茶案上的一盤棋,突生興致,笑道,”哥哥,我們去梅花樹下,來盤棋如何?“

”好,就依阿染!“此時月已上中天,但沈千染難得有這興致,做哥哥的願陪著。

水玉和水荷手腳利索地端了茶具和棋盤就便出去。籠月和陳媽端了兩個火盆給兄妹二人取暖。待一切備好,眾人退下,餘兄妹二人。

兄妹坐定,沈逸辰執白棋,笑道,”依老規距,讓妹妹三子。“

幽幽一聲輕嘆,呵出的暖氣極快的散在寒風中,”哥哥,這一局,我想和哥哥公平下一場,若是我輸了,我定聽從哥哥的意思,若是哥哥輸了,那哥哥就得聽阿染的。可好?“

沈逸辰笑得有些勉強,眼裡並無喜悅,”阿染,這棋下大了,哥哥賭不起!“他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這世間,他最捨不下的就是眼前這個妹妹。

沈逸辰抬頭望向天空,星漢滿天明明滅滅像人生捉摸不透,”阿染,其實,哥哥原來想,慢慢地改變一些,我要的並不多,只是我們兄妹與母親能安度這一生足矣,與相愛的人廝守一生,幸福的生活即可。可發現,很多事情已超出哥哥的預料之外。如今,哥哥所做的已經違背了爹的一些初衷,或許有一天會解決沈家所有的困境,或許有一天,沈家會因此……遭難!所以,哥哥只想你能遠離! “

沈千染知道哥哥話中之意,哥哥終是決定了參與皇子之間的奪嫡之戰。

夜風帶著冰意象絲綢一樣拂過面頰,慢慢地滲入骨中。雖然兩人的足邊都放了火盆,但在這樣的冷冬之夜,無法暖人心。兄妹二人一時都沉靜了下來,各自想著心事。

終於沈千染先開了口,以一種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哥哥,對染兒來說,人生最終只會變成沒有溫度的記憶,幸福也好,不幸也罷,都會感受不再!但,傷痛和仇恨卻永遠都在。如世間怨靈,不入輪迴,不入地獄!哥哥,那已不僅僅是一種情感,而是化成血肉相依的毒瘤,牽一處,全身都疼,它讓你看不到陽光,聞不到花香,你的心裝滿腐爛,裝滿恨!“

”阿染,為什麼會如此?去珈蘭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沈逸辰驀然起身。

”哥哥!“她輕喊一聲,她想強笑,笑容卻在眉梢眼角停留片刻就乍然融化,疲倦卻剎那間蜂擁而來的,她咬了咬牙,突然起身,走到兄長的面前,一字一句道,”哥哥,你就當作是染兒是一夕之間成長。哥哥,你要染兒信你,你也得信染兒。“沈千染湊近哥哥的耳邊,悄悄地說了些話後,沈逸辰先是驚詫,後來神情慢慢地變得凝重,最後頷首,”好,哥哥信你!申家的事,哥哥一定放在心上!“

沈千染輕舒了一口氣,她要離開沈家一陣,申氏不難提防,左右不過是在沈家宅內,申柔佳她會在走之前將她打進地獄,但申軒玉的申敬業不同,男人的戰場與女人不同,她決不能讓申家的男人再有機會站在朝堂之上,她唯能依靠的也僅有哥哥一人。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18 09:48 PM

三十五 珍妃召見

西院,申茹坐立不安,剛聽到沈越山回府,她忙去迎接,誰知撲了個空,沈越山已經進了沈老夫人的房裡。

她估算著這時候沈老夫人一定不待見她,也不敢再厚著顏進去。便乖乖地在外房等候,等了半個時辰,誰知道香月說老爺已從側門直接去東院去看望寧氏。

她一張臉瞬時黑了,這好不容易盼到沈越山回來,以為沈千雪有救了……果然他心裡念叨的還是他的正牌夫人。

她悻悻地回到西院,也睡不著,差了彩雲去打探,看老爺晚上在哪裡歇下,誰知探了一個多時辰,說沈越山還在寧氏房裡陪著她。

她這心火燎火燎地難受,若說沈越山去了四姨娘房裡,她還忍得下,畢竟人家年輕又沒生養過,正是盛開的玫瑰。

巴著寧氏算什麼?說難聽些,這時候的寧氏和沈老夫人站一塊如姐妹,這般的殘樣,為什麼沈越山還稀罕?她越想越不甘心,又想起自已的女兒這時候被關在農莊中該有多苦,鄉下的地方,就算是不缺吃用,也比不得這裡住得舒服。女兒雖然是庶出的,但自已的穿用哪一樣不是自已貼了心照料?

她想找沈越山求情,讓他想辦法把沈千雪接回來,看樣子,今晚是不行了。

都是那殺千刀的沈千染,遲早她會剝了這一對母女的皮解恨。

東園,寧常安感覺黑暗中悉悉索索有人在自已身邊躺了下來,心裡一驚,直覺卻不敢掀了帷縵,顫著聲問,”誰?“

”寧兒,是我!“沈越山側了側身背著,”我沒點燈,只是累,想在這躺會,你放心,明天天亮前我會離開!“剛他在床邊坐了很久,見妻子睡得很沉,他不想打擾。滿心疲憊,就想靜悄悄地在她床上閉會神,誰知卻驚擾了她。

”沈大哥,你還……好吧!“寧常安這才完全清醒過來,渾身開始不自主地顫抖,心開始疼痛,疼痛到眼底微微浮起了酸澀的味道。好像整整有六年,她未曾與丈夫這樣親近過,”宮裡頭……“

”沒事,現在都過去了。寧兒,我轉過身好不好,我不看你!只是想抱一下你!“感覺到身邊人的戰慄,沈越山眼眶深處的濕潤似乎就要支撐不住掉下來,心裡湧起了一種狂潮,想要傾訴什麼的衝動,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最後全化為一嘆,”我就窩一會,就離開。“

”我……“她不自覺地撫上自已的臉,她這一生,既使是死了,也不願她的丈夫看到她的殘顏,既然連求死也不能,她希望他至死只記得她美麗的模樣。這是她最後的念想……

隔了黑重的帷縵,外面的一絲光亮也透不進來。她心裡稍稍地踏實下來。

沈越山見她沒有像以往那樣哭著不肯,便緩緩轉身時,將妻子抱進懷中,輕輕拍了幾下後,撫著妻子骨瘦的後背,輕嘆,”寧兒,你瘦多了……“

翌日,沈千染起了個大早,原想在沈越山上早朝前,給爹爹請安,誰知聽陳媽說,今早寅時,宮裡的太監來沈府傳旨讓沈越山進宮。她心里略有些疑惑,記憶中,爹一年到頭幾乎是在御前侍駕,常常在皇宮當值,一個戶部的尚書,不掌軍,不掌政,有這麼忙?

沈府經歷了一夜的驚心動魄,府裡瞬時沉靜了下來,上下都不願再談昨夜之事。沈老夫人的精神更加不濟,傳了話,省去晨昏定省,並下令,府裡的丫環婆子奴才無事不得離府。

申氏遭了打擊,只交待彩雲把帳房的鑰匙交了,便關起院門稱病。沈府上下唯一慌成團的就是二房的齊氏,申氏連個移交的手續也沒有,突然間讓她走馬上任去管一個諾大的沈家,她連從哪入手都不知道。

午膳時分,宮裡的太監來接沈千染入宮,只道是珍妃娘娘聽聞昨夜沈府奇聞,傳喚沈千染進宮問話。

沈千染讓齊氏不必向沈老夫人回報,省得老人擔心。

這是沈千染第一次進宮,重生後,很多事情被改變,那就代表更多的未知在等待著自已。此時,她思緒像是著了水的棉花,白茫茫且沉重不堪。

下了轎,水玉和水荷被擋在宮門之外,由執路太監領著,過了幾道門後,換了一個宮女領路,走過重重宮門,來到一個極大的庭院,四下裝點得美崙美奐,零星遍布的花壇,都種滿了各種罕見的花草,在這樣的冬日盛放著。

宮女目無表情地吩咐,”在這等著,我去回稟娘娘,記得,別亂跑!“

”是!“沈千染簡單應了,待宮女走後,她在魚池邊的石凳上坐下。

原以為宮女會很快回來,誰知等了一柱香時也沒見個人影,沈千染隱隱覺得有不妥之處。深宮後院,怎麼連個路過的宮女太監也沒瞧著一個?

她正想離去,卻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來,她一怔,只見不遠處一個拱形門走進了七八個人。為首是一個紫衣華服,頭梳雙髻,髻上翠羅珠絡,五官極精緻的少女,與申柔佳那媚入骨髓裡的風情不同,紫衣女子的美更趨於張揚的青春艷麗。她邊走邊哼著輕鬆愉快的小曲,身後緊簇著一群宮女太監。

紫衣少女顯然沒料到院裡有人,看到沈千染,呆了呆,隨之眸光一兇,嬌喝,”你是什麼人?竟敢闖到我母妃的院落?“

沈千染料定是個公主,福了身,剛想開口解釋,那少女身形一掠竟到了沈千染的跟前,一巴掌就掄了過去,直打得沈千染雙耳齊鳴,喉中一股腥甜直冒。這樣的掌力分明不是弱質少女煽得出,這年幼的公主竟是習武之人。



三十六 絕地求生

在紫衣少女第二掌煽來時,沈千染顧不得吞下口中鮮血,飛快俯身下跪道,”是珍妃娘娘傳民女進宮。戶部尚書之女沈千染叩見公主!“

紫衣少女掌力撲了個空,只掃過她的髮髻,聞言勃然大怒斥道,”珍妃傳你,你跑到本公主的母妃院里幹什麼?你不知道,父皇已下了旨,除本公主和七哥,誰也不能亂闖母妃的宮院麼?“

原來這裡竟非珍妃的宮院,既然是七皇子的母妃,那就是蘭妃的宮院。蘭妃除育有七皇子,還有一個八公主蘭悅儀,皇帝專寵蘭妃,連帶著蘭妃所出的皇子和公主在宮中的地位也區別於其它的皇子公主。尤其是八公主,其樣貌極像其母,尤得帝心。在八公主出生那年,為了宣其寵愛,竟改年號為景升,寓為景盛昇平,賜於八公主為景升公主。

沈千染忍著疼痛拭去嘴角的鮮血,”公主殿下,民女首次進宮,若非有人引領,吩咐民女在此等候,民女對宮庭陌生,怎會故意闖進禁院?請公主明察秋毫!“

”你的意思是珍妃派人故意引你到此?“蘭悅儀柳眉高挑,兩指捏著從沈千染髮髻上掃下來的玉釵,輕輕一彈,玉釵落在石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後斷成兩截。

”公主曲解了,民女意思是有宮人引民女在此等候傳喚。“沈千染瞧也不瞧那玉釵,只作恭身回話。

”哼!“蘭悅儀冷譏帶諷地上下打量沈千染幾眼,”原來你就是西凌第一美人的女兒。女兒相貌如此寒磣,母親能美到哪?依本公主看,傳言有虛!“

沈千染低頭跪著不語,重生前,她的耳膜上就生了道隔阻,對於冷嘲熱諷一律自動屏蔽。

”大膽,公主問話,你竟敢無視,掌嘴!“一個太監尖細的嗓門響起,很快,沈千染臉上又被重重地煽了一巴掌。

幾個宮女看著沈千染的髮髻被煽得歪了一邊,掩了嘴交頭接耳地偷偷取笑。

平日,在八公主跟前當差比貴妃宮裡的太監還要耀武揚威,煽別的宮院奴才的巴掌這是慣常的事,但如今能煽一個二品大員的千金小姐,確實讓做奴才的挺了一口氣——千金小姐,不過如此!

沈千染她緊緊抿著嘴,不讓口中的鮮血流下,合口全部咽了下去。她的血、她的淚,此生決不肯為別人流!

蘭悅儀冷冷地看到沈千染的兩頰紅得快泌出血時,慢條斯理走到她身前,”你也算個名門千金,本公主看在沈​​越山的份上,就饒了你這一次,起身吧!“蘭悅儀雖年幼,卻自小在宮中長大,豈不明白有人想藉著自已的手為難沈千染?

她只是見不慣她一個小小的尚書女兒,竟敢眉眼不動倔強地任憑她打罵,也不伏地求饒,她向來為所欲為慣了,雖不甘淪為別人的棋子,但她公主的威儀卻容不得任何人挑釁,所以藉著奴才的手又打了沈千染一巴掌。

氣出完了便罷。沈千染到底是個千金小姐,真打殘了,傳出去,也只會辱了她公主的聲名。

”謝公主不殺之恩!“沈千染知道若蘭悅儀真要強究她私闖禁宮論罪,先打上她幾十棍再究處,只怕她的母子的命也就落在這,所以那太監煽她時,她沒有一絲的躲避,畢竟那樣的掌力傷不了自已。

”滾出去,別讓本公主再看到你!“蘭悅儀見她一張口,牙齒間全是血液沾染,她眸內滿是厭惡地避開,轉首就帶著宮女太監離去。

沈千染站起身,面無表情地朝景升公主的背影瞥了一眼,剛想離開,只聽得不遠處傳來景升公主的尖叫……。

她綻開一絲苦笑,眼中劃過無限淒涼,用力閉上眼睛吐出胸口的一腔悶氣,她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結束,既然擺下了局,怎麼可能讓自已挨幾巴掌就全身而退?

她沒有離開,反而迎著景升的人群走了過去。

蘭悅儀狠狠盯著魚池中飄浮的一具波絲貓的屍體,臉上的神情從疑惑到驚詫,再到憤怒,最後變得冷冽。看到沈千染走過來時,只短短一瞬間,眼裡霎時間寒冰肆虐,儼然已經起了殺意。

”把她扔下去!“蘭悅儀眼睛泛紅,狠狠地指著她。

兩個太監馬上上前欲圖架住她,其中一個夾著怒氣沖過來,”你竟敢殺小珍珠,那是蘭妃娘娘留給公主最珍貴的禮物!“

沈千染倏地後退避開,指著池上飄浮的屍體,她的眼裡帶了斬釘截鐵地質問,”公主殿下明知有人故意,為何不

去找真正的兇手,卻把罪責強加在民女身上?這豈不是遂了他人的心? “這樣的棋局,她不相信,蘭悅儀會看不出。

”賤丫頭!本公主的喜歡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比起本宮主的愛貓,你的一條賤命又算什麼?“蘭悅儀眸光涼颼颼地嗤笑出聲。蘭悅儀的話如同詛咒,喚醒重生前在那冰冷的地窖死亡記憶。

一股無法言說的酸疼,帶著心臟被擠壓般的窒痛,讓沈千染不由自主一隻手壓上心口的位置,一手輕輕撫著小腹。

欺人——太甚!

沈千染咬了咬牙,穩住身形,凝住心神,”公主殿下,在這深宮裡,您是尊貴的公主,對宮女對太監不問對錯,掌生殺大權。可民女並非宮女,民女就算是賤也是堂堂二品大員的嫡女。若公主拿出證據說是民女殺的貓,那民女心服口服,由公主處置。可公主有證據麼?這裡,有誰親眼看見民女殺這隻貓?“此時,她不能亂。

蘭悅儀怒紅的臉,最後在沈千染的注視下一點一滴凝滯下來,化成了深潭一樣的冷靜,她冷冷而笑,指了指地上太監已打撈上來的小貓,”本公主量你也沒這膽殺牠,只是它的死絕對和你有關。這棋是誰在下,本公主肯定會糾出來,但你這棋子也得給本宮主的愛貓賠葬。“

沈千染臉色雖略見凝重,卻仍是沉靜如泰,語聲淡淡,”民女死了算什麼,借用公主的話來說,不過是條賤命,令人婉惜的倒是七皇子。“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8:54 A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3-5-21 03:16 PM 編輯

三十七 絕地求生二

蘭悅儀俏臉一板,喝道,”賤丫頭,你胡扯什麼,這事與七皇兄怎麼扯上關係?“

沈千染淡淡地看她一眼,臉上是被痛苦歲月洗出來的深沉,”公主殿下,民女與宮中所有貴人從不曾有過交集,第一次被傳訊進宮,就有人裁贓,民女百思不解,民女到底得罪過什麼人。唯一的解釋,就是此人的目標在公主,而不是民女。而公主是矜貴之身,既使殺了民女,皇上也不會降罪於公主。“

”不錯,你倒自知之明!“蘭悅儀聽了,臉上依然冷漠,心裡卻有幾分受用。

”公主年幼,自然可以不受罰。可要是有人故意藉這事來把事情化大呢?“

”誰敢?“蘭悅儀聲音透著幾分慍怒。

”明里不敢,暗裡呢?公主,你自小在深宮長大,宮裡頭藏著掖著什麼,想信公主比民女更清楚!“

蘭悅儀怔了一下,突然覺得,她的思路似乎全由著沈千染左右,到底年幼,有些沉不住氣,出口便斥道,”化大又能如何,天大的事本公主也扛得下!“

”公主殿下,民女也是朝庭二品大員的嫡女,公主因為一隻貓殺了民女,這樣的事傳了出去,公主可曾想到過後果?“

”你今天要是不能說服本公主,憑你方才的一番話,就足夠殺頭之罪!“蘭悅儀越聽心情越惡劣,見沈千染說話時,時時刻刻擺著一張淡淡的笑臉,每說一句話都讓她無力辯駁。眼前的沈千染,弱小的身軀裡隱隱透著一股力量,像是牽引著她不由自主去相信她的每一句話的真實性。這種感覺,讓她覺得顏面俱失。

”七皇子多年來兢兢業業掌管戶部,好不容易與戶部上下一心,深得皇上信任。而公主沒有任何真憑實據就要斬殺民女,那不是給七皇子設障?公主,若是這一棋局原本針對的就是七皇子殿下呢?“沈越山在戶部十年,人脈縱深,不用​​沈千染提醒,公主也知道沈越山對七皇子何等重要。

沈千染最後一句話讓蘭悅儀如醍醐灌頂。她初時以為是針對的是自已,現在想一想,沈千染說的可能更有可能。到底是宮庭出生的公主,這句話讓她瞬時冷靜了下來,她飛快地整理著思緒:如今父皇的病雖然好了,但身體畢竟不如從前。太子哥哥雖然母族強大,卻在關健時刻失了兵權,同時又失去父皇的信任,這種種跡像說明皇兄間的奪嫡之戰已經打開。在新皇未登上大統前,太子,三皇兄,七哥都有可能登上皇位。太子,憑著柳家把持一半的朝局支持,三皇兄憑著母舅信義候在朝里朝外軍威,獲得兵部的支持。而七哥雖沒有母族依靠僅繫著父皇的寵愛管著戶部,多年把持一國財力,權力亦非同尋常,所以,也有可能一朝

登上帝位。最終鹿死誰手,沒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而自已與七哥是同胞兄妹,自然希望七哥能登上帝位。在此關頭,她怎麼能憑一已的任性,讓七哥與沈越山交惡?

雖是嚴冬,沈千染卻知道自已的早已汗濕後背。

時間彷彿靜止,空氣層層緊繃。

”好,若是你能證明,貓不是你殺的,本公主就放了你!“蘭悅儀臉色從鐵青緩緩轉為常色,但眸光依然冰刃如電般射出,果然是皇家女兒,雖年幼,天生已具備生殺予奪的霸氣。

沈千染走到貓的屍體邊,蹲下身子,方注意到小貓的慘狀,全身似乎只餘一張貓皮撐著小小的骨架,身上的肉好像已被食盡,她微微皺了眉,側目看向池中,果然池中游著十來只食人魚,她心中寒凜,直覺這執棋人太惡毒,算準了蘭悅儀衝動而又任性妄為人性情,若不是她急智把七皇子扯到這事件中,蘭悅儀定會將她扔進魚池,她焉有命在?

沈千染專心地察看著貓兒的屍體,甚至伸出手,將除了腦袋尚能撐起皮毛,而腹下早已空的屍體翻了過來。蘭悅儀立刻嫌惡地移開視線,從鼻孔裡擠出一句哼,倒沒有再喝止。

”公主!這隻貓兒已經告訴民女,是誰殺了它。“反反復復詳看了幾遍後​​,沈千染站起身,眸光灼灼如耀,”只是,在貓兒開口前,民女想先找到方才為民女帶路的執路太監和宮女。“

”一隻死貓還會開口?沈千染,你最好別玩什麼花樣!要是胡說八道想拖延時辰,本公主立即把你扔下魚池。“蘭悅儀示威似的瞥了眼那群食人魚,吩咐身邊的太監,”叫郝總管把各宮的執路太監和宮女帶到這。“

”公主請放心,民女不打誑語!“

不到半時辰,皇宮中除負責只為帝王執路的

承義殿的宮人外,各宮殿的執路太監和宮女已絡繹不絕地來到花園。

沈千染稍一目側,足有百餘人,雖然花苑極大,但放眼過去,都佈滿了亭台樓榭,各處假山,花壇,真正能站人的地方並不多,又不敢太靠近公主,都往一處擠著、挨在一處。人擠著人,難免出了一些小亂子。有的被踩得掉了鞋,有的頭髮與別的宮女的釵子纏住,一拉扯,疼得眼淚直掉,又不敢哭出聲,在那裡互相推搡著。

蘭悅儀嫌光等著無趣,便吩咐宮人從另一個池子裡撈出幾條活魚,一條一條地往食人魚池里扔,看著魚兒在水面上扑騰著爭食,她開心得咯咯直笑,突然聽到那邊傳來低低地吵雜聲,心裡瞬時煩燥,嬌喝,”誰再吵,本公主就把她扔到魚池裡餵魚。“

郝總管知道這公主說得出做得到,忙尖著嗓門上道,”安靜排好隊,太監和宮女各站一旁,再吵,就扔到洗衣局做苦役。“

佇於左側的宮女所著都是淡粉的宮裝,梳著一樣的髮髻,乍眼看過去,除了個別幾個身形過胖或過瘦的,樣貌都差不多。

沈千染微微一笑,莫說方才為她執路的宮女是否已被人滅了口,就是在這裡面,她也無法認出來。



三十八 揪出元兇

她把所有的人聚在此處,只是分散眾人的視線,讓執棋的人安心,以免她想糾出來的人提前被滅口而斷了線索。

二則,把動靜搞大,七皇子定會收了消息,以七皇子的立場,定不想她死在宮裡。

沈千染淡淡地掃了左側眾宮女一眼,卻將眼睛落到另幾個宮人身上,問道,”公主殿下,民女想見一見平日里和小珍珠最親近的宮人。“

章庭宮的宮女雖多,但小珍珠平時願親近的宮人也就三個,一個是專侍它用食的宮女曉落外,還有兩個專門為小珍珠洗澡美容的宮女曉蓉和曉紫。

”你們三個,過去!“蘭悅儀指了指佇在一旁一等宮人。

曉落、曉蓉、曉紫從人群中步出。

沈千染靜靜地瞧了會三個宮人,吩咐,”你們三個把手伸出來。“

三個宮女帶著不安的心情互相看著,最終還是遲疑地伸出了手。

”把袖子掀高,露出整個手臂!“

一個叫曉蓉的宮人縮著脖子遲遲不肯掀開袖子,沈千染一步一步地走到她跟前,一雙皓眸帶著芒刺冷颼颼地看著,”要我讓人動手?還是你自已乖乖掀了袖子?“

曉蓉給她盯得冷涼沁入骨髓,咬咬牙,掀開了袖子,只見小臂上血淋淋地鮮紅一片。

”傷從哪來的?“沈千染食指抹了一下她臂上的血,審視著她的傷口,那血液鮮紅而不凝結,一看就知道是剛剛流出來的。

”方才聽說小珍珠出事,急急趕來,摔了一跤,蹭破了皮,還是曉落扶了奴婢一把。“曉蓉被瞧得頭皮發緊,帶著脆弱的神情投眼望向曉落。

”是的,方才她摔了一下,手臂蹭在石子路上,她傷得挺重的,只是怕誤事,也不敢找太醫瞧瞧。“曉落挨著上前,帶著惋惜的口氣道, ”傷口這麼深,怕會留下疤痕。“

”端一盆水來。“

蘭悅儀使了個眼色,一個太監馬上端上一盆水,沈千染無視人眾人疑惑的神情,掬了一些水倒在手臂的傷處。曉蓉疼得倒吸幾口氣,想縮回手,只是被染千染緊緊控住手腕,眾目睽睽,她到底也不敢太過反抗。她拼命忍住疼痛,只能淚眼迷惘地瞧著蘭悅儀,希望公主能為她制止沈千染。

片刻,手臂上的血液被清除乾淨,紅腫的手臂上雖佈滿了擦傷,但還是清晰地現出四條長長的抓痕。

”這傷是新的抓傷,為了掩蓋,你故意摔倒,用力蹭破了皮,用血掩住貓的爪印。“沈千染眼如古井,無波詭動,”老人常言說貓是地獄使者,你掐死它時,是不是看到地獄之門朝你打開?“

那樣詭異的表情,冰冷的語調,陰森的言辭,讓在場的人個個毛骨悚然。

曉蓉滿臉懼意地看著沈千染的眼睛,只覺得自已所有的勇氣都被她眼內來自地獄的森冷火焰,一一焚化,她瑟瑟抖著唇瓣,想說些什麼,腦子裡卻一片混亂,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就算她手臂上有貓爪印,也不見得貓是她所殺,這宮人平素侍候小珍珠,也難保不慎會被貓爪所傷。“一旁的郝總管突然開口,一番話倒把眾人的澆得清醒了幾分,眾宮婢連連稱是。

”曉蓉姐姐養了小珍珠幾年,怎會無端端去殺牠?定是你殺的,還冤枉好人。“一個太監猛地衝過來,那速度極快,沈千染一時無法避開,被他撞一下,跌倒在地。

那太監接著馬上朝蘭悅儀跪下,不停地嗑頭乞求道,”公主殿下,您要為奴才們做主,我們章庭宮的奴才不能任外人給欺了去!“

”阿海,謝謝……你!“曉蓉抽了抽手,放下袖襟,她幾步走到公主身前,跪下,語聲哽咽模糊,”公主,小珍珠……它不是奴婢殺的。奴婢侍候了它這麼多年,每日為它洗澡梳毛打理,早視它……為自已的孩子一般,奴婢怎捨得……“曉蓉話未說完,已是泣不成聲。

阿海的話倒讓章庭宮的宮人有了唇寒齒寒的俱意,又見曉蓉傷心成這般,雖說平日也有些小摩擦,此時倒擰成一團,齊齊下跪道, ”公主,請公主為奴才們做主。“

撞她的正是剛方才煽她巴掌的太監,沈千染心內極懼,因為方才那太監撞到了她的小腹,雖然進宮前她早做了準備,穿上了舅父所贈的護甲,但那撞力不小,她擔心自已腹中的胎兒。

沈千染深吸一口氣,斬斷所有的情緒,迅速道,”公主殿下,這貓兒應該是死後扔進池裡。“

”怎麼說?“蘭悅儀剛剛被宮女太監們調動起來情緒,瞬時被沈千染的話所吸引。

”按理,蘭妃娘娘的禁宮周圍肯定​​有暗哨,若將活貓扔進池裡,貓被食人魚啃咬,會掙扎會叫,外頭的侍衛皆是一等武功的,不可能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那魚池整整有百來條的食人魚,貓掉了進去,魚兒一撲而上,小珍珠幾口就會被食光,豈還有動靜。“阿海紅著眼馬上反駁。

沈千染冷笑,”這容易,讓人捉幾隻上來,試一下,就知道。公主要是有興趣,民女可當場驗證,這食人魚要多長時間方能食淨一隻貓。“

蘭悅儀蘭悅儀到底年紀不大,孩子心性讓她瞬時有了興趣,忙吩咐一旁的侍衛,”去撈一盆食人魚,記得,要活的。“

兩名侍衛很快端上一盆食人魚,眾人正疑惑地看著沈千染走近曉蓉,想知道她如何去證明時,沈千染猛然掐著曉蓉的傷口,按著她的肩膀狠狠地將她的手臂按進盆裡。曉蓉本已是神不守舍,一時不備,饒是高了沈千染半個頭,還是著了道。整隻小臂沒入了盆中。

那食人魚聞到了血腥,立即精神鬥擻地朝曉蓉手上的創口處啃去,待曉蓉慘叫連連地推開沈千染,拿出手時,手臂處的傷口鮮血淋淋,創口中清晰可見的被撕裂的咬痕。

眾人心裡悚然,沈家的小姐竟這般狠辣。

沈千染冷冷而笑退避一旁,漠然看著曉蓉的慘聲啼哭。若她稍不懂得應付方才的難關,此時她早和腹中的孩子早已成了食人魚的腹中餐。在她重生的那一剎那,她就不懼整個西凌的人都知道沈家有個狠辣的二小姐。既然善良懦弱不能守護她的賜兒,那就用蛇蠍之心來守護。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9:00 AM

三十九 蘭錦相助

”公主,您仔細看,她手上的傷口雖流血,但創口極小,充其量不過是米粒般大小。所以,就算池裡養了幾百條,要把一隻活貓咬死、食淨需得費一翻時辰,不可能一蜂擁而上幾口食盡,而貓天生能吃魚,在掙扎前,肯定能咬死幾隻魚,可魚池中卻沒有魚的屍體。“她黑黑的眼眸轉動著,幽深幽深的目光從眾人的面龐滑過,”按著池裡養著三百隻食人魚算,吃淨一隻貓也要一個時辰,可那時候,民女尚未進宮。何來殺貓?“

蘭悅儀看了看曉蓉,這丫環也跟了自已幾年,她不信,她會背叛她,”你只能證明本公主的貓並非是你殺死,就算是它被人殺死後讓人扔進池中,又怎麼能證明是她?“。

唯有曉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愣愣地看著地上的小珍珠,昨夜裡還喵喵喵地膩在她的懷中撒歡,如今只剩下一張皮。

方才食人魚不過是咬她幾口她便痛得撕心裂肺,可小珍珠被一口一口地食淨了。

”貓生性機警,對生人的警性很高,若非是熟悉的人,一般是無法靠近,所以,兇手也很有可能是平常有機會接近貓兒。因此,一開始,民女便懷疑是公主身邊的人,現在,憑著她手上的貓爪印,民女確定兇手就是她!“

”或許是有人給貓投了毒再扔進池中?“一個宮女反駁,一句話馬上引起章庭宮所有人同仇敵愾般地紛紛反駁。

”貓若中毒,食人魚也會死光!“沈千染淡淡道,”小珍珠脖子下的毛髮脫落,它是給人活活掐死。“

蘭悅儀聞言,怒視曉蓉,她向來自認對身邊的奴才不薄,也自信這些人對自已忠肝義膽。但沈千染的分析卻極有道理。她耳根一下子紅透。曉蓉不敢接觸公主的眼神,至始至終地低垂著首。

太監阿海怔怔地跪在地上,心中無法置信,難道真的是曉蓉姐把可愛的小珍珠害死了?

蘭悅儀唇微微張了一下,卻抿緊唇不再言語,再看向沈千染時,眸光陰鷙。

這時,珍妃的宮裡來人,給公主請安後道,”珍妃娘娘已經知道這裡發生的事,沈二小姐是珍妃娘娘的客人,珍妃娘娘讓奴才傳話,想跟公主要一個人情,讓奴才把沈小姐帶走,改日珍妃娘娘會為公主殿下再尋一隻波絲貓。“

來得——真巧!

蘭悅儀心微微一慟,笑道,”轉告珍妃娘娘不必客氣,小珍珠的事已查得一清二楚,確實與沈二小姐無關,是本公主教下不嚴。沈二小姐,它日有緣,本公主定會擺一場宴席,為你壓驚……“語未盡,蘭悅儀突然上前牽了沈千染的手,語聲柔和,眸底卻聚著鋒刃殺氣,”你去吧!“沈千染只覺手心一痛,馬上知道她著了公主的道。幾乎是同時,她飛快地反握住公主的手,尖銳的指甲狠狠地摳進公主的掌心。蘭悅儀料不到沈千染如此膽大,一時不慎也著了她的道,掌心傳來微微痛意,心下冷笑,就算她也中了這毒又如何?這是她從母妃那裡偷偷得來的毒藥,她自然也有解藥。只要沈千染跟著珍妃的人走出這道門,那誰又能將髒水潑到她和七哥身上?

可她不知道,沈千染常年服十年白髮換紅顏,她的血已如毒藥一般。

公主想置她於死地,她怎肯讓蘭悅儀全身而退?

兩人交鋒皆在掌中暗地進行,誰也不知就在這一剎那間發生了什麼事。宮人見沈千染還佇著,神情不悅地督促道,”沈二小姐,跟咱家走吧!“

”等等……“一聲清朗的聲音傳來,只見一個緋衣男子如鳳凰瀲艷般從高處落下。

蘭錦一顯身,如同在臨華宮苑裡添了一抹魅色,可細看,那雙琉璃色的眸比冬日還清幽冷靜。

園中宮女太監刷地整片跪下,齊聲請安。

沈千染心下一鬆,他終於肯現身了,若非方才她被阿海推到地上,她也不會注意到,地上的香樟樹影中隱隱有著一個人形的輪廓。

”七哥!“蘭悅儀又驚又喜又帶著不安,嗔道,”七哥來了,也不說一聲,只管偷偷瞧著看好戲。“她挽住蘭錦的手,”這里人太多,七哥,去儀兒宮裡,儀兒剛學了幾招式,耍給七哥瞧瞧!“

蘭錦輕彈了妹妹的前額道,嘴角挑起一點冰綃晨露的笑容,”看了方知道,八妹竟是這般頑鬧。“

沈千染在聽到”頑鬧“二字時,纖黑的睫毛在寒風中顫了顫,心沉谷底。

蘭錦冷漠的眼掃視一下珍妃派來的宮人,冷漠道,”方才沈大人身體有些不適,本皇子適巧聽說沈二小姐在宮裡,正好領了她去照看一下沈大人。你去跟珍妃娘娘回一聲,人,本王先帶走!“

宮人剛福身,還沒說話,蘭錦突然伸出手握住沈千染的手腕,一邊展顏笑,”跟我走。“一邊已拖著她往外頭闊步而去。

”七哥……“蘭悅儀變了臉色,重重地跺跺腳喚著蘭錦,剛想上前攔住,手心裡卻傳來陣陣麻痺的感覺,她微微張開手心,看到手心處略發黑的皮膚。臉色倏然一變,這噬骨的毒怎麼突然發作如此迅速?她馬上扣住上臂的幾道穴,也顧不得蘭錦和沈千染,當即轉身朝蘭妃的藥房奔去。

沈千染隨著蘭錦剛出了臨華宮的宮門,沒走幾步,只覺胃腹一陣翻滾,下腹本一抽一抽地疼著。她身上穿著護甲,並不懼外力的衝撞,但公主給她下的很可能是毒……她的孩子!

她淡得發白的唇輕輕動了動,唇瓣無聲地輕啟,”賜兒……“眼角緩緩淌落一滴淚珠。



四十 噬骨之毒

“怎麼了?”他翻起她的手腕,看到她手心中觸目驚心的一團黑霧,琉璃色的眸微微一暗,神情驚過一絲涼靜,語聲抿進了一絲安慰的溫柔,“你放心,我找人救你。”他迅速點住她身上的幾道穴位,並扣住她的手腕,不讓手心裡的毒沿血脈漫延開。

她一僵,腹部一陣緊抽,只覺一小股熾熱的暖流從下面汩汩流出,她呼吸瞬時急促,漆黑的眼底猛然間泛了紅,如融岩焚心,寸寸化骨,在意識近飄離間,鼻端只聞到一股淡薄又清涼的香氣,整個人被擁進一副矯健堅實的胸膛裡。

沈千染牙關微微發顫,她無暇去探究他有什麼方法能救自已,她唯怕自已會丟了她的賜兒,她伸著手胡亂地糾著他,如茫茫大海中飄蕩的人抓到了一顆浮木,眼前白光一閃,暈了過去。

蘭錦見她面色一邊高腫暗紫,一邊蒼白如雪,眸光抓不住眼前事物般,毫無焦聚地飄忽著,唇邊也已全無血色。他再顧不得在宮裡施展輕功帶來的陣陣驚叫,他抱著她,幾個縱身,便越過重重的宮落來到蘭茗苑。

“傾姨,快來救人!”蘭錦沒注意到,自已的聲音裡透著極度的慌亂。

從竹屋裡走出一個綠衣的女子,看到蘭錦懷抱著一個女子,感到很意外,她上前搭了沈千染的脈息,神色一凌,怒道,“哪個瘋子給她下這樣的陰毒?”也不待蘭錦回答,吩咐道,“直接抱她進藥池。”

蘭錦在浴池裡放下沈千染時,看到她又清醒了過來,她眼睛睜著,汗濕兩鬢,神情很痛苦,接觸到他的目光時,她眸光裡閃著輕盈,沒有恨,只有淡淡的水光,“是不是……我們這些人的命,在你們皇子公主眼裡……全是草芥。”她強撐著一口氣問他,他明明可以早一步救她,卻眼睜睜地看她被八公主逼迫、被太監凌辱,隱在樹上遲遲不出。

蘭錦眼眸像一隻打碎的琉璃珠,折射了太多太複雜的光芒,有冷漠、有痛怒、有猶豫、更多的是後悔。

後悔,是後悔救了她,還是後悔遲一步救她,他也分不清,他當時突然現身,只是憑著一息的本能,他不能讓珍妃的人帶走她。

隱在樹上時,他看她苦苦求生,心裡偶然也泛起一絲心疼。但他確實猶豫著是否要救她,尤其是想起母妃那寂廖的眼神時,他就有極端的衝動,竟是想看著她在他面前軟弱地、沒有尊嚴地死去!

但牽起她冰冷的小手時,混沌不堪的頭腦裡似乎注入一絲清醒,眼前的她——不過是個無辜的孩子!

他的心瞬時軟塌了下來,還記得她年幼時,軟軟的四肢纏上自已,嘴裡歡快地叫“姐姐,漂亮姐姐”,那天真浪漫、百般惹人喜愛的模樣!如今,容貌殘毀,眸中沉澱著揮不散的痛苦、彷若一個掙扎在生死邊緣的脆弱生靈,他心裡堵得發慌!

“她中的是噬骨,這種毒會把人活活疼死。疼得昏過去,又痛得醒過來。”傾城不理這二人隱隱存在的氣息交流,只顧忙著脫去沈千染的外衫,脫到褻褲時,瞥了一眼蘭錦,“出去,外頭候著,有事會叫你!”

蘭錦所有的情緒不知怎麼驀然消失,他站起身,臨走時回身淡淡道,“傾姨,她……是沈家二小姐,她……”蘭錦神情複雜地看了一眼傾城後,迅速離開。

傾城撫住嘴巴,仔細地審視了沈千染的臉,眸中漾過一絲柔軟,伸手撫了撫她的臉,“孩子,別怕,傾姨會救你……”語聲凝滯,半腔啞在咽中。

“孩……子呢?我的孩子……”她一口一口地深呼吸著,眼前的女子關切的眸光,莫名讓她感到安心。

“放心,有傾姨在,大人小孩都沒事。”傾城一邊利索地施針,一邊柔聲安慰,“方才蘭錦及時點了你的幾道穴,毒未攻心,所以,胎兒受影響不大。”傾城方才脫下她的褻褲,看到一​​抹鮮紅,寬慰道,“放心吧,血流的不多,已經止住了。”

“謝謝……”沈千染緊緊咬住舌尖,滿口盈著腥甜。她不想再昏過去,她想清醒地知道自已的孩子是否安然無恙。只能用另一種疼逼自已清醒。

“孩子,忍耐會,傾姨一會就給你緩解疼痛!”她看出這孩子至始至終情緒平緩,這對胎兒很有利。

“我不怕疼,你先救我的孩子。”

“誰給你下的毒?”傾城聞言突然抬頭盯著她。噬骨的毒通常會在中毒後兩三日才發作,開始時,只是一點點的腹痛,讓人容易勿略,但到真正疼痛時,毒已侵襲了五臟內腑,想救都遲了。

沈千染身上有十年白髮換紅顏,兩種毒相遇,倒摧發了噬骨毒性的發作,及時發現,反而躲過了一劫。

“八公主。”沈千染昏昏沉沉之間,覺得有股氣流在全身緩緩流竄,象潮汐般捲著她的疼痛,一波又一波地拍打著她,她吃力地眨了眨眼睛,極力保持清醒。

傾城臉色一沉,眸光隨之一歷,“臉上也是她煽的?”她目光落在她高腫的左半臉上,眼眶竟有些濕潤,這孩子年幼時,她也曾抱過她。

“嗯……孩子的事,別……別告訴別人。”她未婚先孕,預示著將來的路會很艱難,但她不後悔。有了賜兒,既使一生孤單又有何妨?可若是身邊的親人知道,孩子只怕很難保得下來。重生前,賜兒得於生下,是因為知道懷孕時,已有五個月的身孕,她的身子極弱,若強行落胎,很可能會一屍兩命,所以,當時沈越山寧違著沈老夫人的命令,讓她生下孩子。

可這次不同,賜兒才一個多月,沈越山出於對她將來的考慮,會毫不猶豫地命她落胎。

“放心吧孩子,傾姨會為你守住秘密!”傾城也不多問,這孩子比她想像的要堅強。

“謝謝……”終是抵不過疼痛,沈千染又昏死了過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9:06 AM

四十一 珍妃算計

傾城見她又暈了過去,搭了她的脈細細診著,直斷定胎息已固,方將她全身銀針撥去。迅速褪去她身上餘下的褻衣,抱著她邁入藥池,撫著她稀少的枯發,輕輕一嘆,“時光真快,一晃就八年過去,也不知你娘親能不能撐得下去。十年白髮換紅顏,再過兩年,只要你們娘兒倆再撐兩年……可現在,你身懷有孕,等不了兩年,傾姨該怎麼辦呢?”她為了信守誠諾,八年未踏出蘭茗苑一步,而寧常安為了沈家寧願身中十年白髮換紅顏。每個人都有自已的選擇,可這孩子呢,她連選擇的權利也沒有,一出生便注定被拋棄。

兩個時辰後,傾城從藥房中出來,一眼就看到蘭錦坐在亭簷上看著日落,她揮了揮手道,“阿錦,你去吧,她還昏睡著,待明日,你再進宮接人。”

蘭錦從屋簷上一躍而下,夕陽下,一張平靜華美的容顏上彷彿漾開水暮漣漪,“我去跟沈尚書說一聲,說傾姨留她在宮中住一晚。明日,沈尚書自然會派沈府的人來接。”

傾城自幼在山間成長,對世俗之禮並不在意,但稍一思忖,也覺得蘭錦送沈家小姐回府,會引起流言紛爭。

臨華宮藥房,蘭悅儀不停上現翻找著紫檀木盒,藥房內,已被翻找得狼籍一片,多少珍惜的藥材被她隨手打翻在地,她記得清清楚楚,噬骨的解藥就是放在紫檀盒內。蘭妃喜歡研製毒,但研製出一種毒藥,就會相應研製出解藥,為了防止混亂,又為了好辯別,解藥和毒藥都會放在同一種款式的盒子中,按著同樣的擺放方式,一間專門放毒藥,另一間,專門放解藥。可現在,解藥已不翼而飛。

屋簷上,黑衣人如一隻壁虎盤踞在一個黑暗的角落,冷漠地看著蘭悅儀。

“怎麼辦,怎麼辦……該死的賤人,本公主一定會讓你好看……”一腳踢了面前的架子,整排的解藥應聲倒下,碎了一地的瓷片。

“啊……好疼呀……”她痛苦躬起身,看著手心裡我毒液如黑霧般慢慢地朝手臂上延升,疼痛一波隨一波地開始侵襲她的身體,她急得痛哭流涕,不敢再耽擱下去。踉踉蹌蹌地從藥房中跑了出來,才發現,天色已黑,她驚惶失措地叫,“來人啊……來人啊……”她不明白,為什麼毒會發作這麼快,明明噬骨的毒性要兩天后才會發作。

“公主殿下,奴才……奴才們都在!”阿海和幾個奴才哆哆嗦嗦地上前,他們在外頭跪了整整一個多時辰,此時個個已凍得面色發青。

“快去找父皇,我中毒了……”蘭悅儀疼得快暈過去,她尖叫一聲,顧不得在奴才們面前出醜,一屁股滾坐到地上,揚著雙臂朝宮人撕聲哭叫,“快找七哥,我要七哥救我……”

永寧宮。臘月,窗外寒風蕭蕭,殿內卻是暖意融融宛如春天。

“給七皇子帶走?”珍妃鐘司蕪一邊修剪著臘梅盆景,一邊抬眸疑惑地看著銀姑。

銀姑正等回話,只聽“哢嚓”一聲,側枝上一枝盛開的梅花被錯剪了下來。

珍妃極掃興地扔了剪子,坐了下來,端起茶飲了一小口。

“給蘭錦帶走,奇怪,蘭錦為何淌這混水,沒理由呀……他應該也不希望沈千染活著。難道他知道自已的身世?不可能……”輕聲重複著這句話時,又抿了一口茶水,思忖了半晌,手中的茶水未起一絲漣漪,抬眸又問,“八公主呢?”

“八公主去了蘭妃的藥房,去得很匆忙,連個吩咐也沒有,郝總管等了半個時辰,便散了那些執路的宮女和太監。就曉蓉和章庭宮的太監和宮女還候臨華宮的院子裡頭候著。”

“果然是個沒心沒肺的主。想不到秦之瑤會生出這樣沒腦子的女兒。曉蓉那裡,你打點清楚了,別有機會讓這丫頭開口。”珍妃冷哼了一聲,突然抬首狠狠盯了銀姑一眼,“幸虧這丫頭沒心沒肺,要不然,今天你也逃不脫。”她額前金雀所含東珠左右搖盪,晃得銀姑更加心慌。

“娘娘放心,決不會讓這丫頭有開口的機會。”銀姑忙端伏下身,解釋道,“原本奴婢一收到消息,八公主沒有當場處死沈千染,反而同意查找真兇時,奴婢就準備對曉蓉下手,來個死無對證。可馬上得了消息,郝總管下令執路宮女太監去蘭妃的臨華宮聽公主問話,奴婢錯估,以為沈家那丫頭只是單純懷疑是執路的宮女使壞,未懷疑到曉蓉身上。奴婢當時認為,曉蓉到底是八公主身邊的人,突然失蹤倒讓人生疑,所以就……誰知道,沈家這丫頭小小年紀就有這般的心機,給她玩一個聲東擊西。”

珍妃擱了茶盞,細細忖了一會,突然問道,“蘭錦把那丑丫頭帶去哪?”

“像是去了蘭茗苑方向。那邊奴婢打探不到消息。”蘭茗苑皇宮中最獨特之處,住了一個女人,一年四季沒見她出過苑子。而蘭茗苑四周種滿毒草,除了蘭錦那百毒不侵的身體,誰也不敢輕易接近那邊半步。

“或許是八公主得手了,蘭錦帶她去蘭茗院,很可能是那丑丫頭中毒。”珍妃不禁似嘲似笑,“料不到蘭錦會出來壞事,若是秦之瑤知道是蘭錦壞了她的打算,是不是該嘔上一盆的血?可惜了,白白浪費了這次機會。以後章庭宮那的人暫時別聯繫,免得皇上瞧出什麼。對那丫頭,他倒寶貝得緊。”她一臉陰沉地撫了撫前額,低嘆,“眼下只能以靜制動,再悄悄尋機會,總之,只有讓沈家那丑丫頭陪了性命,他與那賤人之間的十年之約才會作廢!”

她做夢都希望那賤人與皇帝反目成仇。

這一天她盼得太久了!



四十二 陌路夫妻

“請娘娘不要心急,不是還有兩年時間可以慢慢收拾她們母女?申氏雖然敗了一戰,但要收拾那丑丫頭,還是足夠,何須娘娘親自動手。待過兩天,奴婢再出一趟宮,給申茹施施壓,讓她手腳利索些,把這差事辦了。”

“哪有兩年?”珍妃隔袖猛抓住身邊的扶手,聲音幾乎沉重到要壓破心肺,“若非小順子通個氣,本宮還一直蒙在鼓子裡。”

“現在皇上一切安好,娘娘還有的是時間籌謀,娘娘就放寬心,不是還有信義候給娘娘做主麼?當年皇上能順利登上帝位,還不是信義候府在支持。”

“如今哪能跟以前比,現今皇上把本宮鍾家的兵權削的削,罷的罷,爹爹過世後,也就兄長還佔著軍中的一些聲名。鍾家到底不如從前了。”珍妃手上的力量一點點加大,一直攥住扶手不放,渾然不覺拇指上的美甲已裂開一道縫隙,她眸中的無限擔憂,清晰而刺人。

銀姑暗嘆,悶在一旁不語。若老候爺還在,幾年前,怎麼會讓柳家的那個坐上貴妃的寶座,憑白躍上四妃之首?

珍妃一想到承義殿那道聖旨,壓抑許久的情緒,驟如洪水沖破堤壩,噴薄而出,“本宮十五歲跟著他,跟他做了二十五年夫妻,比不過那女人跟他一年,若不是小順子告訴本宮,皇上竟想著歸天后,賜那賤人以皇后的聲名與他合葬,好捧她的兒子順順當當地登上皇位,本宮還一直以為他對亭兒這孩子另眼相看。原來,也同對蘭陵一樣,不過是個愰子,給那賤人的孩子擋著明刀明槍的。”珍妃渾身都在抽搐,幾乎發瘋似的嘶嚷, “都二十年了,他就是不肯立后!還等著那個紅杏出牆的賤人回心轉意。本宮真是想不通,那賤人如今頂著個殘顏,他還有什麼好念想……”珍妃眸光如流星隕落驟然成黯。曾經的少年夫妻,到時此,已成絕情陌路。

銀姑也不知如何寬慰,若說帝王有情,怎會逼得心愛的女子服下毀顏的毒藥,若說無情,又怎麼能容忍自已的女人改嫁?但有情也好,無情也罷,都是對另一個女子。她心中暗嘆,小姐原也是個單純性情。剛剛大婚那些年,不爭不搶,倒讓柳側妃生下了長子。到如今,歲月流逝,方發現,除了一個身份,她一無所有。

如今終於想透徹了,身為帝王的女人,剝開華麗的衣裳,所剩的不過是一身寂寞的軀殼。若再不為自已的兒女爭一爭,活著連盼頭都沒有。

“娘娘,三殿下既能幹又孝順,這回,又奪了兵權,將來一定會有出息,娘娘的福份還在後頭。”

珍妃空空蕩蕩的眸中終有了絲神彩,“老天有眼,賜個亭兒給本宮。皇上這麼多兒子中,哪一個能比亭兒出色?就算是蘭錦,名不正言不順,還是個賤人生出來的種,她那母親,連死都沒資格入皇陵,光憑這點,蘭錦哪有資格和本宮的孩兒比。”

“是,七皇子那模樣,男生女相。奴婢左看右看,還是三殿下氣勢好。”

“娘娘,扶香求見!”門外傳來宮女的聲音。

“讓她進來!”銀姑忙喚了聲,又壓低聲音對珍妃道,“承義殿準是有消息,要不然這丫頭不會這時候跑來。”

扶香匆匆進來,手上拿著一件繡好的銀狐大氅,銀姑接了過來,瞄了幾眼,笑著道,“扶香姑娘真有心,娘娘這兩天還直嚷著天氣寒凍,你倒是把東西送回來了。依我看這手工,連尚工局也比不上你。”

“幸好,要不然,我這狠狐裘子就廢了。”珍妃笑盈盈地坐直身子,“若不是很珍貴的東西,也不敢勞煩扶香姑娘。”

“奴婢不敢,能為珍娘娘效勞,是奴婢前世修來的福氣。”扶香端福了身,壓低聲線​​道,“八公主中毒了,這回可能驚動皇上。”

珍妃一驚,皇上剛病癒,生死之間走了一遭,身體虛弱,朝中之事已有一個多月都交給蘭陵,蘭亭和蘭錦打理。

利用八公主之手殺沈千染,是她和柳貴妃合謀,兩人知道皇帝遺旨後,暫放恩怨,合力對付蘭錦。兩人分頭行事,柳貴妃伴駕於皇帝榻前,以皇帝需要靜養為由,擋住外頭所有的消息。而她,借用沈家突生奇異之事宣沈千染進宮,而後藉八公主之手殺死沈千染。

想不到八公主這麼不濟事,連自已也賠了,接著一想,公主中毒,除了是沈千染下的黑手,沒有別人,想不到,這丫頭年紀小小,竟能絕地反擊。

扶香見消息帶到,便道,“娘娘,時辰不早,奴婢回去侍候皇上了。”

“好,本宮也不便留你! ”珍妃悄悄遞了一眼給銀姑,“你替本宮送送扶香姑娘。 ”銀姑明白,扶香這一趟,沒個千把兩銀子贈上,以後也不要指望她再給珍妃傳消息。

銀姑很快回來,四下看了看,掩了門,神色有些焦慮,“娘娘,怎麼辦?”這事不經查,她們敢如此明目張膽,就是衝著皇上近來不理事,若皇帝要查,只怕不出一天就能查到這裡。

何況,銀姑原本安排好,待八公主審問曉蓉時,讓人暗下黑手,當場杖殺曉蓉,來個死無對證。沒想到,這個當口,出這樣的意外。

“不用擔心,這毒肯定是八公主先向沈千染下手,反而給那丑丫頭反咬一口。毒一經查出是屬於蘭妃的,八公主只能啞巴吃黃蓮。”珍妃神色凝滯,沈千染看來並非像是申氏說的那麼簡單。

“娘娘,那我們該怎麼辦?”

“不用擔心,如今我們和柳妃是一條繩上的蚱蜢,有什麼消息她肯定也會通知本宮早做應對。眼下事情還沒壞到那時候,我們先以不變應萬變。大家該幹嘛就乾嘛,按時宮門落鎖。”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9:12 AM

四十三 又被調戲

沈千染重睜開眼時,就撞入一雙如潑墨般的眸子裡,瞳仁深處隱隱泛起漣漪,沈千染忽然心口一悸——只因那雙眼睛裡,分明還有什麼是自已看不懂的東西。

被這樣炙熱的眼睛烤著,她只覺全身有著說不出的緊張異樣,她明明是被蘭錦帶走,而後在一間竹屋的藥池中,一個叫傾城的女子為她解毒,為什麼醒來的第一眼看到的竟是蘭亭?

“你終於醒了!”蘭亭聲線暗啞,眸光緊緊鎖著她,完全不知道他一雙深遂瞳仁泌出了他太多感情。

就在昨夜,她還會惡毒地看著他,狠狠地咬他,雖然一臉病容,依舊是一副咄咄逼人的小模樣。可在今夜,他命人縱火前將她抱出時,她在他的懷中,虛弱得猶如易逝雪花!

“怎麼是你?”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眸裡隱跳著驚恐、慌張、不安!眼前這個堂堂皇子,真的是她所認識?

“還有哪裡不舒服?我已經讓人去找太醫。”他答非所問,沉溺的瞳海中全是關懷。此時半夜,太醫院的輪值的太醫,全部被皇帝召集至承義殿為八公主治病,他只能派人到宮外去請未當值的太醫。

空氣中縈溢著蘭亭散發出的沉迷曖昧的氣息,讓她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她轉過了頭,心道:這三皇子是不是吃錯藥了?

她想,身上已經不疼,噬骨應該被傾姨解了,若再看太醫,她懷孕的事就瞞不住。

她不信任珍妃,也不相信蘭亭。

“我好得很!不勞煩太醫。”她下意思地往榻裡面靠,眸裡閃爍著防備,“我爹在不在宮裡?在宮裡的話,麻煩三殿下告知我爹,讓他來接我!”

“沈大人已經回府。”蘭亭沉了聲,褪去炙熱,眸光恢復往日深谷幽潭般的冷靜。他不解為何她總是如狼似虎地防備著她。在他的記憶中,她從未有過給他一分好顏色。倒是自已,不放心她,半夜三更偷偷地來守著她。

“勞煩三殿下派人去沈家遞個信,讓父親派人來接我。”三更半夜,她不想和一個皇子呆在一起,引起流言蜚語,“還有,男女授受不親,三皇子能不能先出去?”

原來這小丫頭擔心流言蜚語!

“你現在的身體不宜走動。而且——”蘭亭邪佞一笑,俊顏稍稍破開方才的冷硬,“你這小身板充其量也就是個孩子!”他兩手掖了掖被角,似哄似慰,“乖,現在你得好好養病。”

乖?這詞?沈千染幾乎以為蘭亭撞邪了。

“這個就不勞三殿下操心!”沈千染不冷不熱地回一句,連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如果他並不是撞邪,那他在算計什麼?

他自動過濾掉她眼中流露出的不屑,問她,“賜兒是誰?”她昏睡著,卻一直呼喚,若非是沁入心骨的人,怎麼會連睡覺都在念叨著?

她的心彷若被揪了一下,轉回首,黑眸緊緊瞅著他,冷若冰霜一字一頓地道,“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別忘了我們還肌膚相親。”他一點一點地湊近她,一臉的獵豔表情,眸光帶著幾分痞氣,“昨夜,你下口咬得可真不輕。害我今天吃什麼舌頭都疼,吃一口疼一下。疼一下,就想起昨夜裡你是怎麼咬我,我是怎麼親你!”他的聲音帶著蠱惑的磁性,尾音綿綿入耳……

這人——真不要臉!

在昨夜強吻她時,他就知道她雖聰慧令他刮目相看,但在男女情事上彷若一張透明的白紙,此時見她明明又羞又氣,像個小獵物般不著痕跡地往榻內挪著,臉上卻撐著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樣——這小東西,逗起來真讓人上癮!

“三殿下,你……”退無可退時,她終於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撞邪了?”

真不解風情!他眼角眉梢暈開一層微慍,眸光帶著穿透的力量在她胸前掃了一下,雖隔著冬日錦被,也瞧得出,錦被下的小身子是多少單薄,那是未長開的小身板。

“是,撞邪了!”誰會相信他一個堂堂的三皇子,竟瞧上了一個小女娃?他舒展著慵懶的姿勢,雙腿微張,懶洋洋地把手肘撐在床榻邊上,雪白的袖襟正鋪她的胸口錦被之上,他兩指輕揉眉心,眼中若有若無地透著一股無耐,“來日我得再去珈蘭寺上段香,看這股邪氣要纏我多久?”

她沒興趣去意會他話中調侃之意,看他退出安全距離之外,偷偷地噓了一口氣。

“這是哪裡?”她看看四周,花梨木床上雕刻著金雀祥雲,寢閣內懸掛數帷玉色綃紗,紗幔安放著一尊金紋梅花鼎,散發出柔軟舒緩的淡幽香氣,這分明是女子的閨房。

“這是永寧宮偏殿。昨夜里蘭茗苑失火,所以,暫把你先安置到這裡。”

“永寧宮?”她記得太監召她進宮時,宣的正是永寧宮珍妃名號,她猛地激醒,對危險來臨的防備本能,讓她欲撐起身體坐起來,“是珍妃娘娘?”

“母妃把你安置下來,便歇去。你安心住下。”他有力摁住她,“別亂動,養傷要緊。”

“安心?”一股寒意從她心底升起,她暗自冷笑,掉進了狼窩還讓她安心?分明是珍妃宣她入宮,借刀殺人,設計陷害。蘭茗苑又為何會突然失火?這一局棋,蘭亭是否知情?又是否參與棋局之中?

“三殿下,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這一切是拜你母妃所賜?”只要今日她稍行差蹈錯一步,就會被刁蠻的八公主扔進魚池餵食人魚。

“以後,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蘭亭眸色微微起了變化,伸過手掌,在她發頂輕輕撫著,輕嘆,“縱火與我母妃無關。是我命人放的。”蘭茗苑失火後,他把昏迷來醒的她帶到珍妃的跟前,告訴珍妃,人是珍妃傳進宮,結果沈千染受到傷害,只有這時候站出來護住沈千染,讓她平安回到沈家,珍妃才能擺脫嫌疑。

此時八公主的安危又牽連其中,皇帝必然會過問,珍妃也想盡快了結此事,便答應了蘭亭,將她安置在永寧宮偏殿。



四十四 襄王有夢

“你?”她嫌惡地側著頭避開,眸光簌動過冰冷和防備,剛張口想問他為何縱火,門外,有宮女的聲音傳來,“三殿下,您要的湯來了。”

“進來!”

兩個宮女端了個瓷罐進來,在蘭亭眼神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擱在圓桌中央,微微朝蘭亭福身後,悄悄地退下。

蘭亭站起身,拿小碗盛了半碗湯,又回到她身傍,“這是宮庭配方,對你的身體有些好處。”舀了一小勺,遞到她的嘴邊,“來,喝一些。”

珍妃突然召沈千染入宮,令他有些措手不及,雖然他知道珍妃的動機,但他不想沈千染有危險,他有更好的辦法,既能達到目的,又可以讓沈千染安然無恙。

從沈千染一開始被引入蘭妃的臨華宮開始,緊接著被八公主刁難,他一直暗暗關注,以他對沈千染的了解,他相信沈千染足以自保。如果他倉促出面阻止,只會讓珍妃更堅定殺她之心。

緊接著,令高溯盜取噬骨的解藥,讓蘭悅儀自食惡果。此時,他已收到消息,八公主啞巴吃蓮,果然在皇帝面前自行承認,是因為她進了蘭妃的藥房,誤中了噬骨,而一時找不到解藥。

他知道,是沈行染將毒傳給了八公主,否則噬骨的毒不可能發作如此迅猛。他喜歡她的聰慧,甚至喜歡她對於傷害自已的人毫不手軟的品性。只有懂得生存的人才有資格在深宮里活得衣彩光鮮。

他一直隱在她的身後,操縱著事態著發展,他就是要藉此逼他的父皇做一個決擇,所以,他命人縱火,夜燒蘭茗苑,逼傾城破誓離開蘭茗苑。

只要傾城出手救治八公主,那八年前,傾城被皇帝所逼發下的誓言:十年不離蘭茗苑,不出手醫救十年百發換紅顏的誓言,就無需再遵從。

他將計就計,層層盤算,只為了傾城最終可以名正言順地為沈千染解毒。

他見她滿眼疑惑,並未開口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寧常安與皇家之間的恩怨,他遲早會告訴她,但現在,時間地點都不對。

“我自已喝!”她腹中飢餓,為了孩子她也得吃些東西,但並不習慣要一個陌生男人餵她。

他見她執著,便不再攔著她,扶著她坐起,她卻堅持下地,並坐到了窗台邊,捧著碗,一口一口地喝著極香。

蘭亭深幽眸光緊銜那一抹小身子,燭暈麗影剪在窗前,他突然有一股衝動,想上前將單薄的身子擁進進懷中,從此後,為她遮風擋雨,再也不會讓她受絲毫的傷害,既使是母妃——也不行!

這樣的感覺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也說不清,唯記得,彼時他借她的車駕躲過城門盤察時,她無意地打開馬車上的那扇櫃門,他看到的那雙帶著不符年紀的蒼桑雙眸。從那時起,這一雙眼睛一直停留在他記憶深處。

在沈家療傷的半個月中,他不由自主地開始關注這個小身影,看著在沈府中獨自艱難跋涉,既使再痛苦,可她的眼睛依然保持冷澈凶悍。她的一舉一動彷若化身為蔓藤,在他的眼底下破土而出,吐綻著柔軟的莖葉,絲絲綿綿地盤捲住他的心。

他一直知道她在找一個答案,這個答案,三年前他就知道。

他不預把這個答案告訴她,他與沈逸辰做了同要的選擇,因為一旦知道這個答案,對她而言太過殘忍。

只是隨著時間,他對她感到越來越心疼,越來越在意!

他開始因為她不肯和他說話、不理會他、不多看一眼而耿耿在懷!

他故意接近她,甚至強吻她,只想讓她記住他。

她喝完一盅,想再添一碗時,看到他悄無聲息地靜佇在自已的身後,語出驚異,“三皇子,你很閒麼?”

他嘴角一勾微微笑著,“半夜三更,正好無事。等明日一早,我去找傾城為你解毒。”他說的是十年白髮換紅顏之毒,而她誤以為是噬骨之毒。

“既然三皇子知道現在是半夜三更,怎好與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三皇子,請便。”她並不賣帳,自行從罐子裡又裝了一碗,喝得香噴噴,連著蘭亭看著也覺得腹中飢餓。

“外頭全是我的人,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你我半夜三更共處一室?”事關她的名節,他若沒有十分的把握,也不敢公然留在她身邊守了一夜。

也不管她冷嘲熱諷,坐在她的身傍,也裝了一碗,喝了一口,皺眉問,“味道太甜膩!”

這是白燕盞,自然是甜的。她白了他一眼,眸中盡是:愛喝不喝。

他淡淡一笑,“到底是孩子,愛吃甜的!”

她不語,其實她一點也不愛吃甜品,重生前與賜兒在北園中被沈府的丫頭婆子暗地苛扣吃穿用度,常把隔夜的,發硬的食物給她母子倆充飢。她雖然藏著兄長給她的錢,但她從不敢使用來打點這些下人,只想留著將來給賜兒看病。對吃的,她早就不挑剔了。

兩人喝完湯,她見他還是沒有走的意思,她也不方便上床榻上躺著,依舊坐著,“傾姨呢?”

“在承義殿,為公主解毒。”

“哦,她沒事就好!”她心稍安。幸好沒有連累到傾城。

“去躺著,你剛中毒,身子骨弱,不能熬夜。”他熟捻地上前扶她,誰知她卻避如蛇蠍似地往後避開,他眸光如跳躍的星火,身形一晃,已將她橫抱起,幾乎是在同時,欺唇而上,捕捉到她的唇瓣,堵住她欲喝出的驚叫,他壓低聲音威肋,“如果你想把整個永寧宮的人驚醒,本皇子並不介意。蘭郡王府,本皇子還是得罪得起!”他的舌柔軟之中加上了灼烈力道,連著他的呼吸一起灌入她的腹中,他趁著她昏聵,在她唇上肆無忌憚地輾轉著,將她晶涼的唇瓣捂得火熱。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9:18 AM

四十五 神女無心

她總是慢了半拍,等反應過來,扭著身反抗,可是在他的懷中,她猶如幼獸,根本掙脫不開獵人的魔掌。倉促間,她想狠狠地把他的頭髮糾一把下來洩恨時,他已謂嘆地移開唇,烏黑的眼珠定在她血染的瞳仁上,又低下首,滿足地在她臉頰上輕輕磨蹭幾下,移到她的耳畔,含著她的耳珠,帶著惡意地往裡面吹氣,慫恿著,“叫吧,反正你與蘭郡王之間的破婚事,早晚也得退!”

“千染婚事退不退都不關三殿下的事,難不成,三皇子想娶我?”她用力地縮著脖子,冷冷地嘲笑,他自以為拿捏了她的三寸來羞辱她,可他不知道,她現在做夢都在等蘭郡王退婚。

“本皇子正有此意!好丫頭,你先叫!”他抬起頭,掠了掠嘴角,眼裡蓄了笑紋,似笑非笑地睨著懷中的她,“若母妃不允,本皇子便道我與你生米已煮成熟飯。你看如何?”

她確實不敢喊,若是喊了,就是重生前一樣,名譽掃地。沒有人會信三皇子強迫她,只會嘲笑她一個醜顏女攀高枝,不自量力欲圖勾引皇子。

“放我下來——”她滿臉裹霜,眼神凜冽,鋒利如尖刃,直直撞向蘭亭眼底、心底!

“遵命,夫人!”蘭亭不怕死地伸出手揩了一下她的臉頰,絲毫不在意她如火嘶嘶直漲的怒氣,彷若捧著珍寶似地將她抱到榻邊,輕輕將她放下。

後背一實,她正想扯過一旁的錦被蓋上自已的身體,他卻動作閒熟地一躍,便躺到了她的身側,右手一撈,掀了錦被將兩人一起蓋上。

“你——”她語音未落,他猛地雙手環住她,將她小臉緊緊實實在按在自已的胸膛,身體無一絲間隙將她摟住,雙臂有力地困著她的手。

她本能地扭著身體開始反抗,他更貼緊她,眼眸暗晦,直視她的瞳海,驀地低頭再次含住了她的雙唇,呼吸紊亂中含混啞,“你要是再亂動,我保證我連生米也照吃不誤。”若不是念著她年幼,他早就把她吃乾抹淨。蘭郡王府、沈家他有的是辦法讓他們答應。

她沒理解他語中的話意,惡狠狠地反駁,“你吃生米關我什麼事,你吃呀,最好吃死你!”

情慾瞬時抽離,蘭亭暗咒一聲,心裡有種窩囊的感覺,對待在情竇未開的她面前,他使不上力。

他臂上又加大了力氣,吸了一口氣,乾著嗓子道,“睡吧,還能睡兩個時辰,你放心,就你這樣,本皇子還沒想著把生米煮成熟飯,現在不過是暫時囤著。”

她全身無法動彈,她感受著他呼出來的氣息象熱浪一般噴在她的臉上,同時縈溢在她的鼻息間的男子氣息,竟然讓她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他見她神思恍惚的小模樣,又興起了興致,低喃地朝她耳裡灌著曖昧的聲音,“小東西,喜歡我抱著你睡?”

沈千染面透霞紅,心一慟,湊了首過去剛想張口狠狠地咬他下巴,他迅速一閃,眸含警示之色地看著她,“你咬我,我就大聲喊痛,到時招來一堆的人,看誰吃虧。”他終於如願地看到她小臉漾上一抹少女羞澀,他極興致地,朝著她伸著舌頭,眸光曖昧帶著幾分七分抱怨,三分命令的口吻,“昨夜被你咬的到現在傷口還疼,屆時,連著這個債一起清算。”

好吧!誰讓他看上了一個未長開的女娃?他雖然無法像教習嬤嬤一樣教她如何去取悅一個男子,但他會讓她漸識男女之間的暖昧溫情​​。

她從不曾想過他與蘭亭之間會有如此混亂奇怪的相處,他怎麼會給這個無賴纏上?他不是大名頂頂的三皇子,掌天下兵馬大權麼?要什麼絕色沒有?怎麼會纏上她這樣的無顏女?

“你這個無賴!”恨恨地,帶了隱約欲噴薄而出的怒意,倒不敢真咬,只好咬牙切齒地罵著。

“嗯!”

“你是衣冠禽獸!”

“嗯!”

“你是披著羊皮的狼!”

“嗯!”

她心裡使勁地想著罵人的話,可除了這三個詞,她實在詞窮,只好一遍遍地重複著,可偏偏他一點也不惱,她罵一句,他“嗯”一聲,還按著節奏拍了一下她的後背,倒是像哄慰著她。

她深吸一口氣,安靜了下來,對於這種油鹽不進的傢伙,欲反抗反而欲挑起他的興致。她閉上雙眸,當即靜躺著,不再抵抗,意圖令他無趣而退。

時間悄悄地流逝……

他稍稍鬆了松臂力,讓她更舒地躺在他的懷中,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像是撫慰無理取鬧的孩子一般,“乖,好好睡吧!”指間輕輕一點,懷中的人僵硬的身體倏地軟了下來,睡了過去。

蘭亭小心翼翼地抽出壓在她纖腰下的左手,為她整好錦被後,下了榻,並放下床幔,方淡淡道,“進來吧!”

一身黑衣勁裝的男子如鬼魅般貼近,無聲無息地跪在了蘭亭身前,“殿下,皇上不肯收回對傾城的約束,傾城已離開承義殿。暫時安置在臨華宮。”

“父皇寧捨了八公主,也不願傾城破誓?”蘭亭靜靜佇立,一絲衣袂都未顫動,周身散發著數九寒冬的冰涼氣息,他顯然未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這麼多年,蘭禦謖對八公主的疼愛,宮中上下有目共睹,可這樣的親情,還是無法讓帝王放下心結。

“蘭錦呢?”

“七殿下正御書房外跪著求見皇上,皇上不肯見!”

“你再去探,有情況馬上回報。”

蘭亭踱回床榻邊,掀開帳子,俯身看了沈千染一眼,低聲道,“小丫頭,好好在這待著。我去去就回!”



四十六 公主毀顏

承義殿,傾城為蘭悅儀解完毒後,剛出了寢房的門,外頭守候的趙公公便宣皇帝召見。

蘭悅儀第二日清醒時,已感覺全身上下象卸了骨一樣無力,經歷了夢魘般的疼痛,她全身毛孔都在叫囂著對沈千染的仇恨。

可這一次暗虧她不得不含恨吞下,她已經在皇帝面前承認是她誤服了噬骨。

貼身的宮女古月見公主醒來,便吩咐宮人進來侍候。

蘭悅儀滿心思全在想將來如何報這個仇,不僅是對沈千染,就是沈家,她也一個不會放過。

父皇自小就教導她,對傷害過自已的人不要有絲毫的手軟。要讓他們求生不能,求死不能,一輩子將仇人如提線木偶般玩在手心裡。

父皇還曾說過,報復一個人最高的境界,就是把這個人捧到雲端,然後再讓他從雲端上一頭載下,摔個粉身碎骨。

侍候梳妝的宮女看出八公主起來時,氣色有些蒼黃,失了素日的紅潤的朝氣,只道是因為昨日剛中毒,這會身體還未恢復。

可是,剛梳一把,看到梳子上整團的落髮時,嚇得整個人驚怵地退了一步。

古月就在邊上,也注意到,還道是小宮女笨手笨腳扯掉了八公主的頭髮,剛上前想責罰,卻看到鏡中的公主半低著頭,一臉神思恍動的模樣,臉上毫無被宮女扯掉頭髮的疼痛地表情,嘴角還隱隱有著笑意,好像在想到什麼開心的事。

另一個端著玫瑰油的小宮女也被驚到,她與古月面面相覷,那不是掉幾根,是整整一大撮,怎麼會不疼痛?

“我來!”古月對那個宮女做了個口型,接過梳子,控制著腕力,從上往下,一點一點地往下移,一點力道也不敢使。蘭悅儀的秀發常年用玫瑰露護理,不僅黑亮,又很柔順,可這一次不僅梳子上留了一大撮,還有幾十根頭髮像絲絮般從髮尾一根根地飄落了下來。

除了八公主依然低著頭想著如何具體去報復沈家,另四個正在備膳的宮女也察覺得氣氛的詭異,悄悄上前一看,只見淺色的地毯上到處是落髮,眾人倒吸了一口冷氣,掩了口震驚當場。

眾人臉上蒼白無色,她們侍候八公主幾年,都知道公主素日最寶貝的就是這一頭秀發,平常要是她們不小心被梳斷了幾根,都會挨上一頓杖責,可這次……正不知道如何稟告時,另一個正在疊著錦被的宮女卻尖叫了一聲。

“鬼叫什麼?”蘭悅儀惱怒轉首喝了一句。她方才冥思得正歡,腦子裡正在想像把染千染以淫穢之罪剖光了衣裳遊街示眾,所有的百姓拿著發臭的雞蛋狠狠地往沈千染身上扔著……。

那宮女侍候八公主,知道八公主的性格,平常對奴才不錯,脾氣卻火爆,又容易遷怒。她慌忙跪下,囁嚅了一句,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連連求饒,“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蘭悅儀“哼”了一句,轉回首,卻發現殿內氣氛有些詭異,宮女們個個臉色蒼白,額著全是豆大的汗,

“你們幹什麼?”蘭悅儀站起身,疑惑不解地問。

古月到底在宮中多年,馬上聯想到可能是公主中毒引起的落髮,忙跪了下來硬著頭皮道,“公主,請公主再宣太醫,公主的毒可能尚未清除乾淨。”

蘭悅儀沒好氣道,“宣什麼太醫?本公主最煩的就是看太醫。你不要咒本公主,現在本公主身上可是一點不疼!”

“公主……”古月知道公主遲早會發覺,到時怪罪她們隱瞞,誤了病情,恐怕誰都活不成。她壯著膽指了指地上的落髮,“公主,您看……”

“啊……”蘭悅儀先是怔了一下,哪來的這麼多的落髮?猛地好像激醒,尖叫一聲,雙手本能的撂了一下頭髮,結果一看,五指間,全是自已烏黑的頭髮。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無法置信地反復看著自已的手,眼睜睜地看著手間的頭髮慢慢地從指間滑落,掉在了地上。

突然間好像想起了什麼,她發狂地跑到床榻邊,結果看到月白的枕巾上,全是自已的頭髮。她怔怔地俯身把枕上的落髮掬起,內心就一陣躁亂驚恐,肺部像被一張浸了水油紙蒙上般,又堵又悶,快要無法呼吸了!

猛然間,看到身邊垂首下跪的小宮女,那一頭濃密的頭髮變得那般刺眼,她一腳踢飛她,指著她歷聲喝,“是不是你使壞,往本公主的枕頭上放了不該放的東西。 ”

那宮女早嚇得七魂丟了三魄,也顧不得胸口疼痛,伏身在地上,連連嗑頭,“公主殿下,您就是殺了奴婢,奴婢也沒這個膽。”

“公主,公主剛中的毒,可能餘毒未清,公主別驚,奴婢這就去稟報皇上!別誤了時辰。”古月到底在宮中多年,馬上往要害上提醒。

“父皇……”這時候她根本也顧不得再去遷怒誰。父皇在她心中一直是無所不能,既然能讓她從噬骨的疼痛中解救出來,那就一定有辦法讓她的頭髮不再掉。

“公主,外面寒冷,請添件衣裳!”古月忙扯了件厚袍急急的上前欲幫她穿上。

“滾開——”她一把推開擋住她的古月,提裙狂奔,到了寢宮外,才知道外面雪花飄飄,寒意入骨。

“父皇……父皇……”蘭悅儀並沒有註意到,她沿途奔跑中,所有見到她的宮女和太監如見鬼魅般地躲著她。此時驚恐的情緒已超越了她所有的感知,她邊跑邊叫,寒飛吹過,長發飛揚,一根根烏髮,如飄絮般在她的身後掉落。

路上攔了個不知所措的小太監,問出了蘭禦謖現在正在御書房,她也顧不得失儀,朝著御書房狂奔而去。

正守在御書房外的趙公公被跟前狂奔過來人唬了一跳,肥胖的身體幾乎要蹦出三尺高。定眼一看,原來是八公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9:30 AM

四十七 帝王無情

趙公公也來不及想為什麼八公主一夜間會成這模樣,只知道皇帝下了聖旨,不見任何人,他一把攔住了,低聲勸道,“哎喲噯,我的八公主,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進去。您先在這等等,待老奴先進去通報一聲……”已經硬闖一個七皇子,若八公主再闖進去,他這個總管太監也做到頭了。

一旁站著四五個小太監戰戰兢兢,想上去幫著總管攔人,又擔心得罪公主,只怕沒有好果子吃。不攔吧,一會聖上怪罪,頭先挨板子的準是他們。

蘭悅儀自小習武,她一把糾開擋住大門口的趙公公,直闖御書房,耳絆隱隱約約傳來七哥的聲音,“父皇,還有什麼比八妹更重要… …”

“父皇,七哥……”蘭悅儀邊跑邊驚惶失措地叫著,推開兩重大門後,果然看到父皇和七哥都在,她心裡稍覺得有些安慰,抹了一把淚,直接奔到蘭禦謖的懷中,哭嚷著,“父皇快救我,儀兒要死了……”她這一奔跑,及腰的長發在飛中飄揚,一路地掉,到了禦書房,頭髮已少了大半,尤其是耳鬢的那一塊,全部脫落。

蘭禦謖和蘭錦同時大吃了一大驚,沒料到這白髮紅顏在蘭悅儀身上竟會發作如此迅猛。

兩人不識醫理,自然不知道,沈千染中的毒是這八年來一點一點地慢慢侵入,她身體的對抗毒性的免役能力也在慢慢地增強,同時,她的血液在常年累月中,毒性也在逐年增強。蘭悅儀身上沒有一絲的抗這種毒的能力,而噬骨又是一種催化的毒藥。沈千染幸運在於她的噬骨並未運行全身,便被傾城所解,而蘭悅儀在臨華宮藥房耽誤了整整一個時辰,導致了兩種毒運行全身血脈,所以,發作才如此迅猛。

蘭錦看到昨天還是白裡透紅的蘭悅儀,此時的臉已蒙上了一層蒼黃,鼻翼兩邊已隱隱透著一股黑氣,他上前拉了妹妹的手,兄妹倆同時跪了下來,“父皇,求您救救八妹!”

蘭禦謖閉了閉眼,揮揮手,斷然道,“蘭錦,這件事,父皇自有主張,你先帶儀兒退下!”

“父皇……”蘭錦跪著,抬首看著蘭禦謖,他年過四十依然顏容俊美、眉峰下是一對冷酷無情的眼睛。他草菅人命,在太子時期,曾為一已私慾,下令斷了一個村的水源,活活渴死整村的人。

但這次不同,這次是他最寵愛的女兒!蘭錦看著蘭禦謖的眼睛,欲圖從那冰冷的深海中找到一絲的暖意。

可惜,見到如此慘狀的蘭悅儀,帝王的眼眸依然是沉靜如水,甚至沒有為人父母,看到子女受到傷害時的驚痛表情。蘭錦眼溢淒色,只覺得心死如灰。最後,在帝王一聲無情的“退下!”聲中,蘭錦精緻的臉如斑駁一般裂開,他心中盛滿悲涼,連嗓音都開始發顫,“兒臣就此告退!”他對蘭禦謖最後一根親情的神經斷開,從此後,他不會有任何的顧忌,甚至不惜以血祭,走上他的皇權之路。

他朝著蘭禦謖深深一拜,抬首時,竟對著帝王笑了起來,蘭錦眸如琉璃溢彩,雙唇薄韌含風,神情中透著一股瀲豔的溫柔,他唇角上挑,那一笑傾國傾城,蘭禦謖竟看神魂俱散,不知不覺念了一句,“寧兒……”

蘭錦轉過首,伸出了白皙修長的手腕,牽起了蘭悅儀的手,輕聲道,“八妹,隨哥哥來!”

蘭悅儀不明七哥為什麼拉著她跪下求,她中了毒,父皇應該比誰都焦急,不用求,父皇都會傾盡全力去救她。

她此時尚不知道,這一路奔跑,氣血加劇循環,她耳上方的頭髮已全部落光,臉色也顯出了灰敗的顏色,已完全失去原先嬌豔的容貌,活脫脫像個半死的殭屍活了過來。

“不,父皇,父皇救我,我不要掉頭髮,我不要成禿子。”蘭悅儀從父皇冰冷的眸中略有感受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像是黑夜中行路,陡然感到周圍有著異樣的氣息靠近自已,看不見摸不著,卻真實存在。但這樣的念頭僅一閃而逝,她心裡篤定,她是父皇掌心裡的寶貝,父皇就算是傾盡國力也會救她。

“父皇,您快給儀兒找世上最強的大夫,儀兒不要這樣子,儀兒還要做東越的皇后,父皇,南宮哥哥一定不喜歡儀兒容貌醜陋。”她自小就知道自已在一歲那年被先帝許配給東越的太子南宮鄴。多年來,她一直為這婚事不滿,希望長大後可以自已尋找駙馬。上個月,蘭禦謖病勢加重時,南宮鄴代表東越國前來問候,她竟對那鳳凰般的男子一見鍾情,恨不得馬上到了及笄之年,嫁到東越,從此與他長相廝守。

她想掙開兄長的手,像以往那樣在父皇的懷中求寵愛,卻掙了幾次掙不開,她不耐煩地用力甩著手,“七哥,若是你不願管我,你就先走,父皇會救我的。父皇,你說是不是?”沒有想像中的懷抱和安慰,她愈來愈感到不安。

蘭錦不顧蘭悅儀的反抗,緊緊地扣住妹妹的手,將來帶離御書房。

“七哥,你幹嘛?”蘭悅儀滿心慌亂,她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儀兒,你相信七哥,七哥帶你去找傾姨,她會有辦法的。父皇雖是皇帝,可他不是太醫!”蘭錦無法向妹妹解釋什麼,只能這樣說。

“傾姨?”蘭悅儀眼睛微微一轉,道,“就是那個怪女人?”她對傾城印像不好,因為她年幼的時候,總是好奇七哥能去的地方而她不能進,有一次硬著頭皮仗著母妃送給她的避毒的藥草,闖了進去,結果被毒蛇咬了。可那女人不肯馬上救她,活活讓她受了半天的罪,才肯出手解毒,最後還威脅她,“下次要是敢再闖進來,我就放更厲害的毒蛇咬你!”

“哥哥,她要是不肯救我,我就叫父皇砍了她的腦袋!”蘭悅儀想起她的小腿還留著毒蛇的牙痕,氣得牙癢癢的。

蘭悅儀說話時,同樣的表情,或許以往顯得天真無知,可今日,同樣的任性狂妄,卻顯得異常醜陋,猙獰!

蘭錦渾身一僵,突然有一種感覺,蘭悅儀中了這樣的惡損的毒,不怨​​天、不怨地、不怨人——一切是報應!

或許這是她妹妹的報應,她不應該僅僅為了任性就對沈千染下那樣的毒手!也是自已的報應,他不該一直在身後猶豫,如果她他肯早一步出來為沈千染解圍,她的妹妹也不會遭這麼大的罪。

他不知道傾城肯不肯施救,傾城一直不喜歡蘭悅儀,甚至達到厭惡的程度。

這個他一直很理解,傾城是個醫者,她思想單純,卻黑白分明。對弱者,她連一隻螞蟻也不願去傷害。對惡人,她卻執念認為,這是他們的惡報,作為醫者,應該稟承上天的好生之德,讓惡人早死早超生。

而蘭悅儀在宮中,除了對章庭宮的宮人外,對別的宮女和太監常因一些小事便下令杖殺。年幼時尤其喜歡拿著蘭妃藥房裡的藥,給珍妃和柳妃宮裡的小太監和宮女食用,看他們中毒的慘狀時,高興得哈哈大笑。

蘭錦曾勸過妹妹收斂,但有蘭禦謖護著,蘭悅儀就更加肆無忌憚。彼時,連蘭錦也分不清,蘭禦謖這是疼愛自已的女兒,還是害了自已的女兒,到了今日,他終於確定,蘭禦謖是故意的。

兄妹二人很快就到了臨華宮,卻發現,傾城失蹤了。



四十八 回到沈府

西凌皇宮的早晨不平靜的除了承義殿,永寧宮這裡也亂成一團。

眾人私下議論紛紛,因為晨間,侍候珍妃的兩個姑姑進了珍妃的寢房後,突然同時發出兩聲淒歷的尖叫。眾人疑惑又害怕時,又傳來珍妃的慘叫聲,接著,“呯”地一陣巨響,像是什麼東西被狠狠地擊碎,眾人正遲疑著是否要進去時,寢房里傳出銀姑嚴歷地聲音,“沒有娘娘的傳喚,誰也別進來,否則馬上杖斃!”

半個時辰後,銀姑吩咐太監進來,只見兩個姑姑已斷氣身亡,寢房內一片狼籍,全是碎片。

誰也不知道珍妃的寢房內發生什麼事,但死的兩個宮女身份非同尋常,不僅僅是跟隨了珍妃十幾年的貼身姑姑,其中一個還是珍妃的娘家的堂表妹,十幾年前喪夫,因為有一手梳髮髻的好手藝,而被珍妃招進宮。

永寧宮上下不敢議論,但每個人都擔著十分的心,連走路都小心翼翼,唯恐裙帶生風。

永寧宮偏殿,宮女喚醒她沈千染時,她覺得頭腦昏昏沉沉,身體如同灌鉛一般沉重混沌,抬眼看著輕紗帷幄。心想自已這回又究竟到了何處?

看寢房還是昨夜自已佈局,這回總算沒一醒來,又騰了地方。

一個年紀稍大的絳衣宮女扶她起身,“沈小姐,您的兄長沈大公子來接您,此時正在皇宮門口候著。奴婢先侍候小姐梳洗。”

“現在是什麼時辰?”

另一個小宮女端了杯熱茶上來給她蔌口,謹聲道,“回沈二小姐,現在是辰時。”

蘭亭是什麼時候離開,她一點也沒有察覺到,她有些不明白,昨夜那樣的狀況,自已竟然能睡得這麼死。

沈千染坐著由兩個宮女侍候著洗蔌完畢後,宮人已備好了早膳,一碗香米粥和七八樣精緻小菜,全部由粉彩掐金蓮花小碟盛放著。

絳衣宮人道,“二小姐請用早膳。”

“千染沒胃口,這天寒地凍讓兄長在皇宮門口久等心裡甚是不安。請姐姐給千染帶路。”

絳衣宮人也不勸,直接揮手讓小宮女撤掉,對沈千染道,“請二小姐隨奴婢來!”

沈千染走出房門,入眼竟是一片銀白的世界。

庭院中幾株臘梅在雪中怒放獨艷,半透明花瓣透出瑩瑩胭脂粉紅,雪片落在花瓣上頭,紅、白二色相互映照,一陣冰雪氣息夾雜著清幽淡雅的香氣迎面襲來,吹散了她心頭的沉重。

她安靜地隨著絳衣宮人的身後慢慢地跟著,一路上看到不少的宮人行色匆匆的身影,看到絳衣宮人紛紛福身,“碧霞姑姑安好!”

皇宮大門口,水玉和水荷兩人站在沈逸辰的身後,伸長脖子等著。當看到沈千染平安無恙地從雪地上緩緩走出來,二人相看一眼,終於放下了心。

沈逸辰繃緊了一天一夜的心終於也緩了下來​​,他闊步上前,扶了沈千染一把,展顏道,“阿染受驚了!”

回到沈府,竟是平靜如常,好像前夜那一場腥風血雨從不曾有過。

沈千染向祖母請安,沈老夫人也沒問什麼,只道是珍妃留她在宮裡一宿。沈千染又去母親那請安,寧氏並不知沈千染一夜未歸,只道是尋常的請安,母女倆閒聊了幾句,沈千染就回到自已的閨房中。

一回到房中,水荷早已備好早膳等著。

沈千染先喝了一口熱騰騰的粥,舒服地謂嘆出聲,“水荷,這是我此生喝過的最香的白粥!”

食盒裡還有準備好了點心,顏色鮮豔、外形精緻的糕點散發著沁脾的果香,勾起了主僕三人的食慾。

兩丫頭昨夜裡在外頭凍了一夜,又飢又餓又焦急,此時安下了心,也不客氣,各自裝了一碗,捧著痛痛快快地喝。

寢房內,三人邊喝著粥邊小聲道出各自經歷的一切,當沈千染聽到水玉說她們二人趁著宮中著走水,混進去找沈千染。兜了幾圈後,正好摸到了珍妃所在的寢宮,意外地聽到珍妃和銀姑兩人在竊竊私語,那珍妃左一句“丑丫頭”,右一句“賤丫頭”地罵著沈千染時,再也控不住怒火,待銀姑離開後,她便用備好的迷藥將珍妃迷暈,用防身的小刀把珍妃的頭髮剃了個一干二淨,最後用妝台上的胭脂口紅在她的禿頂上寫下“賤婦”二字,方滿意地離去。

“噗……”滿口的粥被噴了出來,少量的還嗆到了咽喉中,“咳咳咳……”沈千染連連咳了幾聲,小臉漲得通紅。她用力地掩住小口,眨著大眼拼命地壓抑著,一想到一個堂堂的皇帝妃子被人剃光了頭髮,還被標上“賤婦”二字,她就想張口哈哈大笑。

水玉一邊拿出乾淨的帕子給沈千染淨手,一邊笑,“只怕那珍妃要戴幾年的假髮了,這冬天還好,若是夏天,就夠她吃上一壺。最關​​健的還不是這,奴婢想,她以後休想睡個安穩覺。”

水荷笑著接口,“這紙是包不住火的,珍妃成禿子的事,遲早會被有心人知道,這宮裡頭,最不缺的就是落井下石的主,到時候,珍妃不僅頭髮沒了,連臉也保不住。”

沈千染幾乎笑岔了氣,難怪珍妃如此乾脆地同意沈家的人接她離宮!

原來如此!真是太解恨了!

解恨歸解恨,沈千染卻知道這只是一時的痛快,根本傷不了珍妃的根本。

珍妃的身後有義信候府,或許整個西凌的人都以為信義候府已沒落,沈千染卻知道這只是表面現象。

平平靜靜靜過去了兩日。趁著兩日的清閒,沈千染暗中收拾了一些出門必備的一些東西,衣裳倒是次要,但一些急用時的藥物卻是必不可少。為了小心謹慎,她把銀票分開幾份縫進了冬衣中,略粗算一下,竟有三萬兩之多,若無意外,這些錢,足夠她和賜兒過上一生的富足生活。

可是,她不願就此帶著賜兒離去,在沈家,她有太多的東西放不開,在賜兒平安出生後,她會帶著他回到這個家。

清晨,沈千染醒時剛睜眼,天光還淺,窗紙被染了微微亮色,籠月聽到動靜,端了熱水進來服侍。

剛用完膳,水玉練完劍回來,一邊淨手一邊道,“二小姐,我方才在園子裡練劍,聽到一些丫環們都在議論,說我們沈府來了貴人,所以引起吉鳥前來朝拜。”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9:35 AM

四十九 流言又起

一旁忙著收拾的水荷聽了,卟嗤笑道,“二小姐,奴婢現在總算明白眾口爍金是什麼意思。前幾日,府裡頭還人心惶惶,以為引了什麼不干不淨的東西,這回,成了吉鳥朝拜了。”

“昨天之前府里傳的是琴兒冤魂回來找我們三小姐算帳,三小姐都給嚇瘋了,這回吉鳥朝拜的又是誰?”籠月拿了被面想拿出去曬太陽,聞言好奇地問。

“還能是誰,府裡頭還有誰是客?除了申家那個小姐還有誰?二小姐,您猜猜,這謠言再傳幾天,會不會傳出申小姐是鸞鳳命格,要進宮給皇子當嬪妃的命?誰娶了誰就能得天下!若要是這樣傳,那個申柔佳準成了香餑餑,個個都想娶了。”水玉臉上溢滿笑意,她是江湖女子,從不信這神神道道的東西,何況那“琴兒”還是她假扮的。

“弄不好還輪不到皇子娶,直接進宮給皇帝當妃子。”水荷一本正經地道,“不是有一個得道的高僧專會為人相命?連著皇宮裡的妃子也喜歡找他來看看面色,說說吉凶!”

“真有這事,那當今的貴妃娘娘可不允,她可是太子的生母。我看這申小姐人還沒進去,就會被大卸八塊了。”水玉不舒服地又抹了一把臉,一早練了大半個時辰的劍,全身汗濕濕的。

沈千染靜靜地聽著幾個丫環在那打趣,一絲複雜的神色不經意間爬上了眉梢,她心裡自在思忖。原本在重生前,她出事後,給沈家的名聲帶來傷害,沈老夫人先是遷怒寧氏,逼著父親扶申氏為妻。父親拒絕後,沈老夫人為寬慰申氏,為沈千雪和申柔佳辦了一次宴會。

可這一次,這些理由已全然站不住腳,那申柔佳又會以何種姿勢名動京城呢?

“外人並不詳知沈府來了貴客,但郡王爺和三殿下是知道,你說,他們聽了,會怎麼想?”水荷突然想到,就問,“指不定這話就是申柔佳那妖女傳出來,讓三殿下和郡王爺念著她!”

正在往花瓶裡插梅的右手不禁一顫,而後,沈千染冷冷一笑,“水玉水荷,你們兩人這幾天盯緊申氏和申柔佳,看看她們在合計些什麼。”恐怕目的不僅於此。

“好的二小姐!”水玉覺得身上的汗出得差不多了,就擺了手笑笑,“二小姐,我去沐浴。”

“去吧!”沈千染拿著剪子把插好的花多餘的枝葉除去,又灑些了些水,對籠月道,“帶上,隨我去給祖母請安。”沈老夫人歇了幾天,元氣恢復了些,便講究起小輩們的晨昏定省。

籠月聽了,心里高興極了,二小姐最近對她疏遠多,很多事情都不差譴她,她心裡暗暗神傷,擔心不受重視,以後貶成普通丫環,那不單單是活重了,而且例銀也少了很多。

“拿穩了,祖母喜紅梅。”沈千染淡淡掃了籠月泛紅的眼睛,小丫頭的心思她早看出來了。

到了沈老夫人的南院,見兩個丫環端著香米粥和幾樣精緻小菜從屋裡出來,沈千染上前看了一眼問,“祖母今天沒胃口?”

丫環曲膝回,“回二小姐話,是申家的表小姐一早燉​​了東西往老夫人房里送,鳴鳳姐吩咐我們把早膳先撤了。”

“知道了,你去吧!”

沈千染等丫環走後,揶揄地朝籠月道,“這申家表小姐真有心。看來,祖母不用看到梅花,也有胃口了。”

籠月猶豫了一下,舔舔唇問,“二小姐,花還要不要送?”

“自然是要送!”

進了內堂,丫環看到她忙掀起簾子,朝內喊了一聲,“老夫人,二小姐來了!”

申柔佳忙站起身,見沈千染進來,臉上帶著善意的親和微笑,稍稍曲膝問好,“二表妹早!”

老夫人笑著示意她坐下,“二丫頭比你還小兩歲,往後見了不必那麼多禮。你在這儘管放心住著,當自已家就行。見了幾個妹妹,也不用拘束。雖然說禮多人不怪,但自家人多禮的話,倒顯得生分。”

沈千染保持著淡淡的微笑,“我上面就一個哥哥,心裡頭也盼望有一個姐姐疼著。申姐姐這回能在府裡頭住下來,我是求都求不來的事。”在鳴鳳的侍候下,她脫下狐皮大氅後,走到沈老夫人身邊靠著坐下,臉上笑意加深,帶著撒嬌的語氣說,“不過,祖母,有了這麼標誌的外孫女,您可不能把我這個孫女給忘了。”

那晚的衝突似乎全是假的,除了沈老太太跟前少了個秋蟬,沈府還是沈府,今天大家又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起聊著。

“老夫人,這花是二小姐一早采的。”籠月馬上把花棒上。鳴鳳上前接過,聞了聞笑,“好香,肯定是今兒一早新摘的。”

老夫人瞄了一眼,臉上綻了笑,但不是因為花,而是那花瓶可是稀物,是先帝爺賞下來給寧家,寧常賢在今年沈千染十四歲生辰時,派人千里迢迢送來的禮物。這琉璃瓶平常沒什麼稀奇,但到了夜晚,流光溢彩發出如海洋的光,讓人心潮寧靜,容易入睡。

沈千染向來當寶貝,沈千雪幾次討要都不肯,今日竟拿出來孝敬祖母。雖說她活了這般年紀,對這身外之物早就不在眼裡,但孫女的一番孝心倒是讓她高興。

“聽說申姐姐親自給祖母送吃的?”沈千染看了一眼案上的青花盅,“祖母向來吃慣何嬤嬤的手藝,極少願償別人做的,看來申姐姐做的一定有獨到之處!”

“只是一番小心意。”申柔佳難掩欣喜地露出了柔柔的笑容,“以前母親在時,總是偏頭疼,柔佳便學了一種手藝,這天麻燉白鴿湯就是治頭疾。我只說老夫人這幾日睡不安枕,所以昨夜裡悄悄起來燉了一盅。”

“這東西府裡也常做,只是申小姐的做法是不是不同?我看老夫人喝得特別香?”香月把案台上的香爐蓋打開,摁滅了沈水香,讓室內飄起梅花的自然清香。

“也沒什麼稀奇之處。只是年紀大的人忌腥味,忌油膩,所以,用小火燉爛後,先擱了慢慢給它涼了下來,然後瀝去油花。接著慢慢加熱,灑了蔥花,喝起來既清淡,又不沾油腥。”

鳴鳳把花瓶放好,轉身笑,“老夫人方才也是一口氣喝光了。表小姐有心了,奴婢早上還一直擔心老夫人沒胃口。”



五十 祖母偏心

沈千染自已倒了杯熱茶,端坐在老夫人身邊慢慢品著。突然好像想起什麼,便問,“申姐姐今兒去看過二姨娘麼?阿染聽說二姨娘這幾日精神也不好。我原想去看看二姨娘,又擔心打擾了她。不知申姐姐可知姨娘是否安好?”

申柔佳臉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紅暈,異常嬌美而溫柔,“我昨夜裡陪姑姑說了大半時辰的話,姑姑她……”申柔佳似乎在猶豫著,終說沒有說出來,只道,“我也是半宿睡不安枕,一早就讓丫環去打探姑姑院子裡的情況,回報說,姨娘這會還睡著,所以,也不敢打擾。”

沈老夫人歪在軟衾上假寐,聽了這話後,睜開眼點點頭贊,“是個有心的孩子。也難得你小小年紀沒了母親,父兄卻把你教得如此大方識禮。你放心,以後在這沒有人能委屈你,但凡我親孫女有的你都會有。”

沈千染低著頭聞著茶香,不著痕跡地笑……老夫的話意太明顯,似乎在警告沈千染莫要為難申柔佳。

申柔佳自然也聽懂沈老夫人話中之意,心中得瑟,心想,憑你也配和我鬥。眼睛卻泛紅地看著沈老夫人,站起身端了個萬福,“謝謝老夫人抬愛!”

“別叫老夫人,你要是不嫌棄,就隨他們一起叫祖母。來,別哭了,看了怪讓人心疼。”沈老夫人招著手讓她坐到自已的身邊,寬厚帶褶皺的手輕輕撫上申柔佳的眉眼,讚道,“也不知是哪的水,把你養成這般可人。等二房的先忙過這兩天,我讓她好好收拾一下三丫頭的院子,你就住三丫頭那,再給你配幾個丫環婆子,你就安心在這住著。”

“謝謝祖母抬愛!”申柔佳笑意盈盈,她心想,這世間,沒有人會憑白對你好,沈老夫人也一樣。

她猜,沈老夫人認下自已,就是看中自已的容貌,想讓她去攀一門好親事,將來對沈家也是個借力。這對她來說無疑是個喜訊。有了沈老夫人的支持,在沈家,她就名正言順地住下。

想及此,方才坐在沈老夫人和沈千染中間時,還有些拘束,怕擠了沈千染,只敢半個屁股挨著床沿。如今,故意往著老夫人懷裡膩去,往進去坐深了些,她的身體有意無意地抵著沈千染,這樣,沈千染就感覺三人有些擠了,便站起身,坐到床榻邊的太師椅上。

三人在聊著,鳴月又進屋裡說,“老夫人,前堂的廣嬤嬤說,表小姐的父親來看表小姐,這會正在外堂候著。”

沈老夫人料想,定是那晚鬧那麼大的動靜,申家的人不放心,又不好馬上來打聽消息,只好隔了幾日來看看發生什麼事,想了想吩咐,“鳴月,你陪著柔佳去見舅老爺。拿了我的茉綠香茗好好地招待。”

“是,老夫人!”鳴月應了一聲,從案桌中間的抽屜裡取出一個錦盒,揚臉對申柔佳道,“表小姐,請隨奴婢來!”

申柔佳道了聲後,離去。祖孫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還沒聊上兩句,二房的齊氏來了,老夫人瞧她大冬日滿頭的汗,不解地問,“什麼事,急成這樣?”

齊氏原想說的話一時又忘了,歪著頭想半天才想起,“老夫人,禮部的張大人要續弦,這禮應該怎麼送?媳婦以前沒做過,怕送輕了給人笑話,送重了又嚇到別人,還想請教一下母親。”

“按以前的規距送就是,具體怎麼送,你去問問申茹。”

“一早就去問了,她房裡的丫環說她正頭痛,在歇著。媳婦也沒好打擾,這會又怕誤了事,只好來打擾母親。”

沈老夫人蹙著眉,略帶著不耐的語氣道,“你不會去問問帳房麼?看看以前送些什麼,這都在帳房記著。”

“哦,對,我怎麼沒想到。母親,我這就去辦。”齊氏剛走了幾步,突然又想起什麼,又匆匆回身,問道,“母親,申表小姐的例銀應是按二小姐的份例發還是按三小姐或小小姐?”

“自然是三丫頭!”老夫人搖搖首,有些無耐嘆了一口氣,看著齊氏帶著語重心長的語氣道,“這些,你用心想一想也知道。”

齊氏燥著臉退下後,沈老夫人輕嘆,“你娘身體好時,倒把家理得井井有條,雖說自小寧家對這麼女疼得緊,但教得倒不錯。可惜了。”沈老夫人嘴上嘆息,眼裡卻閃過一絲厭惡之色。

“祖母放心,娘吉人有天相,自會好起來。”沈千染面色不動,心裡冷冷地等著老夫人接下來才要說的重點話。

“但願吧,不過。二丫頭,這話又說回來了,你二姨娘雖是妾氏,也有幾分才幹,這些年把家裡理得井井有條。你母親身體不好,二房的做事膽太小,無法服眾,四姨娘戲子出身,只怕會越理越亂,祖母這身老骨頭,也沒多少年好活,只想清靜過日子。 ”沈老夫人輕嘆,突然招手示意沈千染坐到自已的身邊,又握了她的手,道:“申茹就是再鬧騰,這麼多年,對你兄長卻沒有動過心思,而且,對你畢竟也沒有過份逾越的事。再加上,生了三個子女,所以這次處置只是暫時,過一段時間祖母會讓她重新掌家。希望二丫頭到時要與你二姨娘好好相處。 ”

“染兒明白!”她心中冷笑,那也得讓申氏有這個命再掌沈家的權。

這時,前堂的廣嬤嬤邁著靈活的身板,一臉的笑,“老夫人,林嬤嬤來了。”

沈老夫人大喜,“讓她進來!”林嬤嬤是她的陪嫁丫環,現在年紀大了,被她的兒子接回養老。

沈千染福身告退。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9:40 AM

五十一 好戲開演

第二日一大早,沈老夫人差人來喚沈千染,說有話要說,她便帶著水玉和籠月前去,在沈老夫人房裡看到滿臉愁容的申氏。

沈千染見到沈老夫人面色並不好,想是申姨娘肯定又在求著老夫人把沈千雪接回府。

秋蟬不在後,鳴鳳升了大丫環,但老夫人多年用慣了秋蟬,這幾日過得並不舒心,心裡正窩著火,申氏還不醒目哭哭啼啼地在她面前求著讓沈千雪回沈府。老夫人擺了臉色斥了幾句,問她是不是嫌著府裡不夠亂?

沈千染請了安,接過香月遞過來的暖手壺,坐在沈老夫人的身邊。

沈千染故意抬眼細細看了幾眼申氏,關心問,“瞧二姨娘臉色不好,籠月,倒杯參茶給二姨娘。”看著兢兢顫在一旁作樣子的申氏,沈千染挽起了一絲沒有溫度的笑容。

“多謝二小姐,讓二小姐為姨娘擔心了……”申氏話未落音,又開始抽泣,“二小姐,都是姨娘不好,那天,因為三小姐的事,姨娘亂猜亂想,冤枉了你。現在知錯了,原是自已不小心引來了鼠患,招來夜梟,累得三小姐受驚嚇。二小姐,你可千萬別計較姨娘那天的胡說八道,姨娘只是傷心過頭了……”申氏張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淚眼婆娑,“二小姐,幾日來姨娘一直想去看你,就是沒臉……”言及此,掩了臉悲泣。

“姨娘不必再提,我已經不記得那天發生的事。”都說四姨娘是戲子,看來申氏才是天生的會唱戲,“家裡頭最講究的是和和睦睦,祖母常說,家和萬事興!再說了,那天我自已也不對,說了不少不該說的話衝撞了姨娘,望姨娘不要與染兒計較。”沈千染坦然淡笑,心中一片空明,她無法像申氏一般,把假說話說得聲淚俱下。

申氏接過籠月遞過來的參茶,呷了一小口,嘆氣,“二小姐,自從三小姐出事後,姨娘是睡不著,吃不香,這心裡頭堵得慌。”申氏神思哀慟,雙手用力絞著絲帕,這時的表情倒有幾分真。

“別說了,聽了添堵!”沈老​​夫人悶悶地喘了一聲,側挨著團墊讓鳴鳳捶著另一邊腰,語重心長地道,“倒是二丫頭說得好,家和萬事興! ”

申氏連連稱是,眼睛呆呆看著杯子裡飄浮的參片,少頃,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抬了頭便問,“二小姐,姨娘今兒一早就求請了老夫人,想去神女廟給三小姐求個平安符,老夫人應承了下來。姨娘尋思著,二小姐和三小姐打小就親,如今三小姐出了這事,二小姐心裡一定也不好過,所以問問,二小姐要不要隨姨娘一起去?”

“那自然好!就由姨娘安排!”沈千染緩緩轉著手中的瓷杯,感受著那精細的瓷紋脈絡,一言一顰皆透著不經心,像是以前一般是個乖乖聽話的二小姐,“只是我得先跟母親去請個安。”

“姨娘就想小姐心善。姨娘這就去備車。”申氏起身,對沈老夫人委身道,“老夫人,我去備車,怕遲了,到午時,那神女廟人太多,怕擾了二小姐!”

“去吧!”沈老夫人揮揮手。

“祖母,染兒先去給母親問安!”

“嗯!一會外出時,路上小心些,雖然都在京里頭,還是多帶兩個丫頭,路上有個照應!”

“是,祖母!”沈千染轉身時,唇邊揚起了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

沈千染差了籠月去跟寧氏說聲,今兒有出事府,就暫不來請安。馬上就回自已屋裡準備出門要用到的東西。

“小姐,我把劍帶上!”她這幾日和水荷兩人打探了不少消息給沈千染,沈千染聽了只是笑,倒沒說什麼。水玉知道申氏肯定要使壞,偏生二小姐神秘兮兮的也不多講,弄得她神經緊繃,不敢存一絲的僥倖。

沈千染展顏一笑,“你和水荷倆,一個抵得上幾個男子,有你們護著,我放心!”她稍稍用力地敲了幾下小腹,果然,傳到腹部的感覺時,已顯得綿軟無力,舅舅送的護甲果然是好東西。

“一會,水玉和二小姐同車,我騎馬在外護著。有什麼事,大家互相照應。”水荷特意穿了一身青衣勁裝,她善騎射,自然馬騎得好。

“要是她敢再使壞,我的劍可饒不了她。”水玉心未存一絲僥倖,揮了揮手上的青鋒劍,“真結果了她,我就仗劍江湖,專打抱不平。”

“水玉,你們四人進沈府前就認識?”沈千染瞇起眼,視線有些模糊,為這兩個忠心耿耿的丫環感動。

“不認識,我是當初在建州犯了事,是舅老爺救下我,這一輩子,我都感激在心,沒有舅老爺就沒有我水玉在!二小姐,你放心,有我在,申姨娘動不了你半分。 ”水玉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口。

沈千染眼圈泛紅,“水玉,我也不會再讓她動你半分!”重生前,她聽信了申氏的饞言,用軟筋散把水玉藥倒,結果任由申氏活活將水玉打死,也冷了水荷和水月和水莧的心,她們相繼離開沈府。從此,就更無人護得住她們母女。

沈千染帶著兩丫環出來時,申氏已候在馬車旁,旁邊竟站了亭亭玉立的申柔佳,冬日暖陽下,一身淡粉的繁複蝶袖裙頻頻引起路人的注目,申柔佳確是傾國傾城的美人胚子,嫵媚又不失端莊,嬌俏中又帶了幾分沉靜。看她今日,分明做了精心的打扮,沈千染心裡笑得更加燦爛,果然好戲要開演了。

今日的重頭戲果然是申柔佳。

“二小姐,柔佳聽說此行是為三小姐求平安,她也想要一同隨往,只是車駕只能容下三人,小姐您看?”申氏狀似乎一臉為難,眼光在申柔佳和沈千染之間穿梭著。

沈千染轉首,只見申柔佳眉心微蹙,目光中隱隱透出哀求和淒柔,“二小姐……”

總不能讓申氏跟著跑?沈千染淡淡一笑,“我的丫環都識得騎馬,就讓她們騎馬跟隨!”

沈千染瞧了一眼馬兒,它正安靜地站著,看身姿矯健,不像是病馬的樣子。轎身簇新,是沈老夫的常用的轎,她臉上掠過暗諷,看來申氏真做了一番萬全的準備!



五十二 瘋狂馬車

水玉扶著她率先上了馬車,她看了一眼馬車內的佈置。按理,她是小姐的身份,正中的位置該由她來坐,而左右靠窗的位,恰好在窗櫺邊安了一條橫桿,讓人扶手著用。她唇角若有若無的挑起,靠著窗便坐了下來。

申柔佳在申氏的攙扶下上來,扭捏了片刻,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

申氏上了車,呆了一下,面色尷尬的吱唔,“二小姐,您是小姐的身份,還是您坐正中間!姨娘不敢逾越身份!”

“這裡沒別人,我讓你坐你坐便是。染兒向來也沒當姨娘是外人。”沈千染心底暗暗竊笑,希望你這把老骨頭經得起摔才行。

申氏只能坐了下來,想了想,從後頭拿了個靠枕墊在身後,偷偷地吐了口氣,喚道,“劉全,走吧!”

申柔佳往申氏方向靠了靠,柔聲道,“姑姑,你放心,我昨夜裡還做夢夢到表妹回來,這是好吉兆。”

“好孩子,承你吉言了!”申氏心理鄙夷申柔佳自私,臉上沒有絲毫不滿,她輕輕嘆了一口氣,“三小姐自小沒吃過苦,這回在農莊,天寒地凍的,也不知是不是穿得暖吃得飽,那些下人,是不是用心照顧。”

“我看三妹呆在農莊也不是長久的事,祖母這回在氣頭上,誰也勸不了,二姨娘何不求求爹呢,爹那晚不是正巧回府了?”沈千染似笑非笑地打趣,她自然知道這回她連爹的面也沒見著。申氏向來要強,又在下人面前好顏面。常常十句話裡頭便有一兩句說她為沈家添了三個人丁,處處顯擺著與沈越山的感情,尤其是擠兌著年青貌美的四姨娘。今日,當著申柔佳的面,她偏往她心里里撒鹽。

申氏心臟抽搐似的惡狠狠地酸漲起來,可喉嚨好像被什麼牢牢扼住了,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如果沈越山肯出面救沈千雪,她何苦要繞這麼一大圈想這麼多的法子?

都是那賤人,半截子進了棺材裡的人,還使妖法讓好不容易回府一趟的沈越山在她房里待了一宿。你不死,就活著看我怎麼收拾你生的這個小賤種。

只是,眼下為了女兒,這口氣先暫時忍下,她不差痕跡地裝著默默抹淚,掩去眼中的恨,許久方抬首嘆,“那夜鬧了半宿,回房便歇下,竟不知老爺回府,第二日知道時,老爺又進了宮。哎,也罷,這事便不勞煩老爺了,現今朝庭這麼多事夠老爺煩。”

“二姨娘真是貼心,難怪我爹這麼多年,對二姨娘就是不同。”沈千染不冷不熱地接著諷刺,一個演得賣力,一個看得開心。

“哪裡,老爺對夫人才是長情!”申氏半僵著臉笑了笑。

妾氏和嫡妻有可比性?申氏真給自已長臉!

“姨娘,我是說,爹在幾個姨娘中,對二姨娘是最特別。”沈千染慢吞吞地,怪聲怪調地提醒著申氏不要誤解她話語的意思,而後,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申柔佳,“申小姐也是嫡小姐,自然也是知道,宅門裡的夫人都是大白天從正門裡抬進來的!”妾氏則是夜裡從側門抬進來。

申柔佳尷尬著,一時也不知怎麼回答,只能挑了窗簾看了看窗外,“京城裡好繁華!”

申氏的臉給沈千染一番話氣成醬青,苦的是面上還得連連陪笑。只是再跟她兜下去,申氏怕會給她不經意吐出的三言兩語給嘔死,她馬上轉開話題道,“二小姐,一會我們在廣華路停一停,姨娘買些供品。”

“一切聽姨娘的安排!”沈千染淡淡一笑,往後靠了一下,道,“姨娘,給我個靠枕!”

“好,姨娘找找!”申氏往後找了半天,方找到一個墊足的軟墊,心頭火得要命,只能把自已後背的軟枕遞給沈千染。

沈千染裝做啥都不知情地,將軟枕覆於小腹上,懶洋洋地斜靠著休息。

馬車不徐不急地朝著京城最繁華的榮華街駛去。

一刻鐘後,沈千染挑開簾看向窗外,水玉朝她展顏一笑,無聲地用唇形道了聲,“二小姐,請放心!”

馬車行至品天下酒樓時,馬兒突然長嘯一聲,高高地抬起前足,馬車先是驟然剎住,劉全一時不防,一頭栽到地上,連連打了幾個滾,一時摔昏了。

街上擺攤的小販嚇了一跳,拉長脖子就驚叫,“馬驚了,馬驚了……”

沈千染早就把兩手用力地抓住窗櫺邊的扶手,穩穩地坐著。而坐在中央的申氏雖然防著,奈何那突然來的衝力依然將她從座位上甩了下來。

緊接著,馬兒雙足落地,瞬時加速狂奔。此時,街上已滿是人群,街道兩邊擺滿了各種商品,突見馬驚了,人群瞬時慌亂起來,驚叫聲更刺激得馬以更快的速度狂奔。

跌倒在地的劉全半晌才從地上爬起,一看馬車已跑遠了,嚇得整個人清醒過來,一瘸一拐地追著,“二小姐……二小姐還在車上……”

申氏跌在馬車上,一時間車子劇烈地搖晃起來,她在車里左右滾了幾下,一時分不清東南西北,驚懼萬分連連大叫,“救命,二小姐,快讓你的奴婢攔下馬……”茫茫然中,她抱住了申柔佳的大腿,她怕跌出馬車外,十指狠狠地掐上了申柔佳的腿肚,卻被馬車的甩動中,連著申柔佳也跟著被她的力道拉扯著。

申柔佳早已嚇得花容失色,神魂不聚,只是本能地緊緊地捉住窗櫺,直到被申氏的力道牽著往車外拉扯時,游離的靈魂被急遽的疼痛拉了回來,她開始尖叫起來……

沈千染先是莞爾一笑,突然臉一沉,“我為什麼要讓馬車停下來?”

申氏露出吃驚的表情看著她,張了張嘴,似乎不太明白沈千染怎麼就突然語氣變得惡劣起來,她心虛地囁嚅,“二小姐,若車子不停下來,我們都會有危險… …會死!”

這一計,算足的是沈千染的丫環會挺身而出,控制住馬。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9:45 A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3-5-21 03:20 PM 編輯

五十三 瘋狂馬車二

她讓兄長找來經驗極豐富的馬夫,在馬兒的護蹄上暗藏了一根繡花針。馬車從沈家出發,隨著馬兒的奔跑,護蹄上受了地面的衝撞力,繡花針會一點一點地往馬蹄上刺。到馬兒因疼痛發作時,剛好馬車接近榮華街。

按著計劃,馬車被兩丫環控制下,有驚無險地停要最繁華的榮華街,而她已安排好一個人假扮遊方和尚,故意當眾道出,此前探出京城吉鳥匯集,隱有百鳥朝拜的趨勢,他前來探求是哪一方貴人驚了吉鳥前來朝拜,如今看來,就是眼前這貴人。假和尚會當眾指出申柔佳面相奇佳,乃大福大貴之人。才能讓馬車裡的人避過這一劫。再看到沈千染時,此遊方和尚會大驚失色,言及沈千染印堂發黑,噩運纏身,勸小姐早日歸銥佛門,消業障,否則家宅難安,輕則身邊的親人百病纏身,重則家破人亡。

可若是馬車過了這條街,一切的安排都成泡影。

“是你們死,不包括我!”沈千染面色陰鷙冷厲,傲然揚起下頜,朝花容失色的申柔佳道,“申小姐,這遊戲好玩麼?”

“什麼……遊戲?”申柔佳早已驚得腦子全亂,甚至不記得這一切都是自已和申氏的陰謀。

“死亡遊戲!申小姐,抓緊了,到時別死得太狼狽!”沈千染滿目促狹。

“不……我不想死……二小姐,求求你,救救我……”申柔佳這才意識到今天的一切早就被沈千染識破,她心道完了,眼淚便籟籟狂湧出來,“二小姐,我錯了……以後我不敢了……求你救我……”寒風猛地灌進嘴裡,嗆得她開始劇烈地咳嗽……

疾速帶來的狂風順著沈千染的下頜滑進她的衣領,冰冷又刺骨。此時,與死亡如此接近,卻沒有讓她有絲毫的恐懼,她感覺體內的恨像是要炸裂開,“我又為什麼要救你?你們唱戲,我跟著來,就是要親眼看你們怎麼死……”

車外,前方的行人早就遠遠地避開,路邊的小販有些來不及拉著貨避開的,眼睜睜著著瓜果散了一地,指著馬車的背影哭天喊地的咒罵著。

繁華的榮華街此時一片狼籍,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阻止狂奔的馬車。

“二小姐,來,把手伸出來……”水玉探下身,手伸進馬車車窗朝著沈千染疾聲叫,“二小姐,快把手給我。”

沈千染咬著牙馬上抓住水玉的手,水玉雙腿緊緊夾住馬腹,側身俯下,“把另一手也給我,二小姐別怕……快!”馬上要過榮華街,接下來的一條是西凌的景華街,這條街雖沒有榮華街繁華,但此街是步行街,街口處設立了兩個長樁,馬兒可以通行,但馬車卻進不了。到時,馬車撞了攔樁,一定會翻車。

水荷緊緊跟住馬車,盯著前方疾馳,如果在進入景華街前,水玉還沒把沈千染弄出車外,她就控下馬。

申氏看到沈千染雙腳蹭著,極力把身體往窗外探,眼看她的另一隻手就要夠上水玉時,她面上血色盡失,唇上微一哆嗦,突然她左手一探,已凌厲地抓住沈千染的一隻腳,她咬牙,聲音裡逼出一絲嘶啞,“叫水玉那奴才把馬車停下來,否則要死大家一起死!”

沈千染倏然轉首,她雖臉色蠟黃,小臉瘦尖。但眸光依舊凌歷,她沒有絲毫的畏懼,一隻腳狠狠的朝申氏的頭踹去,一邊燦顏笑開,笑得眼角迸出淚花,“你有什麼資格和我一起死? ”

本來這幾日就睡不安枕,哪禁得起這麼臨頭一腳,申氏被踢得頭昏腦漲,又見申柔佳只顧一邊抓著窗櫺一邊張著嘴大哭,樣子又醜又滑稽,還哪有平常端莊秀美的模樣。

瞧她沒用的樣子,申氏又急又氣,朝著她怒吼,“快點幫忙,別讓她離了車,要不然你跟我都要倒霉。”

申柔佳早就失了主意,聽了申氏的話,怯怯地想探上前,卻稍一鬆手,人就失去控制地亂巔,又見染千染眸光如歷鬼倏然惡狠狠地咬向她,她嚇得全身顫抖,脊梁骨上颼颼發冷,只能更緊緊捉了窗櫺,眼淚鼻涕一起齊流,哭得眼前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只能一遍遍地嚷著,“姑姑,我不敢…。我不敢……。”

“沒用的東西……”申氏爆出一聲怒吼,話未落,沈千染一腳剛好踹在她的嘴巴上,唇瓣砸在牙眶上,噎了一下,手不自覺地鬆開。

沈千染馬上足下用力踩上座位,抓住了水玉的另一隻手,整個人從車窗中探出,水玉用力將她騰空抓起,緊接著,迎空一抱,穩穩地將沈千染抱在懷裡,落在了馬背上。

“小心我的肚子!”沈千染輕輕交代一聲,右手緩緩地護住小腹,為了防患,她今天在裡面不僅穿了護甲,中間又多做了幾層的防護。可以防外力的撞擊。

申柔佳絕望地大聲叫,“救我……也救救我……”看著水玉的馬漸行漸後,申柔佳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放聲大哭起來,“姑姑,怎麼辦……”

申氏此時早已被踢得昏沉沉,只是本能地死死抱住坐椅的一角,馬兒愈行愈快,車輪不時發出難聽地“嗒嗒哢哢”之聲,她怕這樣下去,馬車遲早會散架。

“姑姑,都是你出的這主意,還說什麼,那兩個奴才武功不弱,一定會控制住馬車,你看,她們根本不管我們死活……怎麼辦……我不想死!”申柔佳看著窗外的景物飛快的掠過,心裡已冰颼颼一片,懊悔著不該聽申氏的一番話來做這樣的冒險。

“閉嘴,這一切還不是為了你?”申氏的眼裡有怒、有恨、有驚、有顫……那樣的眼神極端瘋狂恐怖!申柔佳被她的眼神蜇了一下,差點就要被這種眼光扼殺得窒息而亡!



五十四 英雄救美

“說到底,還是你連累了我……”申氏怎麼也爬不起來,只能死死抱住坐椅的腳,她眼神凌厲,寒芒畢露地瞪視著申柔佳,“如果你剛才不是那麼沒用,和我一起攔住她,只要她出不了這車子,她的丫頭自然會控制住馬車,你這蠢貨……”申氏的臉被沈千染踢得散發覆面,那惡狠狠的模樣比鬼還猙獰。

申柔佳被震得眩暈感越來越強烈,她心中恐懼感愈來愈盛,再不敢再看申氏,只能緊緊抓住窗櫺,朝外面嘶喊著,“救命……救命呀……”

身後,沈千染坐在水玉前面,保持一定距離地跟隨著,風從兩邊灌過,她心中暢快地想仰天大笑,因為,沒有什麼比看到敵人的恐懼更開心。

眼看瘋狂疾馳的車越來越接近景華街的路障時,沈千染看到身後一騎白馬以更快的速度追上。

水玉練武之人,眼光銳利,在沈千染耳畔道,“二小姐,是蘭郡王的坐騎……蘭郡王在試圖從車裡救出申小姐。”

沈千染心倏地往下一沉,剎那間說不清是種何等的滋味繞上心頭,為什麼如此湊巧?

難道申柔佳真的命不該絕?難道申柔佳還能如她重生前一樣,站在人上人的高度,對寧家斬盡殺絕?

沈千染冷冷而笑,既使真有那麼一天,她此前送給申柔佳的一匹江南彩帛就是申家全族的陪葬品!

沈千染追到馬車時,正巧看到蘭郡王將申柔佳抱進懷中,那風度翩翩的佳公子當街抱著一個落難的絕色佳人,宛若一副完美的圖畫。

幾乎是同時,馬車與長樁相撞,那樣的疾速,車子從後輪方向朝前翻轉,只聽一聲巨響,馬車的車身碎裂開,馬兒連連驚嘯,拉著幾塊碎板以更快的速度衝去……

申氏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似乎感到自己手里拉到了一塊布料的東西,她本能的拽緊,然後茲啦聲,伴著手裡的東西的扯裂之聲,她連連驚叫著跌落在地。瞬時,小腿的腿心上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好像剛才砸到了什麼。

隨後而來的沈千染看到申氏如紙鳶般在空中打了個滾,掉落綢緞攤面上,再打了幾個翻滾,落在地上。

街頭巷尾的人聽到動靜,人潮湧動朝著申氏圍去,人人看著在地上痛苦翻滾的申氏,卻無一人敢上前扶一把,女人怕惹麻煩,男人多少擔心男女授受不親,眾人看出申氏像是大戶人家的妾氏打扮。

申氏呼呼的喘著粗氣,忍著全身各處傳來的劇痛,躺在地上驚慌的瞪大了眼。眼前四周模糊地晃動著,好像是全是人的腦袋,對著自已指指點點著,其中一個中年胖胖的男​​子苦著臉在她四周撿著,口裡連連叫苦,“哎喲,你把我的布都撕了,我的天……這可怎麼辦才好……我的布……”

她忍著痛想爬起來,耐何右腳用不得一絲的力量,她痛苦地呻吟著,朝人群中伸出手,“救我……救我!”

另一邊,蘭郡王此時抱著懷中的受了驚嚇,瞪著一雙小鹿般地大眼,可憐兮兮地只會落著淚。他緊張地不停問她是否傷了,又是傷到哪裡,哪還去管申氏的死活。

水玉將沈千染從坐騎上小心翼翼抱下,挨著身子在沈千染耳邊偷笑道,“報應不爽,這個二姨娘可把沈府的面子丟光了。瞧她的那個侄女在那佇著,誰管她的死活!”

沈千染淡淡一笑,含著深意道,“水玉,也不知道她傷在那,你過去,好好地——扶二姨娘起來!”

水玉會意,欣然一笑,“水荷,照顧好二小姐,我過去看看我們的二姨娘。”

水玉一邊擠進人群,一邊道,“讓讓……讓讓……”當看到地上狼狽不堪的申氏時,她馬上帶著驚惶失措地聲音道,“二姨娘,您傷到哪了,讓奴婢看看。”

申氏虛弱地應了一聲,極度恐慌的揮動雙手,“水玉,快,給​​我……叫個大夫……”

她一看申氏的狼狽動作,就知道她的傷處是在腿,看情形似乎落地時撞到了。

“二姨娘莫急,奴婢這就帶你去看大夫。”她裝作焦急萬分的樣子上前扶著,二姨娘早就痛得不知所措,圍觀中沒有一個人前去扶她一把,此時看到水玉,也只當是救命草,她一邊痛苦地呻吟著,一邊就著水玉的手極力地想站起身,誰知在剛起身的那一剎那,水玉突然象站不住般,一個踉蹌就跌了下去,口中連連驚叫,“二姨娘,你太重了,奴婢……奴婢扶不起來,奴婢去叫輛馬車……”話未落音,水玉整個半身壓倒在申氏身上,右腿的膝關節帶著猛力狠狠地砸在申姨娘的傷腿上,右手肘骨狠力壓在申姨娘的肋骨之上,只聽得“哢嚓”兩聲,水玉知道,申姨娘的腿和肋骨被自已同時壓斷。申姨娘痛得連連倒吸兩口冷氣,腹部被壓住,連聲音也發不出,悶哼著一聲,兩眼一翻便昏了過去。

水玉尖叫一聲,慌忙地搖晃著申氏,口中大叫,“二姨娘,你怎麼啦,你醒醒,二姨娘你不要嚇奴婢……二小姐,申姨娘她……”

水荷扶著沈千染,悄聲道,“二小姐,你看申小姐那……”

沈千染循著水荷的指向,看到申柔佳整個人靠在蘭御風的身上,兩人在大街上緊緊地擁在一處,引起不少人的注目和指指點點。

沈千染輕描淡寫道,“理他們做甚?走,該去瞧瞧姨娘傷得如何了!”

那邊廂,申柔佳神魂終於飄了回來,她看了看眼前不停喚著她名字的人,眸仁中微微現出迷茫之色,張了張嘴,才發現自已在眾目睽睽下躺在蘭郡王的懷中,心中又窘又喜得滿臉通紅,連忙輕輕推開蘭郡王,啞著聲道,“多謝郡王救命之恩,柔佳永……永生不忘!”她釵環皆散,此時淚雨漣漣,自有一番風情。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9:50 AM

五十五 美人毒計

申柔佳羞答答地後退一步,卻發覺雙腿沉重得如同灌滿鐵鉛,人晃了晃,腦袋有些眩暈。蘭郡王心憐佳人,忙將她重納進懷裡,柔聲道,“申小姐,此時冒犯也是萬不得已!”

申柔佳聞言,她吸了吸鼻子,滿心委屈的落下淚來,“今日原是想出門給我苦命的表妹祈福,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不幸,也不知我的姑姑……”申柔佳這才猛地想起剛把申氏一人留在馬車中,她急忙探出頭,看到不遠處有一堆的人群圍著,旁邊散著馬車的打散的窗子,轎簾。

她失聲低呼:“姑姑,姑姑……”

蘭郡王扶了她的腰,寬慰道,“姑娘別急,本王帶你過去看看。”

蘭御風扶著申柔佳擠進人群時,意外地看到沈千染站在人群中,兩個丫環合力正試圖將申姨娘抬上馬背。

申柔佳一個靈光浮現,想也不想就衝上前,“剛才馬驚了,你為什麼不讓你的丫環拉住馬?你只管你逃命,卻不管我的姑姑死活…。府裡的上上下下都在說,郭嬤嬤和琴兒是你逼死的,還虧得姑姑還一直說,你心地善良,那兩個下人的死與你無關,如今看來,你當真是狠心的人…… ”申柔佳說到後面,已是泣不成聲,她嚶嚶而哭,“若非剛才是蘭郡王救我,只怕我此時已經……”

人群中馬上有不少指責著沈千染的聲音,尤其是男子,看申柔佳扶風弱柳,又哭得這般可憐的模樣,莫不被挑起了同情心。

申柔佳此時神智已經完全恢復,腦子轉得很快,她掩著臉,撲到申氏身邊,哭道,“姑姑,姑姑你怎麼樣了……”哭聲哀泣,眾人聽了莫不為之感概。

有些看不過的,勸了一句,“姑娘不要傷心了……趕快帶著你姑姑回去。”

人群中低低地傳來議論之聲,細聽可以聽到指責的聲音。

申柔佳用錦帕輕拭眼角,掩去一絲險惡,心中暗自得意,這一回定叫你沈家二小姐身敗名裂。

水玉柳眉一豎,怒視著眼前嬌柔造作的申柔佳,正當為沈千染辯一句時,看到沈千染眼光瞄了她一眼,馬上會意沈千染自有主意。

蘭御風剛也是被申柔佳的一番話暗暗吃了一驚,但轉念又想,申柔佳受了這麼大的驚嚇,情急之下所出的話也是情有可緣,他抬眼看向沈千染,眸底不覺帶了些擔憂之色。

沈千染當然沒注意到蘭御風,她涼涼地在心底冷笑卻突然問,“申小姐,你今年多大了?”

申柔佳愣了一下,料不到沈千染突然問起這無關緊要的問題,如星星般閃亮的眼眸中透出一股困惑,但她正當好年華,自然心中自傲,雖猶猶豫豫但還是清楚地回答,“今年剛滿十六。”

沈千染笑道,“馬車被驚時,車裡是二姨娘,申小姐還有我,若說申姨娘年紀大了行動不便,要說能救人的也只有我們倆個,我今年十四歲,申小姐,你認為我有能力,還是你更有能力救人?至於我的丫環,她剛好馬騎在我那一側,以她一個小小的丫頭片子,能救出車裡的一人已屬萬幸。蘭郡王堂堂八尺男兒,也不是只能救你一個,而讓二姨娘活活從馬車裡摔出來麼?”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申柔佳一絲輕燥繞上心,直覺不妙,一時也無從辯駁,梨花帶雨地呆佇在了一旁。

沈千染緊逼一句,“你千里迢迢來沈家投親,我們沈家沒有因為你是姨娘的娘家親戚,同情你一個年輕女子不宜和父兄住在東城,收留下你。我祖母,母親都對你不薄,你穿的,用的,哪一點比我差?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說我在府裡弄死了兩個奴才。眾位想,我今年不過十四,就被傳出虐死奴才這樣的惡名,將來,我又怎麼做人?。”

人們原本在紛紛交頭接耳偷偷爭論著到底是誰的錯多時,這時聽了沈千染的話,尤其是看到申柔佳打扮得花姿招展,而沈千染一身青衣素裹,大家都閉上了嘴。

人聲鼎沸的大街竟突然冷清下來,無數道異樣的目光落在了申柔佳的身上。申柔佳低頭看了一​​眼自已身上華美的裙子,雙手無措地垂在兩邊,悄悄把頭低下。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

水荷和水玉相視一笑,眼中自是得意,二小姐真強!

原本大家也不敢大聲議論,如今知道申柔佳不過是個投親的,所投的還是個姨娘的身份,想來也是個沒有身份地位的小姐。議論聲一時就毫無禁忌起來,旁邊一個中年貴婦模樣對身邊的嬤嬤,憤憤道,“原來是窮人家的孩子寄住在富人家裡。這都什麼事呀,大家聽我說,我家老爺是做綢緞生意的,這姑娘身上的衣裳可不便宜,一身抵尋常人家一個月的開銷呢。單從這裡就看出來,這小姐家對這女子可不薄呀,做人怎麼能不知恩圖報呢,還對人家小姐說出那麼惡毒的話? ”

眾人連連呼應,紛紛指指點點,多數是女人的聲音,聲音很小,但隱隱夾扎著一兩句,“看著女子長得還很標致,想不到心這麼毒,這樣污衊人家小姐。”還是落入了申柔佳的耳裡。

申柔佳給沈千染連番的指責,又被人群的肆無忌憚指指點點,那一雙雙帶著她熟悉的輕蔑,讓她猛然回憶起彼時在家鄉時,她與表姐夫偷偷相會時,被大伯母捉個現形,那時,表姐夫為了家族的顏面當眾指責是她勾引。大伯母狠狠地連摔了她幾巴掌,最後還是表姐假意上前阻止,彼時的她,尊嚴如衣裳般被人當眾強行脫掉,最後一絲不掛。

而此時,這種感覺又回來了,強烈的羞辱感隨即衝上她的頭腦,她不敢抬起頭,她怕所有的人都會看到她眸中閃爍著血鷙一樣的光芒,那種恨不得與沈千染同歸於盡狠毒刻骨。

怎麼辦?為什麼會這樣?原以為過了今天,她會成為京城里大家津津樂道的天生福貴之人。

可現在……身上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她腦子飛快地轉著,卻依舊是一片空白,她茫然失措地投眼向蘭御風求救。



五十六 高調宣佈

蘭御風正默默地註視著沈千染,她臉色蠟黃,顴骨因為面頰消瘦而略顯凸起,可那對烏黑的眼瞳卻也因此顯得分外深幽。她說話時,聲音不急不徐,他突然想起,那天在沈府看到的那一盆杭白菊。現在的她,真的就如那一株清菊,獨有的清柔婉約淡淡地從她身上散發開來。

“姨娘摔出來後,我的丫環都在極力地救助姨娘,你又是在哪呢?”她嘴角微微上揚,轉頭看向蘭御風,露出一抹很冷詭的笑容,“蘭郡王,我知道你一直心儀申小姐,我沈千染向來有成人之美,我會等你向皇上求旨退婚。”

人群哄地一聲鬧開,原來,剛剛救申小姐的竟是沈府小姐的未婚夫,眾人對申柔佳的指責更盛。

申柔佳更徬惶無助,四周的人全在交頭接耳,滿臉厭惡嫌惡的表情,對她指指點點。她自小美麗驚人,在人群中從來都是焦點,得到的全是讚美的愛慕,就算是那次,當時畢竟是家醜,為了唯護兩家的顏面,在場的人也不算多。而現在,她被這麼多的嫌惡的眼光包圍,她面如死灰一般,身軀搖搖欲墜,彷彿頃刻間就要暈了過去。指尖的鋒利狠狠地紮進手心,卻沒有一絲的疼痛。

申柔佳咬著牙向蘭御風靠近一步,如果……如果他看過來,她會馬上假裝暈倒在他懷裡,她知道,這個男人如今是自已最後的一根稻草——可他好像只是盯著沈千染。

蘭御風一直在疑惑著,她看他時,眼裡充滿嘲弄。如果是別的女子,在這樣的情形下,看到自已的未婚夫與別人女子糾纏在一處,一定會又羞又憤,甚至哭哭啼啼。可是,她卻輕描淡寫地說,她會成人之美!

這個小小的身體下,裝的是什麼樣的心?他覺得他完全不認識眼前的她,好像自從上次在沈家見過一次時,他就有這感覺,但並不深刻,說到求旨退婚,他回了府擱了兩日也就忘了。他面無表情,只是眼眸執著地望著沈千染,薄薄的唇角緊抿成一道俊美的弧線。

沈千染低著首不再出聲,她能感覺到眼前蘭郡王的怒氣,越來越重,糾結著,撲面而來,也該這男人生氣,他喜歡的女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她說得體無完膚,所有的臉面都丟盡了,他怎麼能不心疼,又怎麼不生她的氣呢?

不過,這裡的一切都與她不再有關係了,出了今天的事,沈老夫人應該不會再把申柔佳留在府裡。

她剛想轉身離去,卻感到手腕一疼,原來被蘭御風緊緊的拽住,她忍不住冷笑出聲。笑兩聲又覺得太不合適,停住了,只好悶悶抬頭。

蘭御風正好低頭怒目向她,當下四目相對……對個正著。

從未曾與她如此相近,他甚至能看到她的瞳孔如曜石,但從裡面發出褶褶卻如極地之光,炫亮卻沒有帶一絲溫度的冷漠。

他惱怒地甩開手,帶著掩不住的脾氣,“沈二小姐,方才那種情況,誰都會上前救人……”在她毫無溫度的眸光下,他覺得也沒必要解釋太多。她想解除婚約,他還求之不得呢!不過是個醜顏女,以他蘭郡王的家世,什麼樣的女人娶不到?將來後悔的指不定是誰。

這樣一想,他轉口便冷冷道,“小王很快會求到退婚的旨意,請沈小姐耐性等待。”

沈千染臉上飄過一絲不可察覺地笑,今天,總算打了最漂亮的一仗!

重生前,遭遇不幸還被他退了親,聲名狼籍。

今天,她當著眾人的……高調地宣布,她不要這個男人!

“好,我靜候佳音!”

這時,人群裡走出一個侍衛,上前先是給蘭郡王行了個禮,接著對沈千染恭聲道,“沈二小姐,在下洪齊,是七皇子近侍,七殿下說小姐的馬車翻了,讓屬下備了馬車先送二小姐回府。”

“啊……連七皇子也驚動了,原來這小姐不是普通人家的大戶小姐,是官家小姐,我說呢,談吐出此有氣勢,果然不是一般宅門的……”聲音很小,卻一句一句地外鑽入眾人的耳朵。

“是呀,年紀小小就有這般氣勢,反看那個申小姐,一看就是小門小戶的,大庭廣眾之下跟別人未婚夫卿卿我我,真是上不了檯面……”

“眾位聽到了?我說是誰家的小姐這般氣派,原來是沈家嫡小姐。以前大家都聽說了吧,沈家小姐無顏膽小如鼠,今兒看不值得信。”

“是呀,是呀,我還聽說沈家小姐弄死了兩個下人,心狠手辣,今兒看,也是亂傳……看她年紀雖小,知書達理,一定是有人故意詆毀。這些個大宅門裡也算是常見的事……”

沈千染對眾人的議論,置若罔聞,她按著侍衛指的方向,抬頭一看,只見蘭錦正站在隆景軒樓茶的三層欄外,朝她微微地頷了一下首。

她微一福身,吩咐水玉和水荷兩人把申氏抬到車上,走前連看也不看蘭御風和申柔佳,便上了七皇子的馬車。

蘭御風失神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一種被設計了的古怪感突然冒了出來。

申柔佳踉踉蹌蹌不知是該厚著顏跟上,還是佇在原地,她腦子裡亂糟糟一片,若申氏在,還能稍給自已提點一些。以前她在家裡,使些心計,說些有心的話,那些弟弟妹妹全不是自已的對手。

她怎麼也沒想到沈千染言辭如此鋒利,心思更深沉得可怕,好像每一個步驟都被她算計到似的。

“申小姐,我送你回沈府!”蘭御風看身邊的佳人那柔弱無助的模樣,深深感到同情,雖然他一開始也覺得申柔佳突然指責沈千染是過火了,但後來,看她毫無招架之力,又覺得這樣的女子才需要男人去疼愛。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9:55 AM

五十七 蘭亭吃醋

“郡王爺,你會不會……也像他們一樣,”申柔佳嗚咽了一聲,淚水在眶中轉來轉去,盈於眶,“覺得我忘恩負義?或是……狠毒……”

蘭御風甩了一下頭,似乎是把那抹小小身影從腦子裡甩開,他溫柔一笑,馬上道,“當然不會,你只是心急你姑姑,情有可緣。像申小姐這麼溫柔的人,又怎麼會和狠毒沾上邊呢?”

申柔佳心底偷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勉強一笑,神色淒苦萬分泣道,“恐怕今日之事後,沈府已無我容身之地,我……蘭郡王,你……你還是把我送到東城吧……”言及此,她突然左手掩了臉,整個身形晃了幾下,暈倒在蘭御風的懷中。

她假裝沒聽到蘭御風焦急的聲音,在帶著男子氣息的胸懷中,暗想,既使回了沈府,也難有作為,一是自已今天落下的名聲肯定很快傳到沈老夫人那,二是申氏受了傷,看​​樣子也不輕,短時間內再難籌謀,眼下,她所能期盼的,也唯有利用蘭御風對她的同情和好感,暫時去蘭郡王府去避避難。

東城——她決不能去。否則,既使將來嫁進了高門府第,也難免會被人說起,她曾是從東城而來,出身賤民!

蘭錦注目沈千染上了馬車,微微一笑,轉身,耳邊卻聽到,“鳳瞳鳳頸,極貴也;此女,當母儀天下!”

眾人倏地一驚,本能地看向街心,一個布袍和尚轉身散在人群裡,而蘭御風抱著已昏迷不醒的申柔佳上了郡王府的馬車,蘭錦眼尖,一眼就認出那布袍和尚,魅眼一瞇,笑顏堪稱人間絕色,“想不到人群中竟有義淨大師。”

義淨聖僧,連天子也要禮敬三分的遊僧。

太子太保趙承恩把方才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揚了揚手中的折扇,“就是不知義淨口中的女子是哪一個!”

太子蘭陵望著遠去的蘭郡王府的馬車,深邃一笑道,“鳳瞳鳳頸自然是美人,佳人,今天眾位眼裡看到誰最美,那自然是誰了。”

太子發言,眾人連連稱是。景華街雖是步行街,也有特別的馬車通道,但只供當朝的貴族馬車通過。

到了景華街出口,侍衛看到是七皇子的馬車出來,齊齊下跪。水荷騎著馬,手上牽著水玉的馬緊緊跟隨。

馬車內,水玉踢了一腳昏迷不醒的申氏,附過身在沈千染耳邊笑道,“方才我壓斷了她兩根骨頭,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奴婢估計這回沒半年她是好不了!總算是出了一口齷齪氣。”那日申氏和申柔佳兩人在密謀如何在大庭廣眾這下羞辱沈千染,她在屋簷上聽得火冒三丈,恨不得進去就結果了這一對毒婦,但沈千染交代不必打草驚蛇,她才忍下了這一口氣。

七皇子的馬車是一輛獸皮嵌裹的烏木馬車,馬車後艙的窗戶上掛著重重的隔簾抵禦冬日寒氣,可容納十人左右,車內用青色絲幔隔出臥榻,上面輔著軟軟的銀狐皮草,奢華極致。車底下還置了避震,一路車速不慢,卻很平穩。也不知哪裡暗藏了暖爐,車廂內溫暖如春,既使外頭的冷風從偶爾掀起的窗簾鑽了進來,人在裡面也絲毫沒有感覺到冷意。

沈千染閒靠在柔軟又厚實的虎皮暖塌上,方才經了一番折騰,有些倦意,掃了一眼地下臥趴的申氏,指了指外頭駕車的侍衛,自然地把手交疊在小腹上,閉了眼休憩。

水玉忙噤口,暗暗佩服沈千染的警惕之心,七皇子身邊的人豈有平凡之人,弄不好,就連個馬夫也是個武林高手,耳聰目明。

車子突然慢慢地停了下來,沈千染朦朦朧朧地抬眼問,“這麼快就到沈府?”水玉卻對她搖搖首,輕聲道,“可能是遇到熟人!”

沈千染倦​​得緊,又闔了眼。

水玉微微挑開簾子,看看外面的情況。

一騎白馬上坐著一個年輕的公子,一身華美的墨色錦衣外披白色狐裘斗篷,墨玉為冠,長簪束髮,手中,握著一截金色的馬鞭,不正是蘭亭!

蘭亭注意到蘭錦車架旁的水荷,正納悶這丫環怎麼有些眼熟。洪齊下了車,跪下請安,“屬下七皇子近侍洪齊給三殿下請安!”

“七皇弟呢?”蘭亭掃了一眼車駕。

“七殿下和太子殿下正在隆景軒品新梅茶。正等著三殿下。”

轎內沈千染聽到聲響,這回也知道是三皇子的坐騎,整個人清醒過來。忙起身,一陣陣噁心伴隨著眩暈感,如潮水般湧來,她晃了晃,水玉忙攙穩帶了焦急的語氣喚了聲二小姐。沈千染搖搖首,壓下嘔意。

蘭亭斜飛的丹鳳眸子原本隱隱含了笑意,一手提韁一手把玩著馬鞭,在看到沈千染的一剎,上挑的嘴角緩緩抿成直線。

那夜他離開沈千染後,就去會傾城,可傾城已經失蹤了。

能在他暗衛的眼皮底下悄無聲息地離開宮庭,普天之下除了傾城,也沒有人有這本事。他直覺傾城會去尋找寧常安,便派人夜探沈府,卻一無所獲。

一番忙碌下來,已至早朝時辰。金鑾殿上,皇帝突然頻頻問他兵部的事,下朝前,連下幾道針對兵部的旨意。退了朝後,他和幾個部就皇帝的旨意對西郊兵營做了調整。待趕到永寧宮時,果然她早已離去。

他便思量著過幾日再去看她,讓她寬心,她身上的毒,他一定會想法為她解去。

想不到今日卻是這番局面的巧遇!他盯著沈千染,俊顏上,眸中帶諷,上下審視著她,瞳孔內的墨靄,像是打不進一絲光亮,深得像要把人吸乾似的

水荷早已下了馬,掀了車簾候在馬車旁,待沈千染步出,水荷雙手托著沈千染的腰將抱下了車駕,三人跪下。

沈千染一直低垂著首,在蘭亭駕前,端莊素禮道,”沈府二女沈千染給三殿下請安。“

蘭亭”嗯“了一聲,眉心緊收,神情冷峭,並不多言,揮手示意她不必多禮,夾了一下馬腹,與身後的眾侍衛揚長而去。

沈千染主僕二人上了車,坐穩後,方道,”走吧!“

蘭亭一路疾馳至隆景軒,下坐騎時,近侍高溯過來牽馬,蘭亭一雙鳳眸依舊像方才的凌厲,臉上更是緊繃,低聲吩咐,”查一下,今日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沈家二小姐會在七皇弟坐駕上。馬上回報!“蘭錦是什麼人?自小有嚴重的潔癖,別人坐過的地方他連站都嫌髒,自已身體所能沾之物,從不肯讓人碰觸。

高溯低聲道,”遵命,三殿下!“



五十八 歌酒正酣

蘭亭出現在眾人面前時,眾人歌酒正酣。

這隆景軒總共上下有三層,三面環繞,樓下空地中搭了一層半高的舞台。

此時,台上的舞姬們裙裾飛揚,身後有四五面寬屏隔開,樂姬們各持名種樂器,絲竹之聲悠揚悅耳。

蘭亭朝大殿環視一圈,最後將目光落在蘭錦身上,他自半靠在一張虎皮之上,閉著眼似乎在聆聽絲竹,全殿中也僅有他身旁沒有艷姬相伴,這七弟,總是與人不同。

太子蘭陵正半靠在美人胸上,身旁還有三個美人柔弱無骨地半伏在太子的身側,肌瑩如玉,酥胸半露地侍候著。蘭陵瞄到他,既揚手笑道,”三弟,你來的正巧,一會容蝶就要上台。“

除了蘭錦連眼也不抬,眾年輕公子都紛紛起身給蘭亭請安。

蘭亭精緻灩漣的唇邊露出個興致的笑容,闊步至蘭陵身旁坐下,”大哥竟捨得讓容蝶登台為大家獻舞?“

”自然是不捨得,這美妙的人,孤可整整藏了兩年,如今再不拿出來給大家開個眼,承恩又會報怨孤重色輕友了。“

眾人聽著這話只覺得極其自然,蘭錦也沒聽出別的味道,蘭亭朝著承恩挑起斜飛入鬢的眉道,”那眾位還是沾了承恩的光。這裡每日都是些老樣子,玩不出新花樣,今日就看容蝶姑娘怎麼給我們瞧個眼新。“

承恩將口中的葡萄子吐在一女子的手心上,”三殿下,你這話可折煞我了,太子今日擺宴分明是給三殿下慶賀,若換成別人,太子怎捨得把容姑娘給別人瞧上一眼?“

蘭陵容貌像其母柳貴妃,偏圓潤清美,目光柔和,笑時尤顯得親切,”三弟,說來你也不是,孤早了三天下了貼,你今兒還遲來,你看,要不要自罰幾杯?“

”罰,當然該罰!“蘭亭倒不推辭,靠在酒案邊,懶洋洋地單手支撐臉,身邊的美姬立刻給他添了酒,他也不接過,而是就著那美姬的手一口飲盡,彎起漂亮的唇角,”方才是給急事絆住,為了赴約,臣弟連轎子也不乘,直接騎馬過來。大哥看這份上,可否少罰臣弟幾杯?“這是江南的汾酒,口感佳,喝時不覺,但後勁十足,”只是公務纏身,臣弟可不敢貪杯!“

蘭陵臉色微微一暗,原先兵部是由他一手把控,這次博弈,珈蘭寺圍繳,不僅沒有成功除去蘭錦裁贓蘭亭,反而兵權被解。而戶部的權力依然死死扣在蘭錦手中,他這個太子的位坐得並不安穩。

在后宮,太子的母妃雖然是當朝品階最高的貴妃,又是柳相之女。可是蘭亭之母亦出生高貴,在宮中更得皇帝的信任,蘭亭的外祖父信義候雖已過世,但其長子鍾衛國秉承先父的世襲候位,在軍中威信甚高。

蘭錦之母雖出民間,但在帝王心中,無可比擬,雖一年只有一個月回宮伴駕,但一個月中,皇帝除了上朝就是留在蘭妃的宮中,可見盛寵。

更巧,蘭錦的外貌有七成像蘭妃,每回眾皇子伴駕時,皇帝看向七皇子的眼光總與眾皇子不同,連詢問時的口氣,也比眾皇子多了幾分委婉。

”除了七殿下,我們一眾人都是騎馬來,三殿下,你這理由站不住腳。“左相之子,太子的嫡親表哥,也是太子少保之一的柳延宗倒了一杯,步履略為蹣跚地走至蘭亭身邊,”來,三殿下,這杯就當我陪你喝!“語落杯已空。

蘭亭未開口,一旁的蘭錦突然鼓起掌,原來,一個綠羽宮裝的女子緩緩地走向舞台中央,只見她翩纖嬝娜的步伐中,帶著碧水般脈脈風情。

只聽”錚錚錚“的連續幾聲,玉琵琶的高音竟發出兵刃的鏗鏘之聲,緊接著,後台奏樂的樂伶吹出一曲婉轉如幽谷小泉之聲,兩種聲音剛柔相濟,綠衣女子翻轉著長長的袖子,一圈一圈蕩漾開來。裸露的不盈一握的纖腰,婀娜嬌軟地頻頻折出令人不可思議的彎度,長長的舞袖在台中紛亂飄揚,時而如蝶輕姿慢舞,時而如鳳凰涅磐重生。

高台眾人不再互相飲酒作樂,眼睛全被舞台中央的女子吸引。

可惜眾人正意猶未盡之時,一曲舞已畢。

容蝶在兩名舞姬的攙扶下,上了二樓。

此時才看清楚她的容貌,竟是素顏,與身旁濃裝豔抹的女子瞧上去更媚艷三分,皆心道難怪太子會將她藏在隆景軒整整兩年不肯示人。

她的眼睛特別細長,眼角是自然上挑的眼角,既使不笑也含著幾分媚態,遠看時一席綠衣,近看時,才驚奇地發現,原來,容蝶身上除了披著兩條長長的舞袖,身上近乎全裸,一身的”綠裳“原來全是彩繪而出。那令人血脈賁漲的曲線天生媚骨,讓殿中的男子腹下一緊,個個眼睛不由自主的瞄向那女子僅用輕紗裹住的最神秘的地帶。

容蝶沒有半分不自在,倒像尋常一般,先向蘭陵端禮,再逐個敬酒。

蘭陵悄悄地看著殿中所有人的表情,尤其是蘭亭和蘭錦二人。

蘭錦臉色如常,若論美貌,蘭錦五官精緻更在容蝶之上,眾人驚艷卻驚不住蘭錦,他的神情算是正常。可正是這樣的正常讓他聞出一絲的不尋常。前幾日,八公主中毒,一夕之間毀顏,蘭錦為此硬闖御書房,甚至不惜言語衝撞皇帝,可僅過了兩日,就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在這裡與他們一起飲酒作樂。

那可是他的親妹妹!

蘭亭半靠在酒案邊,正半闔著眼微瞇著看著容蝶,眼神好像有些飄浮,眸中沒有驚豔之色,像是早已熟悉容蝶的模樣,蘭陵心底又是微微一跳。

容蝶連喝了七八杯酒,臉色卻依然如常地回到太子的懷中,此時,眾人看自已懷中花姿招展的美姬早已失了興趣。

確實,玫瑰與芙蓉各自爭奇,各自妖艷,但若把一朵牡丹放了進來,所有的花都會黯然無光。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4:1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3-5-21 03:23 PM 編輯

五十九 太子蘭陵

蘭陵大掌撫向容蝶高聳的胸脯,臉上如和風細雨,”蝶兒今天如此賣力,爭得滿堂喝彩,孤甚滿意,蝶兒想要什麼賞賜?“

容蝶眉眼細彎,風情萬種,聲如珠玉,”能侍候太子殿下就是蝶兒的萬幸,為太子一舞也是蝶兒的榮興,哪敢要什麼賞賜。“

蘭陵捉了她白嫩的手,曖昧地將她的一指含中口中,柔嫩的指間傳來​​被輕輕吮吸的濡濕柔軟,牙齒有意無意地刮過指間的細嫩肌膚,容蝶忍不住一顫,想要縮回手,卻不被允許。

隨著手指在太子口中一進一出,曖昧的動作令殿中響起陣陣的吞嚥之聲,不少男子忍不住觸手伸向懷中的美姬……

蘭陵的動作漸行漸下,極其溫柔撫觸著她身體的每一個敏感點,輕捻慢揉著,似乎只要容蝶一掙扎就可以擺脫,可兩人離得很近,她清楚地讀到太子眼中沒有一絲笑意,那眼神如一張細細的佈滿荊棘的網將她一點一點地包裹住,然後拆卸、吸食。她渾身僵如木石,勉強笑著。

蘭陵開始向她敏感的耳珠和鎖骨間的皮膚輕啃,附她耳旁輕聲慢語道,”孤向來賞罰分明,今日是必賞,不如孤就賞你幾個男人?“

聲音很輕,象僅對容蝶一人說,但殿中所有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除蘭亭和蘭錦依然眉眼不動,其餘的人皆吃了一驚。

容蝶臉色蒼白,急忙從太子懷中離開,跪下伏地,”太子殿下,蝶兒是不是做錯什麼,請太子明言,容蝶一定悔改。“

蘭陵輕笑,大掌輕撫容蝶匍伏在地的頭,聲音裡溫和,聽不出任何異樣,”蝶兒,孤一向疼你,把你留在隆景軒中當個公主似地供養兩載。如今你這朵嬌花也開至盛艷,需要蜜蜂蝴蝶採汲,與其讓你四處散花粉招蜂引蝶,還不如孤為你早做打算,也不算白疼你一場。不過,這殿中皆是孤的兄弟,酒可相讓,女人可不能同品嚐,孤就把你賞給孤的侍衛,他們全是一群忠肝義膽之男兒,也不算委屈了蝶兒! “

一旁的趙承恩見容蝶呆怔,冷鴛的眸子裡閃過絲狠戾,”還不謝太子恩典?“

容蝶臉色灰敗,磕首道,”蝶兒謝太子恩典。“

容蝶退下後,蘭錦方才自飲了兩杯入腹,兩頰微生粉,帶著醉意的眸光越發璀璨,望著佳人的背影輕嘆,”可惜了一個妙人!“

蘭亭自始自終像是在局外人,聞言笑,”這是大哥的家事,七弟感概什麼?“

蘭陵似笑非笑道,”三弟說得在理,是家事!孤道七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如今見七弟如此為佳人感概,難道也看上了容蝶?這樣吧,這隆景軒近日來了幾個新舞姬,姿容身段皆是一品,如今正在調教,七皇弟要是有興趣,可隨便挑,孤買下來,送與七皇弟。“

蘭錦冷冷一笑,”太子殿下,蘭錦雖不才,卻不喜眠花宿柳之事。“此言一出,殿中有不少人臉上現出薄怒,暗斥蘭錦無禮。

蘭陵卻不氣,臉上依舊是慣常的誠摯,坦然如斯,彷彿方才什麼也沒發生一般,他朝著蘭亭舉杯道,”三弟,看來我們才是俗人!“

正說著,侍衛來報,柳相之孫女,柳延宗之胞妹柳真真和永安候之女,趙承恩之胞妹趙微蘭求見。

蘭陵笑道,”三弟和七弟在此,京城的適齡的名門佳人很快會圍堵隆景軒,眾位,今日的宴席恐怕要令大家掃興了。“蘭陵揚手,所有美姬立即井然有序地從偏門退下,殿中各男子含著笑修整著衣襟,一掃殿中淫靡。

隆景軒地牢,容蝶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身下被折磨得已痛至無感。

”說,誰是你的主子?再不說,換上大一號的木馬讓你坐坐!“侍衛長趙承略陰沉著眼惡狠狠地盯著容蝶,他有力而堅硬的手狠狠捏著她的下頷,而她四肢更被張到極限。身前和身後各有一男子強行架住她,把她按實在刑具之上,鮮血混著汗液不停地從腿根處留下。

”我不會……說,你們儘管……上!“她含糊不清地,”死也不會說,你叫蘭陵那狗賊死了這條心……“從她進入隆景軒接近蘭陵的第一天,就預知道有這一天。

”愚忠的蠢貨,你在這裡受折磨,你的主子在樓上正美酒美姬相樂,你只要說出你向誰洩露了計劃,本官可以代你向太子求情。“趙承略狠狠捏住她的下頜,”說,你主子是三皇子還是七皇子?你還向他們透露了什麼?“珈蘭寺圍繳是他親自策劃親自動手,卻功虧一饋,經太子層層嚴查,竟發現消息是從隆景軒走漏,並很快鎖定在了容蝶身上。

想不到此女竟是逆臣張晉河的遺孤。

”如果我說我的主子是當今聖上呢?哈哈……皇上早已知道太子……預謀不軌,我勸你們還是早……點把我殺了,否……則,有一天我會成為你們……主子頭上的一把利刃……“終是抵不過折磨,容蝶昏了過去。

”潑醒她……“趙承略陰冷無情地下令,軟硬兼施了兩個多時辰竟未從一個弱女子嘴裡撬出有用的供詞,趙承略怒極,差點忘了太子下令要留下活口。

”今天先到此,別整死她,她還等人來救。“趙承恩不知什麼時候已下來,靠在一柱子上,臉上神情暗穢不明。

趙承略對兄長道,”大哥,看不出這賤人嘴巴這麼硬。“

”別用刑過頭,她不是普通的細作,張家的餘孽肯定會設法相救,到時太子要利用她一網打盡。“趙承恩冷冷瞄了一眼昏死過去的容蝶,離開。



六十 皇帝賜婚

馬車到了沈府,三人下了馬車,水玉招呼著府裡婆子把申氏抬了進府。

沈千染微一福身,”洪侍衛,多謝一路相送!“

洪齊當即回禮道,”沈二小姐不必客氣,洪齊職責所在,這就回去給七殿下復命,先告退!“

目送洪齊馬車走遠,沈千染帶著水荷進府。

一進內堂,沈千染注意到,不時有家丁把一些的舊家具抬出,而幾個婆子指揮著丫頭做徹底的清掃。

還有不少二等丫環,在窗台上貼著窗花,卻不是每年都貼的那種年年有餘之類的花樣,而是一個觸目有些心驚的”喜“字。

”大家手腳利索些,彩華,這上前要再擦一次,彩芝,把這鏡子也擦乾淨,還有,全部擦完後,你們再檢查一遍,若哪裡給我查出一點的粉塵,你們就等著挨板子。“廣嬤嬤手裡拿著掃撣子,上下左右的指揮著丫環,偶爾用手指刮過一些邊邊角角,若有發現臟,老臉一變,照著負責這個片區的丫環的後背就是一頓猛抽。

沈千染一路蹙著眉,直覺有異常之事發生,卻沒有攔下丫環們細問。

水荷心里莫名其妙,看著人來人往匆匆忙忙的樣子,不像是因為申氏受傷而掀動,倒是個個臉上沾了喜意。

廣嬤嬤眼尖,看到沈千染,滿臉笑意地上前福身,”二小姐,大喜了,大喜了,宮裡頭來聖旨,沈家要成皇親國戚了。“

”出了什麼事?“她有不詳的預感,心跳的聲音在耳邊鼓動,沉重的,一下一下,比方才在馬車上跳動得還快。

”今兒辰時,老爺回府了,接著宮裡的的趙公公來宣旨把皇上的親妹妹瑞安公主賜給老爺當平妻,過年後就要過門。這會老夫人樂開懷,正在給大夥發紅包呢。二小姐,您瞧,這還不是天大的喜事?“

”我爹呢?“她渾身一震,立刻打斷廣嬤​​嬤一臉喜色的喋喋不休,她甚至衝動地想撕了廣嬤嬤的嘴。

”老爺在老夫人房裡,除了夫人和二姨娘,大家都在老夫人房裡。“廣嬤嬤絲毫沒察覺到沈千染的怒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象表功似地,”奴婢已經差丫環去請大夫給二姨娘診治。二小姐您請放心。“

”知道了。“沈千染冷淡地回了一句。廣嬤嬤還想獻殷勤,卻撞上沈千染一雙難以揣測的陰冷眼神,頓時噎了一下,堆到喉嚨口裡的話全都被吞了回去。

沈千染懶得再看她一眼,她在想,重生前,沈家並沒有公主下嫁之事,為什麼現在會發生?是不是因為她的重生,改變了什麼?

瑞安公主是寡居的公主,她的先夫正是珍妃的弟弟鍾衛平,在五年前領兵抗擊外族時陣亡,被追封為一等忠義候。

皇帝竟賜下了這樣的婚事,是笑話還是恩賜?

母親,她的母親又會怎麼樣?

種種極端的情緒揉雜著被她壓在心底,臉上卻沒什麼表情,她現在只想去看看母親,可一路張燈結彩異常刺眼,而遇到的奴才都曲膝向她道賀,好像個個都羨慕她從此多了一個公主的娘親照應。

也難怪,沈家攀上的是正宗的皇親。比之前她訂下的那門親事,淮南郡王更加顯赫。

到了東院,一切安然靜宓,好像與外面的喧鬧是兩個世界一般,寧嬤嬤正在太陽下挑著新鮮的菜葉,準備親自動手製作醃菜給寧常安開胃。

她遲疑了腳步。

聖旨下來,母親肯定要和父親一起接旨,這時候,母親真的需要的僅僅是安慰?

不,如果她是母親,她寧願選擇平靜地去接受——不是因為這是聖旨!而是父親願意接受這一門親事!

在西凌,帝王可以隨意將未婚配的女子賜婚於任何一個男人,但若想將寡居、合離後的婦女賜婚,必需徵得男子的同意!

這時候,除了淡漠,任何一種感情都是奢侈,也是多餘!

一轉身,竟看到父親沈越山怔怔地站在一顆桑樹下,抬頭望著……似乎是寧氏的寢房。

沈越山不愧被人稱為西凌第一謫仙,十六歲就中了狀元,被譽為西凌第一才子。既使年過三十七,依然發黑如墨,眸如曜石,一身素白的袍子襯著修長的身材,無不風流俊雅。別說是寡居的六公主,就是情竇初開的少女,也會被吸引。

那一剎,緊緊崩在體內的自製力和努力維護的堅強徹底打成齏粉,一股血衝上了她的腦門,她飛快地衝到父親身下,雙膝重重一跪,”女兒恭喜爹爹大喜了!“

”染兒……“沈越山略微沉默停頓,有些失神地看著足下的女兒,只近本能把她扶起,喃喃道:”染兒,你說什麼話……“雖然只是說了半句,看到女兒嘴角含著淒涼,有些頓悟,苦笑便一點點浮了上來,揚了揚手,”爹想靜一靜!“

沈千染僅退了一步,與父親保持了兩步的距離,眸光中有碎裂的水光一點一點地透出來,”爹,女兒雖愚笨,也知,既便是皇帝要將喪夫的婦人許配給任何一個男子時,也要經得男方的同意。“

沈越山竟是釋然一笑,”染兒長大了!“他不再看女兒的臉,緩緩抬首,又看著寧氏寢房那厚重的窗簾,”去吧,這里風大,別著涼!“

”是!女兒告退!“沈千染的聲音裡有著不尋常的冷漠,也不再看父親一眼,轉身離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4:16 PM

六十一 喜憂參半

各色人影在她面前穿梭,一張張神情各異的面孔讓她心煩,支開了水荷,獨自來到荷花池中看著冬日滿目的蕭條。

”阿染!“沈逸辰是從家丁口中得知沈千染回到了府中,兜了一圈才找到她,”你沒事吧?剛下人來回報,說是馬驚了,哥哥在外面找了一圈,沒找到你。回府聽說申姨娘摔斷了骨頭。“沈逸辰的腳步走得很急。

”哥,我沒事,有水玉和水荷在!“她一頭扎進哥哥懷中,心中頓時酸楚難言,滾燙的眼淚破眶而出。

”阿染,公主下嫁的事,你不必太憂慮。“沈逸辰也覺得詞窮,只能揀著重要的說,”公主下嫁,按慣例,公主會另闢府第。母親不會有事。因為是平妻,母親又身體不佳,公主也不會太為難母親。“

”不,我沒有替母親擔心,母親還有什麼可讓人值得再去發難?她健康和美麗全毀了,整日躲在暗無天日的維帳中。我只是為母親覺得不值。也不理解母親,沈家於她與墳墓有何區別?還不如狠下心回寧家,至少舅舅和外祖父會懂得心疼母親……“她發了瘋似地渲洩著心中的悲傷。原以為自已在努力改變,打擊了申氏,趕走了申柔佳。可是,上天卻不願就此罷休。

”阿染,別胡說,有些事你不懂!“沈逸辰大聲喝止,聲音裡透出從未有過的凌厲,”這些話以後不要再說,甚至連想也不能想,父親和母親之間,幸福與否只有他們知道,我們做子女的唯有成全。“

”成全?“沈千染輕笑出聲,”母親需要的成全的從來不是我和你能給得起,哥哥,母親也不是由我們成全就能幸福!“

”阿染,這裡太多事情你不懂……“

”我是不懂!“沈千染劈口打斷兄長的話,滿眼是厭倦之色,”父親在母親懷了我之後馬上納妾,我是不懂,我出生半年後,三妹也出生,我是不懂,申氏是怎麼樣的人,難道父親不知道麼?我更不懂,二姨娘進門不到一年。三姨娘也進門,小時候,我還記得三姨娘仗著自已是官家小姐,竟然對母親動粗。爹從來不曾虧待我,但對娘呢?我記事以來,爹唯一對得起娘的就是休了三姨娘,可休妻不到一個月,就在外頭搭上戲子,他一個堂堂的二品京官竟把把一個戲子娶進了門。哥哥,你教我怎麼去懂?“

沈逸辰看到她那雙皓月般的雙眸似變成了兩顆冰冷珠子。眉宇之間,只有無盡的悲意與疲累——

這樣傷心的沈千染,刺得沈逸辰心肺皆碎,”阿染,哥不許你這樣說爹。哥哥只告訴你,在爹的眼裡,娘和你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卻守不住,有用麼?心裡覺得重要,做的卻全是在賤踏!“再多的理由,再多的無耐也是無濟於事,傷害已成事實,誰也回不到過去。

”阿染,哥哥求求你別說……夠了!“他擔心,這些話說出來後,將來傷到的反而是沈千染自已。

原本還以為哥哥會和自已一樣憎恨這一切,誰知道連哥哥也站在父親這一邊。或許這就是男人和女人想法的不同,在男人的眼裡,三妻四妾是天經地義。

”我方才恨不得衝到娘的面前,開口求娘親跟我一起走,離開沈家,去江南找舅舅。可我終究連踏進去的勇氣也沒有……“重生後迷霧未盡,她不知道是否能力挽狂瀾,是否能免幾年後寧家被抄家的命運。

而她又怎能帶母親回寧家?沈千染再也說不下去!

不,她一定要讓自已變得更強!否則重生對她沒有絲毫的意義!她猛地推開兄長,轉身就跑。

回到自已的房中,籠月端了茶上來,剛喝幾口,水玉一臉笑意地回來。

”籠月,你去備一下熱水,我要沐浴!“

籠月應了聲,帶上了門出去。

”二小姐,奴婢按您吩咐地跟老夫人說了,​​老夫人聽了只嗯了幾聲,也沒問什麼。“水玉坐了下來,倒了杯水,一口喝光,”只說二小姐沒事就好!“

沈千染豁然起身,冷笑著,”這時候,祖母哪裡會再關心申柔佳回不回沈府?只怕她滿腦子想著,怎麼風光把公主迎進門。“沈家有了個金字招牌,那個申柔佳就是個天仙,老夫人也不會再動心思。

”奴婢還跟老夫人解釋,二小姐受了些驚嚇,早早回房歇著,今天就不去老夫人房裡請安。老夫人說讓你好好歇著,明兒她來瞧二小姐!“水玉上前侍候著沈千染脫去厚重的冬衣。

”逸星和千碧呢?祖母怎麼安排?“

”二夫人當時在老夫人身邊,倒問了一句,老夫人沒哼聲。奴婢回了話後,老夫人就讓奴婢退下。“

沈千染將護甲收好,水玉上前用毛巾將沈千染的頭髮包上,又開始備沈千染沐浴後要穿的褻衣之類,突然看到抽屜裡的一疊白色的紗布,水玉悶悶地自語,”二小姐的信期好像很久沒到了。“

沈千染眉峰微微一跳,轉而問道,”在榮華街蹲點的假和尚探清住哪了?該怎麼做都清楚吧!“

”是的,奴婢讓人偷偷跟著呢,這幾日去哪,會跟哪些人見面,奴婢都讓他記下來。“

”嗯,跟住就行,不用打草驚蛇。這些證據都留著以後做防患,有時越小的細節,掀起的浪卻有可能越大。“

”奴婢明白!“

”申茹呢?大夫怎麼說?“

水玉吐了吐舌頭,舉了四根手指,笑道,”小腿斷了一根,肋骨給奴婢壓斷了三根,大夫說,治好了,也會變駝了,腰板恐怕這輩子直不起來!“

沈千染”噗哧“一聲終於笑了出來,嘔了半天的氣,總算是這件事最令自已開心。她上前擰了一下水玉的臉,開懷地笑,”死丫頭,真有你的,大夫說要治多久?“

”最快也要大半年才能下地行走,要行動自如,可能要一年光景,還得看恢復如何。奴婢估計這,這一年,她會乖乖老實在呆著。“

”可惜前門驅走了狼,後門又進了虎。“水荷已換回了丫環的裝束走了進來,”奴婢有聽過一些關於瑞安公主的傳言,不是個善茬。“

”本來二姨娘出事,祖母可能會把逸星的千碧託給二嬸,如今看來玄了。祖母準是想自已帶,到公主進門後,尋個理由說身體不好,把二人交給瑞安公主。“在祖母的眼裡她們這些孫子和孫女算什麼?沈家的聲名、門楣才是最重要的。

”若放在二太太房裡,待申姨娘身子養好還有可能要回來,這回要是給了公主,只怕這輩子也只有看著的份。申姨娘這回是倒霉到頭了。“水玉笑得興災樂禍。

”她還想把身子養好?“沈千染冷笑,”這輩子她休想能從床榻上下來!“她的賜兒一生下來就沒有走過路,申氏也該償一償有腿不能走,有手不能動的日子。

”放心吧,以二小姐的智慧加上奴婢們的力量,定是百戰百勝,包括那公主,從哪裡來打回到哪裡去!“經此幾役的較量,水玉對沈千染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

”但願吧!“她並不樂觀,主要是她能留在沈府的時間越來越少,等舅舅一來,她就得馬上動身去江南尋找鬼醫。否則時間長了,體內的殘毒會給賜兒的健康帶來致命的傷害。



六十二 反咬一口

郡王府,蘭御風命管家送走太醫後,留了下來陪伴昏迷不醒的申柔佳。

剛在她身旁坐下,就感到面前的佳人很難受地呻吟了幾聲,他忙俯身輕喚,”申小姐,申小姐?“

榻上的人毫無反應,秀眉緊蹙,滿臉痛苦之色,口中喃喃自語,蘭御風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俯耳靠近她的嘴唇。

申柔佳感覺到他的氣息漸近,那是貴族男子身上方有的好聞氣息,她依舊裝著昏迷不醒,喃喃自語地不停重複,”二小姐,求您放過我,二小姐,求您放過我……“

蘭御風臉色微變,想起今日親見申柔佳所處的驚險,若自已遲來一分,這樣的佳人定會香消玉殞,他心裡極快掠過一絲陰鬱。

”不……我不回沈府,有人害我……別推我……啊救命……水好冷,別推我……“申柔佳顫個不停地左右擺著腦袋,眼淚簌簌而下,”我再也不回沈府了,姑姑……姑姑……“感覺到男性的氣息從自已的臉上離開,錦被下,申柔佳馬上狠狠地用指甲摳著大腿外側的肌膚,痛得眼淚直飆。

”申小姐,醒醒,你在做惡夢!“蘭御風當然不知道這不過是申柔佳的苦肉計,只急著差點直接將她抱起,驀地考慮到畢竟男女有別,便推了她幾下連聲喚,”申小姐,申小姐!“

”嗯……啊……“申柔佳聲音軟綿無力,緩緩打開雙眼,原本亮麗的明眸泌了一些水氣越發顯得水波瀲灩,只是眸光好似只是一抹靈魂,”你……你怎麼在這?我,我……“她迷茫地看著四周,房門是關著的,房內溫暖如春,碳火燒得很足,卻沒有一絲的碳熏味,榻前角案上點著蘭香,淡淡地瀰漫著一絲清香,只微掃一眼,她就看出這裡富麗堂皇與沈家有著天淵之別,心裡劃過絲絲喜悅,眉間卻依然緊蹙深鎖,”我怎麼在這?這是哪裡?“

”申小姐,你放心,這是在郡王府,這是我的寢房,你安心呆在這養病。剛才太醫也來診過脈,說你受了些驚嚇,好生養幾日便無大礙。“蘭御風輕輕吐了一口氣,”剛做了什麼惡夢?你一直在哭!“

申柔佳臉色一變,似乎想到了什麼,近乎驚懼地連連往榻內躲去,口中卻否認著,”沒……沒什麼!“

蘭御風見她如此神色,更確定了心中的懷疑,臉上一沉,語氣不容置疑,”申小姐,你這次受驚一定事出有因,馬兒也不會無端受驚,本王不會讓你白白受委屈,你有什麼話儘管說!“

申柔佳睫毛顫了一下,臉上悲戚,心裡卻暗自竊喜天助我也,想不到蘭御風如此機警!這樣就可以省了她不少的唇舌去引導,讓他去懷疑是沈千染派人把馬兒動了手腳。以蘭御風的能耐,會很快就會找到那發瘋的馬,並查出馬足上的針。

自從那日蘭御風提出退婚之後,就遲遲不再有消息,她大失所望,那夜又見沈千染因為嫡小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站在三皇子的身旁。而她只能像個丫環般侍茶奉果,每每想起,嫉妒如同毒蛇一樣每日每夜狠狠啃噬著她的心。

而這裡,從蘭郡王抱著她進府的開始,她就感覺到丫環奴僕成群地侍候著。一想起,將來沈千染可能是這裡的女主人,她就覺得上天何其不公,憑什麼?一個醜顏可以活得這麼風光,而她天生麗質,卻因為出生平凡而幾次險些流落貧民窟?

”你不說,本王雖然也查得出來。只是,你什麼也不說,本王不知道該怎麼幫你!“蘭御風見她遲遲不語,只道她心地善良,凡事自已忍受。

”我……我不敢說!“申柔佳默默垂淚,”我不過是一介草民,身世飄零,我怎敢得罪一個官家小姐,蘭郡王,您還是不要管了,您是二小姐的未婚夫君,也不方便為我作主,何況沈老夫人對我有恩,我不能讓老夫人傷心……您就讓我自生自滅吧……“

”沈老夫人那自有本王去解釋,沈二小姐如此草菅人命卻逃脫懲罰,天理難容。“

”不,不要……“申柔佳可眼掠過惶恐,怕得連語調都撥高,”如果沈二小姐反咬我和姑姑一口,那不僅會連累我姑姑,只怕連我的父兄也會受牽連。如今他們在東城中勉強度日營身,柔佳實不忍父兄因為柔佳而受苦,蘭郡王爺,求您,這事就算了,就當是柔佳命薄。待我身體養好後,我回東城,再不回沈家!“她與沈千染兩次交鋒,隱隱覺得,此事見好就收,若強究下去,只怕紙包不住火。

”東城那虎狼之地豈是姑娘你這樣品貌的人住得?“蘭御風看她執意不肯,只得輕嘆作罷,”你安心在這住下。“

”不——“申柔佳緩緩搖首,她眸光盈盈,神情楚楚,美得攝人心魄,”王爺,柔佳不能在這裡住下,我……我……我不敢……“她半闔著眼眸,羽睫撲閃,一臉的有口難言之狀,讓蘭御風覺得莫名心疼,輕聲問,”你不回沈家情有可緣,為何連我郡王府也不敢? “

”王爺……“申柔佳微微一頓,半晌方抬眸,眼中蓄淚,”您是沈二小姐的未婚夫,若她知道我在這裡住下,她一定更加妒恨於我。雖然柔佳在王爺這裡,她再無法再做傷害我的事,可我的父兄怎麼辦,他們就住在東城,萬一……“申柔佳言及此,已低低泣不成聲,”父親和兄長如今是柔佳唯一的親人……我就是死,也不能讓他們受到一絲的傷害。“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4:21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3-5-21 03:24 PM 編輯

六十三 反咬一口二

蘭御風聞言渾身一凜,深眸陡然犀利,”她敢?“又擔心驚了佳人,馬上語聲放柔緩,”你若不放心你的父兄,我便一同接他們來住,我讓管事派個差事給他們做,這樣你們一家也能團聚。“

”這……柔佳怎好這樣叨擾郡王爺……“申柔佳終於得到令她心悸的答案,她媚眼流波,深深地看著蘭御風,”郡王爺的大恩……“她掙扎著起來想下榻給蘭御風行個大禮,怎耐身體經過方才車駕上的搖晃,到現在還腰酸背疼,便半真半假地痛叫一聲,立時綿軟無力跌入了蘭御風的懷中。

蘭御風只覺得馨香撲面,這次自然與上次抱著又冷又濕的她不同,此時,他覺得懷中的人柔軟得不可思議,不盈一握的纖腰,晶瑩如暖玉的小臉,瞬時融軟了他的心,他非但沒有放開她,反而不知不覺加重了臂力,深深地將她鑲進懷中,柔聲輕慰,”姑娘千萬別這樣說!“

”嗯……啊……“申柔佳欲迎還拒地推了幾下,女兒柔軟地身體不時地蹭在男子血氣方剛的身體上,蘭御風怎麼禁得這樣的引誘,脫口而出道,”本王會保護你!“男性沙啞的聲音,而腹下已經盈脹得發疼。

他垂下頭,想一口含住那雙誘人的香唇,可理智終究阻止了他,最終,唇瓣落在她的羽睫上輕輕觸碰著。

她感受著他的全身肌內的緊繃,明明已經頻臨暴發的慾望,可眼前的他還能忍住,比起她的表姐夫,蘭郡王的忍耐顯然高了一籌,但箭已在弦上,今日她雖然不會把身子給他,但她絕對要讓他從此一閉上眼,就想起今日如此香豔的一刻。

她知道,往往男人對得不到的東西更加在意,更加懷念!

她輕輕地挪了一下腰,馬上聽到他喉結上下滑動吞嚥的聲音,她知道,他的忍耐力已到了極限,果然,他的手離開了她的腰,撫上了她的胸前的柔軟。

雖隔著冬日厚重衣裳,手心裡的觸感依然輕易地讓他心頭一盪,欲色染了一層一層,讓他的眸色轉得更深,……

申柔佳盤算著差不多,重重地咬了自已舌尖,疼得眼淚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她猛地推開蘭御風,如受了驚嚇的小鹿般手腳並用地往榻內躲去,帶著委屈的質問, ”郡王爺,柔佳雖是草芥之身,但也自小知廉恥禮儀,柔佳感謝郡王的救命之恩,但柔佳不能……“她雙手緊緊環抱著身軀,痛哭失​​聲。

蘭御風如沐冰浴,瞬時清醒了過來,眸中微濁破開,變得清明。他看她眼眶泛紅,眼底的黯然令人於心不忍,頓生愧疚。他堂堂一個郡王,怎麼能對一個孤身投靠他的女子趁機不軌?

他雖然對眼前的女子一直有好感,但也不至於急色到這地步,也不知為何方才如此失卻體統。

”對不起,申小姐,本王失儀了,小姐莫怕,本王以後斷不會如此無禮!“慾望早已褪得一干二淨,他慌忙站起身,略為狼狽地後退,”申小姐請安心住下,本王這就派人去接你的父兄。本王……“正當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時,耳邊驟然傳來急急的敲門聲。

”王爺……王爺不好了……“門外突然響起小丫環驚惶失措地聲音,”宓主子給燙傷了……“

”什麼?“蘭御風吃了一驚,也顧不得再去安撫痛苦的申柔佳,幾個跨步就到了門外,猛地扣住丫環的手腕,疾聲喝,”鸝兒,你說阿宓怎麼啦?“梁宓兒是他最寵的妾氏,是他奶娘的女兒,自小在王府中與他一起長大,只是身份太低,無法給她好的名份。

鸝兒咽了一下口水,氣喘噓噓道:”王爺,宓主子念著王爺辛苦,親自給王爺燉鹿骨湯,誰知道……“

鸝兒話未說話,蘭御風已經如一陣風走了。

鸝兒先是瞟了一眼榻上的申柔佳,譏笑地走近床榻上,滿目輕蔑地上下打量著申柔佳,帶著挑釁的語氣道,”宓主子讓我帶姑娘一句話,姑娘今兒早點休息,不用等王爺了!“

申柔佳懶洋洋地回以一笑,烏黑璀璨的深眸中蘊著一絲捉弄,”多謝你的主子關心!“

她知道,自她被蘭御風親自抱進郡王府時,她已成為郡王府深宅後院女子們防範的目標。

而這種內宅奪寵的手段,她自小早就看慣,在她眼裡,這種苦肉計的段數極低。而她從大伯母那更學會瞭如何打壓妾氏爭寵,將她們死死地壓制在手心之上。

何況,蘭御風不過是個郡王,在她心裡不過是一塊能藉勢的跳板,她心裡篤信,這世間能讓自已站得最

高的,唯有那風華無雙三皇子。

她緩緩地躺下身,閉上眼,回憶起今日離開景華街時,耳絆傳來一句:鳳瞳鳳頸,極貴驗也;此女,當母儀天下!

唇角緩緩綻裂開,她相信,當時在景華街,也唯有自已有資格配上”鳳瞳鳳頸“這四個字!



六十四 不是春夢

是夜,沈千染早早地睡下,但睡得併不安枕,也不知是白日里折騰得太累,或是發生了太多的事,心思太沉。她總覺得身在夢魘一般,甚至感覺身邊有一個無形的影子緊緊地纏住自已。

那是一種特有的辛香淺淺地縈繞在她的鼻息之間,她感覺到有人把臉深深地埋進她的頸項間,像是對待剛捕獲的獵物般,捨不得一口吞下,極有耐性地一口一口地淺償著,品味著。

陌生的呼吸緩緩沿著她的頸上的血脈而上,落至她的唇瓣之間,一遍遍吸吮,好像要將她拆吞進腹似的。

她感到自已滿口都是陌生人的唾液……帶著淡淡地酒香!

無法反抗、無法發出任何的聲音……這樣的詭異,讓她難忍折磨地無聲哭泣!

帶著冰涼的指腹拭去她的淚,但折磨好像僅僅是開始。

裡衣的繡扣被一顆一顆地解開,動作輕柔,伴著輕輕令人顫抖的撫觸。她甚至感受到每一個動作都無比清晰,這是春夢?還是夢魘?

她感到那隻冰涼的手掌開始變得灼熱,帶著魔力的手緩緩地婆娑著,她的呼吸驟然加速,眼睛恍如破開的泉眼,淚水紛紛往外湧出。

帶著滑膩酒香的吻落在她的臉上,似乎在舔去她不斷滾落的熱淚。

”這是懲罰,誰讓你今天讓我不高興……“屬於男子的低沉嗓音,”別怕……今天只是想看看你……你還年幼,我還不至於急於現在就採拮,我會耐心等你長大……“

帶著魔音的蠱惑不停地在她耳絆低低傾訴,她全身不由自主地震顫著,分不清是害怕還是身體本能的反應……

伴著一聲男子的嘆息,她的里衣被緩緩穿上。最後,她感到自已被溫熱團團包圍住,那是一種似曾相似的感覺,卻不同於母親、父親、兄長曾給過自已的懷抱……

她想醒過來,卻無法睜開眼睛,如夢如幻。

第二日沈千染醒來時,如經歷了一夜的夢魘,全身上下酸軟無力。

她僵硬地翻了個身,透過維幔,可看見外面已是艷陽高照。

微微撐起身體,靠在榻上,腦子裡紛亂無章。她撫著胸口的悸動,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讓自已的緩緩地平靜下來。

只是夢!只是夢!這樣的夢她曾經經歷過,沒什麼好怕!

挑開帳簾,卻在伸手間怔住,只見自已的兩指中央,有一根細細的長發從指腹直掛到手肘之處,烏黑瑩亮。

她瞳孔急劇收縮——那不是自已的頭髮!

”籠月!“她大聲喚。

籠月聽到聲響,打著熱水進來侍候,沈千染藉著打進來的陽光,很清楚地分辯出,相對自已指間的這根長發,籠月頭髮顯得粗糙而無光澤。

能進自已房裡的除了籠月和水玉水荷,沒有其它人。水玉和水荷髮色偏紅,一看就知道這不是她們二人的頭髮,難道昨夜不是夢,而是真的有人侵入她的閨房,對她肆意而為?

任是經歷過重生這種詭異的事,她的臉色還是變得泛白,一想起自已被人摸光了還以為是春夢,在他懷里安心地睡著,她手指不自覺地緊緊抓住自已的胳膊,緊幾乎要陷入肌肉之中。

到底——是誰?

”二小姐,你怎麼啦?哪裡不舒服?“籠月擔憂地問了一句。

”沒什麼!“她很快地下床,走了兩步,像是要遠離什麼臟東西一樣,指了指床榻,”把被子床褥全扔了,給我換新的。“

”是的,二小姐!“籠月見她臉色不對,也不敢細問,把熱水擱在盆架上,手腳麻利的捲起被褥走了出去。

她發了一會呆,突然想起什麼,打開門,對外門打掃的小丫環道,”去把水玉和水荷叫來!“這時間,兩丫環應該還在練劍。

她自行洗臉,又狠狠地擦了一下脖子周圍,腦子裡猛然想起昨夜那縈繞在鼻息間的氣味,太陽穴處狠狠地抽跳,她衝到銅鏡前,顫抖地解開衣襟邊盤扣,果然,鎖骨兩旁到處是觸目驚心的紫痕,越往下,越密集,到了胸口那,她已經沒有勇氣再看下去,眼前的銅鏡猶如一潭深不見底的漩渦,多看一眼,就會把她吸進地獄的深淵。

她閉著眼,急劇地喘息著。

既使蘭亭曾兩次輕薄於她,但從未曾真正越過男女的大防。

此時,她甚至覺得連著自已的內腑都變得污濁不堪。猛地衝到一邊乾嘔了起來。

待氣息慢慢平靜後,她再洗了把臉,又漱了漱口,淨手。咬著牙坐回到梳妝台上,強迫自已望著銅鏡中的自已。她不能逃避,唯有面對現實。

既使腦子裡亂成一團漿,她也知道眼前的一切不是夢。而且篤定,那這個人應該有兩次出現在她的閨房中。但她除了受到一些侵犯,這個人並無意想傷害她的性命。

可這些侵犯若不及時制止,又被有心人利用的話,她還會如前世一般受名節所累。

水玉和水荷倆人一臉的汗,急匆匆地進來。

這時沈千染已經冷靜下來,靜靜地坐在桌旁。

水玉以為有急事,看沈千染一臉沉靜的模樣,輕輕緩了一口氣,問道,”二小姐,有什麼吩咐奴婢!“

沈千染臉上沁出幾分神秘,從懷裡掏出一張單子遞給水荷,笑道,”你幫我備好幾樣東西!小心些,別給人知道。“

水玉也湊了過去,兩丫環挨著腦袋了單子,水玉眼睛一轉笑開,雖不明白二小姐要這些幹什麼,但心理想,又有人要倒霉了。

”別笑了,快去沐浴,一身臭汗。洗乾淨點。水玉,一會陪我去西院會會姨娘!“

水荷闖蕩過江湖,這些平常閨閣女子弄不到的東西,在她而言,卻不在話下。她笑嘻嘻地揚了揚手中的單子,道,”二小姐放心,今晚之前就幫小姐弄到。“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4:26 PM

六十五 折磨申氏

申氏的西院比起外頭的人來人往忙著張燈結彩,那真是太冷清了。嘜鎷灞癹曉本來西院裡也有十來個丫環和婆子,這回也給老夫人支去外頭聽差譴,只留下一個彩雲,陪著淒淒慘慘戚戚的申氏。

沈千染進了申氏的寢房時,彩雲正靠在申氏的床榻邊打盹,或許是太困了,連有人進來也不知道。

水玉上前拍了她幾下,彩雲驚了一下,也沒看清眼前是誰,嘴裡已叨唸開,”二姨娘,二姨娘,奴婢來了,來了……“

”彩雲,你退下!“水玉拉了她一把。

彩雲這才看清是沈千染,忙福身後退下。

水玉上前勾起帳簾,掩了嘴偷笑一下,退了下去。

看到申氏時,沈千染一直想忍住的表情,還是崩不住笑了出來。申氏的一條腿被高高地吊著,胸口處五花大綁被夾板固定,臉上到處是擦傷,眼睛紅腫得像核桃,頭髮又髒又亂,估計昨天抬回時大夫交代過暫時先不要移動。

”你來幹什麼?“申茹本就睡得不安穩,剛彩雲的聲音已經驚了她,這時又聽到沈千染的笑聲,整個人清楚了過來。她有氣無力呻吟著,唯有一雙眼睛帶著狠勁瞪著沈千染。

”來看二姨娘呀!“沈千染收起笑,眼裡冷得可以榨出碎冰,”昨夜裡因為擔心姨娘,我一夜沒睡好覺,所以今天一起來,還沒給祖母請安,就先來看姨娘的傷情。“她看著申茹的臉慢慢地漲出紅色。

”你這醜八怪!“申氏狠狠地舔了舔唇角刮破的傷口,如今誰也沒有必要演戲,痛痛快快地各自撕下臉。

”我是醜八怪,你女兒是瘋子!“沈千染氣定神閒地回了一句,接著一本正經地告訴申茹,”一個瘋子,獨自關在農莊里頭,天寒地凍的,這不馬上要過年了,也不知道祖母會不會接她回來!“

”這個用不著你……假惺惺!“申氏牙齒咬得”咯吱咯吱“地響,她轉過首,她怕再看沈千染一眼,她就忍不住會瘋狂大叫,可她現在連喘氣都會疼。

沈千染側著頭,伸出手硬扳過申氏的下頜,逼著她轉頭面對自已,”我一直在想,趁這要過年這當口,去求祖母開恩,把你那瘋女兒給接回來暫住幾天,請個大夫看一看,要是把瘋病給治好了,祖母或許就同意把你瘋女兒留了下來。申姨娘,你說是麼?“

”你會有那個好心,雪兒的事不全是你搞出來的?你小小年紀這麼毒辣,一定會遭報應,到時,你一定會比千雪慘百倍千倍。“深重的疼痛,從胸口開始,流過血管,從脈絡,延傳的四肢百骸,這種疼比骨折疼痛百倍。女兒是她的命,她做這麼多不僅沒保住女兒,反而是害了她。如今自已這模樣,怎麼還能去救女兒,

沈千染好像沒聽到申氏的話,看著她,眼睛全是興災樂禍,”可是,你那瘋女兒命不好。別說過年祖母不會接她回來,就是你女兒瘋病好了,祖母也不會讓她回來。所以,我想她還是接著瘋好,要是清醒了,卻發現自已要老死在那山溝溝,那不是比瘋了還慘?“

沈千染左一句瘋,右一句瘋,直把申氏氣得緊緊糾住被褥,連聲音都擠成一團。

”為……什麼?“申氏明知沈千染是來慪自已的心,但事關女兒,她還是忍不住開口問。

沈千染驚訝,”二姨娘,你不知道?爹要納平妻了“

”什麼?“強烈的震驚讓她忘記傷口,整個身軀躬了起來,卻馬上被急遽的疼痛拉了回去,驟然被撕扯的疼痛讓申氏一口氣差點憋不過來,她明知沈千染告訴她是不懷好意,但她還是忍不住想知道發生什麼事。

”申姨娘,我真的很同情你,你奮鬥了這麼多年,把一個好好的女兒賠了不算,自已又變成了半殘廢。可這新人一進來,就是平妻。申姨娘,你應該去燒高香問問你家祖宗,是不是你上輩子缺德事做太多,這輩子報應來了?哦,對了!“沈千染眨著眼,”大夫說你的腰傷的不是地方,以後就是好了,也挺不直,看到誰都得彎著腰說話,你就是個天生的姨娘命!“

”誰?“申氏呻吟的聲音開始變調、扭曲,”誰要進沈家?“

”是當今聖上的親妹妹,瑞安公主!申姨娘,你可得好好燒香了,希望她這把年紀還能生養,能給沈家添點丁,要不然皇宮裡來的女人,最喜歡玩的把戲就是把別人的兒子搶來給自已當兒子。畢竟你的星兒還小,調教幾年,準是樂呵呵得認她為親娘!“瑞安公主沒有兒子,但有兩個女兒。在沈千染重生前,雖與瑞安公主從未曾有過交集,但瑞安公主的小女兒鐘亞楠就是彼時當眾嘲笑她傷風敗俗的少女之一。

”不可能,不可能,怎麼可能……“申氏喃喃自語,”明明說好了……“申氏猛地噤口。

”說好了什麼?“沈千染語鋒驀然一變,臉上早已無方才的譏笑,”是不是說好了,除掉了我和母親,你就能被扶正,做沈家的嫡妻了?“

她早上聽到幾個下人在悄悄議論馬上要新進門的瑞安公主,陳媽無意中透露,當初沈越山高中狀元時,瑞安公主一眼就瞧中了。她獨自找陳媽談話,常媽到底是下人,當年的事也隔了二十年,沈千染問不出具體什麼。

可也隱隱讓她覺得瑞安突然進沈家的門不尋常。申氏背後的人究竟是誰。為什麼這麼湊巧?她剛剛整跨申氏,瑞安公主就進了門?

申氏閉上嘴,明顯表示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

”申茹,如今你半吊子命掛在這,我就實話告訴你,你那寶貝女兒如今正在農莊,那里天高皇帝遠,要是來幾個打家劫舍的賊子傷了千雪,那可是誰也救不過來的事。“沈千染一隻手突然緊緊抓住申氏的手臂,她的臉上帶著殘忍地笑意,說話間,手中竟有尖刺般地東西慢慢刺進申氏的手臂中,”或許,我會讓她死得神不知鬼不覺,甚至連傷口都找不到!“

”你到底……想幹什麼?你……放手……“申氏痛得尖聲慘叫,竭盡全力掙扎,可越掙扎越痛,痛到揪心,像是被無數細小的倒鉤扯住血肉,然後連著血、連著肉拉扯著。

”叫死也沒人應!“沈千染眼裡流露著全是慢慢欣賞的殘酷。

漸漸地將整個針沒入申氏的手臂中,”這種針叫奪魂針,是江湖中的人才有的。一根就值十兩黃金。它進入人體,從體膚上看不出任何的傷,可這種針的針體都帶有細細的倒刺,在你的身體裡,只要你一動,它會像只魚兒一樣亂鑽,游到哪痛到哪。申茹,你說,我要在你瘋女兒身上紮上一百針或一千針,你的瘋女兒會不會給痛死……“申氏重傷,原本養個一年半裁還可以下地行走,可中了這樣針,一生都要躺在床上。

”千雪也……是老夫人的親孫女,我要去告訴……。老夫人,老夫人……肯定不會輕易饒你!“她疼得五臟內腹都在抽蓄,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一針已讓她生不如生,百針,她連想也不敢想!

”申茹,你算老幾?一個殘廢!在老夫人眼裡,沈家的利益永遠高於子孫的性命,何況是一個廢棄的庶女?“沈千染又取出一針,在申氏面前銀光閃閃地晃著。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她顫著聲,怕了,真的怕了,以前連只螞蟻也不敢踩的人,今天竟把這麼陰損的東西親手扎進她的身體。她堅信珈蘭寺回來後的沈千染絕對是魔鬼附身。

”你把背後指使你害我和我娘親的人說出來,我可以保證,千雪在農莊里平平安安,能吃能睡,要是你說半個字的謊,我就把你女兒紮成馬蜂窩!“沈千染的眼睛犀利無比地盯著她,看著申氏的眼神一點一點地變得脆弱。

”我……其實我也不知道這人是誰,她讓我喚她“銀姑”,是四十多歲的婦人,每回我們都是在外頭見面。藥也是那時候她給我,教我怎麼使用。“

”在外面?哪個地方?銀姑是誰?你們又是如何聯繫?“

”在綠林小居的三樓包廂,每次都是琴兒在聯絡,琴兒死後,我就和她中斷了聯繫了。“

”你什麼都不知,你就敢放膽下藥?申茹,別把自已說成白痴,我聽了都想笑。“

”之前我確實也不敢,只是她說,如果事成,她會幫我成為沈家的女主人。我當時也不信,後來,她輕而易舉地幫我辦成一件事。加上琴兒很聽她的話,我就信了,她真有這能力。“

”她幫你做了什麼?“

”當時,老爺和三姨太的事鬧得很兇,三姨太娘家勢大,家里人心惶惶,都擔心老爺官位保不住,我就試著一提,讓她把這事盡快了了。結果第二天,三姨太家裡真的就不追究了。“

”那人長什麼樣?“看來申氏所言非虛,珍妃確實有這能力。

”看上去很嚴厲的模樣,說話時就是命令的口氣。左眉下有一顆蘭痣,好像還是左撇子。“到此時,申氏知道沒人能幫得了自已,所有的希望只能寄在沈千染身上,只要自已好好配合,或許女兒和她都能少吃點苦。她極力地回憶,”有一次,她好像說漏了嘴,說……“

”說什麼?“沈千染眉宇間集起一股暴戾之氣,令申氏不敢再看。

”說這差事辦得好,她回去跟娘娘什麼的,我當時驚了,只當沒聽到,後來,接觸多了,從她支言片語中,可以聽得到,她背後的主子是一個宮裡的娘娘,好像地位還很高。“申氏心驚肉跳地把心裡的隱秘說出來,額際已要浮了一層汗。

去年,她曾試探過銀姑,自已的女兒已近及笄,可惜是庶出的身份。銀姑瞅她一眼,笑她小家子氣,說若是主子滿意,別說是庶出的女兒,就是賤奴出生的,也只要憑主子一句話就能過上半生的富貴。

如今事情辦砸了,她又為了保命,把銀姑給招了出來,她不知道沈千染有什麼手段,但一想將來要是那個”主子“知道了她的背叛,將會有什麼下場?她越想越怕,她看著沈千染的眼神開始閃躲,極度後悔,不應該給沈千染幾句話危逼就全盤招供。

沈千染但看申氏現在的模樣,不像是在撒謊。

從宮中回來後,她一直在思考珍妃借八公主殺她的事,原僅以為,是珍妃是為三皇子打算,藉此打壓七皇子。現在想,珍妃更可能目標就在自已身上。

她與珍妃素未相識,怎麼可能珍妃左一句罵她”丑丫頭“,右一句罵她”賤丫頭“?

申氏身上的種種疑點,以及沈老夫人為何縱容申氏,都與珍妃有關!果然如此!



六十六 母女交心

沈千染從申氏苑裡出來,寒風吹過庭院,光禿禿的丫枝上的積雪紛紛揚揚落下。沈千染邊走邊輕嘆,這一場原數於內宅婦人之間角力,隨著宮庭勢力的介入,前路更加黑暗。

但無論多難,她永遠不會去屈服、妥協或是後退。

到東院門口,見常媽正支使著婆子清理殘餘的血跡,心一沉,劈口問道,”出了什麼事?這是誰的血?“

常媽見是沈千染,忙上前扶了一把,安慰道,”二小姐莫驚,這是雞血,方才四姨娘嘴裡沒個乾淨在這里胡說八道,老奴忍不過,就潑了她一頭雞血。“

”她胡說些了什麼?“

”四姨娘一大早就在這扯著嗓子叫……蘭郡王府派人來沈府退婚!還派管家來收拾申表小姐的行囊。四姨娘唯恐小姐不知道這事,一大早跑來嚷著!“常媽越說越氣,罵​​了句:”造孽的戲子,唯恐天下不亂!“

沈千染不語,一貫清冷的眼裡,有笑意濺出來。

常媽一邊陪沈千染往裡邊走,一邊說著方才的情況。

”老奴是實在忍不下,才潑了雞血。剛好二太太房的七公子放了學堂經過這裡,一時沒認出被潑了滿頭雞血的四姨娘,用彈弓射了兩手,剛好打到面門,可能流了些血。四姨娘這會可能會鬧到二太太那,老奴讓水月跟過去向二太太解釋一下。就怕到時鬧到老夫人那裡。“四姨娘到底是半個主子,被她一個奴才潑了雞血,真要鬧大,寧常安肯定會落一個教管下人不嚴的罪名。

”沒什麼事,潑了就潑了,是她碎嘴在先,一會就算鬧到祖母那,也不會有好果子吃,她不敢!“沈千染不以為意,這時候的老夫人最怕觸霉頭,只怕十天半月都不會見被潑了雞血的四姨娘。走到內堂裡,沈千染駐了足道,”常媽你忙吧,我自已進去就行!“

”好,老奴去看著火候,廚房裡正熬著雞湯。“常媽安下心來,笑咪咪地走了。

寧常的寢房是在二樓,沈千染輕輕推開母親的房間門,從陽光明媚的外面乍然進入寧常安昏暗的房裡。沈千染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

寧常安的寢房分內外兩間,裡面供休息,用膳時在外間,中間用珠簾隔開。四周的窗子全部選用厚重褐色的窗簾,所以既使在白天,寧常安的寢房也要點著燈才能看得清。

順手掩上門。走到珠簾旁,兩指輕輕挑開,看到寧常安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呆在床榻上,而是穿了件平常的青色加厚的冬衣長襖坐在妝台前,臉上沒有蒙上面紗,對著鏡子梳理著她那頭灰白的長發。

菱花鏡裡,不過三十多歲的母親,看上去比祖母還要憔悴。沈千染道不出心中的滋味,內心的酸楚化作一股強勁的力道,一直湧到鼻端,嗆得她鼻樑刺痛,雙眼模糊。

寧常安並不知道女兒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她房間的地板輔了厚厚的地毯,人走過時,是悄無聲息的。

只到無意側頭,方看到沈千染,忙擱下了梳子,一臉平靜地揚手把女兒喚到身邊,撫了撫沈千染蒼黃的小臉,細聲細氣道,”娘正想去你那看看,正巧你就過來了。“

寧常安已整整六年沒有出過房門,這一次為了她,也沉不住氣了。

沈千染摟住母親的腰,將小臉埋進寧常安懷裡,鼻息間充盈的全是藥香,她呢喃一聲,”娘——“

寧常安溫暖的手心輕輕呵護著女兒有些冰冷的小臉,她的聲音模糊柔軟,”一晃小染兒都這麼大了,明年及笄就成大姑娘了。“

”嗯……“沈千染感受著母親手心裡的暖意,鼻樑酸楚,輕輕道,”娘,過了年,女兒要去舅舅那,娘自已保重。別替女兒擔心,女兒已經大了,可以擔待一些事。“

”還有——“她微微吸了一下鼻子,用最平靜地聲音道,”女儿知道娘的擔心!可是,女兒與蘭郡王的這樁婚事女兒實在不願意。娘您也知道,蘭郡王耳根軟,又沒主見,聽風就是雨。府裡的姬妾又多,女兒若嫁過去,有何幸福可言?“

寧常安雙手捧起女兒的小臉,那一笑,琉璃色的眸光微微閃爍,那一剎,蓋住了所有的黯淡,容顏變得璀燦芳華,”染兒,看來你真是長大了,想法和以前也不同。其實,娘一直擔心你這樁婚事,可這是先帝賜下的,你以前也極滿意。娘也不好說什麼。今日聽到蘭郡王府退了婚,娘還擔心你不高興,這下娘就放心。“

”娘,你不介意?“沈千染驚奇地發現,其實她一點也不了解寧氏。

”介意什麼?“寧常安失笑,”娘寧願你嫁一個布衣小販,只要夫妻恩愛,不納小妾,就算一生粗茶淡飯,也比在蘭郡王府強。“

”娘,您真好!“她將頭重埋在母親的懷中,汲取著母親身體傳來的溫暖。

她突然感覺非常安心,好像一個在黑夜中長途跋涉的旅行者,總以為自己習慣了獨自行走、習慣了黑暗,卻在不經意間遇到一盞燈,一個引路人。

”染兒,用過膳了?“

”沒,想和母親一塊吃。“

寧常安輕輕捏了女兒的小臉,笑道,”染兒,等你十六歲了,娘一定親自為你挑一門好親事。“再熬兩年,她就能夠為女兒求到解藥,到時,他們一家四口遠離京城,什麼苦難也盡了。

寧常安吩咐常媽傳膳。

很快,水月端上一道冬筍,醬白菜,還有幾道是葷類。看了就有胃口。沈千染先為母親添了一碗飯,再為自已添了一碗。

這時常媽笑盈盈地端上兩碗雞湯,”本來想過年殺了。看來今天更巧,給二小姐也補補身子。“

”看起來很好吃喲!好久沒喝到常媽的煲的湯。“沈千染喜滋滋地捧起碗聞了一下,帶著參味的香氣直衝鼻息……

”二小姐要是喜歡,可以常來這裡陪小姐用膳。小姐高興,也可以多吃幾碗飯,老奴……“這話還未說完,只見沈千染突然捧了胸口沖向一旁,抑不住地干嘔起來。

寧常安臉色倏地一變,幾步衝上前扶住女兒,兩指本能地搭上沈千染的脈息,瞬時,臉上閃過千變萬化,張著嘴,幾乎連站都站不住。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4:30 PM

六十七 無法解釋

”小姐?“常媽被唬了一跳,上前扶住寧常安,不安問,”小姐怎麼啦?“

”你們都出去!“寧常安立刻回復冷靜的表情,”把門關好,別讓閒人進來!“

”是,小姐!“常媽帶著狐疑又擔憂的表情看了沈千染,退了出去。嘜鎷灞癹曉

一旁的沈千染乾嘔得連眼淚也控不住地掉出來,胸口處翻江倒海的,像是一隻無形的手在攪著她的胃。

寧常安待眾人退下後,伸出手,按住沈千染手腕正中的內關穴。

稍頃,沈千染終於緩緩地舒了一口氣,站直身子,抹去眼角的淚漬,直接就撞進寧常安帶著沉痛的雙眼。

她僵硬地笑了笑,不安地細聲解釋道,”娘不用擔心,只是這幾天胃口不好。“

”染兒——“寧常安用力地搖著頭,驚急的眼裡都沁出溫熱,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問,”你懷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告訴娘,是誰的?“十四歲,十四歲,為什麼她們娘兒倆都逃不過同樣的命運?

”娘——“沈千染怔著,為何寧常安會知道她懷孕,就憑她方才的樣子?她的手一半撐在案桌上,光潔的額上因嘔吐布上細碎汗珠……眸光忽一暗,恍如夢初醒,方才,母親按了自已某處的穴位,而之前,她在乾嘔時,母親搭了她的脈搏。

在西凌,能憑輕巧一搭脈息就診出懷孕,還準確報出懷孕長短,這樣的醫術就算是太醫院的院士也會自慚形愧!

”娘……“無法置信外,還有對親情的恐懼。

申氏的假情假義,申氏的傷害,她認!她會一一要她們償還!

可母親不行!

她的哀傷直如潮水,她的聲音既輕且脆弱,”您既然懂得醫術,那為什麼琴兒這麼多年給您下毒,您還是喝了下去​​?“過往太多不解的片斷如潮夕般湧向她的腦海,想起琴兒死時的慾言又止,兄長暗穢不明的話,父親永遠嘆息的表情……她呼吸開始愈來愈重,她不敢想,她怕想得越多,她的神經會根根地斷開,她遲疑著,手不自覺地撫上自已的小腹,心裡一遍遍地想:不怕,不怕,我有賜兒,這世間,只要有了賜兒,沒有什麼自已丟不起的——

最後,她鎮靜地迎向寧常安的眼眸,把心中的疑問打開,”那染兒的毒,想來母親也是心理有數!“珈蘭寺住持大師告訴她,這毒是慢性的,一點一點地侵入她的體內,如果算時間,應有八年之久……

八年了,她竟不知母親原來也是一身的醫術!八年了,擁有一身醫術的母親看著她被人下毒毀顏,將自已鎖在黑暗之中,自欺欺人!

那是自已母親!不是別人——是母親!

”染兒!“寧常安從女兒的眼中讀到從未有過的吃驚和復雜,灼熱瞬時從眼眶裡湧了出來,她雙手緊緊握住女兒的手,淡褐眉峰緊蹙,嘴角劃過一絲苦笑,聲音帶著悲切而絕望,可話到嘴邊,她一個字也說不出……

沈千染緊緊盯著寧常安闔闔啟啟的唇,那一瞬間的等待如一季的花開到荼靡,一季的花又錯過了花時,她終是平靜地輕聲反問,”誰的重要麼?只要他在我的腹中,他就是我的骨血,他的生命就連著我的生命。母親難道要染兒放棄他不成?“她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掙開母親的手。

”染兒……“寧常安身上一個激靈,她想再上前抱住女兒,卻被沈千染一個輕巧地錯開,”母親,女兒先告退!“她神色平靜無波,聲音卻有絲冷意……那是從骨縫裡透出來的冷意!

”不——染兒你聽娘解釋!“寧常安那時的心恍如沙漠上風乾了千年的屍骨,一觸成灰。

”女兒在聽!“她的眸光就如白日里的燃燒的燭火,明滅閃爍著,卻發不出一絲的光亮

”染兒,事情全不是你想像的——“她想說,還是不懂如何開口,前程往事若要說起,只怕一天一夜也說不完。八年了,她不是沒有想過今天,可她從來就想不出該如何去訴說——她的的確確欠了這個女兒!

”娘,你若有不得已的苦衷,可以選擇沉默。“如果她沒有經歷重生前的痛苦,如果她沒有經歷看著賜兒被活活摔死的痛苦,那她會像所有十四歲的孩子一樣,哭哭啼啼地求母親一個解釋。

可她哭不出來——

她看著寧常安臉上瘋狂的痛苦,她知道若非沒有

極大的原因,寧常安不會這樣對待自已。

但她同時也是個母親,無論是什麼天大的理由,她不會整整八年看著自已的親生骨肉一天接著一天地服下毒藥,而固守沉默!

”母親好好休息吧!染兒先告退了!“對母親,所有的感覺已揉成一股繩,捆在她的心裡,越想掙脫只會越痛!

”不——“寧常安試圖挽回什麼,伸手時又撈了個空,她眼睜睜地看著沈千染迅速地打開門,離去。

再也無力支撐的身體癱軟在地上,她用力掩住自已的口,壓制著哭聲不讓它溢出,當氣息漸緩,卻感到手心裡微微濡濕,一看,是一抹觸目驚心的艷紅。

她緩緩地撐起身體,回到床榻上,麻木地抱起枕子,她心裡疼得歷害,可她連求的資格也沒有。女兒的怨念她感同身受。她輕輕拍著枕子,”染兒,你也是個母親,你告訴娘,你會傷害你腹中的骨肉麼?染兒,既使他的出生代表著不幸,你還會傷害他麼? “她輕輕吻著枕子,聲音中透著斬釘截鐵,”不會!永遠也不會!“



六十八 流言竄起

沈千染從昏暗的寢房走時,雙眸濃黑得要榨出墨來,但她的臉上無波無痕,象往常一樣。

這世間,沒有任何坎是自已過不了。她沒有什麼好抱怨,母親已經給了自已生命,她不過是懷一個多月的身孕就開始覺得辛苦,而母親懷了十個月將她生出!

她很平靜地走著,路上遇到不少丫環婆子帶著異樣的眼光向她請安,她皆目不斜視。

兩人走到長廊的弧彎時,聽到從另一邊傳來一個丫環的聲音傳來,”幸虧是申家表小姐寬厚,攔住郡王爺,不讓他報官。否則,這回二小姐準得吃官司,就不是被退了婚這麼簡單。“

”是呀,想不到二小姐這麼狠,把申姨娘摔成這樣。虧得二姨娘還把二小姐當成親生女兒護著。“另一個丫環迅速接了口,”彩芝,你看看,我這裡好像貼高了。“

”是有些高……把左邊往下移一下!“彩芝左右端詳了會,笑道,”快些幹活,這天氣真冷,晚上準得要下雪。廣嬤嬤說了,晚上給我們加菜。要是能暖上一壺酒就好了。彩華,到時你陪我一起喝。“

”我才不喝,你就是個小酒壇,小心喝過頭,挨板子。“彩華嘻嘻哈哈地調笑,”除非你把今早分的新料子送給我,我就應了你。“

”我呸,這是老夫人給大家過新年做新衣裳的,給了你,我拿什麼來過新年?噯,我聽廣嬤嬤說,今天大家都分到新料子,主子們除了有新料子還有一人分一套玉飾頭面,就二小姐房裡的沒有。大夥都在嘀咕,是不是老夫人要斷了二小姐的例銀呢?我聽說呀……哎,蘭郡王也太不尊重沈家,居然派了個管家送來退親的貼子,原本老夫人接貼子很生氣的,後來,聽說是瑞安公主派人送了厚禮,老夫人心裡才高興起來,要不然,二小姐肯定得挨罰。“

”不對呀,我聽帳房裡的劉管事說,他昨晚在外面喝小酒,外頭都紛傳著,申表小姐忘恩負義,勾搭了二小姐的未婚夫,還陷害二小姐害死了府裡的奴才。我聽劉管事說,外面的茶館酒樓都傳開了,說那申小姐就是個狐狸精。“

”啊……怎麼說,怎麼說,說詳細些……“幾個丫環正對牆面著貼著精美的剪紙,並沒有註意到,沈千染和水玉二人從她們身後經過。

兩人繞過長廊後,水玉性子急,問道,”二小姐,我們明明手上有證據,為什麼不拿出來指證?“

沈千染平靜地遞了一個眼神給水玉,淡淡地說,”蛇打七寸!“既然申柔佳沒給摔死,那這些證據就算證明了什麼?最多讓申柔佳多丟幾次臉,又不能致命!憑著申柔佳的聰明與美貌,她可以完全推到申氏的身上。

”一定是申柔佳那小賤人搞的鬼!“水玉恨得臉都皺成一團。

沈千染目光清冷,想起重生前申柔佳對自已的百般污辱,眸裡閃過一絲陰冷。申柔佳雖躲過昨日一劫,但她了解申柔佳的心思,蘭御風在她的眼中也不過是塊跳板。

郡王府中有十幾個姬妾,個個不是省油的燈,她想順利踩上那塊跳板只怕也要挨幾塊釘子。

就算最後申柔佳再一次如她重生前一般,站在高位,那麼她早前贈給她的那一匹江南彩帛就有得派上用場了。

重生前,申家欠了她寧家整整三百多條的人命,這一次,她豈會僅僅將她驅出沈家這麼簡單?

那一張美人皮,她遲早把它連皮帶骨地剝下,製成燈籠,永遠掛在申氏的床前,指引她走向陰間的路!

途中,水玉還留意到,今日的沈府還可以看到幾個太監的身影,正在花園中指指點點,這個要拆,那個要重建之類的話。

看這情形,八成那瑞安公主嫁過來後,想直接住進沈府?

雖然沈千染面無異色,但她感受得到沈千染異樣的氣息,她假裝什麼也沒看到,緊緊隨著沈千染回到院裡。

”水玉,我要吃手擀麵,多放些香菇。“一回到院中,沈千染就喊餓。

”小姐在夫人那沒吃飽呀!“籠月上前幫著她脫去厚厚的披風,拍了幾下後隨手掛上,又從火爐邊拿了暖手壺遞給沈千染。想泡茶,卻發現沒了熱水,便轉過身道,”二小姐,奴婢去打點熱水。“

”去吧!“沈千染應了一句,對水玉道,”方才沒胃口,就少吃了些,回來路上,就想著你的手擀麵。“

水玉得意一笑,”水荷的廚藝好,但唯有這手擀麵是奴婢的專長。二小姐等著,奴婢很快就會好!“水玉笑咪咪地離開。

寢房里安靜了下來,那種從骨子裡滲出的淒涼慢慢糜上心頭,她撫著小腹,輕輕道:賜兒,給娘親一點力量。不然,這條路,娘親再也無法走下去了。

水玉很快地煮好面,端上來,看著沈千染一口一口地吃著,開始時,她很高興二小姐的胃口好轉了,可當看到沈千染連吃了兩碗時,她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卻一時說不上來。

這時籠月提了熱水進來,眼眶紅紅的,水玉猜想這丫頭一定是聽了什麼。水玉擔心籠月的樣子影響了沈千染的情緒,便起來接過熱水,遞了個眼神讓她出去。

沈千染吃完後,開始犯困,水玉侍候她躺下,退了出去。

到了黃昏時,水荷悄悄帶回了一大包袱的東西,一邊拍著身上的雪末,一邊笑著道,”還好早一步出門,要不這會都下雪了,鋪子都關門了。 “

水玉上前接過包袱,解開,從裡頭取出一大堆網狀的東西,上頭還有些倒刺,像是漁民捕魚時用的。

沈千染也不起來,靠在床榻上,指揮著水玉和水荷,按著她的要求把所有的東西佈置在房間之中。

兩人足足忙會了兩個多時辰,天色暗沉了下來,沈千染方讓她們退下。

水荷很擔心,”小姐,讓奴婢在這裡寢夜。“房裡的佈置分明像是捕獸的陷阱。

沈千染淡淡一笑,眸裡暗得照不進一絲的光亮,”沒事,有事我會叫你們!“其實順利的話,這些東西應用不上。

水玉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道,”小姐,我把它放在你枕子下,這匕首是玄鐵打造,鋒利無比,小姐你用的時候要小心些!“

”好!“她應了一句,心理知道兩丫環的擔心,可她沒有力氣說話。

她不知道今晚那人還會不會再次光臨她的閨房,但來不來,她都要等,她決不能再忍受身邊隱含著任何的危險力量。

必要時,她會親手殺了他!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4:38 PM

六十九 十年之約

冬日雪夜,冷風襲襲,漆黑的路上有兩個相扶的身影緩緩走向西凌的皇宮大門。

”常媽,你回去吧,我進去了!“寧常安掀開面紗,看著自已日漸蒼老的奶娘,輕聲道,”染兒以後要奶媽多操心了。“

”小姐……“常媽哭了一夜的眼,已經腫得快睜不開,她喚了一聲小姐後什麼也說不出,只是把手中的宮燈遞給寧常安。

”不用了,路上黑,你帶著,我進​​去後,自有宮人為我執路展燈。“想不到時隔八年,她又要回到這個地方。

”小姐,你要保重!“常媽掩住口不讓哭聲溢出。

”去吧,這裡不能久留!“寧常安看到遠遠有兩個皇宮侍衛持著長槍,向她們走來,她輕輕推了一把常媽,”快離開!“

常媽後退幾步後,終於不捨地轉身離去。

”誰,膽敢深夜在皇宮門口逗留?速離開!“一個侍衛警惕地橫起長槍,直指寧常安。

寧常安拿出手中的暖血玉,”勞煩官爺將這玉佩交給諸支山諸大人,他自然會出來見我!“彼時,兩人相遇時,他曾以暖血玉相贈,並告訴她,這暖血玉是蘭家女主人高貴身份的證明。

她一笑接過,只道他是平常富戶人家的弟子。

多年後方知曉,這是一國皇后才能擁有的鳳符。她將暖血玉還給了他。

可因差陽錯,八年前定下十年之約時,他又取出這玉,告訴她,十年內,無論她在哪一天后悔,想回頭時,她可憑此玉入宮。

為此,宮門的守將十年將不會換人。

兩侍衛聽出是一個婦人的聲音,略略放鬆了警惕,上前接過,用火把照了一下,看到玉飾上雕琢的鳳符的圖案,直覺眼前的人身份非同尋常,也不敢怠慢,忙對另一個侍衛道,”你好好看住人,我去尋找諸將軍。“

不到半刻時,皇宮大門處驟亮,大門敞開,一身四品武官朝服的諸支山慌忙前來下跪迎接,他的身後是皇后的儀仗隊。

諸支山道,”臣,諸支山奉陛下之命,於皇宮門口等娘娘八載,今日終於盼到娘娘回宮,臣幸不辱命!請娘娘受臣一拜!“

寧常安神色尋常,淡淡道,”諸將軍不必多禮,帶路吧,我要見皇上!“

到了后宮,諸支山是武將,不得入內。早已久候多時的趙公公上前一步,尖細的嗓音高喊起,”奴才趙德勝請娘娘換轎。“

扶香上前扶了一把,等寧常安上了輦坐穩後,內侍們方穩穩地抬起。

兜兜轉轉,也不知穿過了多少九曲長廊,穿過多少的花園小徑,終於到了一間大殿之內。

”娘娘,皇上在裡面等著娘娘,請娘娘進去吧!“趙公公福身後,領著眾內侍無聲退下,並關上了門。

寧常安輕輕挑著面紗,看到不遠處,黃紗帳上的身影在燭光下微微晃動,她深吸了一口氣,卻讓屋內的暖意刺激得猛打哆嗦。

她緩緩地走向那一室的燭光,她知道,這不是一條光明的路,那裡等待她的是一個她永遠不想去面對的人。

隔了八年,當兩人再次面對時,她發現,眼前的帝王的兩鬢間也染了少許的風霜。

蘭禦謖上前一步,揭開了她的面紗。

桔紅燭火映照下,蘭禦謖的面目漸漸清晰明朗,他的瞳仁里摻著火熱,緊緊盯住了寧常安波瀾不興的臉。他的目光如此熾炙,足以焚化千年冰封。

寧常安默默地看著他,無所回應。

”寧兒……“象驚碎的夢,帝王冰涼的指腹輕輕撫過她頰邊的暗沉,眼前的臉已無法與記憶中的傾城相連接。他面色不動,長臂一攬,將她納進懷中。 ”寧兒,朕等這一天等了八年。“說罷,傾身穩穩橫抱起懷中的人,不慌不忙地走向案邊的長榻上。

寧常安臉色褪得雪白,她緊閉著雙眼,身子抖得厲害,她被他平放在長榻之上,被他居高臨下的俯視著。

蘭禦謖冷冷道,”你可以拒絕,但不能逃避,把你的眼睛睜開!“

那是一雙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雙眸,燭光下,眸如含著千斛明珠,琉璃璀燦地看著他。二十年了,他終於等來了魂牽連夢縈的一刻,他不再按捺忍耐,傾下身,毫不猶豫覆上了那柔軟的身軀。

他冰冷的唇舌纏上她唇,啃噬著,試圖將所有對她的不滿、怒怨、羞辱、相思全數還於她。又唰地一聲拉開了她的衣襟。凌亂的衣衫從中間褪至她兩腰側,白璧無瑕的身子躍入他的眼簾。

她雖然身中毀顏之毒,膚色黯淡無光,可毀了她的顏卻毀不了她的天生媚骨。雖然消瘦,又三次生育,可那身體還是纖濃有度,他眸色深沉,俯身含住了她唇瓣……

”叫出來……朕喜歡聽你叫出來……“他急劇地喘息著,身體的每一處都在極致叫囂著快意……所有的一切,與記憶中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更鼓響起,寧常安承受著身上帝王的體重,她微微側頭,看著隔窗滲入一片晨光……天亮了!

許是她輕微的一動,驚了淺眠的帝王,他微微一動,發現自已與她還是緊緊相連,他謂嘆一聲,半撐起身體,看了她半晌,輕輕笑道,”寧兒,你是為帝王而生!你和朕的身體才是這世間最契合……“身下又有抬頭的趨勢。

寧常安移了一下麻木的身軀,淡淡道,”我要的解藥呢?“

慾望瞬時褪卻,帝王炙焰的眸光變冷。他站起身,披衣下榻,傲然俯視著她,”寧常安,你來見朕,說的第一句話,問的就是解藥?“他知道她的目的,但他在病榻邊掙扎了一個月之久,至少她應該先問一句。或是,他允許她沉默著,但決不允許她在歡好之後,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提醒他這不過是兩人之間的交易。

寧常安默默起身利索地穿好衣衫,又開口問,”解藥呢?“

”解藥?“蘭禦謖瞳仁幽冷似千年古井,直接望向了她眼眸深處,”解藥自然還在。“他突然伸出手,輕撫她臘黃的臉,心底那股深埋的恨意又被掘起,冷笑,”朕已有半年未曾寵幸女子,可惜你讓朕味同嚼臘。“

寧常安不語,琉璃眸泌著一泓淺光,無聲地乞求他,給她解藥。

”寧常安——“他突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一瞬不瞬地望著她,難以置信,自已竟這麼多年為一個不愛自已的女人廢了大半的心血,以至積鬱成疾。

他突然間覺得很可笑,這八年來,每年讓秦之遙易容成寧常安的模樣回宮,讓百官相迎,就是希望有一天,她回到他身邊時,能以蘭妃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站在他的身側,不留下任何后妃下嫁大臣的垢病。

甚至在他彌留之際都想著她回到他的身邊,下了遺旨,讓她以皇后之聲名與他同棺而柩。

可今日他挺過來了。驀然發現,寧常安左右不過是個女人而已。他望著眼前陌生的臉孔,八年了,刻在夢裡的人都模糊了,何況是一張五十老嫗的臉孔?

既使她依然是天仙,那當又如何,這麼多年的時光在慘痛中流逝,再回首,終是意難平!

他幾步上前,從案桌的抽屜中取出一個錦盒,打開後,從中拿出兩粒褐色的藥丸。

看著她的眸光變得炙焰,像是行走了千年沙漠的人終於看到了綠州一樣,他忍不住哈哈大笑,高舉著解藥道,”寧常安,雖然你能製出解藥,可惜天行山下的水源已斷,再也開不出刑蘭草來配出解藥。這兩粒是世僅僅有的十年白髮換紅顏的解藥,寧常安,你說,你要怎樣做,才讓朕心甘情願地把解藥賜給你​​?“只要她求他,她認錯,只要她答應一生不會再離開他,他就原諒她,這是他給她最後一次機會!

”蘭謖,君無戲言!“八年前,她與他訂下十年之約,他曾說過,這中間,任何一天,他都可憑著暖血玉進宮,用她的身體和解藥交換。如果她能熬過十年,那他從此後放她和沈家一馬。

那時,他手裡拽著年幼的沈逸辰,讓她選擇是是要兒子的命還是要選擇讓女兒服下毀顏之毒。她沒有選擇。陪著女兒服下了十年白髮換紅顏。並與他訂下了十年之約。

這麼多年,為了沈家的長久安寧,她一直在忍耐,唯一的念想,希望十年期滿後,沈千染正值十六,恢復了容貌,所有的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可現在不行,女兒已經懷有身孕。

蘭禦謖抑制住心裡的憤怒冰涼,視而不見地經過她的面前,不看她一眼,將手中的解藥扔進了爐火之中,轉身,滿目譏笑,”你以為你還是天仙麼?八年前,你把朕踩到腳底時,朕就等著這一天。想不到,你寧常安也有今日。你自憑容貌目空一切,傲氣凌人,如今你殘花敗柳,容殘顏陋,一幅枯囊,你還有什麼資格來在朕面前耀武揚威? “

寧常安面如泥塑,置若罔聞,雙眸直盯那熊熊燃燒的火爐,怎麼也不轉開眼睛,她極力想控制心中的悲傷,但顯然她微微觸動的眼瞼洩露了她的絕望……

”朕對世間任何一個人都一言九鼎,唯獨對你不必,你錯,就錯在你夠——賤!“

”我賤?我寧常安不願與人共侍一夫,我寧常安不願要一個這邊對你山盟海誓,一轉身就對她的姐妹苟合男人。“絕望覆滿心田,她笑,笑得琉璃眸如浮光掠影,蓋過了所有的黯淡蒼黃,”蘭謖,是你先走的,當你想回頭時,我為什麼還在原地方等你?“

”當時朕是堂堂的一個儲君,怎麼可能一生只有你一個女人?寧常安,你的胃口太大了——“蘭禦謖突然噤口,當年,他們相遇時,彼時並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她以為他是一個落難的富戶公子蘭謖,而他以為她僅是個山間小醫女寧常安。

”我要不起,我可以選擇不要!蘭謖,當年是你先在感情上背叛我,時至今日你還如此理直氣壯地指責錯的是我?“在她生下蘭錦後,月子中,親眼看到他與自已的好姐妹秦之遙偷情,那一剎那的絕望足以一生讓她對他望而止步。

”朕沒有背叛,朕從就沒有停止過一天愛你,朕更沒忘記蘭錦是我們的骨肉,朕將秦之遙驅逐出宮,朕做夢都想著一天你回到朕的身邊。朕立你為後,立錦兒為​​儲君,會讓你寵冠六宮,無人比擬。是你不肯回頭。真正背叛的是你,你告訴朕,你愛上了沈越山。“她落水後,他沿著河道派人尋了整整半年,卻一無所獲。誰知四年後相遇時,她已成為帝王寵臣沈越山的妻子,不僅有了一個三歲的兒子,腹中又孕育了一個新的生命。

那時,他幾近瘋狂,恨不得當即把沈越山碎屍萬段,可是他離皇位僅一步之遙,那一步跨錯有可能萬劫不復。

他以沈家數十口人的性命相脅,以沈逸辰的性命相逼,逼沈越山納妾、逼他與別的女人生子!

他以為,只要沈越山跨出寧常安的底線,寧常安會毫不猶豫地離開沈越山。

可為什麼,她悉數吞下!

”是,我愛上他,用全心全意去愛,用生命去愛,因為他值得我去愛。既使這麼多年,他和別的女人生下三個孩子,他納了戲子為妾,可我知道那全不是他的本意,全是你逼他的,他那樣謫仙一樣的人物,為了我和女兒全部忍下!這樣的男人,我寧常安為什麼不愛?“她聲音飄離如游魂,一聲聲如熱蠟滴進他的心裡。

”哈哈哈……“那暢快的笑中隱含著他二十年的相思、訴不盡的迷戀、日日夜夜的無法言喻的煎熬痛楚,最後化為最無情的語刃,刀刀刺向她,”你如今委身於朕之身下,你背叛了沈越山,你還有臉說愛這個字,你一個婦人,周旋與兩個男人之間,為兩個男人生下孩子,你還有什麼臉說愛這個字?你不過也是個賣身的婊子!“

”婊子?“她驀然驚笑,笑得風華絕代,帶著飛蛾撲火前最後留在世間的一剎那的美麗,”我寧常安既使賣身,也是因為為了救自已的骨肉。你用帝王權術將我整個沈家玩於股掌之間,失信背義,你連一個婊子都不如。蘭謖,你聽著,你想羞辱我,你就錯了,我寧常安到死也會活得理直氣壯。如果說我有錯,那我唯一的錯,就是當年救了你!“

”大膽——“地獄……原來如此之近!

”陛下是不是又要屠我沈家滿門?屠吧,從今日我踏進宮門時,我寧常安就沒怕過!“染兒沒了解藥,既使她拼盡全身的醫術,也無法保證她的孩子出生後會健康出生。她欠染兒太多,如果不能救她,她寧願陪著她死去!

而沈越山這十四年來變相被囚在深宮,早已生不如死。若說唯一讓她牽掛放不下的,就是沈逸辰,可是,多年前沈逸辰已經知道所有的真相,他知道,八年前,是母親用她和妹妹的容貌換回自已的性命時,他一顆心早千瘡百孔。

”死算什麼解脫?寧常安,從今以後朕不再糾纏於你,你回你的沈家,頂著你的一副殘顏做你的沈夫人,朕要看看,你所謂值得你深愛一生的男人,會不會再看你一眼!“蘭禦謖無聲而冷酷的笑,那麼自嘲且自鄙,突然上前猛地拉開了身後厚重的帷幄,只見沈越山被四肢捆綁在椅上,口裡被塞滿了帕子……



七十 夜捕禽獸

他心中帶著割裂的暢快,殘忍而笑著,”從你進來開始,從你委身於朕的身下開始,他都在聽。“他放下帷幄,一步一步地靠近她,帶著毀滅一切的死亡的氣息,”你說方才你叫得多放蕩,沈越山整整有十年未碰過你吧!“這十年來,只要沈越山敢進寧常安房裡,他就把沈越山困在宮中抄宮中案冊一個月。

那一瞬,天地間停滯不前,她的眼睛彷彿穿過重重帷幄,看到他的悲……聽到了他的淚!

那是一種深沉的,冰冷的,刻在骨子里永世不得翻身的絕望,她機械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她冷!

渾身上下四肢百骸如在極地冰川中浸泡出來,冷到麻木,只有心頭尖錐的刺痛提醒著自已還在呼吸,她想哭——

她沒有勇氣去看他一眼,只是本能地抽掉他嘴裡的絲帕,呆滯地走到他的身後,跪下身,機械地解著他被縛在椅子後面的雙手。可她的四肢像被抽了筋,卸了骨一般,軟得發不出半絲的力量去解開那個死結。

寧常安的每一個腳步都踩在他心口上,他深深地看著她,感受著她的哀傷,他想對妻子說:寧兒,你不是上天遺棄的孩子,你還有我,我們還有辰兒和染兒……可他的嘴被外力擴張了一夜,嘴部的肌肉已經僵硬了。

身上的束縛終於一點一點被抽離,可沈越山知道,這一條綁在他身上的三尺白綾從此後捆在了她妻子的心頭。

沈越山試圖站起,卻因雙腿的麻疼又重跌會椅中,他對著妻子寬慰地笑了笑,忍著身上僵硬帶來的疼痛,站了起來,固執地牽起寧常安的手,將她輕輕摁在椅子上。

他走到長榻邊,撿起寧常安的一雙繡鞋,返身到妻子的身邊,半跪下身,托起她冰涼的小腳,感覺到她微微顫抖的拒絕,骨指修長的手按住她的膝蓋,輕聲道,”別動……“

沈越山低著頭,邊為她穿上,邊柔聲叮嚀,”以後下雪出門時,記得要穿鹿皮的靴子。“

六年來​​,寧常安亦是第一次如此近地看著自已的夫君,眼前的他竟已削瘦至極。她心裡一揪一揪地難受,可她沒有任何勇氣伸出手去撫一撫他的臉。

沈越山神色平常地站起身,牽起她的手,柔聲道,”寧兒,來……“

蘭禦謖眸色變得更暗,看著珠光下那一雙緊緊相握的手,眸中蘊藏著深不見底猩紅暗流,翻湧奔騰。

沈越山牽著妻子的手來到帝王面前,兩人齊齊跪下,”皇上,拙荊多年身體欠安,微臣奏請,辭官歸隱,請皇上恩准!“

”辭官?“蘭禦謖挑眉冷笑,暗藏在明黃袖襟下的手緊緊攥著,他緩緩走到案邊,魂不守舍地從案桌上倒了杯茶,慢慢飲下,慢條斯理中透著斬釘截鐵道,”沈愛卿是先帝狀元,兩朝肱股之臣,又是鼎盛之年,朕正需要愛卿的輔佐,愛卿豈能輕言退隱?何況,朕的皇妹六公主不日即將下嫁,朕還等著喝這一杯喜酒。愛卿這話以後就不要再提,朕不想再聽到!“

沈越山苦澀一笑,耳絆突然響起當年蘭禦謖輕蔑一句:這樣傾國傾城的女子,是為帝王而生,你護得住麼?

”下去吧!“帝王冷冷一笑,轉身闊步離去。

沈越山扶了妻子一把,寧常安至始至終半低著首,無聲地、機械般地配合著沈越山站起。

大殿之門突然被風吹開,寒風襲來,掀起層層帷幄,帶來陣陣寒意。

沈越山側身擋住風,將妻子抱進懷中,一邊手輕拍著她的後背,一邊手托起她的下頜,他面容憔悴,唇色如霜,惟獨​​目光卻極牢地鎖定她,”寧兒,如果你撐不下去,你就哭,如果你走不下去,那我來背你。你只要記得,我一起在你的身邊,你永遠在我的心裡!“

她終於抬起眼眸,眼角眉梢全是幸福的笑,淚卻一滴一滴地無聲濺落,帶著摧枯拉朽的哀傷,”沈大哥,這一生,是我托累了你。來世,我做一盞燈,燃盡一生,只為你照亮!“

”好,今生我來帶你走,來世,你來償還。“沈越山背著妻子俯下身,”寧兒,上來,我背你回家!“

風雪中,沈越山一邊背著妻子緩緩走在雪地上…。

風過處,傳來兩人齊聲反復低呤:”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這樣的夜晚很難熬,沈千染卻要獨自清醒地面對。

她閉著眼,毫無睡意,她經歷了一番心劫,心愈加如堅冰,連恐懼感都消失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身邊一沉,似乎那人在她的床榻上坐了下來。同時,帶著溫暖的掌心撫上她的前額。

她明明閉著眼,可她感到眼前發黑。她故意哼了哼,微微蹙著眉,像是被騷擾而要醒過來的樣子。

她秉息等待著,果然,他一指輕輕點在了她的腰側。

她知道她成功了,因為她完全清醒,她褻衣之內穿了舅舅的護甲,阻擋了他的點穴。

接著,他的另一隻手握住了她擱在錦被上的手,她暗自懊惱,她故意把雙手放在被子外,就想讓手壓在身側的錦被,就算他躺在她身旁時,想親近,也是隔了層被子。

憑著記憶中破碎的片段,好像他每次都會親吻她的唇。所以,她以自已為誘餌,在唇上塗了層迷藥,只要她吻了她的唇,就能被藥倒。可這一次,為什麼這麼婆婆媽媽……她幾乎要咒罵出聲!

他握著她的手往他臉上撫去,她如遭火燙,只覺那手引領著她撫過他臉上每寸肌膚,尤其是撫在他的唇瓣時,手心里傳來他灼熱的呼吸。

她手心裡是他光潔溫潤的肌膚,手背上是他帶著繭的指腹,可惡的是……他還不厭其煩地在摩挲著。

沈千染另一隻手死死按住身側錦被上,她怕她忍不住會跳起來,一把操起枕下的匕首,刺進他的胸堂。

可這樣做並沒有十成的成功把握。

心就要破腔而出,臉上熱得要滴出血來,她——還是忍!

”你瞧你連睡都不安穩,臉紅成這樣,在想什麼呢……“耳絆響起他低沉,略帶鼻腔的聲音,好像很疲倦,似乎還受了寒。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受這些流言干擾,我會盡快給你一個清白,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到你……“呼吸猛地襲來,溫熱的雙手捧上她的臉頰,她極力控制著自已的呼吸,保持著平靜地睡姿,等著他的吻……

可惜吻只是落在她的前額,低啞的嗓音復又響起,”我總算盼來了你的自由之身,等我回來時……“極有耐性的吻開始漸行漸下,從眼眶到鼻樑。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4:50 PM

七十一 離開沈家

她全身的注意力都在他的嘴唇上,可他的吻總是不厭其煩地在她的眉心處反復流連。她沒有去心思去細聽他絮絮叨叨在說些什麼,她只感受到他呼吸開始越來越重,隔著一層被子她都能感覺到他身體發出的熱量。

他突然仰起頭,捧著她的臉瞧著,忍不住,伸出了手,五指細細描過她的眉唇口鼻,最後滯留在了她唇上。

這小丫頭不像別的閨閣中的女子,一年如一日在閨房中繡繡花,逗逗鳥地過著優閒日子。她身上的變數太大,腦子裡裝了太多想法。他遇到她,總是惱火,無論他如何暗示,不出片刻,這小丫頭就把他的話忘得一干二淨。

他細細看著懷中的她。這小丫頭,遠看她時,真的很醜,頭髮稀疏又枯黃,無法像別的少女一樣梳個漂亮的髮髻,只能勉強綁了一個小小又古怪的小椎子在腦後,連根釵子也插不牢。她肌膚蒼黃無色,兩頰邊全是暗紋,像個小老太婆。

可近看,她五官精緻,象世間最好的玉雕師精心雕琢出來,她雖然很小,身體尚未長開,但她兩腿修長筆直,腰身纖細柔軟,只瞄上一眼,就知道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

若有一天真的解了毒,那該要招惹多少的狂蜂浪蝶……

隨著他手指在她唇上的輕輕觸移,她心中,某種恐懼越來越強烈,強烈到要吞噬心臟——難道他發現什麼了?

不可能!不可能!這迷藥無色無味,他怎麼可能僅憑肉眼就瞧出?

冷靜!冷靜!一定是巧合!

他瞇著狹長的鳳眼看著她面容平靜,呼吸均勻地沉睡著,可她那眉間細微地顫抖告訴他,她的忍耐已至極限!

他忍不住俯下身,帶著惡意地在她的耳邊吹了一口熱氣。

”你小小年紀,真能忍!“耳絆響起他低沉,帶蠱惑笑聲,”小丫頭,既然神智清醒,就睜開眼!“他一觸到她腰際的肌穴就知道不對勁,他豈能如此輕易上一個小丫頭的當?

只不過,他想試試這小丫頭到底能忍多久!

這聲音、帶著痞意的笑……太熟悉了!

她驀然睜眼,撞入一張俊美蒼白容顏,嘴角帶些淺淺痕跡笑紋——是蘭亭!

”是你?“她瞪大雙眼脫口而出,失了慣常的冷靜,幾乎蹭地一下坐了起來。她咬著牙氣喘息息地盯著他,幾乎想在他臉上瞪出一個洞來。

兩人相互對視著,他眸中閃過一絲情愫,那樣近的距離,當傳遞到她的眼中時,她臉上瞬時閃過一絲不解的尷尬。

她狼狽地下了榻,可因為有些緊張,繡鞋竟穿反了。

蘭亭眉眼挑起一泓寵溺的笑灣,俯了身,一手捉住她纖細的足踝,一手輕輕脫下她穿反的繡鞋。

”你……放開!“她條件反射地想縮回腳,卻被他緊緊實實地摁在他的膝蓋上。

”你放開……聽到了沒有!“不清醒時被他摸光看光是一回事,此時,她卻恨不得讓自已化為空氣,或是將他捏成齏粉。

她滿臉通紅,看著他單足跪在她的面前,他低著頭,她只能發狠地盯著他的髮頂,這才發現,他的頭髮半濕。

她心神恍了一下,今夜的雪下得特別大,這樣寒冷的夜晚,他為什麼還要來她這裡?

蘭亭低著首,無視她的尷尬和反抗,又撿起另一隻鞋慢慢地幫著她穿好。

沈千染的腳一得到解放,急跳站了起來,她先退了一步,方全身不自在地走到衣架旁,強自鎮定地穿上外袍。又走到暖爐邊,顫著手倒了杯熱茶,也不喝,只是放在手上熨著,想驅走方才他的呼吸留在自已手心處的怪異感覺。

蘭亭托著肘,姿意慵懶地靠在床榻邊,他的眼睛一直跟隨著她。此時,他的神思也有些恍惚。

十年白髮換紅顏這毒來自苗疆,傾城失蹤,他只能親赴那個毒蟲巫蠱之地為她尋找解藥的配方。

小丫頭一天一天地長大,若身上的毒不及早解去,他不僅擔心她不能正常發育成長,更擔心她的心理無法像正常少女一樣活得健康、美麗、開朗。他要幫她把失去的自信尋找回來。

苗疆在千里之外,這一去快則十幾天,慢則也要一個月,所以,臨行前想多看她

幾眼,好安心離開為她尋找解藥。

現在倒讓他明天有些不放心走了!

她今晚原是要放倒他後,用備好的魚網將他捆了,盤問是誰支使他。如果他不肯招,她會親手殺了他。

但如今是不可能了,莫說是殺了蘭亭,就算是傷了,整個沈家​​都不夠賠葬!

沈千染從來不知道蘭亭心裡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屢次三番地來尋找自已。在她看來,這人是她遇到過最複雜古怪的人。他對她做了幾次很親蜜的舉動,卻從未給她有過熟悉的感覺。

她見他一反常態地很安靜,微微瞟了他一眼,看他神思肅穆,斂收了素日的痞氣,三分閒然七分貴氣。

”為什麼?“她終是抵不過心中層層的疑惑不解,她想知道答案,”三殿下,你為什麼屢次三番要污辱​​我?“

污辱?蘭亭悵然失笑,他定了定神,臉上忽然劃過的複雜神情,他雖然知道沈千染很難理解他的行為,但用了”污辱“這詞,他還是有些意外。

他不語,默默地註視著她,直到沈千染的臉上溢出無法藏匿的厭惡之色時,心底震過一絲薄怒,復又沉壓化為輕嘆,他自嘲一笑,炙熱的目光亦漸冷。

”你欠我的!“蘭亭平靜地回了一句,突然感到喉間不適,摀嘴輕輕咳嗽了一下,站起身,緩緩地靠近她。

他注意到她神色緊張,充滿防備,他嘴角又挑開一抹悵笑,笑容裡有絲冷漠,到了她面前,突然伸出手,奪下她手中的茶盞,一口飲盡。

蘭亭足足高了她近兩個頭,如此近的距離,她的心裡又多了絲壓迫感和緊張,最後,忍不住又抬眼質問他,”我欠你,我欠了你什麼?“她從不曾認為她和這個人有任何的交集。

”珈蘭寺,你趁我昏迷之際,你做了什麼,你不記得了?我可記得一清二楚,我身上少了些東西,小丫頭,要我詳細說說替你回憶一下麼? “他原想用平靜的口吻,但說到後面時,還是抑不住地咬牙切齒。

那一次在珈蘭寺中,他被蘭陵圍繳,身邊的暗衛化妝成他引開蘭陵派來的殺手。

他避入一間小沙彌的房間,剛好口渴,便喝了禪房裡的一碗清水,誰知後來就人事不知。

她可能無法體會,他清醒過來時,不僅發現自已身無寸縷,還發現自已的下身的恥毛被人剪光,更可惡的是,剪時還在床鋪、地上到處扔,這里扔一小撮、那裡雜草一樣堆幾根地到處灑,他幾乎崩潰地一點一點撿起來。那一夜,是何等的羞辱!

這對一個尋常男子都是一種無法忍受的事,何況對他這個天之驕子。

待把房間收拾得一絲看不出痕跡時,他才用特殊的信號傳來暗衛。那日身體虛得全身脫力,到了沐浴時,還不敢讓人侍候。洗到那光禿禿的一處時,只差點嘔出血來,心裡抓狂似地絞著……恨不得馬上揪出兇手,先將她的身體毛髮一根一根地撥光,然後將其凌遲,最後誅他九族,殺個雞犬不留!

可當時時機不對,為了避開蘭陵設卡,第二日,他便急著借助沈家的馬車離開珈蘭寺。

之後,他在沈家療傷時,派暗衛整整調察了三天,把當天所有進入珈蘭寺的人的名單呈到他的面前。

從自已身上所中的春毒為入口,很快就追查到了郭嬤嬤的身上,緊接著,他派暗衛,對沈家去過珈蘭寺的所有的丫環,僕婦做一番調查。

竟查出了申氏加害沈千染所有的證據,而幕後的操縱人指向了自已的母妃。

那時,震驚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想不到母妃會對一個弱女子下如此的毒手!

無疑,那一夜,是因差陽錯也好、機緣巧合也罷,他和她之間已結下了這樣的緣份。

沈千染臉色瞬息萬變,她對他所築的心防,瞬時如千里河堤般驀然崩潰,心血沸騰地湧下四肢百骸,身體也再也禁不住微微地顫了起來,她愣愣看他許久許久,久到她以為時間全部停止了……驟然怒喊出聲,”你……住口!“

郭嬤嬤不是說用了那樣的藥,男子通常會精盡而亡麼?

心中翻覆著驚濤駭浪,她羞憤的心裡又多了絲驚慌,本能退了一步卻抵上了身後牆上凸起的掛飾,有些疼痛。

”抬頭!“他伸手挑了她的下頜,身高上的巨大差距,她被迫要高仰起頭,恰看到蘭亭眸中的暗流和微微沉醉。

他眼眸瞇著,兩人近得她可以看到他眼角的細紋,她想撐開一些距離時,他突然手掌一撥,托著她的后腰,竟要將她的身子壓向他的身體。

驀然一驚,冷汗侵身,他想幹什麼?猛地想起,前世因這個男人而身敗名裂,連著賜兒也跟著她吃盡辛酸苦辣。那時,他在哪裡?

殺死她和賜兒的直接的元兇就是他的母妃。

這一次重生,她浴血拼殺出一條路,活著的支撐力量就是有一天要以仇人心臟來血祭,憑什麼,卻被他纏上?

那一剎那的憂慼荒涼,如鈍銹之器緩緩地磨進心口,疼得她全身發顫……

”別怕!“他哪裡知道她心中所痛,他稍稍加重了臂力,聲音出奇地溫柔,”以後你不願,我不會再點你的穴道!“她已是自由之身,不再是他皇叔的未婚妻子,他會光明正大地來沈府尋找她、守護她!

”放開——!“恨、怒、羞、怨交加,她聲音顫得歷害,手腳冰涼僵在一處,心跳驟然加速,動作早就不受腦袋的指使!

”不放!你已經是我的人!“他恍若未知她語中的恨意,以為她僅是害羞,反而,雙臂更加收緊,眼睛緊緊地攫住她。

她像被抽乾了魂魄一般茫茫然抬起頭,直勾勾地怒視了他許久,近乎咬牙切齒地罵,”無——恥!“如果有一天,他知道曾屬於他的一抹骨血,因他的母妃毫無尊嚴地活著、悄無聲息地死去,他還能如此理直氣狀地說——你是我的人麼?

蘭亭勾起唇角,挑起一抹艷麗的暖笑,在她耳邊吹了口氣,”是無恥,被你剪光了!“

”不要臉!“憂傷崩潰的情緒瞬時被蘭亭毫無禁忌的調笑聲打被亂,她蒼白的臉蹭地竄紅起,極力掙扎未果時,伸出手狠狠擰住他手臂上的肌肉。

蘭亭心情竟出奇地好起來,他對著她漾起溫柔到極致的微笑,對沈千染這樣的動作像是盼了許久一般,啞著聲線低聲道,”沈千染,你在我面前越來越放肆了!可是……小丫頭,我喜歡你這樣的放肆……“聲音到後面時,已啞不成調,笑意從唇角直達他的眼際。

”我放肆?你半夜三更偷偷進我房裡,你還說我放肆?“她高仰起頭質問著,她的手指還攥著他的袖襟,與他四目交接的那一瞬,看到他眸中泌著毫無掩飾的寵溺,她的心竟是微微感到酸顫……

重生前,她懦弱、膽小,聲名的敗壞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可他呢?為什麼不來尋找她?哪怕站出來說一句話,也能免去她和賜兒被扔在沈家的北園苟延殘喘地活著。

眼前的人明明有足夠的力量護著她和賜兒,為什麼?明明那時候她的失貞事件轟動了整個京城,連街頭巷尾的孩子都知道,可他從未尋過自已。

如今,她和賜兒已經不需要任何人的守護!

”你知道你為什麼敢用這種口氣質問我麼?“他聲音暗啞,眸中隱隱透著笑意。

沈千染噎了一下,突然想,若換成太子或是七皇子,她又會如何?這些人,只要動一動嘴皮,就能置她於死地,象八公主!

是的,在這些人的眼裡,生命如草芥,想殺就殺,想擄就擄,任憑喜好!

”因為你知道我瞧上​​了你!所以你敢藉著我給你的膽,在我面前屢屢放肆。“蘭亭不想與她兜圈子,省得那榆木腦袋一輩子也不會往這方面想。他索性與她挑明。

至少,讓她不會轉眼就把他給忘了!

他說他瞧上了她?她一直以為他這樣對她是神經錯亂,或是中了邪,或是逗弄她。可是今天他臉上沒有任何笑意,他說話時神情真的不能再真。

可是,他瞧上了她,瞧上她什麼呢?她一無容貌,二無才情,他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子,到底瞧上她什麼?

難道僅僅是因為他與她曾有過一夜?可他是個皇子,身邊怎麼會缺少女人?

喜歡?在這些皇子眼裡喜歡又是什麼,喜歡半夜三更,毫無顧忌地闖進她的閨房,恣意調笑?

有一天厭惡了,玩膩了,就像一條破布一樣扔棄?

她突然想起蘭悅儀的那隻貓,口口聲聲說

是自已最心愛的寵物,可面對那隻貓兒的屍體,連看一眼也嫌它噁心。

沈千染死死地低下頭,她壓抑著,她怕一抬頭,他會看到她眼中雄雄燃燒的怒焰!

”小丫頭,既然說開了,我倒是有一個問題一直想請教?“語調一緩,蘭亭的語氣又開始變得有些不正經,那含笑慵懶的曖昧模樣更讓她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他俯下首,飛快在她悄聲問,”當初,你剪時,手有沒有發抖?我這每回一想,骨子裡就冒寒氣,你要是手一抖剪了不該剪的…… “他突然想起兩個年幼時的那一次初會,她小臉漲得通紅地衝跑過去,猛地抱著他的雙腿,埋下頭往他那處狠狠一咬……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沈千染不知道,她那時無意中的一咬,造成他多大的心裡陰影。

在他成年後,從不碰身邊的宮女,以至珍妃以為他不懂,特意為他尋來幾個宮中教習嬤嬤,讓她們挑幾個如花似玉的小宮女,要授蘭亭如何行男女之間的歡好。

皆被他狠狠地從寢房里扔了出去!

後來,珍妃將自已身邊容貌最好,最乖巧的宮女調教一番後,偷偷地送到蘭亭的寢宮裡,原希望經過一夜後,蘭亭食髓知味,早些日子定下正妃。誰知道,好好的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送過去,不消一時辰,被人血淋淋地抬了回來。

若非是在失去意識下,憑著藥性後的本能,他也不可能與沈千染髮生關係。

”剪?剪……什麼?“她心頭一陣陣狂跳,再強自冷靜,也被他的毫無禁忌的調笑攪得心頭全是慌亂,宮庭的禮教是怎麼教出這樣的皇家弟子?

”不承認?心裡罵得歡吧?“蘭亭雙指彈了一下她的小鼻尖,沉啞著聲嘆,”我說小丫頭,你說當初你剪時,下手可沒一絲含糊,一根也沒給我留著。現在倒害燥起來?“蘭亭一雙明眸,此刻,宛如耀人眼目的晨星,熠熠閃爍,”那東西,我還保留著,你既然喜歡,那將來我就把它當成聘禮送與你,你看如何?“

恥毛……當聘禮?瞬時,燥熱升騰,全身血液全都湧向臉,蒼黃的兩靨處如盛開的桃花嫣紅一片。

他說什麼,喜歡……喜歡那東西?誰…。誰又喜歡了?沈千染方才腦海中的情緒瞬時被抽光,腦子裡已空白一片!

蘭亭說到這,眸黑如潑墨,深深攫住她,瞳仁中漾著一絲溫柔喜悅,濃重的鼻腔中帶著極認真的語氣,”小丫頭,今晚我是真的高興。等我回來後,我就向父皇請旨,正式向沈家下聘。小丫頭,我知道這很難,但你得相信我,我有能力讓你名正言順地成為我蘭亭的王妃!“他抬起她的下頜,深深地看著她,一雙眸中都是笑意。

半晌,又忍不住輕刮了一下她的鼻頭,”這王妃比那撈什子的郡王妃尊貴,看這府裡頭,以後哪個人敢輕視於你。“他高興她終於擺脫了蘭御風的婚約,如果有一天蘭御風知道他無意中丟了這樣的一塊璞玉時,他真期待看看他的這位小皇叔的神情。

王妃?他真的想娶她?並不是僅僅想逗弄她?她的神智瞬時清明。

蘭亭的母妃是珍妃,申氏與珍妃的勾結,或許蘭亭並沒有參與,因為他一個皇子,既使要做什麼,也不必搭上自已。蘭亭這一番話,或許是真心話!

但珍妃,對她及賜兒的傷害,她總有一天會討回來。隔著這個宿仇,她與蘭亭之間又怎可能有結果?

何況,蘭亭他是一個尊貴的皇子,而以她重生前所知,蘭亭是最有可能登上帝位的皇子。這樣的男人,最終身邊豈會只有一個女人相伴?

血的教訓告訴她,內宅惡鬥,嫡庶之間兵不血刃絲毫不輸於男人馳騁殺場的殘酷,更何況是后宮撕殺?

她母子皆中奇毒,是否能夠治愈還是個未知數。

現在蘭亭並不知道她身懷有孕,一旦知道,為了皇家血統的健康,既使蘭亭允許,當今聖上也不會允許有殘缺的皇家血脈存在?賜兒很可能不允許被生下。

就算皇恩浩蕩,蘭家又豈會容皇族的血脈流落民間?

以她目前的力量,又怎能和皇族抗衡守住她的賜兒?

莫說一個男人,就是世間萬物生靈捧到她的面前換她的賜兒,她也不願!

”小丫頭,你都不問問,今晚我到底高興什麼?“蘭亭不滿,這小丫頭太不解風情,他說

得已經夠坦白,她還是一副冷冰冰、神不守舍的模樣。

她沒聽清他在說什麼,她現在滿腦子想的是如何擺脫眼前的困境!

這個人來無影,去無蹤,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如今知道他是皇子的身份,逮著了也不能對他怎麼樣?難道,以後她要任他為所欲為?

如果……如果有一天,他發現了她懷了他的孩子,那她該如何是好?

正當她苦苦思索時,他一口咬在她唇上!

她腦子瞬時空白一片,吃疼嗚叫出聲之際,他突地託了她的後腦勺,改咬為吸銜,重重輾轉壓吮住她唇瓣,隨之那唇舌竟意圖挑開她牙關,滑進她嘴裡。

她死死咬住牙,不讓他頂進來,腦子裡的最後一絲清醒告訴她,若她沾了他的唾液,那她也會跟著中了迷藥。

”你……“蘭亭覺得不對勁時,似乎已經遲了,他身形晃了一下,雙手撐著她的肩膀,眸光如深淵,湧著一股兇猛力量直要將人吸下去,可他的聲音洩露出他身體的乏力,”丫頭,你……“

水玉弄來的迷藥果然好用,蘭亭一句話未說完,氣息一滯,趴在了她的身上不動了。

男子的體重她哪裡撐得住,只好由著他滑落在地板之上。

”砰“一聲,窗子突然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撞開,冰雪之氣猛地衝灌進來,沈千染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時,猛感到一股強勁的力量朝她襲來。

幸好身上有護甲,她順著這股力道退了幾步,身體剛好抵在了床榻邊。

注目一看,只見一個黑衣蒙面人站在窗台邊的案桌上,那幽深地眼睛,帶著殺氣,狠狠地盯著她。

幾乎是同時,聽到動靜的水玉和水荷同時衝進來,黑衣人連看也不看兩個丫環,顯然沒將她二人瞧在眼內,左手一翻,手中多了把彎鉤,殺氣騰騰地朝沈千染撲過去。

水玉和水荷驚呼一聲,倉促之間,兩人手上都沒有任何防守兵器,要衝過去推開沈千染恐怕已是遲了一步。

沈千染眉眼不動,心不慌,意不亂,突然曲下身,黑衣人撲了個空,身體如獵豹半伏在床榻之上,說那時,那時快,沈千染右手狠狠一拉,早已輔在床上,原本計劃迷藥不成功,用陷阱捕人的漁網正好把黑衣人網在內,高高地吊了起來。

黑衣人悶哼一聲,當即右手一揮,斬斷繩索,從高處掉了下來,但她的身上已被漁網上的倒刺刺得滿體鱗傷,胸前的整片衣裳被劃破,臉上的黑色蒙巾也掉了下來。

沈千染此時已站在了水玉和水荷的身後,她臉上沒有絲毫的恐懼,清清冷冷地佇立著。

若她的記憶沒有錯,那黑衣人分明是重生前,她發現自已被強暴的那夜,因受驚大嚷大叫引來的黑衣人,那樣惡狠狠瞧著她的眼神,多少次出現在她的惡夢中,她至死也不曾忘記過!

唯一令她有些意外的,這個黑衣人是個年青的女子!福至心靈般,方才想不明白的事,剎那間,全了然於心!

重生前,她在珈蘭寺出事,而後有關她的流言在京城滿天飛,最後還懷上了孩子,蘭亭不可能不知道關於沈家二小姐所有的傳言。

可他從不曾來找過自已!以她如今對蘭亭的認識,他絕不可能任由一個女人爬上他的床榻而毫無所為。

如今她明白這其中的原故了。問題正是出在女暗衛身上。

她記得彼時她大聲哭叫引來了這女暗衛,很可能女暗衛帶走了蘭亭,解了他身上的春毒,並沒有向蘭亭報告發生了什麼事。蘭亭至始至終都不知自已與這樁轟動整個京城的失貞事件有聯繫。

而重生後,她選擇了另一種方式,而且……剪了蘭亭的恥毛,留下這個線索。

黑衣人冷笑,”就憑你們兩個三腳貓,想護主?“

”你要是想死在這,就儘管動手!“沈千染周身冰寒,對著她的眼睛還以一字一句的嘲諷,”漁鉤的倒刺中,有數十根的奪魂針。你只要一動,這針就沿著你的血脈遊走前身,你敢運功,那針就可能穿破你的氣脈,廢了你的武功。“

”你這毒婦!“黑衣人全身氣息凜冽殺意,想不到會栽在一個乳嗅未乾的臭丫頭手上,她猛地舉起了右掌,瞬時,右臂一處鑽心地刺疼,抽蓄了幾下,不由自主鬆了下來。

沈千染眼裡流露著一種慢慢欣賞的殘酷,片刻後方啟聲,”滾!“

黑衣人再不敢運行內力,邁著蹣跚的步伐忍痛走到蘭亭身邊,負起蘭亭,在離去的那一刻,驀然轉首對著沈千染,瞳仁里的仇恨如尖刀,明晃晃地流著嗜血的殘忍,”我警告你,休想接近三殿下!“

”等等!“沈千染突然喝止,走到妝台前,在水玉和水荷驚呼聲中,一把剪下鬢角的一縷長發,走到黑衣人面前,冷然道, ”替我交給他,就說,以後互不相欠!“

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不可輕易傷之。可落髮即可喻斷情,亦可作為男女之間的留念。

沈千染見黑衣人疑惑著,遲遲不肯接,冷冷笑道,”你若希望我和他不會再有任何糾纏,就把東西給他,他會明白!“

黑衣人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緩緩地接過,終是吐出一個字:”好!“

水玉水荷兩人絲毫不敢鬆懈站在沈千染身前,待黑衣人離去後,水荷去關上窗戶。

”二小姐,你有沒有受傷?“水玉扶著沈千染坐下,想起方才黑衣人臉上的殺氣,猶豫了一會,擔憂道,”剛才有機會殺那個人,​​二小姐你放過她,只怕她不肯放過你!“

”她是三殿下的人。殺了也沒用!“沈千染有些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這樣的暗衛,這些皇子身邊到底有多少,能殺得盡麼?“

但凡皇子,身後都會有一股力量在支持,蘭亭也有。據她重生前所知,蘭亭身後支持他的力量正是信義候府,但信義候府的勢力已在多年前已隱藏起來,直到皇子之間的爭鬥到了後期,才暴光了出來。蘭亭身邊的暗衛正是出自信義候府,可今晚那女衛的眼神給她一種很強烈的提示,為了護主,這股力量會不惜一切地殺掉她。

一想到這,沈千染坐不住了,她不能坐以待斃。

水玉和水荷倆人腦海裡一片混沌,今晚發生的事完全在她們的預料之外。沈千染不過是個閨中小姐,怎麼會引來這樣的頂尖高手刺殺?同時,兩人也被沈千染雲淡風輕的淡定給驚懾住。

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沈千染心裡一慟,使了個眼色給水玉,走到屏風後面。水玉會意,馬上息了房裡的燈,水荷警戒地站到了沈千染的身前,若有意外,兩人可憑藉著對寢房的熟悉,先下手為強。

水玉提著短匕,悄然走到門邊問,”誰?“

”是我,快開門,我是傾姨!“門外傳來傾城氣喘息息地聲音。

”快開門,認識的!“沈千染從屏風後出來,水荷迅速地點上了燈。

”李媽?“水玉開了門,直直愣了愣,房門外站著的不正是李媽。

傾城臉上沉重,推了把擋在門口的水玉,疾聲道,”這外頭全是皇帝的暗哨,我剛把他們藥倒,托延不了多少時間,阿染,你快點收拾一下隨我離開京城。這裡已經不能呆了。“以她對蘭禦謖的了解,寧常安入宮,不但求不到解藥,反而,蘭禦謖很快會發現藥已被她偷偷調包,屆是她也無法預知蘭禦謖會做出什麼驚人的殺戮。

”什麼?“沈千染吃了一驚,怎麼跟皇帝又拉上關係?

”路上慢慢我會解釋給你聽,但現在,你得聽我的。“傾城上前先搭住沈千染的脈息,她滿臉焦急之色,”你體內的毒已經不能再拖延。我本想湊齊了藥材給你治,現在來不及了,你得馬上隨我去東越,你身上的毒所需的各種藥材,在西凌內,是沒有一個藥舖敢出售。“一時之間二十多年的恩怨,怎麼讓她從頭開始解釋。可是讓一個閨中的女子半夜隨她離開深宅,這確實讓她難以接受。

”傾姨,我原是準備等我舅舅來接我到江南尋找鬼醫,我……“沈千染一時猶豫不定,下意識中,她覺得傾城是可以信託的人。

”鬼醫?“傾城大吃了一驚,打斷沈千染的話問,”誰告訴你鬼醫在江南?誰跟你說的?“難道她的師父還活著?不可能,如果活著,不可能連一絲的消息也不傳給她。

沈千染異於傾城的失態,她忙道,”傾姨莫急,是珈蘭寺的住持慧能大師告訴我的。他說我中的是十年白髮換紅顏,當今世上,唯有鬼醫可以醫治,還告訴我,鬼醫在鄭州的竹門鎮。“

”竹門鎮?“傾城臉色慘白地搖搖首,”那個地方十多年前已化為灰燼,又怎麼又可能在那裡行醫?孩子,實話告訴你,鬼醫早就在十多年前失蹤,很可能已……“

死了?沈千染瞳孔劇烈一縮,滿腦子思緒被抽成空白,心沉海底,冰冷漸漸竄上了四肢,她心心念念這麼久,以為自已的病找到鬼醫就沒事了,她的賜兒也有救了!

”孩子先別急,或許是真的也未必可知,你跟傾姨說說,到底是怎麼個情況!“她與慧能大師在十幾年前曾有過一面之緣,他是方外之人,不打誑語。

”好!“她壓制心中的苦,償試收住情緒,走到衣櫃邊,從裡面翻出早已備好的包袱,找出一封當初慧能交給她的信,遞給傾城,”這是當初珈蘭寺的慧能大師給鬼醫的一封信,大師說鬼醫曾經欠過他一個人情,會看在他的面上為我治病!“

傾城打開信,細細看了一遍,抬首時,臉上已溢滿苦意,她望著沈千染,口中喃喃自語,”她果然到現在還不肯放過你們母女,阿瑤,你到底要毀掉多少人……“傾城把信遞回給沈千染,在桌旁坐了下來。她臉上寫著淡淡的愁思,眸中有苦淚​​,”我,你母親,另一個就是蘭妃秦之遙,是鬼醫的入門弟子。當年,先師的醫術冠絕天下。我們三人有幸在師父晚年時,被收入門下。先師有三門絕學,一是醫術,二是毒術,三是易容。你母親志在懸壺濟世,便選擇了醫術,我選擇毒術,阿瑤自小羨慕你母親的美貌,便學了易容,常常喜歡易容成你母親的樣子,那時師父偏愛你母親,說你母親是三人中天賦最高的一個,我和阿瑤都不服氣,便私下授對方各自所學,所以,我學會了易容,而阿遙掌握了毒術……“傾城說到此時,心中壓抑著無法排解的悔恨,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先師已於十多年前失蹤了,到現在連一絲的音訊也沒有,很可能已不在這世上。這封信的筆跡是秦之遙,那個慧能定是她易容所扮,她要把你誘向江南。“

”蘭妃?“她的臉驀然浮起蘭錦的臉,她不解,事情好像越來越複雜,先不說原來母親就是鬼醫的弟子,令她匪夷所思的是蘭妃一個帝王的寵妃,為什麼會設下這樣的陷阱來害她?

重重凝云不得解開,她思忖了會,問道,”既然蘭妃與我母親同一衣缽,她為什麼這樣做?“

”現在沒時間跟你解釋,你願不願意隨傾姨走?為了你腹中的孩子?“傾城抹去臉上的淚,深吸一口氣站起身,直勾勾地看著她,若沈千染拒絕,那她自認,她已經努力了,她欠寧常安的這筆債,已經傾盡她的心力去還了。

水玉和水荷一聽到”你腹中的孩子“兩人齊齊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向沈千染的小腹,驀地明白這一陣來,沈千染胃口不開,常常嘔吐,及月信不至的原因。

”我跟你走,傾姨,我相信你!“沈千染也沒有去詳問為什麼傾城會扮成李媽隱在她的身邊,一聽到事關賜兒,眸光裡精利畢現,她果斷地回應,並吩咐愣在一旁發佇的水玉和水荷,”你們倆個快去拿包袱。“

她坐到案台上,執筆留下書信。待水玉提著一個大包袱進來時,她將信遞給水玉,吩咐她悄悄放在兄長的書房中。

沈千染穿上早已備好的裘衣,把自已包得嚴嚴實實。

四人從後門出來時,寒風刺骨,沈千染裹緊裘衣,回頭深深看了一眼浸在漫天雪花飛舞的沈宅,眸中閃過無法隱藏的複雜之色,她不知道,這一走,何時才能回來。

”去鏢局!“傾城攏緊身上的棉衣,將帽延往下拉,擋住黑夜寒風,解釋道,”俗話說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此時能出城門的,除了手上有禁軍統領的手諭,還有一種人能出城、進城,就是鏢局。“

水玉恍然大悟地拍了拍額際,懊惱道,”多年不走江湖,倒把這一茬給忘記了。“



七十二 驚了天下

三年後。

三月芳草萋萋、柳翠溪清。

在東越和西凌的邊境有條江叫環燕江,江面寬一千五百多米。江岸兩邊的人,有不少以就以擺渡為生計。環燕江的西面,西凌境內,有一坐高山叫燕回山,山上一年四季白雪皚皚,山腹中卻有一個桃源谷,四季如春,開滿桃花。

桃源谷中有一處微微伏起的小矮坡,擺了與當下風景極不相襯的花梨木的方桌,此時桌旁正坐著四個人。

寧天賜見過桃花,卻從未見過一望無際的桃花海。此時正是晨曦初透時分,山間繚繞著薄薄霧氣,彩蝶翩飛,美崙美渙。

可景色雖美,小傢伙臉上卻未開顏,他見著大人坐椅子都能夠雙腳著地四平八穩,一邊品果一邊看著美景,而他卻只能懸在半空,想吃個果子,還要卯足了勁兒想要把腳夠到地上,因為個子太小,坐椅又太高了,他要踮著腳尖整個人往前靠才能夠得著方桌上的果子。娘親正托著腮沉迷於眼前的美景,而他的舅公正和太子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沒有一點的意思幫忙把那果子挪到他的跟前。

沈千染在他的身側,沒有看到他憂鬱的小眼神,但坐在他正對面的南宮鄴呢?只要稍一抬眼就能看到他求救的眼神。可是他左手捏著一個精緻的小茶盞,好像是來來回回地端詳著茶盞邊沿的鎦金雕花,其實那眼神正盯著他的娘親發呆,那眼角眉梢盡是潤澤之色。

荷姨說,南宮太子對娘不懷好意,果然如是!

尤其是,南宮太子今天也穿了和娘親一樣顏色的衣裳,那身絳紫色的長袍,外罩一層淡淡的薄紗,濛濛朧朧地,和娘親裙裾上的鎦邊還用了一模一樣的面料。

如果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為他是他的爹,可他不是,他只是自已的義父而已!

寧天賜臉頰上帶著一縷憤怒的緋紅,呲著牙努力了半天終於撈到一塊蜜餞,剛想往嘴裡塞。

”賜兒,小心蛀牙!“寧天賜的舌頭剛舔到一點的甜意,手裡一空,那一顆飽滿誘人的果子已在落入寧常賢的口裡,再見到時就成了光禿禿的殼被吐了出來。

寧常賢將面前的一盤葡萄往寧天賜的面前一推,”小孩子多吃些水果。“

寧天賜白嫩的小臉兒越發潮紅起來,粉嫩得讓人想咬,他苦著臉舔了一下手指上蜜餞留下來的餘味,扭開了頭。

一旁的南宮鄴剛想隨口附合寧常賢一句,卻被小傢伙水勾琉璃美目,泛出的幽怨深長的給噎了一下,心想,這次西凌之行,這小傢伙沒少折騰,唯恐有人和他搶娘親。

記得那時他無意中得知沈千染準備回西凌,又從西凌的錢莊得知,近期內沈千染調集了大筆的銀兩,他心中異常不安,唯恐佳人一去不回。

適巧,西凌朝庭發函,希望能從東越暫調一批藥材,以備西凌災後若發生瘟疫時調用。

他計上心頭,以此為藉口,他專門帶一隊友好使團赴西凌贈藥。

為此,他特意去天賜藥莊找沈千染,以路途遙遠,她一個女子行路不安全為由,邀請她一起同行。

沈千染直接了當地推拒了他的邀請,她說話時,聲音很輕卻透著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眼眸如粼粼皓月透著水光卻沒有多餘的感情,只是虛應的客氣。

他看著她翩躚地離去,如同看到一個七彩泡沫在他的眼前如幻影一般碎裂。

在她面前,他的智慧從來不是健全的,她的一個眸光,像是能吸食日月精華的小妖一樣,把他的魂魄吸食怠盡,讓他她連反駁的力量也沒有。

他裝著不在意地樣子瀟灑地告辭,可出了天賜藥莊的門口,正巧這時候起了陣風,吹得門前轎簾飛揚,他揚了一下衣擺就上了轎,悶悶地坐在裡面發著呆。

直到一個嬌呼把他震醒,”你是誰,為何上了我的轎子?“

他才回過神,自已上錯了轎了。

最後,這一趟西凌之行,在寧常賢的促成下,他終於以寧天賜義父的身份邀請了天賜藥莊的女主人同行。

他看著小傢伙漂亮得不像話的小臉,暗自氣餒。這一年中,他為了巴結小傢伙,得以近水樓台,靠近他的娘親,他花了不少的心思去巴結這小傢伙超強的胃口。可這小傢伙一點也不仗義,讓她跟沈千染提一提,一起去西凌,這小傢伙一口拒絕。

他可是沈千染的心坎的肉中肉,得罪誰也別得罪這小祖宗,於是伸手將一疊果子移到寧天賜面前,瞇起眼投以微微一笑,”他的牙蛀了就蛀了,省了將來換牙時還要去撥了。“

寧天賜聽了很吃驚地摀住嘴,帶著幾絲稚氣眨著雙眸,結巴道,”果子會……。會吃賜兒的牙齒……“

沈千染見孩子一副受驚小白兔樣子,睨了南宮鄴一眼,如出皓月的晶瑩璀璨瞬時照亮了他的心。

”賜兒才兩歲多!正長牙,看到一些能啃的都想啃上幾下,練練牙口。“沈千染親自挑了一個又肥又大的果脯,眸中溫柔如水,”來,賜兒,放心吃!吃完記得瀨口便好!“

寧常賢不贊成搖首,”孩子要從自小教起,哪有你凡事都順著他。“話是如此說,但也沒再阻寧天賜的肥爪再伸向那一盤蜜餞。別人不知,但他全知寧天賜對沈千染的意義。

沈千染失蹤,在沈家看來,不過是一個不懂事的女兒,無法接受父親納平妻,暫時去了外祖父家而已。那時,沈老夫人一心期待公主下嫁,對沈千染的事更不放在心上。

寧常賢幾乎是走訪江南各個地方,尋遍每一個醫館,但都沒有找到沈千染。

這一年中,他無意中也發現,除了自已和沈逸辰,還有另一撥人馬在尋找著沈千染,而且行程比他還快了一步。

直到兩年前沈千染通過他設在東越的錢莊和他聯繫,他喬了裝來到東越,見到了他尋找了一年之久的外甥女。

那時,沈千染的身體幾近破敗,頭髮已全部落光,臉上的黑斑已經延升至胸口,沈千染以為自已再也渡不過去這一關,才冒險與他聯繫,想把她所知道的一切告訴寧常賢,讓他提防將來可能要發生的事。

傾城告訴寧常賢,沈千染為了腹中的孩子,將腹中嬰兒身上所的的毒都轉移到自已身上,忍受了七個多月的折磨才生下了健康的賜兒。

那一夜生離死別,空氣中沉浸著生死離別的悲傷。

沈千染眼中無淚,目光鎖在天賜的小臉上,如同被黏住了一般,只想一眼一眼地望,她想望進骨,望進髓,把對孩子的記憶帶進三生三世的輪迴,她拼著最後的力氣叮囑寧常賢,讓孩子從此姓寧,因為沈家不會有這孩子的立足之地。

”你放心,這孩子就是舅舅的親孫子。“寧常賢緊緊地握著沈千染冰冷乾瘦的小手,他縱是再堅強,也禁不住淚流滿面。

他一遍遍地寬慰沈千染,只要有他在一天,寧天賜在寧家就是唯一的嫡孫。

而天賜這孩子一出生,就擁有了寧家特有的琉璃眸。

在沈千染彌留之際,傾城做了一個冒險的決定,她將沈千染的身上的血漸漸地流放,用海膽的刺做成針,將寧常賢的血渡到沈千染的身上,奇蹟終於出現了,第二日,沈千染渡過了最危險的階段。

而後近兩個月,寧常賢每日渡給沈千染一些血,再配以傾城的針炙,沈千染的臉上的黑斑漸漸褪去,頭部的毛髮也開始一點一點地生長出來。

南宮鄴此時恨不得變成沈千染手中的絲帕,被她的纖手輕輕柔柔地握著,他忘形地看著沈千染為兒子擦臉,正好瞥到寧天賜一閃而過的戒備眸光,眉峰抖了一下。

一陣暖風吹過,沈天染看著滿天的粉紅花雨,她擱下帕子,親了一下乖巧膩在她懷裡的賜兒,陷入沉思。

這次西凌水患,看似不大,但若沿著重生前的記憶,這一次水災,一個月後會演變成荒災。

因為雨水不停,西凌所囤積的糧草全部發霉,到了一個月後,飢荒發生時,皇帝令富庶天下的寧家捐糧震災。當時寧家買了幾千擔的糧食運往災區,與彼時的申敬業一起撥糧,申敬業發現官儲的糧庫裡的糧食外面看似顆粒飽滿,中間部份卻早已發霉腐爛,於是與當地的官員合謀,將發霉的糧草污衊是寧家購來。

當時皇帝懾於災難當頭,雖震怒卻沒有急著辦寧家,而是責令寧家再撥出一大筆款去東越購糧。

那時的糧已被坐地起價了三倍之多,寧家為這次震災幾乎傾了半數以上的家產。待震災二年後,又遭到了皇帝的清算,被抄了家。

這一次,沈千染已不是一個任由欺凌的弱女子。

寧天賜見沈千染眉峰淡愁,知道娘親又陷於沉思,每回娘親回憶完過去時,總是顯得不開心,他伸出胖胖的小手用力地扯著沈千染的衣角,等沈千染反應過來時,像個小雀兒般一頭蹦進母親的懷抱,指著紛紛揚揚的滿天花雨,”娘親,娘親喲,原來西凌這麼美呢!“

沈千染眉間含笑,唇角帶風,雙剪熠熠生輝地將身旁的兒子摟進懷中,臉貼著寧天賜的臉,輕輕熨著。

西凌美則美矣,對她來說卻只是個風景秀麗的陰曹地府!

而她的天賜,感謝上天,一出生就能哭能笑,不到四個月就可以口齒伶俐地喚著娘親。

寧天賜輕輕用小手撫上母親的眼角,像是一種習慣,想拭去她眼角那顆淚痣,沈千染的心瞬時坍塌了下來,這個小小的動作,是重生前,賜兒唯一能做到的,因為他手腳無力,唯一能給母親的安慰就是為母親擦去臉上的淚痕。

她眼角的這一顆淚痣也是以往所沒有,或許這一滴永不掉落的淚珠,是前世風乾的淚跡

南宮鄴悄然注視著沈千染,一年前,她剛經營天賜藥莊時,寧常賢託他對這個侄女多加照顧一些,當時,她還是很蒼白,頭髮也顯得比一般姑娘短,只齊著肩,雙頰邊還有些淡淡的暗紋,身形也較現在矮小纖弱,臉上幾乎不見笑容,總是喜歡安安靜靜地在櫃檯後忙著。

剛開始承著寧賞賢的委託,他也是面上給予一些幫忙。

後來,他見她一個弱女子,在東越皇城這個仕紳雲集的地方,幾次遭遇同行的排擠,可是她卻咬著牙硬撐下來。宮裡的太醫偶樂會在他面前提幾句,說這姑娘做生意厚道,給宮裡提供的藥材從不短斤少兩,藥的成色也比以前提供的那一家好。

他開始慢慢地留意她,有事沒事去他的天賜藥莊去逛一逛,他發現她經常在藥房裡親嚐一些藥,嚐了味後,吐出來,而後,詳細地記下每一種藥的口感,味道。

初時,很多來她藥莊刁難的是同行業的競爭者,後來,他開始覺得不對勁。只要她站在櫃檯上,每日就有一些少年公子穿得花里胡哨地在她店裡徘徊,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些無關醫藥方面的事,他才驚詫地發現,不過是半年時間,她竟如蛹一般,破繭而出,生出了美麗的雙翼。

如今她已經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俏佳人,青發如絲,睫如雙翼,眸如星辰,尤其雙頰處變得粉嫩後,眼角處的一顆淡藍色的玉墜淚痣​​,更是蘊著一種脈脈風情。既使他自小看慣了美人,但每一次見她,都覺得她像彩蝶般又經歷了一次蛻變,次次讓他驚艷一回。

日落西斜的時分,桃花林邊的另一處傳來了腳步聲,水玉遠遠聽到動靜,戒備地迎了上去,只見五六個穿著黑色冑甲的年輕小將,從山上的另一條小徑穿行過來。

他看到提著劍的水玉,停了腳步,伸著頭打量著桃林中的歇息的眾人幾眼,方朝著水玉行了個禮問道:”請問姑娘,此行人可是東越南宮太子殿下?“

”你是?“水玉上下打量著他,這冑甲分明是西凌京城禁衛軍的打扮。

那將士從懷裡掏出個青色捲軸,朝著遠處揚聲道:”西凌禁衛軍少統張陽,奉寧王令前來邊境接迎太子殿下使團。寧王殿下已在前方鞍都鎮驛站待候多日,請太子殿下隨末將於日落之前下山。“

南宮鄴信步上前,東越使團是提前三天到達邊境小鎮,南宮鄴知道西凌桃源谷景色幽美,適逢桃花盛開季節。所以,也不等西凌的特使來接洽,直接撇了護衛,只帶幾個武藝高強的貼身護衛,一眾人輕裝出發,搭了渡船,抄了小路來到桃源谷,想清靜地過兩三日幽閒的小日子,想不到西凌的三皇子寧王很快地就尋到此處。

南宮鄴接過文書,細細看了一遍後,上面確有西凌禮部蓋的印章,確定這是西凌發出的公函。

他眼睛看往沈千染,”沈姑娘,我們一起下山!“

沈千染笑了笑,”太子殿下,阿染和舅父還要在這呆上幾日,您請隨便!“她知道蘭亭在西凌一戰成名,如今已封為寧王。她不想與蘭亭見面。她想帶賜兒在這裡舒心地住上幾日,待回沈家後,只怕以後都沒有這樣悠閒的日子可過。

何況,西凌的災區目前的情況只是大雨連綿,幾處山莊開始出現一些淹死的人,離真正的瘟役和糧荒的到來還有月餘,她還有時間,在這裡收購些糧食。

南宮鄴眼裡瞬時透出失望,甚至來不及收住唇角的笑意,他原以為,可以和沈千染一

同到西凌的京城,他甚至已經找好藉口,客居沈宅。他遇到所有的人都能從容以對,偏偏遇到她就成了天然呆,什麼法子也想不出來​​,只能乾著急拿眼瞟著寧天賜。

寧天賜正拿著手裡的桃枝追著一隻蝴蝶到處跑,連個眼角也沒掃向他。

只能硬著頭皮朝寧常賢道,”寧翁,孤擔心這一路北上,雨水連天,路上多有不便,不如大家一起,也多個照應。“他心裡有些忐忑,面上卻盡量風淡雲輕。

寧常賢略一思索道,”太子殿下,你先帶賜兒先走一步,老夫和染兒有些話要說,隨後就到!“

南宮鄴大喜,擔心沈千染再出言拒絕,三兩步就奔到寧天賜的身邊,一把將他抱起,扣著他的小肥腰不讓他亂扭,”賜兒,山下有小糖人賣,我帶你下山。“

寧天賜正玩得高興,猛地被抱離地面,本來有些不高興,一聽有小糖人,又有點掙扎了,扭捏了半天方奶聲奶氣吩咐,”要買不會駐牙的。“

沈千染拿扭不准寧常賢的意思,按說,寧常賢也知道她拒絕與太子同行的原因。但終是沒再說什麼,上前捧了兒子的臉,掏出絲帕拭去他額角的汗漬,”娘隨後就來。下山路不好走,賜兒乖乖聽太子殿下的話,別淘氣。“轉而對水玉道,”阿玉你看好賜兒!“

”放心吧,二小姐!“水玉上前從南宮鄴懷裡接過寧天賜,習慣地兩指插到他的後頸看看有沒有流太多的汗,這天氣,小孩子流了汗一吹風就會發燒。

眾人離散後,沈千染隨著寧常賢的腳步隨意在桃園中逛著。

”你母親出生時,舅父已經十二歲,那時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寧常賢有些感慨地嘆著,”我還記得你的外太祖父請來了一個相士為你母親算命。那相士說,乙木生於春季,若為女子定是傾國佳人,而年月透庚金,兩庚爭合,一生恐有情劫。“寧常賢說到此,停下了腳步。

”你醫術天賦極似你母親!而你的容貌……“寧常賢輕嘆,手落在她的頭上,撿起掉落在她發上的桃花瓣,一點一絲地把她有些凌亂的髮絲撥理順暢了。他略有些斑白的眉梢微微翹了翹,”舅父終究不願你步你母親的後塵。“當年,失憶的寧常安若肯選擇淮南郡王,以淮南郡王的勢力定能護得住她,可她偏偏一眼瞧中上京趕考的沈越山。

沈千染聽罷,緩緩道,”舅父,我與母親終是不同,母親一生為了愛父親,什麼都可以忍受!可我不行,我甚至不知道有沒有愛一個人的能力。“沈千染注視著桃花紛飛,心裡悄悄地補上了一句:有了賜兒,一切足矣!

”染兒,這世間女子的力量終究是有限,尤其如今你的容貌已如當年你的母親,若沒有一個上位者用心護著你,怕你這一生,也未必能夠按著自已的心意而過。“寧常賢揚手示意沈千染讓他接著說,”南宮太子找我好幾次,想向沈家提親,甚至承諾一生許你最高的後位。東越國強民富,朝局沒有西凌那般複雜多變,南宮太子的母族在朝中勢力強大,他又是族中唯一有資格繼承大統的皇子,他登上帝位是遲早之事,只要他能護你,這天下,沒有人敢憾你半分。“

”舅父,我屢次拒絕太子,就是不希望他把太多心思放在阿染身上,他雖護得住我,可我想知道,后宮的生活真的適合我麼?舅父,阿染連愛一個人的能力也失去了,怎麼又會為了一個男人在后宮之中與一群女子爭寵?何況,仰一個男人的鼻息,不是阿染所意!“

如果讓她拋下仇恨,找一個護得住她母子的男人,那蘭亭的力量足夠。可那不是她所要的生活。

”縱然你不選擇他,但你這次回沈家,恐怕困難重重,有太子一路相護送,對賜兒和你都是一個身份上的保護。“

”阿染是擔心欠他太多,將來無以回報,這些年在東越,太子對我母子的照顧,阿染感恩在心!“沈千染眼睛有些溫潤,也只有舅父凡事都站在她的角度為她著想。只是舅父的這一片心意她只能辜負。她僵硬地轉開臉,看著天邊最後一朵晚霞,喃喃近於自語道,”但我終究要回到我家人的身邊,我要看著母親和父親幸福。“

”染兒,你究竟想要做什麼?“寧常賢眉宇間積了沉沉的擔憂,”你是一個弱女子,如果你想和今上抗衡?那你就太不自量力。聽舅父說,舅父不勉強你一定要和太子,但希望你能和賜兒好好過日子,父輩的事,舅父會想盡辦法去解決。“這一年,他已經暗自將一些生意往東越遷移,希望來日真避不過時,這些錢財可以留給沈千染和賜兒,至少讓她們二人富足一生無憂。

”舅父不必擔心,染儿知道自已要做什麼。舅父只需記得,若今上命寧家震災,寧家給朝庭捐銀便是! “寧家世代受先帝太多的恩惠,寧家的人一直對朝庭報感恩之心。寧家子孫,自幼稟承的所授的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祖上遺訓!

所以,如果她​​說出她此次的目的,只怕寧常賢會第一個反對!

加上,她不敢透露太多,也是她擔心蘭禦謖既然如此恨寧家,必定會在寧常賢身邊安上自已的棋子。

這也是她到了東越不敢輕易聯繫寧常賢的原因。

寧家滿門的血債、賜兒的死,是一條勒得很緊的枷鎖,每到午夜人靜時就會把她掐得窒息。固然是重生,給了她新的賜兒,但那重生前的五年陪伴的瘦弱小身體已經根植於她的心。

只要仇人活在世上一天,她就不能有半分的鬆懈,否則終有一天,那一雙黑暗無情的手還會掐上她和賜兒的脖子。

太陽的餘輝染紅了滿山遍野的桃花,沈千染注目將這一天最後的美景留在了心底,轉身對寧常賢微微一笑,”舅父,我們該下山了。“

夕陽漸西下,沈千染跟著舅父的腳步,沿路上,處處春花,步步新綠。到了半山,遇到兩個提著燈的小將士,看到二人,便下跪行禮,”末將奉太子命令為寧公和沈小姐展燈。“

到了山下,沈千染遠遠就看到南宮鄴把天賜架在脖子奔跑著,寧天賜神彩飛揚地高舉著一個風車。

春風裡,不停地傳來天賜”咯咯咯“地笑聲。

一行人各上馬車,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鞍都鎮驛站門庭前。

那是一座由七八幢獨立院落組成的宮苑,門庭兩旁,一道幽香小徑直通大堂,小徑兩旁種滿桃花,此時開得正艷。暖風吹過,淡粉的花瓣上紛紛揚揚。

此時雖然太陽已下山,但春天時節,天不是很黑,驛站卻已通火通明如白晝。

蘭亭站在驛館內的大堂門口,看著幾輛馬車漸行漸近,終於在驛館門口停了下來。

他的身後,蘭御風輕搖著扇子戲謔著身邊一臉粉紅的八公主蘭悅儀,”這回終於能見著你的南宮哥哥,回頭,你當怎麼謝謝皇叔?“這一行,蘭悅儀知道南宮鄴要來,不知央求了蘭禦謖多少次要隨蘭亭去江南汶州,蘭禦謖卻以一國公主不宜拋頭露面斷然拒絕。最後她知道蘭御風也在接來使的名單之上,便求了蘭御風,最後終於成行了。

蘭悅儀的一顆心早已撲向遠方那個紫色的身影,可聽了這話,也禁不住嗔道,”皇叔好不正經!“嘟著嘴朝身邊的申柔佳道,”申姐姐,你倒是管管皇叔,老是拿我們小輩開心!“

申柔佳側立在蘭亭的身後,她低垂著首,一直不著痕跡地偷看著蘭亭修長挺撥的身軀。每回微風吹過時,蘭亭的掀起的衣角總是會輕輕掃了掃她的裙裾,那樣的一絲一縷的輕觸,好像都蕩漾在她的心口上。

蘭悅儀的話她聽得併不真切,只得含糊地回了一句,”你皇叔是為你好!“

這三年,她一直借住在蘭郡王府,初時,郡王府的妾氏總有辦法鬧得她不得清靜。後來,她索性將計就計,來個苦肉計,讓那個梁宓兒自食其果。

申柔佳太了解蘭禦謖心腸軟,耳根更軟,雖然梁宓兒對她下了狠手,足以問刑,但蘭禦謖並不捨得真用家法懲處梁宓兒。

趁著蘭禦謖左右為難之際,申柔佳當眾含淚聲明,她只是一個身世飄零的女子,她從不想在這裡與大家爭寵,在今日,她表個態,她與蘭禦謖只有兄妹之情,沒有男女之情。若蘭禦謖看得起她,就收下她這個義妹,從此後,她願與眾姐姐姑嫂相處。

在從人面面相覷這際,她已上前抱住梁宓兒哭訴,”嫂嫂,都是我這做妹妹的一開始沒有說明白,累得嫂嫂因情而生誤會,因愛而生苦。妹妹在此向嫂嫂陪罪。好在,這事不大,此事不如就此做罷。“

蘭御風這一年來也不是沒想過將申柔佳收房,可她總是義正言辭地拒絕,她不想坊間的流言成真,她自已背了罵名也罷,還累得郡王爺的聲名受辱。

這一來二去的,被拒絕多了,蘭御風初時的熱情也冷了下來。

如今申柔佳既然這樣決定,他心想也罷,收申柔佳為義妹,換個家宅安寧!

進蘭​​郡王府一年後,申柔佳成功地成為蘭郡王的義妹,以小姐的身份堂堂正正地住了下來。

而她的父親申敬業,也因為做事乾淨利落,深得蘭御風的器重,現今,已升至六品領侍,隨行侍候蘭郡王身旁。

此行因父親申敬業隨行,申柔佳為了能在蘭亭跟前不時地露臉,自然以侍候父親為由,跟在了蘭御風的身旁。

禮部韋尚書帶著隨行兩個侍郎及身後一群的驛館一眾官員,上前恭聲道,”禮部尚書韋修儀恭迎南宮太子殿下光臨鄙國,鄙國三皇子寧王殿下已設好盛宴,請太子殿下移駕!“

南宮鄴下了馬車後,並沒有隨親迎的禮部官員直接步進驛館,而是繞到身後的一輛馬車,親手為沈千染掀起轎簾,一臉笑意向她伸出手。

沈千染淡淡一笑,在南宮鄴的扶持下,下了馬車,又將寧天賜抱了下來。

原本是相互寒喧的驛館突然靜了下來,所有的文武官員,侍衛張口結舌地看著緩緩走在紅地毯上那個紫衣女子,那是一張精美得連世間最好的玉雕師也無法刻畫出的臉孔,青絲如墨,眉如新黛,睫如雙翼,眸如皓月星辰,淡紅的潤唇魅惑的勾起一抹淺笑。一身紫紗長裙裹著修長玲瓏身軀,輕紗掩繞,緩行中,裙裾飛揚,飄飄如仙。

時間好像在那一刻停止,風停了,花兒含羞榭了……

袖襟下,蘭亭緊緊握住拳頭,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手一旦放鬆就會顫抖,他死死地盯著那一雙熟悉到刻入骨髓的眼睛,那眸中的拆芒中總是暗隱著一抹揮不去的蒼桑,這樣的眼神從來不該是一個少女所擁有的,這世間,他只從一個少女的眼睛裡看過。

他突然發現自己前所未有地疲憊,不像是行軍三日三夜未眠的那種疲倦,而是從心底延伸到骨髓裡的那種倦怠,鋪天蓋地的席捲向他——整整三年,尋了三年的人,想了三年,怨了三年……

那一次他從昏迷中醒來,暗衛交給他一縷頭髮。

他不信,騎上一匹快馬,毫無目的地繞城追尋,整整尋了她三天三夜,一路的揚鞭加速,耳邊的風雪還是帶不去她那句:從此後,你我各不相欠!

他知道她的苦,他知道她想逃開一切。三年前分開的那一夜,他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會護著她,可為什麼她還是決然離去?是因為,不相信他麼?

這三年,他無時無刻不想建功立業,因為唯有一天站在最高處,他才能讓她相信,他可以免她風霜,免她流離!

這三年,每當在領兵抗擊異族時,風沙撲面,飢渴難耐時,他想她!受傷疼痛時,他想她!顛沛行軍、浴血廝殺時,他都在想著她!

他知道她一定活著。只是不知道在這同一片的天空下,那抹小小的身影究竟藏在了哪一處!

可今日,她就這樣帶著淺淺的笑意,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突然出現在自已的眼前——眸中,看不到一絲多餘的感情!

一步、兩步,漸行漸近,一瞬間的四目觸碰,蘭亭眼底的死寂驚著了沈千染,讓她的心弦一撥,心湖生潮。

申柔佳秉住氣息,全身上下無數根的神經似乎被揉成團被人死死拉扯著,從小大到,她一直自信的美貌在這個紫衣少女的面前一瞬間坍塌了下來,她腦子裡混混頓頓的竟然一直冒著古代的一個傳說,一個帝王為了逗一個女子展顏一笑,竟然屢次烽火戲諸候,最後……最後怎麼了?她渾渾頓頓地想著……

亡國了!

對,那君王為了一個女子亡國了!她常想,什麼樣的女子才會令一個國君如此昏庸?現在她終有了一個答案。當一個人美到,所有人眼睛都看不到其它,讓所有的人都神魂顛倒時,無關性別,無關風月,只想多看一眼時,她就是那個禍國殃民的美人!

也不知道世界安靜了多久,第一個回過神來的是八公主蘭悅儀,她臉兒漲得紅紅的,眸中隱著一泓水汪,帶著委屈的語氣指著沈千染質問,”南宮哥哥,她……她是誰?為什麼……她……“她方才看到他時的喜悅,已經被南宮鄴珍重萬分地從一個轎子裡牽下一個紫衣女子而粉碎,尤其是這樣一個傾國傾城的女子。

沈千染靜靜地看著蘭悅儀,那黑如子夜的雙眸中盪著笑,”八公主,別來無恙!“沈千染心中疑惑,當初蘭悅儀也是中了十年白髮換紅顏,聽傾城說,這解藥世間斷再難尋,為何,蘭悅儀的容貌卻恢復到從前?

蘭悅儀輕蹙著眉,若是往昔,她一定狠狠地嘲諷一句:你是誰,

本公主不認識你!別亂攀交情!

當眾讓那女子下不了台。

可這樣美得讓人窒息的女子輕飄飄的一句,讓她竟有受寵若驚的感覺,這樣的美人,竟識得自已?

沈千染已轉開臉,一雙皓月般的眼,靜靜地與蘭亭對視。

南宮鄴微微側身跨了一步,不著痕跡地擋在了沈千染的身前,俊逸的臉上滿是溫潤之色,”寧王殿下,本太子遠道而來,難道就讓孤一直佇在此?“

蘭御風突然毫無章法地跨到蘭亭身前,”太子殿下還未曾與大家介紹一下來使!“蘭御風絲毫沒注意到自已已經逾越一步,他的目光緊緊地攥著沈千染,他也說不清為什麼,眼前的紫衣少女,總是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尤其是那一雙眼眸,這幾年來,常常會不經意地劃過他的心悸。這種感覺一絲一抽地撩著他的心。

”她是我娘親!“寧天賜奶聲奶氣的聲音突然響起,小傢伙顯然不滿意自已小小的身形沒在人群之中毫不起眼,說著話時,蹭地一下從沈千染的身側站到了沈千染的身前,仰起含羞帶怯的精緻小臉,擺了一個昂首挺胸的姿勢。

因為從沈千染下轎開始,所有的人目光都在她的臉上,這才注意到,她的手上牽了一個兩歲左右的小男童。

眾人低下頭一瞧,一個粉妝玉琢的瓷娃娃,額心一顆米粒大的硃砂痣殷紅欲滴,一雙琉璃眸漂亮得天怒人怨,一點也不輸於眼前傾國傾城的紫衣女子。

這樣的荳蔻年華?竟有兩歲孩子。有人震驚、有人竊喜、有人大失所望。唯有蘭亭,突突的青筋,自他蒼白的額際暴起,鷹梟般的雙眸緊攫住沈千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5:03 PM

七十三 蘭亭被拒

寧常賢呵呵一笑,上前幾步將寧天賜拉到自已的身側,輕斥一聲道,”賜兒,不得無禮!“又朝蘭亭作揖叩首道,”草民寧常賢見過寧王殿下,蘭郡王殿下。“又指著身側一臉無辜委屈狀的寧天賜,”這是草民的嫡孫寧天賜!“寧常賢說著微微示意寧天賜跪下嗑頭。

南宮鄴站一旁悠悠地添了一句,”亦是本太子新收的義子,賜兒,來,到父王身邊來!“他的義子可無需向西凌的皇子下跪。

西凌第一首富唯一的繼承人,這可是個金燦燦的小金人呀!難怪連東越的太子都收他為義子。眾人忍不住細細打量這個粉妝玉琢般的男童。

寧天賜這回終於成了眾人關注的對象,琉璃眸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接觸到蘭亭帶著疑惑的眼神,心裡哼哼地:賜兒偏不給你磕頭,老盯著娘親瞧!羞羞臉!

小傢伙蹭蹭蹭地跑到南宮鄴身邊,挺給面子地軟軟地喚了聲,”義父!“

沈千染見舅舅行如此大禮,她眼中露出淡淡無耐,亦跪下道,”民女沈千染叩見三皇子殿下、蘭郡王、八公主!“

”沈……沈千染?“申柔佳失儀地脫口而出,聲音撥尖,失了素有的軟柔,”戶部尚書之女,沈千染?“

沈千染眸光疏離,並不理會申柔佳。倒是寧常賢並不知道申柔佳的身份,也道是個皇族的公主,呵呵一笑頷首,”正是草名嫡親的外甥女。“

寧常賢的話如同晴天霹靂,直直震憾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沈家嫡女,醜陋無比……

沈家嫡女心狠手辣,逼死府裡兩個奴才,陷害姨娘,殘害庶妹……

沈家嫡女無品無德,被蘭郡王府退婚……

一切皆是笑談,此時沈千染在所有人的心中,唯有一詞相與匹配——傾國傾城!

大堂之中又怪異地陷入沉靜,這回最早清醒的是禮部尚書,他上前幾步,福身道,”寧王殿下,宴席已備妥,不如請貴客入席?“

”好!南宮太子請!“蘭亭的眼睛至始至終地落在沈千染身上,沒有一刻移開。在他聽到寧常賢解釋寧天賜的身份時,他看著她,唇角綻開一絲溫婉的笑意,延至眸中,破開冰封。

眾人三三兩兩地進內堂,八公主故意落後幾步,挨到了南宮鄴的身邊,一時不知如何與他搭訕,便伸出手捏了一下寧天賜粉嫩得快滴出水來的臉,讚道,”好漂亮的小公子。“

誰知寧天賜受不了蘭悅儀身上的胭脂粉味,鼻頭騷癢難忍,一聲”啊嚏……“雨點般的口水便噴了出來,蘭悅儀連躲都躲不及,被打了個滿臉濡濕。

她正待發怒,卻瞄到南宮鄴從懷裡掏出錦帕給小傢伙擦臉,一臉的關懷。只能忍了下來,僵硬笑了一下。

寧天賜吸了吸氣,皺著小眉頭報怨道,”阿姨你身上的味道好臭!“說完把腦袋一轉挨到南宮鄴的另一邊肩膀,悶悶地說,”還是娘親最香了……“

”你……“蘭悅儀本來還想看著南宮鄴的面子上不計較,這下臉面有些掛不住了,惡狠狠地問,”那你娘沒教你,打噴嚏時,不能對著人打麼?“

寧天賜有點委屈地抬起頭,一對曳麗琉璃眸看著蘭悅儀,兩根小胖指捏著小鼻頭甕聲甕氣地報怨,”我娘從不擦粉,所以,天賜不知道聞了這些個臭味會打噴嚏!“

南宮鄴安撫地拍拍小傢伙的後背,忍不住揉揉鼻端對蘭悅儀道,”八公主,孩子小,童言無忌,公主不必與一個孩子計較……。“南宮鄴看著蘭悅儀鼻頭上還留著一滴未拭乾淨的鼻涕,又不好提醒她,略帶尷尬之色笑道,”公主,得罪了,得罪了!“​​說完,抱著寧天賜加快步伐。

”啊嚏……啊嚏……“小傢伙又忍不住連連打了兩個,看到蘭悅儀怒視的雙眼,撅起嫣紅小嘴,歪過了小腦袋在南宮鄴耳絆輕聲報怨, ”太子,那阿姨好兇呀……太子,阿姨那麼臭,你為什麼不會打噴嚏……“

南宮鄴一臉無耐用眼神表示拒絕,讓他一個堂堂太子當眾打了一個假噴嚏?

沿路掛滿宮燈,每盞彩燈流華璀璨,照得人影恍惚,內心更加迷離。到了內堂,眾人在宮女的引領下依次落坐。

沈千染坐在南宮鄴的下首,正好與八公主和申柔佳正對面。

寧天賜玩鬧了一天,這回挨到沈千染懷裡倒安靜了下來,乖巧地享受著沈千染將挑好刺的魚肉一口一口餵進他的口中。

隔壁桌的南宮鄴眉蹙間怒意已躥升到極點,卻又強行隱忍,他無法忍受蘭亭的眼睛毫不避嫌地一直落在沈千染臉上。心中鄙夷,都道西凌寧王不重女色,兩軍交戰時,敵軍曾用過美人計將族長的女兒送到他的帳營之中,結果,那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兒竟被蘭亭一劍穿心扔到沙漠餵狼。

原來,不過是沒遇到絕色!

此時剛好上了一道烤羊肉,南宮鄴拒絕宮人的服侍,親自切了一小片肉,又細細切成幾塊,擱在小碗上,沾好調味,俯過身遞給沈千染,語聲自然、笑容得體有度,”染兒,別光顧著賜兒,你今天吃的少,別餓著了!“

側著頭,他有些幼稚地朝她使勁眨動著眼睛,沈千染見狀,唇角略微鬆動,終於解頤一笑,接了過去。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離近的幾桌都能聽清楚。

蘭亭眸線依然紋絲不動,如墨染,寧謐如許,彷彿對一切置若罔聞,然而瞳孔盡處卻有浮水暗流,幽幻難辯。

一旁的蘭悅儀摻雜著嫉妒羨恨的目光狠狠的紮向沈千染。竟是她?多少年了,她想報毀顏之仇,可苦於無機會,如今仇人終於回來了!回來得好,既然如此,她要新仇舊怨一起和她算!

壓制住瘋狂殺戮的念頭,蘭悅儀突然計上心頭,轉首笑著對身側的申柔佳道,”申姐姐,你不是為了今日盛宴,特意準備了一個舞蹈,不如現在就為大家獻上?“

申柔佳的一顆芳心早已如落花碾作成泥,她失神地看著蘭亭的失態,心已似瘋魔,三年了,她根本找不出一絲的機會接近蘭亭,就算是去年年宴上,蘭禦風帶她進宮赴宴,可蘭亭只匆匆現身給帝王和珍妃敬酒,而後就離去。

她好不容易盼來了這一次機會,為什麼,沈千染會出現?她手指攥緊,直掐出一道血痕來。

八公主見身旁的申柔佳對她的話毫無反應,不覺輕推了一把,不滿道,”申姐姐,想叫你獻舞呢,怎麼,不樂意?“

申柔佳聞言,精神一震,神智瞬時恢復。

她的姑姑曾告訴她,沈千染自小丑顏,沈老夫人不願她去私塾露醜,除了有一手好的女紅外,對於琴棋書畫,歌舞樂曲全無所知。

而她自幼為了突出,在舞蹈上下了極深的功夫。為了引起蘭亭的注意,她三年前就已排練好一曲花容天下的霓裳舞曲,想著終有一天會在他的面前翩翩起舞。這次終於有機會靠近蘭亭,原本就央求好八公主讓她在晚宴上獻舞,可當時蘭悅儀看了她的舞姿後,擔心南宮鄴被她吸引了去,就拒絕了。

如今,公主提出,她欣喜若狂,又裝作矜持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公主有令,民女自當遵從!“內心暗暗發誓,今夜她一定要蓋過沈千染的風頭。

沈千染將懷中熟睡的寧天賜交給水玉,低聲吩咐道,”今晚不要給他沐浴,讓他先睡,今兒玩一天,太累了!“

”好的,二小姐!“水玉抱著寧天賜悄然退下。

如今的申柔佳早已譽滿京城,雖然初時,京中紛傳她色誘了蘭郡王,從沈千染手中搶走未婚夫君,但隨著她與蘭御風結為兄妹,這謠言就不攻自破了。

而後,民間也紛傳她是鳳瞳鳳頸,極貴之女,為此,柳貴妃在宮中設宴,她也曾為座上賓。

能得此佳人在此極興一舞,果然,宴中不少大臣臉上露出喜色。

沈千染美得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眼球,可惜看方才南宮鄴的一番噯昧之態,恐怕已是名花有主。何況,這樣的傾城,也不是他們能肖想得起。

申柔佳便不同了,父親不過是個六品領侍,而且她早已過了婚嫁的年紀。

雖然她眼高過頂,可再拖個一年兩年,就成了老姑娘,或許能被他們納入府上當妾。

觥籌交錯間,只聽,一陣簫聲傳來,響起的是一種近乎不是中土的曲調,象來自蠻荒地帶,不是往日里熟悉的宮商五音,而是充滿異域迷幻味道地音律。

滿天的繁華從天而瀉,迷茫了所有人的心,紛亂了所有人的眼,宮燈一盞盞緩緩而滅,待眾人正驚異時,一個赤著足的少女,像天女遺落在人間般,踩著花瓣緩緩而來。

夜幕下,花枝繚繞,桃花紛飛,緩緩簇放,此時那琴音一變,化作有些詭異的音律,那密集而婉轉的音律似拐著不可思議的彎一般潛入人心,蠱惑著一種迷色,如風疾花落。晶瑩的雙足隨著音律而動,足上的銀鈴一聲一聲地敲拍著每個人的心田……

突然,宮燈驟亮,幾乎是同一瞬,申柔佳的眼睛無法自控地瞄向蘭亭,她期待著他驚豔的眼神,因為,為了這個舞,她整整跳了三年……

他似乎喝了一些酒,眉梢眼角不復高潔淡雅,因微熏雙頰染了絲血氣,卻生出異樣的邪美,那一雙線條若水勾墨畫的狹長丹鳳眸,直勾勾地盯著… …盯著沈千染!

他沒有看她,在她最美麗盛放時,他竟沒有看她……

此時,落了一地的花兒,彷彿是她的心。她腦中凝滯鈍塞,腳下一滯,竟收勢不住一個錯身,伴隨著”哧啦“地一聲帛裂聲,絲質料從腋下至腰際沿著線角裂開,同時”咚“地一聲,申柔佳以異常狼狽的姿勢跌倒在地。

”噗……“蘭悅儀一口果汁噴了出來,嗆得連聲咳嗽,方才的鬱悶一掃而光,忍不住笑了出來。

內堂之中瞬時驚動了起來,堂內多數的人皆看到一片白花花的肌膚露了出來,那些個官員們莫不用袖子掩面,以避嫌。

申柔佳渾身好似一下紮進涼水里,心潮交織竄湧,那一刻,她多想化做塵埃,沒有失望……沒有難堪!

她有些艱難地撐扶著地板顫顫微微地站起來,她羞憤難當,死死低著頭,不料,眼尾卻掃到,蘭御風竟沒注意到她摔到在地,他眼神冷漠如霜地看著手中的一盞酒,內堂中發生的一切似乎都與他無關。

此時的蘭御風自知道眼前的紫衣少女正是沈千染時,仿似陷入沉迷,眼前晃來晃去的都是彼時沈千染帶著譏諷的笑容。這三年來,他早已不記得她的音容笑貌,只是常在心劃過一絲難禁的酸楚,總感到有一雙皓月般的眼眸帶著刺骨的眼光,冷冷地瞧著自已,那樣地清晰,那樣的刻骨。

可今日不知為何,他瞬時想起了這一雙記憶中始終揮散不去的眼眸,原來就是沈千染……他有些失笑,感覺上天給他開了一個玩笑。

申柔佳低著頭,眼角掃過眾人,她看到有人在憋著笑,有人在搖頭,有人同情萬分地看著,而蘭亭他……他眼睛正看著她的方向。

她驚喜萬分,正要向她投去求救的眼光時——

”今日一摔,感覺如何?“耳畔傳來一聲輕輕的戲謔,申柔佳轉首一看,竟是沈千染。她方才神魂聚散,想不到扶她起來的竟是沈千染。

那麼,方才蘭亭看的就不是她?心瞬時又落入谷底,腦中空白一片。

她呆呆怔怔地由著沈千染牽著來到後堂的一間廂房,沈千染信手退下所有宮女,側著頭看著申柔佳,抑制著眸中深層的厭惡,”給你三年的時間,你還沒達成心願,申小姐,女人的青春很短暫,再過一年,就你要成老姑娘了!“

”老姑娘?“申柔佳呆呆怔怔地重複了一句,她一直無法集中精神,她的神思還恍留在最後一舞時,那一剎那的失心絕望。

沈千染臉上漾著溫柔的笑,美目流轉在她身側裂開的縫隙,伸出手輕輕地幫她理了理凌亂的霓裳,”當日你在沈府時,曾故意落水,換得蘭郡王的憐香惜玉,今日你在內堂眾目睽睽之下摔了,你做著那樣的表情,又想惹誰的憐愛?“她聲音很輕,最後還俯過身,冷冷地,一字一句地吐出,”你的目標可是蘭亭?“

被沈千染一語擊破,申柔佳奇異地燃起全身的鬥志,她知道,眼前的少女是自已的死穴,以前是,以後也是!

”哦?沈二小姐,很報歉我搞咂了你的婚事。“她毫不示弱,眸光如刃,”三年前,我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我屈身你在沈家的屋簷下,不得不忍受你的飛揚跋扈。可現在,我是堂堂淮南郡王的義妹,沈二小姐,你最好對我客氣一些!“

沈千染深深瞇眼,濃黑眸子裡蘊藏的冷屑,”哦?蘭郡王,算是申小姐的裙下之臣吧,可今天,怎麼眼睜睜看著你出醜,也不曾出面為你解一下圍?申小姐,俗話說,日久見人心,你這般虛假的人,蘭御風再遲鈍,這三年來也應該瞧出幾分。或是,申小姐不小心在蘭御風面上露出了什麼馬腳了?否則,他怎麼不向當今聖上求旨,正式給你頒典冊,封你一個郡主的身份?“

”他……他……“申柔佳滯語,就因為沒有被冊封為郡主,這些年,她在蘭郡王府的身份還是顯得很尷尬。

如今,沈千染又回來了。一想到此,申柔佳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一股深重的寒意莫名地順著她的背脊蔓延開來。若是,若是蘭御風後悔了當日的退婚,那他是否會把這帳記到她的身上?

如果,連蘭御風她的抓不住,她不知道這西凌是否還有她的立足之地!

”不,不會的!“她也不知道想否定什麼,只是盲目地拼命搖首。

”不會?不會什麼?“沈千染洞悉她心中所懼,”你是不是還在想,憑你西凌第一美人的身份,只要你擺擺手,拋拋媚眼,這世間所有的男子都會成為你的裙下之臣?“

”難道不是麼?“申柔佳腰一挺直,瞳仁里的仇恨像把刀子尖銳刺眼,狠狠地提醒著沈千染,”別忘記,你的未婚夫就是為了我不要你!沈千染,你在我面前永遠只會矮我一截,只要我申柔佳在一天,你就休想超過我!“是的!她能歌善舞,精通音律,甚至這些年,她還偷偷地學房中之術,而沈千染能懂什麼?

她以為她褪以一身褪了一身雞毛,換一身皮回來,就是真正的鳳凰了麼?

不,真正的鳳凰是自已,三年前就有聖僧預言她是”鳳瞳鳳頸,貴不可言“。

”你沒照鏡子麼?“沈千染”卟哧“一笑,驀地扳過她的身子,讓她直面銅鏡,悠悠然道,”今天的你的醜態,會永遠成為京城的笑柄。“

申柔佳看到腰際側露出的一大片肌膚,倒吸了一口冷氣,她方才根本不知道自已的衣裳裂開了,可……怎麼可能呢?

當初設計舞衣時,她曾想用沈千染送給她的江南彩帛。可蘭郡王府裡的繡娘看了面料後,告訴她,找不到相應的繡線。繡娘告訴她,除了宮裡頭的娘娘用得起一兩比黃金還貴上十倍的繡線,也只有寧家了。

她顯得大失所望,但又轉念一想,終有一日她會有機會穿上的,於​​是就托繡娘給她另找了半匹的雲錦,做成了霓裳彩衣。

當時,考慮到舞姿,腋下還特意放寬了半寸。

方才她要獻舞,蘭悅儀馬上爽快地派了宮人去拿她的舞衣……

蘭悅儀!一定是她,一定!

申柔佳狠狠地詛咒著!

她慘白著臉,也不顧沈千染在,直接脫下衣裳,在斷裂處仔細地查看著。

”想不到一回來,就可以看到狗咬狗!“沈千染興災樂禍地拍拍她的膀,指了指裂口處明顯的針腳被人剪開的痕跡,”申小姐,這是你的喪鐘,只是剛剛敲響!“

是的,若歷史不會改變,這一年將是申柔佳大富大貴之年!

可是,在紅地毯的另一端,她已經給她挖了一個墳墓,足夠埋葬申氏一族的墳墓!

從廂房裡出來,沈千染並沒有回內堂,反而避開宮燈亮敞的地方,往後園的小竹林走去。

此時,月華清涼如水,滿天繁星璀璨閃爍,只覺周遭樹影斑駁,無限寂靜,四下里的人聲漸漸遠去。

”你站住!“一聲嬌喝,蘭悅儀突然發足向前一掠,站到了沈千染的身前,一手扣住她的領口的衣襟。

”八公主,你一直跟著我,不會只想揍我一頓吧!“沈千染淡淡地笑開,不驚不乍。

蘭悅儀驚詫地發現,撇開容貌,三年前身量只到她下巴的少女,此時,比她還高出少許。

尤其是那雙透著冷光的黑色眼眸美如皓石,流連處,讓人立刻聯想到墨池中的一挑月光,絕艷!

沈千染語調忽地一轉,柔緩的嗓音中多出幾分調侃意味,”想說什麼,我奉陪,若要動手?八公主,你不怕,我身上還藏著毒毀了你的顏麼?“沈千染著著蘭悅儀鬢角的髮髻線,臉上閃過一絲​​嘲諷。

蘭悅儀吃了一驚,猛地退開七尺之外,本能地捧起手,查看著自已的手心。

唇邊諷意加深,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像這樣嬌生慣養的公主,實在是經不起嚇。可蘭悅儀既然不知進退,又對起了惡念,那今天她就讓她再嚐嚐什麼是魔由心生。

沈千染上前幾步,芊芊手指撩開蘭悅儀額前一縷髮絲,戲謔,”別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你……“蘭悅儀暗自咬牙!惡狠狠地瞪著沈千染,心中彷彿積攢了太多的不甘與怨恚——

”八公主,若有話想跟我說,就把身邊的宮女喝退,否則,隔牆有耳,你今天說的話要是傳了出去,可不能怪我!“沈千染環視著四周,神情驀然變得有些詭異。

玩這個幼稚的小公主,甚至連想都不用想。

蘭悅儀妒忌南宮鄴對沈千染的關心,在沒有弄清沈千染和南宮鄴的究竟是何關係時,她是不敢傷害沈千染。

”胡說,本公主就是一個人前來。對付你,本公主還需要帶人麼?“蘭悅儀被她臉上的古怪寒磣得心裡不安,忍不住後退了一步,與沈千染保持著距離。

”哦?“沈千染略蹙眉,四周看了看,又特意走到蘭悅儀身後,看了看,喃喃一句,”奇怪,我剛明明……“

”你到底在嘀嘀咕咕什麼?“蘭悅儀有些心虛地環視四周,除了竹影瞳瞳,連個人影也沒有。

”八公主!“沈千染臉上閃過一絲​​詭異,帶著一些猶豫問道,”八公主,不知道你是否曾聽過一個故事?“沈千染不理蘭悅儀滿臉不耐,似是自言自語道,”以前,有一個女孩,她長著一頭非常美麗的頭髮。她每天晨起,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用洗米的水來滋養自已的頭髮……“

蘭悅儀打斷她,恨恨地指著她吼道,”沈千染,本公主對故事沒興趣……“她來,是找沈千染談判的,她要命令她從此後離她的南宮太子哥哥遠些!

沈千染連正眼也不瞧她,反而眼睛看向蘭悅儀的身後,”後來,城裡有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很妒忌這女孩子,就派人剪了這女孩子的頭髮,做成一頂漂亮的髮髻戴在自已的頭上,果然,因為美麗的頭髮,那禿頂的小姐變漂亮了。“沈千染瞇起起,突然詭異的側著頭,似乎想極力看著蘭悅儀身後的某個方向。

一陣寒意從蘭悅儀的背脊升起,她被沈千染透過她的眸光看得毛骨悚然。

”可那丟了頭髮的女孩受不了打擊,她天天哭著“還我頭髮,還我頭髮”,最後,她跳河自盡了……“

”別說,沈千染,本公主不想聽這故事!“蘭悅儀連打幾個寒噤,只覺得周身泛起一股寒意,先從頭皮開始,一陣麻麻地傳向四肢百骸。

沈千染置若罔聞,反而朝著蘭悅儀身後某處展顏一笑,聲音異常地柔和婉轉,似乎在規勸著,”我知道你頭髮給人拿了,所以,你死得不甘心,你把你的魂魄留在你的頭髮裡,一天到晚地跟著……“

話未說完,蘭悅儀已驚跳起來,猛地轉身,看著身後空空地。

沈千染卻疾聲道,”姑娘,你別伸手摸公主的頭髮呀,她可沒搶你的頭髮……“

”啊……“蘭悅儀感覺到髮際處微一刺疼,好像真有人在撥她的一縷頭髮。她尖叫一聲,什麼也顧不得了,撥腿就狂奔,朝著亮光地地方跑去。

身後,沈千染眸如冰封,冷冷而笑。手中幾根長發從指間緩緩落下……

蘭悅儀的毒並未解去,如果她猜得不錯,是她的母妃用高超的易容術,讓她的女兒容貌與往常一般。可她身上難隱易容用的材料發出的異味,不得不用濃濃的香粉掩蓋,被賜兒聞出。

而方才兩人近峙時,她看到蘭悅儀漂亮的髮髻卻沒有任何的髮髻線,連鬢角也不見紋路,分明如戲子般,戴了別人的假髮套。

所謂作賊心虛,僅僅編了一個故事,就把這個刁蠻的八公主嚇得落荒而逃。

突然,背後驟暖,略微沉重的呼吸裡帶著濃濃的酒氣,圍繞她的周身。

僅憑一種感覺,沈千染知道,那是蘭亭。

沈千染沒有動,勾動嘴角,掠了點笑容,輕輕地問,”放開好麼?“

”讓我抱抱,只一會,讓我抱一下!“他把半數身體的重量靠在她的身上,直感覺到身體的力量一點一點找回時,他輕輕地放開了她。

他從不曾想,有一個人會這樣撕毀他的心!

這三年,孤獨如生命附骨伴著他每一天。他無時在幻想這一刻,與她相逢時,會如何?

是狠狠地將她揉進體內?還是將她從此禁臠!

現在才知道,只要她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這就足夠了!

”這幾年,我一直想,左右不過是個女人,不,甚至還不能算是女人,不過是個孩子。“他撫著她的雙肩,將她輕輕轉過身來,眸光輕輕流轉在她精緻的面容上,唯恐一閉眼,她就如鏡像一樣破碎。

修長的手指輕輕觸過,聲音中帶著顫抖的謂嘆出聲,”可還是不行,沒有你,我當真的活不了。“

”你喝多了!“她有些意外,他不像三年前總是遵循自已的喜好去對待她。

他鳳眸中似蘊了一潭澄淨溫水,目不轉睛地註視著她,”是,我喝多了!可這三年來,我從不曾清醒過,唯獨現在。“她失蹤後,他瘋狂地尋找他,幾乎尋遍了整個西凌的醫館,訪遍天下的名醫!

他開始尋找她曾走過的那些歲月,包括了解有關她所有成長經歷的痛苦和隱忍!

為此,他甚至差點與珍妃反目。

當時,適逢外族入侵,他滿腔的怒意沒地方發洩,不顧珍妃以死相逼,親赴戰場。

帶著三万精銳士兵,橫穿沙漠,闖入敵人的心臟。

燒、殺、搶、掠敵人的糧食,屠城、將屍體扔進在敵人賴以生存的水源中,讓它們發臭,發酵、瘟役橫生。

他以最野蠻的方式對待這些常年侵擾西凌的外族,告訴他們,莫說是他們的腳步敢跨進西凌疆土,就算是他們的影子落在西凌的土地上,他也決不允許!

不到半年,整個部落群的人一聽到蘭亭的名字,聞風喪膽!

最難的是在沙漠圍繳完回營時,遇沙暴。他與沙漠的嚮導走散,二十多個人在沙漠中跋涉,找不到水源,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最後只剩下他和沈逸辰,為了活命,他咬斷他的護衛的脖子飲血求生,雖然那些人曾與他並肩作戰,可他從沒有這樣渴望活下來,想活著見到她,從此免她苦,免她流離,免她風霜。

他逼著沈逸辰喝,沈逸辰說什麼也不肯碰那些屍體,他笑著說,”你死了,你的妹妹沈千染將來定是要喝我的血。所以,你得活著!“

兩人連喝了三天的屍體的血,直至那些屍體被風乾。

”我知道你一定活​​著,你像仙人掌的種子,再貧瘠的土地也能讓你發芽。“他語聲溫柔,神情已沒有三年前慣常掛在唇邊的痞笑,”在大漠的夜晚,天空一洗如鏡,我看著月亮,想著,或許你在另一個角落看著月亮。“那時,每回想起她,心霎時產生一種神經斷裂的痛楚!可只有疼痛才能提醒他,他還有一顆心在跳動!

沈千染唇角微微一扯,她這些年,都埋在藥房裡渡過,何曾去留意過風花雪月?心中有恨的人,滿世間看到的全是黑暗。

”小丫頭,當年,我無時不盼望你快點長大,可是想不到,你一走就是三年!“

她看著他,眸內無波無痕,像一潭千年古井。沉靜良久,終於搖頭開口,”三殿下,三年前和三年後,我與你之間都不會改變。“

”沈千染,你知道我要什麼!“他指了指她的胸口,慎重地、一字一句地,”我要這!我會把它放在我的心底,一世珍藏!“

沈千染後退一步,眼底入骨的冷漠直直刺進他的眼中,一瞬而下直擊他心底。

”如果,我不給,你是否如你父皇逼我母親一樣呢?“傾城已把蘭禦謖和母親之間的過往全數告訴她聽。

”決不!我不會讓任何男子靠近你,誰敢,我就殺誰!“蘭亭臉上閃過明顯的怒意,深幽冷謐的眼瞳中此刻精光四射,”我永遠也不會像父皇一樣,眼睜睜看著自已心愛的女人與別的男人生兒育女。沈千染,我可以縱容你所有的一切,唯獨這一點!“

”三殿下,我想理解一下你話中的縱容何意?“她絲毫不為所動,殘忍而快意地嘲笑,”如果我說,有一天我會挖出你父皇和母妃的心來血祭,你對我這顆心還有興趣麼?“如果,他否定,那他方才的話就是一個笑話。

蘭亭容顏一變,幽冷黑瞳加深,他知道她的心事,這三年,他花了很多的精力去調查,知道很多關於她不為人知的痛苦,”給我兩年,沈家的事我會徹底解決。相信我,把一切交給我!“

兩年?她心中嗤笑,沈家的事除了她父母兄長,其它的人她都不關心。真正讓她牽掛的寧家,可她知道,明年寧家將風雨飄搖。她沒有兩年!

”那就別用縱容這兩個字。三殿下,或許,在你的意義裡,所謂的縱容就是豢養,象寵物,讓她衣食無憂。但這些,對阿染毫無意義!阿染曾在地獄中求生,汲取的是毒液。在黑暗中生存過的人,比誰都知道,這世間,誰也沒有能力給誰光明,唯有靠自已爬出來!“

重生前,她曾寄望過父親、母親,可今生方知,原來他們離地獄更近!

她希望用乖巧換取祖母的一絲憐憫,換取的是祖母的厭惡!

她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對她虛情假義的申氏,最終和賜兒活活被砸死在那冰冷的地窖!

他上前欲將她納入懷中,她不避不閃,而是狠狠將他推開。

”三殿下,你連自已身邊的人你都無法掌控!我勸還是離我遠些好!“沈千染眸如修羅,泛著地獄之光,一字一句道,”否則,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的手也沾上你母妃的血!“

蘭亭身形只是微微一晃,上前一步,固執的緊緊箍住她的雙臂,”染兒,我知道你受到很多傷害,我知道你很痛苦、害怕,所以你才會不顧一切的離去。我向你保證,從今以後,不會再有任何人能傷你半分,包括我的母妃!“蘭亭語聲一頓,他胸膛之中的絞痛如被毒蟎絞住一般,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染兒,除了我的母妃,這世間任何一個人,我都不在乎,請你能否看在我的份上,放下這一重恩怨,我會讓母妃給你一個交代!“

”交代?去讓她跟地獄閻羅交代吧!“沈千染赤紅的眼幾乎泌出血來,”只有到陰間的審判,才能讓她知道她曾經做過了什麼,我很期待,在往生之路上,她是否有勇氣回頭看一眼,她曾經走過的罪惡之路!“總有一天,她會在珍妃死前,告訴她,她殺了自已親親的孫子。

”小丫頭,你要我拿你怎麼辦才好?“蘭亭眸中頓澀,他心疼她的痛苦,恨不得替她去感受一切,可是,偏偏她最恨的人是自已的母妃。

”痛苦?害怕?三殿下,你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痛苦麼?“她看著他,瞳裡如同一片靜謐的湖水,”三殿下,一定聽過鳥兒是怎麼哺育幼鳥的?你一定認為那是很溫馨吧?“她木然地笑了笑,眼睛看著前方,靈魂卻不在這裡,空洞洞地好像飄到另一個時空。

在她與賜兒居住在北院的那幾年,在荒院中,她和賜兒冷飯冷菜,甚至一個月吃不到一次肉。兄長來看她,總是嘆著讓她多吃些,太瘦了。她也不敢在兄長面前哭訴,唯恐兄長為了她與祖母置氣。

最開心的莫過於父親從宮裡回來。因為祖母終於肯讓她出來一家團聚地吃個飯。可祖母不肯讓賜兒出現在她的面前,還不得讓她給賜兒帶吃的回去,奴才們盯著她,唯恐她偷偷帶了吃的回了北院。在祖母眼裡,賜兒就是沈家的奇恥大辱。如果不是她看得緊,好幾次賜兒差點被祖母房裡的老媽子偷偷抱走。

她在宴中拼命地吃肉,卻不咬,一塊塊直接吞了下去。

宴中她就告退,父親想多留她會,反而挨了祖母的訓斥。

沈越山因為寧常安的事常忤逆沈老夫人,對獨自把他撫養成人的寡母一直心存愧疚,終是沒有再開口挽留。

她衝回到西院,馬上壓著肚子,把腹中的肉全部吐出來,洗淨了,煮成粥給賜兒吃。

那時候,開心的事很少,看著賜兒吃得滿嘴油油時,她會幸福地抱著他親著嘴,母子倆弄得一嘴的油膩……

這一切一切的痛苦根源在於蘭禦謖,在於鍾司蕪,在於柳貴妃,在於申家!

讓她忘掉那些血和淚、那些侵蝕骨的恨,她做不到,誰也做不到!

她抬起頭,望著他,雙眸彷彿被水霧熏染上了一層朦朧,漸漸地化成霜,”三殿下,時候不早,阿染告退!“

”小丫頭……“他眸中逝過一縷清晰痛楚,酒意竄上心頭,裂痛開始從前額往四周漫延而開。

”三殿下,以後請你學會尊重我,不是每一段感情都會得到回應,既使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她一路走來,一路荒涼,也曾再次山窮水盡,可從未曾迷失自已!

”小丫頭……“蘭亭看著她毫無留戀地轉身離去,眼底是藏不住的鈍痛,低聲道,”你需要時間,我給你!但我相信,你總有一天會接受我!“

”你想阻止我,除非你殺了我!“沈千染頭也不回,決然而去。

回到寢房,蘭亭的神情已趨平靜,他輕輕地揉捏著有些脹疼的太陽穴,今晚的酒他其實喝得不多,大臣們看他心情不佳,也不怎麼敢上前來勸酒。可偏偏喝上了頭。

發了小片刻的呆,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打開後,裡面是一縷略為發黃的頭髮。

這是三年前,她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寧王殿下,東西準備好了,奴才進來侍候寧王沐浴!“門外響起太監的聲音。

”進來!“蘭亭收好錦囊,待幾個宮人進來後,他揚手道,”不必侍候,東西放著,你們退下!“今晚他尤其想要一個人獨處。

宮人擱下乾淨的褻衣,福身退下。

鞍都鎮驛站是離越國最近的一處官砥,此處是西凌和東越建交那年所建,特選址在溫泉邊上。

蘭亭的寢房內外有三間,外間用於會客,足足能容納六七十人,最裡面的一間是個露天的水池,引的正是天然的溫泉。

溫泉引起的白霧在月光下瀰漫,蘭亭邊走邊褪下衣裳,緩緩地走進池內,將自已健美修長的身體沒入了水中。

他枕在玉砌的壁沿上,怔怔地看著天空的一輪明月,腦海裡慢慢地浮上了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

如今她已經回來,他又何需急於一時,他知道她需要時間,他會給她。

他知道,以這小丫頭的性子,肯定不會輕易饒過傷害過她的人。只是與一國帝王交手,弄不好,她會賠掉自已,那樣的傾城容貌,哪一個男人肯輕易放過?

不行,他永遠也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沈千染只能是他的,誰也不能動她的心思,包括他的父皇!

必要時,他會提前登基!

只是,沈千染與自已母妃之間的恩怨呢?他有些頭疼地揉了一下太陽穴,他知道,想要這小丫頭,為他去妥協,根本就是不可能。若真有一天,她把刀架在她的母親脖子上,他又該如何?

想到此,他的頭疼更盛!

行軍打戰不難!運籌帷幄不難!可要想打動一個油鹽不進的小丫頭,真是太難,太難!

還有那寧天賜,今晚他幾次想開口詢問,那是不是自已的骨肉?

可一想到那小傢伙璀燦的璃琉眸時,他就心驚肉跳,眼前不停地晃過蘭錦似笑非笑,似諷非諷的眼眸。

不是,一定不是蘭錦的,小丫頭怎麼會和蘭錦有私?何況,三年前小丫頭身懷巨毒,若懷有身孕,怎麼可能會生下如此健康活潑的孩子?

這孩子一定是寧常賢的!

蘭亭輕輕吐了一口胸口的鬱氣,心中輕嘆:哎……小丫頭……如果我能少喜歡你一點……如果我能再無情一點……

一陣清風吹過,撥開了眼前的白霧,蘭亭感覺有異,一低頭,吃了一驚,酒意頓散。

申柔佳烏絲披肩,髮尾散浮在水面上,紅唇微張,眸中溺著一泓水汪半羞半澀地註視著蘭亭,月光下、水霧中,若隱若現的冰骨雪膚在水波下蕩漾著,令人目眩神迷。

申柔佳身無寸縷,正俏立在水池中央,水漫在她的胸前,卻遮蓋不了她的曼妙身姿,一縷秀發恰好垂下遮住了她胸前那誘人的溝壑……

蘭亭看清後,已斂盡方才的驚愕,唇角漸漸綻開的全是似嘲還諷的笑容。



七十四 兩種選擇

”怎麼混進來的?“蘭亭淡淡地問,水霧迷茫中,他精緻的輪廓上鍍下一層微弱的柔光,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寧王殿下!“申柔佳看似篤定,心中卻跳如鼓槌,水中很溫暖,可她似乎冷得有些發顫,因為她方才清晰地從他的眸光裡看到一閃而過的厭惡。她不安地微微撥了一下自已的長發,讓胸前的高挺更加讓人一目了然。

心裡不停地在寬慰著自已,一定是浴池中的水氣太濃,她看花了眼,這世間,沒有一個男人能抵得住這樣的誘惑。

本來,她也不願意這麼早就把身子給他看光,但現在形勢變得急迫。

她已經不再是西凌第一美人,她感到她的地位芨芨可危了,所以,她得在沈千染之前,將這個西凌最有魅力的皇子勾引到。

蘭亭伸手探到池邊的褻衣,披上後起身躍上池。他並沒有離去,而是走到一個壁角,摁了一個開關,池中涓涓流水的聲音停了下,升騰的霧氣馬上就散了些許,他走到池邊竹製的椅子坐了下來,自行倒了杯清水,慢慢地飲著。

此時,他一席珍珠白衫,愈發顯得風華絕代。

申柔佳變得有些局促,有些惱怒自已方才太矜持了些,她應該在他入水時,就游到他的身旁,年輕男人的身體不經挑逗,或許,不需要語言的渲染,她就能成為他的人。

現在,她總不能光著身子上去?

蘭亭看了一下四周,並沒有申柔佳脫下的衣裳,”申小姐,說說看,你是怎麼混進來?“他身邊有一直有暗衛護身,若沒有危及到他的性命的情況下,暗衛不會無他的命令私自現身。但外面有他的侍衛,申柔佳不是他房裡的人,是進不來。

”我……“申柔佳想不到蘭亭會執於這個問題,她覺得他居高臨下地坐著,彷彿看一個小丑般地看著自己,眼裡明明滅滅跳閃著戲謔,嘴角挑著抹似笑非笑,越看她心裡越加不安。

蘭亭,是她一生中遇到最難把握的男子!可愈是這樣,她的興趣愈高、愈想挑戰、愈想得到!

水下,拳頭緊緊一握,心中狠下決心,既然走到這裡,就沒有任何理由再往後退一步!

她倏地站起身,”嘩“地一身水響,水珠滴滴滾滾地沿著她的冰雪飽滿之身蜿蜒而下,長發如海藻般直散到腰下。她努力綻出最美豔的笑容,以最優美的姿勢上池岸,她眸中漾著水潤,含情脈脈、風情萬種地一步一步朝著蘭亭走去。

她覺得,此時的自已已化身為水中的小妖,全身上下泛著噬骨的引誘,就算是眼前是一尊佛,今夜她也要將他渡化成人!

”既然小姐不願說,那隻好我來問問門口的侍衛,是怎麼讓一個女人光著身子混到我這裡!“蘭亭眸色一變,瞬時化刃,在申柔佳還來不及品味出他話中之意時,蘭亭已是大喝一聲,”來人!“

”啊……“申柔佳想過十幾種的結果,獨獨沒想到蘭亭會在這種情況下喊人,而這浴池中四下並無藏人地方。

隨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倉促之間她只能以手掩著羞處往池裡跳,把全身沒入水中,眼中閃著驚惶失措,顫著聲音墾求著蘭亭,”寧王殿下,求您,求您不要叫人進來!“

蘭亭坐著紋絲不動,絲毫沒有阻止侍衛進來的打算。

她覺得此時自已就如飛蛾般拼命掙扎著、撲打著自己曾為之著迷的火焰,卻眼看著自已的雙翼被焚成了灰。

很快,浴池中衝進了五六個黑衣甲胄的侍衛,為首的率先跪下,”殿下,一等侍衛易元成叩見寧王殿下!“

”她,是怎麼進來的?“蘭亭指著水池中的申柔佳,臉如霜,聲音冷沉暗啞,殘忍無情,”本王的浴里里竟爬進一個女人,易元成,你這個侍衛長是不是做夠了?“

易元成大吃一驚,這才注意到,浴池裡一個女人瑟縮著身體,蜷在一方小角落中。

他是蘭亭身邊的侍衛,自然知道,這三皇子向來最恨的就是有些妄想往高處爬的女人爬上他的枕榻。

三殿下剛成年時,這種事,在宮中防不勝防,總有些心氣高的,以為憑美貌能夠得到皇子的傾心,被蘭亭杖殺了幾個後,再也沒人敢做鳳凰夢。

而在宮外,外面的女人根本沒有機會接近蘭亭,所以,這種情況從未發生過。

一想到自已的失職,易元成汗淋涔涔。

可是,他至始至終守在蘭亭的寢宮門口,怎麼可能會被一個女人偷偷混了進來,而毫無所覺?

蘭亭冷哼一聲,驀地,雙眸中熾盛凌厲凶狠的光,”人就在那,還需要本王親自來盤問?“

”是,末將領命!“易元成瞬時明白,猛地上前幾步,直接跨進池中,一把捉住申柔佳浮在水面上的頭髮,將她從水中提了出來。

”啊……不要……不要!“她尖叫著,一手緊緊護住**的胸口,一手護著身下的私處,她從未如此絕望,那是一種從骨頭里滲出來的絕望。

她蹬著腿想掙出那隻巨手的箝制,拉扯間,她的頭皮撕裂般地疼痛,扯著太陽穴處的神經幾乎斷開,她疼得尖聲連連,眼淚控不住地從眼眶裡簌簌地流出,”不要,將軍饒命……救命,王爺救我……求求王爺救救我……“

易元成毫無所動,倒提著她,對她那玲瓏飽滿的身體毫無所動。拉著她從水面滑過。

而此時的她像被漁人捕獲的魚兒一樣,沒有絲毫的反抗力量,被易元成狠狠地扔到池岸上。

她最引以為榮的一頭海藻般的秀發,此時就如魚鉤一樣,狠狠地卡住她的咽喉,只要對方輕輕一拉線,她就會沒命!

易元成為蘭亭處置過太多這樣的女人,早已練就一副鐵石心腸。他臉上毫無憐惜,下手又狠又毒,甩掉她時,他的指縫處已抓下申柔佳腮邊的一大撮的頭髮。

疼痛的本能,讓她抱著頭痛哭流涕!渾然忘了,此時自已赤身裸露,女人的私處全部被幾個年輕的侍衛看光。

”王爺,我是柔佳呀……您看看我,我是申柔佳……王爺,我們見過幾次,您不記得柔佳了麼?“他一定沒認出她,是的,水池裡的水氣太濃,他沒有看清她,以為她是別的普通女人。是的,一定是的!她掙扎著意圖爬到蘭亭地身邊,乞求他的憐惜。

易元成勃然大怒,這女人到現在還死不悔改,還妄想和王爺糾纏。若讓她沾了王爺的身體,那還得了?

他一個跨步上前,穿著堅硬官靴的腳狠狠地踩在她的胸口,上不讓她掙扎動彈半分,緊接著,一巴掌帶著猛風摔在申柔佳的臉上,訓道,”閉嘴,還不從實招來,你是怎麼混進王爺的浴房?“

申柔佳胸口被踩得幾乎閉過氣,她像失水的魚兒,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可還沒順完氣,一掌過來,瞬時就被打得眼冒金星,雙耳齊鳴,雖然她也曾被大伯母摔過巴掌,可女人的臂力哪里和一個行武出生的男人相比。口中瞬時腥甜一片,她忍不住吐了一下,一顆細細地牙齒掉在了地上……那一剎,她腦中一片空白​​,她近乎呆滯地茫茫然抬頭,看到了幾個男子凶神惡煞般圍著她,冷漠地俯視著她……

”我……我,你……。你們……“她急喘著氣左右前後地看著眼前幾個男子,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還不招麼?瞧不出你這賤人嘴巴還挺硬的!“易元成濃眉一挑,一腳踩上申柔佳撐扶在地上的手,”別逼本官給你上刑!那可是要脫一層皮!“

”啊……痛呀!“申柔佳驟然痛叫一下,只覺得手指頭的骨骼格格作響,方才被一掌擊惛的神智又被拉了回來,她只覺得置身冰窟,血液裡都冒著絲絲涼氣。

雖然這幾個侍衛全是一等一的,受過極訓,可到底是二十出頭血氣方剛的男子,看著申柔佳曲線妖繞的身子,也禁不住眼光不停地瞄向她的私處。

被這些在申柔佳眼中數於低等的男人看著自已最隱秘的地方,申柔佳胃腹裡掀起一陣陣寒氣令她作嘔——不,她不能坐以待斃!

她轉過首,依然不放棄地向他求助,像風中殘荷一樣顫抖著,狼狽不堪地一手護著胸,一手護著私處,乞求著,”王爺……我……我是柔佳呀……“

蘭亭冷眼旁觀,眸中無色,悠悠然地喝著杯中的清水。聽到她口口聲聲地提醒他,她是申柔佳,不覺失笑,瞇著眼,慢舍捨地開口應道,”哦,原來是王叔的義妹申小姐!“

”是的,是的,王爺您終於認出我了,我是柔佳,我正是郡王爺的義妹!“悲戚的心瞬時轉為狂喜,她忙不迭地應著,心中極暢快地吶喊著:他認出她了,認出她了!申柔

佳嬌軀激動得簇簇抖動,大滴大滴晶瑩淚珠滾落,此時她只想撲進他的懷裡哭個

夠,她含糊地逸出一聲​​,”王爺,求您屏退左右,柔佳願……“

”大膽!“易元成哪容得她近蘭亭之身,揪了她的頭髮將她推倒。

”王爺,救我……“申柔佳向蘭亭投去求救的眼光,卻被蘭亭的陰鷙的眸光蜇了一下,心中突然意識到什麼,她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再也顧不得什麼,她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蜷著身子跪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乞求,”三殿下,是柔佳錯了,柔佳再也不敢了,求殿下饒了柔佳吧……“今夜的羞辱記憶將伴她一生,每一次回想都足以讓她肝膽俱裂、五內俱焚。

加上疼痛交加,申柔佳哭得幾乎閉過氣,她恨不得馬上昏死過去,可偏偏整個頭皮被扯裂的疼痛讓她更加清醒。

”知道錯了,就好好交待,本王會看在王叔的份上,不追究你刺殺本王的罪!“蘭亭看著申柔佳的醜態,眸中滿是厭惡。

第一次見此女時,她為了自已的目的,故意落水冤枉沈千染,他目睹了過程。

第二次,她和申氏合謀陷害沈千染,被沈千染識破將計就計。也正是她,在蘭御風面前反咬了沈千染一口。

暗衛將所有的調查呈上時,他並不聲張,因為他也希望蘭御風藉此與沈千染退婚。

他保持沉默,並不代表他不會替沈千染出這口惡氣。

申柔佳惛了,她……她只是想把自已獻給他,並非是為了刺殺。

瞬時,心裡又閃過一絲驚喜,原來,他是誤會她來行刺,才這般狠地對待於她。

如果…如果,她告訴他,她是愛慕他,願服侍他左右,那……

腦中瞬時變得無比得清明,來之前,想了好多次的台詞此時一句不漏地浮上心頭。

她再顧不得幾個侍衛赤裸裸的目光,她突然連連跪著上前幾步,口中連連呼道,”殿下冤枉,柔佳並非來刺殺,柔佳只是仰慕殿下的人品,想服侍殿下左右,求殿下明察。“

這是,申柔佳第二次跪在了他的膝下。

第一次在沈府中,她見到了風姿卓越的他,為了能在他面前露臉,不惜伏低做小,丫環狀的端茶遞水。那時的她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齡,她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今日,同樣地跪在他的足下,如此的近距離,可惜身無寸縷,再美的身子沒有人的尊嚴,也擺不出素日的自信和美麗。

而今夜的路究竟在何方,只要一想……足以讓她膽顫心寒!

幾個侍衛忍不住搖首,他們跟隨三殿下多年,這種急著想攀龍附鳳的女人他們見多了,但到了申柔佳這樣厚顏到令人髮指的女人倒少見!

”哦…“蘭亭淺淺掀動嘴角,俯視著看著她,”原來是美人恩呀!看來是本王冤枉了美人,辜負了美人的一番好意了!“或許是浸了溫泉里的水氣,蘭亭眼里紅絲綿長,那笑容看去竟有絲嚴厲逼迫之感。

申柔佳雖滿是徬惶,可蘭亭的笑讓她的心彷彿又升起了一些希望,她用最輕最柔軟地聲音央求,”王爺,求你讓這些手下退下可好?柔佳……柔佳不堪這樣的羞辱……“她開始壓抑著聲音嚶嚶而哭,心中轉過千百念,如果今晚能順利過了這一關,她一定會求王爺把這些侍衛全殺了,一個也不能留,否則,將來就算有一天她站到了高位,她心裡也永遠無法安枕。

尤其是方才對自已行凶的那個侍衛頭子,不能讓他死得那麼痛快。她要先挖了他的眼珠,剁了他的手腳,再慢慢折磨到死!

”哦?那申姑娘又想怎麼辦呢?“蘭亭目視著她臉上神情萬千,並準確地捕捉到申柔佳眼底閃過的陰狠,他展開冰綃之笑,”你要本王如何為你作主?“

”柔佳沒……沒臉活下去了……“聽了這樣的話,申柔佳的底氣瞬時足了,她哭聲更悲,抬起小臉,滿目淒涼地望著蘭亭,她的眼角不停地掃著一旁的幾個男人。暗示著蘭亭應該為她處置了這些男人。

易元成心裡暗暗稱奇,這女人,也算是奇芭!

而另幾個年輕的侍衛已經開始抑不住地在憋著笑,也不知該誇這女人頭腦轉得太快,還是眼勁兒太差。

”申姑娘先別哭,本王現在最好奇的,你是如何進入本王的寢房,等你說了,本王再幫你出氣不遲!“蘭亭直起身,往後一靠,睨視著她,神情像極了逗玩著老鼠的貓兒。

申柔佳臉色一紅,心裡又開始忐忑不安,如果她說了,王爺不追究還好,若追究了,只怕她的父親也躲不過。可不說,為此惹得王爺不高興了,那她的一番努力不是白廢了?

糾結了半晌,方抬起小臉,閃著可憐兮兮地眸光,小聲道,”戌時,王爺的浴池都有專人打掃,換溫泉水,柔佳便……“她半羞半澀地低下頭。她來這第一天就知道蘭亭一天兩次沐浴,在沐浴時很講究,從不肯讓人侍候。

這裡的浴池是接外面的溫泉,要換這裡的水不是三五個丫環能做到,通常要叫驛館裡的人來打下手。

她的父親是蘭御風的六品領侍,要弄一套小廝的衣服並不難。

如何混進去,她早就一一算好,只待過了侍衛這一關,就躲在蘭亭床榻下,等進去清洗的人全部離開後,她脫了衣裳藏在蘭亭的榻底,摸了進來,躲進了水中。

俗話說迎為妻,奔為妾,這樣送上門的方法她也知道太低三下四。只是今夜狀況連連,才逼得她挺而走險,為自已一博。

申柔佳稍一提,蘭亭就明白了,唇角彎起一泓笑,不急不緩地道,”真是難為申小姐!“

申柔佳眼圈又是一紅,滿是受傷的眼裡閃過一抹欣喜,口中喃喃心碎般的怨嗔,”王爺,柔佳手無縛雞之力,怎麼可能是刺客?王爺,你一定要為柔佳做主,否則,柔佳再沒臉活下去了,只能一死以示清白……“那凝聚在眼眶裡淚水,衝破了枷鎖一般,洶湧的滾出。

蘭亭緩緩地站起身,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驀然哈哈一笑,那笑聲如龍長呤,剛開始,申柔佳僵著臉陪著笑,可那笑聲不停,她心裡又竄升起不安的感覺,只覺得那瞬間的呼吸變得困難,心中剛升起的希望火焰被蘭亭眸底的那抹冰冷漸漸的熄滅。

眼前的男人,為什麼一點和別的男人不同,她越來越難以捉摸他了。

驀地,蘭亭笑聲停止,俯下身,眸如霜刃,一字一句道,”沒臉活?申小姐,本王可沒攔著你去死!“

申柔佳如遭晴天霹靂,這短短的時間,讓她時而一驚,時而一乍,時而一喜,她更如霧裡雲里分辯不清蘭亭到底要幹什麼,一雙美目直勾勾地盯著蘭亭,驚詫地張著口好久都閉不上。

蘭亭眉峰一挑,眼角端的生出三分邪氣,水霧中異樣妖嬈,瞥著她,施恩般地口吻道,”本王給你兩個選擇!“

申柔佳睜大一雙溫潤鹿兒般的眼,臉上又現淺淺的驚喜,心中又升起了一小絲的期待……莫非,莫非是要她侍寢?

蘭亭悠閒地飲了一口清水,在申柔佳滿眼的期盼中開口,”第一選擇,申小姐可以自已走出本王的寢房。只是你既然喜歡光著身子進來,自然只能光著身子出去! “

申柔佳腦子倏地炸開,眸中頓時閃過錯愕,她微微地動了下自己的手,掌心裡泌出冷汗,似乎冷得有些透骨,她用力吞嚥了一下口水,艱難地開口問,”第二呢?柔佳還有第二選擇,請王爺賜教!“

”第二……“蘭亭故意停了下來,慢條斯理地,邊飲水邊欣賞著申柔佳如囚犯在等最後審判時的那種既忐忑不安,又恐懼的表情。

最後,俯下身,對上她的眼,邪氣的笑容裡多了一絲詭秘,聲音溫潤而緩慢,”本王給你一塊遮羞布,讓侍衛護送你回王叔那,今夜的事,本王就幫你先壓下來。“申柔佳偷偷地舒緩了一口氣,看來今晚色誘不成,雖然吃了一些小苦頭,但總算能夠全身而退!

留得清山在,不怕沒柴燒!

可在她這口輕鬆的氣尚未悉數吐淨時,蘭亭突然帶著惡意的戲謔迅速接著道,”但是,你要把今晚做過什麼,說過什麼,一字不漏地回報王叔,至於王叔是如何處置他自已的義妹,就不關本王的事!“

申柔佳這下徹底地明白了,蘭亭至始至終就是拿她來玩耍,臉色刷得一下變得慘白。

她全身顫抖如篩,這裡明明溫暖如春,可她渾身泛著微微的青色,那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的小臉透出死色!鼻涕、恐懼的眼淚再也克制不住的齊齊往下流……

她怎麼能光著身子出去?她一想,心就顫得要裂開!只要……只要一出這個門,從明日起,她就是西凌最大的笑話,想勾引寧王不成,被寧王赤身露體的趕了出來。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能出現在各種宴會中,享受著男人們的驚艷和女人們妒忌!

可要是蘭御風知道了她的所做所為,她將一無所有,蘭郡王府是不可能再呆了,難道,她三年的奮斗全成了空?

她的爹爹和兄長又會怎麼看待她,當年,她累得爹爹被大伯趕出申家。如今,他們要再一次流落街頭麼?

她錯了麼?她生於美麗,不甘平凡,她不知道錯在哪?上天既然給她一幅好容貌,卻沒有給她一個好的出生,她想通過自已的努力站在高處,這難道錯了麼?

她抬頭,無限淒涼地望著蘭亭,這樣狠心的男人是她平生第一次遇到。

為什麼,她只是想得到他的一份憐愛而已,可他卻如此殘忍地對待她!如剔鱗一般,將也的自尊一點一點的剖淨,血肉模糊!

一定,一定是沈千染對他說了些什麼,所以,他才會這樣對待自已!

沈千染!沈千染!總有一天,我會斷你四肢,挖你眼珠,熏聾你耳,撥去你舌,將你制為”人彘“。

”想好了麼?本王的耐性不怎麼好!“蘭亭冷冷地開口,他已經沒有耐性看著她醜態百出的嘴臉。

”想好了……“她低下頭,再也沒有勇氣去接觸他那如鋒刃的眸光一點一點地剮著自已,讓她疼入骨、痛入髓!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寫滿著難以表達的痛苦,喉中苦澀,顫不成聲,”柔佳選第二種!“

清晨,沈千染已梳洗完畢,推開窗戶,三月春風撲面而來,入眼的全是一片桃花粉艷,暖風中,花瓣隨著風裊裊飛揚。

窗台沿邊,粉紅色的桃花花瓣鋪了一層,嫩嫩的,上面還沾著清晨的露珠,沈千染小心翼翼地撿起花瓣,放在手心這上,托著手,輕輕一吹……

在窗邊的百米處的池塘柳樹下,蘭御風痴痴地瞧著,從寅時開始,他就悄立在這裡,傻傻地看​​著那一扇緊閉的窗子。心中唯一的期盼,就是在清晨時分,能夠看她一眼……

一夜的無眠,他把太多太多的過往理出了頭緒,原來,自已才是最傻、最無知、最無情的那一個!

”娘親我也要玩!“沈天賜揉著雙眼,站在床榻上,打了個哈欠,皺起秀氣修長的眉,又撅了撅小嘴兒,扭了一下自己的小胖腰,”娘親抱!“

沈千染拍拍手上餘下的花瓣,剛想走過去幫沈天賜穿上衣裳,那小身子已利索地跳下床榻,如隻小雪球般一頭扎進她的懷裡,抱住沈千染的腿就是一陣磨蹭撒嬌,”娘親今天就陪賜兒一個人好不好?“這麼多的餓狼叔叔想跟他搶娘親,他得看著點!

”好!“沈千染內疚俯身抱起兒子。賜兒出生後,她一直忙天藥莊,並沒有多少時間陪伴他左右,倒是傾城,陪伴賜兒的時間比她還多。

這回難得輕閑,自然是一切以兒子至上,她臉熨著兒子的臉,笑問,”賜兒想要玩什麼,娘親一定陪你!“那種粉嫩的觸感,讓她忍不住又用力親了兒子臉嫩的臉頰,笑道,”娘的賜兒好香香,娘最愛小賜兒了!“

沈天賜驕傲萬分地捧著娘親的臉,笑得稚嫩輕脆,”娘親說話要說話哦,不可以喜歡別的人,只能喜歡賜兒一個。等賜兒長大了,可要娶娘親當媳婦的哦!“

這時丫環碧玉端著熱水進來,笑道,”小姐,公子早,今兒一大早,寧王殿下已派人送來鯛魚、鮃魚、鰈魚和鱸魚,讓廚子做了魚膾,這會正在用冰塊鎮著,小姐和公子現在要吃麼?“

”讓他們放到前院裡,一會我和賜兒去那用膳。“沈千染將兒子放到榻上,接過碧玉遞過來的濕毛巾,給天賜洗臉,淨了手腳,從櫃子裡拿出乾淨的衣裳給他換上。

寧天賜嘴刁,尤其喜食魚膾,這才一晚的時間,蘭亭就把他的喜好打聽得清清楚楚。

寧天賜聽了,很不舒服地抬起那張漂亮得不像話的小臉蛋,咽了一下口水,對著沈千染搖首,”娘親,賜兒不吃!“

沈千染奇了,以前南宮鄴給弄的,小傢伙從不客氣,照單全數吃下。初時,沈千染還擔心她腸胃不能適應,可後來發現,這小傢伙很強大,吃多少都能消化得了。

寧天賜嘟起小嘴,委委屈屈地告狀,”娘親,賜兒不喜歡那寧王老盯著你瞧,他討好我們,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意!“沈天賜嘀嘀咕咕著,忽然又歪著小腦袋很慎重地叮囑著沈千染,”娘親可千萬不能上他的當,兒子覺得,南宮太子雖然色了些,但比他瞧著順眼多了! “

沈千染被兒子用”色“字形容南宮鄴,差點憋出笑來,這小豆丁大小的人,怎麼會知道”色“這個字眼!

碧玉聽了,在旁邊掩著嘴笑。

她把孩子抱起,用額頭輕輕頂了頂他的小鼻尖,很慎重地對他說,”​​賜兒的吩咐,娘親記住了!“

小傢伙馬上伸出粉粉的小胖指在沈千染面前不停地晃著,”勾勾手、勾勾手喲!“

娘兒倆勾完手指,小傢伙馬上撅起嫣紅小嘴滿意地在沈千染臉上親了一口,用著獎賞的口吻,”娘親乖!賜兒最疼娘親了!“

幫兒子梳洗完畢後,牽著小傢伙的手來到前庭的桃花樹下。

寧天賜看到滿園裡除了桃樹外,那邊還搭著一個葡萄架,興奮地拉著碧玉一起過去摘葡萄。

沈千染坐下來,倒了杯香水梅露一邊飲著,一邊看著沈千賜玩。幾個丫環把食盒打開,擺好後,靜靜地佇在一旁。

水玉提著劍走過來,這麼多年,她晨起練劍的習慣一直沒改。

”二小姐,一大早,你猜我看到什麼人?“水玉坐下,倒了杯清水,也不急著喝,而是湊了身子一臉神秘兮兮地朝沈千染眨著眼,眼中全是興災樂禍的喜悅。

沈千染摒退左右,臉上漸漸浮起一層嫣色,那一雙素日冷清的皓眸眸也變得柔和,聲音裡卻透著一股肅殺之氣,”自然是申柔佳!“

水玉眸中卻頓時閃過錯愕,又有些失望地放下茶盞,嘆聲道,”二小姐,你都快成活神仙了,這你也能猜到。要說這驛館裡有多少人呀,怎麼我連一丁點的提示也沒給你,你就猜準了!“

沈千染彎起唇,笑容裡多了一絲溫情,”你性子急,但凡有什麼事,你全寫在臉上。“沈千染頓了一下,細細地瞇了下眼尾,笑容裡多了一絲詭秘,”這驛館里人雖多,但能讓你這副表情的也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申柔佳,一個是八公主。八公主是公主的身份,天之驕女,就算有什麼事,也不會糗到任人去嘲笑的層度,但申柔佳就不同了,雖然面上是蘭御風的義妹,可並沒有皇家冊典,她的父親雖是六品領侍,說白了還是個奴才的頭。她若安份守舉也就好,可惜她不是!“她昨晚這樣激申柔佳,就是逼著她去狗急跳牆,果然申柔佳不負她所望。

沈千染亦倒了一杯茶水,兩手捧著,小口小口啜著,問道,”你具體聽到些什麼,說說看,她這回惹了什麼?“

水玉的興致瞬時又被提了起來,瞇著眼笑道,”我那會正準備練劍,聽到幾個奴才在角落裡邊打掃著邊說著。說是蘭郡王府裡的養馬的小廝半夜起來上茅廁,看到申柔佳跪著向蘭郡王跟前,哭著淚人地求情。那小廝有些好奇,偷偷聽了壁角,原來是這申姑娘半夜想勾搭寧王,給寧王扔出來,告到蘭郡王那,郡王爺覺得丟臉,就跟她撇清關係,轟她父女倆滾蛋!申柔佳求了大半夜也沒結果,只好和她父親提著包袱,換了一身平民衣裳,連個車都沒僱,半夜三更就離開了!“

沈千染微微一怔,輕蹙著黛眉輕聲自語道,”奇怪!“

”什麼奇怪?小姐是不是也覺得蘭郡王太絕情了?好歹也是自個認了三年的義妹!“遂又一笑,又揚起那興災樂禍地表情,”不過,對申柔佳這賤人不必客氣,換是我,揍上一頓再轟走!“

沈千染不語,她覺得奇怪,是因為蘭亭的處理方式。

她用語言刺激申柔佳,就是逼著申柔佳施美人計向蘭亭靠攏。蘭亭是否會動心她不知道,但以重生前的記憶,申柔佳在這一年會攀上皇權,成了皇帝的嬪妃。申柔佳也爭氣,進宮不到半年,就懷上龍種,並很快扳倒柳貴妃,坐上了貴妃之位。

她曾想過,或許是蘭御風把申柔佳介紹給了皇帝,但轉念一想,以蘭御風的性情,怎麼可能將自已看中的女人送給別的男人?

扳倒柳貴妃,接著柳家被貶,太子被廢,最大的受譽人就是蘭亭。何況,重生前,申敬業父子突然走上仕途,一路順暢,豈是一般人能助力得了?百般猜度,蘭亭的嫌疑最大!

可是,蘭亭居然當眾撕了申柔佳的臉!

還有,重生前,申敬業會在一個月後,被朝庭任命為副史,與當地的封疆大吏一起污衊寧家,藉此,從正六品一躍成為四品京官。如此一來,豈是不可能了?

難道她的重生不僅改變了自已的命運,連著申柔佳也一起被巔覆了人生?甚至不用她去報復,老天就開始收拾她?

沈千染又飲了兩口茶水放下,臉上露出淡淡的冷意,這個遊戲似乎越來越好玩,她期待申柔佳再次爬起!因為她給申柔佳輔的路,正是讓她站在雲端之上,而後一腳把她踹下!

”賜兒,你在幹什麼?“沈千染唇邊突然彎起寵溺的笑,原來寧天賜不知什麼時候把鞋子踢了,露出白胖胖的小腳丫正踩在地上的花瓣上,雙足時而跳躍,時而單足跳得正歡。

聽到沈千染的問話,小傢伙揚起小臉,眉間殷紅欲滴,一臉的燦爛,艷過盛開的桃花,”娘親,我在這修仙呢,這裡的花兒一定全是桃花仙子留下的腳印,我沾沾她們留下的仙氣。“

這天氣並不冷,沈千染看他玩得正高興,也沒阻止。

”賜兒玩什麼,這麼高興。“弧形石門處,一個修然挺撥的男子走了進來,一襲白色寬袖衣袍帶風,翩翩蝕世佳公子的模樣,跟在他身帝的正是一席青衫儒士打扮的寧常賢。

沈千染微微一笑,站起來福身道,”太子殿下!“又朝寧常賢展顏一笑,”舅父早!“

”沈小姐,我說了好多次了,你我之間不必講究那麼多的虛禮。“南宮鄴瞄了一眼桌上的菜式,暗暗心驚這季節竟能弄到這等到菜式,尤其是冰塊,在這是南方濕熱之地,冰塊極難儲存。

”染兒,用完膳收拾一下,辰時三刻行裝上路,回京!“

”這麼急?“

”聽說中州雨勢越來越大,寧王擔心路上泥濘不好通過,下了提前撥營的命令。“南宮鄴忙解釋,蘭亭急著回京正合他的心意,否則夜長夢多,沈千染想單獨留下的話,他連藉口也找不到!

”嗯!“沈千染心裡微微漾著,一對瞳眸中無半怯弱神情,反而晶亮如洗,含著莫名興奮。

她終於要回到沈家了,這一次,她已破蛹成蝶,這一次,她會踏著仇人的屍骨走上血祭之路!

從小鞍都鎮的碼頭從水路出發,船沿錢江一路北上,到了中州首府慶州城下船。

經過一天一夜的休整,糧水的儲備後,進了西凌官道,一路大雨連綿不絕。寧王擔心雨勢造成山體滑坡,特派前方探馬開路,七天后,終於平安到了京城。

西凌的太子蘭陵率一眾的文武大臣在城門口挾道歡迎東越太子南宮鄴。而沈千染早已和寧常賢換了尋常的馬車,先前一步進城。

沈家的門庭已渙然一新,大門新改,門前的小廝換成了一身戎裝的侍衛。若不是大門之上的溜金赤紅寫著”沈宅“,沈千染以為這是到了京城王府的府第。

三年了,她終於又回到了曾經生她,棄她的沈家!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5:12 PM

七十五 瑞安公主

水玉領先跳下車,掀開簾子先把甯天賜抱了下來。

沈千染扶著水玉的肩下了馬車,抬頭看了一眼紅磚綠瓦,氣派非凡的沈家,臉上劃過一絲冷凝。

「二小姐,我讓馬車拉到後門,吩咐他們搬行囊!」這次沈千染回來,帶了整整七十幾箱的東西,光馬車就雇了十多輛。

「好,讓他們小心些,別撕了封條。」沈千染交代一句,水玉應了聲後笑咪咪地離開。

「賜兒,來,阿公牽你!」甯常賢從下一輛馬車下來,幾步到甯天賜身旁,牽了他的手,低下身輕輕問,「一會長輩問起,你該怎麼答?”

甯天賜精緻的小臉上先是一陣迷亂後,眨了眨琉璃眼,泛起了紅,又撅了撅小嘴巴,委委屈屈地看了甯長賢一眼,低下首,小聲地念著,「我是甯天賜,我是阿公的嫡孫。娘......娘是我姑姑......」琉璃眼中很快凝起了小淚花,在眼眶裡轉呀轉地。

沈千染一下就猜到甯常賢給小傢伙說了什麼,瞧著小傢伙像受盡委屈的小雛鳥,沈千染的心一陣陣的剮痛。

她的兒子怎麼能叫她姑姑?就算賜兒樂意,她也不樂意!她知道甯常賢此舉是出於對她聲名的考慮。

但于她而言,聲名是什麼?上位者可以公然染指別人的妻子,弱者連自已生的孩子也不敢認?她沈千染要這樣的聲名何用?如今,她早足夠強大到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了!

這世間,沒有什麼比她的賜兒開開心心、天真浪漫、理直氣壯地活著重要!

她蹲下身子,與兒子平視著,輕輕拭去含在甯天賜眼角欲滴的小淚珠兒,她的眸溫柔得快泌出蜜來,「賜兒,聽娘一句,無論誰問你,你都可以挺起胸堂回答,這是我娘親!娘親,因為有了賜兒,娘親才感到幸福,因為有了賜兒,娘親才感到驕傲!”

她抬起首,對上甯常賢歎氣的臉孔,那深邃的眸裡閃著自信的堅強,「舅父放心,阿染已不是三年前無助的少女,我是一個母親,在任何時候,我只會選擇站在我孩子的身前,為他遮風擋雨,做他永恆的羽翼。沒有人能傷得到我和賜兒,要是誰敢——」及此,眸光裡浮出冰魄之光,「誰敢傷我兒子半分,我會讓他知道後悔二字是怎麼寫!”

小傢伙把沈千染的話聽得明明白白,眼中又浮起了淚珠兒,這回沒忍住淚,順著緋紅的小臉兒滾下。突然,小身子一轉,朝著沈家的門氣咻咻地揮揮小拳頭,傲然地哼著,「娘親,他們要是欺負你,等我長大了,我一定讓他們給娘親認錯!”

沈千染眸色頓似瀼瀼零露,唇角向上彎起,她重重地點著頭道,「好,等賜兒長大了,娘就靠你保護好不好?」她親吻去甯天賜臉上的淚花,伸出尾指,學著甯天賜平常的模樣,歡快地叫,「勾勾手,勾勾手喲!”

甯天賜幸福地、自信地、高傲地舉起一根手指,滿臉緋紅,「娘親,放心,賜兒很快會長大的!”

甯常賢臉上綻開微微一笑,心中酸感莫名,若是他的妹妹有沈千染一半的勇氣,也不至於半生蹉跎。

沈千染牽起甯天賜的手,迎上甯常賢寬慰的笑,低頭對著身下小小的人兒笑道,「賜兒,我們去見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甯天賜抬起小臉,隨即漾開一個笑容,「好的,娘親!”

沈千染右手牽著甯天賜,緩緩走上臺階。

門口左右兩個侍衛目瞪口呆地注視著一個水湖色的輕紗的少女緩緩走來,嘴巴在不知不覺中越張越大,呼吸哽在喉中,眼光隨著那少女轉動,看著她從眼前走過,緩緩地消失在視線中......直到「噹」地一聲,兵器掉在地上,才似疑似晃地醒過來。

左邊的擦了一下流下的口水,有些結巴地問,「兄弟,你......剛有......看到什麼?”

右邊的還沒回過神,緩了許久才喃喃一句,「大白天的一定......是仙女。哥,你剛也看到仙女了?”

「仙女啊......」左邊的愣愣地點了點頭,「是呀,造化造化呀......。”

到了外堂,沈千染看到廣嬤嬤百無聊賴地坐在庭中的竹椅上,在陽光下曬著太陽。

廣嬤嬤聽到腳步聲傳來,扭著頭一瞧,在看到一個少女披著一身金色晨縷緩緩從正門進來,全身一震跳了起來,手心上的瓜子全撒在了地上,站在那直著眼發愣著。

甯常賢不便入內,沈千染便道,「舅父在此待候,等染兒進去給娘親通傳一聲。”

她輕蹙眉,朝一旁瞧著她發愣的廣嬤嬤道,「舅老爺來府上,還不去上茶?”

廣嬤嬤是認識甯常賢,只是眼前的少女令她太震驚了,活脫脫就是二十多年前的夫人甯常安。

「是......是,老奴這......這就去上茶。」廣嬤嬤邊向前走邊忍不住回頭打量著沈千染,一時不備,在門檻處絆了一下,整個人朝前一趴,摔了個狗啃食。

「咯咯咯......」甯天賜指著廣嬤嬤狼狽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甯常賢輕喝,「賜兒不得無禮!”

甯天賜掩著嘴憋著,好不容易氣順了,才哀哀期期地小聲地辯解,「不是賜兒推她的!”

沈千染被甯天賜的言辭逗笑,拉了一下甯天賜的小手,道,「來,跟娘進去,我們去給外祖母請安!”

沈千染一路走過,視若無睹地從張口結舌的丫環婆子們身邊走過。沈家的改變很大,若非依著記憶中的路,她幾乎認不出來。

還沒到內堂,就先聽到有人在唱小曲子,像是民間地方的曲調。其中伴著幾聲讚賞聲傳來。

到了內堂,沈千染看到,內堂被加寬了一倍多,前方還搭了個小戲台,此時正有一個青衣在咿咿吖吖地唱著。台下,擱著幾張長榻,既可供人休息又可供人坐著看戲。

當中還有一個花梨木桌,幾個女子圍坐著,邊吃著桌上供的瓜果點心,邊眾星捧月般地圍著當中一個盛裝的少女。那個少女,笑容甜美,一頭烏髮盤成蝴蝶雙髻,斜斜插著一隻剔透玲瓏的金雀步搖,眉心之間描著嫣紅的桃花鈿,襯出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越發朦朧。

沈千染一眼便認出,正是里安公主的女兒鐘亞楠。

沈千染走進時,內堂裡的聲音暫態就安靜了下來,有人嗑了一半的瓜子從嘴裡掉了下來,有人剝了一半的花生落在了地上,只有當中那個盛裝的婦人眸中異光微閃。

斜靠在一張狐皮長榻上的里安公主心異房中突然靜了下來,濛濛地睜開眼,神智暫態清醒了過來,「你......是找誰?怎麼沒經通傳,就私自進來......」眼前的少女讓她有些疑惑,她直勾勾地審視著,雖然這樣傾城的容貌二十年前她也曾見過,可那人的容貌早已毀了,日日鎖在自已的小院中閉門不出,何況眼前的少女不過是十六七歲的花季年齡。

沈千染唇角略略一勾,挑著一抹不達眼際的淡笑,她知道眼前的是里安公主,她沒有請安,于禮微一福身,眸光裡深隱著一泓冷灣,淡淡地啟口,「我找我娘親,眾位慢坐!”

她牽著甯天賜陌然從人群中走過,正要走出內堂,進入後院,身後的瑞安公主驚覺地跳起,厲聲喝道,「你娘是誰?”

沈千染緩緩轉身,眉眼一彎,聲若嬌鶯,「我娘是甯常安,怎麼,我回來,連給我娘請安,也要公主殿下的同意麼?”

瑞安公主被那少女突然回眸一笑,皓眸裡拖出來曳麗豔波,一顆心竟漏跳了一拍。同時堂中吸氣之聲頻頻響起,在眾人尚未從震驚中清醒時,沈千染早已在眾人的視線中消失。

「娘......」鐘亞楠先緩過神來,她吸了幾口氣,指著沈千染消失的方向,疑惑著,「剛才......她手裡好象牽著一個孩子!”

瑞安公主低著首,似乎並沒有聽到鐘亞楠的話。眾人見里安公主神情凝滯,像是在回憶著,都靜靜地也不敢出聲打攏,內堂中的氣氛顯得詭異。

沈千染穿過後花園,到了東院,推開門一看,除了左邊的僻出一塊種了不少植物外,其它的佈置,與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誰?」常媽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提著掃帚走了過來,在看到沈千染,滿臉震驚,「你你......你......」半天也吐不出下文。

沈千染展顏一笑,道,「常媽,我是阿染,我回來了!娘親在不在房間?”

常媽一個踉蹌,瞪著眼許久後才回過神,驀然,象打了雞血一般,撒著腿就往甯常安的寢房方向奔去,嘴上同時大聲嚷著,「小姐,小姐,二小姐回來了,二小姐回來了,小姐......」

沈千染失笑,想阻止都已來不及了。

沈千染抱起兒子,重重地親了一口兒子白嫩的小臉,笑問,「外祖母在家呢,賜兒,一會見到外祖母該怎麼請安?”

甯天賜鬱悶了有大半晌,每回只要他和娘親走在一處,他就成了一團小空氣了。

這時,被娘親香了一口,嬌稚的小臉馬上堆上滿足,忙舉起手,大聲回答,「賜兒給外祖母請安,祝外祖母身體健康,永遠快快樂樂!”

沈千染邊走邊親了一下兒子粉嫩的小臉,誇道,「賜兒真聰明!娘親最愛賜兒了。”

甯天賜回了一個響嘴給沈千染,高興地粉臉通紅通紅地。

剛走到內室,尚未上樓,甯常安已跌跌撞撞地沖了下來,在看到沈千染的一剎那,眼淚如開了閘般傾泄而出,鬱積了心口中三年的話哽在了胸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停下腳步,站在樓道口望著......唯恐一切是夢,唯恐上前一抱,眼前的人就如鏡中花,水中月消失得無影無蹤。

「娘......」眼淚也禁不住紛紛流下,她的娘親,比起三年前顯得更加蒼老,那一頭灰發,已全數變白,雙頰的暗紋已延到了下巴,若不細看,她根本認不出眼前是她的娘親。

「娘,為什麼,為什麼當年傾姨給你留下的藥,你為何不用?」當年傾城帶她走時,悄悄地把解藥留給了常媽,她知道娘親一直不曾服用,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真見親眼到母親的容貌比起三年前毀得更加徹底時,她的心驟然裂開!

「哇......」甯常安這時才哭了出來,她沖上前,一把將沈千染抱住,這不是夢,原來真的不是夢,她的染兒回來了,真的回來了,平安無恙地回來了!

「祖母,您別傷心,賜兒給你請安了......祖母要乖哦,娘親說,勇敢的人是不能哭鼻子的。」甯天賜從母親和甯常安的夾縫裡掙扎出來,伸出胖胖的小手,輕輕地為甯常安抹著臉,另一邊手同時也給沈千染擦著淚,一口一口吹著氣哄著,「娘親,乖哦,不哭,不哭,賜兒說故事給您聽,娘親乖!”

甯常安略微鬆開女兒,這才注意到沈千染懷中抱著一個粉裝小人兒。眼淚又控不住地嘩嘩流下,她淚眼迷蒙地笑著、喚著,「賜兒,賜兒,賜兒。」擦去淚,她正想把甯天賜從懷裡抱過來時,卻大吃一驚,連連後退,幾乎站不住身子,指著甯天賜驚問,「賜兒,他他他......」

常媽偷偷捏了一下甯常安的手,老淚縱橫道,「小姐,賜兒公子象您,眼睛象你,長得也象您。”

甯常安柔腸百結,輕輕地抱過甯天賜,如珍似寶地看了許久許久,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常媽用袖口拭了一下眼淚,「今兒是高興的日子,小姐,二小姐,不能哭,你們娘兒倆上樓坐著好好聊,奴婢去燒幾個拿手菜,大家高興高興。對了......哦對了,我得派人去通知老爺和公子,讓人在皇宮門口候著,等老爺和公子一下朝就趕緊回來。」常媽連哭邊笑,高興得有些語無倫次。

「等等常媽!」沈千染喊住往外奔的常媽,對母親道,「娘,是舅舅送我回來,他在外堂候著。”

甯常安臉上更喜,忙吩咐常媽,「你去外堂,讓兄長到前堂老爺的茶客間,就說我換了裳就來。順便去老夫人房裡回一聲,就說舅老爺送染兒回來了,看看老夫人怎麼安排。”

常媽連連應著,笑咪咪地離開。

甯常安一手抱著甯天賜,一手牽著沈千染,三人上了樓。

沈千染注意到,當年厚重的簾子已經換成色澤素雅的輕紗縵,令她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寢室外間已被改成一間書房,上面放滿了書卷,那紙鎮沈千染認得,是自已十歲時,用舅父送的天然蘭田玉小枕歪歪扭扭地刻上「福」字,送給她的父親。長大後,才知道,原來價值連城的那一個小枕被自已刻了字,又不小心打碎了一小角後,身價跌了百倍。

「娘,爹他?」心裡微微為娘親感到喜悅。

甯常安面色一紅,輕聲道,「你爹他很好!”

沈千染淡淡一笑,坐定後,問,「娘,為何你不服用傾姨留給你的藥?”

甯常安輕輕搖首道,「娘的容貌有什麼重要,心裡只盼著你能好就行。”

沈千染眼圈一紅,問,「娘,你是不是擔心,你的容貌恢復了,那狗皇帝就知道藥一定是落在了我們母女的手上,娘怕狗皇帝不放過我,所以,就忍著不肯服下解藥?”

甯常安搖搖首,「染兒,娘真的已經不在乎,這麼多年都熬過來,只要你和辰兒能健康,娘死了,也是眠目了。”

娘親!你實不必這樣折磨你自已!

「染兒先等等,等娘親換了衣裳,我們一起去見你舅父!」甯常安滿臉興奮,這麼多年,一直牽掛的人,終於全見到了。

沈千染抱著兒子坐在梳粧檯邊等著母親,她看到梳臺上有一把梳子,上面留著一些黑髮,她臉上輕輕綻開笑,母親已是一頭白髮,這根頭髮一定是父親留下的。

她不由自主地走到床榻邊,輕輕揭開床帳,看到一對並排的鴛鴦雙枕時,眸中微微沁出了一些濕意。

她為母親感到高興,終於能夠沖出自已編織的牢籠,與父親一起生活。

這三年來,她也曾怨過父親的軟弱,疼她卻不懂得護她。也恨過母親的,把自已封閉在一個黑暗的房間裡,自欺欺人。讓弱小的她越活越自卑,沒有依靠,從而輕信了申氏,最後慘死在申氏的手裡。

可有了賜兒後,她原諒了父母,因為在前世,她那樣愛自已的孩子,不惜失去性命也要將他生下來,可她最終也無力護住賜兒,讓她的賜兒從出生到死亡,沒有渡過一天有尊嚴的日子。

是上天的可憐,給了她一次浴火重生,讓她預知了前路的黑暗,更讓她知道,唯有靠自已才能活出尊嚴!

可自已的父母並沒有這個運氣!所以,就由她來守護自已的父母吧!

甯常安出來時,沈千染已神色尋常地牽著甯天賜在樓道上等。

母女倆下了樓,常媽一臉暗沉地在內堂中等著,她上前啞著聲線道,「小姐,方才奴才去老夫人那時,公主已經在老夫人房裡,老夫人很不高興,當眾指責二小姐不識禮教,這麼多年離家,連個口訊也不給家裡遞一個。這回無聲無息地回來,也不懂得先給家裡的長輩請安。」當時,府裡的丫環婆子那麼多人在場,老夫人嘴下一點也不留餘地。

甯常安眼圈一紅,顫著唇看著沈千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麼多年,沈老夫人給她的委屈她願意全盤接受,可她不能忍受自已的女兒也被沈老夫人看成眼中盯,肉中刺。她苦笑了一下,問道,「我兄長呢,老夫人有說什麼嗎?”

常媽的臉暫態漲得通紅,聲音都顯得尖利起來,「老夫人說,沈家的女眷沒有接待男賓的道理,讓舅老爺候著,等老爺和公子下朝。還吩咐,讓二小姐馬上給里安公主敬茶,嗑頭。這會,她們都在老夫人的房裡候著呢。」常媽說得氣咻咻地,當初申家那樣的破落戶來沈家投親,老夫人還把他們一整家迎進內堂,還設宴款待。

而舅老爺那才是真正尊貴的人,就算到天子面前,也有一席之地,這沈老夫人,是不是越老越糊塗了?

「娘,您別擔心,有我呢?一會,我去給祖母請個安,至於那里安公主,女兒自有辦法對付她。娘您相信染兒!」沈千染嘴角掛起一抹嘲諷的笑,轉首對常媽道,「常媽,你去跟舅父說,不必等,讓舅父先回去,待爹爹和兄長下朝後,我們一家人親自去拜訪舅舅!」甯家在京城有自已的大宅,甯常賢何必去坐沈家的冷板凳?

「是!二小姐!」常媽一臉興奮,方才的委屈一掃而光。

「二小姐,二小姐......」外頭突然響起女子高撥的聲音,一個聲音略顯高撥,另一個清脆些,沈千染聽出是水月和水覓的聲音,笑著對甯天賜道,「賜兒,是你的月姨和覓姨。”

這些年,水玉和水荷沒少在甯天賜前面提過當初她們幾個江湖女子行俠仗義的事。

把小傢伙聽得全身熱血澎湃,幾夜翻騰睡不安枕。尤其是知道這些阿姨為了保護娘親,不惜為奴為婢,那小小的一顆心呀,滿滿是對兩個阿姨的敬愛。

先沖進來的是水月,身後緊跟進來的是水覓和水玉。

小傢伙這回再也不願做空氣,小身板馬上朝前跨了幾步,有板有眼地行了個禮,聲音嬌軟如小鶯兒,「賜兒給月阿姨,覓阿姨請安!”

「哇......」先尖叫起來的是水覓,那身形一晃,就到了甯天賜的身前,一把將他抱得高高得,口中已嚷開,「好可愛、好漂亮、好粉嫩的小寶寶啊......哇,瞧啊,這眼睛象琉璃寶石,哇,這這太象夫人了。”

水月擔心水覓將甯天賜舉得太高,嚇到小傢伙,忙上前托著小傢伙的小屁股,道,「阿覓你把孩子放下來,別嚇壞他了。”

甯天賜終於當了一回眾人眼中的小明星,他緋紅著一張小臉,一點也不懼高,搖著小腦袋「咯咯咯」地開心地直笑著。

甯常安擔心沈老夫人久等,怕沈千染吃更多的虧,便上前笑,「好了,一會等染兒和賜兒給老夫人請了安,你們再來逗他不遲。”

水覓只能把小傢伙放了下來,俯下身道,「賜兒公子,聽水玉說你最喜歡聽江湖的故事,那就太好了,覓姨這裡有一堆的精彩故事等你回來聽哦!”

甯天賜琉璃眸中閃著興奮,馬上舉起小胖指,「勾勾手喲,勾勾手!覓姨不能食言喲!”

水月被逗得哈哈大笑,忍不住又伸出手捏了捏小傢伙粉得快擠出胭脂來的小臉,笑道,「看一眼,就想啃一口!”

甯天賜琉璃眼眸剎時睜得大大,胖胖的小手掩住小臉,拼命搖著小腦袋,「苦的,不好吃,小孩子不好吃,姨不吃!不吃!”

沈千染牽了兒子的手,笑道,「放心吧,你月姨是不吃小孩子的。”

沈千染隨著母親來到老夫人的院落,庭院中有五個宮裝丫環正嘻嘻哈哈地笑著,有的正在修剪花草,有的正在餵養彩雀,見了先進來的甯常安只是略略了瞟了一眼,也不上前行禮,接著聊天,直到沈千染跟了上來,院子裡方靜了下來。

走到寢房的門口時,甯常安突然有些不安,她牽起女兒的手,臉上露出擔憂的神情,輕聲叮囑道,「染兒,一會祖母要是訓你兩句,你忍了下來便是。她到底是上了年紀的長輩!」沈千染未婚帶著孩子回來,沈老夫人肯定不會輕饒了她,她擔心有什麼衝突,讓自已的女兒再次受到傷害。

沈千染用眼神安慰一下母親,嘴角掠了點淡淡的涼笑,「放心吧,娘親。”

身旁的水玉偷偷一笑,過一陣,等夫人知道二小姐的本事,就再也無需替二小姐擔心了。

寢房裡迷漫沉水香,彌漫每處角落縫隙,比起以前的質樸,現在在寢房的佈置顯得奢華多了。

老夫人與里安公主並坐在首位,鐘亞楠緊緊挨著里安公主的身旁坐著,她高仰著下巴,神情充滿鄙夷。二太太倒象個小媳婦似的站在老夫人的身後。

沈千染進來時,沈老夫人眉間的皺紋更深,眼角陰沉地看著她,臉上絲毫沒有露出一絲的驚豔,因為就是這張禍水的臉,給沈家帶來了幾十年的羞辱。

尤其是她的第二個兒子沈越南,到現在還在外任守,連過年也不得回京看一下親娘。

也正是這張臉,不僅破壞兒子沈越山一生的富貴榮華,連著做人起碼的尊嚴也守不住!

想當年,沈越山高中狀元時,里安公主幾次降尊紆貴地來到她面前,給她端茶敬水,希望能結上這門親事,而她,看這個溫柔賢淑的尊貴公主,怎麼瞧怎麼喜歡,耐何,兒子鐵了心要去江南娶那商戶之女甯常安。

若是個安份守舉,賢良淑德的女子也罷,誰知道不過是別人穿過不要扔下的破鞋。

她年輕守寡含辛茹苦把兩個兒子培養成才,卻全部毀在這個女人身上,如今剛過兩年順心的日子,又要讓她再看到這張似曾相識的臉,提醒著沈家過往的不堪,心中的怨念暫態全部湧上心頭。

那一瞬間,沈老夫人甚至希望,寧願沈千染死在外頭,永遠不要再回沈家。

甯常安上前,低著首,很小心地給沈老夫人請了個安,沈老夫人眼也不抬,只冷淡地「嗯」了一聲,也沒有吩咐丫環給她備坐。甯常安又朝里安公主欠了欠身,一臉平靜地站到了二夫人的身邊。

沈千染一進門,就看到沈老夫人眼裡一瞬間的陰毒之光,她嘴角噙著一絲冷笑,端上前一步,微一福身,「給祖母請安。”

甯天賜也學著沈千染的動作,稍稍鞠躬,稚嫩的聲音脆生生地響起,「給祖母請安!”

沈千染臉上掠過一絲不經意的冷笑。「祖母」這兩個字,沈老夫人擔得起麼?

重生前,沈老夫人在賜兒生下來之際,就下了令,以後不許賜兒喚她為外太祖母。

後來,賜兒到了一歲時,連話也不會說,沈老夫人看到賜兒更是滿臉厭惡,下令,不許讓賜兒出現在她的面前。

「多日未歸,回來也不給祖母磕個頭,這是誰家教你的規距?」她眼角掃到沈千染身旁的甯天賜,眨著一雙琉璃眩彩的眸子看著她,臉上冷意更盛,「誰的孩子,這麼沒規距的?”

甯天賜被沈老夫人陰鷙的眸光蜇了一下,疑惑地抬起首,眨了眨琉璃大眼,看到沈千染朝著他微微一笑的臉,突然想起阿公一直囑託,不要在一個老太太的面前說自已是誰的孩子,要不然,娘親會被老太太關起來。

甯天賜馬上緊緊抿住自已的小嘴,打定主意決不開口說一句話,心裡頭一直念著:賜兒聽不到,賜兒聽不到......

「祖母您說的是沈家的規距麼?」沈千染目光深沉,語聲淡淡的反問。

「在沈家不說沈家的規距,難道說你們甯家?」沈老夫人鬆馳的眼角抬起,渾濁的瞳孔中突然精光四射。

「那好,那染兒請教祖母,在這家,我母親是父親結髮的嫡妻,二嬸是二叔的髮妻,她們二人連個坐的地方也沒有,而鐘小姐,是公主殿下改嫁帶過來,若祖母認她為孫女,我母親與二嬸尚站著,她又怎麼有資格坐?若她依然是鐘家的外孫女,來的就是客,主人家的長輩站著,她又憑什麼坐著呢?祖母,這就是沈家的規距麼?」沈千染語聲不緊不慢,卻字字冰冷,像把鞭子一樣打在沈老夫人臉上。

沈老夫人這一生最講究的就是長幼尊卑,此時被噎得啞口無言,老臉氣得泛著一層詭異青色,反復思忖卻駁不出半個字,只得沉著聲支開話題,「好了,好了!既然回來了,就給你母親敬茶,磕個頭!」沈老夫人微側了一下頭,示意沈千染給里安公主敬茶。

沈千染轉頭看了一臉等著她去朝拜的里安公主,淡淡啟聲,「祖母,按說,公主下嫁,與娘親是平妻,要染兒給公主敬茶也不難。只是染兒心中有一個疑惑,請祖母給個答案。”

「叫你敬茶就敬榮,哪來這些婆婆媽媽的話。」一旁的鐘亞楠本來被沈千染一番悉落就不爽,此時怒氣更盛,想不到這沈千染在她母親面前,竟敢如此放肆。

沈千染連正眼也不瞧鐘亞楠,只盯著沈老夫人續問,「既然公主與娘是平妻,那阿染請問,這些年,鐘小姐可曾給我的娘親敬過一杯茶,磕過一個頭?」沈千染回府前,就打聽清楚,里安下嫁時,大女兒隨信義候府,而鐘亞楠隨母進了沈家。這三年鐘亞楠一直住在沈家。按著西淩的規距,那她就得喊甯常安一聲娘。

老夫人連著兩次被小輩質問規距,偏偏又挑不到反駁的地方。心中怒極,又不好發作,垂下眼皮,從鼻孔裡擠了一聲「哼」地一聲,以警告沈千染不要惹她生氣。

「她?」一旁的鐘亞楠又耐不住插嘴,指著甯常安冷笑,「她一個商戶出身的,有什麼資格喝本小姐敬的茶!」莫說是甯常安,連沈老夫人也喝不起她敬的茶。

「哦,鐘小姐既然瞧不上甯家是商戶,那我建議鐘小姐把身上的衣服全扒了,方顯得鐘小姐有骨氣。”

「什麼?」鐘亞楠杏眼圓睜,簡直無法置信沈千染敢出言如此不遜。

「鐘小姐你難道不知道,你全身上下,從頭到腳,穿的戴的,全是甯家做的麼?」沈千染全身如罩著一團冷霧,諷刺,「你身上所穿的雖無法與江南彩帛相媲美,但也是出自甯家最好的稠莊織出來的,你頭上的金步搖正是出自甯家在江南名鋪金裝玉庫。鐘小姐,」沈千染突然展顏一笑,語聲越來越冷毒,近乎一字一句地吐出,「有骨氣,就全脫了!”

話剛說完,寢房裡傳來一聲聲的抽氣聲,丫環婆子們直覺今日不會是個普通的日子,有些膽心的,挪著腳步偷偷往門口移去,想趁大家沒注意時,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鐘亞楠早已怒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偏偏找不到一個字反駁。京城裡的,無論是婦人或少女,莫不是以穿戴甯家出的淩羅稠緞和金銀手飾為榮。她是堂堂一個公主的寶貝女兒,從小到大就是穿著甯家的綢緞長大。

她悄悄遞眼給母親,希望母親替她出面收拾沈千染。里安只是平靜地瞧了女兒一眼,伸出手輕輕拍拍女兒的大腿,示意她稍安勿燥。

甯常安臉色蒼黃更盛,她不停地給女兒使著眼色,可惜沈千染至始至終好象沒看到。

果然,沈老夫人冷森森地開了口訓道,「好了,別吹噓你們甯家怎麼富,說開了,還不是一身銅臭。我二兒子念的是聖賢書,是先帝爺時的狀元!當時,一篇文章傳遍大江南北,如今又在戶部任尚書之職,孝忠於朝庭。這才是值得過讚賞的......」沈老夫人一說起沈越山的當年,越說越得意,笑容終於爬上滿臉皺紋的臉。她雖兩次口誤以「你們甯家」來反擊沈千染,但也看出,在沈老夫人眼裡,從不曾當她是真正的孫女。

「祖母」沈千染慢條斯理地打斷沈老夫人,提醒道,「若沒有甯家的銅臭,這麼多年來,祖母又怎麼能過著衣食無優,丫環僕婦成群的日子呢?”

「胡說,你爹每年都有俸銀。怎麼能說是你們甯家?」沈老夫人勃然大怒,這還得了,這話要是傳了出去,沈家還有什麼顏面可言?

沈千染毫無所懼,馬上接口道,“那阿染倒要請教一聲祖母,爹的每年的俸祿是一千五百八十兩白銀,平均每個月是一百二十兩左右。在公主下嫁前,沈家共養六十三個丫環婆子家丁,這些人,每個月少的月錢是八兩,多的是十五兩,就按每人十兩算,一個月下來要六百多兩,就不要說吃、穿、用的。娘嫁給爹時,這​​個房子是寧家象徵地收了一百兩銀子過給沈家,不僅是這個宅子,當時外祖父給母親的嫁妝從沈家門口一直排到城門口,整整有八百多擔,折合銀子是三十萬兩白銀。而這些年,舅父每月給母親四千兩白銀當碎錢花,折下來,一年也有五萬兩,這筆錢,這麼多年來,是一文錢也沒有經過母親的手。祖母,染兒可曾有說錯?”

沈老夫人眉尖急劇地簇抖著,鼻翼一張一縮,鳴月擔心沈老夫人一時順不過氣,忙遞了一熱茶。

沈老夫人顫著指頭接過,剛喝了兩口,在沈千染說到房子是甯家過給沈家時,一口茶沒順著喝下,嗆到了氣管中,嘴裡半口又咽不下,摔了茶盞直咳得臉色發青,怒指著沈千染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沈千染漠然地眉眼一彎,帶著濃濃的諷刺,指著他們坐的椅子,冷笑道,「在這裡,你們坐的椅子,喝的茶,都可能是從甯家那得來的,俗話說飲水思源。可是我舅父千里迢迢來沈家,連內堂都進不了,被打發在外堂等候,祖母,這就是沈家的待人之道?」如今,在沈千染的眼裡,她再乖巧、聽話、孝順,沈老夫人也將她視作外人,一點風吹草動,首先就會拋棄她。

這樣的長輩,她孝順來何用?

「你......你這孽障,你反了......你反了!」沈老夫人氣喘息息,甯常安一邊幫著拍打著老夫人的後背一邊含著淚意的眼眸看著沈千染,輕輕地搖首示意女兒不要再刺激老夫人。

「染兒呀......」一直端坐一旁不發話的里安公主終於慢吞吞地開口,「要說你不願磕這個頭認我這個嫡娘,本宮也不會自持身份為難小輩,可你看看,你一回來,就把你祖母氣成這樣?俗話說,百行孝為先,你這樣尖銳、不敬的言辭要是傳了出去,先別說壞了沈家的顏面,就是你將來想找個婆家,還有哪一家的長輩敢要你!」里安豔妝的臉上笑意更深,轉首瞄了甯常安一眼,又回過頭慢悠悠道,「何況,如今這沈家是本公主在當家,本公主手上有先帝爺賞賜的三千畝良田和一千個稅戶,這些個收入,也足夠沈家所有的開銷,以後,你就莫要拿甯家的錢來慪老祖母的氣!”

也不待沈千染說話,里安公主微側身朝沈老夫人笑道,「母親,小孩子的性格沖了些,母親您可別為這些小事氣壞身子。放心,沈家有本宮在,大家只會越過越好!”

沈老夫人聽得心花怒放,心想,虧得兒子有福氣,娶了這個寬容大度的公主。

沈千染罷,語調突然一緩,變得恭敬起來,「公主殿下,沈家向來有祖訓,長輩問話,小輩一定要作實回答。方才阿染語氣確實有些急燥,惹祖母生氣。讓公主殿下見笑了。」沈千染說完,端端正正地朝沈老夫人行了個禮,盈盈笑道,「祖母,您可別生染兒的氣。原先,染兒也是不知道,母親從未在染兒跟前提過。只是這回,舅舅提起,說要從這個月起停了每個月給母親的例銀,舅父說,眼下西淩正遇水患,恐怕甯家也避不開這震災的道義和責任,這是一筆極大的開銷,怕一時應付不過來。所以......」

沈老夫人有了里安的撐腰,底氣足了很多,眼也不抬,歪側著由鳴鳳撫著她的胸口,深皺的眼瞼後滿是不屑,「停就停了,這一大家子都這麼多年,難道沒了你甯家,就垮了不成?」要說以前沈老夫人沒多大在乎,現在不同,過了整整三年體面的貴婦生活,人的眼界都不同了。加上這些年,自已娘家的那些侄子甥子,哪了個不是仰著她的鼻息過著。被娘家人簇擁,不是僅靠體面就能撐得起來,而是得用銀子堆起來。

瑞安公主驀然變臉,她啞著聲乾咳一聲,心中暗罵:原來兜這麼大的圈子,是下這個套子。

可她的話已經說出了口,只能乾咳了幾聲,道,「這是甯家的事,本宮這裡可從未動過你舅父給你母親的一文錢。」公主說完後,臉上僵硬得已笑不出來了,五萬兩白銀呀!沒了這五萬兩,她這個家怎麼當下去,老夫人肯定很快就會發現,她偷偷地把甯常安的那些嫁妝都當了。

別人看著她是公主矜貴之身,可她多年的揮豁,早已在下嫁沈府前就外強中乾,又為了面子,想把自已第二次下嫁辦得風風光光,帶了一大筆的嫁妝過來,那些錢可都是自已跟錢莊借的。

「好,那阿染跟舅父說一聲。」沈千染朝祖母微一福身,低首時,唇邊露出了一抹奇異的笑容,「祖母,染兒坐和幾天的馬車,連口水也沒喝,容染兒先告退。”

鳴鳳面上一紅,按理,她是該給沈千染和甯常安上道茶,可她擔心老夫人怪她多事,索性一直裝傻。

老夫人嫌惡地看了她一眼,擺手道,「跟你的母親一起下去吧!”

沈千染母女幾人走出沈老夫人的院落時,沈千染回頭瞧了一眼這金碧輝煌的樓閣,眸中滿是憎厭。

水玉亦冷笑道,「想不到老夫人也開始懂得享受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沈千染冷哼一聲,遂又綻開一絲淺笑問,「方才搬那幾個箱子時,有沒有打翻了一箱?”

水玉吐了吐舌頭,調皮道,「二小姐吩咐的,我哪敢不打翻!」水玉看了看四周,壓低聲線道,「哇,圍了一圈的丫環婆子眼睛都瞪綠了。二小姐,不用到晚上,這全府都要傳遍二小姐搬了金山銀山回來。”

「這也要等那條魚兒上勾!”



七十六 心生毒計

沈千染擔心賜兒一路車馬勞頓,就辭別母親,回到自已的院子。甯常安擔心沈千染多了個賜兒,恐她和水玉兩人照顧不過來,便叫水月從此跟著沈千染。

這一路上,樓臺亭閣修建了三四座,花園中栽了不少奇花異草,不停有丫環婆子來來回回忙碌的身影。

唯進了自已的院子,發現和三年前她走時差不多,尤其是她的寢房,除了換了新的窗簾,其它的連妝臺上,她臨走時擱在一邊的剪子也是放在原地。書案邊,走之前看的書還翻在那一頁擱在案桌中央,只是邊上多了一瓶新采的桃花。

沈千染纖白的手指輕輕撫過一塵不染的書桌,心頭微微觸疼。

「這是老爺交代的,她說二小姐遲早有一天會回家,這裡天天有專人打掃,被子也是三天換一次,就和小姐在時一樣。」水月推開房門,兩人走到後院中,沈千染一眼看到這裡依然四季花香。

「二小姐走後,老夫人本想把籠月派去侍候鐘亞楠,夫人擔心籠月會吃虧,悄悄地給了籠月一筆錢,讓她的家人贖了出去。去年,奴婢曾在街頭遇過她一回,聽她說已經嫁了,過得很不錯,只是心裡頭一直掛念著二小姐!”

甯天賜從母親的懷裡探出半個頭,細聲細氣地炫耀,「賜兒記得籠月阿姨,玉姨說她最愛哭鼻子,沒有賜兒勇敢!”

沈千染拍拍兒子的小屁股,誇道,「呀......我們家的小天賜是最了不得的,也是最乖乖的。現在,娘親給賜兒洗澡,洗了就乖乖去睡覺,睡醒了,就讓月姨說故事好不好呀?”

小傢伙馬上往娘親的腋窩裡頭紮去,口裡嬌聲嬌氣地念,「賜兒睡著了,賜兒睡著了......」念了幾句,抬起頭,歪著小腦袋笑盈盈地報告,「娘親,娘親,賜兒睡醒嘍!”

水月忍不住又想伸出手捏小傢伙的臉,看到小傢伙條件反射般地用小手護住臉盤,琉璃眸中閃著小小的戒備,忍了忍,笑道,「小姐,奴婢去準備熱水。”

水玉道,「我也得去收拾收拾,剛找了一車賜兒的東西,我已經叫他們搬了過來,也不知有什麼落下了沒。我去看看!”

沈千染先幫甯天賜洗澡,小天賜累了幾天,洗澡時還能玩得不亦樂乎,可擦乾身子後一沾娘親的懷抱,就開始晃頭晃腦地想睡,沈千染把兒子貼身熨著一起躺在床上,直到感覺賜兒的呼吸變沉了,方輕悄悄地起身,輕輕吻了一下小傢伙的前額,輕輕放下維帳,走出了寢房。

水月正端著一盤爆炒腰子上來,看到沈千染便道,「方才廣嬤嬤差人來說,今兒皇上在宮裡頭擺宴,老爺和公子要大半夜方能回府。擔心二小姐一路車馬勞頓辛苦,吩吩小姐先歇了,明兒再敘不遲!”

沈千染輕歎,「這些年,我爹還是常住宮裡頭?”

「逢初一十五有回府,平常不是在宮裡,就是被皇上差去地方查戶稅。老爺幾次想辭官,老夫人死活不肯。罵老爺沒出息。」水月搖搖首道,「罵完老爺就開始訓夫人,後來老爺也不敢再提了。”

沈千染聽了,心裡沉甸甸的,也不願再打聽這些事。

沒過多久,水月已經煮了幾道菜,水玉興匆匆地說要去行裝裡頭找一瓶上好的女兒紅,順便去把水覓也喊來,幾個姐妹痛痛快快地喝一杯,

沈千染坐了下來,接過水月奉上來的新茶,撥弄著茶蓋問,「申茹去了農莊,那四姨娘呢?」她回沈府,以四姨娘的性格,竟然不出來嚷幾句,看來,一定是給里安打發了。

水月一聽,忍俊不禁,輕聲笑出來,「這事說了二小姐還不信,公主下嫁時,最看不慣的就是四姨娘成日在院子裡撥了嗓門在唱,又妒她年輕,就尋了個錯打發她走。”

「是不是說她多年無出,要把她譴到庵子裡頭清修?」那些年,沈老夫人不是沒想過打發她走,可也尋不到她的錯處。四姨娘小錯不斷,但大錯從不犯。若真想攆走她,也就這個理由了。

水月點點頭,接著道,「可那四姨娘不樂意,把事情鬧開了,最後鬧出來,四姨娘嫁給老爺這麼多年,還是個黃花閨女。”

「啊?」沈千染難以置信,據她開始記事以來,父親都是在四姨娘房裡渡過的,四姨娘怎麼會是黃花閨女?

「這事,老夫人是最氣的,只差要活剝了四姨娘的皮。老夫人罵四姨娘胡謅,顯然是陷害老爺的名聲,外頭的人還以為老爺不能......」水月語氣一窒,雖是江湖女子無所禁忌,但到底是未出閣的,也不好意思說出那詞,沈千染亦紅了臉,細聲問,「接著呢?”

「老夫人請來了穩婆,結果一查,真的是黃花閨女。老夫人沒撤了,只好等老爺回府,一問,才知道,這些年,老爺壓根連碰都沒碰過四姨娘。老夫人擔心這事鬧得整個沈府沒顏面,就拿了五千兩銀子給四姨娘回家鄉另尋婚配了。”

「以斑窺豹,看那里安公主的寡婦臉色,指不定老爺到現在也沒碰過她。」水覓邊走進來邊笑著,「累得得老夫人每逢初一十五逼著老爺上公主的房裡,她老人家擺了個長榻在門外守夜!”

「這怎麼說?」提了一壺灑的水玉剛好聽到,忙好奇地湊了上去。這事還真新鮮。

「公主下嫁後,老爺就是不肯圓房!」水月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了句。

沈千染暫態明白,這事,沈老夫人確實做得出。

「這一年來,老夫人精神頭可足了,莫說這春秋兩季,就是大冬夜晚上,也燒了幾十盆碳火在那裡守著,哪怕老爺陽奉陰違,半夜裡從里安房裡出來,去了夫人房裡。成日念叨著,說非得讓老爺和公主生一個孫子給她抱!”

若里安真生個兒子,那對老夫人而言就不同了,那可是沾了皇家的血脈的種。

「我們知道內情的還好,不知道的還以為老太婆守了幾十年寡,學會聽壁角了!」水覓性情豪爽,毫不禁忌地嘲笑著。她侍候甯常安這麼多年,很不滿老夫人。

「聽壁角......」沈千染皓眼微眯,嘴角漸漸上挑,眸中精畢曆現,近乎自言自語地一句,「也難為她老人家了......」

傍晚,沈千染剛用完膳幫著水玉水月一起收拾整理帶回來的東西,外頭遠遠地傳來一聲聲急切的呼喚,「阿染,阿染,快出來......快出來讓兄長看看......」

「大哥......」沈千染暫態驚喜交加,沖了出去,遠遠的看見沈逸辰一身戎裝朝她奔來。

「大哥!」淚暫態彌漫雙眼,沈千染撥足朝沈逸辰奔去,如年幼時,撲入了兄長的懷中。

沈逸辰哈哈大笑,聲音清透而有力,他一把將妹妹叉著腰騰空抱起原地轉了幾圈,口中直嚷,「阿染阿染,你終於回來了!”

站定相望時,兩人神情都閃著興奮的豔紅,尤其是沈千染,雙眼熠熠流光,有種讓人驚心動魄的驚豔!

沈逸辰暫態想起彼時那個蒼黃弱小的妹妹,鼻頭一酸,猛地將妹妹抱進懷中,輕撫她後背的長髮歎著,「阿染,阿染,阿染......這些年,大哥想你都想壞了,尤其是第一年,大哥一想到你一個弱女子離家背井的,大哥心裡就跟尖刀在剮一樣疼。到現在也不知道那一年是怎麼熬過來。好在舅父那有了你消息,大哥也不敢聲張,只敢跟爹娘說一聲,你過得很好很平安,有舅父照顧著你。你身上的毒也治好了。”

「大哥,我剛剛才不哭,你別再弄我哭!」沈千染喜極而泣,淚眼汪汪地打量著英姿煥發的兄長,「倒是大哥變了好多。我聽娘說,你隨三皇子去西北打戰打了一年。回來後,整個人都變了。”

「是的,如今哥哥已升任禁軍都統。阿染,你也變得開朗!」沈逸辰撫了撫妹妹的頭髮,展顏笑道,「怎麼辦呢,這麼漂亮的妹妹,做哥哥的得添多少的心思幫你擋著那些狂蜂浪蝶!”

「哥,你現在連說話的口氣都不同,以前你可是斯斯文文的模樣!”

「哎,不得不變呀,混在行武中,要是掛著一副病書生的模樣,一定給那些小士兵口水淹死。」沈逸辰突然挑眉道,「天賜呢,我聽舅父說了,抱來給兄長看看!”

「賜兒在這......」身後,梨花樹下,一個小腦袋從樹幹後探了出來,一雙琉琉色的大眼睛骨碌碌不停打量著沈逸辰,那小神情分明還是戒備。

「賜兒,娘不是跟你提過,你有一個舅舅麼?」沈千染走過去,溫柔地牽起兒子的小手。

「舅舅......」小傢伙疑惑地上下打量著沈逸辰,帶著迷糊的神情對沈千染說,「可是,舅舅怎麼和賜兒心裡裝的不一樣呢?”

沈逸辰上前一步,蹲下身與小傢伙平視著,柔聲問,「那小天賜心裡裝的舅舅是什麼樣的呢?”

小傢伙歪著小腦袋想了一會,往後一站,一手負身後,一手作搖著扇子的模樣,轉著小腦袋做酸秀才的模樣,惹得兄妹倆哈哈大笑。

沈逸辰輕輕刮了小傢伙的鼻頭,逗趣道,「原來在我們小天賜的心中,舅舅是這般腐酸的模樣,給舅舅說說,是不是你娘親教你的?”

「才不是!」沈千染眨著眼輕輕辯解一句,「我只跟賜兒說,他的舅舅熟讀經書,是個滿腹經倫的書生。”

小傢伙興奮地抬頭,「對喲,對喲,娘說賜兒的先生熟讀經書,滿腹經倫,先生常常就是這樣子呀。”

兄妹兩人又忍不住笑起來。

「阿染,哥哥是和人暫時換了輪值跑出來,今晚宮中皇上請宴,哥哥必需得回去了。」沈逸辰神色微微一謹,淡淡道,「宮裡頭這幾天事多,爹要出來一趟很難,可能一時也見不上,不過,哥哥會將你的情況帶給爹爹。阿染你也要多保重,在家裡要多添點心思,如今這個家不是以前的沈家了。如果可以,你還是搬到舅父那住。”

「哥,這是沈家,我憑什麼搬出去,讓她們群魔亂舞?要走也是她們走。哥,你有空多勸勸爹,讓他保重好身體。等阿染把他接出來!」她知道自已一旦平安歸來,就會刺痛某人的神經,爹的日子將更不好過。

沈逸辰搖首道,「阿染,你什麼也不用做,照顧好賜兒便是,相信兄長,兄長很快就能解決,不會太久的!”

沈千染也不說什麼,只瞧著兄長笑著。

沈宅朝顏閣是里安公主下嫁後,陸陸續續新建起來的樓閣,樓臺臨水,樓高三層,建築的風格與宮中相近,遠看大氣非凡,近看就算是一個飛簷,一個窗櫺都雕滿了各形各色的花鳥動物。

鐘亞楠自回到房後,就嘟著一張嘴不理里安,表示對母親的強烈不滿。

里安也沒有心思去理會她,到了寢房後,就到妝台下找出一個盒子,翻著一本帳簿,反反復複地細念著,眉間越蹙越深,已渾然不記得女兒還委屈地坐在一旁。

「娘親......」鐘亞楠終於沉不住氣,站起身,走到里安公主的身邊,拉了她的手臂,重重地跺了一下腳。

里安的深鎖的眉峰來不及散去,略帶著陰沉的模樣讓鐘亞楠微微吃了一驚,也顧不得再撒嬌,輕聲疑問道,「娘,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里安搖了搖首,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沒什麼,只是看了一些舊東西,太入迷了。對了,你剛叫我有什麼事?”

鐘亞楠這下安了心,女兒家的嬌氣又上來,暫態眼圈兒一紅,負氣道,「娘,我瞧您現在心思都不在女兒身上了,女兒都被人欺上頭了,你還問女兒有什麼事!”

里安輕輕搖首道,「你要是有你大姐一半的智慧,你今天就不會給那丫頭頂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楠兒,你現在是大姑娘了,記得,凡事學會先看著清楚形勢,不要總是象愣頭青一樣沖了出去,結果憑白給人添笑話。”

「女兒是氣不過,還不是因為那丫頭說話咄咄逼人!」鐘亞楠滿臉陰霾,柳眉緊蹙,挨著里安公主的身邊坐下,「娘親,您給女兒說說,有什麼辦法治治那丫頭?女兒這口氣順不過!”

里安仿若未聞,她目視窗外枝頭上的一隻雀兒,眸中轉過一絲絲陰暗晦澀,近似自語道,「她那張臉,可真象甯常安!”

鐘亞楠沒明白里安話中之意,但她被母親臉上少見的陰狠之色驚住,竟不敢再開口糾纏著母親。

她是父皇不受寵的女兒,當年她一眼看上新科狀元,含羞帶怯地跑去向父皇懇求時,父皇明明一開始首肯。

但知道沈越山與甯家的嫡女兩情相悅後,不顧對她的承諾,竟給下旨給他們二人賜婚,那時,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里安公主為了沈越山,伏低做小地給沈老夫人端茶送水。

她成了京城裡最豪華的一個笑話。

每次回憶起這一段往事,就如有一把鏽鈍的鐵器,一點一點地磨進她的心,她一動不動地坐著,望著窗外的雙瞳散漫,端莊的秀顏盡褪了顏色。

愛是什麼,如果少女時期對沈越山是一見鍾情,那隔了近二十年,連骨頭都開始變碎,何況是一顆心?

她不顧鐘家的反對,答應了皇兄的提議,下嫁沈家,只想要狠狠地把當年所受的污辱報復回給甯常安。

可是,沈越山一如二十年前的固執,既使那人已白髮蒼蒼,他還是不肯多看自已一眼。

「公主......公主殿下......」近侍宮女秋霜匆匆而進,眼裡閃著興奮,她並沒有注意到這一對母女情緒的異常,因為此時,她滿腦子想到的是那些白花花的銀子。

「什麼事,大聲嚷嚷的,煩不煩呀!」鐘亞楠沒好氣地上前踢了她一腳。

秋霜冷不防挨了一腳,痛叫一聲,這才發現里安公主的神情有些異常。她一邊揉著腳一邊想,究竟要不要把聽到的告訴公主。突然斜眼看到妝台邊的帳薄,心裡頓時了然公主愁為何事。

她忍著痛上前,壓低聲線道,「公主,剛奴婢聽到一個重要的消息,忙趕著來彙報。”

「什麼消息?」里安興趣缺缺地轉過首,掃了她一眼。

「剛才奴婢聽打掃後院的竹珍丫環說,今早,沈家二小姐回府了,她的那個貼身丫環水玉,讓百多個壯丁抬著好多好多的大箱子進來,她粗粗算了一下,足有百來箱。”

里安公主冷哼了一聲,「要是裝了三年的破衣服,四季要用的東西,主子奴才的一起放,也該有五六十箱了,誰希罕!”

秋霜急著連連搖首,道,「關健是有兩個壯丁沒抬好,結果打翻了,哇,那一整箱的珍珠瑪瑙玉器環佩什麼的,散了一地,當時看到的人眼睛都直了,這得值多少銀子。”

里安聽了心頭亂跳,滿惱子想,銀子!銀子!銀子!她現在最缺的就是銀子了。

「娘,按說您現在是沈家的女主人,這沈千染是您的女兒,她都未出閣,這錢財按理是應該歸您來管。」鐘亞楠一聽到珠寶,暫態來了精神,這要是歸了她,那她就能天天到她幾個堂妹面前炫耀了,對,還有柳家的那個賤人,看她以後還敢不敢仗著她的姑姑是貴妃,在她面前神氣。

「理是這樣說,可那丫頭不是省油的燈,哪肯將這筆錢乖乖地交給本宮管?”

「那總不能看著這筆錢由著那死丫頭任意使?」鐘亞楠眼睛一轉,又道,「娘親,您得拿出您當家主母的權利,替她保管好。要不然,這錢財易遭災,要是引了什麼盜賊什麼,不是全家跟著她受罪麼?”

「就是,就是,您是公主,又是這家的當家人,什麼事您不能作主呀,要是她敢不從,就論她一個不敬尊長之罪。」秋霜馬上附合著。

「遭賊遭什麼賊?這剛回來露一下財,馬上就遭賊,是家賊還是外賊?拿個這樣的理由來替人家保管財物,這不是等著讓人捉話柄麼?你這麼大了,還是一根筋,跟你大姐一比,簡直是個繡花枕頭!”

鐘亞楠馬上變得垂頭喪氣,不滿地道,「好好的,又幹嘛拿我和大姐比。」又一想,眼下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她扯了扯里安的袖子,「娘,您趕緊想一想呀,要是遲了,也許這賤丫頭把東西放到她舅父那,我們就別想了。”

「你淨是糊塗,沒覺得這事透著怪異?這剛剛在老夫人房裡提到甯家的錢,這回,她就如此露了財出來,好象太湊巧了些。這一切,誰知道是不是她挖的坑,敢情就是引著我們母女去跳。”

「娘,您也太膽小了。」鐘亞楠早聽到珍珠瑪瑙時就心癢癢的,若是字畫什麼的,她才不感興趣,「您還是個公主呢,她一個丫頭,膽子再大,還敢算計你不成?再說了,人會算計,那些個東西會算計麼?你把這些珠寶放到身邊,它們還能吃了你不成?”

「淨胡說些什麼!」里安嗔了一下女兒,心卻跳漏了一拍,「下去吧,娘想眯個眼。”

鐘亞楠一臉失望地退了下去。

里安現在哪有心情睡覺,如今她最缺的就是銀子,甯家要是停了每個月給甯常安的那筆銀子,那這個家就得馬上縮衣節食了,否則不出三個月,老夫人就會發現她動了庫房裡的財物。

她名下的七百里良田早在六年前就押給了鄭州富戶高家,而父皇當年賞賜的所謂的三百戶稅位於沙荒之地,那裡一年到頭,百姓連自已也養不活,何來銀兩交她?

鐘候死後,留下一筆銀子給她,但她為了維護顏面,一直不肯減縮排場。舉辦各種宴會一年就要流掉多少銀子。漸漸地,她也力不從心,那些朋友就開始與她漸行漸遠。遇到了,面色雖好看,私下卻嘲下她一個皇帝不受寵的女兒,又死了丈夫,說白了,就是個好看不中用的公主。

那些年,連著鐘亞楠也受了不少她堂妹的氣。

下嫁沈家,沈老夫人喜滋滋地把家交給她當,她故意推拖一番後,才知道,沈家看起來寒酸,原來就是個小金庫。一開始,她也只想把沈家的家宅修膳一番,可後來發現,這樣的大宅門沒幾個奴才丫環侍衛實在是撐不起場面,於是,人越養越多,而舊時的那些好友又開始慢慢地串門,宴席一多,錢也支得更快,如今的沈家庫房,除了大件顯眼的她沒動,那些金銀玉器的早已被她當得差不多了。

沈老夫人一直以來,以為她是用自已的錢為沈府辦事,加上她公主的身份,老夫人對她異常的放心。所以,對家裡的開支從不過問。

那一夜,里安幾乎一夜無眠,通宵在苦苦思索,腦子裡一會是密密麻麻帳薄上所列的透支,一會晃著那些真金白銀。

直到清晨,心裡方有了清晰的打算,心想:這回,一定要讓那一對母女殊途同歸!

心思一解,睡意襲來,馬上昏昏然地睡了過去。

近午時,秋霜領著七八個丫環進來侍候,到梳頭時,秋霜上前侍候,道,「公主,二小姐一大早去了大小姐府上。奴婢看她樣子,好象很不高興。要不要奴婢派人去接二小姐回來?”

「得了,她去了老大那邊,還不是碰釘子,不到用晚上,自已就乖乖會回來。」里安心裡暗歎,這女兒的性子如此急燥,又藏不住心思,她哪敢在她面前透半分的打算。

「那丫頭呢?」里安狀似乎不經意地問了一聲。

「和那房的一起出去,說是去看甯家的人。」秋霜極小心用辭,唯恐挑了里安的不悅。

「這回老夫人沒攔住。」里安冷笑,銅鏡裡是一張陰沉可怖的臉,平日裡,甯常安就算出了自已的院子,沈老夫人也會給她擺臉色。

「老夫人一臉不高興,但也沒說什麼,奴婢估計,昨日裡沈家的二小姐說了那些話,沈老夫人氣短了幾分。”

「沒用的老家夥,得了,中午不用在這裡擺膳,我去老太婆那。正好提點提點她該怎麼為自已打算。」里安挑了白玉鑲紫東珠簪子遞給秋霜,「插在後面。”

沈老夫人連午膳也吃不下,半撐在榻上懨懨的,鳴鳳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規勸。

沈老夫人心裡越想越氣,如今那丫頭變個人似的回來,方才聽廣嬤嬤來報告,沈千染回來好象帶了不少的金銀財寶回來,是直接從後院進門,搬到自已的院中。

老夫人氣他連個跟長輩支會一聲也沒有,好象防著賊一樣防著沈家,難道她一個長輩還會去吞了她的錢不成?

如今,這二丫頭長氣勢了,連那甯常安的底氣也足,今兒居然不懂看她的臉色,堅持要出門露醜,這不是給她兒子丟臉麼?

都成什麼殘樣了,還好意思走出大門!

正惱怒著,突然聽到外頭,丫環婆子的問候之聲交織成一片,就猜准是里安公主駕到。她從榻上坐起,鳴風忙上前幫著老夫人穿上鞋子,剛站起身,就聽到鏗鏘叮噹的玉佩搖曳之聲。

里安一瞧桌上幾乎沒動的菜肴,笑著上前扶了老夫人一把,關心地問,「怎麼,家裡的廚子做得不合胃口?”

沈老夫人歎了一口氣,卻不說話。

「您這得保重自已的身體,來,讓媳婦侍候您,多少得吃一些。」里安將老夫人扶到桌前坐下,自已站著,親自拿了箸子,挑了些色澤看上去清淡些的菜裝了幾樣,端到老夫人面前。

「里安呀......」沈老夫人沉默了一會兒,叫她的時候聲音有些哽咽,「我這心裡可真不痛快!”

「媳婦明白!」里安淡淡一笑,眸中有愁緒,「母親,您這不是有我麼?我這不是馬上過來陪你用膳。”

里安見老夫人沒什麼胃口的樣子,便吩咐把菜全撤了,吩咐秋霜,「你去一趟貴得樓,讓那劉大廚子親自掌勺,做八菜四湯送到府上來,記得交代一聲,老夫人沒什麼胃口,前幾道一定要弄開胃的。”

「何必要費這些銀子!」沈老夫人也曾吃過幾回貴得樓的酒席,那菜式還真不是家裡頭的廚子能燒得出,可那一頓飯也貴得驚人,差不多是沈家半個月的膳食支出。

「母親,銀子就是拿來花的,要不然放著就是個死物。何況,我這做兒媳婦的孝順您一頓飯,還心疼什麼銀子。」瑞安溫婉地起身,遞了個眼色給鳴鳳,讓她退下,自已親自動手替著老夫人拿捏著肩膀。

「哎,我這老了老了,也不知修來什麼福氣,招來你這樣的貼心人。」沈老夫人輕歎一聲,微微側頭,臉上帶著內疚,「里安呀,越山這孩子遲早會發現你的好,你們尚年輕,以後的日子長得很,你多忍他一陣,若有幸添個孫子,那就合家歡樂!”

里安聞言,心都快擰出血來,還年輕?都四十了!孫子?你那強驢兒子連衣角都不碰我一下,我去跟誰生孫子?

可面上還是笑得溫婉,「母親,您哪,能吃就吃,能享受就享受,操這些心幹嘛,俗話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

貴得樓不愧是京城最好的灑樓,不到半時辰,菜就陸續地送過來。

沈老夫人一邊聽著里安公主說著每一道菜的做法和講究,一邊享受著里安公主偶爾挾過來了美味,心頭的郁氣漸漸地散去。

「母親,千染也該有十七了吧?」里安公主剝了個幹焗的九節蝦放到沈老夫人碗中,狀似不經意地開口問著。

「差不多吧,只記得她是大冬天生的!」那時她還盼著再生個男孫,大冷天在產房外等了大半天,結果生出個女兒,不過還好,申氏那時也懷了四個月的身孕。

「可惜了,若當年郡王爺那婚事沒退,今年我們沈家就能風風光光地把女兒嫁出去。」里安在秋霜的侍候下淨了手,抬頭吩咐,「等貴德樓的夥計來了,吩咐他們下幾道菜緩一緩,這都沒吃幾口,就開始涼了!”

沈老夫人黯歎道,「那是先帝爺賜下來的婚事,哎,按說,這婚事都訂了十幾年都平安無事,也不知那丫頭那一陣子得了什麼失心瘋,心存了什麼念想,口口聲聲說瞧不上郡王爺。當時郡王爺臉都黑了,我這做長輩的總不能涎著臉去求?”

瑞安忙低下首慢慢地喝著雪蛤干貝羹,她怕她臉上暫態的陰沉被老夫人看到。

當年先帝為什麼要賜這道旨意,沈老夫人不知,她可是一清二楚。

先帝向來重用沈越山,在金殿提名狀元時,曾在金鑾殿上念著沈越山的狀元文,之後連道七聲好。說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

先帝感激甯家先祖對蘭家開國的全力支援,對甯家這一代更是重用,封甯常安的父親為西淩第一國商,西淩和東越交好後,甯家還是第一個打通兩國貿易的民間商人。所以,就算當時她瞧上了沈越山,先帝還是給沈越山和甯常安賜了婚。

先帝快駕崩的那一年,知道了現今皇上和沈越山的恩怨,為了讓當時的太子放過沈家一碼,特意將剛出生的沈千染賜婚給淮南郡王的嫡子,希望以淮南郡王的勢力能夠保沈家一代平安。

可惜沈千染不惜福,白白地丟了這樣高攀的婚事。

「退了便退了,以千染如今的容貌還怕找不到更好的?」情緒稍緩後,里安抬起頭,接過丫環遞過的熱毛巾,拭了一下嘴角。

「那媚樣,指不定是福是禍!」沈老夫人眼裡閃過厭惡。

「母親,我倒有一個想法,對沈家和千染都是極好的事,就是不知道母親的意思如何?」里安挪了一下椅子,靠近沈老夫人近些,又揮手讓身邊侍候的全退了下去。

「說來聽聽?”

「如今三月了,過了這個月十五,西淩就要開始選秀,這一次聽說是珍妃娘娘負責。媳婦的意思,讓千染去爭一爭。”

「這不大妥吧!」老夫人自然知道甯常安的皇帝之間的過往。甯常安的事情都未徹底解決,這要再送一個女兒去捅出什麼簍子,那夠沈家就要傾巢覆滅了,「那二丫頭那性子,我擔心和她那娘一樣,弄不好,反而帶來大災禍。”

「能一樣麼?當年甯常安是心底有人,自然拒絕了,現在千染這心裡還沒裝著人,這擺在面前的榮華富貴誰會拒絕呀!何況,我皇兄尚是頂盛之年,要是能生個小皇子,再過個二十年後,或許能成事,坐上那個位置也不可知,老夫人,您想想,到時候你就是天下最尊貴的婦人了!」心中卻冷笑,莫說不會有這一天,就算有,你這老骨頭都風乾了。

沈老夫人聽了,心下頓生波瀾,是呀,若沈家的後代能出一個皇帝,那她死了也能到地底下跟她的丈夫交代了。雖動心,但老夫人還是覺得這不大切實際,伸出爬滿青筋的左手,握住了里安的一隻手,「我還有一點擔心,我這一直也在琢磨著,她帶回來的那孩子要是她的,她豈不是......不是黃花閨女送進宮,這可是犯大罪。」她看到甯天賜第一眼時,就覺得這孩子可能是甯家的孫子,但那孩子口口聲聲喚沈千染為娘親,她心裡又開始不安。

那日她沒有接著問甯天賜的來歷,就是擔心一點,還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先觀察,若真是沈千染從外頭生的野種,她是絕不會手軟。如今沈家的名聲可不能陷在這丫頭的手裡。

里安看著那只又是黑斑又是青筋的老手,忍住噁心之感,移開眼神強笑著安撫道,「這個媳婦也想過,媳婦能斷定,這孩子一定不是她的。您想,那孩子多大了?二歲吧,合著阿染走的時候已經懷上了?老夫人,這你心裡最有數,何況聽家裡的奴才說,這丫頭當年還被郭嬤嬤那個奴才喂了毒,就算有了孩子生下來還能活麼?母親,這孩子姓甯,所以,媳婦斷定,他是甯家的孩子,尤其是一雙眼睛,一看就是甯家的人。”

里安知道話談到這,沈老夫人肯定是動了心,她故意輕輕地「哎」了一聲,「不過,這也是媳婦的一廂情願,要是常安和丫頭這母女倆不點頭,夫君那性子肯定是順著她們娘兒。算了,老夫人,當本宮白操心了。本宮原也只是盤算著,千染要是有幸被皇兄瞧上,皇兄或許一高興,和沈家一笑解冤愁。”

沈老夫人眸光頓盛,緊緊抿著薄唇思忖著,片刻後一拍頭道,「好,成!這事你提議得好。這事也無需問她母子二人,該選秀時,你拿了庚貼替她報上。到時聖旨下來,她不從也得從。”

里安就等沈老夫人這句話了,心裡雀躍著,嘴上卻淡淡回道,「好!老夫人放心,媳婦一定給您辦得妥妥當當。”

胃口頓開,適巧秋霜又在外頭喊了聲,「殿下,夥計來了,要不要現在上?”

「傳上來!」此時,里安心裡頻頻冷笑,這回,她不但將沈千染成功地推進火堆,又變相地把沈千染的財物占為已有。

讓沈千染把財物交上來給她保管,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待她出閣時,肯定會開口要回,到時,她拿什麼錢來還?

但入宮就不同了。哪一個女人不是空著兩手進去?

從甯常賢的府裡回來後,天色已暗冗,沈千染辭了母親,抱著沉睡的甯天賜,回到了自已院中。

「二小姐,我給你放水洗澡。”

「好!」今日一天確實有些疲倦,沈千染把甯天賜輕放在床榻上,轉身吩咐,「水玉,去挑幾個可靠的丫環婆子,你不需要老忙這些瑣碎的事。”

「不好找,這府裡可能都是里安的人,要是讓個有心人進我們院裡,那真是防不勝防。”

「不用在府裡找,去外面買幾個回來,年紀小些的,心思簡單些的也藏不住心事,能幹些瑣碎的活就行了。」沈千染放好帳子,自行脫了衣裙,穿著青色的褻衣走到銅鏡前,緩緩解釵環,一頭青絲如瀑地流瀉開來。

沐浴後,人精神了好多,反而沒了先前的睡意,她靜坐在窗臺的案桌前,此時,窗外繁密的梅枝將凝白的月光低低地折射進來,斑駁光影在她的臉側投下淡淡的朦朧。

她靜靜地坐著,思忖著今日從母親的口中,得知父親和母親一路走過,兩人相孺相沫的深情,她的唇微微上挑,勾起淺淺的弧線,她想,該讓她的父母遠遠地離開西淩了,否則她下一步的計畫將寸步難行。

「在想什麼,這麼開心?」視窗邊傳來一聲男子輕輕地笑聲,她撫著前額無奈地輕搖頭,現在,這時間會悄然出現在她閨房前,除了是蘭亭,不會是別人。

她不明白,這個男人的精力怎麼會這麼旺盛。據她所知,從昨日開始,帝王在宮中擺宴歡迎遠道而來的東越太子南宮鄴,蘭亭作為現在帝王身邊最紅的皇子,肯定脫不了身。

窗外,蘭亭一席黑色錦袍佇立在月光下,眸光似水,瀲著一潭深情靜靜地注視著她,帶著一種半明半昧的眼神,像是讀著她每一分神情的變化。

她轉身走到床榻前,輕輕挑開帷帳,小傢伙仰面張開四肢,半啟嫣紅的小嘴「卟嗤卟嗤」地打著小呼嚕。沈千染貪戀地看了兒子幾眼,方緩緩放下帳子,回眸時,已無波無痕。

打開門時,蘭亭已斜靠在門口邊的扶欄處,手裡提著一個食盒,見了她,立時眉眼舒展地舉了一下手中的食盒,唇勾勒出一條好看的弧線,「給小傢伙帶的,冰鎮到明日早晨剛剛好。”

沈千染依言靜靜地接了過來,剛想拿重播著,見身後的人明顯想跟著她的腳步進去,她迅速轉身輕輕吩咐,「在外頭候著,我就出來!”

「好!」蘭亭眼角一彎,勾起一泓擄獲人心的魅寵笑容。

他覺得自已離瘋不遠了,就因為她沒有直接了當地趕走他,他就開心得心花怒放。

沈千染果然很快地出來,輕輕地掩了門,也不理會他,逕自走到院中的梅花樹下。這季節梅花已經全榭了,剩下光禿禿的枝頭,倒把春意壓得瀟條了幾分。

蘭亭跟著她的腳步,心裡又開始七上八下,想著到底要不要開口問她甯天賜的事。

在鞍都鎮第一眼看到小傢伙時,他就悄悄譴了暗衛前往東越,在四天前,還未回到京城時,他已經確定了,甯天賜並非是甯常賢的孫子,而是沈千染的親生兒子。

那時,他第一反應便是天賜是他的骨肉,可是,當暗衛將甯天賜出生的記錄報給他時,他的仿佛被吸入一個深淵,一個黑暗無比的深深的峽谷。

甯天賜的孕育時間整整比他與沈千染在珈蘭寺的相遇早了一個月。

那一刻,他甚至連作賤自已的心都有了,他幾次衝動想沖到她的面前質問個明白,可那樣做,只會將她推得更遠。

回京城後,他一直忍著不去見她,因為他太怕她直接了當地告訴他,孩子是蘭錦的。

可今日皇宮盛宴,蘭錦適巧坐在他的正對面,他控不住自已的眼睛,總是盯著蘭錦那張雌雄難辯的臉盤,越看那輪廓越與甯天賜相似。

這一晚,他的心好象有人拿著一根狗尾草有一下沒一下的撓著,那種感覺比直接的疼痛還令人抓狂,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連說話都開始有些語無倫次。

最後,也顧不得失禮,辭了宴會就朝著禦膳房裡奔。

「有什麼事麼?」她坐了下來,帶著倦意的眸光看著他。

他看著她毫無溫度的眼眸,一種黯淡的無奈,夾雜著失落在他的心中緩緩升騰蔓延,「沒——什麼!只是想來看看你!」開口的一瞬間,蘭亭決定不開口問,已經打定主意,無論孩子是不是他的,他對她只會一如既往。

她抬頭,靜靜地看著天上的一輪月亮,突然開口,「你和我,就如這一輪的月亮,看似乎很近,可是卻遙不可及。」她轉首看著他,眼眸如一潭不起任何微瀾的死水看著他,輕輕說道,「人都說,話可以騙人,眼睛卻不會。三殿下,你好好看看我的眼睛,裡面可有一分對你的深夜來看我的欣喜。”

蘭亭沒有回答,他靜靜地看著她,月光下,她的五官晶瑩剔透暈著一層柔和的碎光,美得驚心動魄!

時間仿佛如流水,帶著微微的的波濤,在兩人之間悄悄流過。

「三殿下,」沈千染嘴角輕輕裂開,眸中流轉如冰冷的月色,「瞧,這就是我們,相對無言。我想,你不會沒有事半夜三更來,僅僅是為了給賜兒一盒魚膾。你有事,卻不知如何開口,因為你心裡在猜忌著,這些話到底能不能說。這個念頭,一定在你心裡猶豫了千百遍,但到了最後關頭,你仍然是開不了口。”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7:34 PM

七十七 逼良為娼

「是,月亮遙不可及,可月光卻能伴我們一生。小丫頭,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你走出黑夜。”

蘭亭說話時,情深款款,向來悠淡如深潭的黑眸在月色下,漾開一絲瑰麗的波瀾,那一剎,竟是風華無雙。

在這種極致的蠱惑氣息下,沈千染面色一紅,有些不自在地轉過身,突然,後頸一陣陣男子氣息的侵襲,接著,被他輕輕一帶,整個人被埋進了他的懷中。

蘭亭緊緊箍住她纖腰,他將頭輕輕靠在她的肩上,只有從她的身後抱住她,他才能裝作看不見她眼裡的拒絕和冷漠。他近似自語道,「小丫頭,我們不是相對無言,我心裡有太多的話對你說,也不是我說不出口,只是怕被你拒絕。小丫頭,我這一輩子沒有這麼丟過臉,被你一次一次的拒絕,還是厚著臉皮來找你。有時我會想,你始終不肯接受我,這是不是報應,是我母妃對你的傷害,全部落在我的身上,讓我對你如此思念,求而不得。”

她不語,他雙臂微微使力,引著她轉過身來,看著她寒潭幽深的雙瞳,他抿著淡紫的唇,身軀慢慢繃直,狹長鳳目中泛著瀲灩波光,近乎沉痛,「小丫頭,我知道你的恨,你的心象一個歷盡千帆的修行者,讓我怎麼走也走不進去,可我並不比你好過。」他語氣抑鬱低沉,已經完全失去素日的高貴冷漠。

她急欲逃離這種曖昧迷亂的胸懷,她告訴自已絕不輕易服軟,她不願意掙扎去顯示自已的軟弱無力,而是用最殘酷的語言去攻擊他,她面色波瀾不驚,仿拂在說一件輕鬆的事,「那你說怎麼辦呢?我該高高興興地接受你,而後,裝作一切沒有發生,每日晨昏定醒,恭恭敬敬地給你的母妃敬茶?」沈千染燦顏一笑,殘忍地添上一句,「行,可那是一杯致命的茶!”

蘭亭心中驟然大痛,其實這話她已經說過,可再次聽到時,他還是聽到自已內心深處神經斷裂的聲音。可就算是如此,他還是捨不得放開她,只有緊緊地抱著她,他才覺得心口那一塊的缺失被她填滿,雖然是帶著荊棘。

「三殿下,你今天深夜來,是不是想問,賜兒是不是你的骨肉?」沈千染低低笑開,一句一句地在他心口上挖掘著,她幾乎能感覺到他的心臟跳得快從他胸腔裡沖出來,「以你的能力,不可能查不到賜兒的出生和我有什麼關係,相信我這三年在東越如何渡過,這時候你應該已是一清二楚。三殿下,阿染猜對了麼?”

「是!」他眉目間全是死寂,看著她,如死囚在看著人世間最後一眼的繁華,那樣的眷戀,那樣的憂傷。

「那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你只要問,我就可以痛痛快快地告訴你真話,三殿下,你是要問,還是不問?”

「不問!」蘭亭靜默了仿似一個四季輪回,他依然看著她,一雙墨玉瞳仁比天上的明月還清冷。

「既然不准備問,那三殿下請回吧。」她不再看他,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月光映照于她平靜的顏面上,鍍上了一層朦朧的流紗。那一剎,她竟給了他一種宿命輪回的感覺。

「那我能問你一句麼?”

沈千染不語,低下首,只是默默看著他。

「如果,我剛才回答的是要問呢,你會怎麼樣!」他早已從她的眼裡讀出答案,可他就是想確定,她到底無情到什麼層度。

「那我就告訴你!從此後......」沈千染迅速轉身,眸中瀲瀲,心潮湖生。

蘭亭聽到她冷酷如斯的回答,心裡發恨,幾步上前攔住她,眸中腥紅流淌,「告訴我後,從此與我陌路......沈千染,我從沒見過能狠過你的女人......」他只覺身體裡闖進萬千只螞蟻,無處逃身,開始一點一點地啃噬著他的骨血。

沈千染再轉頭時,微微一笑開了口,面容上不見絲毫端倪道,「三殿下,不如我們做一個約定吧!”

「什麼約定?」淡薄月光此時正打在蘭亭白皙面目上,描摹出俊美無暇的輪廓。

「給我半年,這半年,我做任何事,你都不可以去阻止,你潛伏在我身邊的暗衛,他們可以監視我,但不能向你報告一絲我的動向,若你能做到這些,半年後,你對阿染的感情要是不變,那阿染就給你機會。」若蘭亭一直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接下來她要做的事就會綁手綁腳,只要一個環節出錯,那她這三年的努力全部白廢。

蘭亭緊緊地閉了閉雙眼,睜開後眸如潑墨,深不見底,「我答應,不過,半年後不是你給我機會,而是你得承諾,無論你是否能夠接受我,你都得陪在我身邊!」半年後,他一點也不自信這天底下最無情的小丫頭會愛上他。

沈千染思忖了一會,微微一笑,眉眼緩緩拂去冰雪,「三年吧,如果你做到了,我陪你三年,這是我的底線。”

蘭亭道,「好!一言為定!”

沈千染一早起來時,推開窗戶時,發現外面下著雨,雖不大,但天空給人一種烏雲壓頂的感覺。

她唇角展開冰綃笑意,伸出纖手,閉上眼,去感受春雨那綿綿的觸感。

往年的春雨貴如油,而今年的,這雨水將一直下到五月底,直到洪澇衝破防線,淹滅無數的村莊和良田。

其實在半個月前,已有欽天監向皇帝提出今年星相異常,是大災之相,並指出,就在京城周圍不出百里範圍。

可惜當權者聽不得這些話,一句「危言聳聽」,那欽天監就被摘了頂戴落了大獄。

這時候的京城從上到下,再也沒有一個人敢言大災即將來臨,尤其是朝庭,還為了南宮鄴為首的東越來使,皇宮中,連設三天三夜的宴會,以示兩國友好。

「蘭禦謖,這場雨是為你奏響的葬歌,你聽到了麼?地獄為你敞開大門......」她緩緩睜開眼,目光如井水寒澈見底,聲如地獄回音,「別忘了帶上你的嬪妃。”

「娘親,小鳥要尿尿了......」甯天賜迷迷糊糊地跪在床榻邊緣,張著嘴打了個呵欠。

「娘來了!」沈千染快速過去,抱起兒子,從榻下拉出個夜壺。

母子二人梳洗後,沈千染牽著兒子,帶著水玉和水荷去甯常安院裡一起用早膳。

自從沈千染提出甯家停了給甯常安的例錢後,第二日,伙房裡供給常媽的食材就除了青菜外沒有其它,常媽不解問了一句,伙房裡的老媽子馬上冷冷地接了一句,「如今西淩都要遭災了,公主房裡都開始縮衣節食,何況是......」話也不說完,只是斜著三角眼瞟著。

常媽知道如今伙房裡的人全是里安帶來的,要是說多一句,准得又弄出什麼事非,到時候為難的又是她的小姐。也就忍了下來,帶著幾顆發黃的青菜悻悻地回到西院。

沈千染知道,當即給了常媽一千兩銀子,吩咐她,從今往後,母親的院子裡的菜全讓貴得樓的夥計送,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不用擔心銀子。

常媽接過銀票,高興得老淚縱橫,多少年了,日子沒活過這麼痛快。

這事很快就傳到沈老夫人的耳裡,一把拍飛古董架上的玉頸瓶,心裡怒得快糾出血來,卻也無可耐何,沈千染用的是自已的私房錢,她做祖母的總不能連這點自由也要干涉她?

沈千染用完膳,把賜兒交給母親帶,自已帶了水玉去給沈老夫人請安。

剛到院裡,遇到正在急著把花盆往裡面挪的香月,就她一個人在忙,臉已經被雨水淋了半濕,一邊搬一邊念,「養什麼撈什子的花,有太陽怕曬,下了雨又怕淋,成日裡讓我們搬來搬去。」說著,將盆栽重重往地上一放,指著花兒氣乎乎道,「養你比養一頭雞還累,雞還能下蛋,你能下什麼?”

水玉聽了「卟嗤」一笑。香月是老夫人房裡的貼身丫環,其實不必做這些雜活。可院子中的那些丫環全是里安帶過來的,個個比什麼都矜貴。

沈千染淡淡一笑,敢這樣公然哆嗦的,沈老夫人一定不在院子裡,便問,「香月,祖母呢?”

「二小姐!」香月轉身一看,唬了一跳,也不知道自已方才心急時說的話有沒有被聽到,半濕的臉飄上了幾朵紅雲,小聲回道,「老夫人在前堂,一大早,廣嬤嬤來傳話說,申二姨娘家的那個申表小姐來看老夫人了,老夫人那時還沒起身,就沒請她進來,只叫她在外堂候著。老夫人用過膳後,就去見申小姐了。”

沈千染冷澈雙瞳如針般聚起,眉目間閃過幾道噬血的興奮。

想不到申柔佳這麼快就有打算。但也瞧得出,她是走投無路,又想起沈老夫人了。

這樣的熱鬧自已怎麼能錯過呢?

「水玉,走,我們去看看申美人!」她轉身便朝外走去。

「好的,二小姐!」一提申柔佳,水玉臉上滿是興災樂禍的表情,她高舉著雨傘道,「小姐,我猜,這申小姐一定裝可憐,搞不好是冒著雨來看老夫人的。”

「總算有點長進。」沈千染轉首看著水玉,皓眸如星星般閃耀著,「不過,申柔佳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馬上裝可憐,她瞭解祖母是什麼人。而在祖母眼裡,她是恩客,曾經給落泊的申柔佳一次機會,可惜她跳得太高,躍過了祖母的底線,如果這回是被打回了原形,不得已而來求祖母原諒,只怕祖母連面也不會見她。所以,申柔佳這次來,肯定是以蘭郡王的義妹來探老夫人的,手裡頭定備了厚禮來謝祖母三年前的養育之恩!」她們回京還沒幾天,蘭郡王可能也不願意把這件事來宣揚,畢竟打的是自已的臉。這一點,相信申柔佳也能判斷得到,老夫人肯定不知道她目前的尷尬處境。

「那為何老夫人不讓她進內堂裡呢?」既然是蘭郡王的義妹,那在老夫人的眼裡多少也算是個貴客。

「總得讓祖母順了這一口氣,被一個小字輩玩了一回佛跳牆,祖母她老人家的一張臉往哪擱?」沈老夫人極愛面子,當初被申柔佳擺了一道沒去計較,首先是因為蘭郡王她得罪不起,二則當時里安公主要下嫁,多少挽回了她一些顏面。

可老夫人是計仇的,她對申柔佳的厭惡,很快地計到了申家人的身上。首當其衝的就是申氏。

當里安下嫁前的三天,她以新婦要入門,府中不宜有病人為由,將病得半死不活的申氏打發到農莊。

「小姐,那我們去是折她的台?」水玉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這樣的戲百看不厭,尤其是申柔佳,當年在街頭那一幕的表演,到至今她還歷歷在目。

「是,我們給祖母送一面照妖鏡。雖然以申柔佳的本事,她最終還是有辦法說服祖母為她開路,但這條路,我要讓她走頭破血流,至少,得讓她自動把自已的臉皮給揭了,破落戶就得有破落戶的樣子。」沈千染如今說話越來越毒舌,逗得水玉笑得更歡暢。

「申柔佳她要走什麼路?」水玉突然開口問。

「選秀,如今她被蘭郡王趕了出來,而她的父親也丟了差事,而她的兄長......」沈千染嘴角挑起一絲詭異的笑,心想,三年了,兄長應該把申軒玉通往朝堂的路全部斬斷了。

「二小姐,你說申柔佳想當皇帝的妃子?這不行,怎麼也得阻止,若給選上,那她哪裡肯放二小姐?」水玉又「咦」了一聲,「不對呀,申柔佳已過了待選資格的年紀了。”

「所以,她才來找祖母,因為里安公主有推選的權力,不設年紀家世的限制。」沈千染輕輕一笑,心道,如今她連皇帝都不怕,還怕她一個申柔佳。

穿過內堂,沈千染吩咐道,「一會申柔佳要說什麼,你聽著別是,不必反駁,當做看戲便是!”

「遵命,二小姐!”

沈千染一路上看到不少的丫環婆子因為天下雨,既不能去花園打掃,也不能修修剪剪,個個閑著沒活幹,正三三兩兩地在閒聊逗趣,心中冷笑。

到了外堂的茶客廳,沈千染一眼就見到申柔佳,連她心中也暗暗佩服此女的堅韌不撥。

申柔佳向來喜歡把自已打扮得明豔照人,這回頭上裝飾倒很是清減,一身淡青廣袖宮裝,外罩著一層雲錦薄紗,下著銀線綴花月白紗裙,象個乖巧的小家碧玉。難得的是她面色自然紅潤而飽滿,絲毫不見憔悴。

看眼前的情形,似乎已經把半收服了沈老夫人的心。

她正曲跪在沈老夫人所坐的長榻邊,擱在地上的團蒲上,象個小鳥依人似地靠在榻邊,仰著小臉小聲地說著話。

在長榻的一個角落,擱著一尺長半尺寬的大紅錦盒,看樣子,這禮物好象真不輕。

沈老夫人臉上雖沒有笑意,半垮著臉,但能讓申柔佳如此近地靠身,想來,被申柔佳的一片心意打動了。

沈千染走進來時,申柔佳亦看到她,臉色微微一變,忙站起了身,只是片刻之間,面上已收起方才的慌張,一手扶了扶側鬢笑意盈盈地道,「原來是二小姐,柔佳方才還念著,過會就去看看二小姐,順便跟二小姐道個歉。”

「道什麼歉呢?」沈千染淡淡一笑不理會她,上前給沈老夫人請了安,老夫人點點頭,擺了擺手示意她坐下。

一旁侍候的鳴鳳忙端了杯茶過去,謹聲道,「二小姐,請用茶!”

申柔佳好象沒發現沈千染臉上的冷意,依然笑著走到沈千染的面前,用著很親蜜無間的聲音說,「我上回因家父領了我義兄的差事,不得不提前離開鞍都鎮,走得急,也沒跟二小姐道個別。今兒是剛回來,還沒回郡王府就先來瞧瞧沈老夫人呢!”

「哦,申小姐倒是有心了。」沈千染終於笑開,這申柔佳信口說來的謊言也能說得這般順口,臉不紅心不跳。

申柔佳只道沈千染已經信了她的話,笑得更加自信甜美,「二小姐過獎了,這是我們做小輩該有的孝心。」她轉過臉,臉色突然一變,柳眉輕鎖,眸中泌出水氣,對著沈老夫人歎道,「我原也是沒臉來瞧老夫人的,當年我義兄不聽我的勸,一定要退了親......」言及此,瞄到老夫人眼裡閃過的一絲不悅,忙委屈著聲音道,「坊間又紛傳是我申柔佳做的狐狸精,那時候,柔佳連死的心都有了。”

「哼!」老夫人終是看了她一眼,「你倒說說,大街上傳得沸沸揚揚的,你和蘭郡王爺抱在一起卿卿我我,到底有沒有這回事?」當時沈家和蘭郡王府尚未退婚,傳出這樣的事,沈老夫人只覺得顏面俱失,尤其這個狐狸精還是自已招進來的。

「老夫人,若真有這事,我早就是蘭郡王的人,何苦等到如今十九了,尚是女兒之身?老夫人,柔佳自幼身世飄零,但也懂得識禮儀,懂廉恥。這種不恩不義,無羞無恥的事,柔佳斷斷做不出來!”

沈老夫人心道,這話也在理,若兩人真有那姦情,不可能過了三年還未成事。想到這,老夫人臉色略緩了些,心裡信了幾分。

沈千染面色丕動,靜靜地聽著,但一旁的水玉早已張口結舌,她對申柔佳這種境界的厚顏只用五體投地來佩服。

申柔佳一邊裝作傷心抹淚,一邊拿眼悄悄看老夫人的臉色,見到差不多時,便又泣聲,「老夫人,雖然後面柔佳終能證明了自已的清白,本來想來跟老夫人把事情原委說清楚,可那時沈小姐已經離開了京城,我就更不敢來看老夫人了,我怕老夫人心疼孫女,終不能原諒我這個外人。這事,一直擱在我心底好些年,睡也睡不著,吃也吃不香。如今,終於見二小姐平安歸來,我這顆心總算是落了地。也有臉來看看老夫人了。瞧,這一大早,我就來負荊請罪了。”

沈老夫人見她說得頭頭是道,有理有據的,心裡也半軟了下來,指了指右下首的椅子,「坐著說吧,別哭了,大清早哭哭啼啼的,我這心裡聽得磣得慌。”

申柔佳忙展顏一笑,又走到老夫人身邊,在方才的團蒲上跪了下來,圍在老夫人的膝邊,仰起頭慟情道,「老夫人,柔佳雖然有義兄、兄長、父親照顧著,如今的生活也是錦衣玉食,原也是該滿足了。可柔佳自小沒有親娘,女兒家的心事總是無人可以訴說,如今一瞬眼也快二十。要是我姑姑在還好,能幫著柔佳合計合計,偏偏我姑姑她......」

沈老夫人聽到這,想起如今在農莊的申氏,聽回來的下人說,申氏如今連出恭都不能自理,一天到晚痛得鬼哭狼嚎。心裡難免也生了些愧疚,終是伸出了手,握住了申柔佳,「你也別難過,以後心裡有什麼話,就來這裡找我這老太婆說說,我也添個能說話的伴。”

申柔佳眼圈兒一紅,撲了上前就摟住沈老夫人有腰,抬著小臉,淒然欲泣道,「祖母,我自小失母,在大伯母家寄人籬下,心裡多渴望有長輩好好地把我疼在手心上。尤其是羨慕二小姐,有這麼多人疼著護著。這些年,我在郡王府雖然盡得郡王爺當親妹妹般看待,可兄長府後院的那些婦人,一直心忌柔佳,以為柔佳是為了搶她們的夫君。可蒼天可鑒,天地為證,柔佳若是有這個心,定當叫柔佳出了這個府門就給馬車撞死。”

沈老夫人心裡浮起一絲的內疚,看來,還是冤枉了這孩子。她抬起青藤佈滿的手,拭去申柔佳眼角的淚,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瞧你這孩子,都在說些什麼,好了,祖母信你便是。」若說沈老夫人先前還有三分疑慮,這回全消散了,做老人的最禁就是這些毒咒發誓什麼的。

「祖母,你不明白,這三年,我心裡有多掛念祖母,尤其是剛到蘭郡王府時,我差點被她的一個妾氏毒死,還好是我的義兄向皇上求來百年人參,吊住了命,又找來能解毒的巫醫,方保住了小命。那時候,柔佳心裡老想起那時在沈府時,上下對柔佳如親人,就連給的月錢也同我的表妹一樣,可柔佳一想到二小姐失蹤了,怎麼也沒臉回來求老夫人諒解,想不到這事一拖就拖了個三年......」說到此,已經是泣不成聲了。

沈千染還好,端坐在一旁一邊聽著一邊看著窗外的細雨。水玉可就忍不住了,袖襟下早已握成拳,咬牙切齒,恨不得上前照著申柔佳的臉,狠狠地摔了過去。

「那申小姐現在有什麼打算呢?」沈千染終於回過首,她神情溫柔無害,卻不遮掩口吻中的那種明顯的諷意。說了這麼多煽情的話,還不肯切入正題,這申柔佳的道行看來越來越深了。

老夫人不悅地掃了沈千染一眼,她覺得沈千染那陰陽怪氣的口吻是沖著她來的,好象在提醒她,不要相信申柔佳所說的一派胡言。

想到這,老夫越發瞧著沈千染不順眼,她雖有些年紀了,難道連一個人也看不准?非得小輩用這樣的口吻來提醒?

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申柔佳坐到她的身邊,不必跪著,口裡連連用疼惜的語氣安慰道,「是呀,得早些打算了,我看你年紀一天一天地大了,你父親行武出身的,哪會知道替女兒操心這些,聽說你兄長自已都尚未尋到合意的,哪裡又顧得上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

「祖母,柔佳從沒想過這些,這種事原也不是我一個女孩子能打算的。若是好命,父母早早就替著盤算了,若是......也罷,待哪一天,在義兄那實在惹人嫌,柔佳就剃了頭去當姑子去。」申柔佳眼圈泛紅,乖巧地坐到沈老夫人的身邊。

「又說什麼傻話,你雖然年過十九,但你這模樣也是千里挑一的,只要稍一留心,准是能挑個好的歸處,說什麼當姑子,這些不吉利的話以後不要說。今兒你既然來了,天又下雨,你今兒就先在這裡用膳,到晚些時,再叫郡王府裡的人來接你回去。”

回去?她進這個門前就沒想要回去,她和爹如今暫住在東城稍好些的客棧中,一天下來連吃帶住的,也要一兩銀子。爹爹雖然這些年了積了一些俸銀,但一個六品的小官,能有多少,何況,他們根本沒料到有今日,沒有刻意多存些。

倒是她的東西還值點錢,只是還留在郡王府,昨夜裡,她和爹悄悄地去想把東西拿回,誰知道,看門的死活不讓進,說是郡王爺有吩咐,不讓她再進這個府門。

她央求了好久,說讓他去通報一聲,她只是只拿了屬於自已的東西就走。可門房的說王爺進宮赴宴,要等王爺回府才能決定。

申柔佳捉了老夫人的手臂,嬌滴滴地撒起嬌來,那小臉卻像吞下苦瓜似的,皺成一團,「祖母,好不容易能見祖母一面,心心念念了三年,終於把柔佳的心結打開了,今晚,柔佳可不想回郡王府,何況,義兄這幾日都在宮裡頭,柔佳回去也沒勁。就讓柔佳今兒在這住下吧!祖母,柔佳可是一肚子的話要對祖母說。”

沈老夫人一張老臉笑開,顯得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幾分,拍拍她的小手,「也罷,你就住幾天,等你義兄回府,祖母就派人送你回去。”

申柔佳心花怒放,竟學著孩童般的模樣,捧著沈老夫人的臉重重地親了一口,嬌聲道,「謝謝祖母。」惹得老夫人呵呵大笑。

沈千染都忍不住想喝彩。象沈老夫人這樣道行的,也被她七拐八拐的,一口全氣消了,這還沒半個時辰,就心疼上。

這樣的人才不去宮裡頭攪個翻天覆地,那是天忌英才。

這時,外堂的廣嬤嬤興匆匆地進來傳話。

「老夫人,外頭有幾個人來找二小姐和甯小公子,自稱是東越宮裡頭的,奉了東越太子的令前來。”

沈老夫人抬起疑惑的眼神看了一眼沈千染,心裡奇怪,這丫頭這三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容貌恢復不說,回來時,還帶了那麼多的金銀財寶。這回又引來了東越的太子。

她雖然足不出戶,但也知道,當今的蘭妃的女兒與東越的太子有婚約。

她心裡微微一慟,莫不是這二丫頭在外幾年,也惹了不該惹的人,跟她娘一樣。

就這一瞬間,老夫人的心理轉了七八個彎,廣嬤嬤遲遲得不到老夫人的回話,只好拿低著頭佇著。

良久,沈老夫人方道,「讓他們進來吧!”

楊公公剛進來外堂,第一眼就先瞄到坐在左邊上的沈千染,忙提足快步過去,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甯當家,奴才給您請安了。多日不見,甯當家這氣色還是光彩照人。”

沈老夫人見那太監模樣的人連正眼也沒瞧她一眼,倒是一臉的恭敬地給沈千染請安,面上自然過不去,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聲。

申柔佳悄悄地把臉轉一邊,唯恐楊公公瞧到自已的臉,那天夜裡她被侍衛從蘭亭的寢房裡押出來時,正好被楊公公撞見。雖然那時她一邊臉高腫,狼狽不堪,但指不定,還是給他認出來。

「楊公公不必多禮!」沈千染微福身後,簡單朝沈老夫介紹道,「祖母,這位楊公公是東越太子的的總管楊公公。”

難怪一臉神氣,原來是太子身邊的總管太監。沈老夫人略有些僵笑地朝楊公公福了福身,心裡疑惑不解,看來這丫頭這三年過得絕不簡單,連東越太子身邊的公公都對她恭恭敬敬。

楊公公略為傲慢地點頭,並不回禮,轉首卻躬著身子道,「甯當家,太子吩咐奴才,小殿下向來挑食,怕他吃不慣沈府的膳食,特將太子府的廚子調過來給沈當家差譴,太子還擔心,沈家的丫環侍候不同,讓奴才從太子身邊挑了十個一等宮女,專門侍候小殿下。”

申柔佳心中沉甸甸地壓著一口氣,憑什麼,一個人的運氣會好到這程度。去了東越還能結交上太子?而她,如今不得不拋棄所有的自尊地苟活著。

「小殿下?」沈老夫人一時沒反應過來,往她府裡送廚子丫環侍候小殿下,「哪裡來的小殿下?”

楊公公蹙眉看著沈老夫人,想起太子殿下的交代,鼻孔微微地掀了掀,尖細著嗓門道,「老夫人難道不知道,甯天賜小公子正是我東越太子殿下的義子麼?太子爺說了,等宮中宴席一結束,就來看望他的義子。”

沈千染有些哭笑不得,她理解南宮鄴的一番好意,唯恐她回沈家後受委屈。途中不曾提半句,定也是擔心她拒絕,索性來個先斬後奏。

老夫人再也掛不住笑容,倏地沉了下來,低頭卻看到申柔佳象個貓兒一樣伏在自已腿上,便推了一把有些不高興地道,「姑娘家的這樣坐成何體統。快起來,來客了,總歸得見個禮。”

「是!」申柔佳無耐,只好期期艾艾地起身,低垂的臉,福了福身,道,「給楊公公請安。”

楊公公瞄她一眼,連正眼也不瞧便擺了擺手,「不必多禮!」又轉身朝沈千染行個禮道,「甯當家,咱家得馬上回去給太子爺覆命,他這回還等著。恕咱家就不再叨嘮了,告辭!”

「好,請楊公公替我轉達一下謝意!」沈千染轉首對水玉道,「水玉,你代我送送楊公公!順便把那些人帶到我院子裡,交給水月就行了。”

申柔佳暗暗噓了一口氣,終於放心地抬起頭來,卻撞上沈千染洞悉般的眼神,心跳漏了一拍。心想,難道沈千染對她的一切都知情?

不可能呀,那晚為了避開眾人,她和父親離開時,還特意換了不起眼的衣裳,半夜三更地離開驛館。

這樣一想,底氣又開始足了。對著沈千染燦爛一笑,轉了身,親親熱熱地往沈老夫人身邊坐下。

沈千染亦回以輕輕一笑,上前道,「祖母,沈家與郡王府的關係到底不如從前,祖母若要留郡王爺的義妹在府中住幾天,至少得派個人去給郡王府裡報個信,免得郡王爺擔心。”

這話倒是合情合理,沈老夫人點點頭,吩咐鳴鳳道,「你去吩咐廣嬤嬤,讓她派個小廝到郡王府那說一聲,說王爺的義妹要在沈府住一夜,等明日天氣轉好,讓郡王府的差人來接。”

申柔佳一張粉臉徹底地垮了下來,若這一通報,她這就露了餡,方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成了空。

她料不到,自已廢了這麼多的心思,僅被沈千染一句話就攪黃了。

不行,她得阻止。

她不慌不忙道,「祖母,不必勞煩大家了,我義兄此刻正在宮裡陪著皇上。”

「那就是說,郡王爺不知道申小姐來沈府看望祖母了?」沈千染馬上接著一句,「申小姐,你這就不對了,你這樣私自跑來,要是少根頭髮什麼的,你義兄不是又要派管家前來我沈府,說我加害于你?祖母,申小姐到底是郡王府的人,有一點點的差錯惹得郡王爺不高興的話,告到皇上那邊,吃虧的是我爹,所以,祖母還是慎重一些,留她倒行,至少派人通個氣。若郡王府的人不肯,他們自然會派人來接申小姐回府。”

沈老夫其實聽到這裡,畢竟年紀大了,腦子已經有點亂了起來,但依稀還記得當初蘭郡王派管家到沈府退親時,曾指責沈府管教不嚴,令沈千染草菅人命。如今又聽到這事弄不好會讓自已的兒子吃虧,整個神情就變得凝重,臉上再無方才的慈愛之色。

申柔佳心已沉谷底,無力的感覺再次襲卷她,她知道如若再強撐下來,肯定得露馬角,便站起身,「老夫人,是柔佳欠思量了。柔佳還是先回郡王府,跟義兄稟明後,下次再來看老夫人。”

「也好!」沈老夫人也不再做挽留。

「申小姐,外頭下著雨,看這雨勢雨會越下越大,要不要派輛馬車送你一程?”

「不用,不用,我自已在外面叫一輛便是!」申柔佳站起身,看看外面細雨不斷,心頭更加灰色陰翳,一時恍惚,被自已的裙裙絆了一腳,踉蹌了一下。她有些狼狽,拂了拂耳鬢的碎發欠身告辭,「祖母,柔佳先告退了。”

沈老夫人厚重的眼瞼抬起,帶著一絲疑惑問,「怎麼,郡王府裡沒有人派車送你過來?”

申柔佳臉上強笑道,眼睛卻黯然無神,「然有呀,只是柔佳不好意思讓他們一直等在府外,便讓他們先回郡王府了。”

「嗯,倒是個識大體的孩子!」老夫人又誇了一句。

申柔佳不敢再做停留,忙提著裙子出去,身後突然傳來沈千染輕喚一聲,「申小姐,你忘了東西了。”

申柔佳轉頭一看,沈千染拿著錦盒冷笑地看著她。

她撇了撇嘴,淡淡道,「這是送給祖母的一番心意!”

沈千染笑了一聲,剛想把禮物放回,突然「咦」了一聲,又喚,「申小姐!”

「沈二小姐還有什麼吩咐!」申柔佳氣得臉色鐵青,她千方百計地想留,沈千染一句話就把她所有的努力都變成空,如今她想走,她卻一直叫她。

沈千染好象沒有去留意申柔佳有些不耐的眼神,她細細地端看著手中的錦盒,道,「申小姐,你這禮物確定是從玉寶齋買的麼?”

「那當然,送給祖母的東西豈能隨便,你自已看,上面寫著不正是‘玉寶齋’三個字?”

「請問申小姐花了多少銀子的這千手觀音。”

申柔佳不無得意地炫耀一句,「一千六百六十六兩。”

沈千染撩動唇角,隱帶譏誚,「申小姐,你可能是上當了,這是仿物,不是玉寶齋所出。”

申柔佳臉色倏然而變,幾乎站不住,她當然知道是仿的,她如今還哪裡有錢去買這些貴重的東西送給沈老夫人。可她為了慎重,親自到玉寶齋兩次,看了那真品,確實從內到外與這仿品一模一樣,所以,才痛痛快快地拿出一百兩銀子買下贗品,那可是他父親一個月的俸銀呀。

「玉寶齋所賣的玉器其實是從甯家江南的名店金裝玉庫裡進貨,所以,甯家為了防止市面上仿造品流通,特意在包裝上做了特殊的工藝處理,就是在包裝上的字經過反光處理,祖母您看細看,這齋下並沒有反光的細紋。這包裝都有特殊的講究,那裡面的東西,就更不用說了。只要有眼勁的人,細辯都能辯出真偽。不過,申小姐這個仿得不錯,若阿染沒猜錯,至少得值三十兩銀子。”

申柔佳在唇瓣上狠狠地咬出紅痕,視線一瞬不瞬盯著那錦盒,當聽到才值三十兩銀子時,倏然斥聲道,「胡說,明明是一百兩......」猛地噤口,圓睜的眼睛裡溢出驚恐,死死地盯著沈千染,同時也摻雜有一抹詛咒的怨恨。

沈老夫人臉色一片鐵青,蹭地一下從長榻上沖過來,身體變得異常靈活,一把奪過沈千染手中的錦盒,猛地朝申柔佳臉上咂去,狠狠地罵,「滾出去,以後不許上我沈家。”

這時,水玉回來覆命,剛好見那錦盒朝著申柔佳砸去,眼見申柔佳就要避開了,水玉身形一閃,故意擋在了申柔佳佳的身邊,偷偷頂了她一下,那錦盒正正巧巧地咂在了申柔佳的額頭上。

「啊......」申柔佳撫著前額痛叫一聲,只覺一股熱流就順著額頭流下,她的手輕輕一觸,指腹上一抹明豔豔的紅宛如毒藥般刺痛了她的眼,她放下手,沒有去看行兇的人,反而死死地盯著沈千染,無聲地用口型道,「不死不休!”

申柔佳最終是恢溜溜地離去,沈千染悄悄遞了個眼神給水玉,水玉會意地點點頭。

黃昏時,水玉才回到沈府,把今日悄悄跟蹤申柔佳打探到一切報給沈千染。

沈千染笑道,「你去找當年那給馬兒的足蹄上下繡花針的馬夫和那個申氏請來的假和尚,讓他們逍遙法外了三年,也該幫我做些事了,你聽著......」

水玉瞪大雙眼,「二小姐,你這回的目的是什麼?”

沈千染盈盈一笑道,「逼良為娼呀!”



七十八 四面楚歌

申柔佳來探望沈老夫人時,本就沒想走出沈府,身上帶的銀子也不夠,哪有多餘的錢去雇一輛馬車。

她穿著富人家的裙子,撐著一把雨傘走到京城的街頭,倒成了一道風景,引來路人的頻頻注目。

從京城最繁華的富人街走到東城,足足行了一個時辰的路才到客棧,雖是雨勢不大,但裙尾,繡鞋已經滿是泥濘。她極力地低著首,裝作聽不到人群發出微微的噓嘩聲,走到樓上的彎角時,耳畔傳來一個略顯得沙啞的女人的聲音,「看什麼看,你瞧她那個浪蹄樣,准是出去勾三搭四。都窮酸到住這樣的破店了,還裝什麼千金小姐,我呸!”

「就是,能穿成這樣逛大街,我看是腦子有病......」

申柔佳裝作什麼也沒聽到,快速跑了起來,拐到彎腳的最後一間時,她抖著雙手從懷裡掏出鑰匙,開了幾次才把門打開,一進去剛關上門,就無力地滑倒在地上,她拼命地掩住嘴,不讓痛哭流溢出來......

「不行,我一定要去選秀,我不會失敗的,我一定行,怎麼辦,怎麼辦呢?」她把頭深深埋在雙臂間,腦子裡拼命想撕殺出一條路,只要有一絲的希望,她就會去做。

突然,她猛地想起了什麼,沖到床邊,從枕頭下拿出一面小鏡子,挑開額前的劉海,小心翼翼地檢查著,心裡狂呼:千萬不能留下疤痕,要不然,一切就全完了。

直到確定是輕微的劃痕,只要好好保養就不會留痕時,她才放下心。

她透過窄小的窗戶,看到外面的天色似乎快到午時,心想,或許父親和兄長一會就回來,該出去買些吃的,客棧裡的東西太貴了,她想走到街口那買幾碗面。

她從懷裡掏出荷包,裡面只有三個銅板,輕歎一聲,拿了小凳子放到床上,墊著腳爬上,伸手向上試圖把掛在蚊帳上方的錢袋拿下,卻撈了一個空。

她的心倏地一下空了,也顧不得什麼,用力把蚊帳扯了下來,果然,她藏在那的錢不見了。

她呆呆怔怔地坐到床板上,心裡空得難受,這種藏錢的方法很隱蔽,是她年幼時和兄長寄養在大伯母家時,擔心她堂弟堂妹們偷她的零食,和兄長髮明的一種藏東西的方法。

所以,不會是小偷潛進來,難道——

她倏地從床上跳下,打開門,猛地拍打著隔壁的房門,「哥,你開門,開門!”

敲了好一陣後,房門才被一陣猛力打開,撲面而來的是一陣熏人的酒氣,申軒玉沒好氣地瞪著妹妹,「幹什麼呀,你要不要讓人睡呀,老子這地剛躺下!”

「哥!」申柔佳顧不得發脾氣,推了兄長一把,擠進狹小的房間後,反鎖上門,上前捉住申軒玉的兩手,劈口就問,「錢呢,把錢給我,這錢很重要的!”

申軒玉的酒清醒了一大半,他推開申柔佳,躺回自已的床,「錢沒了,我賭輸了!你那不是還有一百兩銀子麼,又餓不死。”

「哥,你怎麼又去賭呢,我們現在的情況跟以前不同了,這可是七十多兩的銀子呀,我的天......」申柔佳踉蹌了兩步扶住了牆才撐住身子,眼淚禁不住地簌簌而下,帶著她今日所受的委屈,帶著對明日前途茫茫的恐懼,「哥,我們怎麼辦?怎麼辦?我今天把事情辦砸了,還給人騙了一百兩銀子。哥,我們已經沒錢了。”

申軒玉喝了劣質的酒,頭疼得曆害,聽到沒錢,也沒心思去關心。

「哥,你以前很好的,有上進心。可我就是不明白,當初蘭郡王讓你做他的侍衛你不肯,卻自已跑去報名當個小兵,你要靠自已,我也沒話說,可你怎麼會染上賭呢?你好好的毀了自已的前程,哥,我真的不明白,你那時明明已經升了衛千總,連蘭郡王都誇你有本事,可你怎麼會自毀前程,怎麼會染上那些惡習呀......」

申柔佳這些話早就在申軒玉耳朵裡聽出了繭,他也懶得應一聲,卷了被子接著睡。

申柔佳哭了大半個時辰後,眼眶漲疼得曆害,連喉嚨都是乾裂澀痛,她深吸一口氣,停止了哭泣,耳邊傳來申軒玉的呼嚕聲,她轉過頭一看,那一瞬,她忽然希望申軒玉就此沉睡不醒。

她自已亦被心頭罪惡的感覺唬了一跳,再也沒勇氣看申軒玉一眼,帶著倉皇的腳步回到了自已的住處。

從包袱裡,拿了些茶葉,輕輕敷著澀痛的眼睛,情緒經過一場痛痛快快的發洩後,她的腦子又開始變得靈活清醒起來。

眼下,最關健是的解決錢的問題,否則,不出一星期他們就會被趕出這裡。

唯今之計,只能是硬著頭皮去拿回在郡王府中屬於自已的東西。

等到了黃昏之際,申敬業卻遲遲不歸,申柔佳狠下心,換了一件乾淨的樸素衣裳,又解了頭髮,梳一個不起眼的髮髻,留下字條,聲稱自已先去郡王府要包袱。

雨越下越大,申柔佳怕天很快地黑下來,也顧不得行人注目,撐著傘加快地跑了起來。

到了郡王府前,她拿著傘半掩著面對侍衛道,「侍衛大哥,我想求見梁宓兒,我是她家鄉的表姐,在京城綢緞莊做繡娘的。」她與蘭郡王結為兄妹後,與梁宓兒也親蜜了一陣,知道梁宓兒有一個親表姐嫁到京城裡的一個帳房書生。

侍衛稍稍打量了她一下吩咐道,「你在這候著,我進去通報一聲。”

「謝謝侍衛大哥!」申柔佳鞠了一個躬,遠遠地躲到牆柱邊候著。

不到一茶盞時,侍衛出來,朝她揚揚手道,「進去吧,宓主子在後園的梅雪苑等你,不識路的自已問丫環。”

申柔佳儘量低著頭,繞開亭欄,儘量操小徑,以避開來來往往的丫環婆子。

幸而這裡她很熟悉,很快地就來到梅雪苑,還未進,就聽到裡面傳來一群女子的歡笑的聲音,讓她的腳步一滯。

以前,她也是其中一員,每次晚膳後,女人們無聊時,總是喜歡湊在一處玩玩擊鼓傳花,或是請了小戲班聽聽戲。

她看著大堂裡,眼睛漸漸模糊......原先她一直住在那裡,可她從不曾珍惜,只想著有一天會飛得越來越高,她的心一直追尋著蘭亭的腳步,可偏偏是蘭亭,把她無情地推進地獄。

如今,唯有選秀是她的出路,既使是給一個老得可以當她父親的男人做小妾,也是她唯一一條能活出自尊的路。

進去吧......申柔佳拼命地吸著氣,直到攢夠勇氣。忍吧!就算被她們污辱,被她們嘲笑,也比過幾日睡大街強。

她提著裙子跨了進去,抬頭挺胸,象往常一樣娉娉婷婷地緩步走進了大廳。

也不知是誰先發現了她,冷嗤了一聲,「她怎麼還有臉來?”

廳中的人覺得有異,皆朝門口方向看,大家都愣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盯著申柔佳。

先反應過來的還是梁宓兒,她嬌笑一聲,站起了身,風情萬種地晃到申柔佳的跟前,圍著她緩緩地轉了一圈,上下打量著,最後,站在申柔佳的面前,眸中透出清晰諷刺,「我家鄉的表姐?哼,連這招都想出來了,不愧是申柔佳呀!”

「我只是來拿我的東西,沒別的意思,拿完就走!」她知道,雖然混了進來,但是不可能混著把東西帶走,那些侍衛都不是吃素的。她只能光明正大地得到梁宓兒的首肯,才有可能。

「行!」梁宓兒也是乾脆之人,她張開雙腿,呈八字狀,指了指自已的跨下,笑盈盈道,「從這裡爬過去,你就可以把東西帶走。」東西雖然是這些年蘭郡王賞賜下來的,但說到底也算是屬於她的。以蘭郡王的為人,對女人一向不會計較太多。在這事上估計也不會再為難她。

她雖然不知道蘭郡王為了什麼事和申柔佳分道揚鏢,但這對她來說可是天大的喜訊,不狠狠地踩她一腳太可惜了。

大堂之中頓時響起女人們的尖細的哄笑聲,刺得她耳膜發疼。

申柔佳展顏一笑,她沒有時間去考量自尊,更沒有多餘的感情去傷春悲傷,她只想早點拿了東西就離開。

在眾人大跌眼鏡中,她蹲下身子,四肢半伏地,乾淨利索地從她跨下鑽了過去,在眾人吸氣聲中,沒有任何尷尬地站起身,平靜地問,「我可以去拿了吧!”

梁宓兒鐵青著臉指了指身旁的丫環,吩咐道,「鸝兒你看住她,別讓她拿了不該拿的東西!拿好了,回這裡,讓我檢查檢查!”

「是,宓主子!」鸝兒得意洋洋地朝申柔佳瞄了一眼,不屑道,「走吧!”

申柔佳順了順略有些歪斜的髮髻道,忍耐著心裡瘋狂的浮燥,溫婉地道,「多謝!」心裡狠狠地詛咒著,有一天她站在高位時,她賜給蘭郡王府的第一件禮物,就是給這女人一條三尺白綾。

申柔佳花了整整一個多時辰才把要帶走的東西整理好,除了拿走江南彩帛外,其它的都是挑這些年蘭郡王賞下來的東西,單單珠寶玉器之類,竟然有三個包袱之多,又重得驚人,她把一個裹在後背上,左右手各提著一個,所以,她就沒有手去撐著傘,任雨水滴在自已身上,只一會兒便淋了個透。

她氣喘息息地跟在鸝兒身後一步一步地挪著。

鸝兒撐著傘在前面走著,一邊罵著嫌她走得慢,一邊又故意帶著她往難走的路上繞,她忍受著。總算回到梅雪苑,她的一顆心卻倏地涼了下來,她不知道這算是好運還是惡運,蘭郡王正坐在殿中的太師椅上,一群鶯鶯燕燕正圍著他侍候著。

她帶著戒備將東西擱在門邊的小角落上,在蘭禦風冷得快凍成霜的眼眸逼視下,強撐著一股心力,緩緩上前跪下,嗑首道,「柔佳給郡王爺請安!」被趕時,蘭郡王曾道,「如果你再敢稱本王一聲兄長,本王就剪了你的舌頭!”

蘭禦風冷冷地瞧著她,穿著一身蘭布衫,頭上的髮髻傾歪到一處,全身已濕透,剛跪下,地毯的四周已被浸濕了一片。

竟是這樣一個虛偽的女人讓自已去了一樁好姻緣。一想起沈千染那張傾國傾城的臉,他突然一陣惡毒的快感,「宓兒,去檢查一下,屬於她帶來的東西,就讓她帶走,是府裡的,就算是本王賞賜的,只要你喜歡的就留給你,不喜歡的就咂了或燒了!”

「是,郡王爺,宓兒遵命!」梁宓兒心裡歡心雀躍得幾乎跳了起來,想不到一向對女人寬待有佳的郡王爺這一次會變得這麼狠!

她吩咐丫環們把所有的東西都展列在桌上。

梁宓兒慢吞吞地挑著,多數的被她擱在了桌子的一邊,有幾件款式她瞧不上眼的玉飾被她隨手一拋就摔個四分五裂

申柔佳心疼地抬頭想看一眼被摔壞的玉飾,卻被蘭禦風冷冽的眼神刺得一痛,她心中有強烈的預感,蘭郡王決不會給自已好過,她知道,此時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東西放下,轉身離去。保有最後的自尊。

可她更明白,此時她的自尊已是不名一文,哪怕這桌上的東西留給她一件也好!

踩吧,你們就狠狠地踩吧,終有一日,我會把你們加在我身上的全都討要回來,百倍千倍地拿回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得申柔佳覺得四肢都麻木了,梁宓兒才懶洋洋地跑到蘭禦風的身邊,嬌滴滴地撲進他的懷中,嘟著嘴道,「王爺,妾身都挑得眼花了,不想挑了,不如讓姐妹們一起挑挑。”

蘭禦風捏了一下樑宓兒粉白的小臉,笑道,「說了,這些都由你作主,你喜歡送人就送,不喜歡的話,愛咂就咂,愛扔就扔。”

梁宓兒咯咯一笑,揚手示意眾姐妹去挑自已喜歡的。

那些個妾侍一聽,爭先恐後地奔到桌子旁,連看也沒看,幾下就把整整一桌的東西掃光。

申柔佳急得眼睛都快泌出血來,她顧不得蘭郡王是否以更惡劣的方式懲治自已,她現在只想拿回屬於自已的江南彩帛。

「郡王爺......」她幾步跪著上前,哀求地喊他,她以前也曾虛假地在她面前做過卑微的樣子,可這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真正卑微,她匍伏地爬了過去,抱住他的膝蓋,苦苦哀求,「郡王爺,那江南彩帛是柔佳帶過來的,這不是府裡的東西,也不是郡王爺賞給柔佳的,請求郡王爺讓柔佳帶走。”

她期望他會心軟,這個男人,她也算認識了三年,對女人向來狠不下心。

「江南彩帛?」蘭禦風千般怨毒地俯身盯著她,「憑你也配有江南彩帛,這種絲織品,連宮中二品的妃子都用不起,你也會有?」蘭禦風一腳將她踹出一米開外,揚手示意丫環將江南彩帛拿過來。

他細細地看了一番後,「果然是真品,說,你是哪來的?要說敢說半句謊話,本王就讓你嘗嘗典獄司的七道刑罰。」這種彩帛,連自已的母妃也只擁有兩件,申柔佳怎麼會有?

不僅僅是申柔佳嚇得花容失色,連梁宓兒也驚得倒吸一口冷氣。西淩的典獄司七道邢罰是專門針對殺夫的婦人所設的,其中有一個是所有女人的惡夢,就是騎木馬游大街。

到底申柔佳犯了什麼,讓蘭禦風對她痛恨至此?

申柔佳眼裡一片沁溫滾了下來,滲著臉上未幹的雨水,一張小臉顯得愈加地狼狽不堪,她抖得跪都跪不住,她後悔了,她不應該來這裡的,她再不敢靠近他半步,只能連連嗑著響頭,「真有的,是當年沈家二小姐送的,這事,沈家二小姐可以作證。求郡王爺明鑒。”

沈千染?蘭禦風的心狂跳起來,臉色也變得赤白,立刻摻雜了虐意,他倏地上前惡狠狠照著她的胸口踢去,指著疼得滿地打滾的申柔佳,嘶聲喝,「你不配提這個名字!你現在就滾出本王的府裡,否則,本王就以偷盜的罪名讓你下獄!”

「郡王爺,饒命,饒命......。王爺您可以去問沈二小姐,她可以為我證明的!」心中狂叫,不能打了,上次被蘭亭的侍衛踩了胸口,到現在用力喘息時還會疼痛。

去找沈千染證實,蘭禦風的太陽穴處的神經猛地抽了幾下......這算是極好的機會,或許,能和她坐下來好好談一談......或許......

「本王自會問清楚,若是不好。若不是,就莫要怪本王無情!」他的心如被嗜血妖魔啃噬著,若不是這個女人,沈千染早已是他的女人。蘭亭是他的侄子又怎敢大庭廣眾之下肖想著沈千染?

他轉過身,如今連看她一眼都覺得多餘,一想起,彼此還希望收他為妾,就象活活吞了一隻蒼蠅般冷他感到噁心。

他冷冷喝道,「來人,把她轟出去!”

申柔佳一走,蘭郡王對欺身上來的梁宓兒也沒了興趣,他推開她,倦聲道,「本王吃了幾日的宴席,實在有些倦了,你們玩,本王去休息。」他現在滿腦子閃出的全是沈千染那一張傾國傾城的臉,眼前的一張張以往看似乎如花似玉的臉孔,再也入不了他的眼了。

梁宓兒失望地看著蘭郡王毫不留戀地離去,滿心地失望。

蘭禦風拿著彩帛回到寢房,奶娘正幫著用草汁熏著寢房,現在春天了,蚊子開始出現。每每到了這季節,奶娘總喜歡用家鄉的老辦法為他驅蚊。

「回來了!」奶娘習慣地接過他手上的東西,剛要擱下,突然「咦」地一聲,舉了手上錦帛問,「小王爺,這江南彩帛,您是從哪來的?”

「奶娘,你認得?」想不到奶娘有這麼見識。

奶娘笑道,「奶娘年輕時別的本事沒有,就一手好的繡工,所以,對各種各樣的錦帛只要一摸就能摸出個真假。這是甯家所出的江南彩帛,當年,甯家的小姐甯常安曾送了兩匹給王妃,那真是個有心人,連絲線都備好,一起讓人送到王府中。”

甯常安?福至心靈般,蘭禦風突然覺得他與沈千染的訂婚並不簡單。以他的身份,淮南郡王唯的的嫡子,沈千染配他有些高攀了,何以自沈千染一出身就被先帝賜婚?

疲倦一掃而光,他眸光奕奕,「奶娘,您說說,本王是怎麼和沈家的二小姐訂婚的,本王不記得父王和沈越山有任何交情。”

「說來也是你父王少了這份福氣,當初你父王一直心儀甯家的小姐,願娶甯家小姐為平妻,可惜甯家小姐不願。哎......你父王夙願難成,一直耿耿于懷。後來,甯常安誕下一個女兒,先皇想賜婚,你父王就一口答應了下來,也算是半圓了與甯家的緣份。可惜......」奶媽看了一眼蘭禦風,輕輕一歎,轉身把江南彩帛收到櫃中。

突然間,奶媽輕輕拍了一下自已的前額,道,「有件事,奶媽一直忘了提醒你,瞧奶媽這記性!」奶媽說著又拍了一下自已的臉,自責道,「當初你去沈家退婚時,奶媽忘記提醒你,一定要拿回信物。”

「什麼信物!」蘭禦風的心狂跳,他心中總有一絲預感,他與沈千染的婚事不會如此草草地結束。

「是一塊子岡牌!是傳了幾代的腰飾玉牌,都只傳給嫡系的王妃。當初王爺為了表達聯姻的心意,便將這塊玉當做聘禮送到沈家府上,是兩家聯姻的證物。如今既然你執意要退婚,這東西自然不能再留給沈家,王爺,你應該去要回來。這可不是尋常物件,這是先帝爺傳下來。”

「兩家聯姻的證物,證物......」蘭禦風喃喃自語,心悸讓血液如沸水般在胸口處滾滾翻騰著,他心思飛快地轉著,如果他去和沈老夫人商良,既然當初退親時,證物並沒有討要回來,那說明,兩家的聯姻還是有效。那麼......不!他不退這個婚!既然冥冥中有這個註定,那他就決不能放棄!

「小王爺,你是不是不舒服,臉紅得曆害。」奶媽上前,伸出手探了探他的前額,喃喃自語,「奇怪,沒生病,也沒聞到酒氣,怎麼臉紅成這樣!”

蘭禦風臉紅更盛,他強壓心中的興奮,他得靜下心,仔細地想一想應該怎麼去挽回這門親事,「奶娘,您早些休息,本王也有些累了,沐浴後就歇了!”

「好吧!」奶娘看了他一眼,見他眼睛灼灼發光,不象有事的樣子,便放心退下。

西淩的雨越下越大,沈老夫人好了幾年的關節炎開始發作,加上這幾日聽到的全是不順心的事,沈老夫人臉色更加陰鬱得可怕。

鳴鳳一直小心翼翼的侍候著,唯恐再出一絲的差錯挨沈老夫人的耳括。

沈千染每日辰時初準時來給沈老夫人請安,要說這以前也是沈老夫人自已定下的規距,可這一大家子,如今也僅有沈千染能做到。

沈逸辰如今已是禁軍都統,多數時日都在皇宮中當值,沈逸星、逸飛和千碧已上了學堂,每日卯時就得上學,里安公主樣樣合自已的心意,唯有太噬睡,每日不睡到日上三杆是絕不起身,而她帶過來的那個女兒,她也從沒指望過能孝敬她一分。至於二房的齊氏,人雖老實,可惜是沒多少見識的婦人,一到大場面,有時候說話顛三倒四,沈老夫人看了堵心,索性讓她在自已院子裡靜養,沒什麼重要的事,就不要出來。甯氏就更別提,沈老夫人連一眼也懶得瞧她。

沈千染進來時,見鳴鳳小心翼翼拿著加熱的碳灰袋按摩著沈老夫人的膝關節。香月上前給她看坐,沈千染注意到她眼圈紅紅的,左臉上有明顯的巴掌印。

「用過早膳了?」沈老夫人抬起厚重的眼瞼,冷颼颼地瞧著沈千染。

沈千染心中會意,自從讓貴得樓三餐給她娘親房裡送,而不曾給老夫人送,老夫人看她的臉色就如爛白菜。

「今兒沒有,賜兒說吃膩了,剛好新來的禦廚來了,就做了幾樣魚膾,三珍湯,賜兒從小沒少吃他做的東西,他瞭解賜兒的口味。」自從那日楊公公來了後,沈家的人看甯天賜的眼光就不同了。

「咳咳......」老夫人喉中一股酸氣冒上,魚膾這種東西,她一生只聽說過,從沒吃過。因為加工極難,若處理不好,吃上幾口都會鬧一天的肚子,尤其是隔層裡的冰塊,這種天氣,冰塊只有皇宮裡供得起。

要說以前沈老夫人也不在意這些,可這些年,嘴巴給里安養刁了,聽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總想償上一償。

她心裡越發對沈千染不滿,有好東西,也只顧著自已的娘親,分明不把她這個長輩放在眼裡。

沈千染見老夫人鼻孔一掀一掀的,象氣鼓鼓的老青蛙,心下冷笑,她如今每日晨昏定省,風雨不改,就是讓沈老夫人添堵。

這時,前堂的廣嬤嬤來回報,因為腳上沾了濕氣,丫環們不讓她進老夫人的房,只得站在外頭大聲地回稟,「老夫人,蘭郡王來看老夫人,說有事情商良,這回在外堂候著,奴婢想請問老夫人的意思。”

沈老夫人心中一虛,昨兒她拿盒子咂了申柔佳,莫不是這回就上門問罪來了。

蘭郡王府她可是得罪不起,她也顧不得腿疼,忙站起身,吩咐道,「你讓蘭郡王到外堂會客處稍等,好好侍候,我這就去。」轉而馬上吩咐香月道,「去請一下公主,就說郡王來了。」希望屆時蘭郡王看在里安公主的面,話不要說得那麼難聽。

外頭廣嬤嬤剛起走,突然想起,又回稟,「蘭郡王帶來一樣東西,說可能是二小姐的東西,請二小姐去瞧瞧。”

沈老夫人心更虛,看來真是為了申柔佳來問罪,連著沈千染也不肯放過。

老夫人心裡都快嘔出血來,狠狠地盯著沈千染,心裡愈加怪沈千染,若不是她昨日裡百般挑撥,她也不會一怒之下傷了申柔佳。

沈老夫換了件天青色的對襟衫,接過鳴鳳遞過的拐杖,眸光在沈千染身上一劃,「一會記得先給蘭郡王陪罪,你要是再象以前那樣無禮,可別怪祖母對你行家法。”

沈千染嘴角微微一挑,心中暗笑沈老夫人杞人憂天,不過,她也有些迷茫,不知道這趟蘭郡王來沈府又是為了什麼事。

彩芝有些納悶地又給蘭郡王端一杯茶,心想,這蘭郡王是不是三天沒喝過茶了,口喝成這樣,不到半盞茶時,居然連飲了五杯。

一旁的廣嬤嬤有些忍不住,恭恭敬敬地福身,「郡王爺,請您嘗嘗千層糕,今兒剛出鍋,新鮮著呢!”

蘭禦風不理,接著一口飲下彩芝擱在自已身邊茶几上的茶,毫無所覺自已的失態,他昨夜一夜難眠,通宵在想著與沈千染的婚約,本來再待兩日後,稍加冷靜些,再來找沈老夫人談這事。可一想到,在鞍都鎮時,甯王對沈千染的頻頻注視還有東越太子時時示好,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一大早起來,用心一番打扮後,就坐著馬車來到沈府。

沈老夫人進來時,蘭禦風一眼就瞧到了她身後的沈千染,一身碧綠束身羅裙,步搖珊珊,裙裾翩翩,在漫天的雨水中如一枝清新欲滴的新荷,令人眼睛一亮。

他忍不住地瞧向她,像是跨過了千山萬水,終於尋到了能讓他歇一歇的地方,他的整個心都寧靜了下來,一晚的疲憊,忐忑不安都漸漸地消逝,他清楚地知道,今日,無論再難,他也要明明白白地告訴沈千染,他是不會退這個婚。

老夫人乾笑地上前,剛想先行禮,誰知蘭郡王一個闊步,上前端端正正的行了個大禮,恭聲道,「禦風給老夫人請安了!”

沈老夫人嚇了一跳,還不明白怎麼回事,蘭郡王已起身,扶了老夫人到大堂的正位坐了下來,轉身對沈千染柔聲問,「好些日子不見,二小姐身子可好?”

「不勞郡王爺掛念,阿染很好!」沈千染淡淡一笑,眉間流轉的冷漠,從他身邊輕巧地繞過,她從蘭禦風突然轉變的態度,馬上猜到他訪的目的,心中極厭憎,這樣的人渣和申柔佳倒是天生的一對。

那樣輕而淡的笑直直撞進他的心裡,他有些失神地看著她,在這一張完美無暇的臉再也找不到當初的憂愁和隱忍,那雙皓若明月的雙眸如同當年一樣發著清冷的光茫。

蘭禦風的心一顫,他這些年其實一直沒有忘記她,因為這一雙眼一直盤據在他的心中,從不曾離去。

沈千染的冷漠讓他的心卻益發沉重。他突然記起,在他遇到申柔佳前,他逢年過年依禮給沈家長輩請安時,她總躲在屏風後,小小的腦袋偶爾會探出來,與他四目相交之際,她總是含羞帶怯地朝著他笑,他那時只是回以冷漠的一笑。

真是好笑!如今,一切相反了。

沈老夫人到底上了年紀,也瞧出幾分端睨,忍不住悄悄地打量起沈千染。

她是極討厭這張象極了甯常安的臉,但不得不說,如今的沈千染對任何男人而言都是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郡王爺請坐!」沈老夫的心實了下來,便端起了長輩的模樣。看這情情,決不像是為申柔佳而來,倒是沖著她的孫女來了。

「多謝老夫人!」蘭禦風客氣地回了一句,兩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寒喧著,沈老夫人裝著傻,蘭禦風每每話到嘴邊卻沒有勇氣開口,當年自已退婚時,讓管家故意說的那些話,可是一點面子也沒給沈家。

沈千染臉色丕變,心裡卻早已煩透,她站起身道,「蘭郡王要是沒什麼事,阿染就先請告退了。」又對沈老夫人道,「祖母,阿染先回房。”

沈老夫還未開口,蘭禦風忙站起身,道,「二小姐,請慢。」他從身邊拿出用防水的琉璃紙包起來的東西,眸光中漾著溫柔水色,輕笑道,「昨兒,本王清理申家的表小姐留下的東西時,發現這一塊江南彩帛,本王盤問後,申家的表小姐說這是二小姐所贈,本王為了謹慎,特來問問二小姐。”

沈千染也不接,遞了一眼給蘭郡王身邊的彩華。

彩華上前接了過去,剛打開琉璃紙的一角,沈千染便道,「這確實是我所贈,是申表小姐剛來沈家時我送給她的見面禮,如今雖然一切人事皆非,但送出去的東西終是送出去,阿染沒理由再拿回。蘭郡王若沒有別的事,請容阿染告退。”

「那...。那這江南彩帛?」蘭禦風疾步到沈千染面前,一時詞窮,只能畫蛇添足地問了一句,「二小姐,你還沒說如何處置。”

「自然是還給申表小姐。」沈千染眸子裡幽冷的光由內及外漣漪擴散,近乎不耐地問,「蘭郡王還有事麼?”

「有!」蘭郡王面容如衣襟雪白,他緊緊地盯了她幾眼,突然轉身朝著沈老夫人跪下道,「老夫人,二小姐已過及笄,請老夫人定個日期,本王好娶二小姐過門。”

這句話著著嚇了沈老夫人一跳,近本能的反問,「三年前,郡王爺不是給沈家下了退婚書了麼?這...。這可是京城裡眾所周知的事,如今又......」沈老夫人硬生生地將「反悔」二字吞了下去,眼前畢竟是高貴的蘭郡王,言辭上還得稍加注意。

蘭禦風面上一紅,但今日想說的話,昨夜早已想了千遍萬遍,他這一身沒有這麼狼狽過,他一時不敢接觸沈千染的眼眸,對著沈老夫人又是一禮道,「老夫人,當初是本王誤會了二小姐,一時衝動所致。其實,父王當年下聘時,以先帝爺所賜的子岡牌為聘禮,禦風當時也只是圖一時心情,也沒真想退了這門親事,所以一直以來,也沒有跟沈家要回這塊玉,所以,本王與二小姐的婚約依然作數。」蘭禦風感到大堂中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投在自已身上,象看一個小丑般地看著自已,每個人的心都在嘲笑他出爾反爾。

他仿佛覺得此時的自已,就如三年前的她,被周圍所有的人嘲笑,被所有的人看低。此時,他深深體會到彼時醜顏的她活得該如何艱辛、如何卑微,他眸光漸漸地變得真摯,口氣變得愈加慎重道,「二小姐,本王向你慎重地道歉,希望二小姐原諒本王當時被人矇騙,以致誤會了二小姐。”

沈千染展顏一笑,眸裡夾著深秋的蕭颯,突然啟聲問,「郡王爺,你吃過蒼蠅麼?”

「啊?」蘭禦風一時反應過來,大堂裡更加安靜了下來,誰也沒料到沈千染會開口問這個問題。

沈千染淡淡一笑,幽幽地問,「蒼蠅的味道一定不好吧!」她看著蘭禦風不解的眸光,唇角的譏誚更深,「時值今日,蘭郡王想必也知道,當初申小姐落水是她自已跳下,栽贓阿染了?蘭郡王定也知當年馬車發狂是申氏和申小姐兩人暗中籌謀,想加害阿染了?偏偏蘭郡王被美色所惑,相信申小姐所說的每一句話,污蔑阿染心腸狠毒,陷害姨娘,第二日就迫不及待地來沈府退婚。這些,阿染可有冤枉郡王爺?如今,真相揭開,你們兄妹情深了三年的記憶,到如今回想起,蘭郡王是不是感覺如同吃了一隻蒼蠅呢?”

蘭禦風滿懷內疚,現在才知道,原來彼時的自已是如此可惡,他看著她,眸光依稀帶些顫動,一句話也說不出。

沈千染淡淡一笑道,「既然蒼蠅不好吃,就請蘭郡王別讓阿染也跟著吃。」沈千染笑比冰雪冷漠,眉間滲透著一種嫌惡,「郡王爺,那些回憶對阿染而言恐怕比吃了一隻蒼蠅還噁心!”

她上前一步,冷冷地看著怔坐沈老夫人道,「祖母,請您把當年郡王府下聘的玉牌還給郡王爺。」眼前的老人,與當年的蘭禦風又有何區別?在她面對傷害時,這個所謂的親人不但沒有護著她,反而以更殘忍的方式去賤踏!

來自親情的傷害,傷一分比外人傷十分還痛上百倍千倍!

姍姍來遲的瑞安公主一身華服自走在大堂外的通道上,隱隱約約聽到一句「玉牌」心裡微微一跳,一種不安的感覺爬了上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8:49 PM

七十九 寢食難安

沈千染抬起頭,那幽然寂靜的眼,一望無際深徹撞進了沈老夫人的眼中。

沈老夫人冰冷凝滯的嘴角抽了一下,剛要說好,沈千染已撫了袖轉身而去。

沈千染剛步出大堂的門口,便看到里安側頭似乎在豎耳傾聽著什麼,兩人四目相接之時,里安甚至來不及站直身子,她面色一紅,尷尬地乾笑一聲,「地上濕,剛滑了一腳,有些扭了,站一站便好。”

沈千染莞爾一笑,戲謔十足「是呀,天氣變幻莫測,公主矜貴之身,可要多加保重。」也不請安,逕自從里安身邊走過。

里安公主眼光復雜,落于沈千染背後,她蹙起柳眉悄聲自語,「恐怕要多加保重的是你!」她冷冷地看著漸漸消失在曲廊拐角的沈千染,轉回首時,唇中溢出一絲冷笑,「但願你的運氣要比甯常安好!”

里安公主嫺靜端莊地走進大堂,展顏客氣一句,「今日十七弟怎麼有空來看望皇姐?”

捲簾人去也,天地化為零。

蘭禦風對里安的問候置若罔聞,他眼前晃的全是沈千染那雙冷澈不見底的雙眸,耳邊反復響的是「蒼蠅」這一個詞眼。

他呼吸急促,看著滿天的雨水敲打在青石地板上,開出一朵一朵瞬間既逝的水花,他俊美的臉龐上開始泛起不正常的點點紅暈,連個招呼也不打,就這樣失魂落魄地走出大堂,等在門外的小廝見王爺出來,忙打了傘去侍候,被蘭禦風洩恨地重重一推,「滾開!”

里安公主壓制著心中和厭憎,她平生最恨別人勿視她,方才沈千染對她無禮也罷,怎麼自家兄弟也對自已如此怠慢!

她轉身時,端著微微的笑意,一臉的雍容華貴坐到沈老夫人的身旁,緩聲問,「母親,蘭郡王來沈府所謂何事?”

沈老夫人把方才的事稍稍說了一遍,最後帶著婉惜的口氣道,「本來這門親事,我也是挺滿意,他雖只是郡王,但淮南千里肥沃之地,又擁有囤兵十幾萬,說開了,在那就是個土皇帝。」沈老夫人早些年本有打算,等沈千染嫁過去後,他們一家人也遷到淮南,這樣,天高皇帝遠,就不用日日戰戰兢兢地過日子了。

「既然千染不願,那強扭的瓜也不甜。何況待選的事可不是兒科。我已經同珍妃娘娘說了,我要保舉一人,只待選個機會給千染畫張像,就可以直接跳過禮部、敬事房,入前五十名,送到珍妃娘娘跟前了。」里安用牙籤挑了一塊乾果,放在口中慢慢地嚼著。

沈老夫人滿意地連連點頭,這事要是換在普通朝臣家的女兒待選,光禮部那一關就得淘汰一批,接著到了敬事房,就只能下幾十個頂尖的了。

「既然這事已經沒有轉還餘地,你就去庫房裡找找,把那當初淮南王下聘時的玉岡牌找出來,挑個日子正式地退還給郡王府,省得到時還汙我沈家貪了他們的信物。”

「玉岡牌,什麼玉岡牌?」里安執茶盞的手一頓,心略有慌亂地跳了起來。

沈老夫人閉著眼沈思半晌,緩緩回憶道,「好象是黃色的,半手掌大小,上面雕著玄武,當初淮南郡王親自送來時,說是先帝留下的,所以,我特意留心了一些。要不,我陪你一起去找找,你去把庫房打開。”

「不用......不用!」里安忙傾過身摁住沈老夫人欲起的身體,婉言阻止道,「還是本宮去找吧,這麼貴重的東西應該收得很穩妥。近日連下幾天雨,本宮還聽鳴鳳說老夫人您這兩日風濕又犯了,庫房裡又沒有天天打掃,濕氣重,要是母親不小心磕了碰了,本宮可吃罪不起。”

沈老夫人被這一番體貼的話撫得嘴角笑意更盛,握住里安的手,笑道,「哎,我這是修的什麼老來福,原本這幾天心裡不舒服,這給你一番貼心話,我這老太婆什麼氣都順了。”

里安只是乾笑幾聲,忍住全身泛起的雞皮疙瘩,不著痕跡地抽出手。

聽著老夫人蓄蓄叨叨地說著沈千染怎麼不懂得孝順長輩,在母親那開小灶之類,里安的心更加煩得曆害。

她根本沒有心思陪沈老夫人寒喧閒聊著,於是藉口今日太早起身,想回去睡個回籠覺,就辭了老夫人,回到自已的朝顏閣。

到了寢房裡,譴了打掃整理的丫環婆子,關上門,就去妝台下翻出帳薄,打開後,上上下下地找了一番,終於在一處看到玉岡牌,當看到後面記下的七十萬兩時,心倏地沉了下去。

她拼命地回憶著,這筆錢是怎麼花的,七十萬兩呀,在京城裡,可以買一棟高門大院了,她看看後面詳細記錄的典當時間,猛地想起來,她剛嫁到沈家時,適逢大女兒也快要出嫁,可她為了自已的風光下嫁,把亡夫留給女兒的一筆嫁妝給先支用了。到了大女兒出嫁時,要備嫁妝時,她既好面子又籌不到銀子,一急之下,動了沈家庫房的心,偷拿了那塊收存最慎重的玉,派個可靠的人到典當行一問價錢,居然值一百多萬兩,但因為不是死當,所以,最後只給了她七十萬兩。

贖當的截止日期為......她一瞅,整個心抖了起來,她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整整已過期了一年了。

她怔怔地坐著,在這樣的暖春,她突然感到寒冷刺骨。

記憶如潮而來,當時錢到手後,她拿出十萬兩給大女兒辦了一次轟動半個京城的嫁妝,緊接著,又拿出一筆把沈家修繕一番,一來二去的,錢就不知不覺地花光了。當時心存絞幸,總想著,這塊玉不占地方,而且看帳房的收存記錄,好象也有十幾年了。既使給她暫時借用,一時沈家的人也不會馬上發現,當時又籌不出贖金,便想暫時緩一緩,誰知就這樣給忘了。

「不行,得去看看,或許還有補救的餘地。」里安自語,她心中知道,這事要是捅出去,別說以後在沈家的顏面俱失,就是整個京城裡的人都會把她當看是一場笑話。

她的大女兒嫁了還好,二女兒呢,以後誰還敢娶她過門?還有,郡王府的豈會善罷干休,這塊玉,若真是先帝爺傳下來的,要真是追究起來,就不是臉面的問題,嚴重的,她公主的爵位可能也保不住。

越想心越感到寒冷徹骨,再也坐不下去,叫了兩個貼身的丫環,就勿勿的出門去。

里安蒙著面紗到了雲詳典當的貴賓房,雲掌櫃親自泡了杯茶水侍候。

里安在這裡當了不少東西,以往全是讓可靠的手下辦這差事,可這塊玉岡牌不同,雲掌櫃在這行吃了這麼多年的飯,幾次揣摩玉飾上的圖騰後,擔心是皇家的東西,要是給查辦出來,別說是當鋪,就是頭上的腦袋也未必能保住。

除非當的人是原物的主人,留個字據什麼,那就另當別論了。

手下的人只好回去按實回稟,里安那時為了女兒的嫁妝也急上了火,只好不顧顏面親自上門,亮出身份。那雲掌櫃當下毫不猶豫地接下了這筆生意,但生意歸生意,字據還是給立了下來,按了里安的手印。

里安坐定後,直接拿出當票,「雲掌櫃,這個玉岡牌我要贖出來,東西還在不在?”

雲掌櫃從懷裡掏出放大鏡,眯著眼睛瞧了半天,「好象有些年頭!」他往下一看,笑了笑,「公主殿下,您這不是跟小人開玩笑麼?都過了當期了,還來贖東西。”

里安公主重重拍了一下身邊的茶几,怒道,「問你在不在,你這麼多廢話幹什麼?我實話告訴你,如今皇上問起這塊牌子的下落,你要是不給本宮找出來,本宮落得個不好前,也要先折了你這個店。”

雲掌櫃嚇泌出一身冷汗,忙四肢伏地,連連告饒,「公主息怒,息怒,我讓夥計去查查,要是在,小人這就讓他把東西呈上來,要是賣了,小人馬上把賣家的情況給公主通報一下。”

里安抑制不住地撇動了嘴角,冷笑一聲,「算你識相。」心裡偷偷地舒了一口氣,這才端起茶盞,優雅地啜飲著。

雲掌櫃喚了夥計,把手中的當票遞給他,吩咐道,「東西拿時可得提神些,別磕了碰了,這可是店裡頭最貴的。”

夥計接過當票,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

里安眸光悠悠轉了一圈,笑道,「三年了,你這店殷實多了,瞧這裡全是好貨色,光架上擺的乾元年間的玉頸瓶也該值幾千兩,快趕上本宮的府第了。”

雲掌櫃委著身道,「小人哪敢與公主相比,誰不知這京城裡公主您的大名呀,出行至少是四輛馬車,三十個侍衛儀仗侍候著。這京城都說,能夠有幸接到公主的貼子去公主府赴宴,這是時下最有面子的事。”

里安聽得心花怒放,眼角眉梢如初露融雪後,盡是春光無限,她撫了撫鬢角的流蘇,慢悠悠地道,「那也是幾個姐妹給面子抬舉的。」說完,抑制不住的面呈驕傲之光。

「公主,您就莫給小人謙虛了,這京城十裡地,也只有你抬舉別人,別人哪有資格抬舉您。以後,小人這小店就請公主多多抬舉了。小人這先謝過公主了!」雲掌櫃連連作揖,心道:還公主,都靠典當過日子,還擺什麼臭譜!

里安如少女般眼波流轉,嬌笑地放下手中的茶盞,雲掌櫃心頭噎了一下,心又道:都快趕上老皮老肉了,還擺這副嘴臉!

雲掌櫃心裡暗自偷笑,臉上卻絲毫不敢怠慢,見她一口茶喝完,馬上轉著靈活的身子,從夥計手上接過熱水壺,親自給加滿茶。

里安全然不知道雲掌櫃頻頻腹誹她,她翹起蘭花指,宮庭貴婦十足地拿起茶杯,悠悠一笑,「好說!”

這時,夥計小心翼翼地端上一個花梨木盤,上面擱著一個大紅的小錦盒,里安眼睛一亮,一眼便認了出來鑲金的錦盒。

她從雲掌櫃手裡接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打開後,一塊玉質水潤,色澤均勻明豔的黃玉露了出來。

「對,就是它了!」里安輕輕地噓了一口氣,但為了小心,她從旁邊的茶几上拿起放大鏡,仔細看到每一個地方,確定完整無缺後,方把它放回盒中。

「雲掌櫃,說說價錢吧!”

雲掌櫃一聲「好叻!」便從桌上拿起一個算盤,口中一番念念有辭後,對里安作了個揖,笑容可掬道,「回公主殿下,公主是小店的貴客,小店以最優厚贖當價格給公主您,小人細算了一下,除了本金是七十萬兩外,加上三年的利息五十萬四千兩,零頭不計的話,總共是一百二十萬兩白銀。”

「一百二十萬兩?」里安蹭地從站起身,眉間一抹疾馳而來帶起的冷厲之色,揚起一巴掌照著雲掌櫃的頭臉就刮了過去,「狗奴才,你刮地三尺竟敢刮到本宮的頭上,也不看看你頭頂上的天是姓什麼的。”

雲掌櫃哪敢避開,閉著臉,實實在在地挨了一巴掌後,撫著發疼的臉,委屈道,「公主殿下,小人哪敢刮您呀,您仔細瞧瞧,這當票上寫明瞭,從當期開始日,以七十萬的當數為基數,算二分的利息,一個月是一萬四千兩利,您當初也是立了字據蓋了手印,白紙黑字的,也不是小人敢胡謅。說只要當半年左右,算下利錢,也不過七八萬的銀子,對您是小錢。小人這才放心地收了這個玉岡牌。要不然,這七十萬的東西,京城裡除了小人這一家,還有哪家敢收?小人也就瞧著公主的面才撐著膽接下這筆生意。如今......」雲掌櫃瞄了一眼當票,小聲地嘀咕,「小人還不敢算上利加利呢!按理,原是要算的,小人這是瞧在公主的份上才......」

里安公主一聽到自已立了字據蓋了手印,氣勢頓時短了半截。

其實她心裡也有數,按二分利算是給面子了,平常的人至少得按三分利,還得加上利滾利。

「好了好了,別念叨了!」她不耐煩地揮手讓雲掌櫃閉嘴,她緩緩地坐下,緩了緩臉色道,「突然要這麼一大筆銀子,本宮手上一時也沒有,要不這樣,你先把東西給本宮,過一個月本宮便差人把銀子送過來,你看如何?”

雲掌櫃一聽,「卟咚」一聲跪了下來,哭喪著臉道,「公主殿下,您這不是拿小人來開玩笑麼?自古以來,開當鋪的哪一家不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公主殿下,你要是手上一時沒有,小人就幫你把東西保存好,一個月後,您提了錢來,小人把東西完完整整地交到您手上,您看——」

里安臉色沉了下來,「這麼說,雲掌櫃這是不信本宮了?”

「哎喲,公主你這是哪的話,小人要是不信您,這個玉岡牌當年就不接了。接了這麼大筆的生意,公主一直不來贖,東西放著,店裡的資金流通困難多了,丟了幾個賺錢的單子。上頭還一直怪罪小人。您瞧,這東西也沒幾個人敢買,公主您都拖了一年了,東西還是留在店裡。公主您替小人想想,小人這容易麼?」雲掌櫃連連訴苦,又開始喋喋不休地念叨著,因為接了這一單,店裡的資金變得短缺。

「好了,好了,本公主沒心思聽你這些廢話!」里安公主所有的耐性已漸被磨光,她冷冷地睥睨著雲掌櫃,語氣有著不容拒絕的強硬,「要不這樣,本宮先籌上本金,剩下的利錢,本宮給你打個欠條,你看如何?”

雲掌櫃苦著臉盤算半天,最後重重地點頭,「好吧,小人這就再信公主一回!”

雲掌櫃恭恭敬敬地送走里安後,馬上跑到另一間的貴賓房,誕著臉問,「貴客,您看!”

「這是一百五十萬兩,你收好!」青衫公子將銀票遞過,聲音微啞道,「到時,她籌到錢來要玉時,你懂得如何回話?”

「貴客放心,小人在京城裡開了三十年的當鋪,沒兩把刷子怎麼能混得下來。」雲掌櫃一掃方才卑躬曲膝的奴才樣,眸中陰鷙畢現,冷冷一笑道,「不過是個窮酸公主!”

青衫公子低調地獨自離開雲詳典當,上了離典當行百米之外的一輛很普通的馬車。

簾子剛剛掀開,沈千染就伸出手,將水玉牽到自已的身旁坐下,拿出一條幹的毛巾,星眸中笑意滿溢,「瞧你得意的,一定是辦成吧!來,擦擦臉,都濕了。”

水玉接過毛巾,隨意抹了一把,滿臉興奮地從懷裡掏出錦盒,揚了揚手笑,「瞧,拿到了!”

沈千染接過,打開看了一眼,唇角一縷笑意漸生,漆黑雙瞳幽深莫測,「想不到,這回是蘭禦風無意中助了我們一把。有了這塊玉,這回不僅要把這公主削成皮包骨,讓她連本帶利把這幾年從沈家刮走的錢吐出來,還要連著鐘家一起拉下水。”

「小姐,僅這塊玉能有這麼大的作為?」水玉吃了一驚。

「當然不是,這塊玉僅僅是開始!」沈千染突然調皮地伸出手,點了一下水玉的額頭,含笑道,「我的玉兒姐姐,快把你的衣服換回來,看著多彆扭。”

水玉呵呵一笑,把頭上的青巾摘下,在車內換回女兒裝。

「走吧,反正出來了,我們就去看看申美人。」沈千染緩緩地靠在身後柔軟的團蒲上,面色如水般輕緩,就似自然自語,「我想,她現在最需要的是我!”

馬車罩著深灰色的烏蓬,緩緩地穿過半個城區,來到了京城最髒最亂的東城貧民窟。

車子駛在泥濘不平的路上,兩旁盡是雜亂無章的低矮的小木屋。門口到處堆著垃圾,幾條流浪狗冒著雨在垃圾堆中翻找著能裹腹的東西。

「申柔佳是昨夜裡半夜和他父親兄長偷偷搬到這裡,聽客棧掌櫃的說,離開時,申柔佳還發著燒,說是前晚半夜淋了雨回來,當晚就燒上了,也沒錢請代夫,是客棧老闆見她一家子可憐,就給她抓了把退燒的藥。”

「好心不會有好報,有一天她飛黃騰達了,這些見過她落泊的人全會被也滅口。”

車子又巔跛了一小段路,終於來到一個最狹窄的地方,這裡的房子甚至只能用搭來形容,牆壁是用破木板湊著釘成,屋頂上用碎瓦片和稻草混搭著,絲毫起不了遮風擋雨的作用。

水玉撐著傘,心疼地看著沈千染毫無所覺地走過泥濘小道,繡花鞋被髒水濕透,漫到小腿的根部,月白色的裙尾很快地污濁一片。

「二小姐,其實您不必親自來,有奴婢就行了。」水玉擔憂地看著面前全是水窪的地。

「我不來給她一些念頭,我怕她就此死在這貧民窟,那就太便宜她了。」沈千染淡淡一笑,緩慢踱步朝前走去,裙擺軟緞拖委于污濁的水面,泛起波紋,在這樣污水連天的世界裡,她的笑容卻如寒梅南枝獨綻。

「二小姐,您慢些,這裡的路不平,水面上有積水,深窪也看不出來,要是傷了......」水玉一邊撐著傘一邊緊緊護住沈千染的腰,哪怕她一腳落空給摔了。

低矮的門板是從裡頭鎖上,水玉推了兩下沒推開,她轉首對沈千染道,「二小姐,你退開一點。”

沈千染依言退開兩步,水玉一腳踢飛門板,拍了拍手笑道,「二小姐請。”

申柔佳吃了藥,睡得模模糊糊的,突然聽到一聲巨響,接著一股猛風吹了進了,她掙扎了一下,想撐起身體看看出了什麼事,便聽到了聲音。

沈千染一身月白色的碎花裙緩緩地走了進來,水玉依然撐著傘幫她擋住屋內滴滴嗒嗒地小雨。

「是你......你來幹什麼......」驟然坐起身,申柔佳有些暈眩地晃了幾下,她顫抖地手指著門的方向,「你......你給我出去!”

沈千染平淡地笑,最後慢慢地走到申柔佳的床板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說的,不死不休,我——就是來看你死!”

「咳咳咳......」胸腔內一股血氣翻湧,直嗆咽喉,申柔佳忍著胸口的撕痛,氣息不穩地盯著她。

「生病了?」沈千染淡笑地走到牆角用磚頭砌成的小灶台,打開藥罐,聞了聞後,「還有一些藥渣,兌些水,煎一煎,喝了還有些用。要我幫你麼?」她擱下藥罐,閑亭信步地走到她的身邊,冷冷地注視著她。

「一定是你,一定是你,那些人,打我父親的那些人一定是你指使的......」申柔佳眼眼都要噴出血來,顧不得胸口的傷,扯著嗓門嘶喊,她雙手到處摸索著,只要能抓到一樣東西,她就會往沈千染身上咂去,可是除了一張被子外,她什麼也沒有,甚至連枕頭都沒有。

「沈千染,你會有報應的,你一定會有報應的......」她無力地搖頭掙扎,胸口處泛出的疼,一波強似一波,說不出尖銳的疼,讓她再也使不出力量來喊,她按著胸口,抽得氣喘而悶。

沈千染定定站著,看著她掙扎、痛苦,巧笑道,「別生氣,生氣對病不好。你不是滿腦子想著去選秀麼?趕緊養好身子,你看你,不過是兩天沒見,就憔悴成這樣,你要是連唯一的本錢都沒了,還想怎麼和我鬥呢?”

「沈千染,你到底要幹什麼?」熱淚衝破眼眶,滾滾而下,從來不曾有過的絕望侵蝕的她的心。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那輛瘋狂的馬車上,她和申氏嚇得魂飛魄散時,眼前的女子卻揚著一臉噬骨的笑。

看著她的眼睛,從憤怒、到悲傷、到恐懼、到絕望、最後是呆滯空洞,沈千染輕輕搖首,續道,「申柔佳,我今天來,是好心告訴你,你爹與那個馬夫一起落了大獄,正在獄中伸長脖子等著你去救他,而你的兄長被高利貸的人追債,只好扔下生病的你,自已跑路了。”

申柔佳,你也會痛麼?

可這些痛能算什麼?甯家被抄後,她和母親徹底被祖母拋棄。

在一個冬夜裡,睡一半時,積雪突然壓垮屋頂,塌了半邊下來,她和賜兒被困在一個小角落。她拼命地叫著,卻沒有一個人聽到。寒風挾著冰雪沁入骨髓,她脫了衣裳把冷得發抖的小賜兒貼身裹在胸口處取暖,就那樣挨過了最寒冷的下半夜。

一個人的痛苦算什麼!真正的痛苦是看著自已的親骨肉在疼!在痛!在掙扎!卻無能為力!感受著生命一點一點地流逝,求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如果她是一個人,她早已死在那冰冷徹骨的夜晚,可為了懷裡的骨肉,她奇跡般地挨過了那一夜。為了她的賜兒,她不能死,這是做母親的天職,保全自已的孩子,竭盡全力!

所以,申柔佳,當你還沒還盡你的債時,你是沒有資格死的,誰也沒有這個資格痛痛快快地死去!

沈千染冷冷地轉身離去。

申柔佳死死地盯著沈千染的後背,她手撐扶在床板上,愈發使力,素手青筋浮跳,關節泛出青色,胸口處的傷直搗心臟,疼得她心肺俱碎,她一字一句,皆是冰冷吐出,腹內所有恨意在這一刻凝成刀刃,「沈千染,我恨你,有朝一日,我一定把所有的一切都還給你,讓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絕望!”

門口處,沈千染緩緩地轉過身,嘴角笑意淺淺,清冷吐出口中的字句,「絕望?申柔佳,你絕望過麼?你又知道什麼是絕望麼?你還會哭,你還有淚,只能說你什麼也不知道!不過,不會太久,我會讓你嘗嘗什麼是真正的絕望!”

里安公主這兩天為了籌這七十萬兩銀子,頭髮都熬白了幾根,她唯恐郡王府突來上沈府討要玉岡牌,這急得夜裡睡不安枕,白日裡吃不下,加上雨勢越來越大,出門愈來愈不方便,心頭的火竄了上來,口裡生了幾個潰瘍,疼得連口湯也喝不下。

如今,她手上也僅有現銀兩萬多兩,這還是甯家每月給甯常安的錢,扣去每月當家用掉的錢後,剩下存了下來的。

這兩日,她把自已的幾套母妃留給她的行頭全部整理出來,除了一些實在拿不出手典當的留著,能過得去的,全讓秋霜分開幾個當鋪偷偷地當掉,湊到一處也僅有四十多萬兩。

本想去大女兒那先借點暫過難關,誰知與女兒單獨坐定後,還沒開口,女兒這就哭上了,哭訴著自已嫁到夫家兩年未出,婆婆急了,前陣給他夫君納了個貴妾,才不到三個月,就傳出喜訊,如今府裡上下都忙壞了,全圍著那貴妾轉。

看著一向處事冷靜的女兒都掉了眼淚,里安情緒深愁再也開不了口,只好黯然地陪著女兒掉幾滴淚,也無心留下用膳,就火燎火燎地急著往幾個閨中蜜友府裡跑,這種天氣還到處借錢,被明眼人一瞧就瞧出她這是火燒眉毛了,雖然最終也借到了,可惜說破了嘴,丟盡了這三年剛剛找回的臉面,也不過湊出十來萬兩,算一算還差個十幾萬兩銀子。

夜裡,里安心裡煩燥焦灼、困頓翻覆,她左右難以入睡,只得起身坐在榻上,看著床前夜明珠發出滿室清冷的光,想起她這半生,多數是一個人孤枕而過,她的心,只剩空空蕩蕩。

她披衣下地,又走到妝台邊,從櫃中取出帳薄,茫茫然地看著一筆筆典當的記錄,淚水迷了眼,一滴一滴地落在發黃的紙上,暈開了上面的墨蹟。

她是個公主呀,堂堂的一國公主,怎麼能過著如此卑微,靠典當渡日的生活呢?

如果母妃地下有知......

翌日,又起了個大早,剛梳洗完畢,丫環前來回稟,說是帳房的劉管家求見,里安這才猛然想起,今日已經過了八號。

平常里安都是每月一號給各房派例銀,三號前,派完府裡所有的丫環婆子侍衛的工錢,最遲也遲不過六號。

「讓他在外面等著。」里安掃興地把秋霜插好的釵子撥了下來,瞪了一眼,「這釵子能見人麼,什麼眼勁。”

秋霜忙打開妝盒讓里安自已挑,里安掃了一眼所剩無幾的頭飾,歎了一口氣,挑了個普通的絹花遞給秋霜,「還是隨意些吧,這種天氣,怎麼打扮也瞧著沒精神。”

秋霜小心翼翼回了聲,「還是公主有眼光,這花兒嫩黃嫩黃的,看上去比原先的釵子出挑多了。”

里安扯了一個麻木的笑容,站起身,去見劉管家。

這些家裡的日常開支,里安知道是避不過,所以,耐著性子聽完管家逐筆報告後,一看銀子,頭一下就大了,整整是近兩萬兩銀子。

「這,怎麼算的?」里安將手上的帳本罩著劉管家的臉摔了過去,她一夜失眠,心火本來就大,也不詳問,直指著劉管家鼻子罵,「本宮向來不與這些個小錢計較,但你們也別拿本宮當軟柿子捏......」罵到此,窩的一口氣上不來,喘息之間,急促而短暫,肺部似乎不能擴張到原來的程度。

劉管家忙跪下身,一邊撿著散了一地的帳薄,一邊求著,「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里安公主接過秋霜遞過來的參茶,飲了幾口,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方將胸口中的悶氣散開,平靜了下來。

她揉著發脹的前額,靠在貴妃椅中,聲音放緩,「說吧,是怎麼用的?”

劉管家是里安從自已公主府帶過來的,里安平素最講究人前端莊素儀,幾曾見過她如此當眾發過脾氣。可這個數位是他較對了三次才敢報上,他苦著臉道,「公主,這是四月了,一季度,府裡頭每次辦的宴席欠貴得樓的帳,還有春季府裡頭各主子奴才添的新衣的帳,請了十一次戲班子的帳,這些錢往年都是下個季度月頭就結了,所以,這個月......」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些錢一點也不能拖欠,一拖欠,馬上京城裡的人全知道她里安鬧銀荒了。

心抽了血似乎地拿出兩萬兩銀票交給劉管家,只覺得心裡一陣疲憊,第一次感到後悔,她不應當不聽亡夫大伯的勸告,脫離了鐘家的僻護。

如今,讓她怎麼跟鐘家的人開這口借這銀子?可除了鐘家,她再也想不出,還有誰有能力一口氣借給她二十萬兩銀子。

劉管家退下後,秋霜看著公主眉色不展,便小聲地提醒,「公主,要實在是不行,公主就讓那丫頭把箱子給公主保管。或許,能拖上一陣,先解決了眼下的再說......」

里安公主還不等說出下句,起身就是一記響亮耳光,目中似能燃出火光,「這時候說這些你存心添亂。本宮這一開口,她直接說,這不是她的,而甯家的暫放在她那,你說,本宮這臉到時擱哪兒?」這一生丟的臉,也沒有這兩天多。能借錢的地方全跑遍了,甚至連幾乎不來往的朋友,也開了這個口。

借的時候撐著一口氣,現在回想起自已那時的狼狽模樣,那胸口疼痛一波一波,蕩在心頭,疼意深重。

「公主......公主......」外頭傳來丫環急急的聲音。

里安橫了秋霜一眼,撫著頭閉上眼睛,心想,這時候,誰還敢添亂,看我不撕了他的皮!

秋霜無端挨了一巴掌,心頭的委屈正無處發洩,見那個丫環毛毛燥燥地邊叫邊跑,沖了上前,一巴掌刮了過去,斥責道,「大清早嚷什麼嚷,還嫌不夠亂麼?”

那小丫頭撫著臉,委屈地退了一步,小聲道,「是廚房裡的人被沈府二小姐的人打了,奴婢一時著急,就趕來回報公主!」廚房的人是里安公主府帶來的,被沈千染的人打了,煽的是公主的臉面,她自然火速來報給公主,她不知道自已這樣做到底有什麼錯。

「誰這麼大的膽子,竟然敢打公主的人?」秋霜氣焰一下上來,來沈府三年,橫著走慣了,倒是第一次聽說沈府的人敢打公主的人。

「就是,敢打我們的人,一定要讓他們知道我們是不好惹的!」小丫頭方才一路地嚷,已經引來不少朝顏閣丫環的注意,遠遠地就留意著發生什麼事,秋霜還沒出來時,已經圍了幾個上來,這時候一聽,原是自已的人被打了,一大群人馬上圍了過來,鬧哄哄地直嚷著這事千萬不能就此作罷,一定要狠狠地處置。

里安在寢房裡聽得不清,只覺得外頭聲音越來越吵雜,鬧得她更心煩意亂,也不等秋霜來回報,索性下了貴妃椅,走出寢房。

「公主,公主出來了!你們別吵,聽公主怎麼安排。」有人報了一聲,大家的聲音方靜了下來,一臉期待地看著里安公主。

里安公主輕挑眉黛看著秋霜,秋霜會意,馬上口齒清楚地把方才丫環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原本心煩意燥的瑞安公主,正憋著一股心火沒地方發,既然那沈千染那丫頭肯送上門來讓她管治,那她何不就此來個下馬威?



八十 寢食難安2

廚房門口,站著兩個蘭色宮裙的丫環,把著門,看著遠處一群氣勢洶洶的人殺過來,兩個相視一笑,磨了磨拳笑,「可以練練手了,二小姐說了,只要不打到那公主,不打死人,這府裡隨我們折騰。”

里安公主帶著一群的奴才侍衛殺氣騰騰地趕到廚房時,一看就惛了,這是小丫環所說的「打起來」麼?

廚房前的露天空地上,悶重的呻吟聲、微弱求救聲,哀叫聲和雨聲交雜著,天地之間亂了方寸,混亂不堪!

情況更糟的是,從服飾就可以一眼認出,挨揍的全是她的人。

空地的天井邊倒豎掛著一個人,里安認出是跟了她十幾年的大廚,邊上還橫七豎八地躺著一些人,個個全身已被雨水淋透,有些已經不醒人事,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有些捧著小腿在嚎,有的揪著胸口在靠在井邊,五官因為痛苦全擠在一團。這些人,雖然她一時也認不全,但看他們的衣服顏色,也辯認得出全是廚房的伙夫。

另外幾個婆子雖然身上沒有明顯的傷,但樣子也是狼狽不堪,成堆地擠在過道外,跪在地上不停地求饒著。

而一個穿著蘭色宮裙的丫環就堵在過道口,不讓在下面淋雨的奴才上來避雨。她雙手交臂在胸前,臉上全是張揚的笑,聲音清脆有力,「讓你們清醒清醒,看你們敢不敢狗仗人勢。”

「姑娘,我們不敢了,求求你讓我們上來避避雨吧!」今日的雨象傾盆而下,雨接連下了幾天不見日頭,天氣變得寒重了幾分,此時又是清晨時分,風吹過時,那些沒挨打的婆子凍得挨成一團瑟瑟發抖。

「老太婆,剛才罵的最凶的就是你,這回你長眼勁了?告訴你,這三天,我們都要在這做早膳、午膳、晚膳。如果誰敢上前阻止,想上來論理,我還想請教,府裡哪條規距說,夫人房裡的人就不可以用府裡的廚房?你們的主子是主子,我們的主子難道就不是主子了?」說著揮了揮握緊的拳頭,「要是來硬的,本姑娘更歡迎!”

「不敢......不敢,奴婢說錯話了,奴婢自個掌嘴。」那婆子的頭髮被扯下來,一頭半白的稀疏的頭髮被雨淋透,露出頭皮,乍看之下,就如一隻脫毛的老母雞。

「哼,按理,每一房都設有小灶,這個大廚房是公用的,偏偏你們這些奴才狗仗人勢!」蘭色宮裙的丫環早就看到里安帶著人來,她假裝不知道,依然口齒清晰地教訓著。

「是......是......」那個婆子被雨水灌得視物也不清了,也沒瞧見里安公主帶的人已經行到不遠處。

而廚房裡正忙得熱火朝天,香氣陣陣飄出。

絲帕早已被里安公主狠狠的捏在手裡,攪作一團,口中喃喃自語,「好,好你個沈千染,你竟也縱奴行兇,自你回沈府,從不把本宮放在眼裡,但你言辭修度,讓本宮也捉不到錯處!」一夜無眠,眼前的一切如錐心的芒刺,不除不快!

里安公主眼中凝聚冷然,驀然轉身,曆色命令身後的十幾個侍衛,「把那幾個丫頭給我綁了,全部扔到井裡,讓她們清醒清醒,她們這是在哪裡撒的潑!”

「是!」十幾個侍衛齊聲應了一聲,聲音哄亮直透暗沉的天空,令里安的人心裡全部一震,那些困在空地裡淋雨的婆子頓時來了精神,互相扶持著站起身,臉露喜色。

劉管家只遲了里安一步到來,他左腳略略移了一下,剛想說些什麼,可稍一靠近就馬上感覺到里安全身泛發著殺氣,心裡縮了一下,到了口邊的話又吞回去。

他知道東越太子送了一批丫環和廚子給沈千染,原本是要向里安彙報,但這幾日里安的臉色比天氣還陰沉十分,他這麼多年跟著里安,一看就知道准是為了銀子的事。而現在又是二季度的月初,一季度要支出地錢,那麼一大筆在他手上壓著,個個等著他去跟里安開口要錢,這時候,他哪敢再給她添堵。接著,聽到沈千染髮下話,以後她的房裡的和甯常安房裡的一切開支由她自已負責時,他想既然這些新來的奴才吃穿用都不用沈府的,那就不用向公主彙報。

所以,里安公主並不認識這些奴才,只道是沈千染自已買下的。

侍衛得令,紛紛上去圍住那三個丫環,十幾個身強體壯的男人與三個小環打,雖然有些說不過去,但這是公主的命令,他們在府裡當閑差拿個不錯的俸銀,自然不敢怠慢。

可惜,那幾個侍衛在府裡當了三年的差,說開了,就是個擺設。而這幾個丫環,卻是東越太子府一等一挑出來的好手。

侍衛連幾個丫環的衣角都沒沾到,還不到半盞茶時,有的被丫環拎著後領,扔了出去,有的直接被一腳踹飛,那三個丫環刻意將這些侍衛踹到一堆,十幾個人摔在一處,把最低下的那個人壓得鬼哭狼嚎。

里安站在原地,渾身繃緊,袖襟下的雙手正抑制不住地抽搐發顫,她的臉已近鐵青,她看著那團廢物,這樣的身手也好意思每月領她五十兩銀子?而府裡這樣的侍衛她整整養了近五十多名,這三年下來,吃的用的加上年裡頭領的雙餉,豈不是要一萬多兩銀子?

她花一萬多兩銀子養的,就連這三個小丫頭都打不過?平常還好,這幾天能當一百兩以上的首飾她都出手了。

心裡揪得發疼,臉色氣得發青,可眼下還不是算這個帳的時候。眼前這三個丫環決不可能是普通的丫環,看方才這身手,就算是皇宮大內的高手,也未必能制服這三個丫環。

里安定了定神,平復自己心中的惶恐和憤怒,斥問,「你們,竟敢對我的人動手!你們不知道本宮是什麼身份麼?”

小丫環踹完所有的侍衛後,活動活動了腳,聽到公主的質問,笑道,「公主息怒,奴婢們是侍候小殿下的,今早,夫人房裡的廚房正在擴大修繕,奴婢們要借這個地方給小殿下做早膳,做好了,奴婢們就撤。是他們不長眼,說這廚房除了他們能動,誰也不許進,奴婢這才火了,替公主教訓了這些不長眼的奴才。”

「小殿下?」里安疑聲反問一句,一時間也反應不過來,這裡除了她,還有誰當配殿下這二字?

劉管家一聽,這才忙上前在里安公主耳邊輕聲道,「是甯天賜小公子,奴才聽說他是東越太子的義子,這些個大膽冒犯公主的奴才,就是東越太子派來侍候甯天賜的,有幾個被沈二小姐留在......那房的屋裡侍候著。”

里安公主臉色微變,一轉首,猛然緊緊攥住劉官家的咽喉,抬手揚起一掌摑去,斥道,「這事你怎麼不早跟本宮彙報?」,再想刮一掌時,瞬間又收回掌,此時他懲治自已的人只會讓下人對自已更寒心,又落得個笑話。

她自知,東越太子的人不是她能惹得起,真要鬧大,出了這個沈府的門,傳到蘭禦謖的耳中,到時吃虧沒面子的肯定是她。

今天這虧,她是吃定了,臉也是丟定了!

「奴才昨日裡就想彙報,可適巧公主出門了,加上這兩日得貴樓的夥計還有彩衣坊的夥計都來找奴才來算數,奴才這一忙就給忘了。請公主恕罪。」劉管家的臉色也不好,被公主當眾掐了咽喉,以被刮了一巴掌,這張老臉算是沒了。

里安不理會劉管家的解釋,看著那三個一臉輕鬆的丫環,心思一轉,凝在嘴角的冷終於慢慢解凍,冷笑道,「本宮不管你們是誰的人,既然你們來了沈家,就得按沈家的規距來。」她冷冷地瞥了一下劉管家,「你去把二小姐給叫來,我倒要問問,她是怎麼管自已的奴才的,光天化日下行兇。」既然她不能處置這三個丫環,那她就把她們交給沈千染,若沈千染不能給她一個交代,她就以當家主母的身份狠狠地訓斥沈千染,甚至可以將她禁足。

劉管家應了一聲,「是!」就邁開大步往東院的方向去了。

秋霜吩咐一個丫環搬來虎皮太師椅給里安坐著等。

那三個丫環嘻嘻一笑,毫不在意地湊在一起,肆無忌憚地聊著,方才一架,各自手上的傷亡人數。

這時,老夫人身邊的丫環鳴風過來,看了看兩方對陣的模樣,走到公主的身邊,壓低聲線道,「老夫人說這些人是東越太子的人,讓公主要謹慎些處理。”

老夫人這個好意,更令里安的胸口都快爆裂出來,她要是早知道是東越太子的人,她才不滲這淌混水,這個老妖婆,自個懂得守在房中不出來,這回來個馬後炮來提醒她。

可她現在騎虎難下,也只能把沈千染叫出來,訓斥一番,這事就當作不了了之了。

「公主,李廚子受傷不輕,得找個大夫瞧一瞧。」說話的一個奴才平日跟李廚子關係不錯,因為這層關係,也沾了不少口福。

「是呀,傷成那樣,這雨下得多大,得讓他們先上來。」另一個丫環看見那些婆子,個個眼巴巴地等公主給她們做主。

「就是,打得這麼狠,怎麼說也要報官......」聲音雖小,但隱隱透著囂張的氣焰。

公主身後的那些奴才可不懂得形式發展,以為這下把沈千染叫出來,狠狠訓斥一番後,再把這三個丫環杖責一頓後關到柴房裡。看看以後誰再敢欺負他們。

秋霜到底是公主身邊的貼身丫環,有些見識,她看公主並沒有讓人去把那些侍衛托走,又任那些廚房的人被風吹雨打,她就感到有些不對勁,偷偷地瞧了一眼里安公主,看到她面如塑泥,毫無來之前的氣勢。真覺這事不好,想著自已方才在路上添油加醋的一番言辭來激怒公主的情緒,心裡就開始發虛。

這時,劉管家氣喘噓噓地趕過來,在公主耳絆輕聲道,「沈二小姐說,這些奴才不是她的人,是東越太子的,她管不了,也沒能力管,公主可以自行處置!或去問東越太子該如何處置!”

她處置,她有這個資格處置才行呀!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面,眼下東越太子是西淩最紅的人,朝中稍有勢力的哪一個不去巴著呢?

她為了幾個奴才去找東越太子理論?

瑞安自已都不知道,最近走的是什麼黴運,怎麼一茬接一茬地沒完沒了,沒一件事是順心的。

這時,廚房裡走出十幾個人,好象對外面發生的事一點也不關心,連正眼也不瞧,個個手上端著精美的紅瓷彩釉,往東院的方向送去。

象這樣品級的彩釉里安公主也有一套,但都是放著收藏,而不是象他們如此隨隨便便地拿出來裝湯盛水,她的腦子裡暫態閃過沈千染的幾十箱金銀珠寶。

里安嘴角不知不覺地上揚,眼色深深淺淺,心裡不住念叨:忍一忍,只要忍過三個月,等沈千染入了宮,那些珍珠財寶,就全是她的了,何必在這關口與她撕破臉?

忍吧!當年父皇把沈越山賜婚給甯常安她也忍下了,二十年後,她還不是成為沈家的當家祖母?

她是無人可以扳倒的里安公主,又豈能被毀在幾個奴才的手中?她能屈能伸,眼前的一道道障不過是個面子而已,有什麼不能忍的?今日或明日,她也必定安然度過!

她站起來,撫了撫鬢角的絹花,儀態萬千地走近那三個丫環,傲然啟聲道,「你們主子沈二小姐發了話,把你們任由本宮處置。本宮向來對奴才寬厚,今日本宮就念你們是初犯,不予以追究。不得有下次!」說完,未待目瞪口呆的丫環婆子們反應過來,轉身便走。

在東院裡,沈千染陪著母親說著話,賜兒乖乖地拿著一個小木人坐在一邊玩著。

因為天色昏沉,房裡點著燈,明明滅滅著閃著。

「染兒,這樣做會不會惹惱了公主。」雖然雨勢很大,但廚房那鬧的動靜那麼大,恐怕整個沈家都聽得到。

「本來就是給她氣受的,娘您不用擔心,有這幾個丫環在,她不敢動您,要是祖母傳話,你就說身體不舒服,凡事有我!”

甯常安顯然松了口氣,眉眼間都是笑,「娘還有什麼可以怕的,娘是擔心你。里安這個人手段多,心思也不正。」若不是當年里安認出蘭禦謖書房裡的畫像是她,設了計讓她和沈越山進宮赴宴,與蘭禦謖重逢,她後來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災難。甯常安想到這裡,神色間露出傷感。

「她現在沒心思算計我,她自已的事還兜不完。娘,你只需要答應我,三天后,您生辰時,爹爹回來時,您和爹好好地聚聚,別的一切我會安排好,你們只等著下半輩子快快樂樂地一起生活。”

「幸福生活!」天賜奶聲奶氣地糾正沈千染地話,惹得沈千染「卟嗤」一笑,柔聲問道,「那小天賜告訴娘親,什麼是幸福生活。”

小傢伙抬下小臉,莊重又顯得幼稚的神情,帶著幾絲嬌軟的童音在響起,「沒有壞人,不生病,娘和賜兒在一起,外祖母和外祖父在一起,就是幸福!」小傢伙說完又撅了撅小嘴兒,低著頭搗鼓他手上的小人。

甯常安心微微一慟,不覺得問,「賜兒,有娘親後你不想要爹麼?”

小傢伙又抬起頭,小臉上閃著好奇,眼眸裡濕潤地眨著琉璃光問沈千染,「娘親,爹是什麼東西呢?”

沈千染靜靜垂下修長睫羽,偏開有些蒼白的臉,腦中閃過蘭亭狹長丹鳳魅眸微眯地暖昧模樣。

甯常安道,「爹就是你娘親的相公。”

小傢伙撇撇小嘴,馬上憤怒地表示,「不要爹,賜兒長大了,可要給娘親當相公的。”

甯常安笑著輕輕搖首,對女兒道,「賜兒太小,並不知道爹的意義,可他再過兩年,就會想要一個父親,父親的角色是母親代替不了的,染兒,你應該給三殿下一個機會。或許,他......」

「娘,您別跟女兒說這些,賜兒還在呢!」一片暈紅慢慢蔓延到她的耳根處,襯地肌膚越發白皙,猶如雪上紅梅初開。

甯常安輕歎一聲,「若你無心便好,若有心,他與他的父皇終是不同,這些年,娘有聽過你哥提起他,說他心裡裝著一個人,那樣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子,從未曾讓一個女子近過身,別說是在皇族裡,就是放眼天下,也沒幾個男人能做到。」甯常安微微一笑,帶著欣慰的表情道,「娘想不到那個人是你!染兒,有時娘想,傾顏並非是幸事,除非能遇到護得住的,否則,害人害已。”

沈千染看著窗外的傾盆大雨,成片成片地撲打在對面的屋頂上,綿密地就像撒了層網罩著,她眸光幽幽,「那珍妃呢,娘您想過沒有,當有一天女兒把刀架在珍妃的脖子上時,你讓蘭亭做什麼選擇?”

甯常安微微一怔,擔憂地看了女兒,又看了看甯天賜,輕輕道,「或許,賜兒的出生是一種寬恕,放下心中的怨恨未必不是好事。”

沈千染臉上倏地變得毫無血色,在朦朦燈火下,一雙眸子仿佛被夜浸透了,幽深暗沉,她看了坐在一旁的賜兒,慘然一笑,「沒有寬恕,正是為了賜兒,才沒有寬恕!”

回來後的沈千染,無論是笑,是嗔,是顰,都顯得那樣美麗。唯獨眼前這個樣子,讓甯常安從心裡感到害怕,尤其女兒的眼神,似乎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怨靈一般,帶著死亡的氣息。

母女間靜了下來,時間安安靜靜地流淌著。

「娘......」沈千染突然開口,帶著微異的表情輕輕地問,「千雪、千碧、逸星他們,是不是......並非我的親弟妹?”

甯常安眼圈微微一紅,別開眼,一顆淚水忍不住滑下臉頰,少頃,緩緩地點了點頭,「他們是......少謙的孩子。”

「洪少謙,一直跟在父親身邊的那個書童。」沈千染心裡微微打了個突,她對這個人的記憶只停留在年幼時見過一兩次面,她沉呤半晌,方遲疑地問,「可......爹是怎麼做到的?”

甯常安臉紅得更盛,燭火下,臉顯得更暗沉無光,但那雙眸卻熠熠發著琉璃光,「娘是醫者,自然能配出一些藥,讓服用的人,不知不覺......」

沈千染瞬間明白了什麼,臉上閃過申氏那張切入骨頭的恨意的神情,輕輕問,「娘那些年一直縱容申氏,是不是因為對她心有愧疚?”

甯常安垂下首,輕輕歎了口氣後,點了點頭。

「那申氏她知道麼?難道她生了三個,也不知道是和別人生的?」聽到四姨娘是黃花閨女後,沈千染就想到這些,可這個想法太令人匪疑所思,所以一直沒有問出口。

「她不知道,千雪和千碧長得象她,所以,她一直也沒有懷疑過什麼。”

母女倆又靜了下來,寢房裡靜得唯有窗外的雨聲。

沈千染突然覺得有異,這小傢伙極少對一樣東西會玩上幾天不放手,她悄悄走到甯天賜身邊,蹲下身,細細一瞧,才看到那小人的身上布著各種奇筋八脈和穴道的分布圖。

甯常安心情已經恢復尋常,笑道,「是我教他,這孩子對醫術的天賦百年也找不出第二個。別人花一年兩年記不下的,他只要看上一時辰就會掌握。嗅覺也異于常人,染兒,要不是我時間不多,我真想好好教教這孩子。」甯常安琉璃眸中閃著太多的倦戀,看著小小的甯天賜。

沈千染臉色一謹,正色道,「娘,將來有的是機會,您這次說什麼也要聽我的,到我一安排好,您就得跟爹離開西淩。不能有半分的遲疑,明白麼?”

「明白!這一次,娘只相信你,別的人誰也不會信了!」甯常安想了想後,「染兒,要不這段時間,你把賜兒留在娘身邊,一來我可以好好教教他,二來,也讓他好好陪陪我。”

沈千染怔了一下,這些日子來,她一直和賜兒同吃同睡,一時分開,她不適應,恐怕賜兒更不適應。

甯常安是做母親的人,豈有不明白女兒心思的道理,便笑著問小傢伙,「賜兒,你願意留在外祖母這多學點本事麼?”

小天賜抬起頭,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外祖母,聲音嬌軟地點點頭道,「賜兒要多學本事,將來才能保護娘親!”

這時,門外響起一聲恭恭敬敬地聲音,「甯大當家,早膳已經備好,是否現在就送進來?”

「端進來吧!」沈千染站起身,走到兒子身邊,將他抱起,笑笑地親了親兒子小巧的鼻頭,「來,娘的小寶貝,跟娘去洗洗手,一起用早膳好不好?”

「好!」小天賜乖巧應了一聲,在沈千染的臉上重重地親了一口。

宮人們井然有序地進出,將一桌的剛做好的菜肴擺好,悄無聲息地退下,絲毫沒有打擾這房裡的溫馨。

里安回到朝顏閣,大女兒鐘亞芙正在她的寢房中等她。

里安以為女兒又為了丈夫的貴妾懷孕的事來找她訴苦,心頭欲加地煩燥。

鐘亞芙收起散開的棋子,一個個地放回棋盒中,站起身,走到里安公主的身旁,看了一眼里安嘴角的潰瘍,關心地問,「娘親,還沒用早膳吧!”

「沒什麼胃口,不用也罷。”

「女兒也沒吃,不如傳些簡單的,把小妹叫醒,三人好好地一起吃一頓飯。”

里安苦笑,「你妹妹那樣子,不睡到午時哪肯起來。”

鐘亞芙微微搖搖首,輕聲道,「妹妹也不小,母親該多費些心思好好管管,要不然,嫁得再好,也難落個幸福。婆家終究不比娘家自由。」她說著,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紅著眼道,「昨日,是女兒粗心了,竟顧著自已傷心,沒細想過,那樣的大雨,母親連招呼也不打就來找女兒,定是有急事。女兒這裡也不多,三萬多兩,這裡面大部份是母親當初給女兒的私房錢,母親,你還差多少,看看女兒能不能再想些辦法。”

里安的眼淚一瞬就彌漫了出來,她顫著唇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娘您說話,差多少?女兒看你嘴角都潰瘍了,定是吃不下睡不著上了心火所致,是不是數目很大?」鐘亞芙眸光略顯焦急,心中異常擔憂。

「不多了,加上你這個,還欠十七萬!」里安扯了一下嘴角,苦笑一聲。

「十七萬!」鐘亞芙大吃一驚,「娘您到底是怎麼當家的,怎麼會虧空十七萬?”

「沒......這些年......哎,不提了!」一提起,里安的心就煩燥,從沒有這麼後悔過,不應該僅為了虛無的面子,揮金如土。

鐘亞芙見母親兩日間憔悴至此,與不願意再追問什麼,便小聲安慰道,「十七萬不是小數目,我去找找大伯看看有沒有辦法,娘您別著急了,女兒一定去求大伯。」里安出嫁時,曾想帶兩個女兒一起到沈家,但鐘亞芙不肯,便過到她的大伯信義候的名下養著。

其實當初她想下嫁沈越山,第一個反對的就是大女兒,倒不是反對她再嫁,而反對她找一個曾經那樣傷害過她的人。

可為什麼,當初她一句也聽不進去,以為女兒是怕失了顏面而百般阻止呢。

後來,女兒執意不肯隨她入沈家,而是進了信義候府待嫁,她為此事,心裡也怪了許久。直到鐘亞芙出嫁時,她才告訴母親,鐘家是她們唯一的靠山。她希望有一天,能夠借著她這一絲的聯繫,讓鐘家不把她們母女三人完全拋棄。

「母親別哭!」鐘亞芙拉著里安到一旁坐下,輕輕道,「父親早過,母親把我和妹妹帶大,這些年的辛苦女兒是知道的。只是女兒有些話,還是要和母親說。方才,女兒來時,也聽到那邊的一些爭吵,女兒也猜到七八分,女兒想勸母親,何必跟別人的女兒去嘔這種閒氣,若看得過眼,好好疼一年兩年嫁出去,到時給些好的嫁妝,母親也能落些好名聲。若是看不過眼,也裝裝樣子,說穿了,她也不能在這裡呆上一輩子,母親何必凡事計較,還落人口實。倒不如多添點心思在妹妹身上,教好一些,省得以後到了婆家要吃苦。”

「娘只是一時咽不下這口氣,那蹄子一點面子也不給本宮。”

「娘你是堂堂的一國公主,您的面子又何須她來給?她不過是個小丫頭。娘,您現在在這裡當家,把這家管好,把丈夫的心收住,比什麼都強。女兒這些年沒少聽說娘您天天操辦宴會,那得費多少銀子,來玩樂的這些人,也未必個個與你交心,不好的,吃完後還淨說些閒話,娘您又何必呢?”

「是,娘也知道這些人,沒幾個有良心。”

母女交心後,鐘亞芙陪著母親用了午膳後,方告辭,吩咐了馬車直接駛往信義候府。

里安聽了女兒的話,這幾天開始,日日在朝顏閣逗鳥下棋。

三天后一大早,鐘亞芙果然籌到了十七萬送到她的手中,里安的心暫態安定了下來,她送走女兒後,回到寢房,拿出最後一套行頭,盛裝打扮一番,坐了馬車,來到了雲詳典當。

雲掌櫃一見她,點頭哈腰地將她迎了進來,這一次,里安連面紗都省了,坐定後,身體微微向深處靠了靠,緩緩拿出銀票擱在一旁的茶几上,又掏出當票兩指輕輕夾著,笑道,「雲掌櫃,去提貨吧!”

「好叻!」雲掌櫃小心接過當票後,當即給了夥計,「好好把東西拿上來,別磕了碰了!”

雲掌櫃交代完,吩咐夥計上茶果、糕點。

里安人逢喜事精神爽,嘴角也不疼了,舌內的潰瘍也能忍了,一邊吃著小點心,一邊品著龍井茶。

時間一晃而過,里安看了看小碟上僅剩的一個百合糕,疑道,「怎麼還不拿上來。」她猶記得上回不到半盞茶時,就端了上來。

雲掌櫃也疑惑地搖搖首,作了一個揖後,「公主請稍候,小人這就去瞧瞧。”

里安不悅地「嗯」了一聲,也沒心思再吃茶果,站起身,隨意地觀賞著貴賓房中的擺設。

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身邊又沒有一個夥計留著,而贖這個玉牌,她也不想讓秋霜知情,所以,讓她在外頭的馬車上候著。此時心裡焦急,隱隱有不安的感覺,卻沒有一個可差譴的人。

在房中來回走了幾趟後,實在忍無可忍,便沖過去打開門,剛想出去瞧瞧,卻見雲掌櫃與一個年長的老者從樓梯上慢慢地走上來,看雲掌櫃那躬著腰做小人狀,里安一時也猜度不到這老人是何身份。

里安迅速坐回,緊接著門再次被推開,果然,那老者先走了進來,邊走邊作揖道,「讓公主久候,實在有愧有愧!”

里安微微頜首,朝雲掌櫃投了個疑問的神色,雲掌櫃馬上會意,上前一步介紹道,「此乃靜閒居士,也是這個雲詳真正的東家。小人的衣食父母!”

里安肅然起敬,這個靜閒居士在京城中名氣不小,尤其在鑒賞方面有很高的信譽。京城中不論是豪門貴族還是清流一派,都與他有交情。想不到,他竟然是雲詳典當幕後的真正老闆。

「居士有禮!」里安雖沒有站起身,但也微微福了福身。

靜閒居士道,「公主殿下,靜閑是來給殿下陪禮道歉的,只因為靜閑沒有交代好,讓這些個夥計出了些差錯,為了表示歉意,靜閑特奉上一塊上等的玉如意。”

「什麼意思!」里安冷了臉,耐著性子等著他解釋。

「公主六日前曾到小店中贖一塊玉岡牌,其實此牌早在一個月前,靜閑已經將其拍賣,只是買者是遠道而來,怕身上帶著如此貴重的東西多有不便,便寄放在小店中,誰知靜閑的夥計不知道,答應了讓公主贖回此玉。可......」

「你直接說,現在這塊玉在哪?」里安倏然起身,劈口打斷靜閒居士的話。

「玉已三日前被買家提走,所以......」靜閒居士為難地歎了口氣,「老夫也是今日方知原來此玉的主人是公主。」靜閒居士拿出一張單子,里安公主接過後,她無法置信這世間竟有這麼湊巧的事,她反反復得地看著印戳上的日期,價格,提單的時間,確實沒有任何的暇疵,她的心倏地沉到底,壓著胃腹,讓她有一種想嘔吐的感覺,她無力地跌回椅中,茫茫然地問了句,「誰是買家?”

「這......」靜安居士搖首苦笑,「這是行規,不能透露買家的姓名。公主請見諒。”

里安倏地又急跳了起來,曆聲道,「可本宮對這玉是勢在必得,你最好也告訴那買家,這塊玉是皇家所有,不是他能要得起。”

「可......公主殿下,要不老夫去問問那買家願不願意出讓?”

瑞安看了看那單子上的價格,心裡有一陣是虛空的,一百八十萬兩,既使那人原意出讓,又讓她去哪裡找這麼多的銀子呢?可就算是二百八十萬,她也得想辦法給買回來,否則,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麼。

瑞安緊緊盯著靜閑,喉嚨裡擠出幾個字,「明天一大早,本公主一定要得到確切的回復!”

「好,這沒問題,老夫這就差譴所有的夥計去尋找這個買主,明日早上,務必會給公主一個確定的答案。”

第二日,里安起了個大早,稍飾修整一下,就匆匆地出門,今日的雨勢空前地大,下了馬車後,連油低傘也擋不住刮來的雨水,不到十步路,里安的身體已是半濕。

到了貴賓房中,居士已坐在那等候,見到里安如此的狼狽模樣,忙吩咐夥計拿來幹毛巾給里安擦拭。

里安也顧不得失儀,直接劈口問,「怎麼樣,那人答不答應賣。”

「應是應了,不過,他說他馬上要回東越,如果你能在兩天內把一百八十萬兩銀子交給他,他就把玉給你。”

里安呼吸漸窒,語聲戰慄,「兩天,笑話,是一百八十萬兩白銀,都可以買一棟王府了,你叫本公主兩天內去哪裡一下子籌這麼多。”

靜閒居士連連苦笑,「公主,這個老夫就無法周旋了,那買家若是回東越,就算是皇上,也未必能管得到,公主還是早些籌謀吧。”

里安滿臉愁雲,紅腫了一雙眼,似乎哭了整整一宿,「可這是整整一百八十萬兩,你們做買賣的也知道,起碼要給十天半個月的期限,讓人去籌,兩天,放眼這京城,有幾個人手上有這現銀?”

靜閒居士長歎一聲,「確實為難公主,這一百八十萬,足夠能買下一個候府,公主一個弱質女子......。”

「等等,你剛說什麼?」里安的心突然擂鼓似地怦怦響,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宅子。

心思像是擋也擋不住地飛快轉起來,如今大女兒出嫁,二女兒與自已留在沈家,那先夫留下的候府一直空置在那......賣是不能賣,暫時先當了,只要過三個月後,沈千染入了宮,那百箱的金銀財寶到手後,何愁沒錢贖回候府。

若鐘家的人知道自已當了候府,當初丈夫過世時,鐘家的人原想收回那府第,但大伯念她們孤兒寡母一時心軟,就沒收回,但有留下話,一生不得轉讓或轉賣......不會的!三個月馬上贖回,神不知,鬼不覺,先渡眼前難關!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8:52 PM

八十一 雨停風起

瑞安感到心跳的勃擊狠狠地拍打著她的肺部,讓她的呼吸越來越困難,臉色亦變得愈來愈青,靜閒居士不安地看了雲掌櫃一眼,正要開口,卻聽到里安啞著聲線的聲音,「居士,本宮這裡倒有一個大宅子,典當給你們三個月如何,只要一百一十萬,不!要當一百二十萬的現銀,三個月後本宮一定會來贖回。」既然當了,她總得留著十萬兩銀子防身。

靜閒居士極少親自過問雲詳典當的詳細事務,便把眼光看向雲掌櫃,雲掌櫃會意地點點頭。

他上前一步,躬身問道,「公主殿下,小人可否請問一下,是什麼樣的宅府?”

瑞安心線一緊,帶著有些急迫的語聲,「永恩候府,先夫給本宮留下的。本宮三個月後有一筆銀子入帳,所以,只需要三個月的周轉。本宮的信用......」里安猛地噤口不語,當初當掉玉岡牌時,她也曾信誓旦旦地言明半年期內既刻會來贖當。

「永恩候府?」雲掌櫃打了個寒噤,掃了一眼靜閒居士,目光深遠語聲慎重,「公主殿下,您就是借給小店十個膽,小人也不敢接這單生意。”

里安臉色沉下,冷哼一聲,「本宮給你親自畫押,一切有本宮擔待,你怕什麼?”

雲掌櫃苦笑地搖搖首,不是他怕,而是他知道真有事,里安第一會拉他下水。

但這種話他自然只放在心裡,他抬眸觀察里安公主臉色,又小心翼翼地謹聲,「公主殿下,您莫怪小人直言。按西淩的大律,府中外當家身過後,若無男嗣繼承家業,則由同宗的兄弟繼承。這永恩候府恐怕不是公主殿下的產業。”

里安公主冷冷一笑,語聲上揚,帶著略顯尖克的語氣,「是本公主的產業,當年先夫過世,信義候不曾開口向本宮主要永恩候府,這府裡的地契一直在本宮的手上。”

一旁的靜閒居士聞言,爽朗一笑,連連點頭道,「信義候威名天下,世人稱讚,當值信義二字。老夫相信,不收回永恩候府的做法,倒確實是信義候所為。”

雲掌櫃雖然消除了心底的疑惑,低頭沉思片刻後,毅然搖首拒絕,他深深一揖道,「雖然這宅子是公主名下,可是小店也不敢收這單生意,這不是普通的商家大宅,而是堂堂的王府,稍一牽扯,不僅會牽出鐘家這世代名閥,甚至有可能會驚動皇城裡面的珍妃娘娘,小店哪裡吃罪得起,請公主見諒。這生意,小店不能接,也不敢接!”

里安公主目光倏然一緊,十指攥死,掌心裡幾乎要滴出血來,她其實開這口時,也估料到一個小小的典當行是不敢承這筆生意,可她依然開口,就是因為她能逮到一線的希望,她都不願放過。

如今,雲掌櫃明明白白地拒絕了她!

她深吸一口氣,緩著聲問,「三分利,如果你們願接,本宮三個月後,奉上三分利息,並算上利滾利。”

雲掌櫃正色道,「就算公主給十分利,恕小店也不接,要不公主殿下去問問別家!”

「你這不是與本宮開玩笑麼?」讓她到處宣揚,她里安窮得要把亡夫留下的宅子當了?若傳到鐘家的耳裡,第一個不放過她的就是珍妃。

一夜無眠,呼吸又似受極致壓抑的情緒刺激,里安發出近乎崩潰的顫抖,「你再說一次,接與不接!”

靜閒居士沉吟半晌,才斟酌著說道,「要不這樣,老夫與那賣家商良,看他願不願意給公主一段時間籌錢,公主可將宅子押在他的手上,三個月後,一手還宅子一手還錢。”

里安微微一呆,眼神由焦怒轉為瑩亮,她大喜過望,連自已的身份都忘了,站起身就朝著青衣儒雅靜閒居士連連福身,惹得靜閒居士尷尬地連退幾步,口中直稱,「不敢,不敢,老夫不敢受公主大禮。”

里安這才發現自已舉止失當,臉色微紅,謹聲道,「居士是長輩,這禮也是受的。”

靜安居士看看窗外的傾盆大雨,道,「天氣惡劣,不如公主就在此將就用膳,老夫差人去問問賣家是否願意,得了信後,馬上回來回報,省得公主一來二去路途上辛苦。”

「那就勞煩居士。”

「是小店的榮興。」居士轉身對雲掌櫃道,「讓貴得樓送幾道可口的菜,千萬別怠慢了公主殿下。」又轉身朝里安行個揖道,「公主請稍坐,老夫這就差人去送信。”

「居士請便!」里安終於能稍松了一口氣坐下品茶,雖然心還懸著,但總算還有一絲的希望。

午時過後,里安剛用完膳,靜安居士派去的人帶來了個中年的男子,操著東越的口音,自稱是玉牌買主的管家。

他從懷中取出玉牌,恭恭敬敬地道,「公主殿下,小人的主子聽到是您要這個牌子,馬上令小人雙手奉上,至於抵押的候府大宅,主人聲稱,只要和公主您簽個約定,白字黑字注明只抵押三個月,這三個月內公主一定要把銀款還清,鄙家主人既刻將候府房契奉還,並不收一分利錢。”

不收一分利錢,這比當給雲詳典當合算多,里安公主心主竅喜,面上丕動地問道,「你家主人是做什麼的?」能拿出一百八十萬買一塊玉,這人非富則貴,雖遠在東越,但至少也有個響亮的名頭。

管家從懷裡掏出個名貼,恭恭敬敬地奉上後,不無驕傲地道,「鄙主人是東越最大的糧商,姓丁,公主應該有所耳聞。”

「丁勝奇?」里安公主脫口而出,「東越第一皇商?」這可是與甯家齊名的富商,只是甯家根基厚,而丁家是這兩年間才在東越掘起。里安公主難以置信地將眼睛投向靜安居士,靜安居士微笑頷首稱是。

里安公主定下心來,押出永恩候府不是小事,若非可靠的人,里安決不敢冒這個險。

一輛馬車緩緩在沈府門口停下,「在外頭候著!」蘭亭不待高溯打傘,直接跳下馬車,疾步向沈家大門走去。

「誰?喂,公子,你不能進......」門口侍衛橫著長槍欲攔住,被蘭亭隨手一推,一個踉蹌,跌倒在青石地上。

落後于蘭亭一步的高溯冷冷喝了一聲,「大敢,這是甯王殿下,瞎了你們的狗眼。”

另一個侍衛嚇得兵器落地,四肢伏地對著蘭亭遠去的身影連連磕頭,「甯王饒命,甯王饒命!”

蘭亭疾步行至外堂時,廣嬤嬤雖然一時沒認出這是三年前來過沈府的三皇子殿下,當看著蘭亭一身貴胄天成的氣宇,估摸著定是貴客,剛想上前詢問找誰,好讓她去通報一聲,卻撞上蘭亭陰鷙的眼神,嚇得連連福身,「貴客,貴客......」

「二小姐呢?」蘭亭環視四周,沈宅似乎與三年前比,完全變了個樣。

「二小姐......哪個二小姐,是鐘......」廣嬤嬤脫口而出。

蘭亭冷言打斷,「沈家難道還有兩個二小姐?”

廣嬤嬤被蘭亭冰冷的眼神蜇了一下,嚇得腿軟,忙道,「二小姐在夫人房裡,公子,公子請坐,老奴這就去通報。”

「夫人房間怎麼走?”

「直走到內堂,往,往東就是夫人的院子,公子......」

蘭亭不理會,直接向內堂走去。

丫環婆子看遠遠看到一個身材挺撥的年輕公子如若無人般地闖到內堂之上,一身淡紫雲袖羅衫飾以宮錦團紋滾邊,外罩深紫防水細絨披風,將他雋秀如楊柏的身姿襯得挺拔飄逸,有個眼尖的竟一眼認出,這男子就是三年前來過沈家的三皇子,尖叫一聲,待蘭亭身形消失在內堂時,方撫著胸口道,「是三殿下,方才那公子是三殿下......」

大堂內暫態開了鍋,丫環們都扔下手裡的活,聚在一處,一些婆子也忍不住放下雞毛撣子豎起耳朵聽。

蘭亭直接闖到東院,剛進門,一個蘭色宮裙裝的丫環如鬼魅一般欺身將蘭亭堵住。

「誰,竟敢私闖。”

蘭亭滿心焦急,哪肯與她們糾纏,直下重手,狠狠擊向那丫環的要害,那丫環倒吸一口冷氣,忙身形詭異一曲,避過要害。口裡輕輕發出一聲清嘯。

蘭亭知道這丫頭是在招喚同伴,他冷冷道,「好,讓你們東越的玉蛟會會我西淩的暗衛。」蘭亭一揮手,身邊隱出四五個灰衣暗衛。這幾個丫環早就感覺這府裡除了她們在保護著沈千染母子外,還有一股隱在的力量,但她們一直找不出來他們隱在哪個角落。如今一看,這幾個暗衛身上的衣裳的色澤與現當的環境完全融成一體,難怪隱在此,她們全無所覺。

東越的玉蛟隊是東越最頂級的護衛,專護皇宮安全,這幾個丫環又是太子身邊的,武功自然不弱。

很快,兩幫人馬就纏在一塊。

「沈千染,你出來,沈千染,你給我出來......」蘭亭直闖向東院主樓。二樓處,見到水玉守在門外。

水玉自然認識蘭亭,忙作了一個「噓」的動作,悄聲道,「甯王殿下,二小姐在陪夫人說話,你坐一下,奴婢進去通傳一聲。”

蘭亭憑著一股意念直沖到這裡,只想見她,問她為什麼。現在知道她近在咫盡,心便緩緩靜了下來。

他靜靜地站在門旁,面容俊美,浸了水的膚色白皙涼潤,宛如冰晶雕琢一般,宮燈揮灑下,雙眼睛象沒有聚焦一般,如破碎的流冰碎影。

水玉見蘭亭全身濕透,她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蘭亭會如此失儀,忙找了一塊乾淨的毛巾,「殿下,您擦擦臉上。”

蘭亭接過,拭去臉上的雨水。

沈千染出來時,一身銀白輕紗柔縵,天青色及地裙,眸中帶著微微的倦意,波瀾不興地打量他一眼,嘴角掠了點微紋,「甯王殿下找阿染有急事麼?”

不過隔了幾日未見,卻仿似已過春華秋月、隔了三生三世、幾度輪回,蘭亭目光紮根般地望著她,一抹醉人的嫣紅神韻,隱約浮現在他虛白的臉容上。

「來,跟我走!」他一個闊步上前,扣住了她的手腕,不顧眾人的驚呼,強行將她帶走。

水玉和水月水覓同時欺身而上,阻止道,「甯王殿下,水玉知道你對二小姐沒有惡意,但你這樣,會讓二小姐的清譽受到影響,請甯王殿下三思!”

「水玉,本王不想與你動手,人,我今天是一定要帶走,她欠我一個解釋!」一提及,薄怒橫生,這小丫頭竟敢做出如此膽大妄為的事。她想幹什麼,她想告訴天下,沈家有女初長成麼?

沈千染遞了個眼神給水玉,她知道憑這三個丫頭,是攔不住他,況且在這動手,只是添了母親的擔憂,母親現在需要靜養。

「蘭亭,你放開我的手,我們到樓下談談!”

「不放!」蘭亭雙眸融浸了烈火,發出耀眼的光芒,他用力拽了一下,沈千染一時站立不住,往前傾了身,被蘭亭適機抱進懷中。

他無視她的怒意,帶著她很快地離開了東院。

「蘭亭,你想驚世駭俗麼?」沈千染想不到,蘭亭如此失控地帶著她往府外走去,她想抽回她的手,蘭亭不肯放,他死死拽著她,無視所有的丫環婆子目瞪口呆的眼神,強拉著她往沈宅外走去。

「那當如何?我就是要讓全西淩的人知道,你沈千染是我的女人。」既然她想出現在西淩所有男人的眼皮底下,那他何不在這之前,就向所有的人宣告,這個女人是他的,誰也別想染指。

她被迫地被他拉著前行,很快就到了沈家大門口,望著門外傾天的大雨,蘭亭近似瘋狂的舉動,沈千染突然有一種把握不住的感覺。

果然,他將身上的雨披脫下,往她的身上一罩,拉著她就要往雨中沖去。

「不——」沈千染尖叫一聲,狠狠地掙扎著,他轉過首,看著她,眼色凝重,「跟我走,什麼也不要想,只需要跟著我的腳步。”

她雙眸微紅,帶了隱約欲泣的怒意,「我不過是想為母親辦一個風風光光的壽辰,你無需反應這麼大。”

「你是在要我的命麼?」蘭亭突然一個返身,緊緊將她抱進懷中,只覺心裡強烈翻騰起熱浪,那股抑制不住的狂熱念想,連綿不斷地奔走于四肢百骸,帶著一種偏執熱切的的痛楚,「今年的選秀馬上開始,你在這當口讓父皇看到你,你知道後果麼?」選秀的權利握在珍妃的手上,珍妃已經答應她,若發現沈千染在名單上,就將她淘汰。可若是沈千染出現在皇帝面前,被皇帝卿點,那誰能阻擋得住?

沈千染突然出現在鞍都鎮,她的豔名已經在京城中悄悄的流傳。

其它人他並不擔心,但他的父皇呢?

蘭禦謖雖算不上是個好色的帝王,就算有所耳聞,也不會過於關注。

但親眼見到就不同,沈千染這樣的傾顏,世間哪個男人肯輕易放過?

他為了她,連自已的母妃都逼上了,可為什麼她要把自已祭上?

沈千染的臉上一直掛著縹緲輕忽的微笑,輕聲反問,「三殿下認為千染應該永遠縮在沈家這龜殼之中麼?”

「不用,過了今天,所有的人都會認為你已是我蘭亭的人!」他抬首看著滿天的雨水,眼光夾雜譏誚冷酷,「誰敢碰你一下?”

他緊緊地箍住她的手腕,「跟我走!」只要他帶著她上自已的馬車。他的名字就會烙在她的身上。

「你帶我去哪,你想幹什麼?”

「我說過了,我要讓全西淩的人都知道,你,沈千染是我蘭亭的女人。”

雙眸倏地一曆,緊緊紮向蘭亭的眼睛。眸含痛楚、迷蒙又宛如千斛明珠,「你想傷害我的名譽麼?”

誠然,這一次她已經不在乎,但她的內心裡有一種聲音告訴她,誰都可以再傷她,但蘭亭不行!因為前世她因他受了太多太多難以承受的苦難,憑什麼,這一次以愛為名,再一次狠狠的將她推到風頭浪尖。

「失去名譽的將是我,是我眾目睽睽下闖進沈府之中,是我,眾目睽睽下把你綁走。”

「你?」沈千染嘲諷,眼眸又浮現出輕淡如羽的縹緲之笑,「你是皇子,世人只會說你風流倜儻,于我呢,所有的污水都會噴向我,言我沈千染不知羞恥,勾引皇子。三殿下,這是你所說的喜歡麼?”

蘭亭面色黯淡,如同夕陽下的山巒,餘輝一點一點地熄滅,「可我不能將你拱手送給我的父皇。沈千染,你不是不明白,而是一直不肯正視我和你之間所存在的。你避不了,千染,你已是我的人,三年前就是!”

驀然想起珈蘭寺的那一夜,她面目僵硬,嘴角緊緊抿起,眼光極快地掠向旁處,低低道,「你放心,到那一天,我就是站到你父皇面前,你父皇的眼裡是看不到我的。”

「哪個男人眼睛瞎了會看不到你!」他怒斥一聲,遂又極力壓抑自已欲噴出來的怒氣,瞬間交織出複雜難言,快已壓抑不住,「聽我一句,哪怕是半句也好。把你母親的生辰宴取消,現在還來得及!”

「不!」她搖首,抬起的眼眸中,皓眸中流閃著晶瑩古怪的光緒,她一字一句地道,「相信我,那一晚,就算我站到你父皇的面前,他的眼睛也看不到我!蘭亭,我沈千染無論做什麼,也不可能把自已也賠上!”

「老夫人來了!」廣嬤嬤快到門口時喊了一聲。

蘭亭鬆開沈千染的手,兩人同時看向大門內。

只見,沈老夫人在鳴風和香月的扶持下,邁著小腳步過來,剛跨出門檻,便抬起重重的眼瞼審視著蘭亭,渾濁的眼裡佈滿了疑惑不解。

一旁佇候的高溯忙上前道,「驚擾了,沈老夫人,方才是逸辰有急事讓王爺轉告沈二小姐,王爺公務在身,一時心急闖進了府內。」轉首又對沈千染道,「令兄的話現已傳到,沈二小姐不必相送!」高溯說完撐起傘站在了蘭亭地身側。

沈老夫人松了一口氣,忙上前見禮道,「老身給王爺見禮,多謝王爺對我孫兒的關照。”

蘭亭蘭亭釋然一笑,只微微頷首,帶著微微波瀾的眸光看了沈千染一眼,清冷地吐出,「不必!」轉身便投入傾盆大雨之中。

在經歷了十個晝夜的雨天后,今日,京城的天空終於露出了金燦燦的太陽,一群群馴鴿終於能夠展開雙翅在湛藍的天空中肆意飛翔,自萬丈高空傳來陣陣歡鳴。清風掠動著湖畔細柳,陽光灑在碧澄澄的水面上,讓人的心情一下子放空了。

沈府經過十天的洗禮,一些花草樹木被雨水沖刷後,枝葉落花滿地。一大早,一群的丫環和婆子就自發的起了個大早,在園中收拾著。

朝顏閣的丫環開始拿出紙鳶,連鐘亞楠也起了個大早,在眾丫環的團簇中,放著一個淡墨色的蟹紙鳶。

里安經過昨夜的一宿的好夢,心情愉快地起了個大早,特意穿了一件青綠的雲錦織繡裙,下綴著點點梅花瓣裙裙。看上去清爽又年輕了幾歲,她自秋霜的手中接過梳子,緩緩梳了幾下耳鬢兩旁過腰的長髮,吩咐,「今天就給本宮梳個吉詳如意髻。”

「是,公主殿下!」里安放下梳子,聽到園子裡傳來女兒清脆的笑聲,唇角不知不覺地綻開。

昨天,她終於拿回了那塊玉岡牌,為防夜長夢多,她親自去了一趟郡王府,把玉岡牌交到了蘭禦風的手中。

「公主,今天天氣很好,不如讓奴婢讓人把早膳擺到園子裡用吧!二小姐這會也沒吃,一起身後,就叫了幾個丫頭到園子裡放紙鳶了。”

「好,就聽你的!”

里安用完早膳後,心情愉快,突然想起,這陣子因為忙著籌銀子,很少去給沈老夫人那請安,便喚了女兒,一行人姍姍地前往老夫人的院落。

剛出了朝顏閣沒走兩步,就聽到水玉扯著嗓門在嚷著,「輕點抬,別磕了,要是象上回被那些蠻漢子打翻了,我可不饒你們!”

蘭色宮裝的小丫環突然跳出來,得意洋洋地道,「看我的,讓那些大佬爺們回家抱兒子去!」那丫環極頑皮,一手高高地托起箱子大搖大擺地走著,惹得旁觀的小丫頭頻頻驚歎。

里安駐足,疑惑地繞過假山,只見水玉正挽著袖子,站在一處臺階上,差譴著府裡的幾個丫環,把箱子搬出來,可能已經搬了一會,這時空地上已經擺上了十幾箱,上面的封條依然完整。

里安心中竊喜,看來,這些東西還沒動過。突又覺得不安,好端端地把東西搬出來,難道是要拿走?

鐘亞楠沉不住氣,拽著母親的衣袖急道,「娘親,她們這是不是要把東西搬走呢?”

里安心裡沉甸甸的,臉上卻裝著淡淡的神情,道,「娘哪裡知道。別扯了,這雲錦的料子不禁拽。”

秋霜眼裡不無羨慕那蘭衣丫環的本事,許久才道,「公主,依奴婢看,不像是要搬走。要是搬的話,全直接搬到馬車上,何必堆在這裡,一來二去的廢力氣。”

「那誰知道,那臭丫頭專做別人看不懂的事。」鐘亞楠記掛著那些首飾。

「要不,奴婢去打聽打聽。”

里安沈覺得秋霜的話在理,呤片刻道,「不必,免得讓人疑心生笑話,說我里安盯上人家的東西。走吧!”

鐘亞芙有些不樂意了,跺了跺腳氣道,「娘,我不去了,今兒天氣好,我去玩紙鳶,何必去看那張老臉。”

里安臉色一沉,左右看了看沒有別人,方緩了緩神色,寵溺道,「別玩太累了!”

到了老夫人院裡,老夫人正坐在院子中央的太師椅中曬太陽,看到里安,滿臉是笑,揚手道,「我就說,今我一早就聽到喜鵲在叫,原來不僅僅是天氣放晴,合著是你一大早就趕過來看我這老太婆。”

里安瞥了一眼老夫人身邊神色自定的沈千染,輕笑道,「這不是有人比我更早麼?”

沈老夫人心裡嘀咕一句:這個哪是來請安的,分明是添堵。

丫環們看到公主駕到,忙上去添了坐,端了茶後,香月乖巧地端上一疊新果脯,「公主殿下,您嘗嘗,這是一早二小姐送過來,東越的小吃食,方才二小姐多拿了一些,讓我們也試了,挺不錯的。”

「嗯!」里安公主瞄了一眼色澤豔麗的果肉,沒去動。

沈千染站起身,待里安坐定後,笑,「公主來得巧,阿染本想給祖母請安後,便去朝顏閣。”

「有事麼?」里安微微蹙眉,她極不喜看到這張臉,一看到,就提醒她的過去,可每次見到後,還是忍不住盯著她的臉看。

「今日是母親生辰,阿染給母親辦了桌酒,今晚特請祖母和公主喝杯水酒。不知公主肯不肯賞臉。”

里安公主心中暗笑,都毀成那樣的人也好意思人前露臉。

她冷笑一聲,將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轉開,語氣嘲弄,「自然是有空,這陣子一直下雨,府裡也很久沒熱鬧過,要不順便請個戲班來熱鬧熱鬧?”

「有什麼好熱鬧,越山都不知道能不能回來!」沈老夫人眼底跳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怒和緊繃,悉落一句,「按理也該和家裡的長輩先說一聲,但你自已掏錢給你母親辦生辰,我這老太婆也沒什麼好說,總歸你是當小輩的一份孝心。」今晚要辦生辰宴,到這會才支會她,顯然已經完全沒把她放在眼裡。

可現在這個丫頭,明顯翅膀已經硬了。看她回沈府不到一個月,花的錢,竟趕上沈府一年的開支。

「已經請了小百花戲班了,今日黃昏就會進府裡搭台,三日前,阿染也給東越太子、太子殿下、三皇子、七皇子、柳貴妃、珍妃娘娘,八公主還有左相府、右相府、信義候府等下了貼子,就看她們賞不賞臉了。”

里安和沈老夫人大吃一驚,原以為只是府中小酬一番,想不到這小小的丫頭片子,竟有這膽色去請這麼多的皇氏貴族。

「那些人......」里安心裡鄙笑,眉目間是毫不隱藏的不耐和嘲諷,紅唇微動,「要不要本宮出面,再下個貼子?”

沈千染淡淡一笑,語氣冰冷的客套,「多謝公主,除了信義候府外,其它的已經回了庚貼了,今晚會準時到。只是今晚母親是壽星,祖母又上了年紀,屆時,難免讓公主多出些力幫母親接待一番。”

「這個......沒問題,這些個場面本公主素來應付慣了,放心吧!」里安公主面上一紅,略微窘迫的看了沈千染一眼,帶著神情混雜著不解和妒忌,憑什麼沈千染一個小小的丫頭片子,有這麼大的面子?

「公主說的是!」沈千染突然露齒一笑,那樣明豔,看著里安公主的瞳眸漆黑如夜。

「那本公主的皇兄......沒請?」看著沈千染眼底下的詭異暗流,里安的心情竟突然變得無法厘清的煩亂紛雜,她突然有一種把握不住的感覺。這雙眼睛的輪廊極美,皓亮若星辰,象極了年輕時的沈越山,可若細看,那眼睛深處好象住個一個鬼一樣,讓人越看越害怕。

「自然是請了,但不知皇上肯不肯光臨,阿染就不得知了。但主位是留給了皇上。」沈千染突然站起身,走到一株茶花樹前,她彎腰在樹下撿起一朵落花,放在鼻子邊聞了聞,唇邊重又帶上漫不經心的些微笑意。

沈老夫人初時聽得並不起意,她想,這些人會來定是瞧在東越太子的面子上。要不就是甯王出面周旋,如今她的孫子沈逸辰正是甯王殿下身邊的紅人。沈千染一個丫頭,沒這本事!

如今一聽,吞了半口的雲酥糕差一點噎住,忙喝了口茶,方喘著息問,「你說什麼,你這丫頭,怎麼這麼大的事就自作主張,請皇上來沈府,那是兒戲麼?府裡頭什麼準備都沒有,萬一要是辦砸了,你有幾個腦袋夠皇上砍。」甯常安生辰,請皇上來祝賀

?這些年才過得安穩一些,心裡踏實一些!甯常安呢,知道知道她的女兒在做什麼?

沈老夫人一口氣嘔上來,她無法跟沈千染較什麼勁,她以為沈千染全不知情,但對甯常安,她恨得牙根都要咬斷了。

她就這麼見不得自已好過,過個生辰,還要把自已的老情人請來祝賀?那她要把自已的兒子擺在哪個位?

沈千染遠遠站著,對沈老夫人的怒視,眉目間的神情沒有一絲改變,依舊清淡開口,「祖母,阿染是請皇上來喝酒,辦得好,皇上高興些,要是辦得不盡人意些,皇上英明,自會念我年幼一番孝心,也不會責怪。祖母不必擔心。”

沈老夫人一掌擊到身旁的茶几上,暫態茶漬四溢,「你小小年紀懂得什麼,這府中現在輪到你做主了麼?這麼大的事,事前連個氣也不通一聲,你當家中的長輩是死的麼?就算你不認你公主為母親,凡事自已拿主意,但我這把老骨頭還在!”

「母親莫生氣,別氣壞身子。」里安只是口上安撫了一下,轉首看著沈千染輕描淡寫地道,「這事你確實做得逾越。”

沈千染心裡暗暗好笑,事前若支會老夫人,這壽宴准是辦不成。沈老夫人無論找個什麼藉口,就能把她所有的計畫都胎死腹中。她能跟她商良麼?這宴會從她的腳一落在京城這城土地上,她就開始籌謀,豈會壞在沈老夫人的手上?

沈千染心裡滿是腹誹,吐出來的卻謹恭有禮,「祖母,這次染兒辦這次酒席並非以沈家的名譽辦,而是以甯家。所有的酒席開銷,都是記在甯家的帳上。」沈千染淡淡一笑,「而且,這次的宴席,雖不能保證皆大歡喜,但皇上肯定會高興,因為我舅父準備在宴會上送一筆大禮,所以,祖母的擔心都是不必要的。但若祖母實在不喜,那舅父在京中亦有大宅子,雖然現在臨時發貼改地點會倉促些,但阿染想也不會影響整個生辰宴會。”

「這時候改?」沈老夫人盯著她頻頻冷笑,「你這不是打我這個老太婆的臉麼?自家的媳婦辦個生辰宴,還要回她的娘舅家?說你小,你也不小,每一件事辦得有板有眼,說你懂事,你卻事事主張,不把長輩放在眼裡。我瞧你分明就是故意!”

「祖母,您和公主年年在府裡辦生辰,而我母親,九年未出自已的樓閣,別說是生辰,就是像樣的一頓飯也沒吃過。我心疼我母親,想親自幫她辦一次又有何錯?怎談得上是故意?」沈千染壓下心中對沈老夫人厭憎,長長睫毛輕微振顫,如水面倒映星光般的眸子夾著波濤洶湧。

「大膽,你這話是說我這個老太婆虐待你的母親?”

「阿染不敢,阿染只是想好好孝順母親,請祖母諒解!”

里安有些心煩意亂,突然出聲打斷祖孫的對話,「大禮,什麼大禮?」里安滿腦子想到的卻是那擱在沈千染院落前的一箱箱金銀財寶,心裡突突突地亂跳著,要是沈千染準備將這些當禮物送出去,那她拿什麼來贖她的候爺府?

「這事也不必瞞著公主,我舅父說,這次西淩遭水災,不少百姓流離失所,舅父準備拿出甯家十年的積蓄給朝庭震災。”

「十年積蓄,那......」餘下的話被里安咽回,要是問出口,顯得她多沒見識。

「五千萬兩白銀!」沈千染淡緩開口,臉上浮起思索的神情,似是自語,「這筆錢拿出後,甯家就差不多淘空了,也算對得起西淩的朝庭和百姓了。”

「呯」地一聲,茶杯落地,傾刻成碎片,茶汁灑在里安公主的腳邊,濺汙了里安銀色的繡鞋。

秋霜忙俯下身,掏了帕子,小心地幫著里安拭去鞋上的汙汁。一旁的鳴風取了梨花木端盤就過來撿地上的碎片。

連沈老夫人倒吸了一口氣,手抖了一下,五千萬兩白銀。她是一直知道甯家富,否則不會這麼多年來,從不中斷地給一個出嫁的女兒銀子,但想不到富到這程度,放眼西淩,除了戶部外,也就甯家能拿得出這筆現銀。甯家果然稱得上富可敵國。

老夫人口裡的訓話再也說不出來,就算宴會辦得再差,光這筆錢,就能羸得朝庭上下的一片喝彩。

里安帶著複雜的心情回朝顏閣,突然間聞到一股淡淡的藥香味,穿過假山時,那到那空地上的一排排的箱子已經朝天打開,一群小丫環正在穿梭忙著。

里安疑惑地走上前,聽到水玉又在大聲嚷起,「把箱底的翻上來,下面的小心潮了,二小姐說了,這些藥材可是要送給朝庭的,二小姐說,西淩百姓遭災,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出力,二小姐在東越開的正是藥莊,所以,就捐七十箱的珍貴藥材......」

轟——好一個晴天霹靂!打得里安一個措手不及,她眼毗愈裂,瞪著那一箱箱打開的晾曬的藥材,只覺自已快要呼吸不能,快要窒息而死......

她耳朵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只看著眼前的視物在晃,水玉的笑容是那般燦爛,丫環們的腳步是那麼輕盈。她的瞳孔深深震動......不可能......怎麼會這樣......霎時,熱血凝固,渾身上下每一個器官,仿佛都被冰雪凍結了,天眩地轉間,眼前一片黑暗,就昏了過去。

「公主......公主......」秋霜嚇了一跳,忙跪了下去,搖了幾下,見沒反應,她一邊掐住里安公主的人中,一邊叫,「你們愣著幹什麼,快過來呀!”

一邊的丫環也嚇壞了,一時間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該如何是好。

「快過來呀,把公主先扶回寢房,你,去劉管家那,讓他趕緊去傳個太醫來。」秋霜使勁了用拇指掐著,一邊吩咐兩個丫環一人抬頭一人抬腳。

「不要......」里安雖昏沉沉,但腦子卻是該死的清醒,「別傳太醫......先扶我起來。」她咬著牙,在秋霜的扶持下慢慢地站起身,她極力看清那一箱箱的藥材,眼神是那樣怨毒。



八十二 雨停風起2

瑞安被幾個丫環挽扶回到朝顏閣寢房,剛躺下,全身就浮起一層虛汗,眼前一陣陣地視物不清,近日累積的焦灼暫態全湧上了心頭,帶著一道摧殘的力量,讓她身心俱憊。

秋霜見瑞安公主臉色蒼白不似常人,目光呆滯而渙散,竟呈現著失魂落魄之態,半張著口,連口涎外溢竟不知。她掏出錦帕,惶惶然地幫著拭去後,擔憂地輕輕搖了搖里安,「公主,還是給您請個代夫瞧一瞧。您這樣......」

瑞安抬起呆怔的眼神,恍了恍神看著秋霜,拉回了一些神智,她無力地搖搖頭,又發了許久的呆後,無力地吐出,「叫廚房熬一盅老參湯,本宮先吊一吊,今晚有宴會,有很多事等著本宮去做,本宮不能落人笑話。你吩咐那些丫環,管好自已的嘴巴,要是誰敢胡說八道,小心本宮撕爛她的嘴巴!”

「公主您放心,奴婢已經交代好!」秋霜忙應了聲,小心翼翼地幫著里安壓實錦被。

「本宮沒事!」里安只覺得胸口一股濁氣老是壓著肺吐不出,呼吸開始又變得急促,汗珠一點點從鬢邊潤出,她咬緊牙根,揚手揮退秋霜。

昏昏沉沉睡了半個時辰後,醒來時,精氣神恢復了一些。

秋霜一直在旁守候,見她醒了,忙端上溫熱的參湯,侍候著里安喝下後,悄然退出。

到底是經歷過宮庭的女人,里安心裡很快地靜了下來,腦子裡開始細細地回想沈千染回府後發生的每一件事,直到把所有的事聯串起來時,里安已驚出一身的冷汗。

如果,這是一開始的陰謀,顯然,她已經跳進了這個坑。

可沈千染僅是個十七歲的少女,怎麼會有這樣深的心機?何況,她三年未歸,又怎麼知道她侵吞了沈家的庫房,尤其是玉岡牌的事,連沈老夫人都不記得當年下聘時,郡王府送過來的聘禮,沈千染如何算計得到?

莫非,不過是個巧合?一切不過是自已心虛所致?

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安心,又起身,掙扎著走到妝台邊,從櫃子下取出東越丁勝奇的銘貼,如果這個銘貼是真的,那就不必擔心,若是假的,那無論如何,就算是被珍妃的口水噴死,她也得將此事告訴給信義候,做些補救。

「娘,娘......」寢門外,鐘亞楠帶著哭腔連推帶敲地在門外喚著,里安撫撫頭痛欲裂的前額,無耐地一歎,撐著身體站起身喊道,「來了來了,別催了!”

一打開門,只見女兒穿著襟衣,披頭散髮地站著,手裡捧著一個妝匣,哭哭啼啼質問,「娘,我的首飾呢,我問了秋痕,她說是您拿了。”

里安有些費力地抬起眼皮看著二女兒,她無力解釋,只得點點頭,又指了指自已的妝台,「去挑吧,看上什麼,自已拿。”

鐘亞楠馬上破啼為笑,將空妝匣往母親懷裡一塞,連聲道,「娘你自已說的,要挑了您自個喜歡的,可不許反悔。」她喜盈盈地在妝台前坐下,打開妝匣後,自語,「晚上,我可得好好打扮,哼,讓那柳家的小賤人敢不敢隨意跟我比......」

叨叨念念了幾句,突然將眼前的首飾盒遠遠一推,扭過身子嘟著嘴質問,「娘,怎麼就剩這一些了,下面兩層的全空了。您要不捨不得給女兒挑,就不要逗女兒窮開心嘛......」

「夠了!」里安突然爆喝一聲,喘息急劇,連帶雙肩顫抖地指著鐘亞楠道,「一天到晚嚷缺這個缺那個,跟這個比,跟那個比的。你跟你大姐比,你你......娘該怎麼說你......哎......」淚暫態浮了上來,指著女兒的手頹然放下,她無力地揚揚手,廝啞著聲音,「出去吧,讓娘靜一靜!”

鐘亞楠紅著眼圈挪到母親的身邊,啟了啟口,哽咽道,「娘,您別生氣,我不要那首飾了。」低頭想了想,突然小心翼翼地問,「娘,您是不是又把我的首飾給當了?”

里安一驚,當即拋開其它思緒,斥道,「胡說什麼?這麼大的人,嘴裡也沒個把控,出去,一會娘找一套首飾給你。”

鐘亞楠安下心來,又變得眉飛色舞,她俯下身,撒著嬌摟住里安的脖子,「謝謝娘!」鐘亞楠猛親了一口里安,歡天喜地地出去。

里安終是放心不下,吩咐秋霜把劉管家叫來。

劉管家很快地趕到,還沒請安,里安就將手上的一張銘貼遞了過去,「你去貴得樓一趟,問一下當家掌櫃,是否有東越的糧商丁勝奇來過他們那。如果有,肯定會留下銘貼,讓他們把銘貼拿出來,你看看,是不是與這張一樣,順便問一下,丁勝奇什麼模樣,問清楚些。最好也問問,丁勝奇旁邊是不是有一個管事,年紀在三十近四十,小眼睛,個頭不高,左邊下有一顆明顯的黑痣的男子。打聽好了,馬上回來回話,我這等著你回訊!”

劉管家把銘貼收好,應聲出去。

貴得樓在京城響有盛譽,外來的富商或仕豪,都會去那裡光顧。

里安看了一下時辰,也不敢再磨蹭,若晚上真請了這麼多貴客,她得好好打扮一番,無論在外貌和氣勢上,都要遠遠地壓過今晚的壽星——甯常安!

一吐盡二十年前的那口污濁氣。讓所有的人看一看,沈家女主人真正的風采!

沈千染離開沈老夫人的院落後,直接去東院陪母親甯常安。

剛剛修繕擴大後的廚房此時擠滿了人,拼菜的拼菜,雕花的雕花,洗洗切切,熱鬧非凡。

今晚這裡的廚子只負責幾道東越宮庭的特色菜,其它的菜式由貴得樓負責。

而宴會所用的一切精美桌椅,在午後,甯家在京城裡的總管會派人送上門。場地的負責和接待屆時都有甯家在京城的錢莊的分號的人負責,甚至宴席中的服侍的丫環,沈千染都不用沈家的人。甯家富過三代,甯府的丫環和婆子都修習過各種禮儀,深諳大宅門內的一切事務,這些都是沈家的丫環婆子所不具備的。

除了戲班外,她還請了京城最負盛名的千魅坊來獻舞。

屆時,年紀稍大的貴婦可以去老夫人後院聽戲,而千魅舞坊的舞臺將設在沈家荷池邊的茶亭裡,這得感謝里安的一番心思。這三年,經過她的幾次修繕,這園中被擴了一倍,至少能容得下百人而一點也不顯得擁擠。

今晚的夜宴雖然在沈宅內辦,但所有來的人,將都會見識到百年家族甯家最後留在西淩的光彩。

整個東院,此時最寧靜的要數于甯常安的寢房。

守在門口的水覓和水月見到沈千染,幫她打開了門。

沈千染正想進去,突然想起什麼,回身吩咐道,「水月,你去一趟我院裡,吩咐水玉將我擱在櫃子裡的蘭色包袱拿來。”

「是,二小姐!」水玉應了一聲,關上門後打了個響指,巧笑,「水覓,你看好了。我去去就來!”

「放心吧,一刻也不會離開的!」她們二人已在這連守了三天。

沈千染剛剛挑開珠簾,裡面守在甯常安床前的小天賜聽到珠子碰撞發出的脆響,突然扔了手中的書,象個小雪雁般地紮進沈千染的懷中,嬌軟地聲音中透著一絲哭腔,「娘親,娘親,抱抱賜兒。”

「賜兒,怎麼啦?」沈千染面色驚惶,忙俯下身,將小傢伙抱起來,只見他的眼圈泛著紅,撅著小嘴,好象萬分委屈的模樣。

「娘親,賜兒愛你,很愛很愛你,娘親......娘親......」軟軟的手臂團上沈千染的脖子,小小的臉埋在沈千染的耳旁,那一聲聲帶著溫熱的娘親暫態把沈千染的心融成血漿,她輕輕拍著兒子的後背,語調極輕,唯怕驚了她懷中的寶貝,柔聲細慰地,「賜兒,發生什麼事,可以告訴娘親麼?”

小天賜琉璃眼眸眨了眨,終於忍不住了,開始嘩啦啦地落著淚,小小的臉皺成一團,抽泣了幾聲後,軟軟地童音響起,「娘親,是不是很痛,娘親為了給賜兒......治病,是不是痛痛......祖母她痛痛......說娘親更痛痛......」話未說完,連連抽咽著,「賜兒難受......好想去找娘親,抱抱......祖母痛痛,賜兒不敢走......」

小天賜並未表達清楚,但沈千染卻聽明白了,小天賜知道了當年自已為了把他平安生下,把所有的毒逼到自已的身上,這些一定是甯常安一邊給自已逼毒,一邊把逼毒過程教授給甯天賜。

「賜兒別哭,都過去了,娘親現在很好,不痛痛了。」拇指輕輕拭去孩子臉上的淚水,她眼眶卻已不爭氣地蓄滿淚液,看到賜兒紅腫的雙眼,似乎之前哭過的模樣,竟是抑制不住地流淌下來,重生後,她極少極少落淚,只有在賜兒面前,她方覺得自已還是一個人,會哭、會笑、會覺得幸福!

賜兒,她的賜兒!

她咽了所余的傷心,親膩地用前額輕輕頂了頂小天賜的額頭,又親了親他的眼睛,吻去他的淚花,為轉移他的注意力便問,「外祖母呢?”

小天賜恣意享受母親柔軟溫暖懷抱後,方慢慢地停止哭泣。

聽了沈千染問起甯常安,方一手掩著嘴,一手指著床榻,琉璃眼裡帶著一些驚惶,「祖母痛痛,賜兒給她針針,睡過去了......」

「針針?」沈千染暗吃一驚,聲音卻極力顯得平常,「賜兒,你是說,你給外祖母施針炙了?”

甯天賜綻開一個漂亮得天怒人怨的笑容,小腦袋用力地點著,驕傲地說,「祖母說賜兒很棒。”

沈千染面上讚賞地親了一下甯天賜,心中卻焦急如焚,賜兒到底是兩歲的孩子,怎麼能精准地把握好穴道位置,及控制好施針的力度。

她忙抱著賜兒往寢房裡沖,走到榻邊,剛掀起維帳,甯常安感覺到光亮,便睜開了眼,撞上沈千染滿目焦灼的眼神,輕輕一笑,安慰道,「染兒不必擔心,毒已經全部排出了。幸好方才有賜兒在,他給我施了針,緩解了疼痛。」當時,她疼得一點力氣也沒有,只能喚了聲賜兒,只說口型說了個痛字。小天賜便從針匣裡找出銀針,雖有點緊張和慌亂,但還是懂得先消了毒,再給她施針。

落針準確,力道恰好,連甯常安都無法置信這孩子的天賦竟如此之高。

沈千染見母親經過這三天的強效排毒,臉色雖很蒼白,但黑紋已完全褪卻,只是那一頭的白髮還未完全恢復黑亮。

她掏出錦帕,輕柔地為母親拭去額上細細密密的汗珠,一層晶薄波光在她眸底再次無聲漾動,終於乾澀著聲音道,「娘,不是說好了,等我來的時候,幫您施針麼?」母親定是捨不得讓她看到自已在痛,所以寧願獨自承受。

甯常安脫力地擠出笑容,輕聲安慰道,「不礙事,有天賜在一樣!”

沈千染看著枕巾上輔著母親的一頭白髮,心頭又是狠狠一燙,雙眸懸淚瀅瀅,「娘,您辛苦了,為了保全我,您這一年竟自毀容貌。”

甯常安告訴她,從服下十年白髮換紅顏二年後,她發現,有人借著申氏和琴兒的手持續給自已下另一種毒。而這種毒的配置方法,很可能來自她的同門師姐秦之遙。她不動聲色,極力配製解藥,可是她從未習過毒術,最後,只能挺而走險,採取了以毒攻毒的方法,她讓籠月悄悄地將這種毒藥放在沈千染的枕芯裡,慢慢化解秦之遙的毒。

接著,她將自已完全封閉在寢房中,讓秦之遙以為她已經完全喪失鬥志。

萬沒想到沈千染會在第八年中懷孕,若再用她所配製出的藥,腹中的胎兒將難保。所以,她只能選擇相信蘭禦謖,放下自尊,出賣自已,去皇宮中求藥。

她天真地以為,只要她求到解藥,屆時,她與丈夫和孩子遠離京城,再也構不成對秦之遙的威肋。那她與蘭禦謖秦之遙之間的恩怨就全番化解。

想不到,只換來一身的污辱。

那時,她方醒悟,蘭禦謖與秦之遙都是同一類人,他們是永遠也不會放過她。

那夜她與沈越山從宮中回沈家後,常媽將傾城留給她的解藥交到了她的手中。她不敢服下,她怕皇帝和秦之遙知道瞭解藥落在了她的身上,那以兩人的瘋狂,定會尋找沈千染的下落。所以,她依然把自已封閉在寢房中。

兩年後,十年白髮換紅顏自行解去。她馬上自行毀顏,讓隱在暗處的秦之遙以為自已這些年暗下的毒藥成功,因而放下戒心。

她日夜把自已囚在小樓中,拼命地研究著傾城留給她的毒術手抄本。

因為她知道,她的女兒終有一天會回來。

甯常安在沈千染的扶持下,慢慢地坐起,她不在意地一笑,卷翹的秀睫像密簾般遮垂下來,「所幸一切都值得,用一年的自行毀顏換得三年的時間給你。”

「娘,我們以後會很好,你和爹一定會幸福!」沈千染抱著兒子在母親的身邊坐下,看著消瘦卻如此美麗得驚心動魄的甯常安,瞳孔凝出震動,難怪,一國的皇帝會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甯常安的美僅用語言是無法形容。

昏暗的燈光下,甯常安琉璃幽眸盡處,仿佛藏匿著太多無人可知的情緒。她淡淡地愁視著女兒,輕若歎息的落下一句,「染兒,娘和爹真的不放心把你留在這。如果你肯放下一切過往,就帶著賜兒和娘一起走吧。”

「不,娘,您別再勸我,我做不到!」她眸華如水,語聲淡淡,「僅自己留下來,才有可能換得一世的安寧。」她不能丟下甯家,更何況,逃避不是辦法,否則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有一天會被仇敵挖掘出來。

「所幸這一年時間,我終於騙過秦之遙,讓她以為我一生恢復容貌無望,對沈家總算放了一馬。傾姨帶你走前留給我的師門毒術的手抄本,我已經全數學會,並讓賜兒全部背熟,希望他能儘快學會。這樣,你們母子二人,就無需再擔心秦之遙。”

「不,女兒不想讓賜兒介入到這件事情中。他學醫術可以,但毒術......」沈千染搖搖首,眼裡是明顯的排斥。

甯常安看著女兒,清憂的眼眸中含著淡淡憂慮,「染兒,蘭禦謖他雖無情,但他至少是站在明處,但秦之遙不同,她可以易容為你身邊的任何一個人。我把一身的醫術授于賜兒,或許他將來反而能保護你。因為他的嗅覺異于常人,再好的易容術所需的材料都有些獨特的味道,這一點,娘無能為力,包括娘的師付鬼醫也無能為力,僅有賜兒,他或許是秦之遙的天敵,娘想傾一身的醫術,毒術全教授于他。”

「娘親,賜兒太小了,染兒不想他學這些!醫術還能接受,毒術,萬一操作不當,傷了自已怎麼辦?」沈千染搖首,斷然再次拒絕。

「賜兒不小了,賜兒可以保護娘親。祖母教賜兒認的東西,賜兒全都用心記下了。」小天賜著急地舉著雙手,表示自已行,然後,緊緊地箍著她脖子,就是一陣磨蹭撒嬌,「賜兒要保護娘親,要保護娘親!”

「好......乖賜兒......保護娘親!」沈千染輕輕拍著兒子的小肩膀,心裡象滲了蜜一樣的甜。

可是,她只想獨自去面對那些喪心病狂的人。

她怎麼能讓賜兒去面對這些?她做不到!她的眼睛忽然像掀起雲濤浪湧,變得深熾足可毀滅一切,近乎斬釘截鐵地道,「娘,賜兒太小,我不想讓他去學,學會了,就會去背負。他才兩歲,不應該去背負大人的恩怨。何況,我在東越三年,傾城也告訴了我很多有關秦之遙的。傾姨說,再高深的易容術也會受身體體形的限制,若身量過高,或是過胖,過矮,秦之遙都無法易容成對方的模樣。”

沈千染現在才明白,為何水玉身量如此高,而水荷嬌小玲瓏,籠月侍候她時,年幼,體形也未長開。這些她身邊的人都是秦之遙無法易容的物件,原來這些年,母親一直傾盡全力地在保護著她。

是她的無知,讓水玉被活活打死,緊接著,水月、水覓、水荷傷心地離去。少了精通藥理的水月,封閉在寢房中的甯常安再也無法托可信的人去找適合的藥材配毒藥,導致了前世太多無法預料的悲劇。

甯常安知道女兒的想法,她曾經也選擇一切隱瞞女兒,獨自去面對,尤其是看著女兒與申氏親膩時,她只能裝聾作啞,用頹廢的方式麻痹秦之遙。

可女兒不知道賜兒根本就是個天生神醫,這樣的天賦,不出兩年,就算是秦之遙也未必是小天賜的對手。

她不顧沈千染的反對,不厭其煩地解釋,「傾城為人耿直,當年她和秦之遙私下互授,她全番教了,秦之遙卻有藏私。還有,秦之遙保留有最關健的易容之術,就是瞳眸的變色。染兒,當有一天,秦之遙易容成娘親的樣子站在你面前時,你該如何去辯認。」甯常安苦澀地搖搖首,告訴她,「人之常情會令你猶豫,令你一時之間下不了手。但既使是片刻的猶豫,也能致命!但賜兒不會,他可以馬上憑氣味就能認出,眼前不是他的外祖母。”

沈千染因驚愕地看著母親,她的天賜竟然天賦至此。

甯常安慎重地點了點頭,輕聲道,「染兒,過了今夜,秦之遙就會知道她上當了。她的性格是睚毗必報。而你執意留在西淩,娘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賜兒雖只是個孩子,他身上擁有所有兩歲孩子的特徵,卻擁有獨一無二的醫術天賦,和上天賜給他的敏銳嗅覺!還有,你傾姨身上的蠱毒,或許有一天,也只能靠賜兒去解。染兒,娘親瞭解你作為一個母親的心,但別埋沒了賜兒,讓娘親教他吧,把醫術和毒術全部教他。娘原以為要三兩年,可今日看他施針,可能根本不需要這麼長的時間。”

提起傾城,沈千染的眼圈禁不住地泛紅,那時在自已最艱難的時候,一直陪伴著她,鼓勵著她的親人。

她唇齒微微顫著,極力用平緩地聲音,「傾姨不知道如何了,染兒走時,她的蠱毒發作已愈發頻繁,我讓水荷照顧她,希望她能早日找到引出蠱毒的方式。”

「在解藥的錦盒上放蠱,這種陰毒的方法也只有秦之遙會想出,想不到現在蘭謖會變成這樣,當年,他......」甯常安擰起眉不語。

「娘,秦之遙為什麼會用蠱?」傾城也一直斷定是秦之遙在錦盒上下的蠱,因為蘭禦謖到底是一國之君,不可能會去研習蠱毒這種至陰的邪術。

可令一直無法明白的是,蘭禦謖這八年來不可能不接觸那裝著藥的錦盒,為什麼蘭禦謖不曾中蠱。

「十年白髮換紅顏就是來自苗疆。或許與蠱毒來自同宗,但為什麼秦之遙會掌握,娘也不知道。當年秦之遙的身世一直是個謎,連先師也僅僅是在她七歲那年收養了她......」

沈千染見母親的神思有些恍惚,心一慟,不覺開口問道,「娘,這三年來,每回傾姨回憶到您,都會落淚,說是她害了你,可次次女兒問起,她總是不肯告訴原因。”

甯常安呼吸一停,微轉過臉,嘴角延出一絲強笑,「沒什麼,都過去的事了。”

「娘,有時把往事說出來,未必不是解脫,傾姨這些年身子越來越差,可女兒無能為力,因為女兒根本不知道她的心結。”

「傾城為人耿直,心裡容不得半絲污穢,她或許還在內疚,當年沒有在蘭禦謖面前戳穿秦之遙易容成我的事,而促成了他們二人的......其實,就算是戳穿又如何,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何況,娘根本無法接受那人一開始就騙我家中無妻無妾......一切都是謊言!”

「娘,既然如此,那傾姨為何將自已囚在皇宮八年,以傾姨的易容之術,要走出蘭茗苑並不難。」這個問題沈千染下意識中總是覺得非常重要,可每次問傾城,她都拒絕回答。

里安驀然淚下,淚珠滑過唇齒間,心頭一味酸澀,啞聲道,「染兒,別再問好麼?”

「娘親,是不是還有什麼瞞著女兒?都到現在了,您就跟女兒說說好麼?”

甯常安唇線微啟,牽溢出一抹黯然哀傷。琉璃眸暫態失去神彩,聲音都顯疲憊而飄渺「染兒,別問了,不是娘親不說,而是娘親和你傾姨都發下重誓,以甯沈兩家幾百個人頭為誓,娘親......說不起!”

寢房裡陷入沉靜。此時,門外響起水玉的聲音,「二小姐!”

「進來吧!」沈千染應了一聲,她將懷裡的沈千賜放了下來,蹲下身子,與兒子平視著,「小天賜,想不想看到外祖母漂漂亮亮的樣子呢?”

甯天賜拍著小手,高高興興地應了一聲,「想!”

沈千染接過水玉手上蘭色包袱,輕輕撫了一下甯天賜的臉,「那小天賜能不能和玉姨在外面稍等一下,讓娘親給外祖母打扮打扮呢?”

「好。」甯天賜扯了一下水玉的裙擺,撒嬌,「玉姨抱!”

沈千染送水玉到門口,水玉突然俯了身悄笑道,「方才里安昏死過去,聽說還用老參吊著想在今晚出風頭,二小姐如果再刺激一下,她恐怕要在床榻上呆上十天半月了。”

沈千染淡淡一笑,捏了一下小天賜的粉臉,「娘馬上就好,你乖乖在外面玩會。”

「娘,賜兒很乖的!”

沈千染將門關好後,坐回到床榻邊,打開蘭色的包袱,兩手輕輕各提一邊,輕輕一揚,一條天藍色的江南彩帛縫製的華服跳了出來。

甯常安只見一襲及地白襟金絲滾邊,裙裾上是繁複精緻的細小水紋層層渲染,燈光下發著水粼粼的光茫。

「娘,這是染兒在東越回來的路上所繡,看,穿在娘的身上一定很美。女兒記得小時候,娘親最愛穿的就是天藍色。”

女人天*美,既使是甯常安,毀了十一年的容貌,但對美還是一種期待。

她這十年來都穿著樸素的青衣,都不記得有多少年未曾見過出自甯家最頂級的江南彩帛,她輕撫著,謂歎著,那些年幼時的回憶緩緩浸濕了她的雙眸,帶著咽哽,「娘小時候,你舅父曾偷偷帶我進江南彩帛的織布坊,看過織娘在挑蠶繭,也看過如何分絲,後來,被你外祖父知道了,狠狠地關了娘三天,娘一個人在祠堂中,你舅父怕娘害怕,到了晚上,就提著燈籠在祠堂外守了一夜。”

「女兒聽舅父說過,甯家的祖訓,江南彩帛傳男不傳女,所以,到了這一代,也只有舅父知道整個製作的工藝。”

「是,娘那時不懂事,怨你外祖父偏心,就暗下決心,一定要學一樣東西,讓你的外祖父刮目相看。在娘親十一歲那年,你的外太祖父突然把我送到鄉下避禍,說是算命先生測算的,平安渡到十五歲後,一生無災。娘就是在那裡,遇到了師父。我背著奶娘,偷偷地跟著師父學醫......」甯常安拭了拭淚,多少次她在想,如果那一年沒有被外太祖父送到鄉間,她就不會學醫,那也不會救了蘭禦謖。

「娘,您試穿看看,哪裡不合身,女兒馬上改!」沈千染忙轉移母親的注意力。

「好!」甯常安站起身,溫柔地看了一眼沈千染,「一切好象都是夢。”

半盞茶後,銅鏡中,一頭銀髮如瀑及腰下,一雙琉璃眸流光溢彩。

「娘,既使再過三十年,西淩的人依然會緬懷他們今夜所見。」沈千染帶著震顫的眼光看著甯常安,哥哥說她象極了年輕時的甯常安,可沈千染此時才知道,甯常安的美才是來自九天仙外,完全不沾一絲的人間煙火,尤其是那雙獨一無二的琉璃眸,如遺落在人間的一件瑰寶。

「娘已經老了......」甯常安只低著頭輕撫自已一縷銀色髮絲,唇角露出一絲苦笑。

「老麼?」沈千染微微一笑,笑容清麗如煙,緩至眼角溢出,她悄然站在母親的身邊,與她一起看著銅鏡,秉息而歎,「娘,看我們倆,就象一對姐妹。」她扶著甯常安坐下,又從包袱裡拿出一套頭飾,「這些,是染兒托舅父從江南金裝玉庫特別定制,與這江南彩帛輝映成套,娘親,讓女兒給您梳頭。今晚就由女兒牽著您的手,再把您交到爹爹的手中。”

午後,甯家在京城的總管甯常元帶著一百二十名的丫環婆子到沈家,除了二十個管事婆子外,那一百來名的丫環全部統一的輕粉色的蝶袖雲錦,象一隻只粉蝶般翩翩而至,個個笑不露齒,行不動裙,步履輕盈的走進沈家的前堂,一百二十個人,沒有一個人發出一絲的聲響,個個微微俯首,雙手規規距距地交疊于身前。

沈家的丫環婆子驚歎地圍在四周,人人臉上露出豔羨,挨著頭指指點點著,眼睛直直地勾著甯家的丫環身上的衣裳,那可是上等的絲綢,而且那蝶袖的袖口垂至膝上,與她們寒酸的收緊腕袖完全不能同日而語。

當初甯常安當家時,她們也曾穿過蝶袖,可申氏當家後,嫌用的布料多,加上侍候時,要是丫環的動作不規範動,袖擺就顯得累贅,常常添亂,於是就改了袖口的設計。

沈千染出來時,與甯常元見了禮後,問了幾句話後,吩咐,「千魅坊和小百花馬上會來佈置搭景和戲臺,元叔你安排一下。晚上要用的桌椅讓他們從後門抬進來。那些全是紅木,吩咐大家小心些,別磕碰了。其它的,元叔你看著辦。需要沈府配合的地方,元叔差人到東院去找阿染。”

「是,二小姐。」甯常元躬身後,朝著丫環們道,「大家給二小姐請安!”

「二小姐吉詳!」聲音不大,齊整而乾脆!

「千染,人手夠不夠,不夠的話,本宮的朝顏閣還有三十多名一等侍女可候差譴!」一身錦繡華服的里安公主姍姍而來。

沈千染不著痕跡地看到里安公主雙頰邊嫣紅的胭脂,眸底掠過一絲薄笑。

「公主是矜貴之身,這些瑣碎就不勞公主千金之軀,倒是今晚客人要公主多累些。元叔,把客人的名單給公主瞧瞧,位座上的安排可以聽聽公主的意見。”

甯常元從懷中掏出一本金冊,恭恭敬敬地呈給里安公主,里安公主面色有光,眸中終於掠過一絲笑意,她接了過來,吩咐道,「讓這些個丫環婆子去園子裡候命,別在這佇著。”

里安打開冊子,剛看了幾行,突然側首看著那些丫環婆子依然垂首佇立,剛要開口斥責,便聽到沈千染語聲淡淡道,「留下二十個丫環在外堂接待,其餘的按公主吩咐,去園子候著,一會千魅坊和戲班的人來時,讓他們的當家去見元叔。”

丫環們齊聲應了後,井然有序的退下。

沈千染笑道,「公主,阿染去東園瞧瞧母親,看看她身子骨恢復些了沒。」她細細看了一下里安,提點道,「公主,您今天著的是紫色,腮紅有些太豔了,染兒建議你換輕一點的色,看上去會高貴一些。”

里安訕訕一笑,也不說話,沉著臉提了裙子便進了外堂,坐定後,翻開冊子細看。

她倒要瞧瞧,看看這丫頭是不是真有本事把西淩的天皇貴胄都請齊了。

除了第一個皇帝后面沒有備註外,其它,除了未成年的皇子和公主外,竟然全請齊,後妃中,除柳,珍二妃,還有肖淑妃,魏昭儀。皇子除太子外,甯王,六皇子、七皇子也在位例中,公主除請了蘭悅儀,還有她的皇妹瑞平公主。宗親的除了蘭禦風外還請了四皇叔蘭禦誠。大臣除了左右兩相外,六部大員一個不落。

東越來的除了東越太子南宮越外,還有東越的使臣,及......丁勝奇!

金冊差點脫手而出,里安猛地抬頭,剛想脫口質問,馬上覺得有些失態,忙暗吸一口氣,懶洋洋地瞥著甯常元問,「這冊子裡本宮倒都識的,唯獨這丁勝奇......」

甯常元微福身,回道,「公主問巧了,此人老夫也不識得,原也沒想請過此人,只是聽說他是東越皇商,如今正在京城裡。”

「既是此,為何他會在邀請名單之列?」心怦怦而跳,揪著呼吸加劇地困難。

「聽說此人本該是昨日啟程回東越,恰巧聽到甯家大小姐要過生辰,便央了東越的太子求了請柬,所以,他的名單是今兒一早剛添上。”

「你是說,他今晚會親自來?」里安盯著金冊上的「丁勝奇」三字,突然渾身神經都繃緊起來,今晚她務必得問清楚玉岡牌的事,若是與沈千染無關,那她就不必向信義候提起抵押了候府的事。

心中暗暗地舒了一口氣,可一想起,要籌一百一十萬兩銀子,又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是,公主殿下!」甯常元略不解地瞄了一眼神情變幻莫測的里安公主,又回道,「會與東越太子一起來赴宴。”

瑞安正想多問一句時,耳邊遠遠地傳來廣嬤嬤興奮的喊聲,「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老夫人,老爺回來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8:57 PM

八十三 雨停風起三

瑞安的心一陣猛跳,忽然胸口湧動起什麼,目光凝為一點,癡然地望向不遠處一身紫色朝服的沈越山,依舊如當年修長飄逸,芝蘭玉樹般地出現在她的眼簾中。

她不知不覺站起身,雙手交握在身前,娉娉亭亭如二十年初見時,拖著一身姽麗的裙裾迎向他。

紫袍飄飄,眉若遠山疏展,狹長斜飛的鳳眸安靜地低垂,他的唇厚薄適中,烏髮束在墨冠中,更襯得他容顏清皎如月,那樣的光華幾乎讓她捨不得移開眼。

沈越山看到瑞安,眸色轉黯,棱角分明的薄唇挽起一抹疏離的笑,謹聲道,「微臣沈越山見過公主!”

永遠是修辭有度,彬彬有禮,卻讓人心生,人遲在咫盡,心在千里之外。

瑞安浮起的一絲慟情緩緩地褪卻,沉沒,臉上露出譏嘲,「母親交代過,讓你回府去她那裡一趟,她有事!”

沈越山又一福身,對里安時喜時嗔視而不見,從她身側漠然走過,她轉身看著他的背影,雙目夾雜的痛恨,這一刻暴露無遺。

她知道,他一定急著去見甯常安。二十年前,她或許輸得心服口服。可現在,她真想撕開他的心,想看看裡面是否被貼了甯常安的符咒。或是挖出他的雙眸,看看瞳內是否被妖魅了眼,只能看到甯常安。

她不惜脫離了鐘家的僻護下嫁于他,為了讓他對自已刮目相看,她把沈家上上下下修繕一翻,給他撐起門面。因此才欠下了這麼一大筆銀子。可他呢,連正眼都不曾瞧過她。

一想到那一百多萬兩的銀子和那上百箱的藥,里安只覺得一身虛弱,剛剛用老參吊起來體力好象又被暫態抽空。

她踉蹌一步,無助地靠在了院裡的花架上,濃濃的胭脂雖掩去了她的蒼白和憔悴,可是卻蓋不住她眼底的蒼涼。

甯常元上前見禮,沈越山溫文爾雅一笑,「都有十多年未見,家中老小可好?”

「一切託福!」甯常元禮節性的應了一句,並不寒喧。

沈越山進了內堂後,一路丫環婆子紛紛上前請安,他皆以頷首回禮,到了老夫人房裡,丫環為他掀起簾子,並通傳聲,「老夫人,老爺回來了!”

沈老夫人用過午膳後,就一直呆在自已的房間,連房門都未曾跨出一步,對外面傳來的熱鬧不是不好奇,只是一想到早上對沈千染那一通的斥責,這時便按不面子出去湊這個熱鬧。

此時聞聲一個月未見的兒子回來,那只喜得連鞋都未穿好,就拄著拐杖急急上前接沈越山。

剛走了幾步,沈越山跨了進來,沈老夫人上前幾步,兩手握住了沈越山的手,上上下下地瞧著後,高興地掏出錦帕拍掃著沈越山的袖子和後背,忍不住又叨念著又是誇著,「我的兒,娘看你啊,是怎麼看、怎麼瞧,就是怎麼出色!”

沈越山輕笑地握住母親的手,扶了母親到一旁坐下,笑道,「孩兒早已經過了兒立之年,母親還道兒子象小時候淘氣回來,一身是灰不成?”

沈老夫人露齒呵呵一笑,似乎想起什麼,稀疏的眉峰又擰緊,抬著頭望著沈越山歎氣,「這會都一個月沒瞧見,娘想你想得都沒睡好覺,越山呀,這一次回來,能住上幾宿吧!”

沈越山思緒一晃,費力一笑,「看看吧!」坐定後,接過鳴鳳遞過的茶,飲了小半口,便擱在一邊,嘴角揚起仿佛一彎新月,「看母親氣色不錯,孩兒就放心了!”

沈老夫人嘴角略略往下沉了些,每回沈越山回來說了這句話後,就想抽身去看甯常安。

「用過午膳了吧?」沈老夫人故裝不知地拍拍沈越山擱在茶几上的手,「為娘今兒吃得不痛快,要不叫一些,我們娘兒倆邊吃邊說說話?”

她見沈越山微微一笑也不回話,便又笑著問,「里安呢,你回來,怎麼沒去把她帶過來?”

「她在忙,兒子不好打擾她!」沈越山說話時一慣的溫和,無悲無喜的模樣,讓沈老夫人老是有使不上勁的感覺。

「府裡這麼多丫環婆子,要忙也輪不到她來忙,鳴風,把公主叫來,就說我老太婆叫她一起過來吃午膳。”

沈越山站起身,唇角勾起一弧彎,眼中是明顯的拒絕,「母親,阿染回來了,兒子去瞧瞧她!”

沈老夫人見明示暗示都攔不住沈越山,心頭上火,抬起重重眼瞼看著面前的兒子,語聲沉啞,「是忙著去看她吧?一個月未回,說是先給娘請安,可這茶都沒涼,腳就開始抹油了?到底是兒大不由娘了。”

沈越山直視著沈老夫人,語氣含著不容拒絕的堅持,「娘,孩兒已三年未見自已親生的女兒,望母親體諒!”

沈老夫人根本聽不進沈越山的話,她現在滿腦子裡幻想像著,都是甯常安那張得意洋洋的醜臉,好象在取笑她:瞧,您再不喜歡我,可您的兒子卻一刻也離不得我,就算我的容貌毀了,可你兒子的心還在我身上。別說是一個里安,你就是給他找來天仙,他也不會多看一眼。您就認命吧,認命吧!

沈老夫人眉峰急劇的抽蓄著,這二十年來,甯常安就象一座移不走的山壓在她的心頭,抽得得的呼吸一波壓一波的哽澀,她的語氣不知不覺變得冰冷無情,「體諒?誰又體諒一個做母親的心呢?為娘含辛茹苦把你和老二撫養成人,又得到什麼呢?好......這三十多年的心算是白操了。算了,都算了吧!由著你吧!」沈老夫人一臉沉痛地揮擺著手,站起來,挪著身子往床榻邊走,那佝僂的身形,一下就變得老態龍鍾。

走了幾步,卻意外發現沈越山不但沒有追上來撐扶她一把,反而向寢房外走去。心頭倏然發冷,狠狠一沉,驀然回首,廝啞的聲間猛地撥高提醒著,「山兒,別忘了,今天是歸府首日,在那房,敘歸敘,規距卻是要守。為娘提醒你,別敘過了頭。」當初里安過門,沈越山遲遲不肯圓房,百般冷落里安公主,沈老夫人便定下規距,除了沈越山在宮中當值,回沈府的首夜要在里安房裡,逢初一和十五也需在里安房中,這是對里安公主最起碼的尊重。

沈越山為了母親不再為難甯常安便應了。

沈越山聽了,臉色變得蒼白無比,袖襟下的手緊緊握了握,又輕輕地鬆開,心頭微微泛起澀苦,一言不發,離去時的腳步有些沉滯,遠沒有來時的輕鬆。

沈越山加快步履,一路再不承理會丫環婆子,一心想著三年前與女兒最後見面時,沈千染那傷心絕望的眼神,此時,他最想的就是將女兒抱進懷中。

到了東院,剛推開門,就有一個蘭色宮裝丫環攔了上來,打量了他一眼,見他一身朝服,便輕喝,「這裡不接待客人,請貴客速速離開!”

沈越山微微一怔,剛要解釋,常媽已經從不遠處連跑帶叫,「這是沈家老爺,姑娘,這不是外人,是我們家姑爺。」常媽到了沈越山跟前,福著身給沈越山請安,笑不合口道,「今兒一早,二小姐就發了話,說老爺今兒准是會回府,讓奴婢在這候著,唯恐這些小丫頭冒犯了老爺,二小姐真是神了!”

沈越山眸光瞬亮,略帶急促問,「阿染呢?”

常媽連連笑,「在,在,二小姐在呢!」也顧不得禮節,轉身就邁開腳步,邊快步走著邊嚷開,「二小姐,老爺回來了,小姐,姑爺回來了!”

沈越山被常媽這般稱呼無耐一笑。

二樓的沈千染和甯常安皆聽到常媽渾厚的聲音,喜悅、酸楚、彌漫心田,沈千染扔了手中的帳本,一把抱起身邊的甯天賜,剛跑了幾步,回頭一笑,「娘,可說好了,不許出來,染兒要給爹一個意外驚喜。”

甯常安蒼白的臉上飄起一抹紅雲,雙眸似漾開絲縷漣漪,微微薄嗔道,「都十七歲了,還頑皮!”

沈千染抱著甯天賜出現在沈越山面前時,父女倆的腳步同時停滯,不再前進。

那是自已的女兒麼?在他的腦海裡,小丫頭到了十歲還不肯自已走路,老是喜歡讓他抱,在他懷裡玩著自已動手做的小布偶,偶爾歪著腦袋問,「爹爹,您可不可以每天都回來,染兒太想您了......」

偶爾皺著眉看著自已發紅的頭髮,又是揚眉,又是瞪眼,「為什麼染兒的頭髮與別弟弟妹妹們都不一樣呢?爹爹,是不是因為染兒不漂亮,祖母才不喜歡染兒呢?”

有時喜歡呆在沈越山的書房,裝模作樣地捧著看不懂的書,一會兒專注得目不轉睛,一會兒又不耐煩地打哈欠,「爹,書中沒有顏如玉呢,染兒都瞧花了眼,也沒看到美人,全是小蝌蚪......」

她的女兒大了,已經完全褪去三年前的影子,掬著一身的光華俏立在眼前,那精緻的五官,亮若星辰的雙眸......沒錯,是他的女兒!

沈千染駐足,重生後,她曾見過爹爹,帶著怨恨、不解斥責著父親的寡情,錯過了一次彌足珍貴的相聚。

如今,她默默地看著分別了似乎像是兩世的父親,正站在院子中央,繁密的桑樹枝擋住了春日的暖陽,斑駁光影在父親的臉上投下淡淡的朦朧。他就在那靜靜地略有所思地看著她,他的唇微微上挑,勾起淺淺的弧線,眸若星辰浮著點點瑩亮——是淚光。

沈越山眉眼初掃過難掩的內疚,張開雙臂,啞著聲輕喚,「阿染,來......讓爹爹抱......」

「爹......」咽哽一聲,如乳燕般投入父親的懷中。

沈越山壓抑著翻湧的酸意,哽咽著,一手輕撫女兒的頭髮,一手輕輕拍著女兒的後背,沈千染挨在父親懷裡一動不動,安靜得象空氣,她眼角的水意雖然彌漫不散,卻被堅強地忍在了眼眶裡。

「娘親......好擠呀......」象小袋鼠不堪受擠壓,小傢伙廢了一番勁才探出頭來,連連嬌軟地喚著,「娘親......娘親......」

沈千染忍不住「卟嗤」一聲笑出來,眼中溢著淚光親了親小天賜,這小傢伙已經兩次被她當空氣了。

「來,讓外祖父抱抱!」沈越山欣喜萬分地瞧著懷裡蠕動的小傢伙,伸手小心翼翼地抱起來,對上小傢伙那琉璃炫彩的眸光,輕歎,「真漂亮,象你母親!”

懷中的小天賜穿著一身寶藍色的上繡本色金蟾紋小長袍,脖子上綴著一塊通體碧綠的金蟾玉,越發襯出了他粉雕玉琢的小臉。小傢伙聽到沈越山誇他,又羞又興奮地撅了撅小嘴,軟軟的手臂團上沈越山的脖子,小腦袋一下紮進沈越山的胸膛中。

「爹,我們進去坐,讓賜兒給您嗑頭!」沈千染注意到不少丫環婆子頻頻往他們這瞧,便拭去眼角的淚,燦顏一笑。

父女倆進了小茶居,沈千染倒了杯熱茶,雙手捧著,輕喚小天賜,「來,賜兒下來,我們給外祖父磕頭!”

「好!」小天賜屁股一扭,一咕嚕從沈越山懷裡溜下,與母親並跪著。

「爹,染兒從記事以來,都未曾好好給您敬一杯茶。這三年來,染兒無時不在想著,有一天回來,能給爹爹好好地敬一杯,今天,染兒終於能如願以償。”

沈越山心情激漾遲遲不能平復,他激動地站起身,扶起女兒一旁同坐。一句一句地問著這些年女兒是如何渡過。沈千染儘量挑些輕鬆的說了,可沈越山聽了後,還是抑不住地一陣的傷心難受,在沈千染低下首時,悄悄地用衣袖拭去了淚。

「你母親呢?」沈越山幫著女兒擦淨臉上的淚,輕輕地問了句。以前他回來,甯常安總是奔下來迎他。

「是阿染不讓娘親出寢房一步,今天爹爹要是想見娘親一面,得先包個大紅包給女兒!」沈千染轉啼為笑,頑皮地伸出一隻手掌在沈越山面前頑皮地晃著,一旁的甯天賜馬上伸出小手使頸地抬高高地,嬌聲道,「賜兒也要!”

沈越山將甯天賜從沈千染懷裡接過,一手抱著他,一手搭在賜兒的發上,輕輕地撫著,「你兄長都說了,染兒,爹想聽聽你的打算!”

「就這樣,所有的事了後,我會帶賜兒去找爹爹和娘親,我們一家人把賜兒好好撫養大。”

沈越山這半生受盡母親的過多的「關愛」,知道兒女大了,對獨立自主的嚮往,他頷著首輕輕道,「阿染長大了,你做任何決定,爹都會支援你。”

「多謝爹爹!」沈千染不想再糾結這話題,便問,「大哥呢,怎麼這幾天都沒見他回府,宮裡頭的事務如此忙麼?”

沈越山失笑,「他定是招了什麼,甯王命他十二時辰都跟著東越太子,並言明,無甯王的令,不得回沈府一步。你兄長這幾天,就是颳風下雨,也陪著東越太子去品償京城名菜,聽歌苑小曲,聽說那太子現在一見到你兄長就躲。”

沈千染忍不住笑出來,沈越山的為人,定是想不到,這是蘭亭故意讓沈逸辰困住南宮鄴,難怪宮宴結束後,也不見南宮鄴來沈府,原來被蘭亭算計了。

沈越山心中掛念著甯常安,便站起身,「染兒,陪爹爹一起去看你娘親!”

沈千染拉住沈越山的袖子,象個小女兒家家地撒著嬌,「爹,女兒說了,現在不許去看娘親,娘親今日是壽星,女兒把她藏起來了,等壽宴開始,爹自然瞧得到,也不差這一會嘛。”

看著父親有些心不在焉的神情,沈千染挽起一個不滿的神情,嗔道,「爹,女兒還有話要和您說,你就坐嘛!”

沈越山疼愛地看著女兒,眸中滿是寵溺的無耐,重坐回後又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娘胃口還好麼?”

「都好,爹就放心吧,娘見我回來了,什麼心事都沒了,女兒比什麼靈藥都好用著呢。」沈千染其實很開心爹如此在意娘親,可今日不同,他要讓今夜成為爹娘一生都難忘的一次重逢。

「那也是!」沈越山唇角彎起,露出極少見的歡顏。

沈千染沉呤了片刻苦,突然正色道,「爹,今晚壽宴後,沒過多久,皇上就會差你去江南震災。”

沈越山淡淡一笑,「爹在戶部,這樣的差事總是難免。”

「爹,您接了差,一定要跟皇上提出,江南水患,母親擔心的家鄉遭災,恐有疫情,母親又是醫者,您想帶母親一同回去,讓母親回去給家鄉的百姓診治。”

「染兒,你是要做些什麼?」他心中隱隱約約地知道沈千染回來的目的。

沈千染垂下眸,眸底一片清涼,正色道,「爹,您別問,您的性子藏不住東西,您太耿直,索性什麼都不知道的好,您只記得,一定要提出帶母親一同前往。剩下的事,女兒會辦妥。”

沈越山不笨,知道女兒要做什麼,臉露急憂之色,一把握住沈千染的手,「染兒,爹和娘到了這年紀,已經無欲無求,所願的只想你和你兄長能過好。染兒,如果你有能力離開,就和你兄長離開,遠遠地離開。”

「那母親和您呢?任人魚肉麼?」沈千染眸底泌出一絲的血意,「爹,我們避不開的,如果再避,只怕我們甯家沈家最後連骨渣都不剩。爹,您忍了二十年,忍回了平安了麼?爹,染兒求您,和娘離開,您要相信染兒,也要相信哥哥!我和兄長要活就活得痛痛快快,否則,女兒寧願死得最慘最烈。人到頭誰離得了一個死?女兒不怕!」她沒有後退的路,重生前,最後知道的一件事就是母親自縊,那以父親對母親的感情,決不可能會獨活。

「可你面對的不是一個常人,他掌控生死!染兒,你只是個孩子!」沈越山溫潤的神情不再,眸中帶了一絲隱隱的狂亂,如果不是為了這一雙的兒女,早在十多年前,他和妻子已經撐不下去了。

「那當如何?只要是個人,就有弱點。只要有弱點,就可以被人操控。爹,如果您在面對敵人時,首先想到的是退縮,那就註定失敗!爹,您要相信您的兒子和女兒,三年了,整整三年,女人無時無刻不在等著這一天,請爹爹成全!」沈千染再次站起身,重重地跪了下去。

小天賜一見,忙貼著母親的身邊有模有樣的磕了個響頭,奶聲奶氣地道,「求祖父成全!”

沈越山閉上眼,感覺著體內的血一點一點地沸騰起來,沖到心頭時,酸楚難當。是呀,比起女兒和兒子,自已顯得多麼懦弱!

「爹,您是擔心祖母麼?」染千染輕輕地問了一句。

沈越山扶起女兒和外孫,他輕歎地撫了撫前額,垂下頭,仿若又是很輕地笑了笑,卻黯然而慘澹,「雖然這些年你祖母愈來愈......可終究是養育之恩難卻,爹擔心她年紀大了,受不住。”

「爹,您相信女兒,只有這樣安排,沈家才能得到安寧,而且事成後,蘭禦謖那老混蛋才會讓二叔回京城,祖母有了二叔奉養,倒能享受天倫之樂。」沈千染頓了頓,又道,「這些年,二嬸的精神越發不濟,星兒一天天地長大,也該讓二叔回京了。爹,有舍才有得,這道理您比女兒懂。”

沈越山閉著眼,憶起這二十年的歲月,仿佛正置於一場噩夢中,他不斷掙扎,不斷地思慮,最後咬牙道,「好,就依你!」沈越山不再思忖,他站起身,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沈越山看到窗外的陽光已經沉了下去,突然想起沈老夫人方才的吩咐,他輕輕撫了撫有些酸痛的頭,嘴角酸澀,啞然道,「一會客人會陸續前來,爹就得到外堂候著。這會還有時間,爹去陪陪你娘!」今夜他的母親又會守在里安的門口,逼著他與里安同過一宿。

沈千染一把扯了沈越山的袖襟左右拉著,嘴裡直喚,「不許,不許,爹,您就放一百個心,晚上準備讓爹見到,現在不行,還不到時候,爹您一定還沒用午膳吧!”

沈越山撫了撫女兒的髮際,啞然失笑,「不提,爹倒忘了!好吧,今日爹一切就由小染兒安排如何?」沈越山這才想起,自已終於忙完手上堆積如山的江南災情報告,連午膳也顧不用,就急匆匆地回府見女兒。

「女兒陪爹用些簡單的,一會客人陸續會來,爹方有力氣應酬。」沈千染展顏一笑後朝外喚了聲,水玉應著聲就推門進來。

「水玉,你去吩咐常媽一聲,備聲爹平素愛吃的小菜!”

「是,二小姐!」水玉朝一旁乖巧的小天賜眨了眨眼。

沈越山離開後,沈千染牽著甯天賜出去院子裡透透氣,剛步出了門,不知什麼東西突然擊在了她的裙上,她低頭一瞧,是一顆紅紅的櫻桃。

接著耳邊傳來一聲輕挑的口哨聲,沈千染循著聲音放眼一瞧,只見院外的桑樹上,蘭錦一身妖豔的紫紅錦袍斜斜靠在樹枝上。

蘭錦作了個手式,朗聲問道:「可以進來麼?”

沈千染淡淡一笑,「七殿下向來喜歡在樹上看熱鬧,誰又攔得住你呢」

蘭錦冷冷一笑,目光凜冽移動四周,緩緩道,「這裡有三撥人馬,本皇子豈敢輕舉妄動!”

沈千染不覺得挑了些好奇心。除蘭亭的暗衛和東越的玉蛟外,還有一撥人馬是自已專從江湖中頂尖的殺手挑出的,最善隱藏氣息,蘭亭幾次現身都未發覺,想不到蘭錦如此機警。

「他是情慟智損!」蘭錦竟能輕易讀出她的心思,話音未落,暫態,只聽衣袍獵獵風過,不過是瞬息,蘭錦就到了沈千染的面前。衣飾豔紫,臨風而立,一張雌雄難辯的臉,俊魅得如此搶眼。連不遠處忙得熱火朝天的小丫環都忍不住頻頻朝二人看過來。

甯天賜眨著一又琉璃眼,掩著小嘴,興奮地直喚,「漂亮姐姐,你會飛呀...。”

蘭錦瞬時俊臉魅紅,琉璃眼瞪了小家伙一眼,卻微一怔,凝神細看一陣后,先是唇角微微綻開,接著緩緩上挑直達眼際,那琉璃眸笑意愈來愈深,如鳳凰瀲艷般地笑開,他指著寧天賜笑著,越笑聲音越清朗,直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毫無形象,他雙手撐在膝上,抬頭時,氣息方緩緩平定,接上沈千染略帶怒意的眸光,唇角笑意更深,“現在知道,為什麼蘭亭那一晚那樣失態,直盯著我瞧了一夜,那眼光如吃人般,看得連我都毛骨悚然,知道的人不明白,不知道的人還道他有龍陽之癖。原來,他心里繞著這個彎。”

沈千染醒悟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開臉,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下意識的牽緊懷中的小天賜。

蘭錦笑容緩緩掠盡,容顏變得一寸寂寥,眼斂淡光微微一笑,指了指甯天賜輕問,「小豆豆,叫什麼名字?”

「姐姐,我不叫豆豆,我叫甯天賜,漂亮姐姐你叫什麼?」甯天賜抑著頭,一本正經的糾正著。

沈千染接到蘭錦怒視的眼光,「卟嗤」一笑,蹲下身,輕輕擰了一下小傢伙的粉臉,悄聲提醒,「那是哥哥,不是姐姐!”

甯天賜不信地「咦」了一聲,一雙琉璃大眼睛眨呀眨地觀察著蘭錦,最後嘀咕一句,「有這麼漂亮的哥哥麼?」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禮貌地朝蘭錦鞠了個躬,「哥哥好!”

蘭錦嘴角微抿,眸含警示,「叫叔叔,不是哥哥!」看著甯天賜那雙與自已驚人相似的眼眸,邪魅一笑,「要不叫我父王也行!」也不待沈千染說話,飛快道,「沈千染,你把這小豆豆抱出去,誰都會認為是我蘭錦的兒子,要不,我就光明正大地收了他,也不冤了被蘭亭那廝無緣無故地記掛上。”

沈千染淡淡一笑,「七殿下,這玩笑開得一點也不好笑!”

蘭錦突然臉色變得凝重,「傾姨呢,這些年都好吧!」他見沈千染依舊沉默,便道,「你的毒沒有傾姨是解不開,從鞍都鎮傳來你消息時,我斷定,你有傾姨的消息。」他靜靜地看著她,雖然方才遠遠一見,他有一剎那的驚豔甚至是熟悉的感覺,可很快就淡然了,他見過她的母親,那個與自已母妃極為相似的女人,怎麼可能會生下一個醜丫頭?

沈千染思緒仿似陷入沉迷。她的眼波輕忽,落在遠處的一株桃花枝丫上,又好像穿透了空氣,並沒有真正抓住什麼,許久方喃喃一句,「不好,你父皇在藥裡頭下了蠱。”

空氣漸漸沉滯了下去,兩人靜靜站著,並不看對方,只有小天賜抬著小臉,疑惑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千染......」蘭錦突然展顏一笑,眉眼彎彎,象極了小天賜,沈千染不由得一怔,甯錦突然俯身,摟腰,抬下巴,俯唇于她的耳際,一系列色狼動作竟然是一氣呵成,在她沒有絲毫意識到之前,他的唇已落在了她的耳珠上,氣息極致曖昧地噴在她的耳廓,沈千染本能地想後退一步,只覺腰間一麻,竟是不能動彈半分,只聽得蘭錦貼著她的耳在悄語道,「你說蘭亭從那看過來,象不象我在親你呢?”

小天賜馬上抗議,握著小拳頭狠狠地敲在蘭錦身上,「不許抱我娘親,不許抱......」可惜如搔癢。

沈千染動彈不得,他才滿意地離開她的耳珠。他的唇帶著豔色的笑容,眼眸中閃著幾分似笑非笑的嘲弄,那樣的距離,她清楚地看到他眼裡,自已帶著驚惶的表情,而他噴在她臉上的氣息,讓她一陣陣的毛骨悚然,蘭錦又輕俯下頭,輕佻地在她耳邊低語道,「那天夜宴,我看著蘭亭頻頻失態,極好奇,偷偷跟過來一瞧,不過是夜會佳人。也沒怎麼多想,如今看了這小豆豆,一切全明瞭。現在我再給他添把火。」說完,驀地點開沈千染的腰穴。

蘭錦後退一步,轉首朝左邊朗聲道,「三皇兄,來了也不打招呼,大白天聽壁角不嫌寒磣?”

蘭亭不語,緩緩走至沈千染身邊,此刻一雙眼眸,宛如吸入日月之華般的燦耀,閃著全然是毫不隱飾的關懷,「你沒事吧!」也不待她說什麼,眸光一轉至蘭錦,微帶斥責,「孩子在,七弟你頑過了!”

蘭錦瞧了一眼氣咻咻的甯天賜,蹲下身子,眸光帶著瀲瀲笑意,「小豆豆,剛只是和你娘親開個小玩笑,別生氣!”

小天賜漲紅著小臉,氣呼呼地揮揮小拳頭道,「哥哥下次想親,就親你自已的娘,賜兒的娘是賜兒的。”

蘭錦站起身,薄唇勾笑,美得如沾染了妖氣一般,令人稍不留神,便迷失心智,他低首輕輕撫了撫賜兒的小臉,眸如流動的水紋,「小豆豆,等你長大了,就不想親自已的娘了,想親自已的媳婦兒。”

「七殿下,賜兒還小,你不要口無遮攔。」臉上的粉意未褪,一聽,更怒上心頭,「他才兩歲!”

蘭亭蹲下身子,與甯天賜平視著,臉上帶著溫柔地笑,「賜兒,能不能跟你借一小會娘親,我保證,只是說很重要很重要的話,是為了保護你娘親才必須說的話。」說著,他舉起手做了信誓旦旦的模樣。

甯天賜琉璃眸轉了轉,似乎為難了一會,最後慎重地提出要求,「你不可以親我娘哦。”

「保證不象這位哥哥一樣。」蘭亭對著小傢伙溫和一笑,笑容細緻而含蓄,如一池春水。

因為蘭亭慎重地說是因為要保護娘親,所以小傢伙最後決定,「好吧!」甯天賜認真的表態,又伸出粉嫩的小指,脆生生地命令,「勾勾手,勾勾手,你不可以食言哦!”

蘭亭勾住小天賜的手時,雙眸愈發深邃,隱隱間,有某種不知名的情緒縱逝在眼睫深處。

蘭亭站起身看著蘭錦,嘴噙淡淡微笑,「七弟,不送了。”

蘭錦琉璃眸投向沈千染,他面容白皙勝玉,已恢復如冰霜般的冷漠,微一頷首後離去。

沈千染喚了水玉,讓她把甯天賜抱到甯常安房中,讓他陪伴母親。

沈千染將他帶至茶客居,茶盤上擱著上好的茶具和茶葉,她沒有動手為他煎茶,眼裡有著明顯的疏離。

蘭亭淡淡一笑,旁若無人地坐下,用攝子夾了兩個茶盞,用熱水燙了,勺了一些茶葉放進紫砂壺,過了熱水後,方開始倒進熱水泡茶。

沈千染靜靜地瞧著,既不動手,也不發話。

蘭亭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語出驚人,「染兒,你母親的容貌是不是恢復了?”

沈千染心微微一漾,半低著首依然沉默,她伸出纖手小心翼翼地托起薄薄的茶杯,品了一小口。

他注視著她,烏黑沉篤的眸子清清閃光,忽而一笑,「那日你說,父皇的眼裡是看不到你,我想了兩日,也唯有你母親的出現才會讓父皇看不到任何人!”

沈千染心又微微一跳,想不到蘭亭竟知道這個秘密。

「其實,我在年幼時曾見過你母親一次,當初,你母親懷著你入宮,我看到父皇的失態,當時我心裡詫異,你母親竟和蘭妃長得一模一樣,甚至那一雙眼睛都是少見的琉璃色。可後來,我發現不盡相同。”

「哪不同?」沈千染倏地抬起頭,寒潭的眼睛,一片懾人光彩,她的心怦怦而跳,這是個很重要的資訊。

他烏黑的眼珠定在她帶著迷惑的臉,一字一句地道,「你母親的琉璃眼,光華熠熠天下無雙,而蘭妃的琉璃色卻像是一種不透光的死色,象食人魚的眼睛。」他伸過手,為她緩緩加滿杯中的茶。

沈千染突然想起蘭妃的臨華宮養的一池食人魚,心中一跳,暫態笑容如春融日暖,「甯王殿下,今天真的謝謝你。」卻撞及他眸中毫不隱藏的綣綺炙焰,如有一團火在他的眼底燃燒著。她忙側開臉,低下了首。

他看著她,聲音帶著蠱惑的回音,絲絲扣扣地,「你真聰明,一提點就明白。只是有些不明白的,好好想想,如蘭錦的眼睛......」

沈千染心一慟,眼前同時閃過蘭錦與甯天賜極為相似的臉,突然一切明瞭,難怪,她每回看蘭錦時,都有一股親切感,難怪,今日蘭亭看到她與蘭錦如此親蜜,卻如此淡然,她以為他轉了性,原來,他是瞧出了什麼。

他深諳她每一道表情,眸光流過溢彩,輕輕地叮囑道,「小丫頭,你明白就好,放在心裡。」蘭亭一口飲盡杯中茶,輕聲道,「我還記得見過你母親後的第三天,宮裡面發生一件血腥之事,父皇的一個寵妃,就是六皇子的生母韓賢妃,及她的母族整整一百六十多個人,被父皇淩遲至死,就在後宮的勝德門前,一刀一刀地剮,血整整流了三天才咽下最後一口氣,後宮中,所有的妃嬪被要求站在那看著,我一直不知道是什麼事讓父皇下了如此令人髮指的殘暴旨意,現在明白了!”

沈千染打了個寒噤,猛地明白母親一臉的澀意道出:娘親說不起!

她微怔間,他的手心裡突然多出一枝盛豔的桃花,他挑了上頭開得最好的一朵,插在了她的鬢間,看到她抬首,忙迎著展開一絲溫暖地笑容誇著:「很漂亮。”

蘭亭從未曾有過與女子接觸的經驗。這些日子來,他總是探空心思地想去觸摸她的一顆心,卻總是不得要領,倒是惹得她生氣。

方才進沈府時,看到一株開得很好的桃花,他想,女子總是喜歡花,也喜歡別人贊她漂亮,便摘了下來。

她唇角微微綻開,被他的孩子氣逗得想笑。

「阿染,賜兒他......」含著輕微震顫的語氣,蘭亭的眸中閃著滿滿的希翼。

驀地抬首,沈千染心,像平靜的湖水突然被巨石所擊,泛起一陣劇烈激蕩,近乎曆聲道,「賜兒跟你沒關係,你別拿他做文章。”

看著她滿眼的冷刺寒芒,蘭亭竟是挑嘴一笑,「沈千染,要挖出你的心裡話真是不容易,眼下你可是承認賜兒是我的骨肉?”

沈千染聞言後震驚無語,被蘭亭那雙眼睛閃耀著篤定之光雙眸灼得眼角一痛,低下了首。

蘭亭看著沈千染修長如天鵝般的脖頸,憶起三年前,她受了委屈時,一個人佇在家中的院子裡抬著頭,像是在吸取日月精華般的模樣,如今,醜小鴨終於變成了天鵝,謂歎一聲,透著一股癡戀,「小丫頭,我從未曾這樣感謝上蒼,感謝上蒼給了我們這一息的血脈。”

蘭亭緩緩走至她的身邊,單膝在她的腳邊跪著,他握住她的手,很輕柔,只要她願意,就可以掙開,他輕輕柔柔地看著她,唯恐氣息震碎了她一般,如夢裡一樣囈語傾綿地吐出一句,「那時的你,該多苦,一個人守護著......小丫頭,每每一想,我的心都刀紮過一樣疼,你那樣小...。還是個孩子,我竟然蠢得一點也沒發覺,讓你一個人去承受......小丫頭,你告訴我,那些年,你是怎麼一個人熬著承受過來......」

沈千染嘴角漫過一絲苦絲,內心那股驚濤鴻浪的餘波仍震得喉嚨發顫,心頭酸楚難耐,卻一字也道不出。

他看著她欲言又止,唇瓣啟啟闔闔間,臉色越來越灰敗,此時的她,象夜間枯萎的芸花,從最美最豔一瞬開到荼蘼,她看著他的臉跟著一起由白至灰,像是在等待著她的末日審判。

“小丫頭,給我一次機會,一次就好,我一生只會捉住你一個人的手,至死不放。”他輕輕撫上她的臉,神情帶了一絲隱隱的痴亂,“小丫頭,把一切交給我好麼?相信我,你的傷口,我會一寸一寸幫你撫平,你留過的血,流過的淚,從今往後,我來替你流,哪怕是流乾我身上的最後一滴血!我知道你太不開心了,我怕你太苦,我只想給你一個單純快樂的人生。可是,你若一定要堅持走你的路,小丫頭,我不會再強迫你、逼著你,哪怕知道你所走的是一條彎路,絕路,我都會陪著你一起走。但是,你要我放開你的手,是絕不可能!哪怕是有一天,我把命給你,我也會在奈河橋上等著你……”蘭亭站起身,將她緩緩摁進了懷中,如揉著自已的骨血,他輕拍著她的後背,似哄似慰,“小丫頭,在我的面前,你可以任性,想哭就哭,不必懂事,也不必壓抑自已的性情,你的懂事和乖巧只會令我心更疼,你可以嘻笑怒罵,甚至可以無禮取鬧……”

一直彌漫在她眼眶中晶瑩終於一滴一滴地掉落,她無聲無息地哭著,既使在自已父母的面前,她也不曾這樣委屈過,可為什麼是蘭亭,偏偏是蘭亭!這上天給她開了一個最殘酷的玩笑!她的淚簌簌而下,可她不想哭,眼淚只會讓她更脆弱。

蘭亭不停地哄著慰著,低沉暗啞的,一聲聲地告訴她,「小丫頭,別說我們之間已有骨肉相絆,就算什麼也沒有,你已植入我的骨,浸入我的髓,叫我如何放開!」他複雙膝跪下來,捧了她的臉,吻著她的淚,沒完沒了地吻,直到她淚幹了,他開始吻著她不安顫抖如破碎蝶翅般的羽睫,甚至吻著她顫動的唇角,吞下她微薄柔軟的呼吸。

不——一股寒涼澀苦暫態彌漫心頭,她不能被他輕易地感動,她的淚怎麼可以為他而流?

如果被感動,就意味著有一天,她會因他而手軟,會心有顧忌下不了手!

她閉上眼,腦海裡暫態閃出賜兒死前那一雙睜開的雙眼,如帶帶著不滅的靈魂一聲聲地喚著:娘親......娘親!

不能!哪怕是一絲手軟、一絲的顧忌也會讓她重蹈覆轍,她的賜兒就會再一次受到傷害。

冷意從心臟開始一波一波地向四肢百骸漫延著,她緩緩地直起身,眸中如千里冰棱,刺碎他滿眼期盼,「蘭亭,你放開我!”

「不放!」他下意識地收緊她的腰。

「三殿下,請你自重!」沈千染眼神中恍若凝固起某種深刻距離,在確定蘭亭毫無放開的意思時,猛地操手拿起茶几上正燒著熱水的水壺,就往他箍著自已腰上的手砸去,完全不顧,只要那水壺砸到他,那壺裡的熱水亦會傷了她。

蘭亭腦海晃過短暫空白,像被她眼中強烈的執著所震懾,同時伸出手狠狠捉住那滾湯的水壺,只聽「嘶」地一聲,蘭亭的手心冒出了白煙。

她倒吸了一口冷氣,眸中閃過一絲無法置信,迅速轉向一邊,不敢看他的手到底傷成如何。

他聽到她的吸氣聲,以為她被水壺中溢出的熱水燙傷,飛快將水壺遠遠一扔,拽過她的手,一把扯開她的袖子,疾聲問,「燙到哪了?小丫頭,哪兒燙了?”

有一瞬,她的思想幾乎近于呆滯,她茫茫然地看著他一臉的焦急,然後,眼光落在他心上的一片焦紅,突然有一種很想哭的感覺,可眼眶裡卻乾澀無淚。

「小丫頭......」看著她白晰的小臂,他俊臉上只閃過一瞬的迷惘,突然抬頭,眸光奕奕,近乎自語地問一句,「小丫頭,你是不是心疼我了?」他象個孩子炫耀般地把手心的傷翻給她看,偏頭凝視她,深情脈脈,柔光繾綣,「你心疼了?”

她靜靜地看著,緩緩露出一抹自嘲至深的冷笑,看著他眸中的喜悅一點一點地冷卻後,方吐出一句,「沒用的,三殿下,怎樣都用沒有。三年前,在一個陰森地地窖裡,我把我的靈魂賣給了惡鬼換得一身的鐵石心腸。”

她驀然起身,徑直離開。


八十四 雨停風起四

黃昏時,沈老夫人盤著腿坐在榻上剪著窗花,剛守寡的那些夜裡,都是靠剪著這些窗花渡過漫漫長夜,剪著剪著,倒添了一個好手藝。

鳴鳳見天色有些昏暗,便挑了一盞燈放到榻前的小案上,小聲道,「老夫人,您都剪了半個下午,休息會,別傷了神。”

沈老夫人看著盤子上擱著一盤剪壞的蝴蝶,氣餒地將手裡的剪子一扔,「沒剪出一樣是完整的,這人老了,眼也花了,聯手都不聽話。」想起下午自已一番狠話還是留不住兒子的腳步,沈老夫人攥緊手,像有千萬不甘地咬了咬銀牙,「自已的手都把不好力道,何況是兒子,越來越不由娘了!”

這時,後院傳來女青衣委婉動聽的曲調聲,聲音好象有點熟悉,便探出頭鳴鳳問,「這還沒到晚上,就唱上了?”

鳴鳳走到窗邊,挑了窗簾探了頭出去,瞧了片刻,回道,「老夫人,已經到了不少人在聽戲了,好象都是家眷。”

一旁收拾著榻上碎紙的鳴香聽了,抬頭添了一句道,「皇上和貴妃都未到,現在都是大臣的內眷,府裡頭怕她們候著悶,在園子裡安排了千魅坊的跳舞,一些年青的公子小姐都在那玩著呢。年紀上了些的,就到老夫人後院裡聽戲了。”

外頭的香月聽了,掀了簾子進來,一臉的興奮道,「方才奴婢看到她們在後院裡搭戲臺時,聽說是請了兩個戲班子,足有五十來個人在那候著,說是排了二十多場的戲,都妝上了,戲單上有二十多個曲目,由著夫人和小姐們隨意點。”

「哼,盡擺闊!」沈老夫人臉上不滿更盛,挪了一下身子,鳴香忙跪了下去侍候沈老夫人穿上鞋。

沈老夫人不要鳴香挽扶,柱著拐走到窗臺邊,氣呼呼地伸長脖子看著窗外,那神情就象一隻吃不到草的老水牛。

鳴鳳看了看老夫人的臉色,小心翼翼道,「這排場自然是大了些,但那些貴客肯來,也是看在老爺和公主的面子上。老夫人您想呀,二小姐都三年沒回京城,能認識幾人呢?這些人還不是都沖著沈家這塊招牌。依奴婢看,老夫人,您也該下去招呼招呼,省得那些夫人小姐們念叨您。”

里安這些年在沈府擺了不少宴席,沈老夫人也認識了不少朝中重臣的家眷。

聽鳴鳳這樣說也有七分理,沈老夫的臉色緩了緩,哼了幾聲道,「把我那件棗紅的褂裙拿出來,這天氣剛剛好,穿得也舒服。”

鳴鳳會意,不僅找出那套棗紅色的褂袍,還把去年沈老夫人過壽時用的整套行頭翻了出來。

一柱香後,沈老夫人撫了一下光滑的鬢角,臉上堆滿了笑意,「下去吧!”

沈老夫人一下樓,迎面就見到四五個四十來歲年紀的貴婦模樣的正進了院子,身後都有幾個丫環侍候著,其中兩個的臉特別熟悉,只是人老了有些記不住,見她們紛紛給她行禮,沈老夫人臉上有光,便招呼道,「一起聽戲去。”

鳴鳳知道沈老夫人不大記人,便悄悄提醒了句,「這是禮部韋尚書的夫人,後面一個是禮部張大人的夫人,最靠後的是工部尚書的家眷。”

「正是,正是,我最近正迷小百花的那個青衣徐當家,那唱腔呀,繞梁三日不絕。」張夫人笑著走到沈老夫人身邊,欲挽一把沈老夫人,香月忙讓開幾步。

「巧著呢,我也是正沖著她來,聽說最近不好請,各府辦什麼喜事宴會的都上貼請她,聽說都排到秋後了,還是沈府有面子。」韋夫人隨口奉承了一句。

沈老夫人面色丕動,心卻開了花,一路聽著奉承到了後院廓角處,馬上有粉衣丫環上前領座,沈老夫人才注意到,戲臺下已用帳簾隔出一間間的小包廂,裡面設有六七座,每個包廂裡都有兩個丫環侍候著,桌子上擺滿瓜果和東南西北各色點心。

眾人看著五彩繽紛的精緻小點,連連驚歎贊道,「這排場,快趕上宮裡頭了!”

沈老夫人笑在眾人的撐扶下,也不推託,在首位坐了下來。

她看著前面一個扮相俊美的小青衣,正跪在一個老嫗面前邊哭訴著,邊唱著,便問粉衣丫環,「這一出唱的是什麼?”

粉衣丫環將茶几上的戲單遞給沈老夫人,躬身回道,「是徐當家的《金鎖記》」

一旁的張夫人忙把戲的內容簡單帶過了說了一下。

沈老夫人聽了,哼了一聲,滿臉鄙夷地指著戲臺上那老嫗,「這老太婆如此不莊重,都守了三十年寡,到老了還把老臉丟盡,看她死了後拿什麼臉面見祖宗。」想起自已三十多年守寡,兒子是狀元,又是當朝二品,老夫人心裡象滲了蜜一樣得意。

韋夫人眼睛瞅著檯面,也就隨口接了一句道,「或許年青時還有個念想,養著孩子希望有出息,加上孩子小又貼著心,這寡婦的日子並不難守。到老了,兒子有了媳婦哪有時間陪老人,又看著年輕夫婦難免親熱些,這就勾起了傷心事。想回味回味......」

話未落音,便被坐在身後的張夫人打斷,滿口嘲諷,「那也不能聽壁角,多丟臉,先頭還有理,怕兒子不疼媳婦,想早些抱孫子,後來不是孫子都有三個了麼?照樣夜夜地聽壁角,分明是聽上隱了。”

後面工部的一位稍年輕的夫人對這齣戲不感興趣,倒是留著心聽著她們的對話,聽了半晌,也湊著上前搭話,「也不知那老太婆聽多了,會不會老來俏,想找個人嫁了!前陣府裡的一個老媽子說,鄉下裡有一個老婆婆都快六十了,還生個七斤多的胖小子。”

「老蚌生珠呀,這事倒多,只是京城裡沒有,鄉下多的很......」韋夫人說到此,掩了嘴笑得合不上。

沈老夫人也聽得津津有味,跟著呵呵呵地笑起來。

這時,一場戲閉了幕。粉衣丫環上前雙足跪地,為眾人煎茶。

眾人一邊品茶一邊吃著各色小點。沈老夫人拿過戲單,正準備點《牡丹亭》時,隔壁的帳子中傳來一聲笑後,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戲謔,「這場《金鎖記》本宮還真想再聽一回。”

沈老夫人聽了,訕訕地擱了戲單,因為這自稱本宮的肯定是皇宮裡的哪個主子。既然這樣,這點戲的事暫時還輪不到她。

其實笑聲不大。只是先前既有青衣唱著,後臺伴著奏,各個帳子裡聊著,別的廂也聽不到什麼。這回戲停了,隔壁的笑聲和說話聲就聽得一清二楚了

另一人忙附聲道,「是,徐當家的唱功可圈可點,尤其是控訴婆婆干涉她夫妻那一段,真是演得聲淚俱下,卻依然字圓腔正。”

眾人聽出這是瑞平公主的聲音,正想起身過去請安,卻聽瑞平公主笑道,「每回聽這《金鎖記》,本宮就想起沈老夫人和本宮的皇姐。你們難道不曾聽說,每逢初一和十五,沈老太太必定讓人搬了長榻到本宮皇姐的寢房門口麼......」話未落音,就是一陣陣肆無忌憚的笑。

另一個人亦笑道,「我也聽過家裡頭的婆子們說起這事,原以為只是丫環們啐嘴,後來聽柳相的夫人也說起這事,才知原來真有這一茬。”

瑞平公主飲了一口茶潤潤喉,又道,「臺上有這戲,台下就有這人,都說沈老夫人守了三十多年的寡,養出一個狀元郎,疼得跟命根一樣。本宮還聽說,這沈老夫人都不讓兒子進甯家那門的寢房,管得可寬了。只是我皇姐到底是公主身份,老太太自然不敢明著管著,只好找了個理由,夜夜在房外墩著,也不知是不是聽著聽著就上癮,這三年來,就是大冬夜也讓丫頭婆子燒足了碳火在外頭熬著。咯咯咯,所以呀,本宮一聽這戲,就想到沈老夫人......」瑞平說到最後,已經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一廂眾人附合著,這一廂,沈老夫人的臉已成了醬青色,青筋密佈的手狠狠地抓著拐杖,控不住地抖動著,身後的一群婦人面面相覷,再也不便去另一廂打招呼,又不便上前安慰一下沈老夫人,就這樣尷尬萬分地佇著。

隔壁廂的笑聲終於停了下來,卻有一個聲音緊接著湊上一句,「我說呀,要說那沈老夫人也不過是五十來歲,若是聽著聽著,把葵水給招來了,或許也能來個老蚌生珠......」此言一落,隔壁的笑聲更劇,甚至聽到茶盞落地的聲響,

沈老夫人再也坐不住,嘴角控不住地歪斜著抽著,抖著,心裡抓狂地想把眼前一切東西都撕爛,她咬著牙,拼命控制著自已的情緒,抽著雙腿強撐著站起身,鳴風和香月忙著前小心翼翼地撐扶著,沈老夫人臉上的五官擰絞成一團,也顧不上禮,陰沉

沉地瞪著一雙三角眼,緊緊地柱著拐蹭蹭蹭地離開。

一回到寢房,沈老夫人的腿一軟,全身抽蓄著往後仰著,鳴風和香月驚叫著,攙都攙不住,三個人同時倒在了地上。

鳴香不知情,奔了過來,急道,「怎麼啦?怎麼啦......奴婢去找大夫!”

「站住!」鳴鳳喊住,「先把老夫人扶到床榻上,聽老夫人怎麼吩咐。」鳴鳳知道若這會傳大夫,肯定會把後院裡的那一些話,傳得紛紛揚揚,那老夫人的顏面如何掛得住。

三人合著力把沈老夫人扶上榻後,鳴風忙到邊上倒了杯熱水,要扶著老夫人起來喝點緩緩精氣神。

沈老夫人躺下後,一閉上眼,耳朵裡縈繞不絕的是瑞平公主肆無忌憚地笑聲,那笑聲如此尖銳刺耳,如象一把把刀將她在眾人面前刮著她的衣裳,一絲一縷地剝下,直到自已一絲不掛,老皮老肉地呈在眾人面前,所有的人圍著她嘲笑著,一聲聲指著

她,守不住寡,聽壁角,老蚌生珠。

天地間好象全變得混混頓頓的,只有一群人尖笑著圍著自已,指指點點,那一張張的臉中,沈老夫人甚至見到亡夫兇狠的眼光,盯著她,斥責她不守婦道!沈老夫慘叫一聲,猛地支起身子,全身戰粟著,指著門窗,抬起渾濁的眼惡狠狠地看了看鳴鳳

,氣喘息息地廝叫,「把門窗都給關了,誰要是敢進來,我就撕了誰的皮......」一陣血氣上湧,沈老夫人雙眼一番,暈了過去。

鳴香驚得手無足措,捉了鳴鳳的手直嚷,「不行了,老夫人快不行了,鳴鳳姐,我們怎麼辦?”

鳴鳳心中焦急,可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沈老夫人平常最好面子,肯定不願這事讓別人知道,所以,才吩咐她們把門鎖死。可是,老夫人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她們幾個丫頭怎麼會擔當得起。

鳴鳳看向香月,見她急得淚眼汪汪地等著自已拿主意,心頭更亂。

「鳴鳳姐,要不我們用藥油給老夫人提提精氣神,看看能不能喚醒老夫人?」鳴香突然看見沈老夫人的枕邊放著一瓶紅色的藥油,這是平常沈老夫人犯困時擦的藥。

「好......我來!」鳴鳳想也只能是死馬先當活馬醫了,要是沈老夫人醒了,那一切由老夫人作主,若不醒,那她只能去找里安公主拿主意。

她打開藥油,挑出一些藥沫,讓鳴香扶住沈老夫人的臉,均勻地擦在沈老夫人的人中,太陽穴和眉心上。

三個丫環病急亂投醫,又是擦手又是擦腳心,全然沒去想一想,沈老夫人這是氣急攻心,哪會因擦點提神的藥油就有作用。

三人焦急地等了一會兒,沈老夫人卻毫無轉醒的樣子。

鳴鳳咬咬牙,道,「你們倆看住老夫人,我去找公主拿主意。”

「好,鳴鳳姐,你要快一點呀......」香月害怕地看著沈老夫人,唯恐老夫人就這樣咽了氣,那她們三人的罪過可就大了。

鳴鳳應了聲,就急急地開門出去。

問了幾個內堂的丫環婆子,知道里安公主正在外堂那與沈越山一起候客。

鳴鳳加快了步驟,到了外堂後,看到沈越山正陪著幾個大臣喝茶,里安與另一個女眷正寒喧著。

她忙上前,福身請安後,看了一眼那女眷臉上露出遲疑的神色,那女眷會意,寒暄了一句後便走開了。

鳴鳳這才上前,紅著眼輕聲道,「公主殿下,老夫人她暈過去了,奴婢們怎麼叫也叫不醒,可老夫人暈過去前,說了,不肯讓奴婢們喊大夫!還命令奴婢們把門窗都鎖好,不讓人進出。奴婢們害怕,心裡沒主意,只好來問公主的意思了!”

里安一直在沈家外堂候著丁勝奇,想私下找個機會旁敲側推一下關于玉岡牌的事,早點把心頭的事落定了。這時候,哪有心思管老太婆的死活,可面子上還不得不擺出一臉關心地問了情況。

里安瞧了那邊沈越山,目光倏然一斂,帶著惡意的念頭一閃,冷然道,「既是不肯叫大夫,那就叫那房的過來看看,她不就是個大夫麼?今兒還是她的生辰,若母親有什麼事,這灑席也不用擺了,你去東院找她,我去母親房裡看看。”

有了人拿主意,鳴鳳心裡一下就輕鬆很多,也顧不多什麼,就抽著腿往甯常安的院子裡跑。

鳴鳳匆匆走了後,香月和鳴香二人急得團團轉,一會給老夫人象往常一樣按摩頭上的穴位,一會捶捶腿,等了許久後,里安一人個進來了。

「醒了麼?」里安掩去臉上的一絲不耐,看到兩個丫環哭紅的眼睛,心頭更是竄起無名之火,怒斥道,「府裡是死人了要辦喪事怎麼的,擺著一張哭喪臉給誰看?”

鳴香忙掩了嘴抑住哭腔,迅速擦乾淚,上前給里安行禮後,惴惴不安地回著話,「回公主殿下,老夫人一直沒有醒,奴婢和香月一直......」

里安顰眉沒理她,徑直走過,來到沈老夫人的床榻邊站著。

香月放下藥油,噤若寒蟬地站在床榻邊。

里安拿起擱在沈老夫人枕邊的藥油,看了一眼後,不屑地扔在地上,瞧著香月冷笑著,「也不知道是誰帶出來的丫環,這般沒見識,拿著這破玩意兒擦,你們當是中暑麼?”

香月和鳴香暗暗地交匯了一個眼神,不明白今日的里安公主怎麼跟往常不同,進來後,一眼也沒去瞧沈老夫人,倒尋起她們的錯。而且看她說話的樣子,臉部表情尤其猙獰,像是要吃人一般,妝化得很濃,幾乎趕上花樓裡的老鴇,連走路都帶著風,

一點也不象平素的端莊淑儀。

里安公主陰沉著臉坐下後,飲了一口鳴香遞上的茶,眸內不含任何情感,仿佛只是問著一個陌生人般,「老夫人方才是怎麼暈倒的?本宮看她身上穿的,方才是出去過了?”

香月不安地咽了一下口水,躊躕了半會,才小心翼翼地把方才老夫人所聽到的說了一遍。

「豈有此理!」里安驀地摔了手中的茶杯,氣得驀然起身,暫態眼前一陣發黑,跌回了椅子,胸口好象被一雙無形的手狠狠地攪著,幾乎霎間翻湧起千層浪濤,狂烈得要把她整個人吞噬了一般。她幹嘔了一聲,吐出些沒消化掉的參渣,泌出了一身的冷汗,早上那股眩暈氣悶的難受又開始了。

香月慌得更曆害,一個箭步上前扶住里安公主,心裡直喚著觀音菩薩保佑,這邊一個未醒,好不容易叫來一個能主事的,千萬不要跟著暈過去。

「給我......吩咐人去給本宮弄碗老參湯,快些......」里安全身脫力地歪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發黑的眼睛,她顧不得失儀,托著頭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待眼前的視物漸漸清明後,方有氣無力地抬起頭。

「是,奴婢,這......這就去!」鳴香膽顫心驚地應著,就撒著腿往外跑。

臉上的冷汗花了里安的妝容,眼角下的妝糊得更曆害,把胭脂粉結出明顯的一小塊粘在她的眼角下,沒細看時,很象一塊眼屎。方才因為頭暈目眩,扶靠在椅上,讓她的頭髮髮髻危傾到一邊,有些亂的不成樣。

香月戰戰兢兢地服侍著,也不敢提醒里安把眼角的東西擦去。直到里安的臉色開始慢慢恢復一些常色時,她才偷偷地噓了一口氣。

「她們......還說些什麼?」里安越想越不甘心,她太恨了。她的這些皇兄皇妹都是生來整她的。她抬著頭,盯著香月,眼裡象浸了雪水一樣的冰冷,死撐著一口氣,「是不是全在笑本宮?啊......那裡的人一定都聽到了,是不是?」里安剛剛緩過一點的氣息,又開始擰成麻,幾日來沒有一件事順心的,像是招了惡運一般,件件向她纏來。她雙手死命地絞著裙子前的流蘇,渾然不覺,那流蘇是用極細的絲編成的,根本經不起這樣的力道,被擰斷了好幾根。

香月被她盯著全身毛骨悚然,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門外鳴鳳喊了一聲,「二小姐來了!”

里安本想叫來甯常安,欺她性子軟,就當柿子踩幾腳步,把一口齷齪氣全撒在她的身上,誰知等來如今自已見了最心煩的沈千染,她用勁攥緊扶手,指節泛起青白,只好把所有的氣暫時壓抑下去,沈千染太不好對付,她此時已有精疲力盡的感覺。

香月心裡微微鬆口氣,轉過身看到沈千染姍姍地走了進來,身旁還有一個穿著一絳紅色華服婦人,一進門她首先看到扶著頭靠著里安公主,眸光一閃,幾步上前,端了個福笑道,「瑞平給皇姐請安了!”

里安驀然抬眼,像是仇人相見份外眼紅一般,全身的血液從四肢百骸處暫態回流,一口氣哽上來卡在咽喉處,半晌才咬出一句,「你來幹什麼?”

瑞平微微一笑,語調輕慢略帶譏嘲,「皇妹方才在後院聽戲,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衝撞了沈老夫人,聽說她氣著了,皇妹心裡憂心,特過來瞧瞧。”

沈千染上前給里安公主微一福身,輕描淡寫地啟口,「方才阿染來看祖母,樓道處遇到公主殿下,她聽到祖母身體欠佳,心有不安,就上來瞧瞧。方才的誤會,阿染也跟瑞平公主殿下解釋了,並非是祖母喜聽壁角,只是祖母抱孫心切,想讓爹和公主倆人......」說到此,微微一停頓,語氣帶了些怪異的模糊,「早些圓房......早生貴子,所以,才......」

瑞平笑得更加詭異,那表情活脫脫是當場揪了別人的痛腳,心裡恨不得向全天下喧揚一番,臉上卻裝作幫著對方掩飾,「明白,明白,方才的事,本宮也弄清楚了,確實是本宮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混了,衝撞了沈老夫人。以後本宮決不會再提此事!」說完,拿著眼尾似乎笑非笑地勾著里安,好象在嘲笑:連個男人都綁不住,還要靠個老太婆來把門。真是把天家的臉丟盡了。

沈越山對里安冷淡,里安把一切鎖在心裡。在外面,她最好強,次次都含沙射影地指著沈越山這麼多年從不與甯常安同房,回了府裡,也是呆在自已的寢房。

如今一切真相被唯恐天下不亂的皇妹知道,不用到明天,所有的人都會知道,沈越山是被逼著留在她寢房裡過夜。

強烈打擊,讓里安感覺心快崩裂,幾欲窒息,袖襟下的雙手控制不住的陣陣發抖。

沈千染坐到榻邊,從懷裡取出一個布套,拿出針,消了毒後,往沈老夫人的食指指心猛地一紮,只聽得沈老夫人「嗯哼」兩聲,緩緩地睜開了眼。

鳴鳳驚喜地叫了一聲,「老夫人醒了!」這才轉移了那對互瞪著眼,劍弩撥張的皇姐妹的注意力。

沈老夫人精神先是一晃,怔著眼著沈千染,還沒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麼事,抬重重的眼瞼看到鳴鳳眼圈泛著紅一臉焦急的神色,倏地憶起剛才在後院聽到的。

「祖母,您好些了麼?」沈千染淡淡地開口。

「你怎麼在這,我不是傳了話麼?祖母身體不舒服,不見任何人!」看著與甯常安如此相似的臉,沈老夫人滿眼掩不住的厭憎之色,都是甯常安,若不是她把沈越山迷得三魂六魄全失,她何苦逼著沈越山與公主同房。如今鬧得個京城人人笑話,讓她晚節不保。一想到此,沈老夫人的心肺又開始糾成一團。

「公主聽說祖母暈過去了,便喚了阿染來給祖母瞧瞧!」沈千染嘴角依然挑著一抹賢淑的笑,似乎對一切視而不見。

「瞧不出你也會醫術!」一旁的里安冷哼一句,心道: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先別高興,等你進了宮,多的是人收拾你!

「老夫人,您平安就好了,方才本宮聽說您暈了過去,這心裡頭揪得慌,都怪本宮平常話沒聽清楚,明明是老夫人的一番好意,想成全皇姐,硬給人傳成那樣。真是罪過,罪過!」瑞平擠了上來,一點也不客氣地撞開里安。

「你夠了沒有?」里安再也顧不了什麼大體、顏面、淑儀,猛地爆喝一聲,眼裡幾乎噴出火來,她怒指著瑞平公主曆喝,「你一個丫頭養的,成日沒事做,天天想尋著本宮的晦氣。你以為本宮沒聽到你在外頭亂傳本宮的話,本宮是看在皇家的體面上,忍你,你不要給臉不要臉!”

瑞平上來就是尋穢氣,早已備好了一肚子話,她笑得有些刻意,芊芊手指撩開里安額前的一縷亂髮,言語之間,似在回味又似在刺激,「本宮是丫頭養的又怎麼樣,但本宮的封號卻是在你之上,平安,平安,父皇是賜了平給本宮,你十四歲才受封里安,整個皇城裡都知道,你就是個不受寵的公主!”

瑞平看著瑞安臉色愈來愈慘白,神彩迷離,絲毫不同情,反而嗤笑,「你是妃子養的又能如何,連封地都給押了,你還要維護皇家的體面?你揮豁無度,出個門比當朝貴妃還招搖,到哪都擺著西淩第一公主的模樣。笑話,這一切你只是自已騙自已吧!你看你象個公主麼?別以為我不知道,皇城根裡,有多少家當鋪你沒光顧過,說來也好笑,你常去的那家雲詳當鋪,裡頭還有我家那個小叔子的股份。裡頭押的一股腦兒的東西,多數都不是皇家的,倒像是來自金裝玉庫裡的東西,若本宮猜得不錯,那應該是甯家的東西。我的皇姐,什麼時候湊足了錢來贖吧,要不然,這當期一過,本宮可要照單全收了,那些個東西,本宮可是全瞧上了。”

沈老夫人早就被二人一腔尖銳刺耳的聲音吵得煩燥不堪。她是沒力氣阻止,沈千染象老僧入定般,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三個丫環早嚇得縮在一旁恨不得自已是空氣。

耳裡被猛灌進去一些......連封地都押了,老夫人心一陣亂跳,下意識地開始仔細聽,接著又聽到什麼當了......甯家的東西,腦子裡猛地想起自已把庫房的鎖全交給了里安,一陣不詳的預感升起,心中一陣陣虛寒,血氣再次上湧,兩眼直上翻著,根本沒力氣說話,她翻著死魚一般的眼睛,毫無焦聚地看著里安,蒼白的嘴啟啟闔闔了半天方咬出一句斷斷續續地話,「當了......什麼東西當了......說......給說清楚些......」

里安早已被瑞平的一群的話轟得喘不過氣來......這一直以來是她的惡夢,她一直覺得所有的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竟然被瑞平全部知道,而且當場折穿了她。

她慘白著一張臉,她覺得寢房裡的人的眼睛都不解地看著她,似乎在問,瑞平公主的話是真的麼,你竟然窮到把沈家的東西也當了,那可都是夫人的陪嫁......

鎮靜,鎮靜,老夫人眼下這狀況,也不可會去查庫房。況且,這時候沈家都是客人,也不宜處理宅中的事。

「沒......是誤會呢,母親,您生病了,就好好養著,別想著這些有的沒的!」里安勉強拉出一個難看的笑,稍退了一步,虛弱地遞給瑞平一個似求似警的眼神道,「母親經不起刺激了,今日皇兄會來,還是讓母親好好養養,真要鬧出什麼,大家都不得安寧。”

瑞平也覺得該適可而止了,她冷笑一聲,「既然老夫人沒事了,本宮也該告退了。走了,聽戲去了。」瑞平轉過身之際,忽樂在里安耳邊輕輕嘻笑一聲,「保重了,皇姐!”

沈老夫人陰鷙的臉一刻也沒有離開里安,在瑞平離開口,顫著聲,「二丫頭,你......退下,我與公主有些話要說!”

沈千染把手裡的針遞給鳴鳳,淡淡道,「祖母沒什麼事,只是一時氣怒攻心,若再有昏過去,用針刺一刺食指的指心便好!”

沈千染下了樓,水玉迎了上去,一臉的笑意,「二小姐,里安又去傳老參湯了,恐怕是撐不住了。”

「撐不住也得撐,她還得留著身子給蘭禦謖折騰,要是死了可不好玩。」沈千染回頭冷冷看了一眼沈老夫人的寢房,眸光如穿透層層幕簾,「今夜爹娘總算能夠安心地聚在一起了!」從此後,沈老夫人再也不會為里安墩守房門了!

「對了,千魅坊的趙當家來找二小姐,我讓她在二小姐的院子裡候著。估摸等了有一柱香時吧!”

「走吧!”

剛步出沈老夫人的院子,瑞平公主迎了上來,不復方才囂張撥扈的神情,眉眼盈盈溫潤如水,也不待沈千染請安,婉言笑道,「本宮知道今兒被二小姐利用了一回,但本宮不介意,本宮留在這裡只想留一句話,本宮不准備與二小姐為敵,甚至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為二小姐的朋友。本宮告辭了!”

沈千染嘴角含笑,雙眸瀲灩生輝,婉言道,「公主好走!”

從沈老夫人的東南院要到自已人西南院,要穿過沈府的花園。

沈千染一路走過,從甯府來的粉衣丫環紛紛端福請安,經過池荷時,沈千染無疑是園中最亮的一道風景,不僅引起園中那些仕家公子的驚豔之聲,連正在舞動的千魅坊舞姬亦忍不住停下舞步,看著一個著著一身銀色,淡妝素抹的少女翩翩而過。

水玉注意到沈千染眼眸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地在池邊的亭台搜尋著,她臉上露出會意的笑容,輕輕道,「先前三殿從夫人的茶客室出來時,奴婢看到他的手傷了,就拿了二小姐配製的燙傷膏給他,這會,是大公子陪著他在外堂坐著。”

沈千染微嗔地瞧了水玉一眼,「七殿下呢?”

「奴婢沒留意,或許也在外堂。這會六部的大臣都差不多到齊了。等皇上的娘娘們來了,就可以開宴了。”

荷池邊,一群身裝水紡的舞姬正跳著《春江花夜月》,江燕兒突然「哎喲」地一聲,摔倒在地上。

她抬起頭,怒視著身邊的沈家柔,「你怎麼跳的,都跳錯步驟了,今兒已經連絆了我兩腳,你是不是故意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一時忘了!」沈家柔忙俯身將江燕兒扶起,將她扶至一旁。

「叫對不起有什麼用,一會要是給皇上娘娘跳,你再絆我,弄不好,是要殺頭的,你說聲對不起有用麼?」江燕兒惱怒地推開她,蹲著身子揉著腳腕處。

「不會的!」沈佳柔美眸閃過一絲詭異,「你放心,不會讓你殺頭的!”

「別人姓沈,你也姓沈,瞧,人家沈二小姐一路走過來,連螞蟻都會向她請安,你呢,長的是不錯,可惜沒這個命。既然沒這命,你就把舞跳好,哪一天走運了,還可以給大戶人家收去做填房。」江燕兒碟碟不休地揉著拐著的腳腕。

沈佳柔冷哼一聲,不理江燕兒,回到隊伍中繼續跳著。

沈千染穿過一道長廊就到了自已的院子,果然,千魅坊的趙當家已在院中等候。

「怎麼不請趙當家進去坐,讓趙當家在這候著多失禮。」沈千染看了一眼水月,嘴上嗔著,眼裡卻無絲毫責怪之意。

趙清媚微一福身,笑道,「二小姐,是清媚喜歡這園中的景色,不怪這丫頭。”

「到後院的園子坐坐,水玉,泡壺我東越帶回來的皇宮禦制龍井讓趙當家嘗嘗。”

沈千染領了她到寢房後的園子,兩人在圓桌邊坐了下來,水月很快端上一些禦制的糕點,沈千染指了指一道綠色的糕點,道,「阿染聽說趙當家喜歡喝茶,這是用清明茶制的茶糕,趙當家不妨嘗一嘗。”

趙清媚面露喜色,「二小姐要是不嫌棄清媚是個藝館出身,不妨叫我聲清媚,這當家二字實不敢當。”

「清媚姑娘客氣了,你年紀輕輕就經營京城最大的舞坊,阿染實在佩服。”

這時,水玉端上了一壺茶,邊走邊笑道,「泡這茶的茶水,是我家二小姐特意讓人到清泉山打來的,帶著股甜味!”

「這......二小姐,您實在是太抬舉清媚了。”

「你當得上!」沈千染忽然揚唇,明澈的笑容,便是連趙清媚在脂粉堆裡滾過來的女伶心都跳漏了半拍。

「申柔佳現在如何了?」沈千染聞了聞茶香,輕輕吹去上面飄浮的茶葉後,清清地小啜一口。

「剛來時,有些鬧,心氣還有些高,最近好了,有些場合還能出去陪陪酒,唱唱小曲,性子也磨平了些。估摸著,要是能遇到稍好的,就什麼都肯了。清媚就是來問問二小姐的意思。”

「你猜,她今日會安份麼?」沈千染放下茶盞,眸光中摻雜著幾分意味深長的味道。

趙清媚柳眉一挑,亦擱下茶盞,語氣不容置疑,「不可能,性子雖磨平了些,但她這本性還是在。稍有機會,肯定會使了勁往上蹭。所以,今兒,我還故意給她當了伴舞,看看她能不能安份些跳自已的。”

「如果不能的話,那今晚就給她開苞吧!遂了她的心願。」沈千染輕飄飄地一句,定下了今晚申柔佳的命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9:03 PM

八十五 雨停風起五

趙清媚告辭了沈千染後,走出院子時,太陽已經落山,宮燈盡數被點燃,沈府內,火樹銀花分外妖嬈。

候在外頭的雲姑上前,悄聲問,「主子,沈二小姐是不是答應了讓我們緩一緩還欠錢莊的銀子?」這一年,千魅坊發展太快,在各地連開了三家,以至周轉不靈。便向甯家錢莊在京城的分號借了兩萬兩,可是開在異地的千魅坊名聲不夠響,開業半年多,皆是入不敷出。眼看借款之期快到,甯家的錢莊催款頻頻,她無計于施之下,聽到沈家二小姐回京,便厚著顏上門去求情。

沈千染應得倒快,但要求她去接收一個叫申柔佳的女子,並在短時間內磨掉她所有的自尊,培養她的奴性!並給了她申柔佳的畫像。

她自然詫異,她的千魅坊沒有這個人。沈千染淡淡一笑,過一陣就會有,讓她好好等著收人。

果然,不久後,一個衣裳破損,病得連走路力氣都沒有的姑娘找上她,聲稱自已姓沈名佳柔。雖然她如此憔悴,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是申柔佳。

她沒料到申柔佳的舞跳得這般好。在千魅坊,以為種資質的女孩子原可以不必陪客,但她為了磨掉她身上僅剩的尊嚴,病一好後就安排她去見一些年輕的公子。

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如今她已習以為然,既使面對六十老翁,也是笑迎。

「嗯,緩半年期,總算是了了一樁心事,往後,我得好好想一想,把外頭的分號搞得有聲有色,儘早把餘款還了!”

兩人緩緩走在九曲廊上,途中遇到不少認識的人。裡面多數都是千魅坊的常客。趙清媚不敢象往常一樣上前招呼,儘量避著走,迎面撞上的只假裝當做初識,以微笑帶過。她深諳這門中之道,這些人雖常來千魅坊一擲千金卿點魅主,可出了千魅坊,個個卻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樣。

何況,今夜這些大臣都帶了內眷。

未至荷池,已有兩個粉衣丫環迎上前執路,舉止恭敬有禮,「前方貴客已經入座,請趙當家走專屬通道,讓奴婢給您引路。”

趙清媚微微一笑,「有勞姑娘!”

雲姑略為不解,為何專給她們設通道。

趙清媚笑著解釋道,「你沒見過大場面,自然不知,這樣的夜宴權貴雲集,若不專設通道,若有一兩個前來獻藝的心思不正,鬧出個笑話來,豈不把整個宴會搞砸了?”

「想不到沈府考慮如此周到!”

「沈家哪辦得起這樣的宴會,別的不說,光是下午我們看到的那些紅木桌椅,都是百年以上的藏品,定是甯家所有。」趙清媚穿過小徑,透過重重的假山,看到不遠得的荷池邊,除了舞姬們的輕歌慢舞、水袖流雲外,其餘的人都不見了。

「那邊的人呢?」雲姑亦疑惑地問了一句。

粉衣丫環微笑回道,「聖駕已快至,貴客們皆到府門口接駕。”

繞了一大圈,總算到了荷池南面的舞臺後首。

趙清媚進這舞臺的後臺,對伴奏的歌姬打了個手式,絲竹之聲馬上靜了下來,很快,前臺的舞姬紛紛來到後臺集中。

趙清媚待一群鶯鶯燕燕排好佇列後,從懷裡掏出一張名單,臉上露出幾分笑容,「今晚的客人名單已經拿到,姑娘們,是個好消息。”

「媚姐,晚上到底誰會點魅主,先說說,我們再考慮要不要競選。」為首穿著一件碧綠寬袖窄腰的舞姬忍不住問出了口,方才她在舞臺中央時,瞄到有幾個熟面孔,那可是朝中的一品大臣,依她看,晚上沈府這壽辰宴辦的規格不低。

趙清媚狀似不經意地掃過眾人的臉,但眸中卻透出一絲淩曆,「在宣佈貴客名單時,我趙清媚還是要重申一下,把我千魅坊的規距說一下。我千魅坊自開館以來,從不強買強賣,你們能來這,全是自願前來,要走,只要把欠的銀子還了,我趙清媚也決不強留。關於千魅坊的魅主,向來是自由參加競選。但是,只要你決定參加了競選,成功成為魅主,就沒有退路,無論今晚誰卿點了你,就算是一條狗,你也得把自已祭上。你們考慮好了麼?”

「媚姐,這規距我們全都背熟了,快說說,今晚到底有哪些人可能會參加卿點,好讓我們決定要不要參加競選魅主。」做舞姬只是暫時的營生,最後還是想找歸宿,要是卿點的主是個不錯的主,被點了,或許下半生就有了好的依靠。在千魅坊,已有不少的姐妹被大戶人家收去做了小妾,衣食無優,這些都是她們所嚮往的。

趙清媚神秘地一笑,「這次魅主恐怕是不好爭了,因為,今晚雖僅僅是一場生辰宴,可這客人的名單幾乎相當於皇宮聖宴。”

話剛落音,底下就是一場開了鍋的議論之聲,興奮的聲音此起彼落,連幕後的歌姬都忍不住挑了簾子進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有一個二十多左右的舞姬再也忍不住興奮的神情,張口直接問,「媚姐說今晚皇......皇子們會來麼?”

「啊,媚姐您別賣關子,快些念呀......」

「啊,甯王殿下會不會來?去年他打敗異族回京時,我曾在街上看到甯王殿下......啊......簡直是天神下凡!”

「可我聽說,當今皇子,最好看的是七皇子殿下,聽說是一對琉璃眼,讓人一看就會被招了魂......」

「那哪能跟甯王比,甯王打了誰也打不贏的勝戰呀,我聽西北回來的人說,那邊的蠻族一聽到甯王殿下的大名,連人影都未見,就先落荒而逃了,說甯王下了令,連他們的影子也不許落在我們西淩的土地上......」

眾女議論紛紛,場面開始有些靜不下來。

趙清媚不語,笑容裡帶著興致盎然,就像是看著一樣好玩的東西一般,慢慢等著這些姑娘們平靜下來。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這些個小姑娘多數是家道中落的女子,失了家族的僻護後,既不肯賣身為妓,又吃不得苦,因自小養尊得優,都有一定的舞臺蹈基礎,最後選擇去了千魅坊做了舞姬,希望有一天能夠重新找回原來的生活。

「你們都安靜安靜,好讓媚姐說話呀!」終於有一道聲音帶著略為焦急的語氣制止。

趙清媚眼角一掃,就捕捉到方才說話的人是沈佳柔,眸中跳過一縷笑意。

終於,這些興奮的小姑娘靜了下來。

趙清媚微微一笑,「這次來的賓客身份非同尋常,平常在你們眼中難得一見的貴客,比如六部大臣,還有你們一向津津樂道的仕家名門公子,今晚只能算是陪襯。所以,他們今晚會自律不敢參于選魅主。”

話一落音,壓抑的尖叫聲又響了起來,連六部的大臣及仕家公子都屬於陪襯,那就不用說了,肯定皆是皇族子弟。

「今晚的名單中,除了你們最關心的甯王殿下和七皇子殿下外,還有太子殿下和六皇子殿下,蘭郡王,以及......當今聖上!”

終於有一個小姑娘忍不住尖叫起來。可趙清媚這時沒有讓眾人痛痛快快地發瀉興奮的情緒,揮了一下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

「你們也不要高興太早,雖說該來的皇子全到齊了,但會去卿點魅主的卻沒有幾個。首先,甯王和七殿下基本被排除在外,誰都知道甯王殿下早已過了適婚年紀,王府中卻連一個侍妾也沒有。”

「坊間都在傳甯王有龍陽之癖,瞧上七皇子殿下......」也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帶著神秘兮兮的語氣。

「你說什麼?」趙清媚曆喝一聲,象鷹隼一般直接捕捉到那個啐嘴的小舞姬,「這些話能說出口麼?”

「媚姐,我錯了!」那小舞姬馬上惶恐地跪下,小聲辯解道,「這是上回來魅坊裡的一個東越大使說的,他說,他親眼所見,說......」

「東越使者可以說,你卻不可以傳,他是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你到我魅坊也有半年了,怎麼連這個規距都不知道?」趙清媚眸光如利刃,緩緩從每一個人的臉上巡過,震得台後一片肅靜!

「媚姐,我不敢了!」小舞姬嚇得連連嗑頭,「請媚姐別罰我,我以後一定管好自已的嘴巴!若再多啐嘴一句,就讓我下輩子投胎做啞巴!”

趙清媚臉色才微微緩了下來,她搖搖頭,歎息由唇縫間逸出,「今兒,你就不要參加魅主競選了,在我千魅坊,錯了不是光認就行,記得,下次不要再犯。否則,就貶你為打雜的丫環!”

那小舞姬暫態掉下淚來,哽咽了幾聲,也不敢再要求什麼,只能悄悄地從人群中出來,垂頭喪氣地站到一個角落之中默默垂淚。

趙清媚神色一正,接著道,「還有被排除在外的是太子殿下,因為太子妃也在貴客的名單之中,應該是不會卿點。所以,最有可能參于卿點魅主就是六皇子和蘭郡王,但還有一個人也是有可能,就是當年聖上,雖說今晚的娘娘來了不少,但若皇上願意,誰又能攔?姑娘們,你們的榮華富貴要來了,屆時,可別忘了我千魅坊對你們一番栽培!”

「多謝媚姐栽培!」眾人齊聲。

宮燈下,沈佳柔那瞳眸看去流光四溢,這一時因著某種堅持終盼來了希望,小臉愈發地閃耀動人。

「你們這幾個,都是千魅坊最好的舞姬,所以,想參選的,現在就站出來吧,好讓我早些安排。」趙清媚站到一邊,指了指左邊的一塊空地。

馬上,那些舞姬爭先恐後地站了出來,相互推搡後,終於靜了下來。趙清媚蹙著眉稍稍一目測,竟有二十來個,搖首失笑,「看來,還得依老規距抓鬮了。每次最多有六位魅主,這是鐵定死的規距不能破,要是你們全給人卿點走了,那千魅坊誰來跳舞?”

千魅坊的雲姑拿出一個淨色的瓷壺,微笑道,「還是依老規距,按入坊時間來排隊,來久的排前面,後來的排後面。”

一柱香後,有人喜有人愁,有個沒抽到的,竟然忍不住嚶嚶而哭。

趙清媚不悅,冷笑,「哭什麼,要是覺得留在我魅坊委屈了你,姑娘盡可以結了帳往高處走,我趙清媚可從不曾強人所難!”

「媚姐,我...。我是抽......抽中了......」那小舞姬紅著眼,揚了揚手中紅色的牌子。

趙清媚失笑,轉首看到沈佳柔呆怔著佇在一旁,上前看了她手中的綠牌,笑道,「雖然這次機會你沒趕上,但在我這坊中,不論你的舞姿還是容貌都算姣姣者,所以,不用擔心沒機會。”

申柔佳是沒機會抽中的,那個瓷瓶暗藏機關,說穿了,趙清媚想讓誰抽中就給誰中,雲姑是全瞧著她的臉色,偷偷地按著瓶底的機關。

沈佳柔好似不可置信地一直看著手中的綠牌,好象多看一眼,牌子就會變成了紅色。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瞳光都被燈輝晃得有些渙散。

聽到趙清媚的勸慰,嘴角不期然透出一絲苦澀痕跡,輕聲哀求,「媚姐,您能不能幫我......」拖長的尾音裡帶著一絲無助的脆弱。

話未說完,趙清媚冷然就打斷,「不能,我不能自破規距。一晚最多六個魅主,」說完不再理針她,轉身向一群舞姬拍了拍手,喊道,「姑娘們,除魅主外,其它的全都描上半面妝,手腳快一些,晚宴一開始,歌舞就馬上開始了!”

沈佳柔全身冰冷,半面妝,就算是天仙,露不出真容有什麼辦法?

她如今混在市井之中,想要回到原來的圈子,有多難!選秀是沒有機會了,因為初選已定。

改名換姓,憑著一股怨賁從貧民窟中走出來,為了再次走回那個世界,她放下所有的尊嚴,只想著,有一天,她還會以申柔佳的名字站在她嚮往的高處,她始終相信那句預言「鳳瞳鳳頸,極貴驗也!此女當母儀天下!”

她甚至幻想著,有一天,她成為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時,能左右著帝王的選嗣,到了那一天,她會讓蘭亭跪在自已的腳底下,對著她聲淚俱下地悵悔!

她會沈甯兩家所有的人為她所受過的苦還債。到那一天,她會讓沈千染活著看著自已的親人在她面前受著極刑死去——

為了這一天,她什麼也能忍,什麼也能受!

她每天從早跳到晚,還要不停地應付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忍著一雙雙罪惡的手伸向她的身體。

只有上天知道,有多難,她才決定走這條路!有多難,她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她望著地面,眸底盡處,如有浮霧飄彌,斂著濃濃淒涼!

一想起傍晚時,遠遠的見到那個高高在上的沈千染,一路行過,無數的驚豔聲,無數的丫環僕婦的問安之聲......恥辱好像又從內心深處慢慢撕裂著自已的身體,鮮血淋漓!

為了不忘仇恨,她寧願姓沈,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已噬骨的仇恨。

無論是蘭亭帶給她的,還是蘭禦風帶給她的,都是因為沈千染!沈千染!

這們的仇恨,似乎無論過去多久,都是無法平復痊癒,就算肉身灰飛煙滅,只要靈魂不殆,這種附骨之痛的怨念就會帶進往生——死也不休!

所以,她不認輸!

趙清媚很快就安排好,那六位魅主將分別是晚上六個節目的領舞。而其餘的人,被一個一個地描上了半面妝。

沈府大門。

「皇上駕到!”

儀仗行行似雲,伴聲如鐘鼓,帝輦端頂雕著五爪金龍緩緩而來,那龍便似桓繞雲霞,傲視四方天地,金龍首處,結著明黃九爪金龍的繡球。

輦駕緩緩停靠于沈府大門處,天子一身明黃繡金龍袍緩緩步出。身後四乘鸞駕一字排開,簾子分別被八名姑姑掀開,四個盛裝的帝妃在幾名太監的扶持下,緩緩下了鸞轎。

沈府門前幾排按官階佇列的大臣及內眷跪迎,數千名禁衛軍執劍分立兩旁,齊聲直嘯雲宵,「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眾卿家平身!」帝王高高在上,一聲令下,眾人齊刷刷地起身,迅速退出一條寬道,帝王踩著厚厚的紅地毯,左右微微一巡,問道,「甯常賢可在?”

「草民在!」甯常賢忙從人群後步出,跪在了帝王的足下。

「甯愛卿不必多禮,此次西淩大災,甯愛卿一擲千金為我朝解燃眉之急,朕心甚慰。今日,既是令妹生辰,朕今日特意送上一件薄禮。來,趙公公,把朕收藏的一本古跡《黃帝八十一難經》給甯愛卿!”

趙總管躬著身從帝王輦駕中端出一個明黃的盒子,抽開黃色絲帶,小心翼翼地從裡面捧出一本青色面的書籍,走到甯常賢面前,謹聲道,「這是陛下收存了十七年的寶籍,請收好!”

「草民替舍妹多謝皇上恩典!」甯常賢慎重地從趙總管的手中接過,從懷裡掏出一面錦帕,小心翼翼包好收進懷中,又是伏身一拜。

眾人暗自噓聲,帝王愛收集古典藥籍,而這一本《黃帝八十一難經》已近四千年的歷史,其珍貴程度,是無法用黃金白銀來衡量。

帝王身後的柳貴妃和珍妃對視一眼,眸中皆閃過冷芒。

「儀兒呢?」帝王正要邁足,忽轉身問了一句。

「父皇,儀兒在此!」蘭悅儀嬌笑一聲,從大臣的內眷走了出來,邊笑邊道,「我和十七王叔一同來呢。」她一早就聽說南宮鄴在黃昏時就去了沈府,她等不及父皇的大駕,便偷偷地出了宮,又不好意思獨自纏著南宮鄴,便去找了蘭禦風。

她本來以為南宮鄴定是被沈千染纏上了,備了一肚子的冷嘲熱諷想和沈千染開舌戰,誰知沈千染一直呆在她母親的寢房裡,連南宮鄴求見,都碰了冷釘子。

「頑鬧!」蘭禦謖斥了一句,眸中不但無曆色,他哪裡不知女兒的心事。自南宮鄴來京城,這個女兒是有事沒事地來宮宴中來探望父皇,其實就是來看南宮鄴。

蘭禦謖牽了八主公主的手,抬眼看著站在蘭禦風身側的南宮鄴,笑道,「太子殿下,與朕一同赴宴如何?”

南宮鄴展顏笑道,「多謝陛下抬愛!」便行至蘭禦謖的另一身側。

蘭悅儀得意洋洋地朝人群中的蘭禦風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在萬眾矚目中走進沈府大門。

荷池上,絲竹聲聲,鶯歌燕舞團簇在一個巨型大鼓周圍,一個舞嬌娘輕紗裹著曼妙的身子,柔若無骨在巨鼓上瘋狂地舞動,赤足擊在巨型大鼓的鼓面上,動靜之間,踩出振奮人心的鼓樂。

帝王帥先落座,眾大臣又是三叩九拜後,方緩緩落座,鼓聲恰巧就此而停,舞姬們無聲無息地迅速退場。

沈越山上前端端正正的襝衽請旨,「皇上,是否開宴?”

蘭禦謖唇角微露冷芒,既是壽辰宴,卻不見壽星,難道還要他堂堂一個帝王等她不成?

柳貴妃的手指染著大紅的蔻丹,尾指上套著枚水瑩通透的翡翠明玉,裡頭好似凝著一波海水晶瑩剔透,她眸若秋水,看了一眼帝王,緩聲道,「這壽星都不曾到,皇上,依臣妾之見,先等等吧!”

沈越山躬身回道,「拙荊備了一份大禮準備晉獻于皇上,為慎重,特此挑了今晚吉時戌時三刻獻上。”

珍妃淡淡一笑,淡到嘴角似乎都不曾彎過,只有一雙濃墨的雙眸閃爍著銀芒,「這大禮難道還要大過五千萬兩白銀?」續又眉峰一挑,「怎麼連里安也沒瞧見?她向來好熱鬧,怎麼今兒倒沒影子,她去哪了?”

沈越山微微側身瞧著珍妃,深遂的眼窩下一雙眸子透亮如星辰,暖暖的微笑中,唇角浮泛起疏離的薄霧來,躬身回道,「回珍妃娘娘,微臣也不知。”

一旁的肖淑妃展著明豔的笑容,婉聲道,「既然求個吉時,也不過多等一個時辰,不如就等等,也好圓了壽星的願望!”

蘭禦謖清冷的眸光如水,淡淡地瞥了一眼沈越山,「那就開宴吧!”

宴席開始,蘭禦謖先說了些場面上的話,讓眾人隨意,不必講究太多禮節。

便半靠在長椅一端,懶洋洋地聽著大臣們的恭語和妃子們的嬌聲軟語。

接著,底下便開始挨次上節目,蘭禦謖看著歌舞甚是乏味,他有些心不在焉,原以為她亦會在沈府門前恭候他的駕臨,誰知道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接到貼子後,他幾夜無眠,他猜不透她的心思。心中隱有不安,好象有著無法把控的無助感,就象彼時,她看到他和秦之遙私會時,那一臉燦爛的笑。

那個笑容,到現在想起,還會震碎他的心。

這三年來,他甚至開始有些後悔,明明有別的選擇,他卻用了最殘酷的方式將她與他之間狠狠撕裂!

那一雙琉璃眸中的恨時時象一把刀剮著他的心,午夜驚醒之時,彼時最後的溫存到現在想起還有些心悸,他無處次地問自已,如果那夜,他把解藥給她,他與她之間是不是不同!

越想心思越亂,胡亂吃了幾道菜,沒有絲毫食欲。

他低著首,卻忍不住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左側不下首的沈越山,只見他垂長順滑的烏髮將一身白衣半遮掩住,坐在那,是那般寧靜,宛若畫中的皎皎雅月不沾一絲的人氣,難怪人人稱他是西淩的第一謫仙。

蘭禦謖越看心裡煩燥,他怎麼還不老?他那樣折磨他,從靈魂深處去污辱他,可他還如當年一般!

都二十年了,他從來沒想明白,他輸在哪,就算是論相貌,他也不會輸給沈越山,何況自已是君臨天下的帝王。

趙公公看到帝王一臉興趣缺缺的模樣,便湊趣地挨上前悄聲道,「皇上,一會有千魅坊的魅主獻舞,老奴聽說,這些魅主都是從舞姬中百裡挑一出來的,皇上要是看上了,就可以卿點。”

蘭禦謖瞥了一眼趙公公,冷言笑道,「市井來的庸脂俗粉,你若瞧得上,朕替你卿點一個如何?”

趙公公忙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忙噤了聲。

蘭禦謖半靠在寬大的舒適的長椅子上,瞄到八公主早就離了坐,挨到蘭錦的右首,可眼睛卻拼命地看著右邊位的南宮鄴。

南宮鄴卻是一臉的失魂落魄,不停地看向西南方向,像是在找一個人。

蘭陵正與太子妃兩人低頭接耳地說著悄悄話,蘭陵似乎心情很不錯,時不時地說些逗趣的,惹得太子妃紅了臉嗔著。

珍妃永遠是一臉的高貴模樣,宴已近一時辰,竟連坐姿都不變,挺胸收腹地坐著,也不嫌累。而柳貴妃一把年紀了,卻喜歡騷首弄姿地,要不是瞧在她幾個兄弟份上,他怎麼會讓這個女人生下他的長子,並坐上貴妃之位。正想著,柳貴妃以為帝王專注于看她,心花怒放地拋了一記媚眼給他,蘭禦謖心中暗罵一句:一群蠢貨!

蘭亭似乎也沒什麼心思,既不看歌舞,也不用膳,一直看著自已的手心,時不時地聞著,整個晚上,沒聽他說過一句話。

要說幾個皇子,他確實意屬蘭亭,連最難啃的異族都給他剿了,若接了他的位,定能把西淩治理是有聲有色——可惜,不是那人生的!

最後,他含笑看向蘭錦,只見他半側著坐著,手撐著腮,穿得極豔,眼睛正直直瞄著一個方向。

蘭禦謖不解地循著他的眼光,側首看到甯常賢懷中一個雪團的模樣的孩子,正眨著一雙大眼睛左右好奇地看著,宮燈下,輝灑著琉璃異彩。

心中狠狠地一慟,不知不覺地開了口,「甯愛卿,這孩子......」

甯常賢忙起身笑道,「這是草民的嫡孫,名喚甯天賜,算足了歲才兩歲多些,孩子喜歡熱鬧,便抱出來玩玩!請陛下見諒!”

「抱過來給朕瞧瞧!」蘭禦謖眯著眼打量著,那孩子給他感覺很熟悉,卻因為離了一段距離,無法細看清楚。

趙公公忙上前,想抱起甯天賜,賜兒靈巧一避,擺擺小腦袋,細聲細氣地道,「我娘親說,不可以隨便讓人抱賜兒,這位老公公,賜兒自已可以走!”

說完,扭著小腰身從長椅上跳了下來,先給甯常賢道一聲後,待甯常賢點了首,便走了出來,也不懼生,雄糾糾地邁著小步伐走到蘭禦謖身前,有模有樣的學著大人的樣子,軟軟稚嫩童音響起,「賜兒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蘭禦謖並沒有去聽小天賜說什麼,他原先的注意力是全在甯天賜的一雙琉璃眼上,如今近看一瞧,整個心都抖了起來,這孩子活脫脫就是年幼時的蘭錦。

難道是蘭錦的私生子?但他馬上就否認,因為以蘭錦的性情,若肯讓一個女子為他誕下子嗣,定會光明正大的認,又怎麼會讓孩子姓甯?

帝王微微眯眼瞧著,神情帶著一絲詭異,好似沉陷在疼痛的暈眩裡,宮燈是從帝王身後照射而來,因而旁人並看不到帝王的表情,只道是這漂亮的孩子招了帝王的喜愛,四周便響起眾人紛紛讚賞之聲。

蘭禦謖仿若沉浸夢中一樣恍惚朦迷,凝視著甯天賜,有些癡癡地、呆呆地望著她。

時間久了,趙公公查覺眾人看著帝王的眼神含著不解時,忙重重地咳了一聲提醒。

「乖!」蘭禦謖精神還是無法集中,只是憑著本能地贊了一聲後從懷裡隨手掏出一樣東西,也沒細看,直接擱在桌上,揚了揚手命道,「趙總管,賞給這孩子!”

趙公公注目一看,唬一了跳,竟是塊代表帝王身份的龍訣玉,他猶豫了一下,俯下身,悄聲問道,「皇上,您要把龍訣玉賞給這個甯小公子?”

蘭禦謖這才晃過神,從腰間扯下一塊白玉牌,並把龍訣玉收回懷中。

此時,蘭禦謖的心情已經惡劣到極致!

甯天賜拿了賞,依然有模有樣地謝恩,朝著帝王天真一笑後,仰首挺著胸回到甯常賢的身邊。

明黃袖襟下,蘭禦謖的雙手交叉握得足以致骨裂的力道,他覺得一顆心快崩裂,他被沉痛的肺部壓得幾欲窒息,以致他絲毫也沒有發覺到手上的指甲已經掐入到肌肉之中,更沒有感覺到手的疼痛。此時,他腦中不停地問自已,甯常安是如何在他的眼皮底下,又生出一個孩子。

不——在他與她重逢的那一天,知道她不僅為別人生下一個兒子,腹中又孕有一個新的生命時,他就發誓,沒有下一次了!

可眼前的這個孩子,既然不是蘭錦的,那就一定是甯常安的,因為太象年幼時蘭錦了,甚至連一舉一動也象足了七分,不是父子,就是兄弟!

難道她早就解了十年白髮換紅顏?這十一年來,她日日把自已關在一間暗無天日的寢房中,只是在自已眼皮底下演一場戲?實際上,早與沈越山暗渡陳倉?

甯天賜此時的出現,並不僅僅刺激到帝王一個人的神經。

蘭禦風全身如置冰窖,全身發涼,先前在鞍都鎮時,他也沒細瞧這孩子,如今才發覺,這孩子太象蘭錦。他忍不住撫了撫自已的臉,如雪將碎。

他直勾勾地盯著不遠處的甯天賜,又看看甯錦,耳邊轟然不絕地反復響起,「蘭郡王,我知道你一直心儀申小姐,我沈千染向來有成人之美,我會等你向皇上求旨退婚......」

如今,全明白了!

原來在京城大街上的那一幕,分明是沈千染擺了一個將計就計,讓他去求旨退婚。

原來她早已和蘭錦苟合,難怪那日在大街之上,她還公然地上了蘭錦的馬車。

不是他負了她,分明是她算計了他!而他還夜夜活在懊悔之中,被自已當年的無情折磨得無一刻安寧!不!沈千染,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珍妃和柳妃自然也瞧出甯天賜長得極象年幼時的蘭錦,不是她倆的記憶力太好,而是蘭禦謖將蘭錦帶回來時,那記憶太深刻,當時的蘭禦謖幾乎陷於瘋狂,在太子府裡,成日抱著這孩子,一刻也不離身,就算是出恭也抱在身上,唯恐有半分閃失。加上年幼時的蘭錦太漂亮,根本就是讓人過目不忘。

只是她們此時心裡疑問的是,蘭錦何時添了個私生子,還姓了甯。

蘭錦面色無一絲表情,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就如一尊精美的人偶。他對眼前眾人奇異的眼光,皆視而不見。他有些不明白為何沈千染會讓甯天賜出現在今晚的夜宴上,難道她是想讓全西淩的人認為,甯天賜是他的私生子?

蘭亭臉上有明顯的怒意,深幽冷謐的眼瞳中此刻精光四射,明明眼前是自已的兒子,卻所有的人把眼光投向蘭錦,可他不能輕易說出甯天賜真實的身份,否則那小丫頭非得生吞活剝了他。

他看不清蘭禦謖的表情,但直覺告訴他,沈千染絕不會僅僅是讓世人誤會蘭錦有個私生子就讓小天賜出現在宴席上。定是有更深的打算,甚至是沖著蘭禦謖而去的。

此時柳相站起身,他身材略顯臃腫,緩緩舉酒走到中央,朝帝王躬身笑請道:「皇上,天佑我朝,江南下了整整一個月的雨終於在今日停了。微臣願以手中的清酒一杯,敬祝我朝千秋萬代,皇上身體安康、事事遂心!”

蘭禦謖勉強笑道,「借愛卿吉言!」便一口飲盡杯中酒。

柳相見帝王如此給面,心中大喜,正想再說一句,抬首卻見帝王微微側首,眸光泛散,容顏透出碎玉般的淡淡慘白,左手半托著腮,手節處有明顯的血痕,心一驚,忙躬身退下。

正在此時,突然鼓樂齊鳴,一聲聲的煙竹炮響之聲直沖雲宵,幾十道亮光同時劃破夜空,天空驟亮,眾人驚訝地抬起頭,只見明媚的焰火從四面八方竄上,在夜空中宛如金菊朵朵綻放,留下一團煙雲後,又好似流星一般緩緩墜落,緊接著,接二連三的焰火此起彼伏地沖上雲宵,整個天空瞬間充滿了五彩繽紛,絢麗的色彩。

天空中不停出現「國泰民安」、「君臣同心」、「吾皇萬歲」的字眼,大臣們紛紛起身祝賀帝王,池荷中一派喜氣洋洋。

待一切平靜後,絲竹鼓樂之聲俱停!

此時,從紅地毯的另一方緩緩走來兩個女子,其中一個蒙著淡淡的青紗,另一個竟是一頭的銀髮。

眾人忍不住悄悄議論開來,瞧那女子走來的身姿,像是極年輕,可為何卻是一頭雪發?

「是蘭妃娘娘......蘭妃的頭髮怎麼......」聲音很小,但荷池中不少人聽到。

沈越山轉首望向左邊,忽然像是感應到了她,星眸盈滿狂喜,他看著她姍姍而來,眼前所有景物消失,只看到天地間只有一個她。

他與她夫妻二十年,但自新皇登基後,他與她身若各在銀河兩端,就算想見上一面,也是重重困難。

蘭禦謖一愣,直直地看向前方,頃刻間眼睛射出不可置信的冷芒,繼而是滿溢的震驚,他陡然向前一步卻被身前的長案擋住,他張口想喚一聲卻沒有發出聲音。

池荷中靜得不可思議!

坐在下首各在帝王兩邊的柳貴妃和珍妃同時看到帝王失儀,倏地轉首看向前方——

只見那緩緩而至的銀髮女子臉上含著淡淡的笑,那兩鬢的白髮映得眉眼之間琉璃眸愈發晶亮炫彩,整張容顏似如潮夕之夜碧湖帶著一股令人嚮往的神秘氣息,極致精緻的五官在天藍色亮彩下被渡出了一層淡淡光膜,讓人怎麼看也看不清,只覺得美得

驚心動魄。天地萬物為之遍失光澤...。



八十六 雨停風起六

沈千染牽著母親的手,透過青紗,她看到蘭亭嘴角翹起抹一弧度看著她,那眸光似乎能透過青紗與她交匯,她忙移開目光,專注地看向前方已站起身的帝王。

緩至菏池上首中央,兩人同時向帝王伏首跪下:

「民婦沈越山之妻甯常安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民女沈千染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你抬起頭來......」蘭禦謖心中激蕩難甯,眼前的她半垂著首,天藍色的江南彩帛在宮燈下輝映著奇異的光芒,讓她如沐在一層蘭色的薄霧中,讓他凝神也始終無法看清她。

菏池中所有的人都沒有察覺到帝王的失儀,因為所有的人都想看清眼前的女子。

唯獨蘭亭和蘭錦!

青紗下,沈千染嘴角露出譏諷,平身後,緩緩走到父親沈越山的身邊,輕輕道,「爹,女兒先告退了!」今夜的繁華原本就與她無關。

甯常安緩緩抬首,那醉人的琉璃眸光水色迷離,如一汪極地之光將他沉溺一般,他的心似乎一剎那被她食盡,空得想一步上前將她揉進靈魂深處填補那日日夜夜的空虛。

珍妃緩緩地彎下筆直的腰,她心酸的望著帝王那無法藏匿的絕望,看著他空了二十年的眼眸卻在此瞬間被這個無情的女人再次填滿,心裡瀉落如潮,堵滿悲涼無奈。

二十年的籌謀,帝王的一雙眼睛無聲地告訴她什麼是結局。

她不願再多看一眼,轉首期翼地看向蘭亭,卻見他專注地看著沈千染,珍妃心中一碾一碾都是痛和躁。

她憶起那年蘭亭為了沈千染,竟將自已放逐在虎狼之地,她想用自已的一條命都無法阻止蘭亭的發狠,眼睜睜地看著他一身戎裝離去。

那一年她新生的頭髮中不知添了多少的白髮。

天下沒有一個母親能鬥得過孩子!她唇角露出一絲虛弱的笑,心中的蒼涼更盛。

轉眸時,恰巧看到沈千染旁若無人地從甯常賢的懷裡抱起甯天賜離去。

她微微側身,瞧了身後的銀姑一眼,銀姑會意,不著痕跡地悄行退下。

柳貴妃眼中都快噴出火來,她再無法沉住氣,凝聲道,「吉時既已至,壽星何不把獻給皇上的禮拿出來讓大家開開眼界呢?」她上下審視著甯常安,瘋狂的妒忌讓她無法顧忌身份地諷刺,「沈夫人這般用心打扮,難道是想把自已當成大禮祭獻給皇上?”

柳相咬著牙暗咒一聲:這蠢女兒,一輩子都毀在沉不住氣上,要不然,當年就直接扶她上了皇后之位。

蘭禦謖一顆無法填實的心正被一股蠻力上下左右揪著難受,聞言,痛、怒、殤的情緒尚來不及斂住,已揚手就操起桌上的酒盞狠狠地朝柳貴妃扔去,柳貴妃此時早已被瘋狂的執念所困,一雙眼睛紮在甯常安的身上,對突來的意外根本來不及閃避,那金樽底的尖角就直接砸在她的手臂上,疼得驚呼出來,抬眼一觸到帝王盛怒複雜的容顏,暫態驚起一身冷汗,忙提裙雙足跪下,「皇上恕罪,臣妾失儀,請皇上恕罪!”

「滾——」帝王的眸光變得危險,斂著層層殺機,直把柳相看得心驚肉跳,竟不敢出言來維護女兒。只跪在一旁秉聲斂氣!

柳貴妃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帝王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僅為了她一言之失,或是因為她衝撞了他心尖上的人,就讓她滾。

她是一國的貴妃呀,太子的生母,西淩最尊貴的女人。

柳貴妃容顏透出淡淡慘白,高髻傾歪,鬢角幾綹烏髮零散下來,再無端莊華貴,那模樣看去,似乎是在一瞬間蒼老了十年。

「朕讓你滾,你竟也違抗聖旨!」濃眸中殺意更盛,絞得柳貴妃心肺俱碎。

她死死地看著他,眼前的畫面似乎在碎裂,鏡象仿佛又回到少女時期,她初見他的那個時分。

他身如蘭姿,面如玉質,卓絕孤高的身影,如水月鏡花般的笑意......竟讓她一個堂堂的相府嫡女拋卻未來太子妃的地位,甘心為側妃,嫁給了他這個不受寵的皇子。

婚後,她與珍妃同心協力,借助母族的力量將他扶上了太子之位。那時的她為了顧全大局,還是心甘情願地做了他的太子良娣。可惜在一次意外中,他失蹤了一年,竟從外面帶回一個孩子。

她看著他,滿目瘡夷地望著這個她愛了半生的男子,原來,她只是以為這樣美好的皮囊僅僅是缺了一顆心——

原來不是!他有心,只是他的心已刻上了另一個女人我銘文!

「父皇,母后......」驚變中,蘭陵一把推開半溺在他懷中的太子妃,站起身,本想勸一句父皇息怒,畢竟此種盛宴,當場將柳貴妃打發,那一國的貴妃顏面何存,他的太子顏面又何存?

誰料,蘭禦謖一指蘭陵,曆喝道,「帶著你的母妃在朕眼前馬上消失!」此時,他的神經已近崩離,誰敢試著挑動一下,他就讓這場歡宴變成一場祭祀!

荷池陷入死一樣的泥潭,誰也不敢發出半絲的聲響,唯恐被帝王遷怒。

大臣斂氣吞氣,埋頭低首,心頭沉著霧水,此婦人竟然並非是蘭妃,而是沈越山的夫人。

靜得紋絲不動的珍妃瞄到蘭亭已起身,似乎在找理由離開宴會,她的心一慟,突然一個錯手,打翻了酒桌上的酒盞,惹得蘭亭轉首注目,她趁機起身,恭恭敬敬地啟聲道,「皇上,臣妾有些不勝酒力,想先告退。”

蘭禦謖連關心問候一聲的心情也無,甚至連盯著甯常安身上的眼眸都未轉開,直接揮手示意。

珍妃帶著淒音,眼眸卻是看著蘭亭,「臣妾告退,亭兒,送母妃回去!”

蘭亭暗歎一聲上前,扶住珍妃,輕聲問道,「可要傳個太醫?”

珍妃握住蘭亭的手時,神色斂盡悲傷,她不是柳妃,時值今日還不懂,眼前的男人不過是一朵泌著毒液的地獄之花,既無花香更無花蜜。她溫柔地看著蘭亭,淡淡一笑,「不必,你跟母妃來便是!”

帝王的後妃撤了兩個,宴會中的氣氛顯得更加詭異。

甯常安象一株盛開的寒梅靜靜地開在夜間,對周遭的寒冷沒有任何的反應。待一切塵落後,她神色如常地開口,「皇上,民婦曾與兄長商議並決定,借今日壽辰之機,將甯家的西淩鐵礦開採之權奉還朝庭。”

此言一出,驚歎之聲頓起。甯家最先是經營綢緞莊,但真正讓甯家富達天下的卻是西淩的採礦大權,光一年分包給一些商戶,從中就賺個盆滿缽滿,多少權臣眼紅這一塊,二十年間不停有人上奏朝庭,要求收回這一塊歸朝庭所有,但開國先帝爺立下

的規距如何輕易能破?

「哦,此為何故?」蘭禦謖冷冷瞧著甯常賢,他其實早有心收回鐵礦開採,畢竟鐵礦的開採牽扯國之命脈,但西淩的開國帝王曾許諾讓權給甯家開採百年,如今不過六十余載,他雖是一國之君,可也找不到理由收回。

甯常賢緩緩步出,謹聲道,「甯家嫡氏一門人丁淡薄,到草民這一代,也僅有我兄妹二人,而草民僅有甯天賜這兩歲的嫡孫,這麼大的家業,恐怕後續無力。所以,草民和舍妹決定,將甯家的鐵礦開採這權奉還朝庭,並將甯家的錢莊、金裝玉庫、當鋪、悉數分散給甯家的旁枝,唯留下甯家祖傳的江南彩帛工藝留給這孫兒。”

此話一出,荷池上議論紛紛,眾人搖首噓歎,這樣的大手筆,千古未聞。

「甯常賢,甯家的百年基業你竟捨得一朝棄之?」蘭禦謖抑住再次驟起的狂怒,甯常賢這是給自已的妹妹卸下甯家的包袱?難道他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在西淩,就算是販夫走卒,他蘭禦謖也照樣將甯將玩于股掌之間。

甯常安,她呢?今晚她唱的又是哪一齣戲?她想斷尾求生麼?

「皇上,甯家世代受朝庭大恩,無以回報,只能將十年所積的財富回饋于西淩百姓。而這採礦之權,牽到西淩國之命脈,甯家不敢再借先祖的余萌享受這無功之祿。草民懇請皇上成全!」甯常賢語聲恭敬有禮,言辭有度。

雙手奉上一座金山,如果帝王不接,那他的臣子將會作何想法?這樣的夜宴像是算計好一切,似乎皆大歡喜,但蘭禦謖心裡明白,甯家是在斬斷與西淩的一切關聯,或許是,過了今夜,甯常安不會再委屈求全!

「甚好,既是甯家的一片赤誠,朕就允了!」帝王眼中露出困獸般的利芒,痛苦狠意並存。他是她的一塊毒瘤麼?為此,她甚至將甯家的百年基業拱手讓人?

甯常安、甯常賢齊齊跪下,恭敬聖恩!

甯常安走向沈越山,期盼已久的沈越山早已起身站著,他朝著妻子伸出修長的雙手,如潑了濃墨般的雙眸熠熠地瞧著她,唇角綻開一絲溫婉的笑意,延至眸中盛滿愛意。夫妻二人相視一笑,案桌下,四手交叉緊緊相握。

蘭禦謖撇過眼,突然無聲而冷酷的笑了,眸中自嘲且自鄙,「既然壽星已至,那今夜的舞宴可以開始!」可既便是眼觀不到,但心中跳閃的還是方才那一對脈脈相望的眉眼,如此礙眼,刺得心中血肉磨糊,一種割裂的情緒又橫生心頭,倏地轉首冷言,「朕的皇妹呢?今晚為何不見其蹤影!」他的身體帶著精疲力盡的倦意,稍後靠在輔墊著層層軟衿的紅木長椅上,闔上眼眸,滿心只想著將眼前所見撕殺乾淨。

「皇上,今夜在民婦母親的後院另設內眷宴席,兩位公主及六部大臣的內眷皆在那邊聽戲邊用膳!」甯常安謹聲回答。

帝王宴席上,除了四妃及八公主和太子妃身份特殊外,其餘的皆為男賓。

蘭禦謖不語,他微微闔首靠著。趙總管會意,忙宣道,「皇上榮恩,傳大臣內眷一同欣賞舞宴!”

話音剛落,席後的粉衣丫環井然有序的上前撤去酒席,添上座席,呈上瓜果點心後,悄然退下。

沈千染抱著賜兒離開荷池。

「娘親,今晚賜兒得了賞哦!」小傢伙晃了晃手裡的玉牌,隨即小臉上漾開一個得意的笑,拖長了聲音,「賜兒聽娘親的話,沒有亂跑哦......」

「賜兒乖,娘的賜兒最能幹了!」沈千染親膩地用鼻子輕輕觸了兩個小傢伙的鼻頭,氣息噴在小傢伙的鼻子上,惹得小傢伙有些癢地皺著小眉頭直笑。

感受著娘親一臉寵溺的小傢伙,撇了撇小嘴,琉璃美眸眨呀眨地邀寵著,「娘親說,只要賜兒晚上乖乖地坐在阿公懷裡,祖母......外祖母就會和外......外祖父永遠在一起了?”

忍不住又親了一口那粉嫩得快擠出脂胭的小臉,只有看著她的賜兒,抱著她的賜兒,她的心裡最詳和,沒有恨,沒有怨,滿滿是愛,渲瀉不完的愛。

她緊緊抱著她的孩子,若不是她為了緊逼著蘭禦謖,她才不會讓賜兒在蘭家的人面前出現。他們連看一眼她的孩子的資格也沒有!

她相信,經過今晚,蘭禦謖的耐性將會全無,不出三日定會下旨讓沈越山赴江南震災。

剛至九曲廊,水玉和水月兩人已笑意盈盈地迎了上來。

水玉輕聲地把趙清媚傳來的話重複了一遍,沈千染漆黑的眸色微微染上了一抹冷霜,「你去囑咐一聲,申柔佳心狠手辣,讓她看著些,別讓她又走了偏門代替那些魅主上臺。”

「什麼偏門?」水玉沒聽明白,忙問一句。

「比如臨場給那些魅主下藥取而代之,甚至傷了其中一個都有可能,總之,讓人盯緊她。別讓她有機會下手!」沈千染感到懷中的甯天賜有些困意,便一手輕輕扶著他的小腦袋,讓他靠在自已的肩上,輕輕柔柔地慰了一句,「寶貝,睡吧!”

水月忙把手中的一件披絨搭在甯天賜的身上。

水玉還是不解,她看了看小天賜,似乎睡了過去,便壓低聲音問,「二小姐,你既然想讓她今晚被卿點,可以處處設障,那今晚要是她想不出辦法給自已開一條路,那二小姐的籌謀豈不是空了?”

沈千染搖搖首不語,這些話她不想在甯天賜的跟前說。

她瞭解申柔佳這個人,當初她稍一逼申柔佳,她連甯王的浴池也敢混進去,只能說明,只要能達到目的,沒什麼她不敢做的。她阻了申柔佳光明正大的被卿點的路,就是逼著她以最低賤的方法把自已出賣。

沈千染一直無法明白,在她重生前,申柔佳是如何攀上蘭禦謖,並懷上他的孩子,最後取代柳貴妃。

以前曾誤以為申柔佳是借了蘭亭之力,如今方明白,蘭亭根本不會與任何女子有所交集。

在今日,無意從蘭亭口中得知了蘭禦謖曾在宮中勝德門大開殺戒,淩遲了韓家一百多條的人口,僅余六皇子蘭宵一人。

她很快搜集到有關這位她從未曾留意過的六皇子,很多不明白的事在她腦海裡逐一整理清楚。

「你去按我說的交代趙當家,她聽得明白!」沈千染語帶輕笑,聲音亦是平淡得如同吩咐一件極為尋常的事一般。

「明白了,二小姐,我這就去傳話。」水玉笑了笑,三人在分叉口時,水玉往另一條路上走。

兩人快到東院時,水月突然朝身後看了一眼,輕聲道,「二小姐,後面有人跟著我們!」說完,上前一步護在了沈千染的身邊。

「賜兒,千染......」身後傳來南宮鄴的喚聲。

沈千染轉身一看,南宮鄴疾步朝她走來,身後卻亦步亦趨地跟著蘭悅儀,沈千染微一蹙眉,遠遠地朝著南宮鄴作了個禁聲的手式,又指指懷中的甯天賜。

她將甯天賜小心翼翼地放到水月的懷中,輕聲吩咐,「你先抱他回房,不用給他沐浴,讓他先睡,這些日子,小傢伙為了習醫術,就沒有好好睡過。”

南宮鄴終於見到日思夜想的心上人,這一眼,瞧得心都絞疼了。來了京城後,不是被無休無止的宮宴纏住,就是被沈逸辰拖住不得脫身,礙于他是沈千染的嫡親兄長,只好耐著性子陪著,好不容易盼到了夜宴,終是來到了沈府,而沈逸辰又被沈老夫人傳去,無暇再顧及她,可他依然被她拒于千里之個,無法見她一面。

盼到夜宴開始,遠遠地看著她,隔著青紗,心裡悸動難耐。

幸好見她匆匆離去,也顧不得禮儀,悄然跟上,誰知一路被蘭悅儀拉扯著,最後忍不住斥責出聲,令她離自已一丈開外。

果然,她至始至終地在他的一丈開外,陰魂不散!

「染兒,多日不見,可安好!”

「太子殿下,今晚夜宴方開始,怎麼這就出來?」沈千染問得極客套,眸光疏離。

南宮鄴原本清亮起來的眼神漸漸地淡下去,方寸間神色也漸漸染上哀戚,他轉身對著一丈外的蘭悅儀道,冷冷道,「八公主,請你自重,孤不想把話說絕,請你自重!”

原本就是一肚子的委屈,她再厚顏到底也是一國公主。她看著他巡著沈千染的腳步離去,她再也按耐不住,她無法控制自已的心,她強忍著內心的羞恥緊緊跟著她,卻被他當著另一個女子的面,被羞辱得體無完膚。

她踉蹌地後退兩步,眼圈泛著紅怒指著他,「你......你才是要自重,你是本公主的未婚夫君,卻半夜追著別的女子,你......你對得起本公主麼?”

南宮鄴迅速冷笑,「難道孤想與千染說幾句話,還要得到公主殿下同意不成?」南宮鄴已無心同她糾纏,低喝一聲,「讓她走!」暫態,蘭悅儀周圍出現兩個黑衣女子,象提著一隻小雞一樣拎起尖叫的蘭悅儀,迅速地離去。

南宮鄴轉身,正色道,「染兒,這裡已不是你久留之地,今晚之後,恐怕你會很多麻煩纏身。”

「太子,你不必為我擔憂,千染能應付。」她輕輕一笑,神色並不在意。

他目光緊緊地鎖住她,眉目間帶著暖意,在心裡放了許久的話,終是道出了口,「跟我走吧,我保證能帶著你的父母一起離開西淩。在東越,亦能許你一世平安!”

「太子,你許不了我一世平安!」沈千染淡淡笑開,平靜地看著他,「太子的母族佔據了東越半壁的朝堂,就意味著,你既使有一天君臨天下,但至少是十年之內還得受獨孤一族所...。擺佈。」她的眸光變得漸漸深遠,幽深得能把人吸入一般,「太子,阿染實話告訴你,賜兒是我親生骨肉。”

「我不介意,我會一生當他是至親骨肉。」南宮鄴上前一步,欲將她挽入懷中。

她後退一步避開,淡淡一笑,眼角溢出一絲無奈,「太子殿下,染兒一生也不會與一個妻妾成群的男人在一起,更不會讓賜兒受這樣的委屈,所以,我不會跟你走。”

「什麼?」他一時沒消化她話中之意,他並不曾有妻室和妾氏。

「先不說你父皇是否能接受這樣的兒媳,阿染可以斷定,你的母后決不允許。雖然你與八公主早已定下兩國聯姻,且你二人早已到了適婚年紀,東越卻遲遲不提出求娶,只能說明,你母后在干涉,她一定在自已的家族中為你挑選了中意的人選,而且你的嫡子一定是你母后相中的人選才能得以平安生下。”

看著眼前如一塊上好的暖玉,溫潤無害,帶著陽光的氣息的男子,此時,眸光緩緩碎裂,嘴角漸漸地挑起一絲沁涼的弧度,她也覺得自已很殘忍,這種拒絕如此乾脆,連一絲的念想也沒有留給他。

可是,她知道,她若再不說,他只會越陷越深。對於這個曾在她最困難時扶人她一把的男子,她希望他過得更好。

「既使......可我只會對你一個人好,染兒,你相信我,終有一天,我可以排除一切萬難,只與你......」他在她緩緩搖首中,吞下了剩餘的話!是啊......終有一天,是十年,還是二十年,甚至是一生!

他豈不知她的心性,只是一直以來他不願去想,只想或許有一天守得雲開見月明,可終究,她一點機會也不肯給自已。

眸中淡淡暮藹,終化成一歎,「染兒,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就來東越找我,我始終願意......做你的朋友。」父皇半生與獨孤家族較量,甚至在他剛出生不久,就為他定下西淩的聯姻,就是希望有一天,後宮之主不再姓獨孤。

千染一針見血道出他的脆弱,他苦笑,眼前的女子太過聰慧,或許,以他的能力無法守得住。

錯過了今生,來世他還會遇到她麼?

沈千染回到東院,卻見門口站著銀姑,臉色一冷,問,「有何貴幹?”

銀姑恭聲道,「沈二小姐,珍妃娘娘有些話想找沈二小姐單獨談談,請沈二小姐隨奴婢來!”

蘭亭扶著母妃剛走了幾步,就有粉衣丫環上前執路。

這些年,沈家宴會不斷,無數次宴賓至深夜,為了方便,里安修建了一些供賓客休息的寢房。

粉衣丫環將二人帶到西院,此處以前正是申氏的院落,如今被隔出了一間間的寢房,其奢華度絲毫不亞于宮中後妃的寢房。

蘭亭扶著珍妃在寬大的貴妃椅上坐下。

貼身侍婢瓶兒馬上取了一件軟裘蓋在珍妃的身上,秀亞端了一碗熱熱的核桃露,輕聲道,「娘娘晚上胃口不開,宴中都不曾用些,怕晚些娘娘的胃又要不舒服了,殿下勸娘娘把核桃露喝了吧。”

蘭亭接了過來,暖笑道,「母妃,身體重要!”

珍妃怕蘭亭擔心,依言慢慢地喝下,擱了瓷碗後,吩咐侍候的宮婢退下,便拉著蘭亭坐在自已身側。

「母妃,您拉著兒臣來,定有事,兒臣謹聽母妃訓導!」蘭亭不著痕跡地將另一隻受傷的手擱在身後。

「一眨眼,皇兒都二十三了,如今又封了王,早該有自已的王妃了。」珍妃心中感歎,握著蘭亭的手遲遲不放,兒子手中的暖意順著他的手心傳來,珍妃唇邊微微揚起弧度,看著一年比一年出色的孩子,為人母的驕傲讓珍妃的臉上渡了一層聖光。

「母妃無需操心,兒臣自有打算!」蘭亭此時著深紫的錦衣,半束著發,臉上帶著一抹閑然的笑意,鳳眼斜挑,星瞳幽暗深不見底。

「母妃知道,皇兒心儀沈家的二小姐,今兒母妃把你叫來,就是為了這事情。」珍妃臉上儘量展開輕鬆的笑意,仿若與蘭亭在話家常,「母妃讓銀姑去把沈二小姐請過來。母妃會誠心與她一談。若她心系于你,又肯放前以往宿怨,母妃定不會攔著,只是母妃擔心那丫頭性子強,不肯輕易放過過往。這......就讓母妃無法適從了,總不能拿把刀時時架在脖子上過著日子?”

「那依母妃的意思——」蘭亭低下眼眸,深濃的眼睫蓋住眸底的暗湧。

「母妃合計著,一會探探她的口氣,皇兒就在屏風後聽著。」珍妃探到蘭亭的眸光暫態一寒,忙挪了一下身子,挨著上前,笑意盈滿唇,「如果她願意,母妃回了宮就勸動你父皇,給沈家下聘,若她至死不肯放下恩怨,皇兒何不就此作罷,以皇兒的人品,這普天之下的女子定是任你挑選!」珍妃早就盤過,就算是沈千染同意,蘭禦謖也不肯。她又何苦做這個壞人,與自已的兒子撕破臉?他讓蘭亭在屏風後聽,若沈千染稍衝動,語言衝撞她,或許倒可以冷了蘭亭的心。

「母妃,您無需去探她的想法,兒臣不想背著她做任何猜測她的事。母妃要的答案,兒臣可以現在就告訴您,她不會為了兒臣而求全,如今,一切是兒臣一廂情願在求全,母妃,兒臣唯求您什麼也不做,她......是兒臣的底線!」蘭亭抽出被握住的手,起身。

「那母妃總得找她談清楚,母妃為了你,會儘量與她談一談,不會與她衝突。”

「那兒臣退避,兒臣想知道她說什麼,事後會親自問她。」蘭亭在離開前突然轉身,嘴角掛著笑,眼眸深黑如墨,潑灑出來的是無盡的淡漠薄涼道,「母妃,希望您不要後悔......找她談!」他知道珍妃今日連著他一起算計。他也知,珍妃始終會找沈千染談話,與其在外面,不如就在沈家。

珍妃一聽,渾身都涼透了,就像是在寒冷徹骨的冬天掉進冰窟裡一樣,口中喃喃溢出一句,「你這孩子!」她控不住的滿眼失望,卻不好把指責的話說出口,蘭亭的癡情比她預料還要嚴重。

可是沈千染不行!絕對不行!既使她答應了蘭亭,不得傷她半分,但她絕對無法承認這樣的女子做她的兒媳婦。一想起三年前,她被她的丫環剃光了頭髮,還在腦門上寫上「賤婦」二字,她就感覺自已被人在大庭廣眾剝了個精光一樣,那要的恥辱無法洗去,永遠地粘在了自已的臉上。

「娘娘,沈二小姐來了!」寢門外傳來銀姑略顯沙啞的聲音。

「進來吧!」珍妃稍坐正後,拿了貴妃椅邊的一本《珍稀拾錄》隨手翻看著。

沈千染緩緩地走了進來,她眸色淡淡地落在珍妃的臉上。

三年前,她曾宣她入宮,連面也未會上,卻害她差點丟了她的賜兒。

如今,她已經不怕她了,如果她意圖想傷她一分,她的暗衛就會在最快的時間裡掐斷她的手。

「怎麼,離開了三年,連個請安都不會了?」珍妃翻了一頁,聲音冷淡,沒有看她。

「這麼晚把阿染叫過來,我想,你不是僅想讓我給你請安!」沈千染轉身,緩緩地走到桌子邊,坐了下來,隨手倒了杯熱茶,慢慢地啜飲一口,「有話就說,我想珍妃娘娘也不想見到我這張臉。”

「這些碎嘴的話說來也無用,不如我們好好談談!”

「比如——」她笑得雲淡風清。

「比如,沈二小姐可不可以放下以往的恩怨?」不經意地將書擱在一邊,眸光微瞥著她,至始至終沒有拿正眼瞧沈千染一眼。

「你覺得呢?」沈千染冷漠地撩動唇角,深眸隱帶譏誚地看著珍妃。

「本宮覺得,你沒有資格與本宮說恩怨二字,本宮若肯恕你,你當覺得三生有幸!」珍妃高抬著下巴,以極致的尊貴模樣看著沈千染,她眼中閃爍著冷漠的光澤。

「人至賤則無敵!」沈千染語調忽地一轉,柔緩的嗓音中多出幾分調侃意味。

「你說什麼?」笑容迅速抽離,珍妃曆喝一聲,倏地從貴妃撐起,軟裘滑落在地上。

「聽不懂,那阿染就簡單明瞭些說,我說——珍妃娘娘果然夠賤!」沈千染得意的笑,心裡痛痛快快地湧起了一股報復的快感。唇角漸漸地綻開,很滿意看到自己的目的達到。

「你——」氣息暫態急促,眸光透出陰戾,惡狠狠地咬向沈千染,「你別以為,你有了蘭亭的僻護,本宮就拿你沒轍!”

沈千染驀地起身,幾步就至珍妃的身前,居高臨下瞪視著,瞳孔中浮出一抹妖冶的冤紅,似乎將一股幾乎無法抑制的深重怒氣和怨恨狠狠地鎖在眸中,只要稍一眨眼,便噴勃出來一個惡靈,「珍妃,你不過是為了一個男人,一個不愛你的男人,就就用如此惡毒的手段去殘害一個年僅六歲的孩子,你喪盡天良,如今還做夢與我拋開舊怨?你以為,你接受我,是對我的恩賜,哈哈,珍妃你高估了你自已了。試問,這世間有一個人若用這樣的手段去害你的孩子,你是否還會寬恕地與她握手言和?造你的春秋大夢去!”

珍妃被她兇狠的眸光所懾,竟不自覺地往內一縮,腦中空白一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今日,阿染大開眼界,娘娘,你不僅賤,而且天真得可愛!」沈千染看著她懦弱的模樣,冷冷而笑,笑聲陰刺寒骨如鬼魅。

「娘娘,說你天真,是抬舉了你,你活到這把年紀了,只能用蠢字來形容!」一句接一句,聲聲帶著刺刀紮向珍妃,連一絲空隙也沒有,紮得她喘不過氣來,「難怪連個男人也守不住,如今——恐怕連兒子也守不住!”

「如果......如果不是......不是為了皇兒,你早已死了千百次!」珍妃咬著牙緩緩地,僵持地坐起,在沈千染陰森的眸光下,背後驀的冒起了一股寒氣!

不能,她怎麼能讓這樣的女子與蘭亭糾纏,眼前的女子,她的眼裡已毫無生人的氣息,如一樁死靈。

「珍妃娘娘,下次交鋒時,希望你表現得精彩一些,別裝扮成一副慈母的樣子,只會讓阿染感到噁心!」沈千染最後冷嘲一句,轉身大步離去。

珍妃靠在貴妃椅上,呼吸急促,象失水的魚,絕望地,大口大口地吞吐著,她呆滯地雙眼看著一盞宮燈,腦中一片空白,心中唯一留下的意念:絕不能讓蘭亭與沈千染有任何的交集,絕不能!她不怕她死在沈千染手上,她自知,就算有那麼一天,也

是報應!

她是怕,她是他兒子的一個劫!

銀姑進來時,看到珍妃如此模樣,唬了一跳,她猜不出方才到底珍妃和沈千染談了什麼,只看到沈千染走時,面色紅潤帶著一絲水漾,美得令人移不開眼。

她誤以為,二人相談甚歡,所以,她也沒有馬上進來看珍妃,而是去吩咐廚房再去備些膳食,因為晚上珍妃一晚都未曾進食。

「娘娘,您怎麼啦?你回過神,說說話,別嚇奴婢!」銀姑不敢用力推她,唯恐嚇到珍妃。她撿起地上的軟裘,輕輕地拍了拍後,蓋在了珍妃的身上。

珍妃微微側過首,看到一眼銀姑,怔了怔,緩緩地閉上了眼,許久後,方緩緩吐出一句,「本宮沒事!”

銀姑嗯了一聲,靜靜坐在珍妃的身旁陪伴著,稍頃,銀姑見珍妃的臉色緩和些了後,關切地問,「娘娘,方才,你們究竟談了些什麼?”

珍妃瞳孔攸的射出一道寒澈的眸芒,咬牙切齒道,「若說今晚之前本宮還有一絲猶豫,現在,沒有了!本宮絕不能讓她成為蘭亭的妃子,就算是妾氏也不行!”

銀姑連連點頭,贊成道,「別的不說,光那容貌太過,也是不詳。”

珍妃一想起蘭亭的堅持就感到頭疼欲裂,「可問題是亭兒,都二十三了,一個女人都不沾,偏偏一瞧上,就瞧上這個冤孽!”

銀姑思忖片刻,猶豫道,「其實奴婢一直有個主意,就是不敢跟娘娘提——」

「說吧,都什麼時候了,有主意就說出來!」只要能讓蘭亭改變主意,就是讓她再剃一次頭,她也願意!

「殿下排斥女子,說穿了,是沒沾過女子的味道,奴婢知道有一種藥,既不傷身,又可以......」銀姑俯了嘴在珍妃耳邊悄悄耳語了片刻。

「沒法子了,雖說本宮實不願強迫亭兒,但如今是生死迫在眉睫,只能一試。只是,如何找一個合適的姑娘?」珍妃沉呤許久,似是自言自語,「這種方式,自然不能讓那些名門家族的女子,可要找個乾淨的......」

「有——今晚這裡不是有卿點魅主麼?奴婢聽說,凡是身為魅主,皆未被破過身,而且這些姑娘多數是好人家的女兒,只因家道中落,才落到了千魅坊!”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9:12 PM

八十七 瘋狂夜宴

「魅主?你是說那些歌姬?那些個風塵女子怎麼能配得上我的皇兒?」珍妃杏眼圓睜,瞪了銀姑一眼,因盛怒蒼白的雙頰染了絲血氣,眸中不屑道,「也就是老六那樣的瞧得上眼,本宮看今晚,也唯有他會上心!”

銀姑忙寬慰了幾聲,讓珍妃消消氣,又帶著苦口婆心的語氣勸道,“娘娘,這些年,您在殿下身上沒少上心。別說是模樣端正的宮女你一個一個地往殿下身邊送,就算是六部家的嫡女,哪一個模樣周正些,您都要記掛著介紹給殿下。甚至自家的外甥女您也逼著殿下看了幾個。可殿下全瞧不上呀。這一年一年的,如今殿下都二十三了。老奴看太子的兒子都會爬樹掏鳥蛋了。這心裡急著呀!娘娘,聽奴婢一句,這些個名門淑女乖乖巧巧的,吸引不了三殿下,您瞧那沈家的二丫頭,身上哪有半分的大家閨秀的模樣,那眼神簡直就是吃人的。或許,殿下就是喜歡這種的。況且,這些個正經的女兒家,早已被教化了,哪個敢在三殿下身上下藥?但這些魅主不同,是在場面上滾過來的,說難聽點,就是個狐魅轉世,不僅花樣多,或許還能有辦法讓殿下轉了心思,不會一門撲在沈二小姐的身上。”

「如果能分薄了皇兒對沈家丫頭的心思,這倒是合本宮的心意。你說的倒也都在理,但是,你能保證她們個個乾淨麼?」也不知那些風塵女子成日和什麼野男人在一聲,要是沾了些什麼病過給她的寶貝兒子,珍妃只要略一想就要嘔出血來。

「這點娘娘放心,這千魅坊要是連這些信譽也沒有,哪能在京城混了十年?奴婢聽說,朝庭裡頭也有不少大臣卿點過,有的都收了房了。有些還添了香火。也有些是卿點後,擔心宅子裡頭的鬧,就花些銀子把人打發就了事了。”

「倒是個好主意,這些無家世依託的女兒,無需給個身份,只需打發點銀子,倒是省事。」珍妃臉上終於盈出笑意,淡掃去方才一臉的陰霾。

「就是,能讓三殿下卿點中,是她們的造化!”

「只是如何卿點,總不能讓本宮出面?」珍妃略思忖,又覺得難辦,先不說她先借不勝酒力先退了場。就算她去了那,她一國的妃子也不好大刺刺地卿點起魅主。

左思右想,兩人一時都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這時,幾個宮女端著幾盤精緻的小菜及一盅香米粥上來。銀姑接了過來,揮手示意眾退下。

「娘娘自然是不宜出面,否則,殿下會有所察覺。」銀姑輕歎一聲。

「是呀,這些年,本宮只要稍與一個未婚配的女子多見幾次面,皇兒就生了戒心,三天兩頭傳喚,總是尋個藉口不進宮。」珍妃眉峰輕鎖,低首苦笑,柳貴妃是心煩太子府上一個接一個的納妾,外頭又隆景軒養了整整一群的歌舞姬,擔心太子沉迷于聲色。而她卻煩自已的兒子不近女色,到現在也沒給她添個一兒半女的。

銀姑分出一小碗香米粥,又挑了些珍妃喜愛的小菜,一邊服侍著,一邊道,「娘娘,要不然這樣,您可以讓今晚出歡宴的人幫著卿點一個,依老奴看,大臣肯定是不敢挑這個頭,皇上、王爺和殿下們都在,哪輪得到他們去爭搶。”

珍妃腦子時馬上閃出甯常安的臉,嘴角一勾,毫不掩飾的厭惡和嘲諷,「有那個賤人在,你覺得晚上皇上會有心思卿點麼?沈家搞個這樣的歡宴,也不知道是想便宜了誰!”

銀姑忙轉陪笑道,「依奴婢看,不像是甯常安這賤人的手筆,便像是沈二小姐的,雖不知道她是添什麼心思,但娘娘要是籌謀好,斷了殿下對她的念想,讓她偷雞不成賒把米。這才是大快人心的事。”

珍妃腦裡暫態晃出沈千染泌著毒液的雙眼,耳邊仿佛又聽到「賤婦、賤婦」的嘲諷之聲,心潮暫態交織竄湧,恨意燎燃,她視線像灼燒的刃直直地盯著方才沈千染所坐的位置,咬牙切齒,「哼,她敢公然挑釁本宮,還不是因為皇兒給她撐腰。連那些我鐘家培養了多年的暗衛也調到她的身邊護著,只要一起,就讓本宮贈裡揪疼得發慌。”

自已最恨的、最想除去的人,竟然是兒子最想護住的人,這一想,珍妃就覺得百蟻抓心,「銀姑你說,本宮是不是上輩子欠了這一對母女,如此陰魂不散!甯常安那賤人,嫁了人還勾三撚四的,瞧她今晚那樣,分明就是故意讓皇上惦記著。她的女兒,明明是蘭郡王的未過門的妻子,也不知使了什麼詭詐,竟和本宮的皇兒給扯上關係。”

銀姑突然心思一慟,「這沈二小姐原是蘭郡王的未過門的妻子,依奴婢想,蘭郡王有可能會幫這個忙。”

「對!」珍妃猛地坐直身體,銀姑的一句話如醐提灌頂,「既然當初蘭郡王退了這門親,肯定就是見不得沈千染將來找個比自已更好的,這是男人的劣根性。只要本宮略一提點,他准是應了。雖說他是郡王的身份,但他的面子,連皇上都給七分,六皇子肯定得讓著點。今晚的魅主定是屬於他!”

兩人一合計,便商定了下來,珍妃此時喜上眉梢,心情一好,腦子就轉得飛快,吩咐了幾句後,但靠著貴妃椅躺下。

「是,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把差事辦得漂漂亮亮!」銀姑幫著珍妃蓋好軟衿,躬身退了下去。

荷池上,眾粉衣丫環領著大臣的內眷依次落座。

鐘亞楠原以為她可以坐在第一排,誰知卻被粉衣丫環安排到瑞平公主身後的一排。憋了一晚悶氣的鐘亞楠終於忍不住報怨出聲,無理地指向沈越山道,「沈老夫人不舒服,為什麼他不陪,倒要我娘親陪。」鐘亞楠不認得容貌恢復的甯常安,只道沈越山又招了一個美貌女子,心裡更不爽氣。如果母親有來赴宴,以母親公主的身份,定是同瑞平一樣坐在第一排,那她就可以坐在母親的身邊了。

瑞平自然識得甯常安,見她容貌已恢復,心中暗暗稱奇,不覺得多看了幾眼。耳邊聽到鐘亞楠如此無禮衝撞,誤以為鐘亞楠指的是甯常安,轉首朝著鐘亞楠冷笑,「今晚沈夫人是壽星,皇兄就是奔著壽星面子來。你一個小輩,見到沈大人和沈夫人不行禮,倒敢如此蠻橫衝撞,這就是你學到的皇家禮儀麼?”

鐘亞楠重重地跺了一下腳,氣呼呼道,「皇姨,您怎麼老是向著外人!」方才在看戲時,她與柳真真不對盤時,瑞平公主就沒一句向著她。

沈越山和甯常安絲毫沒有留意到鐘亞楠的無禮,沈越山此時正在向妻子細細地說著最近所讀的書,書中的小故事寓喻的一個人生至理。

念到生僻詞時,沈越山擔心妻子不明白,握了她的手心,緩緩地把字一筆一劃地寫出。兩人眸光交纏,仿若無人般地說著笑著,接著又聊到了文字上,沈越山輕笑著對妻子道,「文字博大精深,初始是從象形發展起來。甯兒,你瞧,‘女’子的‘女’字,在甲骨文中,你瞧著象不象一個女子斂手跪著的模樣。”

蘭禦謖眼睛控不住地往甯常安處瞄著,一會見她嘴角溢出笑意,一會見她眸光流轉,明明是隔得那麼遠的距離,她近在咫盡時,他怎麼看也看不清她,可現在,他竟能讀懂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一顰、一笑、一嗔、一喜。甚至連她睫毛的撲閃,眸底漾出的脈脈細流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荷池中到處是人影、笑聲。可他覺得這裡空蕩蕩地,沒來由,一股壓制了太久的酸楚就這樣浮上了心頭。

彼時,他與她在一起時,到夜裡,山間沒有任何的去處,他編了個竹筐,裡面點了個燈讓她提著,攜了手就去河邊看星星。

她喜歡聽故事,尤其是上古的傳說,每回都聽得津津有味。神話中的人物的名字總是很生僻,他也是像沈越山那樣,在她的手心裡一筆一劃地寫給她瞧。

那時候,月光打在她的臉上,她肌膚細潤如脂,瑩白如新,籠罩周身的光芒都變得黯然,就算瞧了千百次,可每次看了他心裡一陣陣地猛跳,就算她在他的懷中,他依然覺得思念如潮,按耐不住如狂的愛念,猛然將她摁進懷中,一遍一遍地吻著......

那時候她是他的,明明是他的,怎麼會......

抑不住的情感,管不住的心,「甯兒......甯兒...。甯兒甯兒甯兒——」在心中輕輕地喚了聲,一聲,又一聲地輕喚著,心生痛,四肢百骸血液流經過的地方也在痛,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痛!

記得第一次擁有她時,她年僅十四,他根本沒想到,在那簡簡單單的青衣寬袍下的身體是如此驚豔絕倫。到現在他依然記得手心處那細膩觸感,有如光滑如綢的軟玉,滿手酥軟無骨......

他身下猛然勃發,脹得發疼發緊,那地方有太久太久,連他都忘了有多久沒有抒解過,他難忍地換了一個姿勢,卻不小心碰到桌子,上面擱著一個鳳梨掉了下來,剛好砸在他*脹疼之處,疼得他竟控不住地低呼了出來。

身邊侍候的宮人忙上前,連坐在下首的肖淑妃和魏昭儀都滿眼關切地詢問,「皇上,您怎麼啦?”

蘭禦謖本能地把眼光投向甯常安,卻見她正將一聲剝好的果肉喂進了沈越山的口中,對帝王突生的狀況無一察覺。

剎那間,雙眼澀脹通紅,心宛如滴進熱蠟一樣,只覺得今晚的長椅太硬。

他喘著息,太陽穴處的神經連連地彈跳著,一抽一抽地把他從沉醉中拉醒,憋著一腔的怒氣,冷著聲趙公公加了一個軟墊。

他靠在軟得幾乎可以讓半個身體整個埋進去的軟衿上,逼著自已將所有的注意力投入到千魅坊的歌舞中。也難掩眉間一抹關不住的疲倦,神清愈發清冷蕭索。

千魅坊的舞姿與宮中相比,*而奔放,尤其是當中那個魅眼如絲的女子,頻頻地朝著蘭禦謖拋著一波又一波的媚笑,這樣的風情,在宮宴中是看不到。宮中的舞姬哪有這種膽色,敢公然朝帝王獻媚。

看得有些意興瀾珊,蘭禦謖半靠在扶手上,仰著頭,眯著眼懶洋洋地看著天上的明月,恍然間,連今晚的月亮的臉都變成甯常安的笑顏,眨著一雙琉璃色的眼眸,嘴角漾著彼時最歡悅的笑看著他......

瞳孔暫態收縮,驀然湧現欣喜若狂的光緒,想凝神看清時,頭上的宮燈的光亮大刺刺明晃晃地照著,晃到了眼睛,一股難以言狀的辛酸浮起。他低下首,指了指右上方的宮燈,冷冷地對趙總管道,「太亮了,撤了撤了,換了個稍暗的!晃得朕眼花!”

趙總管知道帝王心裡正窩著一股邪火,只怕今晚看什麼都會不順眼。他一邊小心謹慎地侍候著,一邊儘量觀察帝王的臉色,好。果然,沒過一會,帝王又嫌得茶水澀了些,讓奴才們重泡得淡一些。

一整晚,蘭禦謖總覺得好象少了些什麼,卻一直抓不到要領。

正煩得無處可逃時,耳畔又傳來鐘亞楠的聲音,「沈老夫人既然不舒服,那她的兒子怎麼不去陪,倒讓我的娘親陪著。”

蘭禦謖冷眸微一掃,才注意到荷池中,此時已坐滿了人。他再次看向沈越山,卻見他的身邊除了甯常安,無別人,而公主坐席上,只看到瑞平公主,不見里安,便發話,「里安呢,如今開始端起架子,朕都來了一個多時辰,她還不見影。”

蘭禦謖背著光,眾人看不清皇帝的臉,只覺得語中滲著冷意,沒人敢上前解釋。倒是瑞平公主上前,福身後,微微一笑道,「稟皇兄,臣妹聽說今晚沈老夫人有些頭疾,皇姐向來孝順,便留在沈老夫人房裡陪伴。”

「既然沈老夫人不舒服便讓她好好休息。趙總管,去傳個太醫去瞧瞧。並傳旨讓里安來赴宴,她又不是大夫,留在那也無濟於是!」帝王不悅,眸光危險地看著沈越山,那目光寒流幢幢,他內心的邪火上竄下跳地,撞到哪哪就被灼出洞來,鑽心地疼。

他不僅要讓里安坐在沈越山的身邊礙著二人!對,蘭錦,也要讓沈越山看看,他不過是撿了他不要的,蘭錦的存在,會時時刻刻提醒著沈越山,甯常安的過去!

既然他不得安生,他又豈能讓沈越山好過?他有些神思恍惚,一會厭憎翻覆,忽而又悸動難耐,時而又迷惘時而恨意燎燃,心不知所向。

那她呢?她看到蘭錦時,會如何呢?他又想起,方才他怒斥柳貴妃時,他的眼睛分明看到,靜佇在那的甯常安眼裡浮著輕煙,看著蘭錦的方向,

她不思念自已的孩子麼?都這麼多年了,他從不肯讓她見一次蘭錦。

天下沒有一個母親是不愛自已的孩子,他依然記得,當初,她帶著繈褓中的蘭錦離開時,他追到了她,在小船上,兩個爭執中,她不幸失足落水,那樣的激流,她還是緊緊護著孩子,將蘭錦扔給了她,緊接著就被一道水流給沖了下去。

那時他抱著啼哭的蘭錦,瘋狂地尋找著。直到懷中的蘭錦連抽噎的聲音都停了,他才不得不離開河道上岸。

還記得那年重逢,她看到他,第一聲開口問的就是蘭錦。

那時,他雖妒忌得發狂,但他還是有一絲的念想討好著她,希望她看在蘭錦的面子上回到他的身邊。

所以,他讓她偷偷地去看了一眼蘭錦。

可恨,她為了另一個男人,竟連自已的親身骨也也扔下。如今雖是隔了這麼多年,她難道還能在自已的兒子面前,坦然地與這個男人眉目傳情麼?

蘭錦,蘭錦?一想起蘭錦,帝王的眸中隱隱夾雜著一絲少見的溫和......久違的寵溺,眸光一瞄,卻發現蘭錦的座席上空空如也,他面色微冷,蘭錦和蘭悅儀,總是仗著他的寵愛,連告退一聲也無,就不見人影。

一想到蘭悅儀,他的心閃過一絲噬血痛快,他想,有一天,他把蘭悅儀的真實身份攤在她的面前時,那將是如何的精彩。他太期待著這一天了,但這個秘密他絕不會輕易打開,只有到那一天,他和她到了生死訣別時,他才會痛痛快快地告訴她,她到底還失去了什麼。

蘭禦謖沉著臉讓趙公公傳他旨意,讓蘭亭、蘭錦、蘭悅儀、瑞安公主速來,不得有誤。

聖旨一下,喜壞了那些名門千金,今晚這她們就是奔著甯王,七皇子而來,因為皇子中,也只有他們二人未定下王妃。

不到一柱香時,蘭亭、蘭錦、蘭悅儀相續回到座位。

里安姍姍來遲,她努力地擠出一絲端莊素雅的微笑朝著眾人打著招呼。

雖然眾人瞧著她的眼光有些怪異,她也沒多想,只認為,他們是怪她來遲了,有些失禮。

「娘親,你......你......」鐘亞楠看到母親,臉色漲得通紅,想說什麼卻一句也說不出,只是瞧著母親不停地跺著腳,眼色發急。

而邊上的柳真真已經掩著嘴笑抽了氣,故意用手肘碰了一下鐘亞楠,咯咯咯地笑出聲,「里安公主好大的排場呀!”

「那是,我母親是皇上請來的,我可是聽說了,你的姑姑方才是皇上給請出的!只怕這排場動靜更大,哈......聽說你的姑姑還掛了彩!」柳貴妃方才被皇帝砸傷後,轟了出場,這事不到半柱香就傳到了沈老夫人後院的戲臺邊,已被傳得沸沸揚揚。這樣的笑料,鐘亞楠豈能放過,當眾地就拿來取笑柳真真。

柳真真臉色微怒,橫了一眼鐘亞楠,恨恨地走開。

「哼,跟我鬥,讓你跟我鬥!」鐘亞楠坐好,摘了顆葡萄往嘴裡一塞,咬了幾口,帶著憤恨連葡萄子都一口吞了下去。

「臣妹里安見過皇上,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里安端著一臉的笑,盈盈跪下,禮儀十足。

「平身吧,一旁坐著便是!」蘭禦謖剛指向沈越山方向的手倏地收回,他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看著里安。

一旁的趙公公忍不住噎了一下,那嘴巴足可以吞下一個生雞蛋。

蘭禦謖閉了閉眼,他想或許是自已太累了,眼花了。

再睜開時,蘭禦謖定眼一瞧,不是他眼花,確實沒看錯。

眼前的里安哪裡象一國的公主,簡直是守了百年孤墳的怨婦,她的臉上的妝濃得跟鬼一樣,白的地方象溺死死的皮膚,紅的地方象猴子的屁股,眼圈下浮著一團臃腫,明顯有哭過的痕跡。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那那衣飾上的流蘇竟是嚴重地脫了線,一縷長一縷短參差不齊地掛在胸前。

難怪她一路走來,惹得宴上的所有人頻頻注目,眼裡全是放滿了無法置信。

這就是他卿點給沈越山的公主?這要是往甯常安身邊一坐,活脫脫就是個王牌笑話!

笑話他!笑話他就算有心讓他們夫妻心生暗隙,也該找個像樣的。

此時的里安在帝王眼裡如戲臺上的小丑顯得那般刺眼,不——是刺心,他連看她一眼也覺得多餘,他眸裡閃著絲毫不隱藏的厭憎之色,不耐地朝里安擺了擺手,語氣沒有一絲的溫度,「既然不舒服,就回去!」心中頻頻冷笑,連這樣的場合也會出來丟人現眼,難怪她一生會敗得如此慘。他怎麼有這樣的妹妹呢?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到了關健時,一點用處也沒有。

里安對皇帝的心思毫不知情,她對帝王的關懷連連謝恩。

她此時心裡惶惶然,對所有人的異色都沒有留意到。因為,就在這幾個時辰間,她把幾年心中的恐懼全經歷了一個遍。

在所有的人去參加晚宴時,她和老夫人還有沈逸辰去了庫房,當看到庫房空出了一大半時,沈老夫人的眼睛毒得就象蛇信一般,颼颼颼地在她的臉舔著。

當一件件遺失的清單被列出時,沈老夫人全身發著顫抖,當場口吐白沫暈了過去。

她戰戰兢兢地佇在一旁,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時,沈逸辰當即吩咐鳴香去找沈千染。

沈逸辰一眼也沒瞧她,就背著沈老夫人離開,她不知所措地跟隨著回到了沈老夫人的房裡。

沈千染很快就來了,她淡淡地告訴她,沈老夫人是受了刺激,中了風,若是今夜醒了還好,要是醒不過來,沈府就要開始辦喪事了。

她顧不得尊嚴,一把在沈千染腳邊跪了下來,哭著求著讓沈千染先救救沈老夫人。

「公主殿下,染兒的醫術不高,恐怕還是得請個太醫。此時皇上正在沈府,不如你去求皇上給派個太醫給我祖母瞧瞧!”

她滿口答應,她會去找個太醫,唯懇求沈千染把事情原因先瞞住,她唯恐此時鬧到歡宴上,那她就是開國以來,最大的笑話了。

適巧,皇帝傳旨讓她去赴宴,此時的她哪有心思細細打扮,只粗粗地弄了些脂胭把臉上的淚痕要掩了,衣裳也顧不得換,就急急趕了。

這時,她終是留意到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她的胸前,尤其是女兒鐘亞楠,近乎咬牙切齒時朝著她擠著眉,示意著她低頭。

她疑惑地低頭一看,暫態連死的心都有了。

本能地轉首想看看沈越山的表情,是不是也在嘲笑著她。

誰知一眼就看到他身邊的甯常安,全身的血暫態抽離全部擠向她的大腦,疼得要炸開。她一邊手揪著疼痛欲裂的腦袋,一邊手指著甯常安,「啊......。」地一聲,如見了鬼一樣指著甯常安尖叫起來。

甯常安淡淡笑,看著里安,神色好似一潭不起任何微瀾的井水,「常安多年有疾,以至一頭雪發。驚了公主,請公主見諒!”

里安又捧著心口,急促地喘著氣,耳朵轟鳴不絕,周圍的宮燈似乎一圈一圈地開始圍著她飛快地轉起來,周遭地指指點點的笑聲徒然變大了百倍。

「瞧,這個就是西淩最不受寵的公主......」

「娘,您為什麼總是給女兒丟臉,女兒要是找不到好的夫家,准是因為你,女兒不活了......」

「你這賤婦,我是為國捐軀,你卻如此守不住寂寞,真是把我和女兒的臉都丟盡了......」

「聽說她把自已的嫁妝全當了,不僅如此,連甯常安的嫁妝也給她偷偷當了,真是千古奇聞呀,還是個公主......」

「不僅如此,我聽說她把亡夫留下的候爺府也給當了,信義候要是知道,准是......」

「不——」里安死死壓住耳朵,她腦袋裡仿佛被塞滿了尖錐,只要一動,就左右上下衝撞著紮著——

她求助地看向沈越山,只要你稍一個眼神,一個也好!可他連眼角也沒有給她,他總是靜得象不存在一樣,看著自已身邊的妻子!

此時此刻,里安覺得那已經不單單是一種痛苦了,也不僅僅是一種深沉的,冰冷的,刻在骨子裡永世不得翻身的絕望——她什麼也沒有,二十多年的癡情、追求了半生的榮華和尊嚴、女兒、丈夫、朋友、親人,她什麼也沒有!

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她突然蹲了下來抱著頭,她不想聽到任何的聲音,好吵!好吵!不想看到任何的人,好煩!好煩!她的腿好麻,方才在庫房裡清點時,她站了好久好久了!她還跪著求著那個可惡的丫頭!她居然給她下跪了!她的心狠狠地撕著,雙腿已經麻木得撐不住身體了。

荷池中的驚異之聲更是此起彼伏,人人對里安公主的怪異行為表示不解。鐘亞楠羞得恨不得沖上前把母親一把推到池裡頭,讓她清醒清醒。

這是自已的娘親麼,分明就是個瘋子,以後,她在京城中該有多丟臉呀!

蘭禦謖看著里安的模樣,心累得突然笑出聲來,只覺得今日諸整事不順,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抬了首冷冷地看著趙總管。

趙總管會意,幾步上前,強拉著醜態百出、又哭又笑的里安公主離開。

菏池中的議論聲隨著里安身影的消失,緩緩地靜了下來。

這時,蘭錦卻突然起身,執著一壺酒走向甯常安。

他嘴角含笑,看著甯常安,琉璃眸中如綴滿破碎星辰,無一絲的溫暖,「這杯酒,本皇子是代母妃敬沈夫人!沈夫人與母妃是同門師姐妹,這份情誼論起來,也有二十多年多久。所以,這杯酒,希望沈夫人能幹了。”

那一剎,全身所有的血液逆向奔湧向心口,她感到疼漲至爆裂。她看著甯錦,整整一晚,她從不敢認認真真的看他一眼,唯恐把心事露出。她知道自已這一生都不能認他,否則,蘭錦的身份將因她變得被人恥笑。

可看著蘭錦眸中的冷漠,她的血脈如潰堤般再一次倒流,全身無一處叫囂著無法承受的絕望和悲哀!

錦兒,看到你,娘才知道地獄一直在娘的心中,從不曾離去!

她曾無數次的幻想,如果在那次激流中,她沒有將蘭錦扔給蘭禦謖,而是死死抱在懷中,她的命運是不是會完全改變。

她或許與兒子一同死去!

如果活了下來,蘭錦在她的懷中,既使失憶,也不會忘記自已曾經有一個兒子。

她茫茫然地接過蘭錦的酒,舉起,一生從未喝過酒的她,緩緩地將酒移到了唇邊。

「別——」帝王和沈越山同時阻止,甯常安對酒過敏,只要喝上一口,身體全身各處就會長滿紅斑,全身騷癢,三天不退。

甯常安轉首看著沈越山,無聲無息一笑,沈越山從她眸中讀出了堅持,便輕輕的鬆開手。

甯常安平靜地看著蘭錦,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將酒飲盡。

蘭錦呼吸一窒,渾身仿佛被那目光貫穿,他轉過眼,再也不願看她的眼睛。

這時,絲竹之聲詭異一變,鼓聲響起。眾人知道,今晚的重頭卿點魅主正式開始。

千魅坊之所以十年不衰,就是源于卿點魅主這個壓軸的節目。

在一聲舞樂中,起先六個領舞者此時穿著統一的金縷絲線衣,緩緩地被十八個半面妝的舞姬抬出。

當一個個輕盈的身體緩緩站在半面妝舞姬托起的手上靈動時,驚豔絕倫,都無法形容她們的舞姿。

因為,這六個女子至始至終沒有落過地,無論是騰飛,跳躍,轉身,變腰,她們的赤足,都穩穩地站在那些伴舞人的手心上。

輕盈纖韌的身體,美到不可言喻的曲線嬌嬈,帶著生命的舞動,轉換著極盡挑逗之姿,讓荷池中的所有人仿佛感到血脈賁漲的律動。

饒是卿點過魅主的一些大臣也從未見過這樣的表演,個個看得如癡如醉。

音樂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終於,那六個女子赤足點地,暫態引起一陣陣的驚呼。二十四個女子極快地舞動著、飛腿,扭腰,把女子身體最隱蔽的地方張揚開,在那透明的金縷絲線的包裹下若隱若現。

荷池中,多少雙*裸的眼睛狠狠地紮向那六個魅主,恨不得上前一把撕開那金色的衣裳。

「嘶啦」突然一聲撕裂的聲響,一個半面妝的舞者正在估九十度的後仰時,胸口處因為太緊,裂開了——

眾人本能地巡著聲音一瞧,難以置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只見那女子的裹胸已被裂成兩半,那一對渾圓白膩便如脫免般盈跳出來。右胸口處那一粒天燃的胭脂痣暫態跳進了眾人的眼睛......

突生的意外,瘋狂的舞動被迫中止。

所有的人眼光都落在那個半面妝的女子身上,只見她身著一件綠色緊身雪紡,她兩手半托著胸,無助地模樣跪在地上,惶然不知所措地避著眾人的眼光,微風吹過,不知是冷還是害怕,她瑟瑟發著抖,淩亂地長髮輕輕拂面,讓人心生憐惜。

所有的人注意到,雖然半邊臉被脂脂所蓋,但另半邊卻可以讓人清清楚楚地看到,這女子五官精美,那泣然欲泣,欲言又止的眼眸似水含煙,比起那六個魅主更添風情。

蘭禦謖抬眸投向那女子,宮燈下,這半面妝的女子離他很近,近得他甚至能看到她眼角邊凝著一滴清淚。

申柔佳揮灑著一雙水眸,帶著楚楚可憐的哀求看著他,好象在無聲地請求著,讓他幫幫她......

申柔佳從不曾想過,原來自已想像中可以做她父親的皇帝,原來這般年輕,風彩奪人。

難怪蘭亭這般出色,原來象極了眼前的帝王。

她勇敢地抬頭接觸著帝王的眸光。

她心潮激湧彭湃,唇角的笑意如消融了千年冰河,化為一池的春水。

在看到帝王眼裡略帶的探究時,她的黑眸因某種激動而神彩飛揚。

一步了,就差這一步了!只要眼前的帝王向她伸出一隻手,她馬上會飛入他的懷中,從此後,她會站在他的肩膀之上,傲視眾人。從此後,她不再流離顛疐、不再委屈求全。她可以姿意放縱著自已的喜好,掌生殺大權。

沈千染,過了今晚,你還想將我玩轉于手心之上麼?

蘭禦謖下意識地瞧向甯常安和沈越山,只見二人挨著首在說著悄悄話,似乎根本沒有留意過眼前的變化。

帝王嘴角掠過一絲薄涼的笑意,緩緩地靠在身合的軟衿之上,闔上了眼。

申柔佳在帝王無情的眸光下,所有的期待一點一點地消失怠盡。

她忍不住狠狠咬了一口拇指的指尖,想問自已,這是夢麼?這世間竟有一個男人能經得住這樣的誘惑。她不美麼,在這樣的夜晚,她的肌膚盈白如玉,為什麼眼前的男人竟不肯多看她一眼......

纖指處一疼,將她的神智拉回了幾分,她怔怔地看著指心處流出的一絲鮮血,茫茫然地又把的伸進了口中舔吸著,空氣中似乎有著淡淡的血腥之氣。

「本皇子,要卿點她!」蘭宵立刻指著申柔佳,他被她那勾的的舔吸的動作勾得腹下一緊,這女子顯然是個天生的尤物。她那小舌尖,一定非常美味。蘭宵上前幾步,俯下身,兩指扣住她的下頜,讓她被迫抬起小臉,近距離看到她完美的半邊五官時,略顯鬆弛的臉上綻滿笑意。

「本王亦想卿點她,不知六皇子肯舍讓否?」一聲好聽的男子聲響起,但這樣熟悉的聲音對申柔佳而言卻是一場惡夢。她死死地低下首,心中瘋狂地吶喊:不要,千萬不要讓!不要!不要!

蘭禦風閑亭信步而至申柔佳的身邊,俯下聲,語聲淡淡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民女......姓沈,名佳柔!」聲音很輕,極力壓制著顫抖的牙床。

「也不知為何,沈姑娘,你讓本王有一種熟悉的感覺...。」看著足下跪著的女子,蘭禦風的笑似嘲似笑似婉似歎。

心裡的弦驀然被挑開,一聲一聲的怦擊著她的心臟,申柔佳身不由已地往前傾了一下。她大著膽子微微地抬起頭,但仍然不敢接觸他的眼睛。心道:他一定是後悔了,後悔曾經那樣傷害過我,否則,他不會去卿點一個象我的女子,一定是的......

「沈姑娘,今夜可否願隨本王......本王擔保,必不讓你感到失望......」聲音緩慢,卻毅然堅持,透著不能讓人拒絕的力度。

池荷邊議論聲緩起,在眾人的眼裡,蘭禦風不算個聲色犬馬之人,想不到會當眾對一個風塵女子當眾表白。

「十七皇叔,她是本皇子先看中的,請十七皇叔......」蘭宵被申柔佳一舉一動勾得心癢難騷,恨不得馬上將她帶到自已的寢房壓在身下。

「宵兒,既然你皇叔看中了,你做後輩豈有相爭之理,退下!」蘭禦謖突然睜開清冷的雙眸,冷鷙地瞧了蘭宵一眼,複又闔上雙眼。

「兒臣遵旨!」蘭宵狠狠地盯了蘭禦風一眼,又難舍地看了申柔佳一眼,恨恨地退了下去。

蘭亭眸光粼粼,看著眼前的一杯濁酒,似乎眼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八十八 瘋狂夜宴二

今夜,甯常安與沈越山旁若無人的親膩,點點滴滴象無數只血蛭一般鑽進蘭禦謖的腦中。侵蝕著他所有的思想和靈魂。

這一夜的淩遲之刑,剮得他血肉磨糊。最後,無法控住的一些想法便如瘋魔似地竄進心頭,一點一滴地積累成川,到此時漸漸成形。

他知道他已經再不能容忍了,既使背負千古駡名,他也讓她成為自已的禁臠,否則,這一生到死,他都無法把這一口的齷齪氣盡數從胸中吐出!

他最後看了那一對毫無所知危險來臨的男女,唇角挽起一絲毫無溫度的笑。

「朕乏了,趙總管,擺駕!」他站起身,明黃衣袍無風而獵動,他神情清冷,全身罩著空乏寒涼,不再看她一眼,撫袖而去。

蘭禦謖並沒有留宿在沈家為他備好的寢房,而是御駕回宮。

帝王離場,宴會反而熱鬧了三分,尤其是一些大臣,仍回味著方才充滿張揚野性的誘惑中,索性譴了家眷,幾個熟識的重新拼了一桌喝起酒來,並打發奴才去把方才的幾個魅主傳來,陪他們一起通宵玩樂!

沈越山牽了妻子的手,相攜著去看望沈老夫人。

蘭禦謖擺駕回宮,蘭錦和蘭悅儀隨侍,蘭亭以珍妃身體不適為由,沒有隨侍御駕回宮,而是留在了沈家。他在粉衣丫環的執路下,來到沈家為他安排的寢房。

推開門,寢房內空氣飄著很淡、清香的、帶點甜香味道。蘭亭一眼就看到書架框裡擱著一盆桃花,忐忑不安瞬間被放空,蘭亭笑得從未曾有過的輕鬆,眉梢眼角盛滿了暖意。京城在經歷了數日不停的傾盆大雨後,她還能為他的寢房放一株開得如此豔麗的桃花,看來,這小丫頭並非想像的那般無情。

侍候的太監伏低著身子進來,為他端上一杯醒酒湯,伏低謹慎道,「三殿下,這是珍妃娘娘特意吩咐奴才給殿下備的,殿下請用。”

蘭亭今晚也喝得不多,宴席中,只是象徵性地與東越太子喝了兩杯,對大臣們的敬酒,只是略略沾了一口。

不過既然是母妃的一番心意,他沒有推拒,接過盅盞,一口飲盡醒酒湯,便譴開隨侍的宮人。

等宮人關上門離開後,蘭亭坐到了窗前,一手輕輕地撫著前額,帶著倦意的修長墨眉斂著一層冷淡,「高溯,你的氣息隱藏越發回頭了,出來吧!本王一進門就察覺到了!”

一身黑色勁裝的高溯從屏風後訕訕地走了出來,雙手握拳躬身道,「甯王殿下,蘭郡王帶著那半面妝的舞姬果真去了珍妃娘娘那裡。屬下亦已查到,殿下的猜測果然沒錯,那個半面妝的舞姬果真是申柔佳。”

蘭亭眉間漸籠起一層陰霾,蘭禦風想幹什麼?在鞍都鎮,他把混進他浴池中的申柔佳扔還給了蘭禦風,他對申柔佳的厭惡已經是毫不掩飾,蘭禦風卻敢擺明瞭算計他,想把這樣的一骯髒的女子扔到他的床榻之上!

「銀姑呢?」蘭亭嘴角又挽起一絲冷笑,這個銀姑,在他所知裡,沒少害年幼的沈千染。

「她......在蘭郡王那傳了話後,她就匆匆去了一趟城外的綠林小居,屬下親自跟著,但那邊氣息有異,屬下擔心打草驚蛇,沒有闖入。在外頭候了半盞茶時,銀姑出來。屬下緊跟著她,看她直接回了娘娘那!娘娘那的暗衛回報,說是給王爺下的藥......」高溯遲疑地看了蘭亭一眼,雙手作揖,帶著小聲謹慎的聲音,「弄到了!”

「那藥呢?」蘭亭冷笑一聲,眉宇清寂間已多出了一層殺伐肅煞之氣。銀姑竟然給珍妃進言,用這種下三濫的藥逼他就範。

「屬下已經移花接木!」高溯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瓷小罐,「藥在此,屬下在銀姑的藥罐裡偷偷放了普通的藥粉。請殿下寬心!”

蘭亭接過,捏著手中的白瓷罐,眸裡閃過一絲難堪的巨痛。

在珈蘭寺,母妃的算計,陰差陽錯中搭上了自已,幸甚,讓他結下這一段緣。可這次若珍妃的計畫得懲,那她的沈千染的緣份就走到了盡頭!一思及此,蘭亭眸中的痛漸漸羽成霜。

母妃明知他的心思,卻還是決定如此,這讓他情何以堪?難道生在帝王家,連自已的血親也要相互算計?

「殿下,屬下有所不明?難道沈二小姐做此安排僅為了讓申柔佳上位?」這些年他手上已有不少關於申柔佳的資訊,集合起來看,這女子亦絕非池中之物。她極具普通女人所沒有的野心,只是身份太低,一直無法得償所願。

但若有一日讓這樣的女子站在高處,必然是更加難以防患。

而甯王之前對付申柔佳的手段,對一個女子來說,可謂是令人髮指,狠到連他都詐舌。一旦申柔佳能成功上位,這樣的仇怎麼會不報?她必會成為甯王的攔路石,他想不通,為什麼甯王明知卻不阻止,反而出手推波助瀾。

「今晚的夜宴,很顯然,小丫頭是想把申柔佳扔給老六,只是沒料銀姑憑添生亂,給母妃獻上了這一計,連著本王也敢暗算。」一提到母妃竟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用到自已親生兒子身上,他眉眼俱冷,唇角略一勾,驀然抬手一掌擊向窗臺邊上。一時間木屑粉飛,揚起的窗縵如被寒風掠起,舞動翻飛。

幸好暗衛及時回報,若那些暗衛稍有不忠,那他今晚就會栽在自已母親的手裡!

在三年前的那個風雪之夜,他派出保護沈千染的女衛竟在沒有他命令的情況下,欲傷害沈千染。

幸好年幼的沈千染早有安排,生擒了那女衛,並用奪魂針傷了她。

他知情後,暴怒之下,以極刑處置了那女衛,並馬上暗中著手開始清理鐘家這些年培植的暗衛,只留下堪用的!

那夜他與她相約定,他不從派去保護她的暗衛口中去探究沈千染的動向,因此,他只能以另一種方式來暗中護著她。

如今,在珍妃身邊的暗衛已經全換上他的人,那寢房中,珍妃和銀姑的一番籌畫,不到一盞茶時,他就接到暗衛的詳細報告。

高溯忙單膝下跪,「甯王請息怒!”

蘭亭眸光深暗,流瀉出濃濃的戾氣,冷笑,「既然十七王叔還不死心也來摻一腳,那本王索性把這水弄混,也讓老六得償所願。至於銀姑,她頻頻教唆,這樣的奴才已不能留在母妃身邊!”

高溯噎了一下,他不知道沈千染這番安排是湊巧,還是存了心把申柔佳往六皇子身邊推,若是存心......他忍不住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心道:得罪什麼人都好,千萬別得罪又聰明又狠辣的女子。

別人不知道六皇子是什麼人,他是暗衛出身,自然知道!

在十七年前皇宮勝德門的慘案中,最無辜的受害者算是六皇子蘭宵,一夜之間,親人俱失,因身上的一抹皇家血脈而得已活了下來。

那樣的活,其實還不如當場死去!

那時,年僅六歲的他偷偷躲在青雕玉欄下,看著自已的母妃韓賢妃被行刑宮人生生活剮,當時的韓德妃腹中已有七個月的身孕,看到的人說,胎兒從腹中取出時,手腳都會動。

那樣的殘暴血腥別說是一個孩子,就算是宮中的老人一說起這樁往事,都全身瑟瑟發抖。

蘭宵整整近七年沒有開口說過話,直到肖淑妃把他從韓賢妃廢棄的寢宮中領了出來,一直把他帶到成年,才讓他搬出宮,另開了府第。

蘭宵是如何挨過這些年的歲月活下來,只有他們這些宮中的暗衛知道。

想到今晚等待申柔佳的將是什麼命運時,高溯又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想起申柔佳如今那纖瘦得不盈一握的身體,忍不住為那女子的命運擔心。但轉念一想,那申柔佳為了攀富貴,三年前不念沈家的收留恩情反而設計陷害沈二小姐,引誘蘭郡王,截斷別人的姻緣。

而在鞍都鎮,他親眼看到申柔佳以那種低賤的方式欲圖色誘甯王。如今為了在夜宴中脫穎而出,竟不惜在裹胸上動了手腳,這種不知羞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子,何需他來憐惜?

「怎麼?高大人憐香惜玉了?」蘭亭瞥了他一眼,口氣帶著冷峭至極嘲諷,「只怕是這樣的美色不僅不能裹腹,還會食物中毒!”

「屬下不敢!」高溯忙斂住心思,訕訕一笑道,「甯王教誨甚是!”

「既然如此,那本王就成全那小丫頭的心思,助她——一臂之力!」蘭亭輕輕推開窗戶,看向沈千染院落的方向,嘴角揚起了一抹恬淡優雅、俊美無鑄的臉在風中清晰深邃,「小丫頭,夜深了,你睡了麼?”

申柔佳忐忑不安地跟隨著蘭禦風的身後,他的腳步不徐不急,緩緩地走著,可對方每一個腳步似乎都踏在她的心上。

她怎麼也沒想到是蘭禦風卿點了她,就算他是真心的,她自問,是否要回到以前的生活。

她沒有答案,給蘭禦風做妾侍,雖生活無憂,但一生困于深宅後院,天空很小又容易被折翅。

可若是再回到千魅坊中,日日陪笑,她不知道自已還能撐多久!

此時,她已披了一件粉衣丫頭給她的一件薄衿。臉上的半面妝未褪,她默默祈求,蘭禦風不要認出她。

她不停地安慰著自已,如今的她就算沒有上妝,面容與以前相比,也有很大的不同。

那一場病後,仗著年輕,雖然身體很快就恢復,但因為疾速的消瘦,又沒有時間調養即開始每日習舞演出陪客,如今她的臉蛋不復以往的豐腴,相比以前,整張臉已經小了整半圈,削瘦的臉蛋,尖尖的下巴襯得她如今的眼睛愈發大而水靈。

看這一路上,雖然沈家變化很大,但申柔佳大致判斷出是向以前她姑姑所在的院落方向走。

她全身沁著涼瑟,怎麼......往這方向走?

進沈府時,她已經留了些心思,知道今晚女賓的寢房是在申氏的院落,而男賓的卻是在以前四姨娘的院落所方向。

如果,如果他認出了呢?她的心突然怦怦而跳,或許他認不出她的臉,但他是熟悉她的舞姿的,這三年,蘭禦風常常在一邊看著她練舞,並為她找了宮中最好的教習嬤嬤。

是啊......一定是認出了,否則他不會卿點她,蘭禦風雖然多情風流,但也不喜眠花宿柳。他一定認出了,他想討好沈千染,便卿點她,讓沈千染借機再一次羞辱她!前方等待她的很可能是沈千染......

「郡王爺,您這是......要帶民女去哪?」推開西院的門時,申柔佳全身如墮冰窖,唇角原本就強撐的笑淡去,她怕......怕極了,以前那些不堪回憶的羞辱又如潮夕般盈滿她的心,不......她不想見沈千染,那個帶著地獄雙眼的惡魔女子......

蘭禦風稍稍轉過身子,宮燈下,笑意和洵如冬日暖陽,「沈姑娘莫擔心,本王只是讓你見見珍妃娘娘,是她想要見你,你不必耽心,跟著本王走就是!”

跳到咽喉處的心倏然回到胸腔。只要不是沈千染找她,她就放心了。雖然不知道珍妃找她何意,但她與珍妃從不承有過宿怨。以珍妃的身份不會無緣無故地為難一個小舞姬,突然通過蘭禦風來找她,或許是有要緊事。

「珍妃,她......她為什麼要見民女?」蘭禦風的笑讓她的心稍稍定了下來,果然是沒認出她,否則他不會對著自已笑得如此溫文爾雅。

那麼,他應該不會要求她侍夜了,她輕噓一口氣,那他就該沒有機會認出她來了?心念及此,今晚所有的不安暫態一掃而空。

心想,今夜雖然沒有被她看中的人卿點,但她沈佳柔的名字已被她打響。她的心又禁不住的雀躍歡呼。她覺得自已是如此的幸運。

因為,那六皇子相中了她。有了六皇子的僻護,從此後,她就不用再看趙清媚的臉色行事了!

哼——等她再一次在京城中站穩了腳,一定讓那個不識好歹的趙清媚好看!

愈想愈開心,心情一旦放鬆,申柔佳整個人便神彩飛揚起來,不知不覺走到了蘭禦風的身側,與他並行走著,微風吹過,笑得好不懈意。

可是,珍妃找她有什麼事呢?還特意卿點了她!側著首望著蘭禦風,柔媚一笑,嗲著聲音嗔道,「郡王爺慈悲,可否給小女子先透個口風?珍妃娘娘她找佳柔有什麼事麼?”

蘭禦風聽到如此熟悉到令他噁心的語調,駐足緩緩地轉過身,眸光暫態變冷,看著她,一字一句道,「申柔佳,難為你了,裝了這麼久!不累麼?”

申柔佳倒吸了一口冷氣,退了一大步。背後冒起了一股寒氣,顫聲道,「你......你......」

蘭禦風全身泛著冷漠的氣息,他臉色猙獰如惡鬼,語聲如刀狠狠地剮著她,「之前你撕了自已的皮躲進蘭亭的浴池,今日你畫了一張皮又想進誰的帳子裡脫光呢?」當初蘭亭的侍衛把衣裳不整地她給到他面前時,毫無顧忌他的顏面。他顧然痛恨申柔佳的下賤,也同時怒蘭亭的張狂。如今,珍妃給了他這麼好的機會,他定是要報彼時的一箭之仇。

申柔佳倒吸一口冷氣,驀然間,鞍都鎮那一夜的羞辱如被一把火點燃,在她胸口雄雄燃燒,那種噬心的疼痛,有如心房包皮下潰爛成膿的痛感死死膠著心,壓迫不得釋放,淚不像是從眼裡泌出,而是從心中直接沖出眼眶——蘭禦風,你太狠了!

蘭禦風緊逼一步,雙目微沉,寒芒如霜,冷笑,「不必擔心,今夜可以圓你的夙願,你不是喜歡蘭亭麼,為了他連著本王的臉皮也給你一道撕下。如今,珍妃找你來,就是想送你上他兒子的枕榻。本王向來有成人之美,這卿點魅主之時,特意給了你這個機會!讓你今晚脫個痛痛快快!”

為什麼!為什麼所有的人都這樣羞辱她?蘭亭!沈千染!還有蘭禦風!她已活得如此的卑微,他們為什麼總是不肯放過她?

所有的情緒瞬間激化為一種同歸於盡的悲涼,這是她最後的尊嚴,她不再任何猶豫,反手狠狠煽他——

「啪」地一聲,她的手剛舉起,臉上已經挨了重重一擊,嘴角處被蠻橫的力量掃過,紅唇破損,口腔內有鮮紅的血沿著嘴角流出,直掛到胸口——好疼!好疼!

「蘭禦風,你會不得好死的!」她臉在笑,心在滴血,恨盡所有人。但她知道,不能死,這決不是她最後的結局。

「是麼?那你得有足夠長的命看!」這賤人居然敢咒他死,蘭禦風狠狠地掐住她的下頜,逼著她與自已四目相對,狠狠而笑,「賤人,但願你能夠撐過今夜!」蘭亭是什麼人,豈能受這種鱉屈,在他神智一恢復,連他也無法想像,申柔佳會怎麼個死法。

「你想置身事外麼?」她回以殘忍而笑,「我在死前一定供出是你,是你逼著我爬上他的床!我申柔佳也打包票,你一定鬥不贏蘭亭,你不過是借著祖輩的余萌在京城耀武揚威,但蘭亭不同,他連異族都能打敗。你一定輸定了!到時候,我在地獄中等著你。”

「連皇上都對本王忌憚三分,蘭亭他還沒資格與本王較量!」他看著眼前衣裳不整,想起她方才為了新的目的,不惜在眾人面前坦胸露乳,他正是為了這樣的一個女人斷了原本屬於他的姻緣,他緊緊地盯著她,他陰鷙的雙眼赤紅如修羅,恨不得上前將她的一張臉撕得粉碎。

他再次捏住她的下頜,指節一點一點地收緊,直到看到她臉上露出疼痛難忍的恐懼時,他方滿意地放開手,但臉上的戾氣絲毫不散!

申柔佳被蘭禦風臉上的殺氣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方才積起的勇氣,在交鋒的挫折中慢慢地褪卻,她甚至連動一動的勇氣也沒有,唯恐他再煽她一掌,她一直以為他不過是一隻溫順的貓,如今方明白,貓的爪子足可以將弱小的她開膛剖腹。

蘭禦風又是冷冷一笑,臉陰沉得仿佛能擠出水來,威脅著,「珍妃說什麼你全應下,沒有用的話,你最好咽在肚子裡。聽明白了麼?”

「明白......了。」她瑟縮地環抱著自已,這樣的暖春,她卻覺得周身冰冷刺骨。

到了外寢房,銀姑進去通報一聲後出來為蘭郡王掀了簾子,謹聲笑道,「奴婢給郡王爺請安了,郡王殿下,娘娘有請。”

蘭禦風臉上含著閑釋的笑,闊步而進,身後的申柔佳唯唯諾諾地緊隨。

珍妃此時已是盛裝,站在圓桌邊插著梅枝,看到蘭禦風進來,笑著道,「十七弟,你坐,銀姑,看茶!”

銀姑笑著應了一聲,走到貴妃椅邊的茶几上,倒了杯茶,恭恭敬敬地端了過來。

蘭禦風接過後,隨意指了指低頭佇在一旁申柔佳,笑道,「皇嫂,人我已經帶來,是個機靈的角色,有什麼您直接吩咐,她會照做。」他微微啜了一口茶後,笑道,「要沒什麼事,皇嫂,那我就先告辭!”

「這夜深了,皇嫂就不留你了,十七弟若有空,就到本宮那坐坐。銀姑,你替本宮送送蘭郡王。”

「多謝皇嫂!」蘭禦風放下茶盞,朝著珍妃微福了身,也不看申柔佳一眼,便掀了簾子出去。

夜已深,珍妃也沒有時間與她兜圈,扔了剪子後,走到申柔佳面前,上上下下地看了她一會,指了指妝台邊的一盆水,冷泠地吩咐,「把臉洗乾淨了!”

「是......」申柔佳心跳加速,不敢磨蹭,忙手腳麻利地把臉洗了兩次,擦淨後,走到珍妃面前十分乖巧地站著。

「本宮聽說,在千魅坊賣藝的姑娘,多數出生不錯,只是後來家道中落,你又是哪門哪戶的女兒家?」珍妃挑了她的下巴,擺弄著她的臉,象挑著貨物一般,細細

端詳了會。

眼前這姑娘,淨了妝,看上去倒象個大家閨秀,那一雙水眸我見猶憐,確實讓人看了喜歡。

「民女......」憶起連番的遭遇,銳痛從心底深處刺出,仿佛象荊棘一般四處漫延,同時戳到五臟六腑上。如果,她有一個好的出生,她怎麼會活得如此卑微!

眼前的婦人今晚就要把她祭在血壇上,可她連反抗的力量也沒有,由著她去剔鱗剖骨。

珍妃對她的悲傷視而不見,更不以為意,只道她是想起家落中道而傷心,又看了看她幾眼,蹙眉道,「本宮怎麼見你有幾分面熟?莫非你是哪個大臣的家的女兒?”

“娘娘——”心思一閃,福至心靈般,她馬上跪下,哀聲哭泣道,“娘娘您認不出民女了?民女是申柔佳呀,民女的親姑姑是沈尚書的二姨娘申氏,民女以前進過宮的,還給娘娘您請過安。娘娘,您說對了,奴婢確實家中遇變。三年前,沈家二小姐先是殘害了我的姑姑,如今,她也不知道從哪裡回來,她就不肯放過我,先是讓我爹落了大獄,又逼著我賣身於千魅坊,她把我姑姑定得人不人鬼不鬼還不夠,她是把民女往死裡的整。娘娘,民女的命好苦呀,民女都不知道到底是哪裡拿罪了她,她要這樣對付民女。”兩人一起策劃在馬車上動手腳時,申氏曾透露些給她,只要扳倒寧常安,就有人出面幫她扶正。並得意地告訴她,此人的身份很高,是宮裡的娘娘。

這些年,她也參加過幾次後妃舉辦的宮宴,知道蘭禦謖後妃不多,敢如此承諾的娘娘也不多,除了柳貴妃就是珍妃兩人。

她權當賭一賭,此人就是珍妃,如果賭對了,那她的這一番話必能引起珍妃的共鳴,引得她對自已的一份憐惜。

或許,她也會念在申氏曾經為她效過犬馬之勞的份上,放她一馬。想找個人上蘭亭的床,這沈府中丫環多的事,再不濟,珍妃的身邊也有宮女可以頂替。

可惜申柔佳錯估了,珍妃在西淩後宮浸淫了二十多年,早已把人的所有的同情心和良善磨得連渣都不剩,眼前的女子在她的眼中,不過是一粒棋子,如果她達不到目的,或者說,申柔佳一完成棋子的任務,她就會申柔佳的性命來挽回自已兒子的心。

不過,申柔佳的一番話倒讓珍妃對沈千染更加厭惡。

「先起來吧!」珍妃假意難過地歎了一聲,扶起她,語聲緩緩道,「說來也巧,本宮近來也正是為這個沈二小姐心煩,所以才卿點了你。”

沈千染,原來珍妃找她來是對付沈千染的!她心裡叫囂地狂歡,這世界上,決不會有一個人比她更恨沈千染!

「娘娘要民女做什麼,民女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終於遇到一個強大到足以置沈家于死地的人了。既使從今天起,讓她化身邊珍妃手上的一把刀刃,只要能傷到沈千染,她也願意!

珍妃輕輕一歎,緩緩將沈千染引誘了蘭亭的事道出,最後一歎,眸中帶著深意的幽然看著申柔佳,「本宮倒不在乎家世,只要清白就可以。可是那沈家二小姐豈是個簡單的姑家,莫說這三年失蹤,就是眼下勾引我皇兒的手段,亦令本宮深感憂慮,所以,本宮不得不出此下策。申姑娘,你既是好人家的女兒,你父親也曾官拜六品,你也算個官家小姐。你看,這事你願不願意一試,若是成了,雖不敢說是正妃之位,妾室是肯定許的。”

怎麼又是沈千染,憑什麼,憑什麼蘭亭這樣的人也會瞧上她?她不是和南宮太子眉來眼去麼?對了,一定是在鞍都鎮,那一晚,她看到蘭亭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沈千染。

難怪,那夜蘭亭對她那般狠辣,果然是沈千染在搗鬼。

可她太怕蘭亭了,那個風華無雙的男人,卻擁有一顆比魔鬼更可怕的心。那晚回憶就像是被詛咒一般印刻在她的腦海中!

珍妃並沒有錯過申柔佳臉上表情的變化,她並不知道申柔佳此前經歷過什麼,她只道,蘭亭如今的聲名已讓女子聽而止步的程度,不由得心中更加焦慮,這長此以往,那還得了?

她微笑,閒適的話中透著不經意的開導,「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若成功,我的皇兒自然會念著這一夜,既使惱了,也不會拿你怎麼樣。可若你能讓皇兒從此迷戀上你,本宮也不會阻止你成為甯王府的側妃,你好好想一想,這事值不值得你冒險。”

「娘娘,並非柔佳不願,而是......柔佳可能根本無法近甯王之身,就會被他......」餘下的話被她吞進腹中。

珍妃比她更瞭解蘭亭的性情,忙婉聲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你留在此處,本宮離開時,在這裡燃一段催情香。屆時,本宮會讓宮人去傳話,就說本宮身體不適,皇兒必定會前來探視。只要進了這寢房,催情香會暫時令他迷失。你只要在你的唇上塗了這種藥,讓他沾了些,他就會把你當成他的心上人。」珍妃緩緩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罐,「這種藥,極為珍貴,連宮中也沒有。申小姐,你想好,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

「可若是他醒了呢?」申柔佳惶惶不安,臉色凝重,以她對蘭亭的瞭解,他一醒,只要發現是她,她只怕死都不知道怎麼死。

「藥性沒有那麼快過,在這之前,本宮會領著沈二小姐來,她看了,自然就會對蘭亭死心。」珍妃冷笑,對付沈千染,只要讓她遭受甯常安的命運就行,只要沈千染親眼看到蘭亭與別的女子歡好,她這一生定然不會再接受蘭亭,雖然她這樣做可能會傷了兒子的心,可是血終究濃于水,時間會挽回她和他兒子的一切!

這麼說,她有時間在他清醒前離開了?申柔佳的心微微一慟!可是,她不是白白地丟了自已的貞操麼?

「當然,申小姐若足夠魅力,讓皇兒從此迷上......只怕這皇城裡頭,沒有哪個大家閨繡不羨慕。本宮的皇兒可不是風流人物,對女子一向眼高過頂,這甯王府不但沒有侍妾,連個通房丫頭也不曾有過。”

是呀!若能夠成功擄得蘭亭的心,那就代表唯一。

賭麼?這一次與浴池畢竟不同,因為多了肌膚相親,男女這間一旦跨過了這個界線,那就什麼也不同了!

而且,蘭亭不曾沾女人的味道,所謂食髓知味,或許,蘭亭為此迷戀上她!

似乎嗔和喜同在,希望和絕望並肩。申柔佳身和心如水火在交戰,情和智在糾纏!

「月已中天,良宵苦短,申小姐,你決定了麼?”

「好!」申柔佳咬咬牙,這樣的機會一生只有一次,若是老天眷顧,她不但打敗了沈千染,還同時擁有了蘭亭這樣的風華無雙的皇子,一生擁有專寵!

珍妃滿意地笑了笑,行至妝台邊,指了指那妝臺上的一柱香,「你先進內寢沐浴,換洗的衣服本宮已經為你備好。好了後,就點上這段香。你只有半個時辰時間,所以,手腳快些。”

「是,娘娘!」只要一盞茶時,她就能漂漂亮亮,清清爽爽地迎接蘭亭的到來,在千魅坊,一堆人一起住著,沐浴都要排著隊,她早就習慣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好每一件事。

珍妃一笑,轉身的一剎那,眸色忽而銳利嘲諷,忽而深邃如潭。

這樣下三濫的女子也想以後得到她的皇兒的專寵?哼,只要明天她帶著沈千染看到這一幕,她就會將申柔佳秘密處死,決不會讓她有機會說出今晚發生的事。

出了寢房,看到秀亞,輕蹙眉峰問,「銀姑呢,怎麼讓她送一下蘭郡王,就連人影也不見?是不是躲哪偷偷飲酒了?”

秀亞福身,輕聲道,「奴婢一直沒看到銀姑,娘娘,讓奴婢去找找看!”

珍妃搖了搖首,帶著頹廢的神情吩咐著,「不必了,你半時辰後,到甯王那去一趟,就說本宮頭疼得曆害!”

秀亞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珍妃一眼,見她果然臉上有些異樣,也不敢多問,只躬身應了聲,「是,娘娘!”

珍妃心中並沒有想像中的開心,反而全身有一種精疲力盡的虛脫感。如此算計自已的親身骨肉也是她所不願的,無論她心裡如何的否定,她都知道,她這是在蘭亭的心中種下芥蒂。

可她沒辦法,沈千染不行!就是不行!

她回到隔壁的寢房,這是銀姑的休息處,這裡和她寢房只隔著一道木門。這樣的房間構造和宮裡頭一樣,主子睡主人房,貼身奴婢夜裡睡在旁,方便夜裡使喚。

她心思重,也睡不著,便點著燈,尋了本書神不守舍地翻閱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聽到隔壁傳來床榻的震盪聲,她的心一緊,幾近本能地湊近那木門,細細聆聽著。

果然,聽到女人壓低而模糊的呻吟聲,接著,是一個男人帶著嘶啞的喘息聲,斷斷續續還能聽到男子口中喊著,「沈千染,沈千染,染兒......染兒......」

珍妃的心如沐塵埃,她知道,申柔佳成功了,蘭亭的藥性發作,把她當成了沈千染。

帶著濃濃的悲哀她心魂震顫地後退了一步,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燈,房間暫態陷入了黑暗,她摸索著,脆弱地想找到床榻躺下。

「是你逼我的,你逼我的,亭兒,你不要怪我,要怪只怪你太癡情——娘怕你有一天被她所控......」在黑暗之中,她也沒有勇氣睜開雙眼,好象一睜開眼,就可以看到蘭亭憤恨的眼眸。

「睡吧......什麼也不要想,睡一覺起來後,什麼都結束了......」她口中喃喃自語,衣襟口的扣一時解不開,她有些手忙腳亂地扯著自已腰間玉扣。

兩盈苦淚從眼眶中跌落,她掩住嘴,忍著哭腔的溢出,一聲聲地在心裡反復喊著:亭兒,對不起,娘親對不起你,娘親以後一定會為你找一個更好的......娘親實在沒辦法,沒辦法接受甯常安的女兒......亭兒,你原諒娘親......

當清晨的第一聲鳥鳴傳來時,珍妃慌忙起身。她沒有吩咐人進來侍候,而是坐在妝台前,細細補了昨晚的妝。等衣飾修整一翻後,她走出了銀姑的寢房,在門口遇到瓶兒,她吃了一驚,脫口而出地問,「娘娘,您怎麼在這?”

「不必多問!」珍妃冷了眼色,看看四周,「銀姑呢,怎麼一晚也沒瞧見她,是不是又醉死在哪個地方了?”

瓶兒看到珍妃臉色不對,忙謹聲道,「奴婢一早起來就沒看到銀姑了,娘娘,讓奴婢侍候你梳洗?”

「不用,你去沈家二小姐那傳個話,就說本宮今日要回宮,有些話想單獨和她談一談,讓她馬上過來一趟!”

「是,娘娘!”

「站住,如果她推搡,你就告訴她,這次是本宮最後一次傳喚她,以後永無再見之日。”

瓶兒被這樣的傳話嚇得有些心驚肉跳,總覺得有什麼事情發生,可她也不敢問,只能領了差事,就去找沈千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9:20 PM

八十九 如此混亂

「二小姐,您請用!」鳴風遞給沈千染一杯熱氣騰騰的三花茶,婉聲道,「水月姐剛送過來,說是敗火的,讓您喝些!”

沈千染略微疲倦地淡淡一笑,接過茶盞,緩緩飲盡。

「二小姐,奴婢去備早膳,一會老夫人可能會醒。」鳴鳳瞧了床榻上的沈老夫人一眼,上前彎著腰掖了掖沈老夫人的被角,看到老夫人臉上比昨晚強多了,臉上微微露出笑意,揪了一天一夜的心終於安下來。

她挺直腰,神色恭敬地看著沈千染,輕聲問,「二小姐,您想吃些什麼,吩咐奴婢,奴婢也好一起備了。”

「隨意就行了,我也沒什麼胃口。你去忙吧!順便吩咐外頭守了一夜的香月也去睡,老夫人應該不會有事了,不用讓所有人都熬著!」沈千染將茶盞擱在床榻邊的小案桌上。托著腮半靠地坐著,聲音微微嘶啞,眸光帶著明顯的倦意。

「是,二小姐!」鳴鳳小聲應了,便輕輕地走了出去。

其實沈老夫人昨晚昏迷只是為一口氣沒順上來,沈千染用針炙給她通了血脈後,已無大妨。只是沈越山是孝子,唯恐沈老夫人年紀大了,半夜會有什麼事,奴才們又不夠細心照顧。

沈逸辰是禁軍統領,聖駕回宮,自然要隨侍。

甯常安是大夫,她願本想留下來與丈夫一起守著,可她喝了一杯甯錦敬的酒,脖子上已經微微泛起紅絲。雖然她嘴上不說,但沈越山豈能不知。只急得差點不顧沈千染在房中,就去解了甯常安的衣裳看個究竟。

沈千染看著父親那樣冷靜的人,眼中亦燒出焦灼。便自動留下替沈老夫人守夜。

加上她亦心疼父母這一生聚少離多,就算沈越山難得能回府一次,也是被沈老夫人諸多為難,這些年,恐怕他們夫妻二人能好好相處的夜晚是屈指可數。

今日她好不容易打發了夾在父母之間的里安,沈千染自然希望他們倆好好單獨在一晚。

時間緩緩流逝,沈千染睜開雙眼,此時寢房裡寂靜無聲,角落裡的三足銀香爐裡燃著沉水香,嫋嫋似煙雲,她起身用竹條撚滅燃香。

她守了一通宵,過了昨晚最困的時刻,現在,雖然身體還是極度的疲倦,但睡意已無。

她輕手輕腳地開了一扇窗,挑開窗縵,暖風撲面吹來,她眺望苛池,此時已經被恢復了原狀,臨時搭建的巨型鼓台已經被折除,高高挑掛的宮燈業已被撤。

寢房外的薄光透過窗縵投射進來,沈千染又將宮燈熄滅,緩緩地坐回沈老夫人身邊,坐下。

對眼前的這個老人,沈千染已經沒有多少多餘的情感。甚至對她的生死已經是漠不關心。她救她,甚至不是出於一個醫者的責任,而僅僅是為了不讓父親傷心。

「二小姐,水玉姐在外頭傳話,說珍妃娘娘差了宮女來傳喚二小姐!」香月挑了厚重的布簾進來,看了一眼床榻上沉睡的沈老夫人,又小聲道,「水玉姐說,珍妃娘娘的人說了,讓二小姐務必要去一趟。”

沈千染站起身,她明白,水玉有話對她說!

昨晚,這裡的戲結束後,賓客奉旨去了荷池與天子同樂,後院的戲臺剛剛拆完,沈老夫人便下令關上院門,所有閒雜人不得入她的院子,並且讓一個婆子反鎖了守著。

沈老夫人讓沈逸辰扶她到庫房去查帳,並命令里安跟隨。

沈家的庫房就是沈老夫人院子主樓的左側一個房間,以前全是沈老夫人管著,就算是申氏當家時,這庫房的鎖也是沈老夫人保管。

從昨夜開始到現在,連著沈千染的貼身的水玉也被堵在院外,所以,沈千染對昨晚事情的進展一無所知。

昨夜剛剛一番唇槍舌戰,珍妃半點便宜都沒占到,此時卻一大早來傳喚她,沈千染不用想也知道,珍妃一定有什麼詭計針對她。

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蘭禦謖她都敢算計,怎麼會害怕珍妃的算計。

稍適梳洗,剛好鳴鳳端了兩份的早膳進來,便不急不徐地吃了一碗粥,方慢慢地下了樓。

守門的婆子看到是沈千染,忙提步上前請安,「二小姐早!」經過昨日的夜宴後,甯家在沈家這些奴才的眼裡簡直成了一個傳奇。

「把門開了,我要回房!」沈千染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挺了挺酸疼的後背,「開了後,不必再鎖了,祖母沒什麼事!”

那婆子忙從懷裡掏出一把鑰匙,利索地開了門,看到門外冷著臉的水玉,打著呵呵道,「別怪我這老婆子,是老夫人吩咐下來的,說要是放了人進來,非得打斷我這老太婆的腿。”

水玉哼了一聲,也不理她,徑直上前和沈千染打招呼,又用嘴巴朝一個方向弩了一下。

沈千染這才注意到,除了水玉候在院外,還有一個小宮女。

「奴婢永甯宮瓶兒給沈二小姐請安,我家娘娘吩咐奴婢來請沈二小姐走一趟!」瓶兒終於噓了一口氣。領了差後,她先是跑了沈千染的院子,裡面的婆子告訴她二小姐可能在夫人的東院,她又急匆匆地奔了東院,還是撲了個空,幸好遇到水玉,帶她來沈老夫人院子裡找。

瓶兒福身後,見沈千染不以為意的模樣,想起珍妃的交代,便又上前添了一句,「沈二小姐,請您務必快一些,別讓娘娘久候。”

沈千染轉首打量了幾眼那小宮女,或許是一夜未眠,她的眼中含有如煙般霧氣,美得連瓶兒都忍不住大著膽子偷偷看了幾眼。只見她淡淡一笑,婉聲道,「姑娘你先走一步,阿染先回房洗漱一番。」說完看了一眼水玉,水玉會意,兩人也不理瓶兒,逕自朝甯常安的東院走去。

「二小姐,二小姐!」瓶兒連喚幾聲,心想,這沈二小姐膽子也太大了吧,連珍妃傳喚也敢磨磨蹭蹭。

水玉驀地轉身,兩眼盛光毫不客氣地斥責,「不是讓你先回去,我家二小姐陪了老夫人一夜,總得讓二小姐回房換件裳吧!”

瓶兒急得快哭出來,諾諾道,「珍妃娘娘說了,務必請二小姐去一趟。」猛地想起珍妃的最後一句交代,忙道,「娘娘說是最後一次傳召,以後,永不相見!”

沈千染轉身朝著瓶兒冷漠地撩動唇角,隱帶譏誚,「請回去告訴你家珍妃娘娘,沈千染祖母身體有恙,陪了一夜,待阿染沐浴後,再去給珍妃娘娘請安,否則,阿染擔心把病氣過給娘娘。”

「這...。可是,二小姐,娘娘說......」瓶兒緊隨幾步後,被水玉一記冷眼停住了腳步。

沈千染和水玉相視一笑,扔下那急得眼圈發紅的宮女,揚長而去。

走了幾步後,沈千染突然轉首問,「水玉,昨晚申柔佳是不是被卿點了?”

水玉這才想起她藉口珍妃傳召,把沈千染從沈老夫人那叫出來的目的,忙道,「是,但有些小意外,是蘭郡王卿點的,六皇子雖然也卿點,但皇上最終把申柔佳指給了蘭郡王。”

沈千染猛地駐足,雙眸倏然睜大,帶著妖豔迷離之光,攥緊了手掌,「蘭禦風自命清高,決不可能在這樣的宴會上,去卿點千魅坊的魅主,除非她認出了申柔佳。」她策劃了這麼久,若是申柔佳落在蘭禦風手上,那一切就徒然。

既使蘭禦風卿點申柔佳的目的是為了羞辱她,于沈千染而言也無絲毫的意義。

申柔佳這一步是她展開報復的至關重要的一步,難道她的重生一切都改變,申柔佳再也與後宮無緣?又或是千算萬算不如人算?不,她不信!

「奴婢也認為有可能,所以,奴婢昨晚盯著他們。」水玉警戒地探了一下四周,壓低聲線道,「奴婢後來一直跟著蘭郡王,發現蘭郡王卿點後,沒有帶回自已的寢房,卻帶著申柔佳去見了珍妃。”

「見珍妃?」沈千染略一怔,心思飛快地轉,蘭禦謖宴後就擺駕回宮,珍妃竟不隨侍,以身體有恙為由留在了沈家,首先這就非同尋常。其二,珍妃出身高貴,眼高於頂,不可能會無事去傳召一個身份低下的舞姬。所以,珍妃見申柔佳肯定在策劃著什麼。

「聽到他們商良什麼了麼?”

水玉搖搖首道,「奴婢恐珍妃寢房周圍有暗哨,所以不敢離得太近。奴婢遠遠了盯了半宿,一直不見蘭郡王和申柔佳出來。後來,有宮人出來,沒多久,甯王就進了珍妃的院落,大半宿也沒見到人出來。”

「這就是說,昨夜留寢在珍妃院裡的,有蘭郡王、三殿下、還有申柔佳?」沈千染終展冰綃之笑,輕輕搖首道,「好亂,無法連絡起來的人卻呆了一宿。不過,珍妃那肯定有事發生,否則,她不會一大早來傳喚我!”

「也不知道甯王殿下跟那申賤人呆一夜幹什麼?哼,也不嫌髒!」水玉憤憤,口裡不知不覺地起了酸意,在她的意識裡,甯王應該得鞍前馬後地跟在她的二小姐身旁才算是對的。

沈千染給水玉那活脫脫棄婦的表情逗笑,她伸出手擰了一下水玉的臉,戲謔,「玉姐,別人喜歡呆一宿又不礙著你,你這般生氣作什麼?」沈千染心裡毫無芥蒂,在她潛意識裡,既便讓蘭亭與申柔佳獨自呆一宿,也不會怎麼樣。

「二小姐,不如推了珍妃娘娘,就說老夫人身體抱恙,小姐你走不開。」水玉想起三年前,沈千染被珍妃傳召那次,差點命喪蘭悅儀之手,心裡就擔心,怕沈千染再遭暗算。

沈千染輕輕搖了搖頭,想把混亂的思路理清,輕聲道,「再說吧!不過,我倒是很好奇。既然她導演了一晚的戲,我不看豈不是太可惜了?不過,讓她先急一急,我偏是不遂她的意,辛苦賣力籌謀了一晚上,觀眾卻遲遲不至。”

兩人相視一笑。

到了東院,東越來的禦廚已在忙著準備早膳。

一個粉衣丫環上前躬身道,「二小姐,甯管事說,辰時後,甯家來的婆子丫環要離開沈家,請問二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沈千染道,「你轉告甯管事一聲,一切就按舅父的安排。」今日後,甯家的丫環和婆子各自領了銀子後,全部會被譴散,除了江南的祖宅,散在各地的宅子都會賣掉。

百年甯家,就這樣消失了。

「是,奴婢告退!」粉衣丫環躬身而退。

兩人上了樓,走到後面的一間,來到了甯天賜的寢房門口,意外地,水月竟然候在門外,看到沈千染,便指了指裡面,做了一個「三」的手式。沈千染明白,是蘭亭在裡面,水月攔不住,也知道蘭亭並惡意,便候在門外。

沈千染輕輕推開門,悄悄地走了進去,掀開珠簾,居然一眼看到蘭亭已經幫小傢伙穿好衣裳,甯天賜居然肯呆在蘭亭的懷裡玩著小木人。

蘭亭看到她,一夜的焦急之心暫態安了下來,心神立刻變得一片清明,潑墨般的眼眸,脈脈地望著珠簾後的沈千染,眸光溫柔如天上的暖陽流瀉,唇邊蔓延的弧度好像五月欲開的花朵,意猶未盡——

「娘親......」甯天賜一看到沈千染,倏地從蘭亭懷裡溜了下來,赤著腳撒歡地跑向沈千染,象個小獸般地在沈千染懷裡磨蹭著,「娘親,娘親......」

沈千染抱起兒子,拂開他額前的散發,親了一口,柔聲問,「怎麼不多睡,今兒不用去外祖母那學習!”

甯天賜捧著沈千染的臉,撅起嫣紅的小嘴親了親沈千染的額頭,軟聲軟氣地解釋,「小鳥要起來尿尿了,把小賜兒吵醒了!」突然,眸璃眼揮灑出興奮的色彩,轉著身,指著坐在榻邊的蘭亭,奶聲奶氣地大聲嚷,「娘親,叔叔和賜兒一樣喲,一樣喲!”

「什麼一樣?」沈千染不明白地問了一句,看到小傢伙臉上嫩粉嫩粉地,忍不住親了一口兒子的小臉。

小傢伙皺起秀氣修長的眉,又撅了撅小嘴兒,晃動著自己的白白嫩嫩小指頭指著自已,然後又指了指蘭亭,很認真的解釋,「小天賜有小鳥,叔叔有大鳥,小鳥和大鳥早上噓噓時交了好朋友哦!”

「咳咳咳......」蘭亭聽了,剛喝了半口的茶水差點噴了出來。昨晚他辦完事後,不放心沈千染,便偷偷潛了她的房裡,誰知她不在。只有水月陪伴著甯天賜,而小傢伙正就在呼呼大睡。

他吩咐水月去睡,他來陪這小傢伙。水月倒不拒絕,只交代他,別讓小傢伙踢被子。

一晚上,又是幫著小傢伙蓋被子,又半夜給迷迷糊糊呢喃著口喝小傢伙喂水,平生第一次當了回奶媽。

可小傢伙第二天醒來,看到他時,琉璃眸中全是戒備,軟軟地聲音質問他,「我娘親呢?為什麼賜兒醒來不見娘親,卻變成叔叔,叔叔是不是把我娘親變走了?”

蘭亭只好哄他,「你外太祖母生病,你娘親是大夫,所以去給你外太祖母瞧病了。她不放心你,就吩咐我來照顧你!”

小傢伙倒不疑有它,咕嚕一下利索地爬了起來,奶聲奶氣地吩咐,「小鳥要尿尿了!”

蘭亭一時沒明白,小傢伙馬上一臉憋不住的表情,小臉漲得紅紅地,又是擠眉又是掀眉,「尿尿關不住了,關不住了......」

蘭亭看他一邊跳著,一邊兩手扶著下面,這才明白,敢情是要出恭。

忙抱起他,只是他不知道床榻底下有夜壺,急急地抱著他去了寢房後的馬桶。

他抱完兒子小便,順便把自已的解決了,結果轉身時,才發現小傢伙一雙琉璃眸睜得大大的,很流氓地盯著他瞧。

那樣無害卻又天真的眸光真瞧得蘭亭全身毛骨悚然,猛地想起,那小丫頭三歲那年,猛地撲到他懷裡,一咬就咬個正著。

如今兒子表情好象先是吃驚,接著是一副債主的模樣,小小指頭指著他的那處,責問他為什麼你也有,還憤怒地揮著小拳頭表示,這是他一個人的,娘親沒有,月姨、荷姨、傾婆婆都沒有,質問他什麼時候偷了他的小鳥還養這麼大。

最後,叉著小肥腰,氣勢洶洶地、滿臉氣憤讓他把小鳥還給他。

蘭亭無語問蒼天。

最後,哄了半天,才哄他,有些人有小鳥,有些人沒有小鳥,但有的人只能擁有一隻小鳥。

小傢伙左想右想後,沒明白,突然好象想起什麼,又滿臉戒備問,「叔叔是來搶賜兒的娘親的吧?荷姨說了,娘親大了,吩咐賜兒要看緊一些。賜兒現在記起你了,叔叔以前專盯著娘親瞧。”

蘭亭瞧著小傢伙一臉正經的模樣,漆黑的眸子裡盈滿全然是關不住的寵,象要泌出愛一般,他心中微歎,這是他的骨肉。沒有人知道這一刻,他是多麼感激沈千染,為他生下了這一抹骨血。

但每一想起,她一個人飄零異鄉,帶著一身的病痛將孩子生下,把小傢伙撫養得如此健康、活潑時,他就忍不住緊緊地抓著心臟的地方,那裡很痛,像是被什麼東西生生切去了一塊。

一想起他錯過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三年的時光,他的心就沁起難以忍受的空乏寒涼,好象全身被掏空了一般,剩一具皮囊空蕩蕩的沒有著落。

他抱起甯天賜,將他熨在懷中,一股熱流從胸膛蔓延,他輕輕道,「賜兒,小鳥很寂寞,想交好朋友,小天賜願不願意讓你的小鳥和他的交好朋友。”

小傢伙猶豫地閃了閃眼睛,左右擺著小腦袋觀察著他。

蘭亭眸光如水,瞳孔緩緩地呈現出充血一般的紅色,輕聲道,「小鳥很寂寞的,他需要家人,需要朋友,小天賜願不願意收留他呢?”

小傢伙眼圈兒一紅,同情心暫態被引了上來,他馬上慷慨地表示,可以讓他們成為好朋友。

蘭亭眸光灼灼,親了親小傢伙,慎重地表示,既然小鳥成為好朋友了,那以後叔叔會常常帶小鳥來看他的好朋友,請求小傢伙不要拒絕。

小傢伙很友愛地伸出小指頭,「嗯嗯,是好朋友,勾勾手,不變的!”

沈千染臉色亦泛起潮紅,瞥了蘭亭一眼,也不說話,抱著甯天賜到床榻邊,幫他穿好鞋子,又抱著兒子開門出去,把賜兒交給水月,「月姐,你帶他用早膳,我已經在老夫人那用過。」吩咐完後,又安撫地陪了一陣小傢伙。

她慢慢踱步到自己房前,推開門走了進去,一片寂靜無聲。

心中暗歎,挑了簾子進去,卻見默默落座于窗前的太師椅中,似乎心緒不甯地想著一些往事,過了片刻似乎感應到她的存在,轉首看著她,窗外晨光照在他的臉上,瑩瑩如白壁。

沈千染就站在珠簾邊,淡漠地垂目,淺淺掀動嘴角,「既然三殿下來了,就請三殿下回去跟珍妃娘娘說一聲,阿染一夜沒睡,實在沒興趣知道好那邊有什麼好戲可以瞧,如果她一定想告訴阿染,就請改日。”

沈千染垂下眼瞼等了極久,卻不見蘭亭說話,剛想抬首,就察覺面前溫熱的氣息流動,她微微吃了一驚,想後退,已是不及,蘭亭長臂一攬,將她摁進懷中。

「小丫頭,來生,讓我來生下你,把你一點一點地呵護長大,好不好?」他的眸光定在她的臉上,眸裡水光瀲漣,似勾若纏,「這一生遲了,就讓我做你的男人,護你下半生。”

沈千染心頭大慟,唇邊又不經意滲出一縷微熱澀意,她面容上竭力保持鎮定,「阿染已經不需要人守護。阿染也沒能來生,阿鼻祖地獄是阿染最終的歸宿。」她知道,她的恨註定了她這一生的雙手將沾滿血腥,無論以何為名,在她踩過的那些屍骨之路上,將會有無數的陰魂等待著她,將她一起扯下地獄的最底層。

「不,你有我,無論在哪裡,你都有我,小丫頭,你這一生不會寂寞,我對你的承諾一生不變。只請你,莫要忘了我們的約定!」說完,蘭亭不待她開口,溫暖修韌手指搭上了她的嘴唇,不待她瑟縮回避,俯下首,迅速含住了那兩片令他思念得肝腸寸斷的唇。

沈千染眼裡暫態凝聚成冰,她雙手用力撐住他的胸膛,極力躲避,卻依然被他緊緊箍在懷中,他的嘴唇、他的氣息反復在她嘴上摩娑,片刻不離。

「你躲不掉的,小丫頭,在三年前,我的願望是這個天下,如今,我的願望是你,小丫頭,我只給你半年的時間!」蘭亭終於移開了唇,他抬頭,捧著她的臉笑著,他眸光瀲瀲蘊含水意深沉,那一剎那的風華,竟是驚豔絕倫。

「蘭亭,你錯過了,錯過了一世......」沈千染輕輕推開他,神色中帶著恍惚幽迷又摻雜著一絲悲涼。

如果重生前,他進入她的生命中,把脆弱的她好好呵護在手心之上,也許——

蘭亭眉峰一蹙,眸光精光利現,「什麼叫錯過一世,沈千染,你解釋清楚?」突然間,他似乎預感到她話中隱隱透著些,很重要的,卻是他不知道的東西。

他緊緊箍住她,不讓她回避,「自我蘭亭知道珈蘭寺那夜是你後,我自認從不曾有半絲的錯過,這一路,我一直追著你的腳步,從不曾有半刻的猶豫,更不曾離棄過,何來錯過一世?”

拳頭緊緊握住,手心裡冷熱的溫度混合成一種顫慄疼痛,她抬頭緊緊地看著他,一字一句,「或許,是上天讓你錯過!”

他正想逼問一句,她卻突然煩燥地扶住自已的頭,神色痛苦,「三殿下,阿染一宿未承合過眼,身心俱憊。阿染沒有力量與你探討這些風花雪月,現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覺!請三殿下成全!”

所有的情緒和疑問被壓制住,他一把將她橫抱,幾步到了床榻邊,輕輕放下,拉了錦被將她蓋好,柔聲細慰,「小丫頭你睡吧,但今日我得陪在你身邊,我不打擾你。」有多少次的夜晚,他都偷偷潛入她的房裡,看著她睡,陪著她。

她看到他眼中的堅持,現在她真的沒力氣與他較勁。

回到沈家後,她為了昨天的一場夜宴,廢了多少的心血和籌謀,幾乎沒有睡過一夜的安枕,加上昨夜一宿無眠,她感到自已身心俱憊,太需要好好的、安心地睡上一覺。

西院中,珍妃左等右等不見沈千染的人影,她譴散西院中所有的太監和宮女,獨自焦急地在自已寢房門外徘徊。

足足一個半個時辰後,終於等來了瓶兒。

「人呢?」珍妃看到瓶兒的身後空空如也,一夜未曾安枕,心火上升,聲音壓抑而嘶啞朝著瓶兒曆聲喝,「本宮等了這麼久,就等你一個人回來?”

瓶兒瑟縮了一下身子,雙足跪下,咬了咬唇,紅著一雙眼,戰戰兢兢地把沈千染的話傳了一遍。

「你這沒用的東西,本宮養你們簡直就是養一群廢物,連傳個話也不會。」她急怒攻心,狠狠地沖上前大力地煽了瓶兒一巴掌,仿佛又是不解氣,一手揚過欲把門邊的一個半人高的玉頸瓶打翻,猛地想起,蘭亭和申柔佳正在她的寢房中,若此時驚了他們,那也是一場白白的籌謀。

可是,如果沈千染還不來,再過一個時辰,蘭亭的藥性一散,那還是一切白廢力氣。

什麼都謀算到了,唯有這臭丫頭,太難擺佈了,竟然敢違抗她堂堂一個皇帝妃子的召見。

一股尖銳的強烈打擊,讓珍妃感覺心快崩裂,被沉痛壓得幾欲窒息,袖襟下的雙手控制不住的陣陣發抖,手心處泌出一層汗,口中咬牙切齒地喃喃自語:臭丫頭,你不就是仗著本宮的皇兒的僻護,才敢屢屢對本宮不敬!

不!她絕不允許,她連兒子都算計了,怎麼也要讓沈千染看到這一幕。

她不管不顧,沖出西院,朝著門口的幾名侍衛冷喝,「跟本宮走一趟!”

珍妃帶著人氣勢洶洶地很快就殺到東院,可是,她沒料到,區區一個沈千染的東院,居然跟銅牆鐵壁一樣,別說是進去,就是連靠近一點,他的侍衛也被一股力道扯了出來,摔出三丈開門。

珍妃知道,這是暗衛的力量。

她指著天空,一聲怒斥,眼裡盡是厲戾之意,「你們知道本宮是誰麼?本宮是當今皇上的妃子,珍妃娘娘,義信候的親妹子。你們這些雜碎,鐘家把你們訓練出來,就是讓你們對付自已的主子麼?”

東院裡的東越來的禦廚聽到聲響,有幾個好奇的拿著鍋鏟出來探頭探腦地看著熱鬧。

幾個侍衛也嘔不過氣,接著往裡面沖。

這次阻擋的力量更甚至,那侍衛被甩出丈外,掛到了要株桑樹上。

「沈千染,你給本宮出來,你竟敢指使本宮的從對本宮無禮,你有幾個腦袋夠本宮砍?」珍妃已經氣得毫無理智,連身份也顧不得。

在她眼裡,沈千染欺人太甚,她這一生也不曾受過這樣的羞辱。

蘭亭在聽到外頭珍妃怒斥的聲音,眉峰微一蹙,迅速地趕到外面,站到二樓的廊上,輕喚一聲,「母妃一大早不顧身份地在此喧鬧,出了什麼事?”

珍妃腦子裡暫態被抽成空......蘭亭在此,那,那在她寢房裡的又是誰?

「你,你怎麼在這?」她指著蘭亭,聲音裡隱著一絲震顫。

蘭亭輕笑一聲,誰也看不清他此時的神情,只聽他語聲很慢如自語,卻詭異地讓珍妃聽清了每一個字,「兒臣一夜在此,從不曾離去!倒是母妃,一早于此找染兒,是不是有要緊的事?”

珍妃倒吸一口冷氣,喃喃道,「沒......沒!」她好象被人踩了痛腳一般後退了一大步,更顧不得解釋,轉身就離開。

珍妃無視沿途上,沈家的丫環婆子頻頻向投來不解的眼光,她幾乎是用跑沖回到了東院之中。她冷言喝退所有的人不得跟進來。強按著不安惶恐的心,悄悄地推開自已的房門。

迎面撲來一股濃濃的催情的香味,她忙掏出錦帕掩住了自已的口鼻,小心翼翼地朝裡面緩緩走去。

她挑開簾子,輕手輕腳地走了幾步後,可以隱隱地看到青紗維帳中,兩個交纏的身體。

她的心怦怦亂跳,跳得幾乎擊碎胸骨,但心中的疑惑和不安逼著她一步、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

臨近時,她一手捧著自已的胸口,因為心跳得太猛揪得她的呼吸都開始不順暢,一手輕輕地挑開維帳......她凝視注目,去看那散發微微覆面的男子的臉。

終於,她看清了!

「啊......」關不住的尖叫從嗓門出逼了出來,震碎了整個東院的上空,侍衛聞聲,本能地以最快的速度從大門處沖了進來——

床榻上,兩個沉睡的人顯得也受到了驚嚇,男子光裸的身子微微地挪動了一下,暫態引起身下的女人呻吟了一聲,臉微微地左右擺動了一下,覆面的頭髮散開,露出了整張臉......

珍妃眼睛睜得大大的,滿臉皆是難以置信,終於——

「啊......」珍妃又是一聲尖叫,迅速地掩住了唇。

「娘娘,何事驚叫——」侍衛提刀沖進寢房,珍妃驀然轉身,曆聲橫指著沖進來的侍衛,連連命令,「出去,快給給本宮出去,誰敢進來,本宮砍了他!”

有兩個跑快的,已經瞄到珍妃床榻上兩個交纏光裸了身子,忙轉開了眼,撒了腿死命地朝外奔去。唯恐跑慢了一步,就被發現。這種事稍有傳出,頭先掉腦袋的通常就是他們。

珍妃的第二聲尖叫終於把床榻上的兩個人都喚醒。

男子睜著迷茫的雙眼抬起頭看了看珍妃,顯然意思還在游離之中,他的眼底彌漫著一層浮青,顯然是縱了一夜的*。

珍妃死死地掩著口,她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她明明派人傳喚的是蘭亭,可是眼前的竟是——蘭禦風!

更令她無法明白的是,昨夜明明來她寢房的是申柔佳,可是,眼前的女人,不是,是婦人,竟是......

心怦!怦!怦地直擊胸腔。天哪,這究竟是怎樣的錯亂?

蘭禦風的神智終於一點一點抽回,他的神情緩緩地變得淩冽,他死死盯著珍妃,眼睛一瞬不瞬,而後,他緊緊閉了閉眼後睜開,他心中有強烈的不好預感,身下的女人決不可能是沈千染,他眼睛緩緩、緩緩地向身下的女人轉移——

喉結上下滾動,他微眯的雙眼,分不清情緒,只感到心不是在跳,而似漆黑旋渦,不斷將他周遭的所有世事一併捲進裡面去,吞噬殆盡。

在看清的那一剎那間,瞳孔暫態放到到極限,幾乎是同時,他如觸電般離了床榻,甚至沒有查覺到此時的自已——一絲不掛!

蘭禦風連連踉蹌後退,長臂亂揮,仿佛在用了很大的力量去推開一些東西,一些很不幹淨,很亂,無法容忍的噁心和齷齪。藥性的殘餘力量在那一瞬間全部揮發殆盡,清醒得讓他如沐冰浴!

昨夜,珍妃讓銀姑送他出去,還沒走出院門,就被一股強勁的力量劈昏。

如今,他知道,他被人算計了,如果他判斷沒錯,這個人只能會是蘭亭!

蘭亭!蘭亭!你夠狠!我蘭禦風決不會與你善罷干休!

珍妃的一顆心已經跳到了咽喉處,再看到蘭禦風赤條條地晃了出來時,又是無法控制地一聲聲尖叫起來......

蘭禦風倏然將眼光紮向珍妃,眸光猙獰如惡鬼,如嗜血的妖魔般朝著她一字一句,「皇嫂,今日之仇我蘭禦風必報!」他俯下身,撿起地上散落的衣物,一件一件穿上後,不再看任何人一眼,決袖而去!

那床上的婦人呆呆怔怔地看著床帳上的青絲紋,她的靈魂早已在神識之外。

此時,她的*如被馬車輾過一次,又拼湊起來,再狠狠地輾過......痛得連動一根小指頭也難。

更可恨的是,整個夜晚,她的神智一直是清醒的,但她的身上的幾道穴被銀針所制,她叫不出來、欲哭無淚。

通宵達旦,她覺得自已已經死了,從頭到尾,她的眼睛就沒有閉過,因為太疼太痛,連昏死都難。身子不停地被撞擊,四肢好象已經不是自已的,甚至身體的每一個部份都沒有主動去動一動,除了心跳和呼吸。

她看著蘭禦風的眼睛血絲滿布,神情癡迷,如珍似寶地吻著她,一聲聲喚著她,「千染、千染、沈千染......」,她幾乎恨得牙齒都要咬碎,不是妒忌,而是羞憤、無地自容得想死。

從不曾想,到了她這把年紀還有一天會被一個年輕的男子壓在身上狠狠地折磨個通宵達旦。

她被他揪來扯去揉搓得跟麵條一下,他咬她的脖子,時而像是要撕開她的要喉嚨飲幹她的血,時而將她如破布娃娃一樣地拆卸著,組裝著,再拆卸,再組裝,非要拼湊出讓自已滿意的模樣。

而有時,他動作輕得如和風細雨,綿綿不停,可那口中的情話更象一刀刀的淩遲,把她所有罪惡都喚醒......

最後,她在巨大的疼痛和羞憤中昏死了過去——

「娘娘,請賜老奴一死,老......奴再無臉......活在這人世了。」她用盡全身的力量舉起一隻手,眼裡是關不住的痛苦,拼了命地求著,「娘娘,求您殺了我,現在......」

「銀姑,為什麼你在這——」溢出的哭聲,吞下了她剩餘的話,其實,她不用問,她也知道,有這樣手筆的,只有她的兒子。

天哪,她到底該如何面對她的皇兒,如果沒有足夠的怒意,蘭亭怎麼會使出如此陰狠的報復,甚至為自已樹下了蘭禦風這樣的強敵!

她不知道是後悔自已的衝動,還是應該恨沈千染悔了這一切!可是,皇兒,你不該,用如此狠辣的手段!不該的,我是你的娘親!

「銀姑......本宮成全你!」她緩緩上前,兩手顫抖地、慢慢地、落在銀姑的脖子上,一點一點地收緊......她閉著眼,沒有勇氣去看。只是憑著一股意念,狠狠地掐著,直感到手下的那具身軀漸漸地不再掙扎——

她那胃裡的苦水湧上喉嚨,最後盡數化為淚滴濺在銀姑的身體上......



九十 宴散人亡

眼瞼一點一點地睜開,透過眼睫,珍妃終於看到了床榻上的銀姑。

銀姑一雙空洞的雙眼無焦聚地張開。略顯乾瘦的身體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完整的,佈滿了青紫和牙痕。那一處的被人弄得紅腫不堪,還有幾處裂傷,床單上到處是鮮紅的血跡。

珍妃怔怔地看了半晌,先是死命地搖著頭,難以置信地瞪視著銀姑的屍身,最後哭笑不得,全身發抖,竟匍伏在地。

帶著極酸的味道直沖鼻息,讓她胸中的嘔意更盛,腹中早已空虛,到最後全是胃酸吐出來,沁了一身的冷汗。

她掙扎地起身,踉踉嗆嗆地走到寢房門口,嘶喊一聲,「來人!”

「奴婢在!」繡亞聞聲,馬上從外面進來,看到珍妃一臉的淚痕,嚇了一跳,忙問,「娘娘,您怎麼啦?”

「去端一盆熱水過來,再拿一身乾淨的衣裳。」珍妃告著門邊,有氣無力地吩咐。

繡亞很快辦妥,珍妃接過時,冷漠地吩咐一聲,「沒有本宮的命令,誰也不許進來!”

「是,娘娘!”

珍妃返身,跪于床榻邊,唇角輕顫,淚聲溢出,「銀姑,本宮知道......你愛乾淨,本宮給你......換件乾淨的衣裳。」帶著最後的離別,珍妃含淚輕輕地幫著她擦拭著身體。

在七歲那年,她的父親給她帶回一個瘦弱的小姑娘,說是從戰虜營裡找到的,看她的一雙眼睛很水靈,便帶了回來給女兒做玩伴。那一年銀姑才九歲。

兩個年歲相當的小姑娘在磕磕碰碰的歲月中結下了最珍貴的友誼。

十五歲那年,她在父親的安排下,嫁給了西淩不受寵的皇子蘭禦謖,被同族的姐妹們嘲笑,只有銀姑,握著她的雙手溫暖著,笑得很燦爛,「小姐別怕,您去哪,銀姑就去哪,銀姑一生不嫁,陪著小姐。”

新婚之夜,紅蓋頭被掀開的那一剎,她的心是喜悅的。

眼前這個年輕的皇子,修長挺撥如芝蘭玉樹,鳳眸如墨染,精美的五官如神祗,在花燭下,他如畫中剪影一般精美。

那時的她,只想守著這個冷清的王府,與他夏夜涼風中促膝相談,冷冬夜酌一杯暖酒言歡。

可惜,大婚沒多久,蘭禦謖又娶了相府千金柳青芸。雖然柳青芸是側妃,但她是相府最受寵的嫡出小姐,她性格囂張跋扈,並不把她這個正妃看在眼裡,為爭寵,花樣百出。彼時的她,性格清冷,只守一方寸土,遇到委屈也不願同蘭禦謖傾述,多少個獨眠的夜晚中,也只有銀姑用最溫暖的懷抱安慰著她。

清理完畢後,珍妃慘白的臉緩緩地步向視窗,猛然推開紗窗,春日的暖風在她打開窗的那一刻,便迫不及待的鑽入她的心肺,帶走一室的*暗香,在這樣溫暖的春天裡,卻驅不走這一室的清冷,這一室的絕望!

珍妃一動不動,她半闔著眸靠在窗櫺邊,心裡一下一下清清晰晰的顫著的,遠近的事一點點在眼前閃過,過濾,直至午時時分,她凝著窗外和風細柳,目光漸漸透出一絲陰狠,她輕笑出聲。

剛步出寢房,外頭候著成群的太監宮女,繡亞疾步上前扶住,輕聲道,「娘娘,您一天沒用膳,奴婢備了幾樣你愛吃的,您將就先用點。”

珍妃搖搖首,臉上已不復絕望凝滯,已染了絲笑意,輕聲吩咐,「備一間房,讓本宮沐浴。”

又轉道看了看寢房,吩咐繡亞,「讓人好好把銀姑安葬,再去珈蘭寺給她供個長生牌,受些香火。”

「是,奴婢馬上差人去辦,娘娘請放心!」銀姑死了?繡亞的心狂跳,但她面色丕動。

一旁的瓶兒忙上前道,「奴婢這就去準備。”

珍妃道,「給本宮備朝服!」她身著一品朝服離開沈家,那沈家就必需以恭送帝王妃子的儀禮送駕。她要讓甯常安這一對母女跪在她的身下,若那臭丫頭敢再狂妄無禮,她就治她一個不敬之罪。

一旁的太監忙應道,「是,娘娘!”

半柱香後,瓶兒回話已安排妥當,繡亞扶著珍妃來到後廂房,服侍著珍妃脫去繁複的裙褂,「娘娘,你要保重身子。”

珍妃慘澹一笑,眉眼悲涼,「昨夜裡,還有誰留寢在沈家?”

「奴婢聽馬公公說,三殿下、六殿下、蘭郡王是一早走的,皇上和淑妃娘娘她們昨夜子時就回宮,大臣們鬧到丑時末才散開,也各自回府,沒有留在沈家。」繡亞微微俯下身,在珍妃耳絆悄聲道,「奴婢聽說,六殿下離開後,沈家的丫環去清理,發現屋子已經被清掃過,便吩咐家丁把那紅木床搬走。”

「搬走?好好的搬床幹什麼?」珍妃也就是隨口一問,此時她不能讓自已靜下來,只要思想一空,她的腦子裡馬上閃出銀姑的慘狀。

繡亞臉上綻出一絲略微嘲諷的笑,「聽說這次宴請,好多添制的東西都是甯家帶來的,尤其是桌椅床榻,全是甯家的百年藏品,這會用完了,自然是要還給甯家。娘娘,奴婢是想說,那床一搬開,才發現下面有文章。”

「什麼文章?”

「在床榻下掃出一堆沒有清理乾淨的頭髮,上面還有血跡。估計是給壓到哪個角落,一時沒打掃乾淨。他們還發現,有......有整個指甲,像是被活生生扳了下來,連著血肉,丫環們都怕死了。後來,還是換了膽子大的婆子進去。”

「有這等事?」珍妃挑眉,整個指甲扳下,雖不會死人,但也痛得夠蹌。

「奴婢還聽說,那血腥味很重,像是不久的。也不知道是誰的血。”

珍妃心裡略略一猜,馬上就猜到是申柔佳。昨夜裡,六皇子曾卿點了她,或許蘭亭調包之後,就做個順水人情,把申柔佳送給了蘭宵。

「後來呢?」珍妃隨口問了一句,她對申柔佳的死活並不關心。

「那些婆子也不敢作主,派人請了沈二小姐過來,沈二小姐只說或許是哪個宮人侍候不周,惹了六殿下不高興,杖責了一番,沒什麼好稀奇,讓大家散了。”

一時辰後,珍妃一身華服出來。繡亞已捧著妝匣侍候。她細心地幫珍妃畫著精緻的妝容。她侍候珍妃多年,她明白,女人越在無助時,越是對自已的容貌苛求三分。雖然珍妃已年愈四十,但妝要是點得好,也是顯得年輕媚嫵。

她用了一層淡金的紫色輕掃著眼角,略往斜著向上飛翹著。菱花鏡中,向來是端莊鳳儀的珍妃今日也出挑得幾分豔麗來。

珍妃心情沉鬱終於散開一些,含笑地看了繡亞一眼,問道,「幾時學的這種描法。”

「早就學了,只是一直沒機會用上。娘娘要是喜歡,奴婢一天一個樣給您化。象這種出挑的,配著衣裙有十來種不同的化法。」繡亞笑著把東西收拾進妝匣。

「有心了,本宮很喜歡!」如今銀姑不在了,身邊最貼心的就剩繡亞一人,她心中微歎一聲,「繡亞,好好跟著本宮,以後,永甯宮裡的事,你多多拿些主意。”

繡亞臉上閃過一絲歡喜,連忙下跪謝恩,起身後,又道,「娘娘,三殿下一早就為娘娘傳了鸞轎,要送娘娘回宮,這會在外頭已經候了一整天。沈家的人也來了幾趟問娘娘是否安好,給奴婢打發了。送娘娘回宮!」繡亞跪下身子,為她整好衣擺裙裾。

「甯王呢?」憶起今晨蘭亭嘴角那一縷疏離的笑,珍妃的心好象被掏空了一半,她虛弱地撐在妝臺上,撫著心口處的沉悶,額間又泌出了一層汗。

「三殿下上朝了,是趙總管來傳旨,說是八百里加急,召三殿下馬上回宮。」繡亞去拿了一根熱毛巾,小心翼翼為珍妃拭去額上的汗,「三殿下吩咐奴婢好好照顧娘娘,請娘娘珍重貴體!”

「八百里加急?」珍妃眉眼一跳,西淩上次八百里加急,正遇異族入侵屠城,蘭亭金鑾殿當場求旨親征。今日又是八百里,皇上急召蘭亭,莫非又是為了......

珍妃眉眼俱跳,再顧不得傷春悲傷,急急道,「怎麼不早回報,快,快,馬上回宮!”

繡亞慌聲道,「是,奴婢這就傳步輦!」珍妃獨自在寢房裡關了那麼久,她們哪敢打攏,出來時,臉色亦不對,眾人都猜一定是三殿下惹了娘娘傷心,所以,不敢在她面前提蘭亭。

宮人抬著步輦過來侍候,繡亞和瓶兒小心扶珍妃坐定。

一走出西院的大門,珍妃神情已變得清冷,挺著腰背,雙手交叉疊于膝前。沿途中,沈家的丫環婆子紛紛嗑頭見禮。

太監馬德在前方執路,到了內堂口停下,上前給珍妃見禮後,敬聲道,「娘娘,沈夫人、沈二小姐于內堂恭送鳳駕,娘娘是否要下輦受禮?”

珍妃冷冷地瞧了馬德一眼,又看著四周丫環婆子跪了一地,突然笑得燦豔起來,語中不無帶譏諷,「受,為什麼不受,本宮堂堂一國妃子,難道受不起沈夫人一跪?”

馬德忙躬身,轉而尖著嗓門朝內堂內報了聲,「珍妃娘娘駕到!”

珍妃一身豔紫妃子華服,綴滿珠玉。一雙杏眼,眼角描著紫金燕尾微微向上飛起,萬縷青絲梳成華麗繁複的飛燕髻,既高貴又明豔。

「民婦甯常安,給珍妃娘娘請安!”

「民女沈千染,給珍妃娘娘請安!”

甯常安與沈千染雙雙下跪請安!

珍妃杏眼如彎月看著甯常安,嘴角噙著一絲豔笑,「平身吧!」勝德門屠殺之事後,她對這個帝王心尖裡的人有幾分忌憚,至少從不敢在表面上對她不敬。她更知道,蘭禦謖把曾許諾給她的暖血玉賜給了眼前的婦人。這麼多年來,在人前,她始終不敢去觸碰帝王心中的這一聲禁忌之地。可今日,她太恨了,恨不得活活撕了這一對母女。

沈千染扶著母親,俏立于母親身邊。

珍妃看著眼前這一對極為相似的母女,嘴角流瀉出一絲巧笑,言辭間更流露出惹人憐惜的意味,極似心疼的模樣,「沈夫人真是生了一個好女兒!本宮真是愈看愈喜歡!」沈千染除了一雙眼睛不似其母外,怎麼看就是活脫脫年輕時的甯常安。

甯常安半低著頭,珍妃瞧不清她的神情,只聽她語聲淡淡,「小女讓娘娘錯愛了!”

珍妃又轉眸看向沈千染,心中冷笑,深幽的眼瞳中如隱隱有眸芒流走,如冬日寒霜,「沈二小姐年方也有十七了吧!本宮聽聞,自蘭郡王退了沈家的婚後,二小姐到如今還未找到合適的夫家。”

沈千染聞言,驀然抬首,直視著珍妃,黑眸內好似閃逝過一抹妖異流光。

兩人眸光交匯,珍妃心中頻頻冷笑,別以為昨夜戴了面紗就可以避過你的命運,她上前一步,伸出手,輕撫過沈千染的眉梢,語聲淡淡,「不過,以沈二小姐的容貌,只要一見,但凡天下男人,沒有會不動心的,沈夫人,你真是有福氣!”

甯常安抬首注目,琉璃眸略有不解地一彎,神情有些僵硬,但,饒是此,她的笑容依然如綻開了一朵驚豔絕倫的花。

珍妃心口悶生出一縷感歎,由肺腑之中生出,漸漸彌漫開來,心就像被攪亂的潭水,這甯常安到了這般年歲,依然美至此,已然成妖!

珍妃離去前,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沈千染,一種說不清的滋味泛上珍妃的心頭。為了兒子,她竟然選擇將一個如此傾城的女子送上丈夫的龍床之上,此生,這一對母女帶給她恥辱什麼時候才是個盡頭。

里安將沈千染的畫送至她的手中,並幾次央著她,讓沈千染入宮選秀,她也只是虛應著,沈千染的畫像其實一直擱在她的永甯宮,並未送至趙總管手上。

接著,蘭亭進宮求她,她之所馬上答應蘭亭,在選秀時如果有遇到沈千染的名字,即刻將她刷下,那是因為,她不想讓自已再增添一個強勁的對手。

蘭禦謖正值盛年,如果沈千染進宮獲寵,難保她不生下皇子與蘭亭爭嗣。

如今不同了,沈千染已經直接威脅到蘭亭與她的母子情份。若想斷了蘭亭的念想,這天下,也唯有蘭禦謖有能力將其二人生生拆散。

就算蘭亭將來怨她一輩子,她也要將二人折散,她現在倒是很期待,看看甯常安是如何能夠忍受,讓自已的女兒去服侍自已的老情人,她更期待,蘭錦有一天,要開口喚沈千染為母妃。

這一場二十年持久的混亂,她很期待,是以什麼樣的下場來終結。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9:26 PM

九十一 珍妃獻計

甯常安失怔地望著珍妃離去的背影,心裡就像壓著一片沉重烏雲,她憶起那一年蘭禦謖宣她入宮覲見時,珍妃卻悄悄派人把沈逸辰也接進宮中,在她和蘭禦謖爭執中,毫不知情的沈逸辰被人引到蘭禦謖的眼皮底下,盛怒的蘭禦謖當即一手提起沈逸辰,將他提出三樓的護欄之外。看著風中驚恐得睜著大眼的孩子,那一瞬的痛苦如錢塘潮水,挾雜著淘天的怒火,洶湧澎湃而至——從來從來不曾如此、如此地恨眼前的男人!

那一日,她被迫答應了十年之約,也是那一日,她將他從心中剮得一乾二淨,血肉磨糊!

如今,她又有一個強烈的預感,珍妃要對她的女兒做些什麼。

「染兒,不如這次你就跟爹娘一起離開吧,娘這心始終無法安下。」甯常安看著珍妃消失的方向,「娘擔心她狗急跳牆!”

「一條老狗,給她跳也跳不了多高,還得小心蹦斷腿。」沈千染莞爾一笑,並不在意,她挽住母親的手臂,親膩地把頭靠在母親的肩膀,頑皮道,「娘親,您瞧見了吧,今日她一番心思打扮,可在您面前呀,她還是遜得抬不起頭。”

甯常安勉強掠開唇角一笑,眸間盡是憂慮,「可她終究是一國的妃子,真要為難你,娘很擔心!”

「娘親,您不用擔心珍妃,女兒知道她在算計什麼,您放心,善惡到頭終有報,她算來算去,最後只會算自已!」沈千染唇角勾起一抹薄涼,心中冷笑,珍妃連她最親的兒子都與她心生嫌隙,也不怪她會狗急跳牆。

這時廣嬤嬤匆匆進來回報,「夫人,二小姐,內閣楊大人的媳婦楊夫人求見!”

沈千染和甯常安相視一眼,沈千染一時沒反應過來,挑眉疑問,「問清楚了,是哪個楊夫人?”

廣嬤嬤上前一步,略帶尷尬地解釋,「就是里安公主的長女,是她要求奴婢這樣通報!」說完自行嘀咕一句:說是鐘大小姐不就得了,什麼內閣楊大人,誰認識呀!

沈千染驀然明白,她笑對甯常安道,「娘親,您進去陪賜兒,由女兒來招待她便是!」以楊家的人來求見,那就肯定是為了里安公主的事情來找她,這鐘大小姐倒令她有些意外。

鐘亞芙一早剛起身,還未給婆婆奉茶,門房就來傳,說是鐘二小姐來了。

鐘亞芙直覺定有大事發生,以她的這個妹妹,日睡三杆,天塌下來也不理的性情怎麼會一大早就來找她?

也顧不得什麼,便讓丫環給婆婆傳話,便拉了小妹到寢房裡問明白。

鐘亞楠倒能忍到房間裡沒人時,才耍孩子脾性。她一頭撲進姐姐的懷裡,是還沒開腔就哭了,伸出右手,給她看手背上的抓痕,委屈地直抽蓄,「姐姐,母親一定是瘋掉了,我不回去了,我再也不跟母親住在一塊,姐,我以後就在你這好不好?”

鐘亞芙當時聽了眼淚暫態就掉了下來,看著眼前沒心沒肺的妹妹,連抽她一巴掌的心都有了,她話也不說,眸裡不再是慣常的溫柔,幾近曆色地問,「你若當你自已是我妹妹,就隨我走一趟,若不當,我以後也只當你死了!”

「姐姐,你怎麼......」鐘亞楠剛想任性地嚷幾聲,她習慣了姐姐的平和,溫柔的目光,此時鐘亞楠的眼神與之一觸時,那雙已經掩飾的失望和憤怒逼視令她的眼神迅速一縮,餘下的話繞在咽處盤了一圈便被吞下了腹。

姐妹兩在路上,鐘亞楠小心翼翼地看著姐姐的臉色,斷斷續續地把昨夜夜宴上,里安的一番失態說了一番,最後,說到自已挨了打時,又哭起來告狀,「娘親回寢房後,把屋裡的東西砸了個遍,我和秋霜都攔不住,姐姐,你瞧,你瞧,娘親抓得我好痛,流了好多血,明兒肯定是要留疤了。”

里安對她雖偶有不耐煩,但她從小到大沒受過這樣的委屈,越想越難受,就一大早跑去跟姐姐哭訴了。

姐妹倆人到了沈家門口,鐘亞楠拉著姐姐想進去,鐘亞芙一把拉住她,非要讓侍衛通報了,被允後,方進門。

鐘亞楠向來瞧不懂這個姐姐的為人處事,但她懼怕姐姐,也只能不滿地嘟著嘴在一旁耐性地等著。

廣嬤嬤很快地出來,福身給鐘亞芙和鐘亞楠請安後,笑道,「我們二小姐有請楊夫人!”

鐘亞芙對貼身的侍婢道,「你在轎中候著便是。」她的侍婢雖跟了她兩年,但終是楊家的人,她不希望自已母親在沈家的狀況被楊家人所知。

「是,少夫人!」丫環杏兒地應了一聲。

鐘亞芙淡淡地看了一眼,在一旁等得不耐的鐘亞楠,「走吧,把嘴角放平,不要老蹺嘴,都十七歲了。”

「哦!」鐘亞楠忙乖巧地應了一聲,她在生氣的姐姐面前從不敢放肆。

染千染看著一對姐妹花進來,站起身迎上去,禮儀恭順含謹,「楊夫人一早來府上,不知有什麼貴幹?」她淡淡地瞧著眼著這個年輕的少婦,穿著很正式的紫紅色金鳳妝花緞,寬肩束腰,百鳥朝凰髻上嵌著金色的寶鈿花釵,光彩奪目。

鐘亞芙眼角瞄到妹妹鐘亞楠一見到沈千染,那模樣就像是鬥雞一樣豎起了脖子的羽毛,輕輕搖了搖首,吩咐道,「小妹,你去瞧瞧娘親,姐姐有幾句話想和沈二小姐單獨說說。”

鐘亞楠瞪了一眼沈千染,離去。

鐘亞芙走到沈千染身邊,神色溫柔,帶著嫌意地福身,「二小姐,舍妹無禮,我代她向你道歉!”

「沒事,阿染不會計較。」沈千染面不改色,她安靜的微笑,像衣妝精美的瓷娃娃一般,不露出任何情緒道,「楊夫人,請坐。彩華,上茶!”

鐘亞芙道聲謝後,她心裡掛念里安,倒也不願兜圈子,茶還沒上定,直接開口道,「二小姐,亞芙今日是為了母親前來,亞芙知道母親自入沈家以來,有很多不周到,不,應該算是過失,亞芙今日是專程替母親來道歉,並請沈二小姐能夠網開一面!」她是料定,一定是里安當家,在帳目上虧空,被沈家知道。里安當了這麼多年的家,都沒人查出,如今沈二小姐回京沒多久,就為她的生母舉辦了如此大場面的生辰宴,她想,也只有沈二小姐有能耐讓她的母親「發瘋」。

「兄長清點過了,整整虧空了兩百多萬銀子,千染母親當年嫁給沈家時帶過來的嫁妝,以前這些年舅父給母親的例銀和一些貴重的禮物,除了幾樣搬不走的,其它地已經被清一空。」沈千染垂下羽睫,掩住眸中淡淡笑意,這一對母女都一樣,以為自已是高高在上的皇族後嗣,所說所做超越了人之常情,連這樣的要求都輕易開口,真是太天真了!

鐘亞芙倒吸一口冷氣,三年兩百多萬,這是怎麼揮豁掉的,這筆錢足夠買好幾座沈府了。便是她父親留下的候府也不值這個數。

她心裡微微澀然,有些艱難地輕歎,猶豫半晌,最終還是啟口,「請二小姐給亞芙一個薄面,這事......」

話未說完,沈千染已經站起身,臉上帶著無可挑剔的微笑,「楊夫人言過了,這是沈家的事,如今能做主的也只有阿染的祖母,阿染不過是個未出閣的姑娘!”

鐘亞芙眸中浮上一層薄薄弱濕氣,帶著婉歎,「二小姐,亞芙厚顏想跟二小姐討要一個人情。」她亦緩緩起身,站到沈千染的身前,與她平視著,眸中浸著水意,好生讓人心憐。

沈千染莞爾一笑,她已經暗示得很明顯了,可這鐘大小姐好象一點也不識相。她重生前,對鐘亞楠有印象,可對這鐘亞芙沒能任何的記憶,對一個沒有傷害過自已的人,雖然是里安的女兒,沈千染也不願太與她為難。

但也僅于此,對鐘家的人,她始終是沒有好感。想讓她為一個可憐兮兮的表情,幾句懇求的話就退步,沒可能!

她神色冷了下來,臉上已不復方才的耐性,冷冷道,「鐘小姐,阿染與你沒有任何交情可言,就算有,那得看這個人情是什麼樣的人情,阿染能不能做主!”

鐘亞芙苦笑一聲,若非為了母親,她一生也不會用如此卑鄙的祈求,「十年前,母親帶著我和妹妹來沈家做客,彼時,我還記得在後花園的池荷邊......」鐘亞芙說到此,眸光帶著微微的波瀾看著沈千染。

那年她才九歲,母親約了很多的名門貴婦來沈家玩,很多人都帶著孩子,她和鐘亞楠也來玩。那時候,她並不知母親為何喜歡來沈家,現在知道母親帶著她們來,純粹是炫耀自已嫁給了永恩候,來嘲笑甯常安毀了容貌。

可今天,她卻還在這裡討要這樣的人情。

那天,大人們都在後園裡聽四姨娘唱戲,她們一群小孩就在園中捉迷藏。

後來,大家去放風箏,她喜靜,就一個人悄悄到荷池邊看魚兒。

突然聽到假山后傳來一個小女孩低低的哭泣聲,她繞過小徑過去一看。

一個穿著青色小花裙的小女孩半跪在地上,用一隻髒兮兮的小手抹著臉上的淚小聲地哭著,另一手倒提著一個有些破舊的小布玩偶。

她注意到,陽光下,那小女孩的頭髮異于常人,稀疏枯黃。

「你為什麼不跟她們一起去玩,一個人在這哭?」她手裡拿著們漂亮的風車,友善地上前打招呼。

小女孩抬起頭看著她,鐘亞芙微微吃了一驚,這小女孩很瘦,臉色很蒼黃,雙頰邊長著許多的暗斑,象個小老太婆,可那一雙眼睛又黑又亮象浸了水的黑褶石。

小女孩眨了一下明亮的眼睛,幾顆眼淚就滾了下來,她垂頭喪氣地告訴她,「她們都說我是醜八怪,都不跟我玩!」說著委屈地抽蓄了幾聲,用手摳了幾下假山角下的一個洞角,哭得更加委屈,「我找到小青蛙了,我想和它玩,可她也嫌我醜,躲到洞裡頭了,我怎麼叫她也不出來......嗚嗚......人人都叫笑醜八怪......」

她看到女孩子的手全是黑泥,一邊無精打彩地挖著一邊小聲地哀求,「小青蛙,你出來吧,裡面黑黑的,不好玩,你出來,我們做好朋友。”

「那我陪你玩,好不好?」鐘亞芙心頭微微一酸,她馬上揚了揚手裡的風車,笑著說,「這是我娘親買給我玩的,我把它送給你。”

小女孩眼裡閃過一絲驚喜,正想站起身去拿,突然把手躲到背後,退了幾步後,拼命地搖了搖頭,「我娘親說了,不能拿陌生人的東西,也不可以吃陌生人的東西。”

「那好吧!」她略有些失望地看了看手上的風車,接著用力吹了一口,鳳車轉了起來,五彩繽紛很好看,小女孩很羨慕地上前,仰著頭請求著,「好姐姐,我不拿,讓我吹一口好麼?”

「好,你吹吧!」她慷慨地把風車遞到她的面前,小女孩馬上鼓起腮,用了很大的力氣吹了一口,那風車轉起來時,那小女孩眉眼彎彎,她的眼睛亮如星辰,美得不可思議。

「後來,這個小姐姐拿手上的風車跟她一起玩,還說,醜小鴨總有一天會變成天鵝,讓她不要傷心。」沈千染上前一步,心頭慟起一股強烈的悲傷,低低傾述,「這個小姐姐穿著藕色的裙子,她聲音很溫柔!楊夫人,那是你麼?”

鐘亞芙眼角泛著眼光,微微點頭,最後展顏一笑,「醜小鴨如今真的成天鵝了。”

「楊夫人,阿染只能說,這筆錢沈家不會再追究,但是,阿染希望楊夫人去勸勸公主,希望她能夠謹守本份。”

她瞳孔凝縮劇動,看著眼前美麗的少女,她臉上似有溫熱的液體緩緩滑下,「二小姐,你放心,我會規勸母親。」她站起身,道,「亞芙多謝二小姐寬容,就不多打擾了。」鐘亞芙也知道,自已憑藉當年的一絲側隱之心換得如此大的一個人情已是極限,她只希望母親能夠聽她的勸告,早早離開沈家這個旋渦。

鐘亞楠到了里安的朝顏閣,見到所有的丫環婆子圍在一起竊竊私語,而自已的妹妹象個傻子一般還在一旁湊熱鬧,也不懂得散開這些下人。

她上前,冷聲道,「我母親請您們來就是讓你們在這裡說主子的閒話麼?”

丫環婆子們馬上噤聲悄悄地散開,這些人不少是里安從永恩候府帶過來的,自然都識得她們的大小姐。

「不是讓你進去陪母親麼?怎麼在這佇著?”

鐘亞楠委屈地看了看自已的手背,嘟嘴道,「我想要姐姐陪我去嘛!”

鐘亞芙輕輕地搖搖首,有氣無力地歎,「妹妹,你什麼時候會大長,我們的爹爹沒有了,母親又這樣,你......你要是再這樣下去,將來是要受苦的!”

「姐姐,我不是還有你麼?」鐘亞楠馬上撒嬌地上前摟住姐姐的腰,將腦袋依進姐姐的肩頭,一臉的懈意。

鐘亞芙推開妹妹的頭,冷了聲,「我如何顧你?顧你一年還是兩年?你是要嫁人的?你這性子將來怎麼在婆家呆得下來。”

鐘亞楠不高興地蹺了一下嘴,也不敢辯駁,心裡很不在意鐘亞芙的話,她心裡早就打定主意了,將來她找個好的,與相公分了家搬了出去,才不看婆婆的臉色。

鐘亞芙看著妹妹一臉沒心沒肺的模樣,再懶得說她半句。

兩人到了里安的寢外,秋霜紅著臉候在外頭,看她額上青腫一聲,鐘亞芙道,「去擦點藥吧,這裡有我就行了。”

鐘亞楠見秋霜傷得不輕,瑟縮了一下,輕輕哀求地扯了扯鐘亞芙的衣袖,「姐,我在外頭等好不好?”

「不用了,你去吃些東西吧,」她的丫環她不敢帶進沈府,怕她知道後,回楊家啐嘴,但外頭沒有人候著萬一有事叫不到人,她思忖片刻後,吩咐,「秋霜,你擦完藥就回來,在這候著。別走遠,也別讓人靠近,省得添口舌。”

「大小姐,奴婢明白的!」秋霜眼睛紅腫,看樣子也是哭了一夜。她侍候里安也有多年,里安對她向來是刀子嘴,豆腐心。兩人的主僕情義不薄,看著里安如今的模樣,她也傷心難受。偏偏二小姐一點用也沒有,出了事,跑得比誰都快。

整個朝顏閣,就她一個人在里安的寢房外守了一夜。幾次聽到裡頭沒動靜,她都心驚膽顫,唯恐里安看不開,上吊抹脖子。就大著膽開門進去,結果討了幾次打,最重一次還傷了額頭。

「開門吧!”

秋霜應了一聲,從懷裡掏出鑰匙,小心翼翼地開著,唯恐發出聲響,驚動了里安,又討得一頓打。

鐘亞芙提著裙子進去,入眼處,一片狼籍,妝台的鏡片、璃琉花瓶,碎了一地,桌子、椅子全打翻了,地上還有很多衣裳的碎片,散得到處都是。

而她的母親就穿著白色的褻衣褻褲,披頭散髮地靠著牆坐在地上,身邊有一灘的穢的,散發著怪異的氣味,像是嘔物。

鐘亞芙輕輕地走上前,也不開口,只是小心翼翼地移開母親腿邊的一隻凳子,而後,緩緩地移到母親的身邊,與她肩並肩地坐到了地上。

里安其實早就聽到鐘亞芙在寢門外的聲音,對著個大女兒來看她,她心裡有莫名的踏實感。她微微縮了一下,閉上了眼,卻不看她。

「娘,您要是不愛說話,可以不用開口,女兒說,您聽著就行了。」鐘亞芙知道母親向來愛面子,如今遇到這事,恐怕多的是心理上的不接受,她低歎一聲,「方才女兒進來時,已經和沈二小姐談妥了,她說那筆虧空的錢不會于追究,也不會聲張出去。這事已經告一段落,母親不必為此事再勞神。”

她見里安不應,便接著寬慰道,「母親身體有恙,好在朝顏閣裡都是自已的人,秋霜又是自家的奴才,更不會碎嘴,母親只要稍梳洗一番,走出去,還是個端莊素儀的公主。”

里安心中掠過一聲苦笑,想起昨夜她竟著著一身殘衣出現在眾人面前,那樣的狼狽不堪,竟毫無所知。她的心一揪一揪地抽著,但在女兒面前,她還是忍住哭意,啞著聲線道,「不,昨夜,娘已經把什麼臉都丟盡了!”

鐘亞芙伸出手,輕輕將母親抱進懷中,語聲帶著鎮靜人心的溫婉,「沈老夫人病發,您做媳婦的一時發急,失了些體面,也是正常,也就過幾天,大家都忘了。這年頭哪個人心裡頭沒有一些煩心的事,誰還有空成日惦記著別人?自已過得好,才是正經。那沈家二小姐既然答應了,此事不會再提,女兒想,她是能做到的。”

縱是意外沈千染如此輕易放過她,里安的心臟還是如沐冰水般抽搐,一夜的無眠,胸口更是壓沉沉地張不開肺似的難以呼吸,她拆了東牆補西牆,連日來受盡了精神摧殘,卻避不開這種尷尬的境地。即使今日能全身而退,這世間又豈有不透風的牆?來日她又如何應對撲天蓋地的流言?一想這些,她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娘,您聽女兒說,你關在這也不是辦法,只是讓女兒們著急而已,妹妹一大早就跑到我府裡頭哭,她性子壓不住,母親若還不堅強起來,女兒倒要擔心妹妹了。”

里安想起鐘亞楠,猛然想起昨兒一衝動之下,抓傷了女兒的手。她輕歎出聲,其實,事情發生後,她一直是清楚的,可她心裡太難受,難受得想要發瘋。

「其實,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錢能解決的事也不算是最難的事。身體才是最重要。娘,您得為妹妹著想,她如今還沒找婆家,萬事還是需要您來幫著她打算。”

一瞬而至的懼意,里安瞳孔都在急縮,是呀,她幾乎忘了,如果她這樣發瘋,誰還會要她的二女兒?她這樣發瘋,不是誤了鐘亞楠的一輩子麼?

眼淚暫態彌漫,幸好,幸好她有這個懂事的大女兒,在最關健時,總是她用自已的智慧來點開她的愚昧,她輕歎哽咽,「楠兒要是有你這麼懂事,我就不用這麼操心了。”

「娘,這樣坐著極不舒服,不如女兒幫你先梳洗一下,換件衣裳,到外頭園子曬曬太陽說說話,讓秋霜把這收拾一番。」鐘亞芙扶起母親,環視了四周,也只有床榻上還能勉強坐人。

她把母親扶到床榻上,從櫃子裡找了一件淺色的宮裝,服侍里安穿上後,又為里安輸了一個簡單又顯得貴氣的頭髮,笑道,「娘親,您現在瞧上去多精神,一會下去後,誰敢啐嘴,看女兒不撕了她的嘴!”

里安一笑,心中頓時覺得輕鬆了,她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笑道,「走吧,我們下去!”

母女攜著手到了園子中的小茶亭坐下。

鐘亞芙看了四周,忽而止住笑意,聲音低了去,她說得極慢,有種鄭重的意味,「母親,這裡終不是你留的地方,不如,您和沈大人合離了吧,母親帶著小妹回永恩候府。”

「永恩候府?」里安猛地吃了一驚,昨夜這一鬧騰,她倒全忘了,沒有去找那個丁勝奇核實。

「是的,娘親,女兒這些年也聽說了一些有關沈大人和她夫人之間的事,娘,聽女兒一句,您何苦一定要夾在他們中間,徒增自已的煩惱。娘,我們回去吧,女兒始終覺得沈家是非太多。”

「這......讓娘親考慮幾天。不過,就算訂了,這是皇上的賜婚,也要皇上的首肯。」里安眉目間斂著一抹淒色,沈越山對她沒有一絲的情份,而甯常安...。她的容貌恢復了!

「好,如果娘親願意合離,這事,女兒找大伯去和皇上提,爹爹畢竟是為西淩捐軀,皇上也不會過於為難我們孤兒寡女的,大伯提出,應不會有問題。至於沈家,就更不用說了。”

里安苦笑,沈家現在應當她是個災星了吧,女兒說得對,這家已經沒有她的落腳之處了,等她精神恢復了些,去落實清楚丁勝奇的事。到時再想辦法看看如何解決。

自已的事也就這樣了,里安突然想起女兒的煩心事,不覺關心地問,「芙兒,你的事呢,那個小妾如今先你懷上,你的夫君有什麼表態沒有?”

鐘亞芙微微苦笑,搖搖首,「這對楊家是莫大的喜事,鄒奇他比誰都盼著孩子出生!”

「女兒,難道你沒覺得奇怪,你嫁了兩年都沒動靜,她一過門就有了,娘尋思著,是不是這裡頭有貓膩?”

「有什麼貓膩,她也是大戶人家的正經小姐,是福份好些吧。」鐘亞芙的眼微微一紅,「是女兒福薄,也不能怪相公,他是楊家的獨苗。”

「呸,誰說你福薄,你可是堂堂公主的女兒,她不過是個四品小侍郎的女兒,這能比麼?娘是想,或許是假懷孕。」見鐘亞芙苦笑地搖首,便一拍大腿,道,「她是不是和別人好上了,懷了別人的種冤給鄒奇?這才過門,就懷上了,也太快了吧!”

「娘,這些話您可別輕易說出口,這天底下哪有都是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懷上就是懷上,總得生下來,是不是自已的骨肉那還能瞞得住?這日子一算就算出來,鄒奇他也不是糊塗之人。娘,這事你別煩,女兒有主張。”

「主張,主張什麼?你這性子凡事都讓著人,別讓一個小妾給欺上了!不行,什麼時候娘得去楊府跟那老太婆提點提點。」里安自已的傷疤都未好,那張揚好面子的性格又露了出來,惹得鐘亞芙又好氣又好笑。

「娘,瞧您說的,女兒有這麼傻麼,其實,鄒奇也跟女兒說了......」鐘亞芙神情變得溫柔,在里安的注目下,臉色一紅輕輕道,「他說了,若兩年後,女兒還是無出,這貴妾生的是女兒就算了,若是兒子,就過到我名下,這事他也找公公婆婆商良過了,他一直執意,所以,這事已經定了。”

「那房竟然肯?」這回到里安難以置信了。

鐘亞芙臉上紅意更甚,「她不應,相公不到她房裡,哪由得她......娘,這事您知道便是,女兒原是不願提的,只是怕你一直擔心,您可別到處說,到時女兒不好做人!”

里安欣慰地一歎,這女兒真是太不用操心了,這種事,換作是楠兒,早就哭哭啼啼鬧成什麼了,倒是她,輕輕巧巧是解決了。孩子有了,丈夫的心仍在她身上。

母女倆談了半在話後,鐘亞芙留下來,母女三人一起用了膳後,鐘亞芙才回楊家。

珍妃回到永甯宮,馬上差人去打聽八百里加急所謂何事。又吩咐繡亞把里安當日的送進宮的畫像找來。

她心中尋思著,選秀的第一批篩選出的畫像已經送至趙總管那,除了內務府選出來兩百多個,推選的也有三十多個。送帝王手中,由著帝王挑選,除非是特別中意可以直接選進宮,其它的就由禮部統一安排秀女進宮,經過層層把關後,再選進後宮。真正能留下來的,一般也就三十來個。

以她對蘭禦謖的瞭解,蘭禦謖根本就不會去看那些畫像,所以,挑選秀女的事,說白了就是後宮的事。

若她直接把沈千染送到帝王面前,蘭禦謖生性多疑,很可能會以為她們在算計甯常安,而一口拒絕。

這麼多年,以她對蘭禦謖的瞭解,甯常安一直是他的底線,他可以由著自已的性子去折騰,卻決不容別人去盤算。

沈千染確實在容貌上一點也不遜色于甯常安,這樣的容貌,世間任何一個男人都會動心。

他相信,蘭禦謖也不會例外。但經過一路的深思,她不敢篤定,蘭禦謖是否會納沈千染入宮,因為在蘭禦謖心中,甯常安已經是根植入骨髓,對帝王而言,沈千染不過是個美貌的女子罷了,這世間美人易求,甯常安卻只有一個。

這就是動心與動情,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所以,她得用另一種方式,讓蘭禦謖招納沈千染進宮。

黃昏時,宮人終於帶來消息。

江南水災後,朝庭開倉震災,卻發現,官府的糧倉裡的糧食全部發黴。江南總督馬上責令用朝庭撥下來的銀子去糧商手裡購買糧食,卻發現,無糧可購。

早在半年前,江南一帶的除官府征進的官糧外,農戶手中的糧食皆被東越糧商丁勝奇收購一空。

珍妃聽了,心裡噓了一口氣,只要不是打戰,只要不是她的兒子要出征,管它什麼江南百姓,餓死多少人都跟她無關。

況且,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甯家不是給了朝庭五千萬兩白銀麼?拿出一部份,去東越購糧就解決了,江南離東越又近,不過是兩三星期就解決了。

想了一宿,終於想出辦法,第二日,她一直差人探聽皇上幾時下朝,可是,皇帝下了朝後還與幾個內務大臣在禦書房商討。

她在永甯宮焦急地等著,直至酉時,她也顧不得天色已暗,帶了幾個貼身的宮女便去了承義殿。

趙總管心疼帝王昨日一宿未合眼,今日又理了一日的朝政,含蓄地道,「娘娘,這會皇上剛歇下,先頭昭儀娘娘也來過一趟,奴才稟報後,皇上也是讓娘娘先回宮。有事明兒再說。”

珍妃心裡本來就是猶豫不決,這會聽了,也不想強求,剛想返身,卻聽到裡面傳來帝王的聲音。

珍妃提裙進去,她見蘭禦謖一身暗紫居家的寬衫,未曾束冠,只用一條青紗巾隨意地攏住長髮垂在身後。眼角不抬,懶洋洋的斜倚在暖榻邊讀書。

她的神思微微晃了晃,這時候的帝王象極了彼時閑賦在王府中的王爺。

「這麼晚見朕有事麼......」蘭禦謖的聲音裡透著慵懶的倦意,蘊著漫不經心的清涼,和讓人暈眩的瑟骨,低低沉沉在空氣,圍著珍妃的耳畔邊縈繞不絕。這聲音以前她很喜歡,蘭禦謖只有在床第之間時,才會發出這樣散慢的聲音,她已經多年未聽到了。

珍妃收斂起自己心思,帶上無可挑剔的微笑,儀態端莊在上前見駕,「皇上,恕臣妾魯莽這時辰還來打擾,臣妾只是心裡念著一件事,昨夜裡攏了臣妾一夜,一早就想來面聖,又恐皇上生疑臣妾撚酸喝醋,所以才......」

「珍兒,既然來了,想說什麼什麼就說,不必兜圈子。」他一字一句,很清淡的語調,讓人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珍妃本就心慌,先前不過是仗著一股意念,一定要折散蘭亭和沈千染,鼓足了勇氣沖過來。如今真到了跟前,憑著頭先的一股莽夫之勇早已在蘭禦謖一個冷眼下,消失怠盡。這事是關於甯常安的,要是稍一提點不好,就是在老虎頭上撂須,後果太嚴重了,她忍不住又想起勝德門的慘案,當時,她整整被逼著觀刑三日,每回嚇昏後,帝王總是讓宮人把她喚醒。

後來,蘭妃獻上的計畫天衣無縫,她才敢給沈千染下毒,加上,她瞧出蘭禦謖是願意看到這結果。

可今日不同,今日提出這個計畫,明裡針對的就是甯常安。

她開始有些後悔來這裡了,一時間窘在那裡,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既然沒什麼話要說,就跪安吧!」她流露出些許慌亂和不自然的神色,他自是看在眼裡,卻不點破,也不做任何示意,唇邊的冷意的弧度越來越深。

「皇上。臣妾來其實是想問......皇上前日帶著臣妾赴沈家夜宴,在宴中,臣妾看到......臣妾是想......」她腦裡一片慌亂,方才想好的一切措辭突然被抽空了一般,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此時更是後悔不迭,在這個帝王面前,她所有的智慧和冷靜都施展不開,她不想有任何差錯讓皇帝怪罪自已。父親已經失了兵權,如今她不能再無父萌可以憑藉仰仗了。

「鐘家該得的,朕全給了,剩下的,你們鐘家要不起。」他像是明白她所想,他打斷她的冥想,修長的手指提了朱筆,在黑色的文字下略做了批註,臉上雲淡風清,「你爹和你兄長都能明白的事,你倒不明白,他們都沒規勸過你麼?真不通透。」新帝登基,或是論功行賞或是殺功臣釋兵權。信義候一點也不笨,蘭禦謖雖年輕,運籌帷幄一點也不手軟,何況那時羽翼已豐。所以信義候馬上雙手奉上兵權,只開口為女兒求個妃子的名份。蘭禦謖一點也不含糊,封了個一品信義候,護國元勳,世襲輞替。

如今世襲信義候的正是她的長兄。

原來蘭禦謖到現在還以為她是在動這個心思,珍妃笑了,索性放開了心思,直言道,「皇上誤會臣妾了,恕臣妾直言,昨夜臣妾瞧出皇上並未忘舊情。所以,臣妾此番來是想獻一計,若皇上肯聽,臣妾擔保,甯常安會自求入宮為妃。”

蘭禦謖低低的笑了笑,珍妃方松了一口氣,卻聽見他笑出了聲,似是覺得有趣,又仿佛心情不錯的樣子。

抬眼一看,只見,那雙幽黑鳳眸,卻依舊,了無溫度。他有著一雙越微笑越冷漠的眼睛。

她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上。惶惶然間,他又姿態優雅的起身,踱到她的跟前,修長的手輕輕放在她的髮髻上,道:「珍兒,你的耐性向來比芸兒好,怎麼這一次如此自作聰明。”

蘭禦謖眉眼間的線條清冷如月,而唇邊的微微笑意卻顯得那麼漫不經心。他的說話的口氣和他的笑一樣,顯得如此的隨意,眼中卻隱隱閃動著晦暗光影。

那一剎那,她有一個感覺,如果她回答讓他不滿意,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擰斷她的脖子。

她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上,可她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不論是為了自已還是為了蘭亭。

「皇上,依臣妾看,只有一條路逼甯常安自動入宮。”

“說——”

「沈千染已經是適齡女子,可讓她入宮選秀。此事,合情合理!甯常安若不願讓女兒入宮,那就讓她以蘭妃的身份回宮。」她想,無論是甯常安入宮,或是沈千染入宮,蘭亭與沈千染的緣份也只能斷在此。

曾經她千防萬防的女子,如今,為了斷掉蘭亭的心思,她寧願放棄丈夫!



九十二 夜下驚變

「朕倒想聽聽,愛妃這一番的籌謀又是為了哪般?」蘭禦謖修蘭玉竹般立在珍妃的跟前,龍涎香淡淡地闖入她的鼻息,沁入肺腹。

「臣妾不敢欺瞞皇上,如今臣妾已然知道,當年臣妾在亭兒之前所懷的那孩兒......正是柳青芸派人下的紅花,以至......」珍妃哽咽,語不成聲,她眉目淒涼,最後半數的話哽咽在腹中,她落了胎,讓柳青芸先于她生下的皇長子,這麼多年來,她始終被壓制在柳貴妃之下。

而彼時他也曾到她的院中安慰她,並許諾,若有一天他君臨天下,他必給她一世的繁華。可是,多年後,她才知道,他曾許給她的暖血玉卻在另一個女人的手中。

「嗯?」薄笑,漸漸碎開,帝王一聲微微撥高疑問,拉長的尾音讓她的心狠狠地顫了一下。

可她還是硬著頭皮堅持把話說完,她垂下首,不敢抬首直視帝王的雙眼,「臣妾寧願蘭錦成為太子,也不願是蘭陵。皇上,這是臣妾的肺腑之言。所以,臣妾寧願讓甯常安回到皇上的身邊,讓七殿下蘭錦能夠名正言順地登上大統。”

珍妃知道,蘭錦的身世是帝王遲遲不敢立他為太子的最重要的原因,怕被柳家一旦與帝王反目,便以此為利器。

一旦蘭錦之生母甯常安,一人身侍帝王和朝臣為世人所知,這將會動搖了西淩國之根本。

來自朝堂、百姓,更甚是來自西淩自上而下的仕子皆會齊聲討伐甯常安母子。一時間,天下仕子會以筆墨為誅伐之利器,紛紛上諫天子。殺甯常安,貶蘭錦為庶民,正朝罡,以安天下仕子之心。

珍妃這話膽大妄為到極致,基至已算是後宮涉政,可只有這樣的*裸的真話,才能讓帝王相信,她是真心讓甯常安入宮,她算計的是柳貴妃。

蘭禦謖輕笑出聲,似乎覺得她的話很無稽又很可笑,他信步上前,「讓錦兒繼承大統,可是愛妃,朕這還沒死!”

珍妃又驚出一聲冷汗,連連嗑首道,「是臣妾失言,皇上恕臣妾失言之罪!”

蘭禦謖眸光一掠,定在珍妃袖口露出卷軸,問道,「愛妃,袖子裡藏了什麼?”

珍妃抬著,臉上端莊一笑,慎重地從袖子裡抽出沈千染的畫像,恭恭敬敬地雙手呈上,謹聲道,「這是甯常安之女沈千染的真容,請皇上過目。”

帝王接過,緩緩地用指甲劃開畫軸上的封條,嘴角凝著暗晦不明的笑意,打開了圈軸。

看到畫中人之時,帝王似乎難以相信地凝神注視......

「很好......」蘭禦謖自語一聲,緩緩卷起畫軸,擱在了一旁的案桌之上,返身,伸出修長的手示意珍妃平身,「蕪兒,起身說話!”

珍妃內心竊喜,果然,沈千染不負她所望,讓帝王動了心。

蘭禦謖望著眼前漸漸陌生的女人,此時的她,未上盛妝,他發現歲月在她身上已緩緩刻下了痕跡,那眼角已生出明顯的細紋。他眼角一眯,竟想不起年輕時候的珍妃是什麼模樣。

「謝皇上!」珍妃聽皇上喚她閨名,眼微微一紅,聲音柔啞了幾分。自從入宮賜了珍妃後,他便沒有喚過她名字,都是珍兒或是愛妃地叫。

憶起她這半生,也只有柳青芸未入王府前,與他兩人在靜王府的那幾個月,才是她人生中最甜蜜的時光。

那時,他並不象別的皇子一般縱橫在十裡洋場,而是喜歡看書、下棋。她總是默默陪在他的身側,她為他添一杯熱茶。偶爾出行踏青他也會帶上她。

「蕪兒你把蘭亭帶得很好,這點,朕一直感激不盡。」蘭禦謖見她微紅欲泣的雙眸,唇角掠過一絲笑意,微達眼際。

「亭兒是皇上和臣妾親生骨血,臣妾自當盡心撫養好皇兒。」珍妃聞言心中酸楚,便落了淚。

「當初在靜王府時,柳青芸性格張揚,你為了靜王府的安寧,把一切忍下,朕其實全看在眼裡。」他伸出手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她暫態柔腸百結,想依著上前靠進他懷中時,他的手已經抽離,從她身邊跨過。

「這是臣妾應該謹守的本份!」珍妃心中一空,苦苦一笑,世間女子,若非是不得已,哪一個肯守這樣的本份?

「本份?」蘭禦謖突然破顏一笑,轉身看她,語聲慢慢,「愛妃,你當真不知,你明明身為靜王正妃,又是信義候的嫡女卻不能平安生下長子,是為何故麼?”

珍妃的心猛地狂跳,被帝王突然的一句話打得呼吸全亂。

帝王一步移自她的面前,猛地一個俯首,瞳仁深處就似劈裂開般,流溢出一灘破碎的光緒,在柔亮的寢宮中驚心動魄那眸光直撞入她的心裡,他一字一句道,「時值今日,朕的愛妃,還會認為那是那柳青芸給你下的紅花?朕不知愛妃是太聰明還是太傻,或是——」帝王全色忽地一沉,近乎狠戾緊逼一句,「或是把朕當成......傻瓜?”

「皇上?」珍妃驚叫一聲,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她被他的眼神逼視著,心內挑起的某種恐懼越來越強烈,強烈到要吞噬心臟,她面色白得可怕,雙膝再無力撐住搖搖欲晃的身體,一軟,跪在了帝王的足下。

「是不是要朕重複當年,把往事讓你重溫?」蘭禦謖冷冷地俯視著她,眉峰一挑,驀然仰天大笑,如龍長呤,響徹承義殿,他語聲譏諷,「愛妃的父親信義候在眾皇子中一眼就挑中了朕,因為只有朕沒有強大的母族做依靠。他吃定了,只要朕娶了你,就會重用他信義候,這個算盤,你爹算得比誰都清楚。可是,當時的西淩朝局各個勢力錯綜複雜,光你鐘家的支援尚不夠扳倒太子一派,只有聯姻柳家才能穩勝。可是,當時朕已有正妃,柳青芸入靜王府也只能是個側妃的身份,柳家怎肯輕易給朕這個嫡女?所以,朕與你父親共同商議後

,便把靜王府長子的身份許給了柳家,這樁聯姻方成。這一切,柳青芸自始自終不知,但你鐘司蕪絕對是一清二楚。”

珍妃淚流滿面,她雙臂護著前胸瑟瑟發抖,不僅僅是因為害怕,而是那種寒冷是從心底,從腳底,從每個個毛孔穿行而入,在每一個地方肆虐著她的感官。

多少年了,好一直騙著自已,她的孩兒是被柳青芸落了胎,她的錯,錯在沒有守護好這個孩子。其實,她的內心深處自知,這個孩子是她自已放棄的。

彼時父親找她談的那一番話,到現在還深刺在她的心中,父親告訴她,既使她生下的孩兒是嫡長子,但繼承了靜王的爵位沒有絲毫意義,不如眼光放長些,等蘭禦謖爭得柳家的支援,登上大統後,她有的是機會再生下一兒半女,到時鐘家再全力支援她的孩子奪得太子之位,畢竟她是靜王府正妃,來日,就有可能是皇后。

「愛妃,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蘭禦謖的笑聲驀然而止,他再次俯下身,與她四目相接,瞳仁猛地收縮成尖銳如刃,驚得珍妃淚都不敢流,秉息垂首,他的笑帶著殘忍而釋意,「當年愛妃的父親如此痛快釋下兵權,是因為朕許了他一樣東西,你如此聰慧,你猜猜,朕到底許信義候什麼東西?”

珍妃如沐在冰火三重天,一會冷得全身發顫,一會被恐懼燒得夢成灰燼,她的心中如萬馬奔騰,幾乎震碎她的心房,她耳邊突然響起方才蘭禦謖的一句,「你們鐘家,朕能給的已經全數給了,剩下的,你們要不起!」她好象......明白了些什麼,她震驚地抬首看向帝王,蘭禦謖卻雙眸一曆,如弩劍般射向顫如篩梆的珍妃,近乎咬牙地告訴她,「是蘭亭!這就是朕當初再心疼錦兒,也沒有許他最尊貴身份的原因。愛妃你以為朕僅怕後世詬病麼?愛

妃以為朕擔心百家誅筆麼?朕倒要問問愛妃,看朕的刀快,還是這些酸儒的筆快?朕既然能不問對錯,便誅盡韓家一族,朕就能,不問是非,誅盡天下文人之心!愛妃,以為然否?”

珍妃全身癱軟在地,原來,這麼多年來,父親其實一直給她輔路,是自已太傻,還一直報怨父親無能。

蘭禦謖驀地一頓,笑聲止住,一字一咬地破唇而出道:「是你的愚蠢毀了你的一切,你不該把心思動到甯常安身上。你以為朕不知道,當年正是你將沈家那小子引到朕的眼皮底下,讓朕與她的關係走到無法回頭的地步,你膽算計到朕的頭上,鐘司蕪,你就得為你的愚蠢付出代價,不是朕毀信滅義,而是你毀了你信義候親手為你打造的一切!”

原來,自已的孩子早已經得到一切,她卻一直在苦苦挖掘著,以為是給蘭亭建傾天大廈,如今方知,原來是自已親手在埋藏。

想到這,淚珠大顆大顆的從眼眶裡滑出,卻虛弱的無法發不出一絲聲音。

「今日竟建議朕選沈千染入宮?」蘭禦謖輕輕笑開,訝然地再次俯身,修長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眉目間閃戲謔,「這算不算,愛妃又想故技重施?”

「是臣妾愚鈍了!臣妾收回方才說的話!皇上請恕罪......」珍妃象被抽幹了魂魄一般茫茫然地瑟縮地伏地一拜,不停地嗑首請求,「求皇上恕罪!求皇上恕罪!”

蘭禦謖轉身走至案桌,冷笑地拿起卷軸,扔至她的腳下,帶著不經意的慵懶,淡淡道,「愛妃,下次給朕送美人時,要看清楚,別讓朕愈發瞧輕了......你!”

珍妃拭去臉上的淚跡,心中詫異地看了帝王一眼,她撿起地上的軸畫,小心翼翼地攤開,先是微微一怔,接著凝神注目後,神情仿佛是見了鬼一般,也顧不得失了體統,扔了畫軸,跪著上前幾步,連連嗑首哭道,「皇上,這......這是里安親自送進宮,臣妾也不知,為什麼會......」當日里安送進來時,她一聽是竟是她連看一眼都嫌惡的沈千染的畫像。但對這個公主,她向來連應付都懶得,只是給她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便打發了她。

加上畫上有封條,她也懶得打開,便扔給了銀姑,叫她收好。

直至今日想起,便攜了畫匆匆來找蘭禦謖,因心中太亂,倒沒有心思去打開畫看一看。她做夢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錯。

話未盡,帝王登時浮出一抹難掩的厭煩之色,冷然打斷,「跪安吧,朕要歇了!”

珍妃離去時,欲哭無淚,她一夜無眠,又是等了一天,憂了一日,竟是跑來獻上這樣的醜態,二十年不時在帝王面前所持的智慧端莊,此時全成一場笑話。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清冷的長階之上,茫茫然地望著天上的冷月,容顏透出碎玉般的淡淡慘白,她高髻傾歪,幾綹烏髮零散下來,那模樣看去,似乎是在一瞬間蒼老了十年。

珍妃離去後,蘭禦謖輾轉反側,再無一絲睡意,心中翻覆的全是二十多年前甯常安象貓兒蜷在他懷中的模樣。

那樣纖濃有度的身體,那樣嬌豔欲滴的冰雪肌膚,那樣美到驚心動魄的容顏......

可在那個夜宴後,她也會在沈越山的身上婉轉呻吟,一思及此,霎時產生一種神經斷裂的痛楚。

他連床榻也呆不住,披衣下地,象困獸一般來回地在寢宮裡轉著。

不,他不能再等了,原先,他計畫著,把沈越山遠遠地譴往江南震災。江南水患後,官府裡的糧食因儲存不當全數發黴,民間又無糧可購。誤了些時日,有些地方已產生流民為患,他已經計畫好,沈越山一入江南地界,就派人殺人滅口,並汙陷是流民。

屆時,他會把當初的真相全部告訴甯錦,告訴甯錦,甯常安才是他的生母。他讓甯錦出面,懇求甯常安回到他的身邊。沈越山已死,他就不信,甯常安還會捨棄自已的骨肉。

可現在,他一刻也等不及了,此時,他只想將她抱進懷中,將二十年的相思悉數發瀉怠盡。

「來人!」蘭禦謖傳喚一聲。

寢夜宮女扶香忙躬身推門進來,低著首,謹聲道,「皇上,奴婢在!”

「給朕更衣。”

「是,皇上!」扶香走至屏風後,剛拿出龍袍,蘭禦謖便道,「朕不上朝,給朕便衣!順便跟趙總管傳朕口喻,明日休朝一日,若有江南急奏,讓太子、甯王、七殿下共同商議。”

扶香見帝王深夜還有出行的兆頭,心下微微一澀,淡淡地道,「陛下,雖說是春天了,但夜裡還有些涼沁,讓奴婢給您多添一件薄衿。”

「多事!」蘭禦謖淡淡掃了她一眼,闊步離去。

蘭禦謖並沒有直接出宮,他慢慢地穿過那象徵君王圖騰的壁畫,踩過雕刻著一朵朵祥雲的長階,到了九曲長廊前,他停下腳步,眸光轉南書房。

宮燈下,只見沈越山獨自在案前疾筆揮書,案桌上,一堆堆成遝的奏章積放在旁,蘭禦謖唇角又掠起一絲薄怒,目光似乎又透過厚重的繁雜的鏤空圓窗雕花,幽然綿長地看著沈越山的臉。

他將沈越山困在宮中十多年,可眼前的男子竟能十年如一日,謹守本份,夜夜為他分擔朝政,他甚至從不曾從他眼裡讀出半分的恨意。如果不是因為甯常安,他亦會如先帝一樣,重用他。

那些年,他故意將美貌的宮女差譴到他的身邊,派人暗暗地監視著他。整整三年時間,無論他找什麼類型的宮女,無論那些宮女使了什麼手段去引誘,卻從不曾見他失過一分的端儀,他就像是柳下惠一樣,若有政務就挑燈批復,若無政事,他便端坐在案前看書。

最後,失了耐性的居然是自已。他開始逼著他,威脅著,若他不肯收了那宮女,就斬了那宮女的一雙手。

宮女嚇得瑟瑟發抖,淚流滿面跪在他的足下苦苦哀求,沈越山神情淒婉,對著那宮女輕輕勸道,「我救你一個,救不了十個,百個。皇上要死,姑娘便得死,何況不過是一雙手!」他看清自已的路,他若稍有惻隱之心,那以後這樣的宮女會不停地出現在這南書房中。

帝王冷然一笑,揚手一揮,身邊驟然出現十幾個黑衣蒙面人,齊齊無聲下跪。

「朕要去行宮,你們把她帶來見朕!」帝王手微的揚,黑衣人如鬼魅般憑空消失。

蘭禦謖轉身吩咐道,「給朕備馬!”

侍衛統領謹聲遵旨。

「二小姐,醒一醒!」水玉匆匆地推了門進來,沖到床榻邊,一手掀開維帳,一手輕輕地推著沈千染,輕輕俯耳道,「夫人出事了!”

沈千染被水玉的聲音驚醒,人尚在游離之間,直到耳聽母親出事,猛地整個人激醒過來,倏地坐起了身子,疾聲問道,「你說什麼?你剛說什麼事?”

水玉用袖口抹去額著的汗,神情焦急,她壓抑著聲線解釋,「方才在東院出現很多的高手,把夫人擄走,我們的人攔不住。東越玉蛟說,可能是西淩的龍衛,是護在皇帝身邊最頂尖的高手。對方的人太多。”

沈千染聞言如遭雷擊,顫抖的袖襟下,粉拳緊握,她突然全身泛冷,對未來要發生的事感到徹骨的寒冷。

她知道,擄走她母親的一定是蘭禦謖!

「賜兒呢?」沈千染驀地抬首,帶著慌亂的神情,咬著牙用力地從唇間擠出一句,「賜兒在哪?”

「水月把他抱過來,我急著來,先走一步!二小姐放心,他們沒動賜兒。」水月見沈千染顫得曆害,忙跑到桌邊,忙到外間倒了杯熱茶,放到她的手心裡。

沈千染一口氣喝了整杯下去,她緊緊地將茶杯攥在手心裡,讓杯沿狠狠地掐著自已的手心,她想用疼痛逼著自已冷靜,可是,此時的她,腦袋裡仿佛被塞了棉花,昏沉沉的。

「玉姐,母親她太可憐了......」沈千染一想到甯常安可能要禁受的恥辱,再也控不住崩離的情緒,她一手掩住嘴,不讓哭聲溢出,她也料不到,一個夜宴會把蘭禦謖逼到此,竟公然擄人。

「二小姐別急,奴婢想,皇上應不至於想傷害夫人。」水玉上前,將沈千染抱進懷中,她眼睛澀澀地,想哭卻不敢,這時候,她的二小姐是最脆弱的,她不能哭著再亂了二小姐的心。

沈千染緊緊地反抱住水玉,將頭埋進她的懷中,近乎咬牙切地恨著,「可那狗皇帝破誓了,傾姨說,狗皇帝曾對娘親發過誓,這一生都不會對娘親用暴力強擄,可今夜——」她敢開這個夜宴,劍走偏鋒,是因為她算准了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蘭禦謖不會對甯常安做到過於偏激的事。

可如今,事情有了偏差,若下一步沒有走好,那她的全盤計畫都會落空。

如果娘親有什麼事,她決不會原諒自已!

水玉輕輕拍著沈千染的後背,極力安撫著她的情緒,「或許,他只是想見見夫人也未不可知,天亮了,就會把夫人送回來。二小姐...。」水玉驀然看向窗外,突然小聲道,「二小姐,有人來了!”

「染兒,是我......」蘭亭穿著一身隨意的墨色長袍,推門而入。他是剛接到暗衛的急報,馬上趕至這裡。

蘭亭幾個箭步就走到沈千染的身邊,在她身旁坐下。遞了一個眼色給水玉,水玉馬上會意,微微松了一口氣,放開懷中的沈千染,轉身離開。

蘭亭拿開她手心攥得緊緊的茶杯,輕輕地揉了揉她發紅的掌心,輕聲道,「染兒,這事別急,方才暗衛雖沒有攔住,但其中有一個善於跟蹤的已經跟了上去,估計晚一些,就會有你母親的消息。”

「大概是什麼時候?」她看著他,聲音有了絲絲的顫抖。

他溫暖的指腹輕輕劃過她眼角的冰涼,他的聲音透著安慰人心的力度,「很快,小丫頭,相信我,鐘家組建這個力量已有十多年,他們的能力不容小覷。把這事交給我,我保證,不出一天,我必然將你母親完完整整地送到你的面前。決不食言!”

「蘭亭,可是你的力量暴露出來,皇上會不會?」她的眼睛一彎,睫毛下流瀉出難以遮掩的憂色。

她知道鐘家在數年前就培植自已的暗衛力量,一直隱藏得很深。如果因為這事被蘭禦謖知道,鐘家將會遭傾巢滅亡,那樣的後果太嚴重,可蘭亭竟肯為她冒這個險。

「你不用擔心我,我自會善後!」蘭亭深情地凝望著她,眸光瀲瀲氤氳迷漫中,帶著從未有過的慎重,他執著她的右手順勢將她往懷裡一拉,兩人手指纏繞在一起,身軀緊靠無間親密,「小丫頭,真高興,你肯為我擔心!”

沈千染臉色一紅,欲起身,蘭亭溫柔地摁住她,將她連人帶被地抱著,「靠著休息,現在反正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等消息,先養好精神。”

「我睡不著!」她不再掙扎,這時候她心裡太脆弱,有一個肩膀肯讓她依靠,她覺得心裡沒有那麼難受。

蘭亭喜歡這種她全然依賴自已的感覺。喜歡她對著自已哭,對著自已使性子,喜歡她脆弱時嬌滴滴象個孩子,他亦象哄慰一個孩子般地輕拍著她的後背,「靠著便好,別把自已崩得太緊張,有一點你要相信,父皇是絕不可能傷害你母親。」蘭亭看著她,嘴角揚起了一抹恬淡優雅,「無論你信不信,我可以告訴你,父皇對你母親的愛,絕不會遜于你父親半分,當年可能有什麼隱情,或許我父皇和你母親之間,有什麼不為人力能控制的東西。”

「你是說秦之遙?」她深吸了一口氣。

「是,那個女子可能是苗人,三年前,我去過那,那裡巫術盛行,有些力量很詭異。」他的手在她的背腹上輕輕來回摩娑著。

「既便是此,又有什麼辦法,這麼多年過去了,母親現在心裡只愛著爹一人,你父皇如此強求,只是要將我母親逼向死路而已。」她突然抬頭直視著她,聲音極其冷淡,「其實,無論是不是有隱情,你父皇在我母親之前確實是三妻四妾。”

蘭亭眼角微微一沉,「當年,父皇被你母親所救,在西淩朝局最關健的一年裡,卻躲在山間小醫廬。我想,他是動了放棄一切和你母親廝守一生的念頭。他騙你的母親,是因為他遇到太遲,又捨不得錯過。”

這時水月抱著賜兒進來,沈千染迅速掙開蘭亭的懷抱,坐直。

小傢伙眼睛咕嚕嚕地在兩個人之間轉了一圈後,好象查覺到裡面非同尋常的氣息,竟一聲不哼地乖乖躺到沈千染的身邊,拼命地挪著小身體緊緊挨著沈千染,軟軟地小手廢了不少力氣才圍上沈千染的纖腰,小傢伙滿足地閉了眼,奶聲奶氣地揚聲,「娘親,賜兒有乖,在睡覺哦......」

蘭亭羨慕地看著兒子舒服地擠在沈千染的身邊,他心裡歡喜得緊,這是他的妻兒。

蘭亭眼裡溺著一泓深寵,輕輕道,「染兒,你陪賜兒睡一覺,我在這守著!”

西陵東郊行宮。

甯常安清醒時,發現自已在一個熟悉的地方,若不是她肩上的白髮,她幾乎以為自已穿越了時空,回到了彼時的山間的小醫廬。

她緩緩地移動著腳步,看著那記憶中的蔓藤編織成桌椅,這些都是當年她和傾城,秦之遙親手編制的。

可那個地方,早已在十幾年前化為灰燼。

潛意識中,她知道,是誰把她帶到了這個地方,她抑住心中的翻湧的恐懼,輕喚一聲,待了半響,四周依然寂靜如死,只有自己的聲音在空曠中回蕩。

借著從紙窗打進來的月光,她循著記憶中的路走向門口,卻發現,四周的門早已被鎖死。

終於,不遠處傳來輕微的袍袖悉索聲,步履輕逸且平穩。

腳步聲漸漸臨近,接著,傳來兩扇竹門被推開時發出輕微的聲響,借著窗外的月光,一雙明黃的金線繡紋寶靴映入眼簾,那人挾著冷月之光走進了她的視線中。

「蘭禦謖,你......」甯常安連連後退幾步,呼吸澀得發緊。

「是我,甯兒,別怕......」他的聲音異常溫柔,走近她的身邊,突然他一雙手伸來,月光下,修長而白膩,溢著流瑩般,將她的下頜捧起。

她瑟縮地欲後退,卻被他一手摁進懷中。

他卻依然深深望定她,如同要把那靈魂都鎖進漆眸中,唇角逸出一句,近似溫柔,「甯兒——還記得這地方麼?”

「你,你......你到底要幹什麼?」視線一陣恍惚暈眩下,她幾乎要癱軟在地,聲音顫抖不似自己。

「這是我們的家,很多年前,朕就讓人復原我們的小醫廬,這裡的很多東西,都是朕派人到江南找人訂做,瞧,是不是和以前一模一樣?」他語聲慢慢,嘴角上挑,眸光粼粼地看著她,不願錯過她臉上每一分表情的變化。

「錦兒也大了,他想做什麼,朕都成全他,朕把朝堂的事辦妥後,就來這裡陪著你,可好?」隔了二十年的相思,隔了半生的恨,此時,如此近地擁有著她,他的心又開始沉淪、覆滅——如果她願意,所有的切骨之痛,都讓它隨風。

「不!」她輕輕地搖首,琉璃眸發出冰冷的寶石光茫。

「甯兒,不要再鬧了好不好,朕錯了,這二十年,你對朕的懲罰也夠了,就原諒了朕好麼?我們好好地在這過下半輩子。」他再退一步,儘管他的身後已是懸崖。

「如果我說我不願呢?蘭禦謖,你是不是又要強迫我呢?」她略有些意外地微微挑起眉峰,想不到,他竟肯低下頭認錯。

他神色一斂,不復那淡淡的笑容,唇角紋路裂開,目光象竟如修羅的錚獰。

看著這反復出現在她夢中的表情,她突然笑開,眸中冷漠而無情,「蘭禦謖,你一生到底要背棄自已的諾言幾次?你曾說過,你一生也不會強迫我,除非我願意,可你今天卻把我擄到這裡!”

她的控訴,讓他那雙丹鳳眼仿佛冰封千里,直看得她渾身凍透。「那你呢?你竟敢再一次騙我!」驀然,雙手往她腰際一扣,竟將她生生提起,往邊上的竹椅狠狠一摁,她的後背猛然砸到堅硬的竹杆上,肩夾骨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而他,不管不顧!

他低下頭來,撲上了她的唇,貼在她的唇上反復吮吸,不知是要封住他的呻吟還是逼她禁聲。

她用力掙扎,她的手狠狠地打在他的後背上,腳用力地蹬著,那一瞬,她覺得自已骯髒透了。

「走開,別碰我,你讓我噁心......」胸口一悶,憋在心裡的種種情緒瞬間翻湧,幾乎讓她嘔了出來。

蘭禦謖驀地抬首,直直地盯著她,眸色暗得象要噴出墨來,他像是無法確定,方她的話是從她的口中說出。忽然身軀一顫,似想到了什麼,唇間發出一聲低悶的呻吟,猛然跪在了她的面前,一手扣住她的腰讓她無法動彈,一手提了她的裙裾,聲音壓抑而嘶啞,「那晚,他是不是碰你了?是不是?他碰了你哪裡,是這麼?」語未罷,一手便拉扯下她的裹褲。

「不......」她慘叫一聲,她想掙扎,腰卻被捏得幾乎要碎了,象釘在木樁上一般,她全身如篩糠一般發顫,「蘭禦謖,求你了,別這樣......」

「別怎麼樣?」蘭禦謖嘶啞顫冷的聲音幾乎無法成調,他修長冰冷的手指一探,毫無預警地刺入了她的體內,逼問,「你還在意這個,你和我拜過天地,許諾過生生世世,如果連我都不能碰你,他又憑什麼?”

他突然間就這樣仰天大笑,多少夜的失眠痛苦,伴隨著回憶的淩遲如同藤蔓瘋長,他看著她,聲音悲切而失望,「甯兒,朕是一國之君呀,如果朕能少愛你一點,一萬能個沈越山都不夠朕殺,你明白麼?朕忍你至此,試問,千古以來,還有第二個象朕這樣窩囊的帝王麼?”

「蘭禦謖,明明是你先背叛,是你,是你......蘭禦謖,不愛了,就是不愛!錯過了,就是錯過!為什麼你總是這樣......」她瘋狂地搖首,淚意四濺,上天為何讓她惹上這樣的黑暗魔王,她這一生什麼時候才能熬到盡頭。

「不......你一個人說的不算......。」他鬆開手,毫無帝王形象坐在地上狂笑,他也無解,為何會如此痛苦?如黑暗中的人只配在地獄裡飽受煎熬。他笑得聲嘶力竭,笑得歇斯底里!

天知道,當他與她別後重逢時,她成了別人的妻子,身懷別人的骨肉,那一剎撲天蓋地的絕望——真恨不得一劍結果了她!那他就徹底解脫,從此三千粉場玩了個遍,不余一絲痕跡!

「蘭禦謖,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已,二十年了,人的一生擁有多少個二十年,你不累麼?你毀了我,試問,你何曾有片刻的歡娛?」她覺得自已的胸口悶得要炸開,連呼吸也覺得疼。

「放過你?你休想,你死了朕都要將你的骨頭砌在朕的床榻之上,一輩子壓著你!」他惡狠狠地,驀然伸出手,捉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拉,將她從竹椅扯到自已的懷中,順勢翻身將她壓在自已的身下。

「你是如何在朕的眼皮底下生下那小雜種?」想起甯天賜,他焚心似火,語聲尖刻無情,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著她與他四目相對,他的胸口壓制住她的上半身,讓她無法動彈,他騰出一隻手,又往她的下身掏去——死一樣的冰冷從那處直達心臟,沁得她全身泛著冷!

「說,那個甯天賜,你是什麼時候背著朕生下的?」登基後,他從不肯讓沈越山近她的身,雖然他得不到,但他也決不允許沈越山沾染一下屬於他的女人。

「賜兒......」剛吐出聲,身下便被他一番亂攪,她悶哼一聲,死死咬住下唇,她不想再吭聲。他想折磨她,總會找千種藉口,他想發渲,她沒有阻止的能力。

她臉色慘白,額頭瞬間佈滿豆大的汗珠。她雙手死死糾在她身體兩側的裙裾,琉璃眸沒有絲毫的光彩,神情僵硬而麻木。

「朕髒,你才髒......你身侍兩個男人,生下一個又一個的雜種......」他沒有得到她否定回答,如天崩地裂,原來,那孩子真的是她的骨肉。

「不......不......不要說......不要再說了...。沈大哥,沈大哥......。」她哭了,不是先前無聲的哽咽,而是再也禁不地嗚咽出聲,「是的,沈大哥,我把自已弄髒了......沈大哥......」

「賤人,你這賤人...。不許你叫他,朕不許......。」心口象被刀猛刺了一下,他控不住地一句接一句地在她耳絆嘶吼著,此時,他若能狠下半絲的心,他情願撕裂了她。

她耳邊嗡嗡作響,什麼也聽不見了,哭泣漸漸化為悲鳴......她全身脫了力氣,最後,她把所有的淚逼回眶中,再沒有反抗,她悄然閉上眼。

他看著她,看著她無聲的悲鳴,這是他的甯兒呀,這一生他把半數的精力用在思念她,用了一生的力氣去愛她。

「甯兒,若有來生,我決不想再遇見你......」他聽見自己的心臟不受節制地跳動,血管漫長,運送滯留的血液沖刷著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身體內瞬間被繃得緊緊的,像要撕裂開來,他清楚的感到自己心中的堤壩在瓦解,那種崩塌的痛苦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很痛很痛!

他感受到她死一樣的絕望,心已裂開,他亦失去力量,軟軟地癱在了她的身上,「甯兒,地獄太深太暗太孤單,就這樣吧!我們就這樣一起互相折磨到地獄為空......這是詛咒,是我們相遇的詛咒!”

「好,蘭禦謖,我們一起死好麼?」她睜開眼,有氣無力地笑著,眸中卻沒有半絲的笑意,她喃喃問著他,卻不看她,眸光轉向窗外的月光,「死了就解脫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9:34 PM

九十三 夜下驚變二

「死,你居然想死?」蘭禦謖的神經驟然繃緊,如同一條快要斷裂的絲線。

他幾乎以為他聽錯了。這十多年來,他用盡了手段逼著她,毀了她的顏,用她的兒女逼著,她都死死地挨了過來。

如今,他不過是稍稍碰了她一下,她就想死!

她這是為了沈越山守貞麼?

恨意燎繞,他的身子一陣抽搐,他的手突然按在她的心口上,喉嚨裡發出一聲沙啞的帶著奇怪破音的低吼,「甯兒,你到底有沒能心?朕,朕自對你動心以來,這半生,你皆如紮在我心口上的一根刺,輕輕碰一下都疼!”

他看著她,似乎對他的話沒有一絲的反應,心下淒涼,輕撫著她輔散在地上的白髮,不,不是她無心,他的甯兒也苦,過得極苦極苦。否則,怎麼會是紅顏未老髮如雪?

滿腔恨怨一瞬放空,他一聲輕歎,聲音溫柔地要滴出水來,「朕這一生,自遇見你,縱情歡娛的日子屈指可數,想必......你也是一樣!既然如此,好,那我們一起解脫,在這裡我不僅復原了當初我們的小醫廬,還在後山建了寢陵,那裡設著你我的空棺。」他微微抬起著,眼睛緊緊鎖著身下的她,眸光如深淵,「寢陵門口有一道斷龍石,只要放下,誰也沒辦法再進去,甯兒,既然你想與朕一起死,那朕就陪你!”

她累了,真的累了,累得連呼吸都要耗盡她的力氣。她轉過首看他,眸如同一片靜謐的湖水,沉到底地死寂,乾澀地吐出一個字,「好......」後,便悄然閉上眼。

他壓制住所有的情緒,撐起身體,他將她的衣裳一件件的整理好。她象一具水晶娃娃,任由著他擺佈,甚至他幫她穿上褻褲時,她的呼吸也是死一樣的沉寂。

他握住她的纖足,幫她小心翼翼地穿上她方才掙扎時蹬掉的繡鞋,他看她消瘦得曆害,他心裡疼得發緊,動作變得狼狽,而後,緊緊實實將她焐進懷中,心裡一遍遍地叫:甯兒,甯兒......

他將她抱出小竹居,月色不知何時隱入了浮雲中。

他先帶著她來到一個天然的湖邊,抱著她坐在一塊圓石上,眸光帶著回憶,輕輕笑著,「每天,我都一個人在這裡等你行醫回來,你猜猜,我在這裡幹什麼?”

她一語不發,他淡淡一笑,冰涼的指腹輕輕撫著她髮際的碎發,接著道,「你喜歡聽故事,我哪有那麼多呢?所知道你大部份自已讀過。可我除了說故事,就沒有藉口接近你,所以,你每天隨你師父去行醫救人時,我就坐在這裡編著故事,都編些你愛聽的。」他突然笑開了,那時的回憶太美,美得讓他一時忘記傷心。

他輕輕搖著懷裡的她,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後背哄慰著,「可每回我的故事把你逗哭時,我又後悔,我告訴你,這是故事,都是人編出來的,你反而不信,你一邊聽,一邊哭著。甯兒,那時的你,好傻...。好傻。”

他默默地說了半宿的話,可她連眼睫都不曾抖一下,如死靈一般躺在他的懷抱中。

不見月光的夜晚是深重的黑色,既沒有希望,也沒有未來!他嘴角蒼涼一掠,將她如嬰兒的抱在懷裡,一步一步地沿著小石徑朝山后走去。

沈府,卯時三刻。

蘭亭聽到高溯的傳音,忙遞了個安撫的眼色給沈千染,就走出了寢房。

高溯神情異常嚴峻,嘴角緊緊下抿著,看到蘭亭後,單膝跪下,「殿下,有些不妙!”

「說!”

「有五名風隊的暗衛跟住了皇上的龍衛,到此時,無一人返身。信隊傳來消息,禁衛軍有異動,還有趙承恩連夜出京,不知所向。卯時初,江南八百里急奏傳來,太子馬上傳召,要臨朝,下令,在京所有的四品京官都得即刻入宮,否則以謀反罪論!”

蘭亭緊緊擰眉,太不尋常了,所有人要上朝,太子少保趙承恩卻連夜出京。若是禁衛軍被太子掌控,那一入皇宮,誰還能出得來?

蘭亭從懷中取出兵符,慎重交給高溯,「你拿著本王的兵符到京郊大營見趙虎城,告訴他,今日申時,若不見本王出皇城,馬上調派人馬圍住京城。再通知雷霆隊,若午時後,沒有風隊的消息,就潛入去東郊行宮,告訴父皇,太子反了!記得,去東郊途中,有一處斷龍崖,最易伏擊,小心那埋有太子少保的人。”

鐘家的暗衛風隊最擅長於追蹤,無一人返,只能說明,回途中可能被人圍剿。很可能跟蹤蘭禦謖的還有太子少保。

高溯離去後,蘭亭馬上回到沈千染的身邊,俯下身,輕輕道,「江南八百里加急,父皇不在,奏報已至太子手中,現在太子臨朝,我得馬上進宮,你今天什麼地方也不要去,就呆在沈府,若有事,我會派高溯將你和賜兒接到甯王府。」他把身邊最精銳的雷霆十將留在她的身邊,足以護她周全。

「是不是有事?」沈千染驀地坐起身,直覺太子突然臨朝,定是非同尋常。

他含笑捉住她手放在自已的胸口上,聲音透著輕鬆,「現在說不準,父皇昨夜離宮前,有留下口諭,若有事,命太子,我,七殿下共同商議。若真有八百里加急,太子緊急臨朝,也不算違祖制。”

沈千染瞳孔劇烈一縮,疾聲道,「蘭亭,夜宴上,皇上當即給太子和柳貴妃難堪,加上蘭陵身後有太子少保,禁衛軍有半數人都聽趙承恩的命令,柳家掌握著西營十萬人馬。你要小心,他們突然發難!”

蘭亭眸光微微不解凝向她,輕聲問,「染兒,你是怎麼知道這些?」西營是今年初從東郊大營分出,甚至連他都無法確定西營統領伍衛是蘭陵的人還是蘭錦的人,沈千染卻一口道出是蘭陵的人。

沈千染心口一滯,澀然一笑,她該如何解釋呢?她會知道,是因為憑著重生前的記憶,太子謀反後,也暴露出來西營的統領伍衛是太子的人。伍衛一家二十多口人,當時只早甯家半個月被斬殺怠盡。

「總之,你要小心防患!」她轉過臉,看著身旁熟睡的賜兒,輕輕道,「多保重!”

他陪了她一夜,她一句話也不說,甚至一直背對著她,如今,就因為她這麼輕飄飄的一眼,怦然心動,高興得想歡心雀躍。

他俯下身,輕輕地扳過她的臉,鳳眸抬起,潑墨般的眸光深處,漾上一股流光異彩,讓他的瞳仁仿佛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琉璃,竟挑出傾城絕豔的風彩,「好,我記下了,你也需記得,好好呆在府裡,別離開,等著我的消息!”

「好!」一種淺淺的無奈,夾雜著不知情的異樣在她心中緩緩升騰蔓延。

他突然將他摟住懷中,輕輕地抱了一下,「天尚早,乖乖睡吧!」震盪低沉的聲音伴著他的心跳從他的胸口出傳來,鼻息處還有好聞的,數于他獨特的乾淨氣息。

「等著我!」蘭亭難得看到她乖巧的模樣,忍不住低下首,飛快地含住她的唇。

沈千染本能地用手輕輕抵觸,卻不敢太用力,怕驚醒了賜兒。

他唇舌間柔軟帶著溫潤的觸感,溫柔地一遍遍地吸吮著她,象帶著一股魔力催促著她去靠近,她不知不覺地悄悄地閉上了雙眼......

蘭亭走時那饜足的神情,讓沈千染又羞又惱。

沈千染雖躺了一夜,但她卻是思考了一夜,雖然此時蘭亭急色匆匆地離去,但眸中早已無初時驚聞母親失蹤時的慌張,她慢慢地坐起身。

她心裡有一股強烈的不安,但依著重生前的記憶,好象關乎西淩命脈的危機還差整整一年時間。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母親的失蹤讓她變得敏感,還是她的重生,有些東西在悄悄改變。

西淩皇宮,永甯宮

珍妃又是一夜無眠,枕邊就放著那張里安交給她的畫像,若非昨晚太遲。宮門已落了鎖,她定然把里安傳進宮,狠狠地咒駡一頓。

終於熬到天亮,待卯時宮門一開,她就讓宮人去沈家傳喚里安進宮。

辰時,柳貴妃派人到永甯宮,請珍妃過去一起品今年江南的貢茶。

宮人巧笑嫣然,語氣恭順,「珍妃娘娘,貴妃娘娘說了,今年江南水患,新茶極少,這些還是長在懸崖之上,背著雨方活下來,是藥農采了,拿到集市上賣,被娘娘的一個遠方親戚瞧見了,認出這是上等的野生茶。便讓人千里迢迢送到京城,孝敬給貴妃娘娘了。娘娘念著大家的好,所以,一大早讓禦膳房的備了幾道小茶點,就請娘娘一同去品茶。”

珍妃淡笑道,隨口問道,「除了本宮,柳妹妹還請了哪了宮的?”

那小宮女口齒極伶俐,邊笑邊福著身,「都請了,娘娘說,喝這茶也圖個新鮮,索性今兒請大家一起圖個樂。”

珍妃不以為意,從繡亞手中接過一大束的瓊花,淡淡道,「你去回稟一聲,本宮這會已傳了里安公主進宮,等她進了宮,本宮和她一起過去熱鬧。”

「是,珍妃娘娘!」宮人福身後退。

珍妃心裡冷笑,這柳妃的道行倒見長了,以前她最吃不起蘭禦謖給的委屈,常常為蘭禦謖的一個冷眼,會難受上三天,如今,在大庭廣眾之下,被蘭禦謖砸了酒盞,這會沒過幾天,就能開宴請眾人去她宮中品茶了。

珍妃的人很快就到了沈府,傳了珍妃的話。

里安那日自從與女兒一番長談後,整個心思都變了。適巧當天下午,劉管家又從貴得樓那拿到了丁勝奇的銘貼,兩張一對照,確定了真有其人,心想有三個月讓她慢慢打算如何贖回永恩候府,頓時安下了心。

她聽從了大女兒勸告,開始呆在她的朝顏閣閉門不出,安心等著鐘亞芙的消息,若皇上恩准了,她便決心與沈越山合離,以後好好過她平靜的日子。

珍妃傳召,她心想多半是為了她求珍妃舉薦沈千染的事,如今那百來箱的已被確定是藥材,這一計已是落了空,沈千染入不入宮都與她關係不大。

但話又說回來,若珍妃點頭,她是更歡喜!她每回一想起那日,她被迫向沈千染下跪求她不要聲張,那種感覺就好象再一次被人當眾剝光的感覺,讓她心裡揪得難受。

珍妃的傳召,她不敢怠慢,不到辰時末,她就盛裝進了永甯宮。宮人見她進來,便告訴她珍妃在自已的寢房中候她。

里安到了珍妃的寢房門口,叫了兩聲,也未聽到應一聲,見門未關實,便推了進去,見珍妃又在修整著花枝,她燦顏一笑,儀態萬千地走了過去,這還未坐定,便輕輕地抱怨著,「真是見鬼,今兒這天氣突然變得如此炎熱,這般奴才竟還敢讓本宮從西門進來,白白讓本

宮兜了一大圈。”

珍妃低著頭清理著琉璃瓶中瓊花有些開敗的花瓣,聞言也不抬首,只冷冷道,「多走幾步路算什麼,只要一路上留心,別掉進坑坑窪窪摔了一身泥就好。”

里安只當作是閒聊,絲毫沒注意到珍妃語氣的僵硬,笑著坐桌邊,撿起桌上一枝半枯的瓊花,哀聲歎氣道,「今年的花開得真敗,本宮那園子裡,去年花了那麼多銀子買了一堆稀罕的花兒,全給沒完沒了的雨水敗了。真是穢氣!」說著,自行倒了杯茶,剛想喝一口,一

旁的珍妃猛地一手劈了過來,打翻她手中的茶盞,怒吼道,「你還有臉喝本宮的茶?”

里安吃了一驚,臉上亦閃過怒氣,再怎麼說她也是堂堂的公主,珍妃此舉也太地份。她蹭地一下站起身,粗著嗓門嚷,「我說皇嫂,這大清早,你這是發哪門子的火。”

「你一輩子缺心缺肺,這本宮管不著,本宮只當我那可憐的弟弟瞎了眼會娶你這個愣頭青,可是,你再傻,也不至要動這歪心思,你把本宮當傻瓜沒關係,你當皇上是昏君麼?”

「本宮什麼時候當你是傻子了?喂,鐘司蕪,你把話說清楚,別給本宮扣這麼大的帽子。」里安又氣又急,她根本鬧不清楚是什麼事,一大早被傳進宮,一口水都沒喝上,先挨一頓臭駡。

「罵你算是輕,本宮此時恨不得劈了你的腦子,看看裡頭裝的是不是糨糊!」珍妃猛地從床榻上拿了那幅畫,狠狠地朝里安扔去,眸中曆色,指著她,「本宮瞧了一夜,強忍著不把它撕成爛泥,本宮就是要把這畫和你當面對質,這天下有沒有你這樣的母親,居然動心思把自已的親生女兒送給她的舅舅,里安,這要是我弟弟泉下有知,也會氣得從地底下爬上來找你問個明白,你是不是窮得連女兒都要賣掉!”

「鐘司蕪,你胡說八道些什麼,什麼女兒,那個臭丫頭才不是本宮的女兒,你是不是被甯常安刺激到了,一大早瘋言瘋語!」里安平日雖然極怕珍妃,但這會她也氣上心頭,尤其她最恨的是別人嘲笑她窮。

此時,她亦不管不顧,拉長了脖子與珍妃較起勁來,「你要是不願幫這忙就算了,我里安也不用只求你一個,我去找淑妃娘娘去!”

珍妃瞬時氣得全身發顫,臉上青白交替,再也顧不得什麼禮儀端莊,扔了手裡的瓊花,一個轉身,上前一步,一巴掌就照著瑞安的臉打去,極盡全力搜索著攻擊的話語,一句句地紮向瑞安的心口,“你敢在本宮面前提寧常安?若不是當初你故意藉著本宮的宮宴,邀請她進宮,她怎麼會讓皇上給撞到?你想藉皇上的手折散他們,卻一點也沒考慮到本宮,瑞安,若不是我那瞎了眼的弟弟一定要娶你,你八輩子​​也進不了我鍾家的門,你不過是一個落泊的公主,你配得起我弟弟麼?你還有臉改嫁?哈……嫁得好呀,嫁給沈越山,你是不是覺得你掙臉了吧?本宮聽說,沈越山不進你的房,是那死​​老太婆撐著老臉不要,幫你堵門,你守活寡是不是守瘋了。還堂堂的公主,我呸,你丟臉算是丟到家了。把你蘭家八輩子的臉全丟光了。”

“你說什麼?鐘司蕪,你再說一遍?”瑞心的心被刺痛得連聲音都走調,她不置信地退開一步,凶狠地望著珍妃,圓睜的雙眼載著不可錯辨的質問,她的聲音顫得歷害,怒指著珍妃,“你敢打我,你竟敢打堂堂一國的公主!”瑞安尖叫一聲,發了狠,也顧不得什麼,衝了上前去扯珍妃的頭髮,口中拼命地嚷著,“你笑我,你竟敢也取笑我,你自已管不住皇兄的心是你沒本事,你拿我出氣乾什麼?你要是有本事,你就讓皇兄守著你一人呀?你又拿什麼來取笑本宮?哈……你不是照樣也守活寡麼?我皇兄有十幾年沒進過你的永寧宮了吧,我瑞安就是改嫁你又能如何?你有本事你也改嫁呀?”

寢房外,宮人們先前聽到珍妃與里安兩人不顧體統罵成一團,牽扯了太多的她們聽不得的東西,宮人們皆守在寢門外不敢進來,唯恐聽了不該聽的遭了災,這回感覺兩人打上了,繡亞再也顧不得什麼,推了寢房的門就沖進來。

果然,見到珍妃和里安兩人在地上扯成一團。

珍妃雖是將門出生,卻自幼喜歡琴棋書畫,里安雖是個公主,倒喜歡騎馬射箭,這一糾纏,明顯是里安占了上峰,她一屁股坐在珍妃的腰腹上,兩腿緊緊地,把珍妃當成馬兒一樣夾著,這一手糾著珍妃的頭髮用力地扯著,一手狠狠的往珍妃的臉上摔去。

繡亞直嚇得魂飛魄散,饒是在宮中近十年,也沒見過這種架陣,也顧不得對方是里安公主,此時先護著自已的主子再說。

她沖上前,狠狠地推了一把里安。

里安正痛快發洩著心中的不滿,她被珍妃嘲笑了十幾年,早就想狠狠的揍她一番了。正打得熱血澎湃時,一時不備,被繡亞推了個四腳朝天。

珍妃一生也不曾與人打過架,也不懂得反擊,只會護著自已的頭痛叫著,這會里安從她身邊跌下,她忙驚惶失措地扯著繡亞的袖子想站起身,卻一時失去平衡,拽著繡亞,兩人摔在了里安的身邊。

里安火冒三丈,一咕嚕地爬起來,順手拿了掉在地上的畫軸,就朝著繡亞的臉打去,口中毫無禁忌地直罵,「你個殺千刀的狗奴才,吃了豹子膽竟膽對本宮動手,你仗了誰的狗勢了?本宮告訴你,這天下是姓蘭的,你睜開你的狗眼瞧瞧本宮是誰!」里安憋了十幾天的火從不曾發洩過,這會連珍妃都敢打了,對一個奴才還不是照著往死裡抽。那卷軸是實木所制,直打得繡亞疼得呼爹叫娘,一邊躲著一邊求著,卻再也不敢還手了。寢房裡的奴才嚇得早已不知所措,這幫嘛,又怕落得如繡亞的下場,這不幫,一會珍妃怪罪下來,又吃不起。

「夠了!里安,你再敢放肆,我們就一起去見皇上!」珍妃已起了身,這會她也不敢沖過去和里安動手,只能沖到桌邊,猛地操手掀了桌上的琉璃瓶。

果然,一聽蘭禦謖的名字,里安打了寒噤,暫態氣焰小了下來,她看了看手中的畫軸上的血跡,心裡突然發恨了,這全都是為了那臭丫頭,要不是那臭丫頭擺了她一道,她怎麼會動了送她進宮的心思,又怎麼會和珍妃給得罪了?她憤憤地將手中的畫一扔,剛想上前踩幾腳,卻一眼瞄到那畫上的人頭,微微吃了一驚,半俯下身細細地端詳著。

「這......這怎麼回事?珍妃,你好端端的拿我的女兒的畫幹什麼?」終於確認了,畫上的人是她的女兒鐘亞楠,可身上的衣服怎麼回事?這明明就是那天他讓畫師偷偷看沈千染時,沈千染身上所穿的一件湖綠宮裙呀!

「我拿?這不是你送進宮讓我舉薦給皇上的人麼?還蒙我是沈千染,難怪這麼積極,三番兩次進宮求本宮,原來是想做皇帝的丈母娘!」珍妃一肚子的邪火又竄了上來。

里安聞言驚跳起來,連話都說得不清楚,聲音都有些結巴,「我......本宮拿的明明是沈千染的畫像,我里安......再混,也不可能拿自已親女兒送給自已的親哥哥。這......這一定是弄錯了!”

「弄錯?弄錯了還好!可這上面的封條寫著你的親筆跡,里安,你不會連你自已的字都記不住吧!」珍妃恨恨地整理著身上亂七八糟的衣裳。

里安此時明白了,珍妃如此氣惱的原因,定是她拿了畫給皇上,吃了皇上一頓斥責。她心裡微微地內疚,忙撿起畫,細細地看著,看了許久後,方垂頭喪氣地道,「確實是這一幅畫,沒給人調包過,這畫的左下角,本宮還物意留了標記。送進宮的路上,本宮一直沒離過手,沒可能給人調包。”

珍妃冷哼一聲,坐到了妝台前,開始整理著亂七八糟的頭髮。繡亞被打出鼻血,一旁的太監已端了熱水過來給她清理著。

里安看著臉色陰沉的珍妃,猶豫了會,上前勉強擠出一絲的笑,小心翼翼道,「皇嫂,方才是本宮魯莽了,本宮先向你陪個不是,但本宮發誓,本宮拿來的真的是沈千染的畫像。」她上前接過珍妃手上的梳子,用著極討好的口氣道,「皇嫂,您想,本宮就算是有這個心思,可本宮也沒這個膽呀,皇兄是什麼人呀,本宮有這個膽把自已的親女兒送給他麼?再說了,楠兒又不是傾城絕色,本宮憑藉什麼呢?這一定是被那臭丫頭算計了!”

珍妃其實叫里安進來,只是圖個發洩,她想了一夜早就猜出里安是中了沈千染的詭計,只是她被蘭禦謖那一番無情的話傷得自尊連渣都不剩。她嘔著一腔的怒火沒地方發,正想拿里安的開刷,誰知里安平時在她跟前唯唯諾諾的樣子,真發起狠來,一點也不馬虎。

「你是請哪個畫師?」珍妃腦中突然靈光一閃,眸色頓暗。

「京城景華街畫意廊的桂大師!花了本宮足足五百兩的銀子請的。」里安蹺著嘴,又不甘心又心疼銀子的模樣。

珍妃思忖了片刻,好象在極力地回憶著,最後帶著疑問的口氣,「那畫師是不是叫桂居年?”

「是,就是他!聽說他畫人時,不用瞧著人畫,只要偷偷瞧著看這個人一眼,就能畫出十分像,所以,別的畫師最貴的也只收五十兩,他敢收五百兩。”

「你不知道這桂居年還有一手的絕技麼?」珍妃冷冷一笑。

「聽說是聽說,但誰見過呀,我想,不過是坊間傳多了,越傳越神了,所以......」里安也曾聽說,桂居年有一個絕技,他畫一張圖,用他特製的墨汁,畫好後,擱了半個月後,那畫中的原跡會憑空消失,而顯出另一張圖來。

「這時間算得很准,你把她的畫送入宮,擱本宮這裡十天,就送到承義殿,到皇上看到時,就是如今這模樣了。她唯一算漏的是,本宮根本就送沒過去,哼......」珍妃看著扔在地上的那幅畫,眼角急劇收縮,忍不住用手擦了一下眼角,其實她也分不清到底是眼角疼還是心口處絲絲縷縷抓人心肺的疼痛,若昨晚自已肯多個心眼看一看,或許就不會出這樣的笑話了。

這個錯誤,足以蘭禦謖一生將她看扁!

「臭丫頭,她竟敢算計到本宮的女兒!」里安一怒,不知不覺手上使了力,暫態不小心扯下了幾根珍妃的頭髮,珍妃吃了一痛,一把搶過梳子,冷言,「滾一邊去,毛手毛腳,做什麼事都沒個像樣!”

里安不悅,瞧了一眼珍妃的頭髮,隨口問道,「皇嫂,怎麼你的頭髮這麼短,還沒到腰呀,你是不是......」

「你閉嘴!」珍妃被挑了內心最深禁忌,眼前晃過彼時自已戴著假髮套的情形,氣得差點跳起來再給她一巴掌。

「別別......」里安忙機警地退了一大步,心道,今兒珍妃吃錯藥了,性子這麼燥。

「你走吧,看著你煩!以後沒事別來找本宮!」珍妃「啪」地一聲,用力將梳子打在妝臺上,連著手心微微發熱,刺痛著。

「誰願意沒事來!」里安冷冷哼了一聲,對著妝台稍稍整理著頭髮和宮裙,隨後冷冷地瞧了一旁繡亞一眼,剛想離去,突然想起大女兒的一番交代,便又挨近了一步,涎著臉小聲地求道,「皇嫂,我以後不會弄你生氣了,有件事,我得告訴你,我...。我準備和沈越山合離,以後,以後......希望嫂子看在我替衛平生了兩個女兒的份上,您......」

「什麼,這節骨眼上你要合離?里安,你是不是給甯常安震怕了,這時候合離便宜了她?”

「我也不甘心呀,可有什麼辦法,沈家現在......已經容不下我了!」里安說到這時,聲音已經顯得軟弱而無力,心田處悄然裂開一道縫隙,竟有汩汩的淚泉,無聲流淌。

沈越山,她少女時期最美好的一場夢,到此時,已是她的一場最痛苦的回憶了。

「沈老夫人不是當你是塊寶麼?本宮聽說沈越山是個孝子,你只要安撫好沈老夫人,那賤人就沒有好日子可過!」她不想放過沈千染,更不想放過甯常安。有里安在沈家,她想做什麼,會方便很多,想找藉口也容易!

里安低著首心思百轉,眼有悔恨交織的痛苦,如波濤般翻湧。她想,她在沈家的事最終肯定是瞞不過珍妃,倒不如現在全招了,省得將來又要挨她一頓罵。

她便從開始嫁入沈家開始,先前是為了修繕自已所住的院子,最後因為開銷入不敷出,而悄悄地開始當掉沈家庫房的東西。她說著時,對開銷方面特意加重了程度,對另一方面又略顯得輕描淡寫。

珍妃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指著里安的神情,一臉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表情,看得里安心下越發慚愧,小聲道,「皇嫂,我也知道我錯了......所以,我想合離,沈家也不會反對,皇嫂......」

「錯個屁!」珍妃直接劈口打里安的話。她這一生累積起來的衝動,也沒象今日這樣,象個市井潑婦一般不僅打了架,還頻頻地罵出粗話。她也不知道今天自已到底怎麼啦,心裡總是吊著一股邪火,到處亂竄,走到哪燒到哪。

珍妃怒指著里安,眉眼俱跳,「甯常安的嫁妝?她都嫁沈家二十年了,那早就是沈家的東西,你是沈家的當家主母憑什麼不能用?沈家那麼大的一個府第,養了一堆的丫環婆子,吃的用的,哪一樣不要銀子?他們說你揮豁?是你一個人揮豁了?那老太婆沒看戲,貴得樓的東西她沒份吃?奴婢婆子一堆她沒使喚?宅子修了,她沒住?甯常安呢,她這些年在沈家是吃空氣活下來麼?吃的穿的都不用銀子?你竟為了這樣的瑣事去向那死丫頭跪,你真是豬油蒙了心,堂堂的一個公主去向一個沒品沒級的臭丫頭跪下,沈家的銀子你一個當家主母花了關她什麼事,又不是她掙的!再說,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能管到你頭上去麼?你活越回頭了。你聽本宮說,你現在就挺著胸膛回沈家,誰敢再吱半個聲,你就拿出你公主的架子,該

掌嘴的就掌嘴,該攆的就攆,你怕什麼?你天天口口聲聲稱自已姓蘭,你倒拿出姓蘭的架子呀?怎麼你們一個爹娘生的,性子差這麼多?但凡你有你皇兄一半的脾氣,這沈家早就給你掀翻了天了!”

珍妃一席話頓時把里安激得滿腔怒血,她的心裡痛痛快快地湧起了一股不報復死不甘休的念頭!呀,她憑什麼認錯呢?這些銀子是給整個沈府的開支,光修繕這一塊就花了多少銀子,還有這些年的開支,哪一樣沈老夫人不知道?那老太婆一直以為是她拿了公主的俸銀,所以花得心安理得,這回一聽,是用了沈家的,就翻臉不認人了!

「皇嫂,你提點得對,本宮這就回沈府,和他們論理去!」里安再也坐不住,此時唯想沖到沈千染面前狠狠地揪她跪到自已面前,狠狠地煽她幾巴掌,看誰敢上前阻擋!

「記得,每個人都有弱點,你注意到沒有,她這次回來聽說帶來一個孩子,是甯家的孩子,幾個人寶貝得緊。你若找不到下手的地方,那孩子就是最好的物件。打蛇要打七寸,好好地想,知道麼?」珍妃第一眼看到甯天賜時,先是想到甯錦的私生子。可回頭後細想不象,甯錦不可能會讓自已的私生子姓甯。

那唯一的可能,這孩子是甯家的嫡子。哼,只要是姓甯,就是她鐘司蕪的仇人,既使是個二歲的孩子。

「皇嫂你放心,這回,本宮決不會放過那臭丫頭,本宮一定要讓她痛不欲生!」沈千染給她的痛她一定要百分百地報復回去!

「去吧!這回,別丟了皇家的顏面,不過是個臭丫頭而已!」珍妃終於笑開了,連日來的郁氣似乎終能吐出一口,希望這里安不要讓她太失望。

誰知半個時辰未至,里安一臉的驚慌回到了永甯宮。

她譴了宮人,到了珍妃身邊,臉色慘白,額間全是細密的汗,她顫抖的聲音有些扭曲走調,「皇嫂,可能出事了!”

「什麼事?」珍妃不以為然,這里安遇到任何事也沉不住氣。

「皇宮的四個門全落了鎖,有禁衛軍把守,皇宮門口已經不能進出了。」里安經歷過宮變,對這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特別敏感。

珍妃嚇了一跳,忙問,「瞧出是誰的人馬了麼?”

「我哪裡會認得,全是黑壓壓一片把守著,我連靠近也不敢,連跑了幾個門,發現全是這樣。本宮真笨,早上進宮時,就應該查覺到不對勁。皇兄,皇兄他......」

珍妃心絞成一團,她搖搖欲墜地撐在妝台邊,她擔的不是蘭禦謖,他擔心的是蘭亭。

看這情形,一定是太子坐不住了,那天蘭禦謖當眾對柳貴妃下狠手,太子一定聞到不同尋常的氣息,所以準備先下手為強。

難怪一早柳貴妃差人來請她去品茶,准是想借機盯住她們。

這一想,她越發斷定是太子欲逼宮。但凡皇子作亂,首先要下手的就是其它實力相當的兄弟,那蘭亭就危險了。

這時候是早朝時分,蘭亭肯定上朝。若被太子控住,那她們母子哪有活路。

一想及此,珍妃再也坐不住,她手上沒什麼力氣撐著,又一屁股坐了下來。抬首看到鏡中的自已時,仿佛看到眼光血腥一片,剎那間,她的眼睛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灼了一下,口中溢出,「亭兒,亭兒......不行,一定要想方設法通知大哥!”

「都出不去了,怎麼通知?」里安急得如熱窩上的螞蟻,按說這宮變與她什麼關係也沒有,甚至蘭禦謖不當皇帝對她還是一件好事,她好端端地這時候進宮來幹什麼,一想及此,好象又沈千染連累了她,直恨得牙都抽了。

「繡亞,你進來!」珍妃氣息微弱,逼著自已用力地喚了一聲。

繡亞此時已經處理好臉上的傷口,看上去沒有之前的狼狽,她帶著警戒的眼神看了一眼里安,而後才輕聲問珍妃,「娘娘有何吩咐?”

「你想辦法去承義殿一趟,問問扶香,皇上他好不好?」或許宮禁是皇上的聖旨也未不知,她一聲聲地告訴自已,先別急,穩住先!

「是,奴婢這就去!」繡亞馬上感覺有異,神情變得莊重。

「走後面的小門,機靈點,別驚動旁人!”

「娘娘您放心吧!奴婢會小心的。奴婢懂得哪條路最近!”

繡亞走後,里安不安地開口問,「皇嫂,我們怎麼辦?”

珍妃已緩緩冷靜了下來,緊緊盯著里安,吐出了一個字,「等!”



九十四 雪上加霜

半個時辰後,繡亞推開寢宮的門進來,滿頭是汗,神情有些慌張,顧不得請安,到了珍妃面前,便壓低聲線道,「娘娘,奴婢找不到扶香,奴婢偷偷問了承義殿的宮人,說是一大早就沒瞧見扶香的人影。」繡亞拭了一下額前的汗,神色愈加倉惶,「娘娘,奴婢方才回來時,發現有禁衛軍朝我們永甯宮的方向走來了,娘娘,他們是不是要開始宮禁了?」繡亞曾聽到宮中老人說過,二十多年前,先帝在位時,西淩的皇宮也曾經歷過一場宮變,那時,死的不僅僅只是侍衛和禁衛軍,還死了很多無辜的宮人,光那屍體就可以將西淩皇宮的護城河填滿。

「那有沒有皇上的消息?」珍妃臉色倏然變得死白,沖上前雙手死死地扣住繡亞的雙臂,疾聲問,「皇上在不在承義殿?是病了還是......」猛地噤聲,這樣的問題連她也覺得是多餘的。上回帝王重病,柳妃御前侍駕,太子都沉積不動,這一次,絕不簡單元!

何況,昨夜她剛見駕,蘭禦謖的龍體無恙。

繡亞疼得微微吸了一口氣,又不敢掙開手,只能憋著氣強忍著痛道,「娘娘,奴婢打聽不到,只聽侍夜的宮人說是皇上昨夜留下口諭,今日罷朝一日,若有急奏,讓太子、甯王、七皇子共同商議。”

「昨夜,昨夜是什麼時辰留下的?」珍妃心中狠狠一跳,似有靈犀一閃而過,卻一時抓不到要領,手上愈發地用力。

「聽承義殿的侍夜宮人說,昨夜皇上在亥時突然傳喚更衣。」繡亞直疼得眼淚直飆,再也忍不住,輕輕掙了一下,委屈道,「娘娘,奴婢手疼!」她的兩個手臂都被里安用畫軸狠狠地咂過,青腫一片。

「亥時......」珍妃喃喃一句,猛地放開雙手,雙目無神,空洞的眼睛掃過四周,她茫茫然地返回到妝台邊,看著銅鏡中自已毫無光彩的容顏,身心皆冷地跌坐了下來......她明白了!

顯然是她的一番自作聰明,不但惹了個天大的笑話,還把蘭禦謖的心情給挑亂了,那個時候夜出,能幹什麼?除了找甯常安外,她實在找不出帝王深夜離宮的理由。

「呵呵,我真是傻啊,總是給自已種下無妄之災......」她猛地揪了一把頭髮,死死地抓著。

「皇兄既然不在宮中,那宮禁就決不會是皇兄的旨意!」里安沖到珍妃身邊,搖了搖她的肩,語聲裡帶著一絲惶恐的焦急,「皇嫂,你平常最有主意了,這時候全看你了,你可別這樣!”

珍妃略顯呆怔的抬頭與里安相視一眼,她們都知道,太子,真的要反了!

「皇嫂,您快想想辦法,我......我怕極了,一想起當年......」里安滿眼祈求牽盼地看著珍妃,她的手忍不住緊緊地攀住珍妃的肩膀,如同一個溺水的孩子,抓住了手中僅剩的那根稻草。

在她的記憶深處,永遠法忘記那年的血雨腥風,那一次的宮庭驟變,死了那麼多的弟弟妹妹,有的被掐死,有的被叛軍從樓上扔下,有的被一刀結果。而先帝的後妃更被屠殺得怠盡,包括她的母妃也被人縊死在寢宮內。

「皇嫂,你想想辦法,我......我不想像母妃那樣被人吊死在寢宮門口......」里安越想越心慌,她死命推搡著珍妃,把珍妃游離的神識拉了回來。

珍妃驀然站起身,反手扣住里安的肩膀,眸光灼灼,一字一句極為認真的問,「里安,當年你是怎麼逃出去的?」當年那場宮變,活下來的人不多,但里安卻成功逃脫了。

「我......不記得了!」里安一把推開珍妃,極快地退後幾步,「都那麼多年過去,我哪會記得!”

心跳卻加速,心想,那地方多年不曾去了,也不知道那條路還通不通。

「繡亞,你先出去,看看外頭的情況!」珍妃吩咐繡亞,眸光卻依然直視著里安,泛著冰冷蟄人的波瀾。

繡亞應了聲福身而退。

「說,否則,我們一起在這裡等死,誰也別想脫出去!」珍妃上前,眸中充血,狠狠地咬著她。

「我......我是從...。」里安臉色一紅,在珍妃殺人目光的逼視下,諾諾道,「從禦膳房後面的一個狗洞鑽出去的......然後,有一個下水道,可以通到北門的護城河外......」里安喃喃自語,語聲裡再也掩藏不住,是一片濃濃的痛苦與淒涼,那時,她爬到外面時,不時地看著有屍體從城牆上被扔下來,她怕極了,根本連動都不敢動,就隱在惡臭熏天的下水道口呆了整整半天,到天黑後,才敢爬出來。

「狗洞?」珍妃失聲,語調不知還覺揚起。她難以置信地瞪視著里安,她並不是意外里安會爬狗洞,而是意外里安怎麼說也是個公主的身份,怎麼會知道皇宮如此隱蔽的地方。

「有什麼好奇怪的,當時那種情況,不是保命要緊麼?我就不信,你不會鑽?」里安臉色燒成醬青,又羞又氣,怒指著珍妃威脅道,「這事只有你知道,以後要是本宮從哪個人的嘴裡聽到半分,本宮決不會輕饒了你!”

珍妃仰天吐了一口氣,突然上前一把抱住里安,激動萬分道,「里安,你今天真是本宮的福星。」她不理里安一臉的質疑,神情突然變得肅穆,「你聽著,如果你不想蘭陵做上皇帝,柳貴妃那賤人做了皇太后,你就馬上從那通道出去,去找我兄長信義候,把宮中的情況說一下。”

珍妃見里安一臉豫色,冷然一笑,「里安,你可能不知道,若說這皇宮裡頭,當年你把甯常安誘到皇上面前之事,論誰最恨最惱,可不是本宮,而是柳貴妃!你也知道她是如何迷戀皇上的,你生生折了她的福氣,她可是一生都會記恨你,只怕她的兒子前腳踏上金鑾殿之上,她後腳就會馬上把你剁成肉末,何況,你那兩個女兒還是姓鐘的。鐘家有難,她們倆也逃不出牽連,你試想想,你不幫本宮,你還想幫誰?”

里安心頭一陣亂跳,身心如出一轍的冰涼,難怪這麼多年柳貴妃對她都是愛理不理,原來也在記恨這事。要真是她做了皇太后,那她還有活路?還有自已的兩個女兒,到底是姓鐘的,既使大女兒已出嫁,但沒了娘家的助勢,這以後在婆家的日子也不好過。

不,絕不能讓這一對母子得逞。

里安眉間跳過一抹冷厲之色,語氣堅定道,「好,本宮就去試試,如果順利出了皇宮,本宮就去找大伯。皇嫂,你給本宮本一件宮女的服飾,本宮這樣子出去太招人。”

沈千染一個早晨都在寢房中陪伴小天賜,她擔心小傢伙會查覺出異狀,便哄他說外祖母今天有些不舒服,所以,讓他今天不要去打擾甯常安。

小傢伙很乖,洗漱後,就乖乖呆在沈千染的寢房中玩著甯常安給他制的各種小木偶人。

未時,水玉一臉凝重的表情進來,悄悄遞了個眼色給沈千染。

沈千染會意,馬上起身走到小傢伙的身邊,把他從榻上抱起他,親了一下兒子粉嫩的小臉蛋,柔聲道,「賜兒,乖乖玩,娘親出去一小會就進來,你和玉姨呆著好麼?”

「嗯,賜兒會乖的!」小傢伙眨了眨一雙炫目的琉璃眼,給了沈千染一個燦爛的笑容。

沈千染走到寢外,蒼月已候在外。

蒼月是她在東越時所認識,是東越首屈一指的殺手,當時中了仇家的埋伏,身中奇毒。避開仇殺時,躲入天賜藥莊,被傾城所救,從此後為報恩,就隱在沈千染身邊。答應護她母子三年。

昨夜甯常安失蹤,沈千染並沒有從蒼月口中得到任何的訊息,她便知道,蒼月來不及向她稟報而是直接去追蹤蘭禦謖的行蹤。

「找到我娘親了?」沈千染倒了杯熱茶,遞到蒼月的手中,又拉了把椅子在蒼月面前坐下,與他平視著。

蒼月身形有些異于常人,兩人一站一坐一樣的高度。

蒼月喝了一口茶,一如往常地冷漠地站著,「追蹤到了,在京城外三十裡地的東郊行宮,那裡蒼月也混不進去,全是西淩最頂尖的龍衛。蒼月感到,裡面有幾個也是來自東贏的殺手,蒼月在同行面前很難隱藏氣息。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就沒有再前去探。二小姐,在出城後往東走,二十裡的地方,有一個斷龍崖,那是去東郊行宮必經的路,我發現,在斷龍崖差不多有三百多名西淩的最精銳的太子少保,三殿下的先潛跟蹤的暗衛已經全部被他們擄殺。後來,三殿下的第二批雷霆隊殺到,兩隊人馬廝殺了半個多時辰,因為太子少保的人占了主要地勢,三殿下的人已經先行撤退。”

沈千染的臉上罩上一層淡淡的陰霾,她的雙眼盈盈似有水波流蕩。她篤定,既然蒼月一個人能帶回這消息,蘭亭肯定在高溯回報時,就已經得到消息,所以又派出暗衛。

只是湊巧,此時宮庭驟變,他無法分身,又擔心她知道甯常安的下落後,會挺而走險,所以,選擇瞞住了她。

沈千染心中柔腸百結,既擔心母親的安危,又擔心蘭亭是否能全身而退,她默默走到飛簷窗櫺畔,目光停駐在窗外那一株梅花樹,在那裡,她與蘭亭曾有半年之約。她唇角掠過一絲苦笑,蘭亭,到時候恐怕你再難面對我,又怎麼會強將我留在你的身邊三年?

暗歎一聲,斂下浮動的心情,她轉身,輕輕問,「蒼月,離開時,太子少保他們有沒有察覺?”

「沒有,蒼月的隱術自東贏而來,憑太子少保的人是很難會查覺到我的氣息。二小姐,蒼月離開後,西淩的太子少保在斷龍崖上埋了火藥。蒼月有些擔心,這些人的目的不在三殿下,而是......所以,蒼月記下了引爆火藥的具體方位。”

沈千染聞言後有些驚異,努力思索片刻,臉色微微一沉,「我明白了,太子蘭陵是在堵住蘭禦謖的回程,讓狗皇帝有去無回,想不到蘭陵這般狠,若不是我母親在蘭禦謖手上,我倒要祝賀狗皇帝被炸個屍骨無存。”

「二小姐,現在怎麼辦?」蒼月點點頭,當時他記下火引的位置,就是考慮到太子少保的目標是在回宮的蘭禦謖,那甯常安就有可能受池魚之殃。

沈千染不語,走到桌旁倒了杯清水,也不飲,她神思有些恍惚地看著杯中的水,水色清幽,茶盞四壁瑩白璀璨,沈千染輕輕晃了一下手中的杯盞,晃出一道細細地水紋來,她盯著一波一波細小的水紋,漸漸理清了思緒,眸光清澈如洗,語氣毫不遲疑地斷定,“蘭禦謖不是心思這麼簡單的人,否則憑他也不可能坐上皇帝的寶坐,他離開,定有所安排,蘭陵是不可能這麼快得手。”思緒緊接著驀然一跳,劈口直問, “蘭錦呢?”

蒼月搖首,他只負責護住沈千染母子安全,對於西淩複雜的局勢,他無從得知。

一抹帶著嘲諷、涼薄的笑容升起在沈千染的嘴角,她好象明白了些什麼,「蒼月,你去皇宮查探一下,看看蘭錦有沒有進宮。”

蒼月臉龐上波瀾不驚,只是抬起頭堅定地說,「二小姐,現在皇宮四個門口已經被太子少保圍個水泄不通,宮牆之上全部是弩弓手,現在就是一隻飛鳥也進不去。」皇宮高牆四壁光滑,很難藏得住人,夜裡還好,白天是根本不可能。

沈千染眸若星辰,黑瞳如鑲嵌著鋒芒銳利,其中所氳的殺氣看得連蒼月都有些心跳加速,「不,有一條密道,鐘家的暗衛肯定能通行無阻,你只要裝做暗衛,就能混進去。」雖然現在揭開這條秘道的時機未至,但眼下必需通過這個秘道進入皇宮。

「密道?通往皇宮的密道?」蒼月難以置信,這樣秘密的東西,按說蘭亭既使知道,也不會告訴沈千染。

「是,就在永恩候府!」前世的記憶告訴他,太子蘭陵密謀敗走,正是敗在這一條十多年前鐘家就開始挖掘的密道上。

鐘家私挖秘道直通皇宮大內,光這一條罪,足以讓鐘家傾巢覆滅。可是事後,蘭禦謖並沒有追究鐘家之罪,那是因為太子謀反失敗後,蘭亭已是大權在握,當時蘭禦謖已經沒有能力去追究鐘家的罪。

可是,這一次,只要她捏了這個七寸要害,就等於把鐘家捏在手心之上,只要把握好時機,她就能置珍妃于死地!

沈千染從里安的手裡騙到永恩候府的房契,目的正在於此。

蒼月緊緊握了握拳,他是一個頂尖的殺手,為了報恩在守在沈千染的身邊,初時,他很不以為然,但經過這三個月的觀察後,他才知道,眼前的少女擁有著驚人的智慧和深沉的心機。既便是遇到這樣的危機,她依然一臉沉著。

蒼月頓時深受鼓舞。定了定心神後,謹聲道,「二小姐,蒼月明白了,這就馬上去辦!”

「等等!」沈千染又交代道,「若是蘭錦也在皇宮中,蒼月,你務必將我父親帶回來。」如果蘭錦也在,那皇宮血腥誰也阻止不了了。

蒼月離去後,沈千染依然苦苦思索,以蘭禦謖的精明,在突然離開時,肯定會有預料到西淩局勢可能會有變化,他一定有所安排。以他的心思,不難猜測,肯定會做好萬全之策的打算,毋庸置疑,蘭禦謖會首選蘭錦,這一點,西淩上下都明白。

那麼,只要蘭錦不在皇宮這內,蘭陵肯定不敢輕舉妄動。

這也是為何西淩皇宮宮禁,而京城的城門還是暢通無阻。

申時末,蒼月回來,果然帶來了蘭錦不在宮中。

「太子一直在托延留下皇子和眾臣,皇宮內今夜將宵禁,蒼月還打聽到趙承略帶著一隊人馬去了七殿下的府上,也沒有找到七殿下的蹤影。”

「看來,西淩的天是變不了了!」沈千染淡淡一笑,眸內卻無絲毫的笑意,轉首朝內輕喚了一聲,「水玉,你出來一下!”

水玉應了一聲,把懷裡的小傢伙放到榻上,看著小傢伙水滴滴的模樣,忍不住輕輕捏了一下他的小臉蛋,惹得小傢伙又是撅嘴巴,又是皺著小鼻頭。

「玉姨一會就回來陪你接著玩猜猜猜!」水玉笑了一聲,走出寢房。

沈千染抬眸看了她一眼道,「玉姐,你陪著賜兒,三殿下來時,你跟他說一聲,就說我帶人去東郊找娘親。」又轉首對蒼月道,「把所有的人叫上,包括東越玉蛟和三殿下留給我們的暗衛。”

水玉上前幾步,一時之間驚恐說道,「二小姐,你怎麼能去,那太危險了。何況,三殿下要是來了,讓我怎麼交代?”

蒼月臉色凝重地表示,「是的,水玉說的沒錯,二小姐,就算我們過了蘭陵的太子少保那一關,也不了西淩龍衛這一關。”

沈千染將他二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她稍稍地等他們二人緩和一下焦急的情緒後,輕輕一笑,儘量用輕描淡寫的口吻道,「太子謀反,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要蘭錦不被蘭陵所控,蘭陵就絕不敢放開行動。而蘭陵的太子少保堵在斷龍崖等候蘭陵的命令,在沒有得到蘭陵確定發出指令之前,是不敢對我們下手。這一關,並不難闖過......」

蒼月搖首否定,他親眼目睹太子少保毫不猶豫地將風隊的暗衛殺死,「二小姐,他們殺了五個三殿下的風隊的暗衛。”

「那是暗對暗,太子少保的人吃定了,風隊被殺,鐘家的人絕不敢聲張。但我們去就不同,我是以沈家二小姐的身份前往東郊,我們的人中還有東越的玉蛟,太子少保在沒有確認蘭陵要謀反的情況下,是不敢亂開殺戒。到了東郊後,如果被蘭禦謖的龍衛攔截,我們只需要說,是蘭亭托我們給皇上帶個口信,說西淩局勢有變,皇宮被太子下令宮禁,西淩命線一脈,這樣大的事,龍衛不可能不放我們過去通報西淩的局勢。”

「二小姐,這太冒險了!也有可能太子少保擔心你來給皇上傳口訊,就直接滅口......呸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水玉象孩子一樣側首連吐幾沫口水,還上前踩了幾腳。沈千染忍不住「卟嗤」一笑,惹得房中氣氛微微一松。

「小姐,總之你不能去,太危險了!」水玉仍是一臉的堅決反對。

「玉姐......」沈千染輕輕喚了一聲,她的明眸卻像蒙了一層灰一般,黯然失色,「蘭禦謖帶走的是我的娘親,我娘親落在他的手裡,我都無法知道他會怎麼折磨我的娘,我擔心我娘會看不開......萬一她......我不能等,既使有一分的勝算,我也要去!」沈千染撫

住胸口,那裡的心跳又快又沉重,那裡始終有不詳的預感,一直在告訴她,如果這一次她不去,她將與甯常安成永訣!

「二小姐,讓我替您去!”

「不,我得親自去,我要親眼看著娘親平安。水玉,倒是你,這沈府就留了你,你要護好賜兒,等著我把娘親帶回來。」沈千染的神情已經透著沒有商良餘地的堅決。她轉過身,對蒼月道,「去安排吧,不能再拖延時間了!”

「二小姐,這始終太冒險,不如我們等三殿下來了再做打算。」水玉愈發地焦急,上前一步拉住沈千染的手。這整整一天,她總心慌意亂,什麼也說不上來。

「他想溜出來,可能要等到下半夜,可我等不及了,我一想,讓我娘親和蘭禦謖那個狗皇帝單獨相處,我這心裡就憋得慌。」沈千染輕輕掙開,到桌邊倒了一杯水給水玉,淡淡道,「這時候誰都不能慌,放心,有這麼多人護著我,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玉姐,幫我看好天賜!”

蘭錦不在宮中,蘭陵不敢輕舉妄動,但他要是以江南八百里加急,強行留下眾臣,蘭亭也是無可耐何。蘭亭想混出宮,唯有憑藉鐘家的那一個暗道,也只有到了晚上,偷偷出宮。

里安自小在西淩皇宮長大,又是個不受寵的公主,從小到大,她和蘭禦謖就被孤立。蘭禦謖多數是把自已關在書房中打發時間,而她卻喜歡一個人到處轉著玩,所以,對西淩的皇宮,尤其是旮旯角都摸得一清二楚。

她穿著小宮女的衣裳,貓著腰,很快就混到了禦膳房。

她半伏著身,唯恐被人發現,到了當年那個地方,扒開濃密的雜草時,她欣喜地看到,當年的那狗洞還在,而且被修得更圓了,她想,或許是宮外的野狗打通這條道,專門到皇宮裡偷食。

她手腳並用地利索地爬了進去,沒過多久就到了下水道,她顧不得惡臭,拼命地朝前方的亮處爬去。

出了宮外時,她簡直想扯開嗓門吆喝一聲了。

皇宮的北門,是一片小樹林,里安跑了一刻多鐘後,就到了一個小農莊中,村裡的人見到一個宮裝的婦人,一身又臭又髒的,打扮得也有些不倫不類,明明是個四十來歲的婦人,卻穿著一身小姑娘的衣裳,都投以奇怪的眼光。

里安扶了扶歪到一邊的髮髻,上前攔住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笑著問,「這村裡頭有沒有馬車,我想回城裡一趟。」里安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得意地在那年輕人面前晃了一下。

那年輕人頭次見到這麼大的銀錠,用袖口擦了一下鼻頭,臉上閃過一絲緬腆的笑,彎了個腰回道,「這位大嬸,俺家有輛牛車,要是不嫌棄,俺送你一程。”

大嬸?牛車?算了,將就吧!

城門並沒有盤察,里安很快地進了城,她本想先去信義候府報個信,卻看看自已一身的污泥惡臭,心道,莫說門口的侍衛不會幫本宮通傳,就是進了,本宮這樣子也會遭大伯嫌棄。既然逃出來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的,先回沈家沐浴了再說!

老牛拉著破車終於到了沈府面前,里安付了銀子,下了牛車,這還沒走上臺階,門口的侍衛便持著長槍冷喝,「哪裡來的鄉巴佬,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要乞討就走遠些,別髒了我們沈府的地!”

里安在牛車上其實已經稍稍整理了一下頭面,只是那兩侍衛看著她是被牛車放下的,連正眼也不瞧一眼,就直接嚷開了。

里安氣得怒斥,「睜開你們的狗眼,連本宮主也不識的,一會自已到管家那領了這個月的俸銀,就給本公主卷包袱滾蛋!”

侍衛馬上就認出了,兩個慌成一團,剛想上前去磕頭認錯,里安哪有心思聽他們廢話,直接加快了腳步進家門,一路丫環婆子目瞪口呆地看著里安,連請安都忘了。

里安沒理會,直接回到朝顏閣,她這時候全身都叫囂著想要沐浴。

沐浴中,里安終於可以緩了一口氣下來,於是,她把宮中的事說了一遍給秋霜聽。

秋霜嚇得連腿也站不住,疾聲道,「公主,幸虧你沒先去候府報信。”

里安微身蹙眉,不解地看著秋霜,「怎麼啦?不報信,難道是看著柳家那賤人成事,以後本宮還有沒有活路呀!”

秋霜連連搖首,聲音又急又快,「公主,您想一想,為什麼當年就您能活下來,那是因為你從頭到尾就沒站在任何一邊,可如今,你要是給候府一報信,那萬一要是柳家的贏了,您這就是同黨的罪了,到時,別說是您,就是兩個小姐也要受您的牽連了。”

「對呀......本宮怎麼沒想到!」瑞安驚出一身的冷汗,倏地從浴池中站起,顧不得光裸的身子,焦聲問道,「那依你說,我們該怎麼辦?難道就這樣看著柳貴妃做上皇太后的位。”

秋霜忙從旁邊的支架上抽下毛巾,幫著里安擦著身上的水珠,「公主,您與她結怨都多少年的事了,她也是堂堂的貴妃,要是想為難您,這麼多年難道沒有機會?這分明是珍妃娘娘找的藉口恐喝您來著。依奴婢看,眼下......」秋霜一邊擦著,一邊沉呤片刻,「不如您先帶著二小姐,我們出城避幾日,等風頭過了,我們再回來。”

里安此時心裡很慌亂,最近以來,發生的太多的事,把她所有的冷靜和智慧都掏光了。好在秋霜是自已貼身的丫環,對她一向忠心耿耿,所以,此時她願意聽秋霜的意見。

「避?為什麼要避,本宮不去報信的話,待在沈家......」

「公主,您又糊塗了。您這一早可是剛剛進的宮,你這會神不知鬼不覺地離了皇宮,那別人會怎麼想?弄不好,別人都以為你與叛黨勾結,才能來去自如。”

里安越聽心越亂,可秋霜說得以是頭頭是道。

她在秋霜的侍候下穿好衣裳,她深呼吸著,強迫著自已一定要冷靜,冷靜。她慢慢地思索著秋霜和珍妃的一番話。她知道,這時候只要走錯一步路就代步著萬劫不復!

秋霜不敢打擾她,悄悄地靜坐在一旁等里安把思緒整理清楚。

半時辰後,里安終於想明白了,當年她和蘭禦謖及幾個小皇子能活下來,除了她偷偷跑離了皇宮外,還有一點很重要,她們沒有站到任何一邊,所以,事後沒有被當年的太子追究。

中立,這才是生存之道呀!她怎麼會這麼笨,給珍妃慫恿幾句,就要去信信候府報信了呢?看眼下這形勢,連皇宮都給太子占了,皇兄又下落不明。種種跡象表明,是柳家的人占了上峰。她要是聽了珍妃的話,這不是湊上腦袋給柳家的人砍麼?

越想越怕,秋霜的話果然是一針見血。這下連沈府也呆不住了。

「秋霜,你去把二小姐找來,就說,我帶她去大姐那玩幾天,這丫頭沉不住氣,你什麼也不要跟她提。」里安公主猛地站起身,狠狠地叉了一下腰,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是,公主!」秋霜欣喜萬分地應了一聲,忙跑了出去。

里安開始尋思著收拾一些東西。這要是跑路,先不說去哪,貴重的肯定是不能帶,免得遭賊,反而惹來殺身之禍。尋思了半天,也只敢帶了些碎銀子,又把面值稍大的銀票縫進內衣之中。

鐘亞楠聽說要去姐姐家住幾天,心裡有些興奮,便忙著收拾著自已的細軟,很快就提著包袱到了里安的房裡。

里安也不敢叫府裡頭的馬車,吩咐秋霜去外頭雇一輛不顯眼的在沈府後門等著。

半時辰後,里安估摸著秋霜馬車一定是雇到了,便拉著女兒往沈家的後門走去。

一路遇到幾個丫環婆子給她們母女倆請安,里安想,要是她這無緣無故地失蹤,定會引起別人的懷疑,便隨口吩咐一句道,「本宮去大女兒那住上幾日,你們好生照顧好老夫人!”

那幾個管顧花園的婆子聽得莫名其妙的,也只福身得連連應著。

母女二人路經沈千染的院落時,里安突然聽到院子裡傳來一聲嬌脆的童音,「跑錯啦......小蟲蟲你跑錯了......」她的心微微一跳,忍不住探了頭一瞧,只見甯天賜一人趴在樹下,正用著一根小枝條好象在玩著什麼。

猛地想起珍妃的一番話,腦中又閃過自已向沈千染下跪的那狼狽的模樣,喉間有一陣腥甜的之氣翻湧了上來,惡念頓生,恨不得馬上沖上前,摔這孩子幾巴掌洩憤。

忍了一下走幾步後,終是忍不過氣,她轉首一臉淡淡地表情對女兒道,「你先去,秋霜已經雇了馬車,正在門口等著。”

鐘亞楠隨口應了一聲,心裡也沒多想,只看了母親一眼,倒也聽話地朝沈家的後門走去。

瑞安心雖生了惡念,但真要換成行動,她心裡跳得曆害,甚至臉色變得愈來愈蒼白,額際泌出了一層薄汗。她輕輕地推開院子的門,小傢伙很機警地馬上抬頭,里安吃了一驚,馬上駐足,僵硬得連動都動不了。她做賊心虛地看了一眼甯天賜,直到確定小傢伙的臉上並沒有特別防憊的表情,她才偷偷地噓了一口氣。

她先看了看四周,確定沒能人時,方慢慢地靠近他,看著小傢伙,勉強扯出一絲笑意,假裝問得漫不經心,「天賜,今兒怎麼在這裡,你外祖母正到處找你呢?”

甯天賜不疑有它,仰首朝里安友善地笑了一下,眯著漂亮的琉璃眼,奶聲奶氣地解釋,「娘親說,外祖母生病了,讓賜兒乖乖地一個人玩。”

「啊...。真是個乖孩子!」里安心下一松,眼前不過是個兩歲的孩子,她怎麼當他是沈千染來防憊了。

「你在玩什麼呢?」里安走近一看,原來他在玩樹下的螞蟻,心中鄙夷,到底是商戶出生的,沒教養。

甯天賜正玩得不亦樂乎,微微撅了一下小嘴,有些不想回答這些沒意思的問話了。

里安又環視了四周,心想,這麼久了,若屋裡有人,肯定也會出來了。

她心裡暗暗地慶興,掠過一陣陣報復的惡念,她要沈千染在她面前毫無形象地跪下求饒!

里安再移進一步,俯下身,微笑地問,「賜兒,怎麼就你一個人,你娘親呢?”

「玉姨在呢!她肚子痛痛,在房間裡呢......好臭臭,賜兒不愛聞......」小傢伙瞧了她一眼,站起身,拍了拍膝上的泥土,看了看自已黑漆漆的小手,嘟著嘴煩惱地歎,「髒髒哦,娘親要罵罵了!”

好象沈千染不在,水玉又在出恭,真是天賜良機!沈千染,可別怪本宮狠心,是你算計本宮在先!你們甯家不是有錢麼?好,這會,你就給本宮拿出幾百萬兩銀子贖這個甯家的獨苗吧!

「來,我帶你去洗手,你娘親就不罵了。!」里安悄然上前一步,她湊近一步,見小傢伙還低著頭苦惱著自已的髒手。突然猛地用手蒙住他的嘴,將他往懷裡一提,飛快地朝門外跑去。

小傢伙猛然遭到襲擊,畢竟是兩歲的孩子,一時嚇得瞪大了雙眼,也不懂得反抗,就這樣被里安提出了門。

里安跑了幾步,低頭看到小傢伙那一雙琉璃眼睜得大大的,象極了甯常安的一雙眼睛,心中猛地團起一股怒氣,猛地朝他的小腦袋狠狠一劈,小天賜悶哼一聲,便昏了過去。

里安環顧四周不見一人,心中喜不自禁,真是天助我也!

她從包袱裡拿出一件衣裳,飛速地將甯天賜包得嚴嚴實實後,抱在懷中。

一路極順,竟也沒遇到任何的丫環婆子,里安加快腳步地出了後門,果然一眼見馬車在一旁候著。

秋霜見到里安,揚了揚手,「公主!”

在秋霜的攙扶下,里安上了馬車,她將小天賜往身後的角落一放,半靠著遮住了甯天賜的身體。

鐘亞楠只道是包袱,也沒特別在意,往母親懷裡一靠,不滿地抱怨一句,「幹嘛非得要坐這樣的破車,寒酸死了!”

瑞安懶得解釋,只把女兒的頭輕輕攘進懷中,安撫地拍了一下。

秋霜坐定後,掀了簾子,吩咐馬夫道,「走吧!”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9:39 PM

九十五 生離死別

馬車一路很順暢的出了南面的城門口,里安時不時地用手伸到後面,感受到甯天賜還在昏睡著,她心裡偷偷地噓了一口氣。

剛出了城,里安就有些懊悔方才的一時衝動,好端端地幹嘛突然綁了這小傢伙?一會孩子若醒了,肯定會又哭又鬧。這孩子雖小口齒卻清晰,到時,她又該怎麼和女兒解釋這一切呢?女兒又會如何看待她這個母親呢?

而且他是倉促出行,這一路上,她們自已的行程還不定,又要多照顧一個孩子,這不是純粹給自已添麻煩麼?

況且,這些日子與沈千染頻頻較量,她每次都算得清清楚楚,可哪一次不是最終輸得灰頭土臉?她怎麼這麼傻在這節骨眼上去聽珍妃的慫恿呢,不是明明答應了大女兒與沈家脫離關係麼?

越想真是越懊惱,里安忍不住狠狠的抽了自已一巴掌,唬得秋霜和鐘亞楠都嚇了一大跳。

「娘親,您怎麼了?」鐘亞楠忙從里安懷裡抬起頭,張著口瞪大眼睛望著里安,心裡有些惴惴不安起來,娘親莫不是前陣的瘋病又犯了!

「有蚊子咬到臉了!」里安尷尬地撫摸一下臉,僵硬地笑了一笑,將一臉疑惑的女兒重抱進懷中,「靠著吧!”

「哦!」鐘亞楠不再疑有它,美滋滋地重新把頭埋在里安的懷裡。

秋霜也回以一笑,靠在馬車上,閉著眼養神。

里安被抽離了力氣一般,頹然地撫著額,心裡又忍不住地發愁。這已是騎虎難下,水玉這時候肯定已經發現甯天賜不見了,她總不可能現在把這小傢伙送回沈家?

而且,這小傢伙雖小,看他說話還是挺有條理,就算把他送回去,他也會把方才發生的事清清楚楚地告訴沈千染。

鐘亞楠一直靠在母親的懷中,在車子搖晃中有點犯了春困,直到車子到了城外十裡外地,路面有些不平坦,被顛簸了幾下清醒了過來,又突然感到一路安靜得出奇,她方覺得不對勁,便掀了簾子一瞧,便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娘親,我們這不是去大姐家呀!”

「你大姐在潼城關的別苑裡,我們去那跟她會合!」里安沒心思跟女兒說那麼多,也擔心鐘亞楠會害怕,便隨口撒了個謊。

馬車又走了半個時辰後,突然微微向前沖了一下,才緩緩停了下來,里安心裡一緊,滿眼的驚魂未定,急嚷著,「怎麼停車了?出了什麼事?”

車夫一邊從車上跳下,一邊揚聲道,「沒事,沒事,前面有條河,俺去打點水,一會路上馬和人都要喝呢!”

秋霜聽得有理,便從包袱裡找出兩個水壺,笑道,「這條路要走到夜裡才會到一個小鎮,這出門有些急,也沒帶些新鮮的水果給夫人和小姐解喝,奴婢去打點水,以備不時之需!”

「去吧!」里安偷偷地噓了一口氣,感覺自已都成了驚弓之鳥。

不到半盞茶時,秋霜與那車夫各自提著水回來。

秋霜上了馬車,一臉的笑,「夫人,想不到這裡有泉水,奴婢方才喝了一口,比井裡的水清涼多了,真甜呀!”

外頭的車夫一邊將水喂給馬,一邊笑著應,「俺們一年到頭在路上行走,哪處有水,哪處能歇腳早就摸清了。夫人和小姐儘管放心坐俺的車,准是一路平安把你們送到!”

秋霜見里安和鐘亞楠兩人頭靠頭地挨在一處,並不搭理她。她料想公主向來對吃的、喝的極挑,想來是嫌這水髒。便將水壺收好,探出頭問,「師父,能走了麼?”

車夫打好活結,跳上了馬車,大聲應,「這就走嘍,夫人小姐們,坐穩了!”

馬車絕塵而去,車後,草叢裡這才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撲面的粉塵吹過,小傢伙忍不住連打了個噴嚏,小胖手抹了抹臉,爬了起來,朝著遠去的馬車,氣咻咻的揮了揮小拳頭,「壞蛋打賜兒,賜兒用針針紮你,哼哼......壞蛋。”

小傢伙又看到自已黑黑的小指頭,小臉皺成一團,煩惱地歎了一聲,「髒髒哦,娘親要罵罵了......」自言自語的嘟喃了片刻,想到大人剛才說那有小河,便邁著小短腿,朝著路邊的小徑奔去。

沈千染坐在馬車中,對面坐著蒼月,水月駕馭著馬車,水覓及十個玉蛟女子皆一身勁裝騎馬左右護著。

到了東城的城門口時,沈千染特意拿出一袋銀子,吩咐水月打賞給城門口的侍衛。

水月騎在馬背上,輕喝一聲,將手中的銀袋拋了現去,「接著,我是我家沈二小姐打賞給你們買灑喝的,若今晚我們沈府的馬車回城遲了,請將軍們行個方便!”

一個城門侍衛眼疾手快的接住,稍一惦量,足有四五十兩,看了一眼馬車上沈府的標記,忙遞了個眼色給眾兄弟,又作了個手式,眾人明白,喜得連連作揖,「沈二小姐好走,兄弟們都省得。晚上要是遲了,記得在城門下吆喝一聲,兄弟們馬上給二小姐開門!”

出城走了三裡路後,有一條新徑大道直通帝王的東郊行宮,這條路能容八匹馬並行,且路面平坦。

馬車疾馳了十幾裡後,沈千染輕聲道,「蒼月,一會我們過斷龍崖,你截後,把那炸藥給引爆。”

蒼月唬了一跳,還沒問為什麼,沈千染已經解釋道,「若我順利把母親接出來,也要擔心太子再次挺而走險,殺父軾君,到時,我和娘親都會埋骨于此。二則,這裡有異動,也可以同時驚動東郊行宮和皇宮。驚動了東郊行宮,那我們去面聖就合情合理,龍衛不會阻止,而皇宮收到消息,太子會坐不住,蘭亭也有藉口出宮來接應我。」她擔心這條路易進,卻不易出,有蘭亭接應,會順利許多。

蒼月不得不佩服,連連頷首,「二小姐,你想得真是太周到了!蒼月佩服!”

佩服她?沈千染微微苦笑,她一個弱女子日日心裡盤算這些,沒一日消停。個中滋味,誰能明白!

馬車上掛著厚重布簾,陽光不透,蒼月功力深厚,卻能看得一清二楚,他見沈千染臉上沉寂無光,不見那日如星辰般的明亮雙瞳,見她嘴角微微一沉,像是在歎息,又聽她語聲凝重,「方才,我一路在思考,太子蘭陵絕非是魯莽之人,此時如此倉促之間敢行事,有些匪疑所思。二則,乙太子的智慧不可能沒有預料到,皇上突然離宮會有所防憊,很可能是潼關的三十萬大軍的兵符已交給了蘭錦。可太子在確定蘭錦不在皇宮中時,仍然不解除宮禁。阿染猜,有可能是太子得到了很強大的助力。”

蒼月來自東越,自然不明白西淩的局勢,便問了一句,「什麼助力?”

沈千染沉呤片刻道,「此前的西淩局勢,太子、甯王、七殿下勢力相當,而蘭禦風一直處中立,有可能他此時,蘭禦風已經投靠了太子這一陣營。所以,太子趁皇上帝宮,發動宮變,把眾皇子和四品以上朝臣困在宮中,是一直在托延時間,阿染斷定,他們是在等蘭禦風的後援。從淮南到京城,一路順利,也只要三天的時間,只要淮南軍與太子的西營會合,就算蘭禦謖活著,這天也可能會變。”

蒼月連連點頭,但他仍有些不解,「二小姐此舉不正是幫了蘭禦謖麼?”

沈千染默默無語了許久,似乎陷於回憶,爾後又語聲沉痛而冷漠,「我送給他的大禮他都沒收到,怎麼能這麼輕易地死掉,而且母親在他的手上,阿染不能冒這個險!”

蒼月點點頭,慎重地道,「二小姐,你放心,蒼月一定辦妥!”

沈千染如釋重負地輕輕一笑,半靠著閉目養神。

又行了一刻鐘後,馬車明顯慢了下來,闔著目養神的沈千染淡淡一笑,挑開了簾子看向窗外,雖然路面還是很平坦,但道路變得異常狹窄,一面臨山,一面是懸崖。

「水月,我下馬車,水覓,你騎馬載我!」沈千染吩吩一聲,馬車便緩緩停下,水覓跳下馬,幾步上前,雙手托著沈千染的腰,扶著沈千染小心翼翼地下了馬車。

又將她抱上馬背,自已一躍跳上,將沈千染緊緊護在雙臂中,輕輕道,「二小姐放心,別往下看,看前方就行了!”

沈千染側首看了一下身下的萬丈深淵,淡淡一笑,「走吧!”

水月也下了馬車,拉著韁繩讓馬車緩緩前行,這裡稍不住意,就有可能連人帶車翻下萬丈深淵。

半山腰,柳延宗蹙著眉看著沈千染她們一行人漸行漸遠。

柳延河緊握著劍柄,只要柳延宗一聲令下,他的劍馬上會出銷。可等了許久,唯見柳延宗只盯著前方,遲遲不下令。他便有些焦急,因為出了這狹道,就很難圍堵了。

他焦急地看看沈千染那隊人馬,又轉首看看身邊的柳延宗,終奈不住性子,疾聲道,「二哥,再不攔,她們過了斷龍崖就攔不住了!”

柳延宗冷笑一聲,眸光緊緊盯著前方那個青衣人影,看她不驚不慌的模樣,淡淡道,「那是沈家二小姐,沒必要攔,她一定是收到消息,甯常安被蘭禦謖擄走,這是千里救母來了。」難怪一個弱女子能在東越開那麼大的藥莊,果然是有膽有色。

「二哥,要是她們是給皇上帶信,那......」柳延河是個粗人,哪裡管是誰的女兒,心裡只想,這路既然被太子下令設了卡,就誰也別想過。

柳延宗轉首看了弟弟一眼,冷笑道,「你能保證一舉殲滅麼?她身邊的那幾個丫頭可不是省油的燈,聽說是東越最精銳的東宮太子玉蛟隊,只要逃出一個,這裡的事就瞞不住。現在不妨讓她們進,我們只保證只進不出便是。”

「可惜呀,這樣的花容月貌......」旁邊的李格突然帶著婉惜的神情歎了一聲,「皇上可真是豔福不淺呀,連死也能拉兩個大美人陪葬!”

「這就叫色字頭上一刀把!」柳延河冷然一笑,瞧了李格一眼,眸帶不屑,「有什麼婉惜的?成事後,想要什麼美人沒有?”

柳延河聽了,呵呵一聲傻笑,把劍撥回到腰後,放鬆了神經。

李格低沉著眉目,不作回應,心思卻淡淡地掠起了一層漣漪,回想起那沈家夜宴時,眾人看著沈千染陪著母親緩緩走向宴池中央時,都把目光都投在了甯常安身上,當微風一掠,青紗微微掀起一角,適巧他所坐的位置,有幸看到了沈千染。那一張容顏,何止用美人來形容,簡直就是傾國傾城。

一柱香後,人馬過了斷龍崖,沈千染在水月的扶持下,上了馬車,此時車上已無蒼月的蹤跡。

「水月,按方才的速度,離開此處。」此時,她們的一舉一動尚在太子太保的眼皮底下,她的一舉一動的異常都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是,二小姐!」水月用力甩了一下手上的韁繩,大喝一聲,「駕!”

馬車疾馳而去,轉了幾個彎後,沈千染命馬車停了下來,又與水覓共乘一騎。

「大家小心些,一會別驚了馬。」沈千染轉首看著越行越遠的斷龍崖,臉上閃過一絲冷笑。

「二小姐,放心吧,這些馬兒全數經歷過戰亂!」近身的一個玉蛟迎風一笑,大喝一聲,「駕!”

剛至半山腰,眾人便聽到一聲驚天動地地巨響,沈千染忙掩住耳,感覺右側的山體稍稍的震動後,又聽到一些山石跌落的聲響,她轉過首,看到遠方淡黃暈紅的光影裡,斑斑駁駁,帶著震盪,漫捲著滿天的灰煙,還不是地伴有著巨石崩落。

水月臉色微微一變,低低地自語一句,「真狠,要是人馬從那經過時引爆,只怕連屍骨都找不到!”

沈千染聽不清水月在說什麼,轉回首,眸光冷冽一片。

「騎快些!」沈千染吩咐一聲後,直視著前方,她感受著因馬兒的疾馳帶來的風,呼呼地從耳邊的兩旁灌過。此時愈近東郊行宮,離自已心中最大的仇人愈近,她的心裡反而有了無所顧忌的暢快感。

看著前方的路愈來愈平坦,沈千染大聲問道,「還有多少腳程會到東郊行宮?”

身後的水覓穩穩地控著韁繩,聞言略傾身在沈千染耳絆道,「二小姐,已經不遠,就十裡的路,以這個腳程,不用半刻時就會到。”

沈千染道沉思片刻,大聲吩咐道,「為防止蘭禦謖的龍衛突然襲擊,你們在近三裡時,用內力齊聲呼嘯,西淩宮變,請皇上速回!”

玉蛟齊聲應,「是,二小姐!”

轉過一座山后,突然間,視野變得豁然開朗,眾人看到山澗中竟有這樣的一處世外桃園般的美景。莫不暗暗稱奇。

眾人沿著青石砌成的大道一路前行,遠遠地就看到一扇朱紅的大門立在綠牆的中央。沈千染輕聲吩咐大家小心一些,眾人便下了馬,牽馬前行。

眾人剛至帝王行宮門前,就有一身紫色甲胄的天子近侍上前,冷聲道,「大膽,竟敢擅闖天子行宮!”

沈千染見那將軍的劍並未出銷,忙在水月的攙扶下,上前一步,福身道,「民女戶部尚書之嫡女沈千染見過將軍!”

紫衣將軍這才注意到眼前是一個美若天仙青衣的女子,那容貌分明是......他微微吃了一驚,忙回了禮,問道,「在下諸支山,請問方才是不是沈姑娘讓人大聲吆喝。」他是得到天子龍衛傳遞的消息,便馬上出來問個明白。

沈千染又一福身,謹聲道,「民女從京城專程過來,一則是為三殿下傳訊,據民女所知,如今太子已下令皇宮宮禁,各宮口皆有太子少保的弩兵把守,三殿下擔心陛下聖安,又無法親自前來,特讓民女前來傳個口訊,二則......民女擔心母親甯常安,特來向皇上求請,能讓民女見家母一面!”

諸支山為難地搖搖首道,「諸某多謝姑娘一片赤誠,只是皇上昨夜已下了口諭,朝堂上的事不必回報,皇上已安排妥當。至於姑娘想見母親,此是人之常情,諸某願為姑娘回稟一聲,但皇上是否願意見姑娘,本將軍不敢保障。請姑娘在此稍候。”

沈千染微微福身道,「多謝將軍!”

諸支山擺了擺手,「沈二小姐不必多禮!」言罷,便轉身離去。

沈千染靜靜地佇立著等待,空氣中若有似無地散發著薔薇花的香味,這種味,她在東越時常有聞到。

她突然想起,母親最喜歡的就是薔薇花。她聽母親說過,在江南的小醫廬前,也種滿了這種花兒。

可這裡是西淩,地處北方,並不適合薔薇花的生長,怎麼會有這種味呢?

她環視著四周,直到一面綠色植物圍成的牆前,扳開一些葉片,透過茂密的枝葉叢中,看到不遠處一間小竹屋,屋子的四周長滿了蔓藤爬籬笆的薔薇花,花盤環繞萼筒口部,有白色、黃色等多種顏色。

再放眼看過去,這行宮絲毫沒有宮庭的氣息,倒像是一處農莊,到得是開墾得整整齊齊的小田地,上面種滿了各種綠莖的小植物,她一眼就認出,那全都是藥用的植被。

那一瞬,她的心狂跳,難道,蘭禦謖並不是一時想擄走她的母親?而是早就有這打算與母親在此相守?否則,怎麼會建這樣一個江南風格的小農莊?

或許,母親知道自已冒險來到這裡,拼死會要求與她一見,而蘭禦謖應不會在此事上太過為難母親。可是,看眼前的一切,她有一種預感,蘭禦謖對這一場宮變早已做了萬全的準備,甚至有可能就是他安排這一場宮變讓甯錦名正言順地上位,那他就決不可能讓自已帶走甯常安。

沈千染心裡焦慮萬分,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那諸將軍的身影。

直到一個時辰事,她聽到遠方傳來一聲略顯焦急的聲音,「沈二小姐,失禮了,讓你久等。”。

諸支山來的腳步有些急亂,像是這一個時辰他都是在疾奔中過來,不僅一臉的豆大的汗珠,跑過來時,連氣息也很粗。

沈千染直覺不妙,顧不得禮儀,上前幾步,劈口直問,「諸將軍,是不是出事了?”

「是,皇上和娘娘不見蹤影,這裡能找的已經全找遍了。宮人們在竹居裡備的膳食也沒有動過,聽侍候的宮人說,按時辰進去的茶水、點心全都沒動過,連杯子都不見動過......」諸支山身上的紫衣甲胄此時顯得又重又熱,他用袖口處的軟襟拭了一下眼瞼上欲滴的汗,緩了一口氣,又繼續道,「本將軍剛去看了後山的帝陵,斷龍石已經被放了下來,恐怕,恐怕有些不妙!”

「什麼斷龍石!」沈千染眉峰蹙跳,心中隱有不詳感愈盛。

「邊走邊解釋!」諸支山狠狠地吐了一口氣,突然長嘯一聲,沈千染感到一陣詭風異動,猛然發現身旁突然出現了一大群的黑衣蒙面人。

「不用擔心,他們是皇上的龍衛,奉命在此保護皇上和娘娘!」諸支山說了一句後,對龍衛命令,「你們隨本將軍來,皇上可能困在帝陵中!”

諸支山領著眾人飛快地朝著後山的小徑上跑去,沈千染雖不是嬌嬌弱弱之身,但到底是唯一一個沒有練過武的弱女子,沒到一盞茶時,已是遠遠落在身後,又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水月見狀,上前伏下身,低聲道,「二小姐,讓我來背你!”

這時候也不講究什麼,唯恐慢了拖了眾人的後腿,沈千染毫不猶豫地俯上水月的背,緊緊摟住水月的肩。

水月輕功不弱,幾個調息間,就追上了大隊人馬,緊緊地跟在了諸支山的身後。

沈千染深吸一口氣,平了平急喘的氣息,「諸將軍,你方才說的斷龍石是什麼?”

諸支山之前本想邊走邊解釋,耐何沈千染的腿腳太慢,幾個身形後,兩人的距離就拉開,他心中掛念著皇上,也無心解釋。

此時見水月背著沈千染緊緊跟在了他的身後,便邊走邊解釋道,「皇上在後山建了寢陵,寢陵的入口有一個千斤重的斷龍石,機關是設在寢陵深處百米內,所以,要放下斷龍石,人必需在寢陵內,所以,本將軍擔心......」

「將軍是說,皇上和我的母親有可能在寢陵之內?」染千染驚叫出聲,那一剎,一顆心恍若春日薄冰,卻被一股蠻橫的力量狠狠擊碎。

她緊緊地攀附著水月的肩,心裡痛得絞成一團,想不到蘭禦謖這麼狠,死了也要拉著母親陪葬。

諸支山也不再言語,很快,一行人就到了帝陵前。

「就是這!」諸支山手一指,臉上神思凝重,這裡他方才反復看了,沒有被人破壞的痕跡,應該是被人從裡面按下了斷龍的機關!

沈千染失怔的望著,若不是諸支山的帶路,她根本沒想過,眼前如此不起眼,甚至連銘文也沒有的,是帝陵。她緩緩走過去,唯看到眼見一個石門,她苦笑地轉頭看著諸支山,對方輕輕點頭道,「是,這就是斷龍石,石體重一千斤,石面打磨圓潤光滑,非人力能打開。這個石頭的機關在帝陵深處,離斷龍口足有百米深,按下石頭後,想逃出來根本是不可能的,陛下他......」諸支山眼圈微微一澀,他跟隨皇上多年,最瞭解的就是皇上的心事,別人或許不信,但他相信,蘭禦謖把他和甯常安囚禁了帝陵之內。

「將軍,裡面可有水......或是食物!」沈千染眸中泌著一層水意,一股說不出的涼意卻像冰絲纏繞心頭,嘴角,有些澀,顫著聲問,「人......呆在裡面,可以堅持多久?”

諸支山搖搖首,苦笑道,「這是寢陵,最忌就是堆放能吃能喝的,以防養了蟲蟻。”

「是麼......」聲音脆弱得連自已也聽不到,沈千染腳步一步沉重似一步地朝著石門走去,她伸出顫抖的手,觸到那光滑的石面時,淚象冰棱般一滴一滴地全打在衣襟上。她麻木地一下一下地輕撫著這冰冷的石頭,壓抑著心中淘天的悲傷和怒氣。

「娘親......」她緊緊揪住胸口那悲傷還哀愁的痛楚,是比恐怖還壓抑的窒息,母親呀母親,您是那樣美的女子,卻在最好的年華,毀盡容顏,將自已深鎖在黑暗的寢房中,你拼命地守護著自已的一雙兒女,可最終,你卻被所謂愛你的人活埋在這冰冷的石窟之中!

娘親......如果這是您的一生,染兒寧願您一開始就認輸,向那個魔鬼認輸——

「娘親,染兒來了......女兒來接您來了......」她重重地、用力地一下、一下地拍打著那冰冷的石頭,滿目悲愴,無聲無息地淚意肆虐,這樣的生離、這樣慘絕人寰的死別,誰能忍?誰能忍——!

「蘭禦謖......」胸臆中猛地沖出一股無法壓制的火焰,皓眸中折身出萬縷殘冷陰酷,嘶喊著,「蘭禦謖,蘭禦謖,你聽著,總有一天......有一天......既使我的母親化成了灰,我......沈千染也要將我母親的灰帶走......乾乾淨淨一點不剩!」音未落,激蕩的胸口處猛然傳來一下撕心裂肺的疼痛,像是有一種邪惡的力量拉扯一般,沈千染禁不住揪住心口,一口血便噴了出來,濺在了斷龍石之上。

「二小姐,二小姐,您別傷心,或許,夫人她......」水月和水覓同時沖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沈千染,想安慰,卻苦於詞窮,只能默默地傷心垂淚。

沈千染她知道母親就在裡面,這裡是帝王行宮,層層的龍衛把守,沒有外人能混進來。

而蘭禦謖既然把自已活埋在寢陵中,他是決不可能落下她的母親。

諸支山並沒有在意沈千染話語中的不敬,而是伏首跪著,縱是戎馬一生,半生馳騁,此時亦是老淚縱橫。

在他的心中,蘭禦謖身身帝王,可謂是個千古明君,卻因情鎖甯常安,半生陷於深潭無法自撥,雖權傾天下,卻從未開心展顏一笑。

西淩皇宮。

在金鑾殿經過眾臣一日的商討後,定奪了由誰親赴江南震災,撥多少的官銀,又由哪一省的都統配合調度,具體先從哪個災區先行施粥,眾人議論紛紛,期間,就算是出恭,也有太子少保奉命護送。

到了夕陽西下,酉時初,宮中掌燈,太子命令直接在金鑾殿上擺下宴席,言明,宴後,繼續探討江南救災的具體細節。

除了太子一脈,就算是中立的大臣也覺得疲累交加,尤其是二品以下的大臣,連坐的地方也沒有,這一天的站,早已是四肢無力,頭暈目眩了。

可眾人懾于四周明刀明槍的太子少保,誰也不敢發出一絲的抗議之聲。誰都瞧得出,這個金鑾殿很可能就會演變成一場血腥的屠宰場。

宴中的膳食倒是極豐富,站了一天又饑餓了一天的大臣此時,也顧不得想太多,先坐下來解決一下五臟廟。

何況,這些四品以上的京官,在朝堂之上浸淫了這麼多年,心比明鏡,這論災情,最應該回應的就是戶部,可掌管戶部的七殿下連個影都未見,各人心中都略猜到幾分。

加上坐在右上首的甯王從頭到尾,不急不燥的模樣,嘴角噙著似笑非笑,既不參與討論災情,也不反駁太子的任何意見,擺明瞭這不屬於兵部的事,到了該下朝時,誰也別攔的模樣。

眾大臣皆尋思著,只要自已不強出頭,這刀應不會落到自已的脖子上。就等著看甯王的下一步如何走了,他們,只權當觀望。

蘭亭看著擺滿一桌的「渾羊歿忽」、「靈消炙」、「紅虯脯」、「遍地錦裝鱉」、「駝峰炙」、「駝蹄羹」等精製美食。瞄了一眼上首的太子,慵懶地半靠在方桌上,一本正經的語調中似乎又帶了一絲遮掩不住的調笑,「太子,臣弟看這一道宴不像是討論江南救災的宴,你看,這規格,都趕上慶功宴了!”

蘭陵今日身穿一襲明黃的太子服飾,他先看著蘭亭,又看看臉上有明顯尷尬之色的柳相,嘴角揚起仿佛一彎新月,朗目顧盼生輝,似乎在聽一道讚美,揚聲道,「自然是先犒勞,待江南災定後,再論功行賞。三弟,孤得罰你一杯,今日你可是一言不發呀!”

蘭亭舉了杯,卻不飲,他看著蘭陵,修長墨眉毫不隱藏地斂著一層冷淡,眸光仿似六月飛霜,「太子若想問臣弟這行軍打戰,如何調度,如何開撥,如何設伏,如何佈陣,這臣弟還能說個一二,這開倉放糧,哪裡該設幾個灶,施幾碗粥,臣弟實在是插不上嘴,請太子見

諒!”

蘭陵眸光亦微微一冷,收了方才溫潤的神情,一抬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這時,蘭亭耳絆傳來輕語,「雷霆十將傳來的消息,二小姐帶人去了東郊行宮!”

蘭亭神色自若地從身旁的宮女接過切好的紅虯脯,輕輕「嗯?」了一聲,那宮女馬上會意,接著道,「申時末動的身,按行程,此時應出了城門口了!”

蘭亭握著瓷碗的手微微一晃,臉上一沉,再無素日慣常的痞樣,宮燈下,神情肅穆地起身道,「太子殿下,恐怕臣弟有急事得先行告退了!”

「哦?」蘭陵悠悠一笑,朗目中帶著碎碎的淺光,微微一眯時,竟射出一縷殺氣,一字一句地開口,「孤看不出,這時候還有什麼事會比江南的事還急!”

蘭亭身形已離開案桌,對太子眸光毫不隱藏的殺機,蘭亭面不改色、淡定如斯,恍若與熟悉的朋友話家常,「自然有,那就是父皇。本王剛得到消息,父皇如今身處東郊行宮,可在斷龍崖處,竟有人設下了炸藥,本王得馬上動身查一究竟,太子,此事牽一發而制全身,太子和本王都得惦量三分。」這樣擺明的暗喻,他相信蘭陵聽得出來,此時蘭陵敢不放人,那就一起把各自所守的秘密爆光!

此言一出,金鑾殿當即沸騰開來,朝庭清流一派的代表右相文志斌當即站出,謹聲道,「如果真有其事,那就是謀逆,依臣之見,皇上安危事關天下社謖,此事決不能拖延半刻,甯王掌管兵部,可調譴東郊大營,此事甯王去辦最合適!”

眾臣紛紛呼應。

戶部侍郎突然挺身而出,應道,「臣淺見,這江南的災情已商議差不多,餘下的,戶部幾個大臣留下來商議,眼下還是皇上的事最緊要,千萬誤不得呀!”

蘭陵嘴角的神經抽了一下!可他沒有說話,只是危險地看著戶部侍郎,那目光寒流幢幢像是要把臉戳個洞。戶部侍郎偷偷地咽了一口氣,腳底緩緩動了動,無聲無息地退回自已的小角落。

蘭亭上前一步,目光深深攫住太子,鋒利深沉,雙手一揖,「臣弟告退!」竟不顧太子的命令,撫袖便離開,身後,兵部的幾個將領馬上緊緊跟隨,金鑾殿上的武將竟一時去了大半,這些個武將全都跟隨過蘭亭打過異族,個個都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帶著一身的殺氣。至金鑾殿大門前,一個太子少保側身欲攔,被蘭亭一個冷眼逼退,還未等身後的侍衛幫著蘭亭開門,大門已被蘭亭一腳踹開,竟自揚長而去!

到了宮門口,蘭亭腳步絲毫不滯,那些弩弓手雖奉命在此把守,但對一臉殺氣的蘭亭,個個都覺得手軟了下來,他們也是行伍出身,自然聽說蘭亭的狠辣,為了生存,連風乾的屍體的血也敢喝,在那樣的炎熱的沙漠,人死後,屍體雖然不易腐爛,但卻很容易風乾,要在乾屍上吸到血,那幾乎得扒開屍體上的深層肌肉死命吸著。

「給本王開門!」蘭亭大喝一聲,把上前欲行禮的宮門守將一腳踹出三丈遠。

那守將忙手腳並用地狼狽爬了起來,俯身跪在蘭亭足下,口中連連叫,「下官是奉太子手諭在此......」

蘭亭從身邊的侍衛手中猛地抽出長劍,在守將尚未說完時,已是一劍刺到他的胸膛之中,又飛起一腳將他踢出三丈之外,眸光如曆箭,揮著手中的長劍直指著城門的另一個守將,雙目微沉,寒芒乍現,冷喝,「開門!”

「甯......甯王殿...。下......」守將一時被蘭亭的眸光定中,打了個寒噤,瞄了一下眾人,發現所有人都定在那,又看看蘭亭的身後的眾將軍,個個臉上殺氣騰騰,心裡知道定是攔不住了,便移了移腳步道,「下官,這就馬上開!”

宮門一開,宮外的侍衛已牽了馬上前侍候,蘭亭一手推開侍衛,飛身上馬,雙腿用力一夾,疾馳而去。

眾侍衛忙上馬,呼嘯地跟隨而去。

身後的將軍知道事關重大,多年的行軍配合,他們能在蘭亭一個眼神之間就叛斷出其意,他們各上了馬,分散而開。



九十六 生離死別二

蘭亭赤紅的坐騎沖出東城時,引起城門的一陣騷亂,那樣的疾速,飆著一股疾風從城門侍衛掠過。

蘭亭的坐騎「赤野」是攻打異族時,從當時異族族長手中擄得,速度遠比西淩的戰馬快,沒過多久,他就遠遠將他的侍衛們拋在身後。

昨夜,他隱瞞了蘭禦謖和甯常安的行蹤,就是不願她身涉險境!

在收到高溯的消息後,他就知道,蘭禦謖這是準備對太子蘭陵和江南的淮南郡下手。

他深知蘭禦謖早就想廢太子,順便將柳家連根撥起。而淮南王擁兵自重,先帝爺在位時幾次三番著手撤去淮南郡,可惜最終缺乏魄力。甚至在淮南王身死時,沒有當機立斷撤藩。只是將其唯一的嫡子蘭禦風留在了京城。

十幾年過去了,淮南王的舊勢力在江南盤根錯節,到至今,仍然只聽淮南王后人的號令,朝庭依舊無法憾動蘭禦風在淮南的影響。

自古明君如出一轍地想法接近,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以蘭禦謖的殺伐絕斷,是絕不會容下淮南郡,他這次不僅要推蘭錦坐上太子的寶座,還要為蘭錦肅清所有先帝爺留下的障礙!

沈家夜宴後,蘭亭很快就得到暗衛的消息,太子蘭陵和蘭禦風暗中勾結。暗衛回報,太子蘭陵向蘭禦風承諾,若蘭禦風助他事成後,一舉奪得天下後,他即位當天,便下旨把沈千染賜婚于蘭禦風。

太子蘭陵和淮南郡的勾結,將完全打亂如今三個皇子在朝堂上的勢力均衡。蘭禦謖在獲知後,在蘭禦風還沒來得及調撥淮南大軍時,便迅速做出應變,以免事態朝著無法控制的地步發展。

所以,蘭亭他斷定,蘭禦風在去了東郊行宮前,必定擬好聖旨並賜潼關兵符。蘭錦連夜暗中出京,拿著兵符去潼關調兵譴將,屆時只要在三天時間內,在蘭禦風的淮南軍沒有兵臨城下時,控下太子蘭陵,那蘭禦風就出師無名。

蘭陵將他與眾臣困在宮中,他何曾不是將蘭陵反制在宮中,他的暗衛皆守在各道皇宮的門外,截斷宮裡和宮外的接應。他配合著蘭錦,給蘭錦騰出時間,讓他在今晚把大軍調撥到京城的南郊,屆時,與他的東郊大營一起圍剿西營,太子必敗無疑!

只要他不動聲色地留在宮中至戌時宮門落鎖的時辰,太子若強留,他便以皇子成年後不得留宿宮中為祖制為由離開。

萬萬沒料到,沈千染突然親赴東郊帝王行宮。

他知道,斷龍崖被埋了炸藥,早在他派潛雷霆隊與太子太保惡鬥時,另一支信隊已趁亂中,悄悄潛到斷龍崖,把具體的引爆點方位找出。只待他一脫身離宮,守在各宮門的暗衛就能與他一起奔赴東郊,控下太子少保,屆時,他就能帶著她去東郊行宮把她的娘親找回。

不到一柱香時,蘭亭已飆近斷龍崖,他的眼睛死死地抬頭盯著那一處天險,只恨不得生出雙翼飛過去,在她過斷龍崖前攔住她。雖然從暗衛所搜集的資訊分析,此時柳延宗引爆炸藥的可能性不大,但這個險他冒不起!

疾速中,突然,耳絆傳來一聲巨響,震得蘭亭耳際轟鳴不絕。

「染兒......」蘭亭肝膽俱裂,雙眸驚駭地穿過重重的樹木,看到了遠處的滾滾的煙塵,那一股濃濃的黃塵如挾帶著地獄之門,似乎要將她吞噬而去,蘭亭目眥欲裂嘶聲大叫,「不——!”

蘭陵的太子少保不會無緣無故地引爆炸藥,定是擔心有人過去給皇帝報信,起了殺心。而此前,接來的暗衛報告,這時段通過斷龍崖的也唯有沈千染一行人。

「駕——」從長靴驀地撥出短匕,狠狠刺入赤野的後臀,赤野驚嘯一聲,前足高高抬起落地,即象瘋了似地發足向前奔去。

狂風從他的耳鼻口中同時強灌而入,可他的心卻象浸了水的厚紙一樣,死死包住他的肺部,讓他透不出一口的氣,窒息欲炸開。

一想到她可能會身遇不測,他的心就象裂開一般,一波一波的心悸狠狠的抽動著他的頭部神經,頭疼欲裂。

風吹得他連眼睛都睜不開,他看不到前方的路,眼前晃地全是她的臉,那一雙眸清晰如空谷無人的山澗滴水,一滴一滴穿透他的心臟。今晨分別前,她那含羞她的笑如三月桃花朵朵盛放,明媚鮮豔地投放在他的心......

她就象一道影子一般定在他的眼前,朝著他不停地招手......

從不信神佛的他,此時願全心地祈求,祈求上天許給他一個心願,讓她平安!祈求滿天的神佛,許給他一個願望,只要她平安!

人馬疾速至斷龍崖十丈外時,煙塵濤天,滾滾巨石伴著巨響,不停地從山體間滾落,雞蛋大的碎石不停地朝四方飛濺出去,驚得赤野前足躍起驚跳連連不肯前行,一直在原地打轉著。蘭亭用力拽住韁繩,雙腿有力地夾住馬腹,狠狠地右掌擊在赤野後臀的傷口上,怒斥著,「畜牲,給本王沖過去——」。

赤野疼得一聲長嘯,仍然原地打轉著,始終不肯前進一步。

蘭亭沒有時間與它磨蹭,飛身下馬,丹田提氣,猛地提足向前方的斷龍崖處掠去。

「染兒......染兒,你在不在?」蘭亭疾聲嘶喊,粉塵太濃,蘭亭視物有些不清,耳絆又是不停有巨石滾落的聲音,蘭亭也無法憑聲音判斷石頭是否朝自已砸過來,才跑不到兩三丈,身上各處都被粹石砸中。

他一邊護住要害,一邊在亂石中尋找著。

「甯王殿下,甯王殿下......」鐘家暗衛比蘭亭的侍衛早一步而至,默契地迅速分成幾隊,一隊沖入煙塵尋找蘭亭,一隊向山上奔去,查看是否有險情,另外幾個,分別攀上高大的樹木,隱藏在四周監視周圍是否還有太子太保。

暗衛常年在黑暗中執行任務,目視比一般的人強,在惡劣的情況下判斷也是異于常人。他們很快就追蹤上了蘭亭。

「甯王殿下,此處太危險,山上很有可能有太子少保,請殿下隨屬下離開!」暗衛暫態移至蘭亭的身側,為蘭亭擋下碎石。

此時路已經不成路,全是大小石頭堆砌而成,並不穩固,有時剛腳踩上,石頭便朝外傾斜,稍有不慎,就會掉進萬丈深淵。

「給本王開路,不必廢話!」蘭亭一把撥開擋在他身前的暗衛,繼續攀岩前行。

暗衛不再勸告,很有序地護在蘭右側前方,為他開路。

漸漸的爆炸引起的粉塵小了下來,蘭亭的視野漸清,他環視四周,沒有見到血跡,填郁的心略微緩了緩,但也不敢絲毫的放鬆,依然前行,極力搜索著。

一行人至斷龍石最狹窄處,這裡的通道已被完全炸個粉碎,足足有八丈寬的斷裂帶。

「給本王絞索!」蘭亭一眼就看到對面有一根被山石壓斷在樹幹。

「殿下,請讓屬下先過去!」暗衛很快地從身上拿出長達十丈的絞索,振臂一揮,便準確地套到那個樹幹上,身後的暗衛馬上配合著,將那個暗衛的雙足托在手心上,眾人攜力一拋,那暗衛就如夜鷹般穩穩地落在了對面。

站定後,暗衛狠狠地將手中的繩索一端朝眾人拋回。

「送本王過去!」蘭亭跨前一步,抓住了繩索。暗衛長期作訓,憑著對危險近乎本能的感應,在蘭亭準備向前躍時,一個暗衛突然伸手阻住,壓低聲線,「殿下,有些不妙,太靜了......」

蘭亭之前以為沈千染出事,心神懼亂,此時心中倏地一凜,馬上察覺到異狀。

是的,這裡安靜得太不尋常!

就算是沈千染避過爆炸,但太子少保的人肯定還在山上監視著這裡的動向,方才塵霧大,視物不清還情有可緣,可現在,雖然天色已漸昏暗,但能見度對普通人來說已在十米之外,那對內力深厚的人來說,百米外皆能看得一清二楚。

在他們這邊,巨石成堆,是個很好的掩體,但是,到了對面,除了一截樹幹外,全無遮擋,若上面有弓箭手,萬箭齊發,蘭亭很難避開箭陣。

「殿下,我們先到那個巨石下避一避。」暗衛陰鷙的眼光巡視一遍後,眼光落在後側的一塊巨石上。

「不行,我們只要一避,他們定是有查覺,誰也過不去。本王現在就過去,還有一絲的機會。」蘭亭緊緊地拽住絞繩,鳳眸狠狠地盯視著前方,瞳孔幽暗如黑洞要將一切吸食噬淨,冷聲命令,「若有弓箭,你們儘量護住本王!」話未落音,已經狠狠地拉了一把絞索,向對面飛掠而去。

只聽得一陣陣箭翎之聲破空而出,密集如雨地朝斷龍崖處狂瀉而來。

高山上,三排的弩弓手身著統一的綠紋的勁裝,身體處縛滿綠葉野草,若不細看,很難看出這裡隱藏著如此多的弩弓手。

他們的身後,一個隱蔽的綠色帳營裡,走出了一臉陰沉的柳延宗。他站在前方,看著斷崖處箭支林立,若有人,早已被紮成了馬蜂窩,怎麼還有活路可言?

此時,柳延宗終於敞開胸懷仰天狂笑,倏地笑聲一止,指著那斷崖,冷笑,「給那臭丫頭擺了一道,正愁著沒法給太子殿下報告。想不到甯王如此識趣,千里而來給本官送來烏紗頂戴。”

「甯王一死,蘭錦就更不足為患,二哥,這一下,太子肯定會給你記個頭等大功!」柳延河緊接著步了出來,他看著兄長,適時地奉承一句,兄弟倆相視一眼,忍不住又仰天哈哈大笑。

「先別笑!」李格正攀在一人半高的樹上,眯著雙眼仍然緊緊盯山下那斷龍崖處,眼裡跳著不安的焰火,輕聲道,「有些不對勁,若甯王中箭,至少另一邊的暗衛會死命沖過去救主,而不是毫無聲息。”

柳延宗驀地從驚喜中清醒過來,此時腦中一晃,甯王是什麼人?帶著一隊人馬闖到沙漠腹地,將整個部族群屠殺怠盡,半年之間把侵擾西淩五十多年的異族部落群趕出西淩邊界。在沙漠迷路了整整幾天幾夜,水糧全斷還能活下來的人,怎麼可能這麼容易中他的埋伏?命殞于此?

柳延宗剛意識到他們可能是輕敵時,猛地轉過身想示警,身後的柳延河已是爆喝一聲,「有危險——」。

可惜話音未落,柳延宗只感覺到臉上一熱,似乎有液體噴到自已的臉上,他尚來不及拭去滴進眼裡的溫熱,只覺腹下一涼,耳絆傳來低沉幽冷如自地獄聲音,「柳延宗,憑你也配攔本王的路?”

此地天已經有些昏暗,柳延宗眼睛裡又被噴了濃稠的血,他看不見眼前晃動的人影,但擁有如此淩曆的生殺之氣的除了甯王蘭亭還能有誰?

「甯......甯王......」柳延宗極力地眨了眨眼,想在死前看一眼仇人,腹下一疼,劍被撥出,接著,整個身體被蘭亭一腳直接踹飛,從山上滾了下去。

「全部殺光,一個不留!」蘭亭陰冷地留下命令,掠足下山。

此時,少了坐騎,蘭亭撥足狂奔殺到東郊行宮時,天色已完全暗冗,這一路上,他的心已經緩緩定下來,因為沿途中,他見到有馬車經過的軌跡,這說明,沈千染可能已經順利通過了斷龍崖。

門口處的龍衛很快就現身,跪下,「甯王殿下,沈二小姐說甯王殿下很快會至行宮,諸大人命屬下在此守候,請甯王隨屬下來!”

蘭亭心情激蕩,在確定了她平安後,清輝下,一雙如墨染的鳳眸,點著瑩瑩晶亮滿含著笑意,此時,他心情象少年時期那般怦動雀躍,丹田猛提一股氣,竟自朝著前方掠去。

跟隨龍衛行至行宮內腹時,蘭亭見到不停有宮人、暗衛、玉蛟和天子近侍來來往往,眾人雙手都提著滿滿的兩桶水朝山后奔去。

「他們這是在幹什麼?沈二小姐呢?」蘭亭不解,他們這是在幹什麼?

龍衛謹聲道,「沈二小姐正在山后的帝陵口,是沈二小姐命令眾人一會用火燒斷龍石,一會用冷水澆,屬下們已經忙了半個時辰了!”

蘭亭心中一凜,曆聲問,「斷龍石?」歷代西淩的帝王陵墓口都有一道斷龍石,難道?

龍衛回道,「回甯王殿下,皇上和娘娘可能就在陵墓之中,沈二小姐要打開陵墓救出皇上和娘娘!”

蘭亭不再盤問,提了一口丹田的內力,朝著前方的小徑飛掠而去。少頃,他很快到了帝陵前,繁忙的人群中,他竟一眼就認出那個青衣的身影,只見她把一頭的青絲放下,釵環皆卸,用一根綢帶緊緊縛在背後,袖襟高高紮在小臂上方,長長的裙裾被塞到腰間的玉帶上。此時,她正廢力地提著一桶水,朝著一塊巨石狠狠地潑了過去。

終於看到她了,蘭亭的心中汪洋中的一條小船,終於找到了靠岸地方,他低低地笑開了,眸光瞳瞳地望著,他的小丫頭竟也有樣彪悍的一面!

像是有所感應一般,沈千染倏地轉首,一眼看到滿身的粉塵,一頭烏黑的頭髮已是灰濛濛的一片,半身是灰半身是血,就那樣狼狽不堪地站在那朝著她咧著嘴傻笑。

沈千染心中一沉,扔了手中的空桶,疾疾地奔了過來,伸出手不停地檢察著,「你受傷了?怎麼滿身是血?”

「不是我的血......」他輕輕搖搖首,失神地看著她,伸手捋開她碎散的髮絲,撫上那張晶瑩面頰,輕輕一歎,眸光變淺,抿了抿唇,輕聲道,「小丫頭,謝謝你!”

「有什麼好謝的?」她方才的激蕩暫態冷了下來,臉上沁著一層疏離,眸色淡淡道,「阿染不是為了救你的父皇,阿染是為救我的娘親,何況這法子能否行得通也未必可知,現在謝我,太早了!”

蘭亭沒有察覺到她話中隱隱的失落情緒,他似乎尚沉浸在自已的歡喜之中,他定定地看著她,鳳眸如一縷光亮破開他眸中的幽暗,瞳孔剎時如黑水晶般剔透,「謝謝你,為我活著!」他鳳眸一眯,黑瞳加深,突然發狠地將她抱進懷中。

「啊......蘭亭你......」沈千染大驚失色,此時,帝陵口如此多的人,他竟然失態至此。

「蘭亭,你冷靜些......」她用力推拒著他,卻被他緊緊箍在懷中,感受著懷中真實的她,他突然失態地哈哈笑了起來,他把頭抵在她的肩上,不斷噴薄在她的右臉上灼熱氣息擾得她耳息發熱,那種帶著潮熱炙烈的燙一直密密麻麻地落在她臉上和頸上。

「好多人呀......」沈千染直燥得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可那人卻好象很幸福愉快地不停笑著,還時不時地用臉上的灰塵蹭著她的臉,根本就沒感覺到她的羞怒。

他象孩子般忘情地蹭著她的臉,當唇瓣觸到她頸間那狂跳的脈搏時,他的心突然地恨了起來,抬起頭,猛地捧住了她的臉,逼著她面對著他,「沈千染,你這不要命的!本王不是讓你乖乖在沈府中等消息麼?你竟敢私自來闖到東郊行宮,若是稍......」他猛地噤口。

沈千染終於有機會推了他一把,她微微側開臉,環了一眼四周,還好,所有的人都忙碌著,根本無暇去關注他們二人,或是說看到了也是假裝沒瞧見,她偷偷地噓了一口氣,此時也沒心情跟他再計較,指了指忙碌的眾人,氣若遊絲地道,「來幫忙吧!”

蘭亭唇間掠過一絲不可察覺的笑意,悄然在她耳絆道,「是,夫人!小的遵命!」也不待她回話,上前幾步提起一個空桶,朝山前奔去。

沈千染上前看著先前潑了水後的石頭已經沒有熱氣蒸騰出來,上前用手心輕輕觸了片刻後,對眾人道,「等它幹了後,大家準備架柴火吧。”

此後,蘭亭再也沒有機會與沈千染坐下來說一句話,縱然是裹腹,也是邊忙著邊吃,一刻也不敢停歇下來。誰也不知這塊巨石是什麼時候會坍塌下來,但眾人心裡都知道,最多三天,或許皇帝還能撐上四五天,但甯常安一個體弱的婦人,絕不可能不吃不喝地堅持三天。

每個人都拼命地,毫不知道疲累地忙著。此時,時間就是生命!

到了第三天時,當清晨的陽光破開蒼茫大地,又緩緩至東朝西移動,直至殞落時,天地間開始陷入黑暗時,沈千染抱著一堆的幹材精疲力盡地往地上一坐。望著那依然堅如磐石般的斷龍石,辛酸淚水也是一點一點地掉濺了下來。

正在忙著燒火的蘭亭,一抹臉上汗,幾步就走到她的身邊,他緩緩在她身邊蹲下,將她手裡死死環抱的枯枝一點一點的抽離......

看著她的心手、手背、手臂到處是枯枝劃過的傷痕,紅紅的,有些還流著血,蘭亭眼底是藏不住的鈍痛,他心疼得發緊。

他轉開視線,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壓抑下所有的情緒,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輕聲道,「染兒,去休息會,你不同于我們......」

像是被瞬間挑斷神經一般,沈千染髮狠地搖著首,拼命地搖著,口中連連發泄著悲傷的情緒,「我怕我一閉眼就會瘋,我怕我一停下我就會瘋,蘭亭,三天了,娘親她熬不住呀......」她坐在地上,神情近于呆滯地流著淚。

「或許,一會就會......」蘭亭看著她如此地悲傷,他亦一時詞窮,他半跪著,將她從濕漉漉的地上抱起,水月見狀,紅著眼忙從邊上拉過一張椅子,讓沈千染坐下,又返身回去架火燃燒。

「娘親......太苦了......」沈千染失去全身力量地靠在椅背上,她仰起頭,望著天上清冷的明月,聲音輕而淡,甚至聽不出起伏,因為眼眶的淚被逼回,順著鼻腔浸漫,滂沱了她的心肺,她搖著頭,「愛不應該是這樣......不應該只是毀滅......」

「好,我記下了,愛不應該只是悔滅...。」蘭亭雙手搭在他的肩頭上,語氣堅如磐石,眸光粼粼,一字一句,像是永恆的承諾,「是無怨無悔......」

或許上天也感到悲傷,夜半時,天空開始流淚,風吹著雨,斜斜地打在斷龍石上,雄雄的烈火暫態被澆滅。

所有的乾柴盡已濕透,從人靜了下來,緩緩地放下手中的枯枝,沈千染靜靜地靠在蘭亭的胸前,神情似哀似笑...。

沒有一個人去躲雨,諸支山與從天子近侍和龍衛四肢伏地不停地嗑著首,象在給帝王做最後的訣別——

也不知道雨下了多久,突然,眾人的耳畔傳來陣陣岩石的碎裂聲,在這個寂靜的夜晚尤其清晰,眾人皆秉氣凝神看向斷龍石。

當斷龍石的頂端的一塊人頭大小的石塊從裂開的壁面掉落下來時,那一聲「砰」似乎砸在了她的心口之上,狠狠的抽動著她的嘴角的神經。

緊接著,像是岩石拉據時發出的撕磨聲,哢哢哢地一陣陣聲響,在眾人預感到什麼要發生時,面前的斷龍石驀地如巨人般倒了下來。

蘭亭第一個反應過來,他驀然橫抱起沈千染,帶頭直接沖過帝王的陵墓。

緊接著,人群發出地勝利的歡呼聲,諸支山第二個撥足向皇陵中挺進。

帝陵中的岩壁上插著火把,有龍衛點然了一根後,沒過半盞茶時,帝陵中就亮如白晝。

龍衛開路,蘭亭抱著沈千染,從一間一間的陵墓中找尋,令所有的人感到意外的是,裡面並非是金銀器具的陪葬品,而是放著一些農家家常所用的器具,有藥鋤、竹笠、蓑衣、藥箱還有計多書籍。

終於,一個龍衛傳嘯了一聲,「甯王殿下,皇上在此!”

沈千染一驚,想下來自已走,蘭亭雙臂一緊,輕聲道,「這是帝陵,誰也不知道有沒有機關,讓我抱著你,若有事,我可以護你周全。”

沈千染「嗯」地一聲,伸出手環住了蘭亭的腰。

龍衛面前的一道門,雕刻著帝王的圖騰。蘭亭命龍衛打開後,稍等了片刻,直到沒有絲毫的異狀時,他方抱著沈千染跨了進去。

龍衛與眾人自動地都留守在外面。

蘭亭輕輕地放下沈千染,環視四周,這裡哪有半分象一間陵墓,分明是一個農家少女的閨房。

沈千染沒有去看石室中的佈局,她一眼就看到那明黃帳中似乎有人,她極快地沖向玉床邊,驀地掀開明黃的帷帳,只見蘭禦謖身著明黃帝王的朝服,將甯常安緊緊地抱在懷中,他的臉朝內,像是在吻著她的髮際。

甯常安一身大紅鳳凰吉袍,一頭雪發梳得紋絲不亂,髮際還插上了九尾鳳凰花珠,她的臉色蒼白如雪,就靠在蘭禦謖的胸口之上,嘴角全是乾涸的血......

甯天賜邁著小短腿踉踉蹌蹌地在前著,步履並不穩,還好小傢伙挺靈機的,看到小坑窪時,馬上停了下來,小心翼翼貓著腰跨了過去,下了坡後,小傢伙開始蹦蹦跳跳地朝著前面的一條小河奔去。

他趴在河邊,拼命伸長著手,才能夠到河中的流水,他一邊洗著,一邊歡呼地拍打著水面,水中時不時地晃著小傢伙燦爛的笑顏。

洗乾淨後,小傢伙站起身,喃喃自語地吩咐自已,「娘親說洗了手手,不能擦身上哦!」小傢伙得意洋洋地高舉著白白嫩嫩的小手,正準備離開時,水中突然「卟咚」一聲響,小傢伙「咦」地一聲,好奇地轉身一看,琉璃眸暫態彎成了兩泓明月,高興地指著河中跳了起來,「魚兒哦......」

小傢伙馬上忘了要回家找娘親,沿著河畔追逐起遊弋的魚兒,他笑著,跳著,從小被呵護在沈千染的懷中,不能離水太近,不能跑得太快,不能離開家門太遠......

現在,小傢伙像是掙脫韁繩的小馬兒撒歡地跑著,摔倒了,一咕嚕地爬了起來,繼續一邊歡呼一邊跑著。

直到夕陽西下,小傢伙跑累了,看到前面有一間小土地廟,就扭著小肥腰,興高彩烈地跑了進去。

小傢伙累了,一眼就看到角落裡有一把小小的,長得歪歪扭扭的小凳子,便高興地跑了過去,一屁股坐了下來。

「唉喲!」小凳子一歪,小傢伙暫態摔了個四腳朝天,連連摸著屁股痛叫著,「娘親,賜兒疼疼......」

「噯,吵死了!」神盦後響起一聲有氣無力的聲音,「這是本小姐的地盤......」

甯天賜「咦」地一聲,爬了起來,帶著好奇蹭蹭蹭地繞到後面,只見草堆裡盤蜷著一個小身體,是個穿著絳紅色的裙子小女孩,看到甯天賜時,那帶著潮紅的臉綻出不可思議的笑,「不是吧,我剛才肚子正餓,正夢見太上老君給我送吃的,怎麼送了一個小孩來......」

小女孩勉強地坐起來,靠在土牆上,臉上帶著有氣無力的笑,朝小傢伙招了招手,「過來,小不點!”

小傢伙忙聽話地蹭了過去,在那小女孩的身邊坐了下來,仰著臉很認真地糾正著,「我叫甯天賜,不叫小不點,姐姐,你叫什麼呀?”

小女孩哼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回答得挺清楚的,看來不象笨小孩。喂,你怎麼走丟了呢?瞧你身上的衣裳,不像是小乞丐呀!”

甯天賜看了看小女孩的臉,突然關心地問了一句,「姐姐,你是不是生病了?”

小女孩委屈地吐了吐舌頭,又點了點頭,「我生病了,快死了......我娘親要生小弟弟了,都不管我了!”

小傢伙馬上很同情地點了點頭,想了想片刻,安慰,「姐姐,你要是不喜歡你娘親給你生小弟弟,你就讓你娘親給你生個小哥哥吧!賜兒也想要個哥哥的!”

小女孩委屈更盛,泛著紅眼圈歎著氣,「我跟娘親提了,娘親說她生不出來......」小女孩抹了臉上淚珠,苦著一張臉說,可憐兮兮地說,「小弟弟,我生病死了後,你記得幫我跟娘親說一聲,我......我不討厭弟弟了!”

「好,賜兒記下了!」小傢伙很有義氣地連連點頭,突然,琉璃眸中滿是疑問,「可是,姐姐,你什麼時候要死呢?賜兒是要趕著回家的!”

小女孩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伸出手摸摸自已的頭,哀怨地說,「我也不知道,我娘親說,額頭上要是一直發熱,就會把腦子燒壞了,燒壞了,就會死了......」

甯天賜「哦」了一聲,突然站了起來,掀開袍子,從小肥腰那掏出一個小錦袋,小心翼翼地打開後,小女孩好奇地探過頭,居然看到一個小銀盒,盒中裝著很多細細的針。

「這些是幹什麼的?」小女孩吃了一驚。

「外祖母說,賜兒除了睡覺,這個都不能離開身體。」小傢伙捏了一根細銀針,仰著頭得意地說,「小姐姐,賜兒給你扎針針,紮完就頭頭不熱了!”

剛開始,小女孩怎麼也不肯,後來看到小天賜一臉的傷心失望,琉璃眸中漾滿淚水,撲閃撲閃地看著她,心暫態軟了,心想,這麼細的針紮也不會疼到哪,反正自已都要死了,就不要怕疼了。

「紮吧!」閉上眼,狠狠地伸出手,鼓足所有的勇氣惡狠狠地吼了一句,「文繡是最勇敢的孩子,小弟弟,你紮吧!”

小天賜展開燦爛的笑顏,很快地連紮了七八根後,奶聲奶氣地說,「姐姐,賜兒紮好了,姐姐睜開眼睛吧!”

文繡一點都沒感覺到痛意,有些不置信地睜開雙眼,翻了翻手心和手背,不滿地說,「沒紮嘛,原來是嚇我的,我還說嘛,一點也不痛!”

小天賜掩著嘴偷偷地笑了一下,伸出小胖手指了指文繡的腦袋,一臉的天真爛漫,「紮在姐姐的腦袋上了,姐姐別怕,一會兒,賜兒就給姐姐摘下來哦,不痛痛的!”

「什麼?」文繡驚叫一聲,而後不置信地顫著手輕輕地往腦袋上觸去,果然碰到了一根細細的針尾。

「姐姐別碰哦,要乖乖地,一會賜兒給姐姐摘下來,頭頭就不燒了!」小傢伙把手撐在膝蓋上,托著下巴瞧著,「姐姐不用死了,賜兒就要回家找娘親了!”

文繡雖一時驚著,但頭上既不痛也不癢,膽子就大了起來,她瞧了一眼小傢伙,認真的問,「你娘親叫什麼名字呢?”

小傢伙想了想,好半天才回答,「好多名字哦......」說著扳起手指頭一個一個地算起來,「賜兒的外祖母叫娘親染兒,玉姨叫娘親二小姐,老太太叫娘親臭丫頭,賜兒就叫娘親了。”

文繡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心道:哎,小弟弟就是小弟弟,笨了點。想到這,又開始有點憂鬱了,既然弟弟都這麼笨,娘親為什麼一定要生一個弟弟呢?家裡的嬸嬸和叔叔都笑了,說娘親有了弟弟後,不會再疼她了。

想到這裡,文繡又一臉憂鬱地長歎了一聲。

天很快就暗了下來,兩人小傢伙呆在黑漆漆的土房中有點害怕。賜兒又急著要去找娘親,連說話都開始帶著哭腔了。

文繡最後勇敢地決定,「姐姐帶你去找娘親,來,我們走!”

兩個小傢伙一高一矮地牽著手,賜兒的記憶驚人,完全記得來時的跑,文繡初時還彆扭地要自已指揮方向,漸漸地發現,賜兒所指的路全是正確的。

兩人走了大半個時辰後,便看到前面的一個小土坡。賜兒高興地跳了跳,「姐姐,我們往這上去後,一直走,就可以回家了哦!”

文繡興奮地笑著,一點也沒察覺到她身上的燒已經退了,兩人手牽著手,緩緩地朝著前面地坡走去。

天有些黑,兩人終於走上寬敞的大道,月光下,雖然倆人饑腸漉漉,但兩個小傢伙還是邊跑邊跳邊追逐著。

走了半個多時辰,小傢伙開始又餓又累,泛著委屈的淚光,小聲地抽氣,「姐姐,賜兒腳腳疼......疼疼......」

文繡早就累得全身脫力,但一看到這麼小的弟弟向自已求救,馬上擺上一副大姐姐的模樣,拍了拍胸口,「來,讓姐姐背你!」文繡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要背小天賜兩三歲的孩子走著還是非常吃力,但一想到這小傢伙剛才為她治病,就咬了牙背著。

突然,身後傳來隆隆的馬蹄聲,文繡和甯天賜轉頭一看,只見遠方,突然出現數不清的馬兒飛快地朝他們奔來,塵土飛揚。

「姐姐......」甯天賜驚叫一聲,將臉埋進了文繡的後背中,文繡目瞪口呆地瞧著,根本不懂帶著小天賜往旁邊躲去,就看著,馬兒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09:56 PM

九十七 我會暖身

「娘親......娘親...。」文繡尖叫起來,可是,在這萬馬奔騰之時,馬蹄聲驚天動地,小女孩拔高的聲音全番被淹沒。

文繡無助地、驚恐萬分地閉上眼。她雖小,但也知道危險來臨,她張著口大聲地哭著,這一刻她比任何時候都思念娘親,她後悔不應該聽了堂兄的一番話後,就草率地從府裡的後門偷偷溜出來,還膽大包天地偷偷爬上一輛出城的馬車......

可想像中被馬蹄踩踏的劇痛沒有傳來,卻落入一個帶著清新草木香氣的懷抱。

火把下,那人一身銀色的戰袍,唯能看到的,就是銀盔後一雙琉璃眸緊蹙。

文繡早已鼻滴眼淚一起流,髒髒的小臉狼狽不堪,她抬著頭,卻緊緊地閉著雙眼,唯恐一睜開眼,看到的就是向自已身體踩落下來的馬蹄。

銀衣人眸光透著難隱的嫌惡,如果不是在馬上,他會毫不猶豫地將這兩個髒兮兮的小傢伙扔了下去。

小的那個還好,至少頭髮梳得清清楚楚,身上的衣服也不算很髒,可大的那個,一頭亂七八糟的雞窩頭,上面還掛著一根稻草,臉上粘粘膩膩,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鼻滴,涎著臉滴在他的戰袍上,更可恨,此時她的一雙手還死死地摟住他的腰。

而且——聒噪不安!

文繡感覺到眼前的人想推開他,她怕得更不敢睜開眼,皺著小眉頭拼命地念著,「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我變我變我變變變——」把她暫態變進母親的懷中吧!

小天賜皺了皺小眉頭,聞到熟悉的香草味,他「咦」地一聲,馬上睜開眼,抬頭看著一個銀盔神甲模樣的人,咯咯地笑幾聲,抻出一根小指頭,得意洋洋地指著面前的銀盔將軍,奶聲奶氣地打招呼,「漂亮姐姐......咦......」小傢伙好象覺得自已犯了小錯誤似乎地掩住了自已的小口,重生拍拍兩下後,又皺了皺小眉頭,認認真真的喊了聲,「漂亮叔叔好!”

蘭錦微微吃了一驚,他全身罩在銀色的盔甲中,也沒發出任何聲音,可這小傢伙就一眼認出他!

文繡聽到小天賜的聲音,好象安然無恙,她膽子大了起來,偷偷地眯開了雙眼,就看到小天賜一點也不怕地模樣朝著銀衣人笑,臉上一紅,招頭看了一眼蘭錦。

原來是你在裝神弄鬼!哼哼哼!我還以為是太上老君派來的!

文繡想到自已的膽量竟然輸給一個小弟弟,頓時小臉漲得通紅,氣咻咻地吆喝了一聲後,突然殺氣騰騰地揮出小拳頭,狠狠地朝蘭錦的眼睛打去,蘭錦一手持韁繩,一手環抱著兩個小傢伙,一時不備,竟被打個正著。

蘭錦琉璃眸一暗,張口正想怒斥一聲,文繡這已經口齒伶俐地拉長脖子劈裡啪啦地凶開,「壞蛋,騎馬的壞蛋,你剛才差點把我和弟弟踩蹁了。”

銀盔面具後的蘭錦琉璃眸微微一眯,借著火把的光亮,看到懷中的小天賜一眼,淡淡道,「他是你弟弟麼?”

文繡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帶著炫耀表情伸出小拇指,先戳了戳甯天賜的小臉蛋,而後拇指拐向自已,指了指自已,得意洋洋道,「他是我撿來的。所以,在他沒有找到娘親之前,我負責他的安全!」文繡抬高下巴看了一眼和自已擠成一團的小天賜,一臉高高在上的模樣,「小天賜,姐姐說得對麼?”

小傢伙馬上拼命地點著頭表示沒意見,火把下,那雙琉琉眸如耀眼的珠寶,看得蘭錦身邊的近騎校衛偷偷地咽了一口氣,心道,「這也太象了。”

文繡立刻抬頭瞪著蘭錦,伸出黑黑的小指頭,一邊說著一邊也戳著蘭錦的胸口,「我沒騙你吧!瞧,小天賜都承認了,所以......」話未落音,只覺得身體被人憑空提了起來,文繡還沒預感到要發生什麼事,便被扔了出去,掉到了另一個人的懷裡。

一時間文繡被轉得頭暈目眩,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左邊馬上的蘭錦,根本沒反應過來自已換了一個坐騎。

「看著她,讓她閉上嘴!」蘭錦從身後掀過銀色披風,將甯天賜罩在懷中,雙腿一夾,如風馳電掣般地向前沖去。

「漂亮叔叔,你帶賜兒去找娘親好不好?賜兒,想娘親了,好想好想呀!」小天賜象遇到親人一般,小指頭伸出,摸向蘭錦的臉,蘭錦本預避開,可不知為何,那一剎那,竟由著他的手觸上了他冰冷的盔甲。

雖隔著厚厚的銀面具,可蘭錦卻奇異地感覺到那小手心的柔軟,不覺輕輕地安慰,「好,叔叔帶你去找娘親!”

小天賜眼睛一亮,立刻伸出黑黑的小指手,歡呼著,「勾勾手喲,勾勾手!”

蘭錦忍著全身的不適,終於伸出控住韁繩的手,輕輕觸了一下,輕問,「放心了吧!”

小傢伙大聲地咯咯笑了幾聲,將小臉埋進蘭錦的懷中,這一天又疲又累,此時感覺到又溫暖又安全,在搖晃中很快地睡著了。

蘭錦不知不覺地慢下了速度。夜色下,微風吹過,胸口處奇異地升起一股涓流,那一處多少年來,都沒有讓他感覺到生機了。

蘭錦輕輕掀開懷中的披風一角,露出小傢伙粉嫩粉嫩的小臉,那嫣紅的小嘴在他的胸口微微張著呼吸,嘴角一絲銀光......所有的溫馨一瞬全被抽光,蘭錦打了個寒噤,全身閃過一*的寒刺,

頭盔掩去了蘭錦的臉,只露著那一雙靜水深潭的琉璃眸,在火把下輝映下,似含了絲苦意。

這時,前方探馬疾速向他馳來,遠遠地,便大聲回報,「末將前鋒探馬,稟報七殿下,過了前方的那道彎,就到了京城南郊!”

蘭錦略一揮手示意探馬再探,揚聲對身後的副將道,「傳令,調派三個先譴隊,火速前往離城門五裡處紮營!”

副將得令,馬上高高舉起手上的火把,對身後的大軍揮舞著手式,下達命令,等發出三個指令後,後方很快分出三隊快騎,井然有序地越過大隊人馬消失在黑夜之中。

正在熟睡的小傢伙也不知是被餓醒,還是被一陣馬蹄聲喚醒,他蠕動了一下,從披風中伸出小腦袋,帶著朦朦朧朧的眼嘟喃,「娘親,賜兒肚子餓餓......好餓餓哦......」

蘭錦拍了拍小傢伙的後背,騎到右側,放緩了速度,吩咐身旁的近侍,「備馬車,還有,備些糕點給孩子吃。”

「遵命,殿下!」近侍迅速調轉馬頭,朝後面的後援大隊駛去。

蘭錦的速度放緩,身邊的騎兵很快地超越過他,在馬蹄聲中,他隱隱聽到又尖又刺的女孩子的叫聲,「我要弟弟,還我弟弟,你們全是壞蛋,搶我弟弟......我要告訴我祖父,把你們全下大獄,關起來,不給飯吃......」

蘭錦轉過身一瞧,只見文繡象個野丫頭般,竟手腳並用地打著他的副將,還好那副將手形極高,文繡一時打不著他的臉,只能象中小貓似地亂撓著。

副將一臉呆滯的表情,好象文繡這是給他抓癢。

蘭錦憊懶一笑,對身旁落後他半個馬身的洪齊道,「看她身上的衣裳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聽這口氣,想來是官家的。”

洪齊自然早就瞧出來,道,「小的那個也是,瞧屬下一直納悶,這兩個娃兒怎麼會流落到這樣的京郊野外,這裡離京城足有三十裡地,憑兩個孩子的腳程是走不到!”

蘭錦沉默,瞧文繡的樣子,不象被人擄走,很可能是自已鬧脾氣,離家出走,但賜兒不同,才兩三歲的孩子不敢離開。到底是誰擄走了甯天賜,並狠心將這麼小的孩子扔到荒郊野外?

「殿下,這孩子......」洪齊看著蘭錦懷中的小傢伙左右伸出小腦袋,漲紅著臉拼命地想往蘭錦的身後瞧,似乎也聽到文繡地呼叫,那一雙罕見的琉璃眸與蘭錦一模一樣。

而看那孩子與蘭錦之間,似乎一點也不陌生,終於忍不住問,「七殿下,他是誰的孩子?”

蘭錦瞅了洪齊一眼,淡淡道,「讓那個孩子也上馬車!”

蘭錦把小天賜抱進豪華的馬車時,小傢伙一著地,身子先晃了晃,馬上就看到了桌子上擺滿了各種瓜果和精緻糕點。

小傢伙餓壞了,蹭地一下撲過去,剛想伸手抓,突然發現自已的手髒髒的,馬上擺出一臉痛苦的模樣,高高地舉起雙手,歪著小腦袋瞧著蘭錦。

蘭錦取下頭盔,脫去身上略顯沉重的盔甲,一身雪白錦衫裡愈發顯得出塵脫俗,在一路煙塵滾滾行軍,他卻乾淨得一塵不染。

他儘量離著髒兮兮的小傢伙遠遠的,半靠在一個軟衿輔成的軟榻上,對上小傢伙對他伸著雙手,那一雙濕漉漉地琉璃眼求救地看著他,他淡淡地搖首拒絕,他指了指桌上的半濕的毛巾,「自已擦!」之前身上有防塵的盔甲,他尚可以忍受抱著一身汙跡的小傢伙,現在不行。

這時,副將把文繡帶了上來,小丫頭剛落地,一時沒站穩,雙足跪跌到了厚軟的地毯上。瞧不出這野丫頭還挺利索,馬上一個懶驢打滾站了起來,象一隻小野貓一樣,大眼睛惡狠狠地盯著蘭錦,可一轉眼看到滿桌的吃的,馬上兩眼發光,沖到桌前,一手拿著綠豆糕,一手拿著玫瑰糕,就往嘴裡塞,一邊連連點頭稱讚好吃。

蘭錦一看到那丫頭手背上的污漬,垂下睫羽,移開了眼。

小傢伙這時也擦乾淨了手,朝著吃著香噴噴的文繡禮貌地點了點小腦袋,兩手拿著一個玫瑰糕,坐得端端正正的,斯斯文文地開始一口一口地慢慢吃。

文繡很快解決掉了六個,才端起桌上的一杯牛奶,拼命喝了幾口後。象個滿足的小獸般仰天嚎了一聲。

惹得小傢伙咯咯咯地笑起來。

文繡突然放下手中的東西,轉過頭看著蘭錦,眼圈開始一波一波地泛紅,那眼淚在眶中轉呀轉,終於在眨眼間掉了下來,「我已經好幾天沒吃到好的了......嗚......娘親怎麼還不來找我......我天天躲在土地廟求土地公公讓娘親快點找到我......那些村民好小氣,都拿壞的,又乾巴巴的東西孝敬土地爺爺,今天瞧在玫瑰糕的份上,我不計較你搶我弟弟了,我原諒你了......」

小傢伙馬上一臉同情的模樣,把自已面前才吃了一個的玫瑰糕推到文繡的面前,細聲細氣地安慰,「姐姐別哭,賜兒的也給你吃......」

蘭錦一直很安靜地閉著眼,唇邊帶著極淺淡飄渺的笑意,仿佛遙遠的山谷中的一朵靜蓮,聽完文繡一番哭訴後,終於睜開雙眼,「能說出自已府上在哪麼?到了京城,我派人送你回去!”

文繡臉上漲得更紅,似乎在猶豫著,蘭錦瞧她似乎越想越委屈,淚灑得越來越歡,好象糾結著、痛苦著、被家人所棄的模樣。

果然,那丫頭狠狠地搖了搖頭,拿起賜兒擱在一邊的濕毛巾,用力地擦了一下小臉,一臉的認真模樣,「將軍,文繡給你當小丫環使喚好不好?只要能有吃的就行!”

蘭錦看著這個有意思的小丫頭,她臉上很髒,但方才擦了後,整張小臉清晰地露了出來,竟然是個很清新的小美人,唇紅齒白,一雙烏黑的大眼透著一股靈氣,蘭錦唇邊露出淺淺的笑,「你會幹什麼?”

文繡想了想,很久後,大眼睛裡閃過的期待,才很慎重地憋出一句,「文繡會暖床,娘親說文繡身上很熱,天氣冷時抱著睡,最舒服的!”

小傢伙一聽,馬上高舉一隻手,興奮地說,「賜兒也會,娘親也說賜兒身體軟軟的、熱熱的,好舒服哦!”

蘭錦精緻灩漣的唇邊露出個帶著點無奈的笑,搖了搖頭,連自已也弄不清楚,居然會耗神跟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聊天,他轉了一個身背對著兩個小傢伙,不再搭理。

蘭錦到達駐地時,帳營已經搭建完畢,蘭錦一下馬車,就將懷中的甯天賜扔給身邊的侍衛,吩咐道,「本皇子要沐浴,順便把兩個人弄乾淨了,命令所有將軍、副將、參將半個時辰後,在帳營集合。”

「屬下得令,七殿下!”

蘭錦到帥營中,他剛脫去身上的的錦袍,四個侍衛就搬著一個超大的浴桶進來,身後還有一個侍衛捧著一套乾淨的銀色盔甲及乾淨的衣袍,恭身後,悄悄退了出去。

蘭錦脫去衣裳,潛入浴桶之中。若是平時,他定是洗個半天,刷上兩三次,可今日不同,大敵當前,只能草草洗了一遍。一想到胸口處可能有那小傢伙的口水,腰處有那小丫頭的污泥,又忍不住狠狠地重刷了一次方罷。

浴後,蘭錦進入帳營中,眾將下跪請安時,他一身雪衣琉璃,在燈籠下越顯絕代芳華。竟惹得潼關的幾個守將無法控制自已的眼睛,而頻頻地抬頭瞄向他。

蘭錦自小已習慣這種眼光,也不介意,揮了揮手示意眾人不必多禮,便走到當中的主帥桌前,坐下。

到午夜,他與眾將士商定完畢後,帶著微微的疲倦回到了自已的帥營,剛掀開簾子那一剎那,蘭錦以為走錯了地方,可再放眼認真一瞧,沒錯,營帳中央那個超大的浴桶還擺著,沒撤離。

只是,整個營帳,目所能及之處,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天翻地覆!

那一套銀色的盔甲被分散地扔到各處,床榻上的錦被可憐兮兮地半吊在木桶邊沿,一半落在地上,一半浸在水中,書案上的筆墨紙硯到處散開,地圖被折成一隻大船掛在最顯眼的衣架上,帳營中代表著帥令的指揮旗被插在他換下的一雙銀靴中,高高地放在案桌中央,兩旁還整整齊齊地擺著他的幾雙短靴,象在行軍列隊。

而那兩個小傢伙,竟......摟在一起橫躺在他的床榻上,身上僅蓋著他的披風。

蘭錦緩緩地走向床榻,冰晶琉璃的瞳仁直直盯著盯著那兩個沉睡的小傢伙,全身散發著寒意。

蘭錦身後的近侍洪齊嘴巴張得足足塞下一個雞蛋,他侍候蘭錦多年,知道主子有嚴重的潔癖,平常從不與人共騎共坐,甚至別人坐過的地方,他連靠近都不願。而蘭錦最難容忍的應該算是有人爬上他的床。

床榻上的兩個小傢伙絲毫沒感應到危險的來臨,

「起來——」蘭錦伸出長臂,驀地抓住錦被的一角,用力一掀,那一瞬,所有的怒氣被抽得一空,琉璃眸中折射出千變萬化的光彩,分不清是震怒、驚異,他幾乎難以置信地看著床榻上的兩個小傢伙,竟然,竟然——赤條條地抱在一起睡覺。

洪齊噎了一聲,在蘭錦一記冷眼下,忙退了出去!

蘭錦很快地告訴自已,眼前不過是兩個年幼的孩子!

他看看床榻邊緣,並沒有他們脫下的衣裳,雖然他們不過是孩童,並不懂得害羞,可這樣種春末的季節夜裡還是有些冷,難道他的副將並沒有給他們找一套衣服?不可能!

蘭錦眸中閃過一道波瀾詭譎,最終尷尬地憋出一聲歎,再也起不了絲毫怒氣,他苦笑地走近那木桶一瞧,果然,裡面扔著濕漉漉的兩套小衣裳,雖是粗衣粗布,看上去還挺合身的樣子,他料想,這一定是副將派人到附近的農莊中找來的。

不難想像,這兩個小傢伙沐浴後,副將不知道帶他們在哪裡過夜,便將這兩個小傢伙帶到他的帳營中,結果,侍衛尚未清理好這裡。估計是那個野丫頭看到覺得好玩,便自作主張不讓侍衛撤走浴桶,於是,在野丫頭的慫恿下,兩個小傢伙痛痛快快地在他帳營中玩了個底朝天。

此時,兩個小傢伙鬧乏了,擁在一處睡得很沉,對他方才的怒吼沒有絲毫的察覺。

蘭錦撿起地上的披風輕輕拍了幾下後,俯下身,重新為兩人蓋上。

他悄悄走出帥營,吩咐侍衛再去弄一套孩子的衣裳過來。

半個時辰後,侍衛送了過來,蘭錦悄悄走到床榻邊,輕輕掀開披風,先將小天賜從那野丫頭手中抱了出來,沉睡中的文繡哼了一聲,動了一下身體,四肢擺了個大字,繼續沉睡著,蘭錦琉璃眸徹底呆滯,雖然這野丫頭不過是六七歲的年紀,但到底男女有別,他忙幫她蓋上披風,尷尬中,琉璃眸溢滿了璀璨妖異。

蘭錦先用毛巾擦著小傢伙並沒有幹透頭髮。他從不曾幫人穿過衣裳,好在小傢伙的身子很軟,折騰一小番後終於穿好了,正要將他放在床榻上時,小傢伙突然蠕動了一下,軟軟的雙手環在了他的腰際,嘟喃了一句,「娘親,賜兒有乖乖哦......」

蘭錦嘴角忍不住溢出一絲的笑意,伸出手溫柔地撫過小傢伙乾淨瑩白的小臉,仔仔細細地看著懷中孩子每一個精細的五官。

他眸中滿似複雜的矛盾,心裡翻覆著,這是沈千染的孩子,與他如此相象,看到的人都會認為,這孩子與自已血脈相連。

是呀,血脈相連......對這個孩子,他分明應該是憤怒、應該憎恨、應該厭惡,可自己卻不忍推開他,難道,真的是血濃於水?就象當年,他看著蘭悅儀折磨著沈千染時,他並不知道沈千染與自已的關係的情況下,竟還是選擇了去救她?

蘭錦悄然閉上眼,腦中閃過一個人影,那一頭的銀髮,一雙眼眸也是琉璃璀璨,那一瞬,他感覺自已就像蚌殼被人小心地剖開殼,裸露出裡面最脆弱的骨格。

東郊行宮。

看著娘親的瞳眸仿佛被掏成空白,她整個人慢慢地,慢慢地佝僂下來,最後曲成團跪倒在下床前。

淋了一個多時辰的雨,她從不覺得冷,可是這時,看著娘親嘴角那一抹暗紫的深紅,她感到渾身上下四肢百骸五臟六腑都泛著冷,牙顫得曆害,連哭聲都在抖......

終於、終於鼓足了勇氣,顫得曆害的手緩緩地伸出、伸出去,探了探甯常安的鼻息。

立刻,她觸電般收回了手,抬起臉,看著蘭亭,她淚流滿面,全身戰粟如篩,啟啟闔闔間竟說不出半句話。

蘭亭慌了,他將她象嬰兒一樣抱在懷中,輕拍著她的後背想讓她平靜下來,修長的手指輕撫過她的臉沒入她的墨發,一遍遍地安慰,「你還有我,我們還有賜兒...。”

「呵呵......」沈千染搖了搖首,她想說些什麼,卻滿腹辛酸哽在咽中,她一邊流著淚一邊突然震顫地笑開,最後,近乎傻氣地吐出一句,「娘親活著......」

未等蘭亭有所反應,她突然生出一股氣力,猛地從他懷裡掙開,一隻腳跪上了玉床,她不敢移動甯常安的身體,此時的甯常安脈息脆弱得毫無生氣。

她從懷中取出針炙,小心翼翼地刺入甯常安的身體一側的幾個要穴,讓血脈漸漸地運行。

半柱香後,她再探向甯常安的脈息時,懸在咽喉處的一顆心終於落下。

可看到圈在甯常安腰側的那只手時,沈千染眸光一閃,如利劍,狠狠地將蘭禦謖翻了過來,只聽輕輕悶哼了一聲,蘭禦謖那慘白如紙的臉被轉了過來。

沈千染的眼瞼暫態急收了幾下,落在了蘭禦謖的右手腕上,那裡像是被刀割開了一道長長的傷口,血液已經凝固,她驀地明白,娘親為何能撐下來的原因,是蘭禦謖給她喂了自已的鮮血。

一定是他聽到了陵墓外的動靜,而甯常安的體質早已堅持不了完全不吃不喝,他心生不忍,便用血餵養了她。

此刻,她的心分不清是什麼感覺,亂成一團,她帶著無助的眼光看向蘭亭。

此時,蘭亭的眸光也是落在蘭禦謖的手腕上,感受到她的眼神後,他看向他,唇角透著一絲薄涼的笑,緩緩道,「父皇失蹤那年,西淩的奪嗣已近尾聲,父皇這一派幾乎是必勝無疑,可他寧願拋妻棄子呆在小山溝始終不肯回京......」

蘭亭的眸色如漆夜,落在甯常安的髮髻上,言辭著透著無比的涼沁,「染兒,看看你母親的頭髮,父皇梳得多好,我從不知道,原來父皇也會懂得幫女人梳頭髮,想來,就是那年在江南醫廬陪伴你母親時,學來的好手藝......」

蘭亭眸光帶著一絲恍惚,又落在甯常安頸項上所佩的暖血玉,心中澀然難當,突然憶起年幼時他聽到母妃在父皇面前的一番哭訴。

那時,蘭禦謖剛登基,柳妃被賜為貴妃,所有的人都認為,靜王妃會被封後。後宮的妃嬪每日帶著禮物去珍妃的永甯宮給珍妃請安,甚至連柳貴妃見了珍妃後,也按著靜王府中的禮儀朝給珍妃敬茶。朝堂之上,眾臣一片默契,紛紛向鐘家祝賀。

可過了一個月後,父皇卻遲遲不肯下旨封後,珍妃在後宮中的地位愈來愈尷尬,終於忍不住,去質問了蘭禦謖。

面對結髮之妻的哭訴,與珍妃完全不同的是,蘭禦謖的聲音容溫而低沉,甚至不帶任何的怒氣,如話家常,宣告著,「朕已經將暖血玉賜人,你如今雖位居貴妃之後,也是四妃之首,這是朕能賜給你最高的,至於后位......以後,莫提!”

蘭禦謖離去後,珍妃哭倒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十歲的他冷冷地佇立在圓柱之看,看著痛哭失聲的母妃,他沒有出去扶,他不想母妃知道自已的狼狽全被他瞧在眼內。

在那一天,他一昔成長,他狠狠地發下誓,終有一天,他會將代表著西淩最高貴身份的暖血玉佩在母妃的身上。

他努力地學習,在眾皇子中脫穎而出,希望有一天,能引起父皇的重視,讓珍妃多享一份榮光,可後來,他發現,無論自已如何努力,如何的上進,寫出來的文章再好,箭射得再准,也無法超越蘭禦謖懷中那個美得不可思議的水晶男孩。

蘭亭眸色漸漸清冷,如一泓古井,唇角微微挑起一些冷嘲,“舅父告訴我,父皇失蹤那年,我才一歲,剛剛在學走路,我母妃天天抱著我哭著,因為,如果父皇不回,白白丟了到手的太子之位,若有朝一日被別的皇子登上帝位,一旦清算舊帳,將來這整個清王府都沒有一個人能活下來……”蘭亭輕嘆一聲,多少年,他心裡多少有些怨恨,怨恨到,一切怒火成灰燼,怨恨到驚濤成死海,現在,一切變成嘆息。

父皇不是無情,只是他的情全部完完整整給了一個女子,他的心除了甯常安,再也放不進任何東西,包括他們這些親骨肉。

沈千染這才看到,不僅是甯常安的頭髮,便是她身上的衣裳也有可能是眼前的男人給換的,她身上的所穿的正是江南彩帛所裁剪出的皇后吉袍。沈千染自已有一手好繡工,她一眼就瞧出,吉袍上的鳳凰的繡法,已是二十年前的老繡法,這一身鳳凰吉袍很可能是蘭禦謖二十年前就為甯常安備下。

當她的眼光落在甯常安胸口所佩的玉符時,上面雕刻著鳳凰的圖騰,她的心突然急速驚跳起來,腦子裡閃過在沈家農莊時,申氏惡狠狠地向她討要暖血玉的情景。

「這是暖血玉?」腦中靈光一閃,她倏地半跪下身子,握住了那塊天然溫潤的玉石。

「是!」蘭亭淡淡道,「這是西淩歷代皇后的鳳符,想來,這是你皇第三次將此玉佩到了你母親的身上。”

沈千染的心突突而跳,重生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申柔佳會命申氏向自已討要暖血玉?

一個男人會三番兩次地將一塊如此重要的玉佩戴在甯常安的身上,又怎麼會最終下了一道旨意,把甯家滿門抄斬?

更不解,既然他幾十年如一日地心系甯常安,又怎麼會在申柔佳進宮後,獨寵申柔佳,並讓申柔佳母憑子貴,成了貴妃,以至後來,兄長沈逸辰被暴民打死,母親自縊,而她和賜兒最終死在了冰冷的地窖。

他帶著不解的眸光地審視著她,沒有躲過她臉上每一分的變化,看著她的神思從疑惑,到痛苦,到仇恨,他心中徒然升起一股不安,他極小心地伸出手,清清涼涼的手指撫去她眼角凝出的淚滴,輕問,「染兒,你怎麼了?”

她抬首,看著他深情的眸光,神色漸漸疏離、淡漠、甚至隱隱含了戒備。

重生前,無論是命運還是造化使然,這一對父子何曾能護得她們母女半分周全?

那今生呢?等待她與娘親的又是什麼呢?

蘭禦謖愛她的娘親,卻將娘親活活埋在了此處,若不是她拼著一股執念打開斷龍石,她的母親必死無疑!

蘭亭呢,她與他終究隔了一個珍妃,這條路,怎麼走,都是死路一條。

「染兒,請你不要把對父皇的恨轉到我的身上,那不公平......」蘭亭從她的眼神中讀出每一分變化。他輕歎一聲,口氣帶著幾分冷峭,嘴角上挑出的弧度略帶苦澀,眸中溢出一分的蒼涼,「如果是為了我的母妃,那更不公平......她這一生,比起你母親,活得更狼狽!」他知道沈千染無法理解,宮庭中的女人圍著一個男人轉,無論是非對錯,都只會憑著本能去傷害對手,爭鬥從一開始是為了生存,後來便成為一種習慣。

後宮之中,沒有是非對錯,只有你死我活!

他想告訴她,他蘭亭這一生都不會讓她陷於這樣的境地,但啟闔間,卻吐不出半字!

她抬首,撞進蘭亭灼灼眸光,一瞬不瞬,在那誠然露骨近乎貪婪的眼神,她竟有些害怕地避開眼睛,但唇齒中卻絲毫沒有猶豫地吐現,「冤有頭,債有主,她的不幸是你父皇給的,而不是我母親,更不是我。蘭亭,這一輩子永遠別想叫我寬恕你的母親,在我的眼裡,就算是把她千刀萬剮也不足以瀉我心頭之恨!”

他心中驟然抽痛,原以為這一番努力,他與她漸漸走近,可原來是這般脆弱,只消讓她回憶想一絲的過往,她的睛就放出如此無情的光芒。

而她,亦想起重生前的賜兒,心頭震顫,淚光一閃,她倏地轉開臉,她眸色冷得快榨出冰來,她不再看他。伸出手,象對著一個木樁似地欲圖將蘭禦謖從玉床上推下。

但她畢竟是一個弱女子,無法移動一個成年男子的身軀,蘭亭見狀,沉默地伸出手幫忙將蘭禦謖移開,卻一時扳不動他扣在甯常安腰際的手。

他亦不敢太用力,怕傷了蘭禦謖,便道,「染兒,幫父皇通一下血脈,他四肢很僵硬!”

她站起身,沈千染此時已換上一副醫者的模樣,突然朝外喊著,「水月,馬上讓人把米湯端進來。”

「是,二小姐!」寢陵門外傳來水月輕鬆愉快地聲音。

沈千染探向蘭禦謖的脈息,心中微微詫異,蘭禦謖的脈向比甯常安更弱,若不是方才他悶哼一聲,她幾乎以為他是死人。

但轉念一想,或是是失血的原故。

一盞茶後,水玉端著一大盅的米粥進來。

蘭亭先裝了一碗,遞給沈千染,此時,方才的情緒已經全被他撫平,看著她的眸中流轉著點點柔光,「染兒,讓水月侍候你母親,你把這個米粥喝了後去沐浴!」看到她不哼聲,眸光裡帶著拒絕,蘭亭正色道,「你母親不會有事,倒是你,三天沒睡,又吃不下東西,方才又淋了雨,弄出病來,是不是準備在這裡多呆上幾天?你就不擔心賜兒?”

沈千染輕歎,接過他手中的粥,幾口飲盡。抬道看了一眼水月,水月會意,便上前裝了一碗到甯常安身邊侍候著。

水月本身有醫術,懂得饑飲過久的病人應該慢慢地餵食,沈千染看了一會後,安下心來。她感應到蘭亭就在她的身後,她有些不敢看蘭亭的臉,只微微地側了一下首,淡淡道,「我很好,你也先去沐浴吧,你也不會比我好多少。”

蘭亭看了一眼蘭禦謖,朝外喚了一聲,「諸將軍!”

「是!」一直墩守在外的諸支山忙應了一聲便走了進來。

「行宮中是否有醫侍?」蘭亭站起身問。

「有,全在外面候著!」諸指山指了指門外跪著的幾個灰衣人,「這些,全是被宮刑的太醫,被皇上派到此處。”

「另清理一間屋子,讓他們侍候父皇,父皇的身體有些僵硬,還有些失血!”

諸將軍看了一眼玉床上的蘭禦謖,輕歎一聲,「甯王殿下,末將遵命。”

半個時辰後,蘭禦謖的四肢緩緩軟了下來,抱著甯常安的手漸漸地袖蘭亭抽離了出來,但他一直處在昏迷不醒中。

諸支山與幾個龍衛相攜力將蘭禦謖輕輕抬起,移到寢陵隔壁的一間房,裡面其實一應俱全,只是那張床榻略顯小了一些,一看就是農家用的竹編的小床。

將蘭禦謖安置好後,諸支山招手讓候在外面的醫侍前來侍候。

四個青一色灰布衣的醫侍半伏著身體,分別跪在了蘭禦謖的身側。

其中一個灰衣人躬著身裝了半盅的米粥,跪到帝王身側,顫顫兢兢道,「請皇上恕罪,奴才冒犯了!」醫侍將帝王的頭小心翼翼地擱在自已的腿上,一隻手半扶著,一隻手掌著小銀勺一小口一小口的將米粥喂進帝王的口中。

八隻手同時按在了蘭禦謖的四肢上,輕輕揉壓著四肢上穴位和肌肉,誰也沒有注意到,其中有一雙特別瑩白的手顫得曆害......



九十八 環環相套

蘭錦在陷於思忖間,身後突然響一聲極響的口哨,一聲略帶戲謔的男子聲音響起,「想不到,堂堂的七殿下蘭錦,也有一天會做起奶媽子的活!”

說完,環視四周,唇角的笑意更深,「這就是養孩子的下場,七殿下,你竟然可以忍了下來,以趙某對七殿下的敬仰,以為殿下早就該把這兩個混小子扔出帳外。”

蘭錦轉首看著帳門處的那人,墨玉為冠,一身黑袍,握著一截黑色的馬鞭閑閑地靠在帳營門邊。蘭錦竟是無意識一笑,他心情好,並不反駁,輕揉眉心,欲撫去潛上心頭的倦意。

趙承恩被蘭錦無意識的一笑,心中況漏跳了一拍,他忍不住細細看了蘭錦一眼,眼光落在他的雙頰邊,宮燈下他的臉浮現出一層詭異的紅色,原本冰雪般的肌膚被淡橘色宮燈照著,顯得尤其媚豔,他忍不住暗罵一聲:妖孽,長成這樣。還好是皇子,不然早就給人誘到倌子裡當伶人。

蘭錦不知趙承恩正在腹誹他,他移了一下身子,將甯天賜輕輕放置在文繡身旁,突然輕聲道,「趙將軍,請轉過身。”

趙承恩暗吸了一口氣,心神一斂,依言轉過身,吃吃地笑開,「七殿下,你把一個小女孩看光了,將來她要是長大了來找你,以身相許,屆時,殿下該如何向這個稚兒交待?”

蘭錦唇邊又掛起笑,宮燈下,琉璃眸流光溢彩,潑灑出來的是無盡淡漠薄涼的冷色,「趙將軍,不在淮南軍,連夜跑來潼關帳營這幹什麼?”

趙承恩抹平唇角笑意,略帶痞氣的本性又開始張揚,不陰不陽地調侃,「七殿下,本將軍千里迢迢來報信,怎麼連聲謝謝也不說,倒是一臉趕人的架勢,看了令本將軍寒心啊!”

蘭錦不理他的戲謔,伸出手推了推文繡,又拍拍她的臉,喚道,「起來,起來穿上衣服!”

文繡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被吵醒,朦朦朧朧地睜開眼,也沒去細看眼前的蘭錦,以為自已又是睡在荒郊野外,嚇得一咕嚕地起身,手腳並用地往床榻邊找著隱蔽的地方,口裡連哭帶叫地,「阿繡不好吃,阿繡不好吃......大灰狼你不要吃我......」

趙承恩和蘭錦都被她的反應感到意外,蘭錦微微蹙眉,這京城裡哪有狼?估計也是大人們掛在嘴邊逗趣,她倒當了真,連做夢都在嚷!但他倒沒說什麼,趙承恩可忍受不住了,「卟嗤」一笑,剛想轉過身,突然感到一股內力朝自已門面襲來,他忙一避,猛地回想起不應該轉過身子。

蘭錦拉了披風往文繡身上一扔,站起身,指了指床榻上的衣裳,淡淡道,「自已穿上,要是再脫光了給我瞧見,就把你扔去喂狼!」語氣雖淡,心中卻好笑,原來這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頭怕狼,這就好管教了。

文繡瞪大雙眼,瞄了一下四周,又看看蘭錦和身邊的甯天賜,總算是回過神來。馬上明白,方才是給人推醒了,暫態,小臉激得紅紅得,雙手叉了腰,剛想開口吼,蘭錦馬上冷冷地扔了一句,「這裡是荒郊野外,外頭天正黑著,你要是想把狼引過來,就叫吧!我可不奉陪!」說完便走了出去。

趙承恩臉色一謹收起了笑,拉上臉上的黑色蒙巾,馬上跟了出去。

蘭錦來到自已的馬車上,趙承恩剛想步入,裡面扔出一件毛巾,「把腳靴子脫了,把腳擦乾淨再進來。”

趙承恩嘴角一抽,但想到蘭錦肯讓他進已是天大的開恩了,若是非常時期,兩人見面不能讓外人瞧到,自已也沒機會坐上。

他依言迅速把自已弄乾淨,就跳上了馬車,剛掀了簾子,就撞進蘭錦雙透著冷光的琉璃色眼眸,夜明珠下美如皓石,一身雪白靠在大紅的軟衿上,美得讓人的心血直往腦門裡抽,趙承恩忙轉開眼,心生怒氣地暗罵一句:到底是不是男人,長成這般妖孽!遲早把老子給弄成變態。

蘭錦神色透著一絲不悅,低聲問,「說說,淮南大軍怎麼會遲了?」以蘭禦謖的算計,淮南大軍本該是今晚到達京郊,與他的潼關大軍匯合。

一說到正經事,趙承恩整個人變得嚴肅,他在蘭錦的對面坐了下來,壓低聲線道,「路上不順,經過揚州城時,那裡的災民正在圍堵在城外,要求開倉放糧,揚州府首怕災民進城搶掠不肯開城門,雙方僵在那裡,把城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大軍無法進去,所以淮南將軍才下令繞道,延了一日。”

「天意!」蘭錦當即變了臉,眸光閃過一絲噬血狠戾,一閃而蹴,「父皇原是下令蘭禦風今日到達京城,這一遲,就是生變。”

蘭禦謖在當夜沈家夜宴後,就做出決定,廢太子並讓蘭錦登基。

他最防的不是蘭陵,對蘭禦謖而言,多年的打壓及暗地的佈置,柳家已無人可用。

他防的是蘭亭!鐘家雖在十多年前就退出朝堂,但他知道,鐘家一直在暗地培植勢力,雖然他無法全數知道,如今的蘭亭身後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但蘭亭能在半年之間肅清邊境的干擾,就絕不能小覷。

淮南郡王蘭禦風的心思他一眼就看出來,沈家夜宴第二日,他就秘召蘭禦風進宮,兩人擺下了一道計中計。

當日一早,蘭禦風就給淮南將軍飛鴿傳書,讓他迅速開撥大軍到京城候命。

蘭禦謖本想自已兩日後派遣沈越山赴江南震災,他帶甯常安去去行宮,讓太子臨朝,給太子謀反的藉口,同時也給淮南軍充足的時間行軍到京城。

誰知那夜與珍妃一席話後,心潮橫生,擬下三道聖旨讓龍衛交到蘭錦手中。

第一道:傳位於蘭錦。

第二道:太子謀逆,廢太子並囚禁柳貴妃,柳家一族流放三千里。

第三道:下旨賜婚蘭禦風和沈千染。

蘭禦謖當夜便擄走了甯常安至行宮。

蘭禦風一收到帝王離宮的消息,馬上配合行動,找到太子蘭陵,以沈千染為藉口,故意與太子結盟,並下達第二道假的飛鴿傳書,取信乙太子,並故意讓蘭亭的人得到消息。

淮南大軍的開撥時間比太子蘭陵和甯王蘭亭預料的要早兩天,那麼,一旦大軍到京,蘭錦在太子和蘭亭毫無防憊之時,迅速拿出蘭禦謖擬好的聖旨登基。

趙承恩思忖片刻道,「我收到消息,甯王正在東郊行宮,按我們給了障眼法,他以為是大後天的晚上,淮南軍達到京城,如今慢了一天,也會趕在明天的黃昏時到達京城!如果我們消息封鎖得好,甯王肯定不會察覺到什麼。”

「父皇這一局,防的就是蘭亭,太子好收拾,柳家如今已無人可用,連最後兩個能帶兵的今日也給蘭亭斬殺在斷龍崖。」蘭錦沉思片刻後,搖搖首,「只怕瞞不住蘭亭暗衛的消息,他很快就會反應過來!”

「那依七殿下之見,我們應當如何?”

蘭錦站起身,琉璃眸中鎖著濛濛的霧氣,「如今只能是死死封鎖住東郊行宮,讓蘭亭的暗衛消息透不進去。只要能爭取到一天,就成事了!”

趙承恩點點頭,突然輕歎一聲,他亦想不到皇上會突然退位,「七殿下,皇上他......」

蘭錦神情一滯,似變成了一尊冰冷的石像。眉宇之間,只有無盡的悲意與疲累,輕歎著,「那是父皇的心願,我想,他會放棄上天給他五百年的時間,也不會放棄和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守著三年。就讓他呆在那好好地與那人過完下半生吧!”

趙承恩淡淡一笑,亦站起身,拍了拍蘭錦,突然轉開話題問,「阿容呢?現在她怎麼樣?”

蘭錦搖搖首,不以為意地淡聲,「就那樣吧!”

趙承恩臉色一正,腦中閃過容蝶當年受刑時的那番慘像,眸中閃過悲意,「你替我多關心她,她一個女孩子受了那麼多尋常女子無法忍受的苦,太不容易。」當年他們兄弟為了取信太子,對容蝶行那樣慘無人道的刑罰,他心中一直為這事耿耿于懷。

「我知道!」蘭錦回以誠摯一笑,輕聲道,「你既然如此關心她,為什麼不去見見她?”

趙承恩微微苦笑一下,心中澀然,他並不知道怎麼回答蘭錦這個問題,只道,「希望這一次,能一舉成功,那張家的冤案也應該大白于天下,我對阿容也算有個交代了。”

蘭錦嘴角一掠,帶著薄涼的氣息,「你放心,柳家氣數已盡。”

趙承恩欣慰一笑,「既然話帶到,我就得去太子那覆命了!”

「多加小心!」蘭錦交代一聲,便往軟榻上靠了下來,今晚,看來他還是得在車架上過這漫漫一夜。

第二日一早,果然如蘭錦所料,京城四個門換防,城門關上。

到了清晨,前方的哨營傳來消息,淮南大軍會提前半天到達京城,也就是中午。

文繡在兵營中玩得不亦樂乎,上竄下跳,不到一個時辰是人見人躲,小天賜開始還能搖搖擺擺跟著後面,傻呵呵地樂著,可時間一長,小天賜不樂意了,一直嚷著想娘親,開始還能委屈地忍著,到後面,就開始掉眼淚,那一顆顆的金豆豆灑著,讓將營中的那些大老粗心疼壞了,一個個輪著哄著,十八般武藝都耍光了,可小傢伙還是憋著氣忍著眼淚。

辰時分,正當蘭錦與眾將商議時,帳外傳來急報。

「進來!」蘭錦臉色微微一變,突然有著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

哨兵營的小將上來便單膝下跪道,稟報,「七殿下,太子殿下帶著文武大臣前來迎接七殿下回宮。”

蘭錦唇角微微一勾,琉璃般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幽光,心中掠過絲絲不解,這又是唱哪出戲?

他站起身,神色不動,看了眾將一眼,淡淡道,「既然太子殿下大駕光臨,那我們就出去迎一下。”

「末將遵命!」眾將齊刷刷地站起身,跟在了蘭錦的身後。

蘭錦帶著眾將至帳營外時,果然,四品以上的朝臣穿著朝服,三三兩兩地站著大營外交頭接耳著,看到蘭錦步出,忙噤了聲,有序地站在了太子蘭陵的身後。

「臣弟見過太子殿下!」蘭錦行禮後,語聲淡淡,「什麼風把太子殿下給吹來?”

蘭陵放眼看著蘭錦身後一排排呈佇列站的眾將,眸中一片冰霜,偏生臉上還是帶著明朗的笑,「都說潼關駐軍治軍甚嚴,孤幾年前也曾赴過潼關目睹過他們校練,今日一來接七弟回宮,二來是看看老朋友!不知七弟是否歡迎?”

「臣弟不敢,太子大駕光臨,蓬壁生輝。」蘭錦客套一句。

蘭陵上前一步,牽了蘭錦的手,一邊拉著蘭錦往兵營內走,一邊笑道,「七弟,父皇突然留下口諭,讓孤臨朝,遇事,孤與三弟和七弟共同商議。只可惜七弟一直不見蹤影,孤和三弟昨日商議了一整天,可到了昨日黃昏,他亦有事離開,留下孤一人主事。孤正心愁著無人商議,正好,聽到七弟回京,孤這一喜,就帶了眾臣來迎七弟回京。七弟,不會怪孤來得太冒昧吧?”

「蘭錦讓太子殿下錯愛了。」蘭錦淡笑一聲,一邊不著便跡地抽回自已的手,轉身看了幾眼身後的大臣,「既然大家都來了,就進來喝杯茶再走。”

「喝了茶後,七弟就與孤等一同回宮,孤鄴已得得消息,父皇原來是去了京郊行宮,想來不日就能回,哎,孤這幾日真是寢食難安,如今這江南的八百里加急每日一道,孤又拿不定主意,想找個人商良也沒有,真恨不得父皇明日就回宮,孤就安生了。”

蘭錦心一斂,低下了首,琉璃眸現驚疑,震撼,無法置信交替出現,最終被壓制在他如玉的臉龐深處,聲音冷而緩慢,「就依太子殿下!”

太子當著眾大臣的面說出帝王如今身在東郊行宮。

蘭錦知道,太子,是不會反了。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蘭陵與蘭錦並肩往帳營內走,蘭陵不停地與潼關的眾將士點頭示意,嘴角的笑溫和卻一點一點的斂住。

眾將與文臣熙熙攘攘前行,不少文臣與那潼關的駐軍是舊識,紛紛上前一邊打著招呼一邊走著,近大營深腹的帥營時,突然,一聲爆喝從軍營左側中傳來,一個人影直接沖了過來,「文志斌,你這奸賊,害我張家百門抄斬,我張晉河一家做鬼也與你誓不甘休......」

蘭錦暗道不好,正要轉身,蘭陵迅速捉住蘭錦的手,連連呼,「有刺客,七弟小心!」便硬拉著蘭錦的手朝一旁躲去。

「保護太子殿下和七殿下!」有侍衛大喊一聲,長劍出銷。兩旁的潼關駐軍很快圍了上來,個個撥出長劍,眸光如鷹鷙地巡視四周。

「啊......」突然人群中一聲悶哼,文相撫著胸口倒在了血泊之中,身旁的人一看,他的胸口上插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眾臣的腳步暫態亂了,兩旁的全是潼關的駐軍,著一模一樣的服飾,一時間大家也辯不出哪一個是刺客。

「都別亂!」甯錦猛地掙開蘭陵緊扣的手,沖到文志斌的身邊,俯下身,看到文相左胸口上的那柄刀已沒入,臉上一緊,迅速抬首喝,「文相,你忍一忍,所有人不准離開,退出一丈外,叫大夫!”

「祖父,祖父......」突然,一個小女孩哭著從人群中擠了進來,猛地朝文志斌撲去,蘭錦眼疾手快,一把攔住文繡,輕喝,「不能碰你祖父!”

文繡剛才在軍營裡玩著,聽到有小兵說朝庭所有的大臣都來到軍營中,她心想,去偷偷看看自已的祖父一眼,便拉著小傢伙的手鬼鬼祟祟地在人群中跟著。可惜兩個小矮人探頭探腦了半天,也只能看到大人的屁股在前面擠著,正失望地想離開,人群便騷亂起來。她聽到聲響時,刺客叫「文志斌」也沒什麼反應,她並不知道自已祖父的名諱。直到蘭錦喚了一聲「文相」她才反應過來,是自已的祖父。

文繡又驚又怕放聲大哭地在蘭錦懷裡掙扎著,眼淚簌簌而下,一邊指著文相拼命地對蘭錦求著,「叔叔,你救救我的祖父!”

小天賜終於從大人的腿縫裡鑽了出來,氣喘噓噓地跑到文相的身邊,蘭錦剛想阻止賜兒靠近文相,小傢伙自已卻止住了腳步,從懷裡掏了個特別小的銀盒子,奶聲奶氣地安慰著文繡,「姐姐別哭,賜兒......賜兒會救救......」

「賜兒?」沈越山幾個箭步從人群中步出,幾乎不相信自已的眼睛,怎麼賜兒出現在這裡。

小傢伙一看到沈越山,眼圈馬上紅了,小嘴兒一扁,就想撲過去哭,可一看到地上的文相,想起外祖母的教導,便忍了忍,擦了一下眼睛,抽抽噎噎地,「外祖父,賜兒要給這個老爺爺扎針針,一會再給外祖父請安!”

蘭錦凝眸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針,眸光一瞬不瞬,琉璃眸裡透著罕見的震驚與不解,因為他一眼就辯認出,這是鬼醫留下銀針,當年傾姨手中也有一套。難道,這個僅兩三歲的幼童竟學會了鬼醫留下的天醫神針。

他聽傾姨說過,這套針法,鬼醫全授給三個弟子,作為入門,但這針法學易,掌握卻極難,到後來,傾姨和秦之遙全都放棄了,唯有甯常安學成。難道甯天賜繼承了甯常安的衣缽?

沈越山幾步到了甯天賜身邊,正想開口問詢,蘭錦忙遞了一個眼神給沈越山,示意沈越山先別追問。

這時一個大將拎著一個大夫擠了進來,蘭錦手一揮阻止,輕聲道,「讓賜兒先來試試!」又安撫地拍拍懷裡哭泣的文繡,輕聲道,「丫頭,你要是想要你祖父平安,就安靜些,別打擾賜兒!”

文繡猛地憶起自已發燒了一天,給甯天賜幾針下來就好了,她滿是淚大眼中閃過一絲期待,左手掩住自已的小嘴,倒是極乖巧得連連點頭,

小天賜跪在文相的身邊,有模有樣地按上文相的脈息,探了一會兒,小傢伙竟皺著小眉頭歎了一口氣,那樣子又滑稽又可愛,若是平常,眾將領早就捧腹大笑了,可是現在,誰也笑不出來。

小天賜身量小,這裡紮幾針後,別的地方就夠不著了,又爬了起來,蹭蹭蹭地繞到另一邊紮一針。半個時辰後,他在文相身體的各個脈門紮上數十針,此時,小天賜已是滿頭大汗,小臉兒有些蒼白。他眨了眨琉璃大眼,瞧著蘭錦,又指了指文相胸口的刀,嬌脆的聲音帶著微微的無力,「叔叔,撥它!”

蘭錦馬上會意,命大夫備好紗布及防血的金創藥。

一切就續後,蘭錦兩手握住了刀柄,眾人秉息等待著,皆知,要是血噴射而出,那大羅神仙來了也無救。

蘭錦看了一眼跪在一旁滿臉是淚的文繡,用口型輕輕安慰一聲後,文繡滿臉是淚,可憐兮兮地做了個天靈靈地靈靈地求神動作。蘭錦收回眸光,神情變得肅穆,雙腕平穩地握著,利索的一把撥出刀,血沒有象大家意料的噴了出來。

人群中暫態發出的此起彼伏的驚歎之聲,皆把眼光投向了沈越山懷中的甯天賜。

便是連蘭陵亦無法置信地把眼光落在小傢伙的臉上,一下對這孩子產生了莫大的興趣,先不說容貌有九成象了蘭錦,這一身奇異的天賦恐怕世間百年也出不了一個。

「這樣的奇跡百年未見,這孩子真是......」大夫手腳麻利地包紮好文相的胸口,連連驚歎,抬首時,小傢伙已經累得躺在沈越山的懷中睡著了。

大夫道,「七殿下,病人最好在幾天內都不要搬動,就在這裡紮個營,讓病人休息。”

蘭錦點頭同意,站起身,突然身形一晃,如鬼魅地移動身形,風卷袍袖,款款飛揚中,已然扣住人群中的一個小兵,蘭錦身上覆著一層泠泠的氣息,精緻的五官上沒有任何感情,炫彩的琉璃眸中一片冰霜,「還想跑?”

那個小兵臉色一青,脈門被扣,丹田之氣無法提上,他知道今日是逃不過了,但作為死士,對這一天早有所料,他甚至眉眼不動,只是冷然一笑,迅速咬下藏在牙齒中的毒液,身體連連抽畜幾下後,倒在了人群中。

一直在靜觀的蘭陵先是冷冷一笑,很快眉目一片沉重之色,上前幾步走到蘭錦身邊,薄唇一撩歎息道,「孤也想不到會發生這種意外,想來大家也沒心情喝茶了。”

蘭錦眸光冷冷,松掉手中刺客,轉身對蘭陵,聲音寒澈見底,帶著隱隱的殺氣,「太子殿下,營中發生刺殺,恕臣弟照顧不周,請太子先帶眾臣離開,臣弟還要好好地查一查刺客的來歷!”

蘭陵對蘭錦當眾無禮,怒極,眸光詭譎陰沉,竟怒極生笑,領了眾臣揚長而去。

臨時的帳營很快就搭建好,沈越山抱著沉睡的賜兒在聽著文繡斷斷續續地說了兩人認識的經過。

近午時,蘭錦突然帶著南宮鄴和水玉進來。

水玉一看到沈越山懷中的甯天賜,眼淚再也止不住了瘋了似地飆下,發狂似地沖上前一把從沈越山懷裡搶過賜兒,拼命地親著、吻著,哭聲讓她的語不成調,「寶貝呀,你去哪裡了呀,玉姨找你找得要瘋掉了......」出完恭後,出來發現小傢伙不見了,水玉和常媽都急瘋了,水玉象一頭髮怒的獅子刑問遍府裡的丫環婆子,誰敢說半句吞吞吐吐不清不楚的話,一腳就直接照著胸口踹去。

終於有個婆子戰戰兢兢地告訴她,看到了里安公主曾朝著後門方向去,以及說到里安回沈府時的狼狽模樣,水玉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到底是不是里安帶走小天賜,忙去驛館找南宮鄴,人多一些找,機率更大。

當夜果然得到一些消息,眾人追到一個小鎮,眾人瘋狂地在一間間客棧中搜索著,終於找到了里安,可里安哭訴著,小傢伙自已逃了,而她和女兒被銀針所制,到現在身子還不能正常移動。

水玉讓南宮鄴的人抓了里安先回沈府,自已絲毫不敢停歇,便沿著這條路倒回來尋找,終於打探到,潼關兵營裡有出現兩個孩子,其中一個就是二三歲的男童。

她一邊派人給南宮鄴傳消息後,一邊火速前往潼關大營,兩人適巧在這裡會合,終於一起找到了這失蹤了一天一夜的小傢伙。

小傢伙顯然不知道自已這一失蹤帶給多少人的焦慮,但他也好想玉姨,想娘親。他大眼睛裡閃著眼花,水玉哭,他也跟著嘩啦啦地掉著眼淚,嗚咽著,「玉姨,帶賜兒去找娘親......賜兒好想娘親......」

東郊行宮。

清晨,蘭亭走進蘭禦謖的房裡,他已換了件外袍,白衣勝雪,長髮尚未梳理,披散在肩背上,他身長玉立,鳳眸如墨染,看得一旁的諸支山心頭微微一跳,這樣的蘭亭,太象年輕時的蘭禦謖。

其實,這麼多的皇子中,他最看中的也是甯王,光從這些年蘭亭在軍中的聲望,就足以看出,年輕的蘭亭已具備了做一個帝王睥睨天下的霸氣。

蘭亭看到眾醫侍還在為著蘭禦謖拿捏,他冷然下令,「都退下!”

眾醫侍忙起身,或許是因為跪了太久,其中一個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在蘭禦謖的身上,被諸支山一記冷眼,嚇得半縮著身子,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

蘭亭看了一眼守候在一旁的諸支山,「諸將軍,你出去,本王有些話要對父皇說!”

諸支山為難地看了一眼帝王,開口道,「皇上他還沒醒!末將有些不放心,殿下...。”

「該醒了!」蘭亭微微翹起唇角,打斷諸支山的話,看著蘭禦謖眸光略帶嘲弄,揚了揚手,「諸將軍半個時辰後進來,本王要和父皇單獨說話!”

諸支山眸光在帝王身上巡視了一會,最後也只得退了下去!

蘭亭拉了一條籐椅,在竹榻邊坐了下來,而後,捉住蘭禦謖的手,一股強勁的內力就源源不斷地輸入蘭禦謖的體內。

直到蘭亭感到蘭禦謖的脈門彈跳了幾下後,他收回手,眸光清清冷冷地定在了蘭禦謖的身上。

蘭禦謖睜開眼時,視線先是一片模糊,閉了閉再睜開,眼前開始漸漸地清明起來。

「兒臣給父皇請安了!」蘭亭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瞥視了蘭禦謖一眼,躬身一禮後,複坐下。

雖沒有想到第一眼看到的是蘭亭,但他也沒有太多的意外,略微移動一下僵直的身體,唇角張了張,啞著聲線問了一句,「她呢?”

蘭亭淡淡一笑,眉目如清風拂面,「父皇放心,甯常安很好,沒死,在隔壁,她的女兒在照顧她!”

蘭禦謖輕輕歎了一聲,閉上眼,腦中的事一件件地清明起來,心想,此時,他的錦兒應當已坐上金鑾殿的那個寶坐了。雖然對眼前的這個孩子有略微的內疚,但他已經顧不了那麼多。

他又稍稍移動一下僵真的身體,聲音中帶著難掩的疲憊,「你既有事問朕,就問!”

蘭亭輕嗤一聲,斜挑長眉,語聲帶著謾意,失了慣常的謹持,「父皇如此為蘭錦打算,真讓孩兒歎為觀止!」當他來到東郊行宮時,聽到蘭禦謖將自已自囚在帝陵時,他便知,這一次,不是為了廢太子和端掉淮南軍,而是直接扶蘭錦上位。

他馬上意識到,他所得到的消息可能有誤,他馬上封鎖蘭禦謖自囚帝陵的消息,又偷人偷給太子蘭陵放消息,將這一次驚變扼殺于搖籃之中。

蘭禦謖睜開雙眼,眸光帶著森冷,「亭兒,蘭錦做了皇帝,你將是這天下最好的輔政大臣!”

蘭亭往後輕鬆一靠,白色的寬袍流瀉而開,眸中帶著濃深的諷笑,心雖忌怒成頃天的海洋,談笑卻不急不緩,「父皇難道不認為,兒臣才是天生應該做皇帝的麼?為什麼一定要執意于蘭錦呢?”

蘭禦謖也不怒,但笑不語。

蘭亭輕輕笑開,宮燈下他白色的單薄身影看起來異常的蕭冷,「父皇是否記得在兒臣十一歲那年,太傅讓太子殿下,兒臣,七弟共做一道題,兒臣得了最好的成績,興匆匆地跑到禦書房向父皇報喜時,卻看到父皇四肢著地前行,而七弟卻騎在父皇的背上,那時,兒臣就明白,無論兒臣多優秀,也不會讓父皇您感到開心。當時兒臣心中就告訴自已,兒臣與您之間,一生只會僅為君臣!”

蘭禦謖聽了,緩緩地抬起眼睛看著蘭亭,那原本是一雙冰雪縈繞,冷漠而古井無波的雙瞳漾出些微瀾,蘭亭出生時,他從奶娘手中抱過來時,剛出生的蘭亭不象一般的孩子雙眼要一星期後才開,小小的嬰兒睜著一雙潑了墨的黑眸靜靜地看著他,讓他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孩子。

父子默默地相互注視片刻後,蘭禦謖抿著略為發白的紫唇,轉開了臉。

蘭亭俊美冷漠的臉微微鬆動,像是打碎了浮冰,「沈家夜宴後,蘭禦風必恨兒臣入骨,即使父皇不與他合作,蘭禦風也必會找太子合謀。兒臣將這麼好的機會送給父皇,讓父皇在有生之年能撥去淮南擁兵自重的百年隱患,父皇卻為了一已之愛,將這麼大的機會白白地僅用於扶蘭錦上位。父皇,您太讓兒臣失望了!”

蘭禦謖何償不懂得這道理,可是,蘭亭在兵部的支援愈來愈高,再過兩三年,只怕連潼關的駐軍也會被蘭亭所控。

蘭亭諷然一笑,緊逼著道,「文相一直在朝中以清流為居,朝中多有文臣支援,他算是父皇真正的心腹了!這些年,七弟在戶部看似無所作為,其實文相早已是七弟的人。而永安候明裡是太子的謀臣,其實在五年前,趙承恩兄弟跟隨太子,也是父皇暗中授意的吧!兒臣就想,趙承恩入宮伴讀時,明明與七弟走得最近,怎麼後來卻成了太子少保。父皇為七弟登基後順利交接朝庭文武兩脈真是煞廢心機。”

蘭禦謖驀然睜開雙眼,蒼白臉上呈現一抹凝重神色,沉聲道,「老三,你說這些有用麼?此時,錦兒已經登基了,你還是做好你的本份!”

蘭亭快速起身,盯著蘭禦謖,破顏一笑,俊秀的面容如雪後山巒映了白雲的瑰麗,他微微俯身,近乎一字一句道,「父皇,太子的西營按兵不動,沒有任何證據指太子謀反,若父皇突然駕崩,蘭錦登基不足以信天下,只怕,登基的是太子殿下,所以,父皇,您還是想辦法平平安安地回宮才是!兒臣就不打擾父皇休息,先告退了!”

蘭亭對身後傳來蘭禦謖極喘的氣息置若罔聞,此時,他一點也不想多留在這裡半刻。

蘭亭來到寢陵,此時,沈千染也已沐浴好,正半靠在玉床上陪著依然昏迷不醒的甯常安。

沈千染看到他,輕輕朝他做了一個「噓」地動作,正想下了玉床,蘭亭卻向個箭步奔至沈千染的身邊,雙膝一跪,就這樣把頭埋進了沈千染的懷中。

娘親就躺在她的身旁,他卻如此輕薄于她。沈千染臉上閃過羞怒,想從她手臂裡跳開,卻被摁得更緊,她漲紅了臉。

「蘭亭,你放開我...。」她極力壓抑著聲線,怕吵醒甯常安。

蘭亭鬆開她的腰,卻掩著自已的臉,將頭埋在她的懷中,不肯抬起。

沈千染感到微恙,直覺蘭亭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便聽到蘭亭像是卡在喉嚨的悶哼之聲從她的膝間傳來,「別動,讓我靠一下,只是一下!”

沈千染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響,心頭暫態大慟,她靜了下來,低著頭看著懷中的他,除了他們重逢在鞍都鎮的那晚,他喝了酒,她就沒有看到這樣脆弱的蘭亭。

她的手忍不住輕輕撫上他的頭髮,十指微微收攏,想捧起他的臉,蘭亭卻搖搖首,把臉紮得更深。

便很快,他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往常的笑容,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嘴唇淺淺彎著,他語聲如若扶琴低沉,帶著安穩她情緒,「你母親應該沒事了,你不要擔心,等過了今日,我們帶她離開這裡!”

沈千染注意到,蘭亭這幾日整個人變得清瘦淡雅,一襲白袍,竟讓他顯得弱不勝衣。一種黯淡的無奈,夾雜著酸疼在她心中緩緩升騰蔓延,她死死控住欲撫平他眉間淡皺的手,輕輕道,「方才有醒一會,也沒說話,喝了點粥,又睡過去了。現在她身子極弱,可能要養上一陣方行!”

蘭亭伸手握住她的手,在掌心中輕輕熨著,沈千染感到他手上的溫度有些異狀,伸出另一隻手輕輕一觸他的額頭,果然在發燒。

「不舒服怎麼不說!」沈千染臉色微微嗔著,「我讓水月熬地一大鍋姜湯,你是不是沒喝?」大家都淋了那麼長的雨,雖說此是是春末,天氣不算太冷,但畢竟是夜裡,還是防著些好。

蘭亭聞聽,心微微一顫,眸色變得朦朧地看著她,方才心中的郁氣一點一點的散開,嘴角撩出一絲笑意,「讓它燒著吧,有時燒一燒,也有些好處。”

沈千染瞪了他一眼,眸若星辰,「胡說,要是燒壞腦袋了,變成傻子怎麼辦?」起身,到案桌上裝了一碗逼著他喝下。

蘭亭一口飲盡,上前便摟了她的腰,眯起鳳眼,挽起一個曖昧的笑容,「那更好,以後我就什麼也不做,只纏著你,你去哪,我就跟去哪。”

沈千染一把推開他,「我才不要傻子跟著,你要是敢跟著,我就把你賣了!”

蘭亭複上前,緊緊地勾住她的纖腰,眸光一瞬不瞬,狹長鳳眸裡透著罕見的脆弱而迷茫「傻子都是一條筋的,我傻了,也只會跟著你。你就算不要我,我了會死纏著你,你也逃不掉的,認命吧!”

兩個悄悄地說著,突然,傳來龍衛的一聲長嘯,聲音急促,「三殿下,山頂上的雲池湖崩了,快撤,這裡很快會被湖水淹沒!”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0 10:03 PM

九十九 危難十分

「雲池湖?」沈千染倏地從蘭亭的懷中抬起頭,眸中凝問,「什麼是雲池湖!”

蘭亭眸色一暗,神情暫態變得嚴峻,他扣著她的腰一邊往外走,一邊疾聲解釋,「你來時,應注意到過了斷龍崖後,是一路下坡往下行,這裡四面環山,深處腹谷之地,就在這座右高山上,有一處天然雨水積成的湖,如果發生了崩坍,那裡的湖水足以把這裡淹平。”

沈千染略一思忖,道,「可我也注意到山谷外有通口,如果水從上面沖下來,通口也算是個河道,可以疏通積水往外流,水應該不能蓄久。”

「不錯,但人在水中能堅持多久,而山谷外的通道狹窄,要完全排空這裡的水,至少要五六個時辰!」兩人說著,已到了帝陵外,蘭亭看到,雲池上的水果然狂瀉而下。

蘭亭沖到前方,看著地勢略低的行宮,已有大半被水浸漫,他迅速轉身,神情肅穆,「這裡地勢雖相對比較高,但也只有一盞茶時,水便會漫了上來。現在就算是馬上出谷,還沒走一半,就要游著出去!”

蘭亭迅速召集眾人,當機立斷決定關閉皇陵,他看著沈千染道,「父皇和你母親無法撤,他們的身體經不過這樣的水流的沖刷。唯今之法,只能關上這裡的帝陵所有氣孔通道,讓父皇了你母親暫時留在裡面......」

「不行,如果水浸了進去......」沈千染連連搖首打斷蘭亭的話,心中大駭,只要有一道縫隙,讓水沖進來,那這皇陵就真的成了活死人墓了。

諸支山忙上前一步道,「沈二小姐請放心,皇陵不同于別的陵墓,每一道門都是防水的。」他轉眼又看著蘭亭,慎重道,「三殿下,只是若關了氣孔通道,水是進不來的,同時空氣也被阻隔在外。依末將看,人若留在此處,最多隻能堅持半日時光,空氣就會耗盡!”

蘭亭見沈千染還是一臉憂慮,他扶住沈千染的雙肩,他看著她,眸光中帶著讓她信任的力量,不急不徐地向她解釋,「歷代皇陵,一是怕盜墓,所以有斷龍石,就算是火藥也很難炸開,二是有空氣門,一旦關上後,動物屍蟲都很難存活。水就更無法進來。”

直到沈千染緩緩地點頭表示同意後,蘭亭才抬首對諸支山道,「不是所有的人留在這裡,我們撤,這裡只能留下父皇和阿染的母親,最多能多留一人照顧他們兩人,人少空氣消耗越少,應能多堅持,到水退時,我們回來開啟。”

諸支山一揖,說一聲,「殿下英明!」後,馬上示意帝陵中的一些醫侍和行宮的宮人先開始離開,東越玉蛟朝沈千染作個揮手告別後,匆匆離去。

一個醫侍戰戰兢兢地從人群中站了出來,略帶尖細的嗓門道,「讓奴才留下侍候皇上和娘娘,諸大人,奴才以前是太醫院副院士,還為諸大人看過腿傷。奴才......奴才不識水性,怕......離不開這裡。”

諸支山上下打量他一眼後,也覺得有些面熟,剛想點頭,沈千染上前一步,打量了那醫侍片刻道,聲音略顯得有些冷漠,「不必,你跟我們撤退,水月,你留下!」只要是她不熟悉的人,她誰也不信。事關她娘親的安危,她不得不提防。

「是,二小姐!」水月大聲應了聲,又安慰道,「放心吧,二小姐,這裡留了不少米粥,等夫人醒了,我再喂她吃一些。二小姐,你要多加保重!”

沈千染點頭道,「我會的,水一退我就回來接娘親。」沈千染看了看眾人,也不知為什麼,她總感到有危險悄悄近臨。她拼命思索著哪裡不對勁時,卻始終抓不到要領。

抬眼時,看到那灰衣的醫侍一臉恐懼地抓著一個龍衛的手,像是在求他讓他帶著他一起跑。

突然間,腦子裡似是靈光一閃,迅速抬首望著蘭亭,「三殿下,我們撤之前,讓龍衛察看一下,不要留下任何一個多餘的人,以保全我娘親的安全。”

蘭亭暫態會意,當即下令,除幾個龍衛和諸支山外,所有人退出,命令眾人清場。

「覓姐,你跟玉蛟一起走,別磨磨蹭蹭,跟著眾人,途中有個照應!」沈千染瞧到水覓很擔心地走到自已的身邊,忙推了她一把,焦急道,「不用擔心我,我跟三殿下一起走,他會照顧我!”

蘭亭唇角暫態綻開,心裡象開了一朵花,竟不顧身份,傾身上前當眾握住沈千染的手,朝水覓一笑,「覓姐,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你家二小姐!”

「不必留任何人!」通道口傳來蘭禦謖略帶嘶啞的聲音,眾人轉身,看到蘭禦謖撐扶著石牆一步一步地走了出來。

眾人忙下跪請安,唯沈千染靜靜站著,眸光冷冽幽幽地射向蘭禦謖。

蘭禦謖掃了一眼沈千染,冷然道,「不必留任何人,你們都撤,岐暗,你最後一個撤離,把這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查清楚,不能留下任何一個人!」他在行宮後建帝陵時,欽天監早已勘察過,這個天然的湖水,不會發生崩湖,只能說是人為的。

太子蘭陵的嫌疑最大,因為只要蘭禦謖一死,蘭陵就能夠名正言順繼承大統,而蘭錦雖有聖旨在身,但因為沒有任何證據指向蘭陵謀逆,無法服說眾臣和天下幽幽之口。

這個大兒子果然心狠!

第二個嫌疑人,他懷疑是秦之遙,見他與甯常安相聚,終於潛不住,要現身了。秦之遙善於易容,他無法保證,這裡面留下的一個人到底是不是秦之遙。

這龍衛中,岐暗身形不足三尺,秦之遙是無法易容成他。

蘭禦謖扔下口諭,便朝寢陵內走去,這一刻,無以渲泄的郁情終於找到了承載一般,他竟心生喜悅,上天終不願讓他們二人如此快地分離。

既使這一次,他和她永埋骨于此,他亦感激上天再次給了他半天的時光。

「你們先撤,我再陪陪娘親!」沈千染看著蘭禦謖隱在帝陵通道口的身影時,她的心突然狂跳,那種與母親要生離死別的預感又浮上心頭,她壓制不住心頭的燥念,也不待眾人說什麼,猛地朝寢陵內奔去。

「阿染——」蘭亭疾疾喚了一聲,毫不猶豫地跟隨而上。

當所有的龍衛也撤離時,皇陵的最後一道空氣門也由諸支山關上,他急匆匆地沖進帝王寢陵,想跟皇上道聲別時,卻見沈千染還在玉床邊依依不捨地看著甯常安,而甯王蘭亭靜佇一旁看著,並不打擾。

諸支山想起門外的傾天倒下的水,急得一張臉變得豬肝色,顧不得冒犯,大聲嚷道,「三殿下,沒時間了,和沈二小姐快些離開吧!皇陵的石門的最後一道機關皇上會關閉,你們要快,要不然,沒時間撤離了,這裡越來越危險了!”

沈千染最後看了一眼昏睡的甯常安,心想,再不走,只會拖累了大家,她握著娘親的手,本能地再一次觸上甯常安的脈搏,暫態,臉色一變,飛快的翻轉甯常安的手,定眼一瞧後。眸光一曆,幾乎要噴出修羅惡鬼,猛地一個傾身,又手狠狠地掐上了甯常安的脖子,嘶聲大喊道,「你不是我娘親!秦——之——遙,一定是你!”

可玉床上的人一點反應也沒有,依然昏迷著。

蘭禦謖心頭促跳,一個跨步上前,俯下身就要去撕開甯常安的衣襟,沈千染狠狠推開他,大喝一聲,「蘭禦謖,你想幹什麼?”

蘭亭扶住氣息不穩的蘭物謖,忙代為解釋道,「阿染別急,父皇只是在確認。”

沈千染冷冷一笑,狠地從案上拿去一個空碗,語聲斬釘截鐵,「不必確認,臉可以易容,脈象卻無法,何況,我在我娘親的手上做了記號,因為這裡突然進出這麼多的醫侍,龍衛,我不知道秦之遙是不是會趁機混進來。應該就在我們剛才聽到龍衛傳嘯時,大家都跑了出去,留下我娘親一人在這裡時,她將我娘親調了包。」沈千染冷笑著,用玉碗輕輕磕了幾下秦之遙的額頭,曆聲道,「秦之遙,我只數三聲,你不啃聲,我就砸破你的頭。看你的頭硬還是你的嘴硬!”

那是一張與甯常安一模一樣的臉,眼看著沈千染手中的玉碗要當頭砸下,蘭禦謖心頭大亂,想攔時,蘭亭猛地抓住蘭禦謖的手,疾聲勸道,「父皇,你相信阿染,她從不會弄錯。”

「一、二、三......」沈千染眸光一曆,神情中透露出嗜血的味道,伸出右手狠狠的砸向甯常安,就在那一瞬間,「甯常安」用力朝裡面一滾,沖著蘭禦謖尖聲道,「想救你的心上人,你最好要保證我活著走出這裡。”

蘭禦謖只覺得天轟的一聲塌了下來,看著眼前與甯常安一模一樣的臉,他的心難以形容的痛......撕心裂肺......真的好痛,好像不屬於自己似的劇烈地跳動著,毫無節奏可言。就是眼前這賤人,二十多年前,不僅扮作甯常安的樣子與他歡好,還用藥控住了他,讓他心神俱散胡言亂語一番,讓他的甯兒對她誤會至深,從此後,他再也沒有走出地獄。

如今,他的甯兒竟再一次被這賤人抓在手心上,他惡狠狠地,那樣的眸光幾乎象要活拔了秦之遙的皮一樣,但軟肋在她的手中,他不得不伏低,強忍著濤天的怒氣,聲音近似從咽喉中擠出,「好,朕可以做主,甯兒呢?”

「在玉棺裡。」秦之遙飛快地跳下玉床,朝著沈千染狠狠一笑,眸光全是怨毒,「臭丫頭,算你狠!」話剛落音,袖子一抖,她的掌心處就多了一隻青綠的小蛇,美麗晶瑩的臉怪異地擠出獰笑,「臭丫頭,憑你也配跟我鬥!」那日她扮成醫侍混了進來後,因為蘭禦謖和甯常安身邊一直有人陪伴,她一直苦於無從下手。

剛好等天今晨蘭亭進蘭禦謖的房間,她退出時,趁機找了一處偏僻的房間,易容成了甯常安。

她一直尋機著,總算老天不負有心人,龍衛一聲呼嘯,所有的人都沖到了皇陵門口去看發生了什麼異常,甯常安終於落了單,看著這張自已妒忌了幾十年的臉,恨得想當常掐死她,可時間緊促,她擔心沈千染等人很快就回來。

更可氣的是,綠蛇聞到甯常安熟悉的氣息,竟從袖中游了出來,親膩地朝著甯常安吐著蛇信。

她很快就把甯常字放進玉棺中,可惜,她的力氣太小,抬不動玉棺邊的棺蓋,否則她一定會將她活活悶死在裡面。

最後,她終於成功地躺在了那張玉床之上。

當所有的人開始紛紛撤退時,她感到蘭禦謖回到了這間寢陵,坐到了她的身邊,輕輕牽起她的右手,聲音嘶啞而破裂,「甯兒,你聽到了麼,是老天在眷顧我們,不肯讓我們分開。”

錦被下,她的另一隻手緊緊握成拳,她心中近乎恨到絕望的對他無聲嘶吼,「蘭謖,甯常安早就在二十多年前拋棄你了,她早就背棄了你,和別的男人生兒育女,你為什麼這麼傻,還在死死抓住過往不放?這麼多年來,一直沒離開過你的,是我秦之遙,我一直默默守在你的身邊,如果不是我秦之遙救你,早在三年前,你就熬不過那場病!蘭禦謖,你不欠甯常安,你欠的是我的情,我的一生,你讓我活得如此卑微......」

她感受著他的氣息,帶著冰涼和水意,她的淚悄然無聲地流進心裡。

當她感到所有的一切將塵埃落定時,完全沒料到,沈千染會回頭與她的娘親告別。

也沒料到,當年明明是一個懦弱膽小的小丫頭,如今不僅有一身的醫術,僅憑她的脈息就能辯出真假,更沒料到,她這樣一少女,竟狠辣至此,對著母親一模一樣的臉,也敢下這樣的狠手!

這一局,她竟輸在了一個丫頭身上!

這讓她如何甘心,在她離去前,一定要殺掉這丫頭,永絕後患!

蘭亭唯恐沈千染吃虧,剛想上前控住秦之遙,沈千染尖叫一聲,嘶聲阻止,「蘭亭你不要過來,離她遠一些!那綠蛇是見血封喉的。”

傾城告訴她,下藥要有一個過程,比如服用什麼,或是常年接觸什麼,只要你在飲食上生活上小心戒備,一般不容易下手。但秦之遙自小有養一種毒蛇,會攻擊人,一旦被攻擊咬傷,創口處很難癒合,最終會造成流血而死。

蘭禦謖已經狂奔去玉棺,在皇陵中空腹地,那裡擺著一幅玉石打造的雙人棺,他原想跟甯常安在這終老後,將兩人合葬于玉棺中。他讓暗衛清場,而玉棺擺放在最明顯的地方,上面罩著明黃色的龍鳳錦帳,難怪,暗衛會錯過這個地方。

蘭亭置若罔聞,他哪肯讓沈千染置於危險之地,他迅速脫下自已的衣袍,縛在手上,便欺身襲向秦之遙。

秦之遙雖擅毒,倒底沒有武功,她原本想讓綠蛇去攻擊沈千染,只是料不到蘭亭的身手如此敏捷,而且在聽到沈千染的警告後依然不為所動。她急急地後退一步,剛想把蛇朝蘭亭扔去,阻止他的淩曆攻勢,這一轉念間,沈千染也奮不顧身地撲了上來,一把揪住了她的一頭雪發,用力反轉一扯,秦之遙身體暫態失去平衡,以一個詭異的角度跪了下來。

沈千染毫不手軟,拼盡全身力道地一拉,幾乎連皮帶肉地要將秦之遙的頭髮扯下來

「啊......」秦之遙痛叫一聲,她的頭髮全是真的,只是用藥水泡白了,被沈千染用盡全身的力氣揪著,痛得她眼淚直飆,想不到甯常安生出這麼彪悍的女兒。

蘭亭此時已用衣袍縛住青綠小蛇,同時,但他已經悄悄將靴中的匕首撥出,就在沈千染用力揪著秦之遙的頭髮之際,突然朝沈千染喊一聲,「閃開!”

沈千染暫態明白過來,狠狠推了一把秦之遙,一道白光後,那刀就直直地沒入秦之遙的左腹之下。

這時蘭禦謖已抱著甯常安進來,他一腳踹開擋在門口的秦之遙,曆聲喝道,「快走,不要和這瘋女人糾纏,水已經漫進來。你們趕快離開,朕馬上要關閉皇陵,順便把這瘋女人給朕扔出去!”

身上的痛遠沒有蘭禦謖無情更令她顛狂,秦之遙抽蓄著,她一臉的痛苦,全身沁著涼瑟,搖搖欲墜地指著蘭禦謖,那種熟悉的被愛人當眾遺棄的回憶再次血肉翻飛。她沒有任何光彩的琉璃眸看著蘭禦謖,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將甯常安平放在玉床之上,她眼裡、心裡全然是痛色,這就是她愛了一生的男人。

彼時,師父鬼醫應同門師兄的相約離開醫廬,她們三人便留在醫廬中,不再出去行醫。

有一日,甯常安用一塊拉板把蘭謖從山澗中救回,當時他一身是血,狼狽不堪,她沒有多留意這個年輕人。

想不到過了三天后,她在湖邊洗衣裳時,聽到身後有人聲,轉頭一看,呆了——

那年輕人洗去一身污垢在甯常安的扶持下來到湖邊曬太陽,陽光下,帶著一身的風華貴氣幾乎溺斃了她的眼。當天她剛好沒有易容成甯常安,她躲在石頭後秉息看著這一對金童玉女,又看看水中倒影著自已的那普通無奇的一張臉,心中勾起無法抑制的悵然......

後來,師父回來,在師父的促成下,蘭謖與甯常安在醫廬中成親。

那時,小山間裡無處不是他們二人的甜蜜身影,她總是偷偷地跟在二人的身後。她看見蘭謖為甯常安梳頭,看他在笨手笨腳地幫著甯常安燒火做飯。看著他們兩人一起去湖邊洗衣裳。她無法控制自已,去模仿著甯常安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到夜裡,她會將自已易容成甯常安,到湖邊,到他們走過的每一個地方去回味。

她自言自語、燦爛地笑著,好象很開心地在聽身旁蘭謖對她說故事。

那幾個月的自憐自哀,也唯有傾城一直在安慰她。

甯常安生下蘭錦後,蘭錦身體並不好,尤其是夜裡總是啼哭。蘭謖擔心甯常安月子養得不好,夜裡便帶著蘭錦到另一間竹房睡覺。

那時,她僅僅是想,扮成甯常安,只要一次,一次與他在一起便好!

她苦苦跪著求著傾城,希望傾城那晚去纏住甯常安,讓她好好地與蘭謖過一個晚上,併發誓,一生僅有一次!希望傾城圓了她的夙願!

傾城最終拗不過她,同意了。

一夜的溫情後,她的願望再也不是僅限於看著他。最後,她按耐不住腦中瘋狂的念想,設下了一計,她易容成甯常安與蘭謖歡好,暗中給蘭謖下了迷幻的藥,讓蘭禦以為是與自已心愛的人在一起,在甯常安進來前,她迅速恢復自已的容貌,讓甯常安親眼看著兩人歡好。

果然,如她所料,甯常安第二日就帶著蘭錦離開。

當時,她為了拖住蘭謖的腳步,依然易容成甯常安,並說蘭錦昨夜睡不安枕,讓他不要去打擾孩子。

直到蘭謖發現異常後,質問她和傾城,傾城當時就哭了,把一切都道了出來。

如果不是傾城死命地攔著,那日,她差點活活被蘭謖掐死。

蘭謖離開去找甯常安的下落,她的心被掏空似的,除了等待,就是等待,半年後,他突然抱著發燒昏迷了幾天幾夜的蘭錦回到醫廬,讓傾城救一救這孩子。

傾城擅毒並沒有信心救蘭錦,於是,她自靠奮勇,以自已的性命為擔保來救治蘭錦,她知道這是她留在他身邊唯一的機會,可惜她並不精通醫術,只能用初入門時師父所授的那一套最基本的醫術來救這孩子。她易容成小蘭錦熟悉的甯常安,拼命地日夜守在蘭錦身邊,終於一點一點將這孩子從死亡線上拉回。

那一個月,她把所有對蘭禦謖的心思全用到蘭錦的身上,終於換來這孩子對她的親膩和信任。

一個月後,醫廬中突然出現一群的黑衣甲胄的侍衛,她方知眼前的男人並非是叫蘭謖,而是當今皇子蘭禦謖。

他抱著蘭錦一眼也沒看她,就這樣要離開,還好是蘭錦,不停地哭泣著死死糾住她的袖襟不讓她離開。

因為蘭錦,她得已和他回到京城,只是當時蘭禦謖對她的怨恨已深,不敢信任她,便同時帶著了傾城,希望傾城好好守護年幼的蘭錦。

在靜王府的那些年,蘭禦謖為了蘭錦不要過份依賴她,故意將二人分開,可禁不住蘭錦想見娘親的要求,只得命令她一個月易容一次甯常安的模樣,陪伴蘭錦。其它時間,她只能以自已的模樣呆在後院中做一個燒火丫環。雖然一個月只有一次,她是幸福的。眼前的男人她得不到,但他為了蘭錦,並不為難她。

誰知道,四年後,甯常安再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不去責怪甯常安的背棄,反而將所有的怨恨發瀉在她的身上,不顧她的苦苦哀求,將她趕出了靜王府!

她不甘心,便在京城裡的綠林小居安置了下來。

蘭亭一把牽住沈千染,一手想將秦之遙抓住時,沈千染馬上道,「抓她頭髮!鬼知道這老妖婆身上還藏了什麼!”

蘭亭會意,一把揪住秦之遙的頭髮,象拉一個破布娃娃一般倒拖著,另一隻手捉了沈千染的手飛快地朝皇陵外跑去,一路上,傳出石門轉動之聲,蘭亭知道,蘭禦謖已經開啟皇陵的機關。

看著一道道門的閉合,時間越來越緊急,蘭亭一手摟住沈千染的腰,一手揪著秦之遙的頭髮。丹田提氣,朝外飛奔而去,此時,已有水開始從快要閉合的帝陵石門中擠刷進來,蘭亭倒吸一口冷氣,暫態眸光幽暗如黑洞,他雙足狠狠一蹬,就在皇陵入口關閉的那一剎那,飛身而出,同時,一手將秦之遙扔進滾滾的浪淘中,雙手迅速將沈千染攬進懷中緊緊護住,一手護著她的腰,一手護住她的頭,大喝一聲,「閉氣!”

沈千染抬頭一看,眸中驚駭,只覺得地獄在半空中開了一個血盆大口,狠狠地向他們撲來——

此時,傾天的湖水挾帶著斷枝、碎石從山頂上奔泄而下,帶著摧毀一切的力量拍打在蘭亭的背上。他忍著巨痛死死地護著沈千染,可那股邪惡的力量就象惡魔的雙手,欲圖狠狠地將兩人往深淵中推進。

沈千染臉緊緊被按在蘭亭的胸前,她感到兩人已被傾天狂濤擠壓著,攪拌著,只覺一陣了的天旋地轉,身若一葉浮萍,被淘天的急流很快地吞噬,沖向不知何方。

蘭亭很快地就判斷出水流的方向,在激流中一個翻身,順流而下。

「咳咳咳......」雖然秉息著,但瘋狂的水流還是沿著她的鼻腔直沖進她的咽喉,她忍不住嗆著了幾口,卻馬上被水流衝擊而窒息,蘭亭將她緊緊護在懷中,托著她的下頜,將口中的空氣輕輕地渡進她的口中。

蘭亭一邊渡著氣,一邊極力想帶著她沖出水底,浮上水面,只要兩人游出激流的區域,就安全了。

突然,一根碎裂開的竹叉被水流狂卷地朝沈千染直直沖過來,在這樣的急流中,很難借力避開,眼看那削尖的竹杆越來越近時,蘭亭抱著沈千染狠狠一轉,那竹杆狠狠地插進了他的肩胛,他倏地咬住唇,唯恐被懷中的她發覺到異狀。

蘭亭強忍著痛在水下觀察著地勢,突然,他留意到側前方有一個禿起的地方,像是房子的頂端,他咬咬牙,知道這是機會,只要有個地方讓他借力,他就可以帶著她沖出水流的沖刷區。

此時,沈千染亦注意到側前方有一個地方,她輕輕扣了一下蘭亭的腰側肌肉,示意蘭亭鬆開一支手後,兩人竟默契地朝著同一個方向拼命地游去。

終於到達那依山而建的一處亭子頂端,蘭亭猛地將沈千染抱在胸口,氣聚丹田,狠狠一蹬,剎時,兩人就如水中的魚兒逆水而上,很快地就浮出了水面。

帶著水氣的新鮮空氣暫態解放了沉悶地胸口,如若劫後餘生般,兩人相視哈哈而笑......

猛地,蘭亭笑聲一止,他心情激蕩,被刺穿的後背好象已傷及他的內腑,一口腥甜盈上了咽喉,他依然眉眼俱是笑,笑得極端的從容,欲噴薄而出的血,被他一口一口地咽下......

他輕撫著她略帶蒼白的小臉,浸染著水霧,她看著他的眸光從未曾如此地柔和過,他謂歎一聲,抿了抿唇,鳳眸幽幽,黑瞳加深,俊秀雙唇突然狠狠朝那她的唇瓣紮去,他近乎自語的喃喃一句,「阿染......讓我怎麼捨得你......」餘音那模糊又低沉,帶著輕輕地震盪灌進她的腹中,沈千染眉眼微微一彎,悉數吞了下去。

在水天彌漫中,兩人緊緊相擁在一起,他心魂震顫,唇舌帶著虔誠含住她的唇舌輾轉反側著,把一腔潮熱炙烈的愛全數地釋放在這傾情的一吻中。

水挾著二人急速前進著。途中不停地看到斷枝殘梁從二人身側沖刷而過。

沈千染突然感到蘭亭圈在自已側腰的手好象力道漸馳,她一驚,本能地抬頭看他。

蘭亭此時已感到身體的血液在漸漸地流失,四肢越變越沉重,甚至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晃動扭曲起來,他拼命地想睜著眼看清眼前的一切,此時,強撐著他的唯一意念就是要把他的阿染帶離這裡。他並沒有注意到自已的異狀已引起沈千染的懷疑。

沈千染右手順著他的身側而下,悄然地扣住了他的脈搏,那一剎,她覺得連自己的呼吸都要停頓了,她愣愣地看著他,全身像是被荊棘包裹起來,甚至能感受到那種尖刺一點一點地紮進肉中,她的心跳開始加快,挾著莫名的恐懼席捲了全身。

她的心,疼!疼!疼!

她萬萬想過自已有一天會這般難受,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感突然讓她意識到,他已然在自已心頭紮根,儘管她一次次推開他,卻從不曾想過他有一天,會徹底地離開她。

她拼命地咬住下唇,不讓哭聲溢出,既然他不願讓自已知道,那她權當做不知。她知道他一定受傷了,如果在前面,她肯定早就發現了,她的手不著痕跡地在他的後背輕輕地撫著,當觸到他後背的一根斷竹枝時,心倏地被抽離,仿若心臟一瞬間被五爪掏出......

她拼命地帶著他游著,當感到他的手臂愈來愈無力時,她猛然用力地拽他前行,哭聲再也抑制不住地破腔而出,「蘭亭......你振作些......」她反手抱住他的腰,眼光急切地搜索著四周,她得想辦法把他帶離水面,蘭亭體內失血,水流會帶走他身體最後一絲熱量,她得找一個地方,好好地為他療傷。

蘭亭沒有任何反應,他的眼睛是睜開的,好象是那種死不眠目的眼神,那樣毫無神彩的眸光,只將沈千染的心敲成粉碎。她一邊拼命地游著,她撐不住自已瀕臨崩潰的感情,狠狠地咒駡著,「蘭亭,你說過的,你會照顧我一輩子,你如果敢撒謊,我決不會原諒你,這一輩子不會原諒,就算是下一輩子,我看到你也會馬上轉身而去......」她一邊朝他吼著,一邊淚眼彌漫地想在這裡尋到一線的生機,她拼命地告訴自已,蘭亭不會離開她,決不會!

兩人被沖到狹窄的山道時,沈千染一眼瞧見前方有一條天門冬的蔓藤從山上掛下,沈千染眼疾手快,在接近時,一支手狠狠地扣住蘭亭的腰,同時雙腿盤上他的手體,另一隻手抓住了那帶刺的蔓藤。

水流帶著力道狠狠地沖刷著兩人的身體,沈千染依然咬著牙,不顧手心的刺痛,一點一點地拉近,終於靠到山邊禿起的一角時,她先將蘭亭用力的推了上去,自已再爬了上去。

沈千染看到他後背的傷時,難喻的震驚彙聚瞳孔,當即就流下了淚,才知道為什麼蘭亭失血如此迅速,原來那是一根空心的細竹枝,血正是沿著中通的管一直流出來,她用力掩住嘴,斂住心神,一遍遍地告訴自已要冷靜,只有她自已挺住,蘭亭方有一線生機。

她先把裙裾撕成條狀擱在一旁備用,接著,按住他身上的幾處要血,雙眉緊蹙,一咬牙,狠狠地撥出那一根斷枝。

蘭亭微微悶哼一聲,並沒有清醒過來。

她迅速包紮後,她將他緊緊抱在懷中用體溫去溫暖著他,雙手不停地搓著他的臉,不厭其煩地一直叫著,「蘭亭,醒一醒,蘭亭,你醒醒......」

又探了一下他的脈息,發現他的脈息雖弱,但並沒有惡化的跡象。

她忍不住手又撫上他的臉,心裡一揪一糾揪地難受,可她不想露出半絲的脆弱,遂惡狠狠地、咬著牙、咧著嘴在他耳絆邊笑,「蘭亭,你醒醒,陪我說說話好不好?我......我告訴你......我們有救了......你堅持,你再堅持幾個時辰,只要這裡的水勢一退,先前撤離的龍衛就會找到我們......你瞧,我們的命是不是很大?」她放眼著著面前的滾滾河水向谷我湧去,她想,以這個水勢,或許不需要五六個時辰就可以排空谷中的水。

突然,沈千染感到有些不妙,她輕輕放下蘭亭,站起身,觀察著四周。

當看到起初往上爬時落腳的一處凸起完全沒入水中時,她的心倏地一下全涼了,眼中露出了一片荒涼......水竟然還在漲,看水勢,還有可能會漲上來。

「不,我不會讓你有事......絕不!」她轉過身跪在他的身前,看著安靜得象嬰兒般的蘭亭,她的聲音如絲絲的顫抖。

她俯下身抱著他,哽咽著,「蘭亭,你醒一醒,只要看我一眼也好,給我一些力量......只要看我一眼就行!」可懷中的人毫無轉醒的跡象,她呆滯地抬起頭,竟朝著他展顏一笑,輕輕道,「好吧......你累了,想休息會,那你睡吧。這一次,讓我帶著你走!」她知道,蘭亭再禁不起冷水的浸泡了。

她抬頭看看半空中離他們五米處,好象有一個巨石凸了出來。

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她脫下了身上的褻衣,只留著一件肚兜和褻褲。

她將褻衣撕成碎片,包裹住天門冬上的倒刺,然後將它緊緊綁住她和蘭亭二人。

她咬緊牙根,眸光透出野獸般的兇狠,一步一步背著他往上爬,荊棘刺穿她的掌心,血沿著蔓藤緩緩流下。

她一遍遍地告訴自已,「阿染,你行的,沒有坎你過不去。蘭亭需要你,賜兒在家裡等著你......你一定行的!”

那一段短短的路程,竟廢了她半個多時辰。

終於,她帶著他爬到了岩石上,裡面有一個天然的小洞像是某個動物地避居所,在湖崩時逃離了這裡。

她無力地趴在岩石上看著前方一個天然的石洞,她笑了,淚水四溢......

她仰天躺著,等著元氣一點一點恢復,可她再也沒有力氣背著他了,她將他放到自已的後背上,四肢著地爬進洞中,而後,將他放到一堆的乾草之上,又從洞裡找到了些乾柴,用著最古老的辦法鑽木取火。

她脫下他身上的濕衣,在脫光的那一剎那,她驚呆了......

這樣滿是傷痕的身體,哪裡像是一個皇子的身體?

她明明記得,當初在珈蘭寺時,她看到的是毫無暇毗的身體,可現在,蘭亭身上大大小小的舊傷竟有十來處,雖然時日已久,疤痕已淡化。但她還是驚駭,這三年他到底經歷了什麼歲月,才會如此?



一百 千染發飆

沈千染深吸一口氣,把胸臆中的酸楚全數咽下,此時,她根本顧不得男女大防,手腳利索地脫下他的褻褲,不敢再瞧他腿上是否有傷痕,卷起地上的濕衣,在火堆旁搭個架子慢慢地烘烤著。

穿上衣裳後,她過去探了一下蘭亭的體溫,發現身體的溫度已經回暖。

她又檢查了一遍他背後的傷口,發現傷口周圍的皮膚有些異常,心中狠狠一抽,眼中彌上一層不安,她小心翼翼地解開,果然傷口處已開始紅腫。

沈千染心知,此時若不及時處理,很快就會延及內腑,若引起高燒不斷,那對失血過多的蘭亭而言不亦於是雪上加霜。

她眸光落在那一推然燒的火上,思忖片刻後,又撕下一段裙裾,卷成條,撬開蘭亭的嘴,塞了進去,聲音輕而堅定,「有些痛,你忍一忍就好!”

她站起身,走到火堆旁,挑了一根燒得正旺的樹枝杆,揮了幾下,滅掉上面的明火後,走到蘭亭的身邊,按住他的一邊肩膀,猛地吐一口氣,死死咬住自已的下唇,迅速將紅焰焰的枝頭按在了蘭亭的傷處。

「嗯......」蘭亭悶哼一聲,驀地睜開眼,額際暫態浮起一層密密麻麻的汗。

沈千染連眼也不抬,極利索地用乾爽的布條重新包紮一遍,這一折騰下來,自已竟出了一身的汗。

好了後,沈千染四肢象卸了骨一般爬到他的身前,跪下,找了一條烘乾的布條,小心翼翼地擦著蘭亭的額頭和兩鬢。

「小丫頭......」蘭亭微微蠕動了一下,聲音綿軟而無力,「多好,我們還活著......辛苦你了......」

「不幸苦......」沈千染眼裡浮上濃濃澀意,驀然明白那日蘭亭一身狼狽地沖到帝陵門口,那樣失態地告訴她,謝謝你為我活著!她真想放聲大哭,此時她也想感謝上天,讓他活著!

蘭亭感到自已的眼皮很厚重,他用了地睜了睜,視線很模糊,他無力地笑了一下,伸出手,輕輕地摟住了她的腰,安心地閉上眼睛。

「蘭亭,別睡,陪我說說話好麼?」她輕輕拍拍他的臉,希望他能保持神智清醒,她不知道他的傷是否還會惡化,此時,唯希望蘭亭用意識力戰勝身體的病痛。

「好......」蘭亭雙眼依然閉著。

她突然發現他的鬢角內半寸的地方有一道很淡化的疤,伸出指頭輕輕地撫著,輕聲道,「這一定是你小時候頑皮,爬樹掏鳥蛋,摔了,留下的疤痕吧!”

「才不是......是父皇用紙鎮打的......」蘭亭的神智有些模糊,便斷斷續續地道,「我畫了一隻很漂亮的老鷹,想給父皇看,可父皇一抱著七弟,手把手教七弟寫字......我很想讓父皇知道......七弟連字都不會寫......我已經會畫畫了......後來,父皇不耐煩了,拿了桌上的東西就扔過來......叫我別吵......母妃哭了......說永遠不會寬恕......母妃後來,再不讓我和......七弟一起玩了......」

沈千染的淚一下又盈了出來,這一天,她的眼淚就不曾斷過。此時,眼睫全粘在一起,她捉住蘭亭的手放在自已的胸口上,戰粟著。她一直以為,自已的童年過得很不快樂,但蘭亭又何嘗不是!他自小不僅要看到蘭禦謖冷落珍妃,還要時時刻刻活在蘭錦的陰影之下!

蘭亭心中感到無比的安寧和平靜,但終是累極,又昏睡了過去。

她不敢休息,站起身,找了一條略長的樹枝,綁了一條帶子,小心翼翼地爬到略高的地方,把它綁在一根枝頭上,她希望諸將軍發現她的蘭亭沒有及時撤離,返身搜救他們時,容易找到這裡。

忙碌好一切後,全身連伸直的力氣也沒有,她掙扎著躺到蘭亭的身邊,閉上了眼。

也不知睡了多久,好濛濛朧朧地聽到嘯聲,此起彼伏,像是很多人在用內力發出傳喚。

沈千染細細一聽,聲音隱隱約約為,「甯王殿下......甯王殿下......沈二小姐......」聲音中還有隱隱約約聽到水覓的急喚。

她猛地一激醒坐了起來,看看四周,馬上跳了起來沖出岩洞,扯著嗓門便尖叫起來,「我們在這,我們在這......水覓......」

她所處的山谷偏狹窄,回音陣陣,她不停地大聲呼喊著,當看到前方一個黑色的身影朝著她飛掠過來時,她忍不住拼命地揚起手,大聲歡笑地打著招呼,「我們在這裡,我們在這裡......」

黑衣人一落地,單膝下跪道,「二小姐,屬下是雷霆十將之一,請問三殿下......」

沈千染認得他,吐了一口氣,返身回到蘭亭身邊,又探了一下他的脈息,見他脈息雖弱,但危險已過。她抬首道,「甯王受了傷,又失血過多,你們要找個單架抬他下山!”

黑衣人躬身道,「是,二小姐!」黑衣人從懷中拿出一個信號,發出後,不到片刻時間,幾十個黑衣人瞬息而至。

很快,水覓巡著信號彈找到了這裡,她沖上前就抱住沈千染,直到氣息微微平順後,方抬起頭朝著沈千染笑著,她眼圈微微泛紅,看到沈千染略帶焦急地眼光,忙道,「二小姐放心,我們已經把夫人救出來了,水月在照顧著夫人。只是大家一直沒見到二小姐和甯王出來,所以,分成幾隊人馬到處找著。”

沈千染將水覓拉到一旁,輕聲問,「娘親她醒了沒有?”

水覓點頭道,「清醒了,只是身體很弱。」水覓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說,「水月說,夫人醒來後,把皇上趕出去了。夫人吐得曆害,水月喂什麼她就吐什麼。後來皇陵門開啟,夫人堅決要回沈家,皇......上他也答應了。”

水覓看了一眼沈千染,又續道,「夫人有問起你,說有感覺你曾陪伴她,我們不敢說什麼,只是說洪水散了後,二小姐自然會去找夫人,有三殿下在,夫人不必太著急。”

沈千染心裡略略安了些,「很好,這樣我也就放心了!」她想,或許是娘親的堅持,加上行宮已被半毀,已經沒能可能再強留下甯常安。

「二小姐,你的手......」水覓倒吸一口冷氣,這才注意到,沈千染的一雙手幾乎是血肉模糊,腫得已不象樣。

「沒什麼,看有些害怕,其實是皮外傷!」沈千染淡笑,看了自已手心一眼,「養幾天就好。”

下山時,路上堆滿了泥土和枯枝,車子已無法能行,水覓背著沈千染跟在暗衛身後,此時沈千染又累又乏,便靠在水覓的肩上體息著。

這一睡,竟什麼也不知道,一睜眼時,一聲蜜了她的心的柔軟之聲,「娘親......娘親醒了哦,覓姨說娘親好累,賜兒不敢吵娘親睡覺覺,等好久好久了喲......」邊說著,軟軟糯糯的小嘴就湊了上來,用力地在沈千染的臉上歪膩著。

「賜兒,來,給娘親抱抱......」聽到兒子聲音的那一剎那,幾天幾夜的心力憔悴一掃而光。

「不能抱,不能抱!」小傢伙馬上眨著琉璃眼,很緊張地模樣,「娘親的手手痛痛喲,不能抱賜兒,會痛痛的......」說完,貓著小肥腰,把小臉蛋湊到沈千染紅腫的手上,象小青蛙一般鼓起腮,「卟嗤卟嗤」地拼命吹著。

沈千染眸光浮起一層水意,看著小傢伙很專注地吹著自已的手心,此時,無比感激上天讓她熬過了這一次的劫難,可以與她的小寶貝相聚。

小傢伙吹一半時,抬起小腦袋看到沈千染的眼睛泛紅,以為沈千染是因為疼痛,忙奶聲奶氣地安慰著,「娘親不哭不哭,要勇敢,賜兒給吹吹就不疼了......」說完,鼓起腮更賣力地吹起來。

「娘親一點也不怕疼,娘親只要抱一下小賜兒,娘親就什麼都不疼了!」沈千染迅速摟住兒子的小肥腰,輕輕一帶,著著實實地將小傢伙抱進懷中,心暫態被幸福填得滿滿,她拼命地親著小傢伙的額頭,又親親兒子的鼻子、嘴巴、臉蛋,親得小傢伙「咯咯咯」地亂笑,母子兩開心地在床榻上滾成一團。

外面的水玉聽到聲響,端了燕窩進來,剛放到床榻邊的小幾上,水玉猛地跪了下來,眼淚就開始簌簌往下掉,「二小姐,你打死奴婢吧......奴婢太對不起你了......」

「玉姐,你有話也得站起來說呀,你別跪......來,起來,有話慢慢說。」水玉還沒開口,小傢伙就蹭了過來,口中嗚嗚地開始哭,「娘親,是賜兒沒乖,玉姨讓賜兒乖乖呆房裡,賜兒沒聽話話......嗚嗚......娘親也打死賜兒吧,以後賜兒再也不敢了......」

沈千染心中一陣急跳,她先扶起水玉在自已身旁坐下,又抱著傷心的賜兒連連安撫,輕聲問水玉,「出了什麼事?”

水玉掩住嘴,眼淚還是忍不住往下掉,一想起里安,那怒火幾乎從牙縫裡擠了出來,「是里安,把賜兒偷偷擄走。”

水玉很快把事情經過重複了一遍,這中間,聽到沈千染的眼淚也禁不住地往下流,一想到她的孩子一個人竟然在黑夜在荒郊野外,心就象被一把鈍器慢慢地研磨著,疼得撕心裂肺

「寶貝,不哭了,是娘親不好,差點把你弄丟了......」沈千染淚如雨下,戰粟著親著兒子小臉蛋,母子兩哭成一團。

小天賜見娘親並沒有責駡,又被娘親這樣親著哄著,馬上笑開了顏,先用軟軟地手輕輕擦去沈千染地眼淚,又小心翼翼地往沈千染臉上吹了幾口氣,看到沈千染被逗得笑出聲,便得意洋洋地指了指自已的額頭,琉璃眼滿是期盼地眨著。

沈千染會意,馬上用力地往小傢伙的額頭狠狠地親了一口。

小傢伙點點表示滿意後,又指了指自已的鼻子,沈千染馬上照著他的要求接著親,一會左臉,一會右臉,一會下巴,終於,全都親滿時,小傢伙才滿意地將小腦袋一把紮進娘親的懷中,奶聲奶氣地撒嬌,「娘親,賜兒愛娘親...。」說完,一本正經地抬起頭,「娘親,賜兒晚上要給娘親暖床!”

「暖床?」沈千染吃了一驚,兒子常說的話她極熟悉,什麼時候學會這樣的詞彙?

賜兒馬上眨著眼,一本正經地說,「娘親,賜兒身上很暖和的,娘親抱著睡,抱著睡覺覺......」

水玉忍不住亦破啼為笑,輕聲道,「我想是聽文丞相那個孫女說的吧,也幸虧有那孩子帶著,要不然讓賜兒一個人......」水玉一提,眼睛又開始泛紅,抑不住的哭腔,「這也算是天見可憐了,也幸好兩人有緣,前日中午,奴婢去南郊接賜兒時,軍營中有人刺殺文丞相,幸虧有賜兒在,救回了文相的一條命。”

水玉看著賜兒,滿臉是寵溺之情,「前日,老爺帶著賜兒離開軍營,營中的所有將士自發地來送,我還以為是老爺的人緣好,原來全是來送賜兒的,一個個大老粗在賜兒面前細聲細氣地說話,一定要賜兒有空去他們潼關看他們。二小姐,你不知道,這小傢伙多得意,條條有理地與每個將軍的話別,而且名字都稱呼對了!”

沈千染卻臉有憂色,「賜兒這麼小,就傳出如此名聲,未必是好事,尤其是他這醫術的天賦,怕是瞞不住了。以後,我們得看緊一些了!”

水玉一聽,眼圈又是一紅,沈千染忙道,「別傷心了,我說這些可不是要招你眼淚來著。這次總算沒出什麼大事,以後,不僅是你,連我也要放一萬個心在賜兒身上,這裡不比東越!”

這時外面突然響起一聲,「水玉,出來拿接一下,廚房裡送晚飯來了!”

沈千染微微一挑眉,她的院子何勞沈家的人送飯過來?

水玉輕輕搖搖首,用嘴型示意一會再說。

水玉提著食盒進來,沈千染披衣下床到飯桌邊時,水玉已擺好飯,水玉先按著和序驗了毒,確定飯菜是否有問題。

沈千染簡直餓壞了,手上有傷控制不了筷子,便拿了銀勺喝湯。

水玉牽著小傢伙,幫著他淨手後,才將她抱到沈千染的身邊坐下。

小傢伙仰起嫩白的小臉盈盈一笑,「娘親,賜兒會自已吃飯嘍!”

水玉先幫沈千染裝好飯,看看沈千染紅腫的雙手,輕聲道,「二小姐,讓我喂你吃。”。

「不用,這點傷看著磣人,其實沒什麼大礙,玉姐,你喂賜兒便是!」沈千染連喝幾口湯後,終於舒服地謂歎出聲。

小傢伙一聽,馬上奶聲奶氣地抗議,「賜兒能自已吃了,賜兒要做男子漢大丈夫,不能讓人餵飯飯。”

沈千染聞言抬首,與水玉相視一笑。

沒多久,水覓進來,一邊急急地走過來,一邊直嚷著,「有吃的也不叫我,我都餓壞了!”

水玉忙站起身,多擺了一副碗筷在自已的身邊,笑道,「還以為你在夫人那邊用了。對了,三殿下如何了?”

「還沒進城,七八個太醫已就在那候著了,直接帶回甯王府!」水覓到旁邊洗了手,也不擦,用力甩了幾下手中的水珠,便坐到沈千染的身邊。兩手捧起面前的一小碗湯,兩三口就喝光,舒服地謂歎,「餓的時候,什麼都是美味的!”

水玉注意到沈千染的手微微一抖,料定沈千染心系甯王,又不想直接問,便又問水覓,「有沒有醒過來?」說著,又站起來幫著水覓裝了一碗湯。

「沒有,太醫說,一是受傷失血,二是疲勞過度,可能要再調一晚才會醒過來。」水覓拿起筷子,一邊吃一邊含糊地道,「二小姐放心吧,甯王的命矜貴著。”

沈千染「嗯」了一聲,低語一句,「這時候應該能醒了!」又問,「娘親呢?回來後,好些麼?”

「夫人精神不大好,也不肯說話,吃什麼吐什麼,老爺擔心極了,沒上朝,都在房裡陪著夫人。”

「這對娘親是一個關卡!」沈千染無耐地看了看自已腫成不象樣的手,「看看明天手會不會好一些,到時去看看娘親,要不然,她見我這樣子,恐怕會更傷心!”

「是呀,夫人一直問起小姐,我只說賜兒太想小姐了,一直纏著小姐說故事,小姐怕賜兒來了影響夫人休息,便明天過來給夫人請安!”

幾個人用完膳後,沈千染陪著兒子玩了一個時辰後,水玉抱著小傢伙去沐浴。

沈千染坐在一旁陷入深思,這次宮變,也只能算是有驚無險,如果一切沒有改變,太子將在明年再一次發難。

心又想,難怪蘭禦謖這次這麼痛快放她母親回沈家,原來籌謀了一場,全是白廢力氣,這時候,應急著收拾爛灘子吧!

水玉抱著賜兒回寢房時,小傢伙已經在水玉懷裡呼呼大睡了。

水玉把小傢伙放到床榻上,蓋好錦被後,又細心地看著帳子裡是否躲進了蚊子,方放下帷帳,便坐到沈千染的身邊,告訴她府裡頭究竟這兩天出了什麼事。

水玉輕歎一聲,「奴婢讓人把里安帶回來,想等二小姐回來後處置,可到了前天下午,也不知道里安吃了什麼豹子膽,突然把所有的承認過的話都反過來說,反而汙陷賜兒自已頑皮爬到了她的馬車上,還在府中大呼小叫,說她是個當家主母,以後府裡的一切由她說了算。”

「她把府裡頭的丫環婆子全辭退了,就留了一些她從鐘家帶過來的親信,現在老夫人房裡也只剩一個叫杏桐的丫環侍候,我聽常媽說,老夫人發脾氣,公主氣焰更高,說如今沈府破敗了,如果再養一些沒有和丫環婆子,以後恐怕這房子敢要賣掉,大家一起搬了小宅院擠。她這是為了將來著想。”

沈千染聽了,冷冷一笑,「也該祖母吃些虧了,這些年盡會欺著娘親性子軟,好期負!”

水玉「嗯」了一聲後,接著往下說,卻越說越氣,「那里安這邊把奴才婆子趕出去不算,還直嚷著,二小姐是未出閣的姑娘,在沈家無權自已開私灶,不僅把東越來的那些廚子趕走,還上我們這裡,說要清點財物,凡數于貴重的物品,一率清點交上庫房,由她這個當家主母掌管。”

「她憑什麼到我院子裡?是不是有人撐腰了?」沈千染蹙眉,倒不在乎這些東西,而是她知道里安肯定沒這膽,畢竟水玉她們都是練武出來的,而且也不肯聽里安的號令。

水玉氣得滿臉通紅,一身燥熱,咬牙切齒道,「是,她身邊突然有幾個武功修為都在奴婢之上的侍婢,奴婢攔不住,院裡頭的東西全給他們搬走了。”

「娘親的東院呢?」沈千染眼裡全是沁涼,鬧?她才不怕,既然敢動她的兒子,那她與她就不是憑著鐘亞芙當年的一句憐惜話能消除了。

「她倒沒去夫人那鬧,今兒水月帶著夫人回來時,里安早早就避開,也沒見人影。”

沈千染冷笑,「一定是有人指點!她以前是借用祖母打壓娘親,如今和祖母鬧翻了,她又不敢擺明瞭和娘親衝突,就索性把府里弄個雞犬不寧!”

「小姐,你該換藥了!」水玉站起身,從櫃裡拿出一個藥箱,打開後,一邊為小心地用藥水給沈千染的手清洗,一邊道,「以前,里安是決不敢到我們院裡來,如今,有事沒事就會繞到這裡,身後跟的全是那幾個侍婢。起先二小姐睡覺時,她也來逛了一圈,幸好水月過來,讓我找一找斷腸草,說上回配製的那些毒藥用光了,這回準備再配幾符,把東院的老鼠全毒死。那里安嚇得帶了人就跑了!”

沈千染「卟嗤」一笑,「以後估摸著也不敢上我這來了!」一轉念,輕歎一聲,「玉姐,真是難為你了,這事,是我的責任,我不該太大意,只留下你一個人。”

「不,是我太大意,這些日子來,身邊全是高手圍著,讓我失了警惕之心,這個教訓我會一輩子放在心上,永不會再犯。」水玉一提起,滿臉陰霾,「那里安公主,別以為身邊有高手護著,就想逃脫,遲早,我會狠狠地教訓她!”

「教訓,這種人吃多少教訓也不長記性的!」沈千染眸光越發暗沉,她勾唇一笑,一抹深刻的殘戾從嘴角蜿蜒而過,「沒事,就讓她去蹦達幾天,原想放她一碼,是她自已不要命!她既然想瘋,那我就讓她變成真正的瘋子。”

沈千染輕蹙著眉峰沉思片刻,突然又交代一聲,「這幾日讓蘭亭的暗衛都不動聲色,看看里安究竟想幹什麼!”

水玉突然想起,便道,「哦,對了,二小姐,南宮太子接到東越皇后的急函,黃昏時,有來向二小姐辭別,我看二小姐睡得沉,實在不忍心叫醒你。好在南宮太子也很明理,只說以後二小姐需要他的地方,只要派人給他傳個消息,他一定赴湯蹈火再所不辭。」水玉臉色微微沉重,帶著擔憂的神色道,「那些玉蛟也匆匆跟南宮太子走了,好象東越發生了很急的事!”

「這一次多虧了他的説明,這些年,我欠了他太多的人情,將來都不知道怎麼還!」沈千染搖搖首,她現在沒有心力去操心南宮鄴的事,她輕歎一聲不語。

寢房裡突然變得沉靜,沈千染看著窗外的月光,心思一慟,低聲問,「你說七殿下救了賜兒,那爹和你帶走賜兒時,他有說什麼麼?」她心裡最看不透的一個人,應算是蘭錦了。

當初,蘭悅儀給她下毒時,她和賜兒的命也算是他救下的,但如果說,他知道與她是同胞兄妹的話,那蘭悅儀為難她時,他又忍心在樹上呆那麼久,而不下來為她解圍,這似乎又說不過去。

她的心猛地一跳,突然想起,三年前,娘親突然拿著暖血玉入宮為她求解藥,這事,雖被蘭禦謖壓制住,但卻不可能瞞過幾個皇子。

但凡皇家子弟,哪裡有幾個是簡單的,多少宮裡頭都有自已的眼線。

而沈家夜宴時,蘭錦上前敬了娘親一杯酒,她心中一跳,心想,蘭錦肯定已經知道自已的身世。

「沒有,當時營裡發生刺客,七殿下忙著,我們走時,倒是那些武將很捨不得,還有就是那文家的小姐哭不肯放人,說賜兒是她撿的,就是她的了。哭得驚天動地......」水玉忍不住一笑,添了句,「這孩子,和賜兒也是挺有緣的。”

沈老夫人一早醒來,便覺得唇舌乾燥,料想是心火又上來了,但撐起吩咐杏桐給她倒杯玫瑰露漱漱口。

一旁正在吃著早膳的杏桐有些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將手上的筷子一扔,衣角帶風地走到一邊的桌子上,倒了一杯濃茶,又慢吞吞地走到沈老夫人的榻前,手一伸,「老夫人,喝吧!”

沈老夫人抬起重重的眼瞼盯了杏桐一眼,「哼」了一聲接過,剛飲了一口便吐了出來,一把摔了杯子,罵道,「我說的是玫瑰露,你給我喝的是隔夜茶,你這丫頭,是誰教你這麼侍候主子的?”

杏桐也不撿,一邊返身慢走到桌邊,一邊輕描淡寫道,「老夫人,眼下府裡也不比從前了,有口茶喝便不錯了。要我們侍候得周到,也得有銀子呀,一個月才五兩,比那小門小戶的還少,誰還有勁去幹活?再說了,奴婢就是再盡心,這府裡頭,又沒有玫瑰露,你讓奴婢去哪裡變出來給您老人家喝?”

「你......你這燥蹄子,我說一句,你頂個十句,虧你還是公主府出來的,一點尊卑也不懂!」前日鳴風和香月香鳴等人當天下午就被轟著離開,一換上這杏桐後,她一輩子受的氣也沒有這兩日多,才一晚的時間,心火就吊了上來。

「老夫人既然您忠懇的話不愛聽,那奴婢不說便是!」杏桐冷笑一聲,坐下來接著吃。心想,沒見過這麼難侍候的老太婆,一會嫌茶濃,一會嫌茶熱,晚上半夜三更一會鬧著腰酸,一會鬧著腿疼,想睡個安枕覺都不可能,她一個人哪忙得過來?這種人你怎麼盡心她也不會誇你兩句,索性就怠慢些,自已過得舒坦。

沈老夫人一直憋著氣,到了中午後,里安一身華服帶著四個丫環給她請安來了。

沈老夫被前日里安那一鬧,前陣積下的那股戾氣暫態就扁了,也不再追究里安把府裡頭的東西清蕩一空的事,心裡也知道,就算這事鬧,也不過是個名聲不好聽吧,又不可能真讓里安填了這筆錢。

還是家和萬事興吧,於是,這口氣她便忍了下來。

里安剛坐定,杏桐便倒了一杯熱騰騰的八寶茶給里安,沈老夫人看了眼角直抽,明知她這兩日上火,這死丫頭還故意煮這種她不能喝的茶。

「老夫人,這兩日身體還安好吧?」如今,里安自擺了公主的身份,也不肯喚沈老夫人為母親了。

「不好,公主,我倒想與你商良一下!」沈老夫人嘴裡延出一絲笑意,「能不能幫我把那幾個丫環找回來,用了這麼多年,知冷知熱的,都順手了,這會換了這個......」沈老夫人眼睛斜睨了一下杏桐,「連個茶水都侍候不好。”

「老夫人,你也知道,如今府裡頭不如從前了,光靠老爺那些俸銀,就是光吃喝都不夠府裡頭一年的開支,這些個丫頭,還是本宮從公主府帶過來,領的全是本公主的銀子。老夫人要是再嫌棄,那就一個丫環也沒了!」里安冷笑一聲,將手上的八寶茶遞給杏桐,連正眼也不看沈老夫人一眼。

「這......」沈老夫人剛想提甯常安以前留下的那些銀子,又覺再提這些不僅惹得里安生氣,自已也會跟著鬧心,便歎了一口氣,「要不一個就一個吧,這個丫頭我用不起,你把鳴鳳叫回來便是!”

「這會叫本宮去哪裡找她,兩天前譴散的,這回都不知去了哪。這丫頭原也是本宮府裡的一等丫頭,也照顧過本宮幾個年頭了,如果老夫人實在不喜,那就把華桐給你吧。”

「華桐?」沈老夫人唬了一跳,那日里安撒潑時,那華桐一旁幫襯著吆喝,聲音比誰都大,只得悻悻道,「算了,就她吧!”

「那本宮就不打擾了。秋霜,我們走吧!」里安起身帶著一眾的丫環離去,杏桐忙跟著後面送里安。

沈老夫人又氣又無耐,也不想起身,靠在床榻上生著悶死,那個杏桐送個人居然送了一個多時辰才一臉笑意回寢房,慢吞吞地心拾著桌上的碗筷,也不問沈老夫人肚子餓不餓。

沈老夫人恨不得操起床上的枕頭,就摔過去,但一想,如今自已行動不便,晚上就算是出恭也要叫那丫環給她遞一下夜壺,想一想就忍下來了。

等那丫環收拾了東西進來後,沈老夫人便問,「老爺呢,聽說這今天沒上朝,怎麼不見影子?”

杏桐翹了一下嘴,「誰知道,或許一直在侍候夫人吧,都說夫人這兩天胃口不好,廚子裡都做了三回了,吃了全吐了。”

「有得吃還吐?」沈老夫人一聽兒子竟在一旁侍候著夫人,反她這個娘親扔在一旁連問也不問,怒氣衝衝道,「我瞧她那是裝的,她不是個大夫麼?我兒子又不是大夫,她分明就是裝病霸住我兒子。你去,把她叫過來,就說我早上一早到現在沒吃過東西,胃裡頭不舒服,讓她給我診診脈。這天底下媳婦侍候婆婆是天經地義的事,她要是也磨蹭,看我不去打斷她的腿!”

杏桐一聽,這回倒比什麼時候都聽話,急匆匆地就去東院傳話了。

沈千染剛好折了手上的紗布,聽到水月匆匆來報告,說沈老夫人命領甯常安去侍候老夫人時,聯手也顧不得再包紮,把賜兒交給水覓,就帶著水玉去沈老夫人院裡。

如今丫環少了,也沒有人通報,沈千染直接就上了樓自行掀了簾子進去。

一眼就瞧到,沈老夫人坐在太師椅上,甯常安半靠在沈越山的身上為沈老夫人診脈。

看著沈老夫人一臉陰鷙地坐著,而母親虛弱地站都站不住,而她的爹爹只會一邊焦急地撐扶著,一邊幫著甯常安拭著額邊的汗。沈千染眸如千里冰封,恨得想把眼前一切撕碎的心都有了。

她急速地沖上前,將甯常安從沈越山的懷里拉過來,吩咐水玉道,「背娘親回我房裡!”

「二丫頭,你幹什麼?長輩都在這裡,是誰教你目無尊長,敢擅自主張?」沈老夫人迅速抬頭,聲音僵得象生銹的鋸子拉著破木頭。

沈千染眉眼一彎,聲音又輕又緩,「好,娘親,您先坐著,女兒今日也有話說,這些話放心中很久了,不吐不放,您和爹都在,都聽聽女兒的心裡話吧!」她吩咐水玉搬來貴妃椅,讓甯常安靠著,又拿了張軟衿蓋在甯常安的身上,柔聲道,「娘親,一會無論女兒說什麼,您聽便是。”

甯常安臉上閃過淒色,也不看沈越山,終是點了點頭,把頭靠在了水玉的肩頭上。

「除了水玉留下,無關的人出去!」沈千染冷冷地看著杏桐,那眸光象寒淩,打處杏桐全身泛出顫意,連忙低下頭,飛快地離去。

「爹,今天恕女兒不孝了!」沈千染對著沈越山一拜後,驀地眸光射向沈老夫人,滿臉陰鬱,臉上的表情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比憤怒更加可怕、更加陰鷙的情緒,近乎咬牙切齒,「老夫人,我倒想問問,我娘親對你,對沈家到底哪裡對不起了?你活著就想折磨她,就想羞辱她,你憑什麼呢?就憑我娘親愛上了父親,所以,一切都忍吞了下來麼?”

沈老夫人從沒想到,沈千染敢用這樣兇狠的眼光看著自已,她瞪大雙眼,滿是皺紋的嘴角張張合合幾下,三角眸中暫態噴出怒火,指著甯常安斥聲,「甯常安,看來,這一切都是你教的吧,你教的好呀,我看這二丫頭如今翅膀也硬了,敢頂嘴了,瞧瞧,這眼睛毒得想要把我這老骨頭吞了是不是!”

甯常安只是虛弱地搖搖首,靠在水玉的肩上。

「染兒,別說了,爹帶你娘回房。」沈越山的心被左右揪疼得曆害,一個是妻子,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女兒。

他走到妻子的身邊,剛想伸手把妻子從貴妃椅上抱起,一旁的沈千染突然尖聲道,「爹,你不要抱,今天,就把一切說清楚,要是說不清楚,今兒,我就帶著娘離開沈家,從此以後,是死是生都沒干係。”

沈越山全身一震,轉身難以置信地看著女兒,細細碎碎的光芒在他的眼中交疊著,有掙扎,有痛苦。

沈老夫人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砸地地上,「砰」地一聲,杯盞碎裂,茶水四溢,怒氣衝衝嚷,「誰攔你們,要走就走遠一些,山兒,你過來,來娘親這裡。”

「老夫人——」沈千染毫不在意地踩過碎片,此時,她的眸光像是冰淩碎裂般發出耀芒,一步一步地朝著沈老夫人走去,「你一天天逼著我娘親,你逼她什麼呢?難道想逼著她拋夫棄子,回到蘭禦謖的身邊?”

「你......你在說什麼?」沈老夫人心中一沉,她料不到這種壓了她喘不過氣來的事,竟被沈千染如此輕鬆地道了出來。

沈千染驀然哈哈大笑,滿目嘲弄,「我告訴你,老夫人,但凡我娘親少一分顧念沈家,她就會是這西淩最尊貴的女人,只要她回到蘭禦謖的身邊,這世間最不可能委屈她的就是那個皇帝,也沒有一個人敢欺負她,而沈家......」

沈千染一步步地帶來,讓沈老夫人心裡的壓抑愈來愈盛,可她依然撐著不肯後退半步,她不想在氣勢上輸給一個小輩。

沈千染居高臨下地看著沈老夫,近乎一字一句地咬出,「老夫人,我母親離開沈家後,你以為沈家能活下一個人麼?蘭禦謖還會有耐性容忍沈家在這世上麼?我告訴你,第一個死的就是你!”

「你胡說......你......胡說八道,你竟敢咒我......」沈老夫人心中駭然,這麼多年,她一直怨恨甯常安給沈家帶來不信,倒從未真正細想過,若有一天甯常安離開沈家,那沈家的命運到底會如何。

如今沈千染的一席話如將她所有的底氣全部抽空,她心裡也感知,沈千染的話是對的。

沈越山的心滿目瘡夷,他慢慢地在妻子的身旁跪了下去,神情漸漸地變得麻木。沈千染說的這些道理,他何嘗不知。他怕死麼?不,他從未怕過。如果死可以解脫,他寧願與甯常安兩人一起死個乾淨。

可這些話,他能對母親說麼?他可以讓母親時時活在恐懼中麼?

沈千染滿臉悲愴一點一點成無情冷冽,最後,只余冰冷之聲敲響,「爹,您愛娘親,這點,染兒從不曾懷疑過,如果您無力違抗蘭禦謖,但對這老夫人呢?這二十年來,您任由老夫人對母親的百般刁難,她一邊毫無廉恥地享受甯家給沈家帶來的財富,一邊卻盡可能地羞辱著娘親。您呢,從來都是忍!忍!忍!連今日這種情況,娘親都病成這樣,您還會扶著娘親過來侍候老夫人?”

沈千染突然笑開了,笑得滿臉淚痕,從抑不住笑,到無聲哽咽,她看著沈老夫,冷冷地,無情的,憎恨地指著,「您看她說話底氣十足,有一些象病人的樣子麼?父親,您太懦弱,如果你愛不起娘親,就請你放手,女兒情願娘親去接受蘭禦謖,至少,她不會受任何人的委屈!”

甯常安無聲無息地閉著眼,淚珠卻控不住地從眼角滾落,水玉緊緊咬住下唇,不停地為甯常安拭去淚花。

沈老夫人此刻突然覺得自已是如此的孤立無援,她的兒子此時跪在甯常安的身邊,她的孫女看她的眼光就如同看一個仇人,不,連仇人也不如,那眸光中閃的不是痛恨,而是厭憎。

她忍不住縮了一起身已佝僂的身體,退了幾步後,跌坐在太師椅中,她拼命地想搜索一些話,想告訴眾人,她遷怒甯常安是理直氣壯的,誰讓她......誰讓她,猛地,她突然站起身,咬牙道,「若不是她,我的二兒子怎麼會半輩子守在邊城,連過年都不能回家看他老母一眼?是她,是她......」

「是麼?」沈千染輕輕一句,唇角挑著一縷深深的嘲諷,緩緩道,「老夫人,這二十年來,你有沒有一天當我娘親是你的兒媳?你一直怪娘親,是娘親讓二叔遠在邊城,十幾年不得回京。就讓我來告訴你,二叔不能回來的真正原因吧!」她再次走到沈老夫人的身邊,口齒帶著鋒利的刀刃,「我告訴你,是因為你一直對娘親不敬,所以蘭禦謖才讓你母子分離,他是在懲罰你。你處處為難她,正是你自已心眼狹小,自私自利,無情無義。”

沈老夫人心倏地全速變涼,她驚蜇地跳起,卻被沈千染一手推回到太師椅中。

此時,沈千染的神情變得詭異而狡桀,她笑著,聲音慢條斯理,「你看看,里安再蠢,也比你聰明多了,她只敢借著你的手來欺負娘親......。」語鋒倏地又是一轉,近乎斬釘截鐵地曆聲,「你叫她到娘親跟前來,看她敢不敢在娘親面前吭出半個不敬的字!”

沈老夫人全身癱軟地靠在太師椅上,緊緊攀扶手,青筋滿布指節繃得泛出青白,她只要稍一鬆手,就會象麵團一樣滑了下去。她被沈千染的眸光緊緊咬住,移不開眼光,她嘴角忍不住地一抽一抽地,她越聽越心驚,是的,這三年來,她倒從未見里安敢為難過甯常安。

沈千染沒有給沈老夫喘息的機會,她眸光如劍,陰寒冷徹哧,「你不僅對我娘親惡毒,你連我也不肯放過,你和里安合計,要把我送進宮。里安也罷,你是親親的祖母,明知道母親與蘭禦謖的往事,你竟如此惡毒地想讓我們母女共侍一個男人!你有何面目自稱是長輩?你死後,你還有何面目去見沈家的列祖列宗?你親信里安,連母親當年的嫁妝也給敗光,如今受了瑞安的氣,不敢拿她出,就欺著我娘性子軟,逼著她帶著病來侍候你。老夫人,你真是厚顏無恥到至極。”

猛然,沈老夫人感到下腹處一陣濕熱泌出,很快沿著太師椅的周圍漫去,一滴、兩滴地打在地板上。

沈老夫人全身顫抖,嘴角抽了半響才逼出話來,「你,你反了......反了......你給我滾出沈家,滾,滾,滾......」所有的隱晦,不能讓別人知道的,見不得光的事,全然被沈千染當著沈越山和甯常安的面前道出,沈老夫此時感到自已被人一件一件地撕去裹衣,光裸地被扔在案板上,剖腹剔鱗,而後再將內臟一件件生剮取淨。而失禁讓她更是羞恨無處躲藏,上不得天,入不得地。

沈千染輕輕一退,看著沈老夫人的身下,臉上悠悠一笑,緩緩道,「我就是反了,你又當如何,老夫人,要不是這家裡還有我娘親,我才不會回到這家中,這裡就是一個活墳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09:46 AM

一百零一 澀痛抉擇

沈老夫嘴角不停地抽蓄著,顫了半天才勉強抬起一隻手指著沈千染,可指了半天,卻吐不出半個字,唯有那陰鷙的眸光越過重重眼瞼朝著沈千染狠狠地射去。

貴妃椅上的甯常安聽到沈老夫人竟和瑞安合謀將自已的女兒送進宮,只覺血肉翻飛,尖銳的痛從心底刺出,仿佛帶著倒刺的鉤一樣,又狠狠被撥出,連皮帶肉地!

她什麼都能忍,唯獨無法忍受自已的孩子受到傷害,就如當年,蘭禦謖用沈逸辰的性命相脅,她可以生生將他從自已的心裡徹底剮出,從此後不會再留一分餘地。

可為什麼,眼前的老婦人,竟連自已的親孫女也下這樣的毒手!

這一刻,根意象沼澤裡的蔓藤般滋意勁長,她甚至不知道從哪裡掙出力氣,突然發狂似地沖到沈老夫人的身邊,一把推倒那太師椅。

沈老夫人此刻所有的恨怒都燒在沈千染的身上,根本沒有注意到發狂的甯常安,猛地被推個四腳朝天,悶哼一聲,手一時還僵直著指著上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沈越山扶著貴妃椅剛想站起身,甯常安一動不動,眸光死死盯在沈老夫人身上,卻猛地指向沈越山嘶吼,「不許扶,不許你扶她,如果她今天死了,我甯常安把命抵給她!”

沈千染瞪大雙眼,怔怔地瞧著甯常安發呆。她從來未見過這樣的娘親,從記憶開始,娘親在最美的時分,就算是開心也是半低著頭羞澀地笑,生氣時,亦只會低頭不語,傷心時也是默默流淚。

尤其是在沈老夫人面前,從來就是唯唯諾諾,從不敢說半個「不」字!

做夢也沒想到,娘親也有一天會當著丈夫女兒的面,把老夫人推倒在地!

甯常安幾日沒有吃過東西,方才掙出的氣力只是一瞬間的怒氣爆發,此時,她冷汗涔涔,搖搖欲墜,幸好沈千染早行一步到她的身邊,眼疾手快地半抱住甯常安,疾聲道,「娘親,您別激動,別激動,她們想害女兒,也得有這個本事。這事早就過了,娘,您別急!”

甯常安置若罔聞,她狠狠地指著地上狼狽掙扎的沈老夫人,怒迸哀慟之聲響起,支離破碎,「憑什麼?如果我甯常安欠了你,我用一生來還!憑什麼去傷害染兒?你也是個做母親的人,你的心是怎麼長的?”

沈老夫人跌滾在地上,全身沾滿了尿液,又濕又騷臭,她撐著手想站起來,可被腿腳好象一點也不聽話。她掙扎在地上,抬頭看著眼前一對相扶的母女,眸裡幾乎分泌出毒汁來,「反了......全反了......都反了!”

她顫抖的手一直想撐著地爬起來,可試了幾次都不成功,而那對母女就站在她的身邊,卻沒有一個人願伸手扶她一把。

她喃喃自語地詛咒著,她再無暇去顧甯常安的指責,此時,她只想站起來做一件事,逼著沈越山休妻。否則,她今日就死在這裡!

「甯兒,你身子不好,你不要太激動......」看著妻子寒白得透明得臉,一瞬而至的懼意,沈越山的瞳孔都在急縮,顫聲,「甯兒,是我不好,一直是我不好。染兒說得對,我太懦弱......你別生氣,我扶你回房,以後,我全都聽你的!”

沈老夫人如遭雷擊,重新癱回地上,她難以置信地抬眼看向自已的兒子,萬萬沒想到,沈越山不僅不來扶她一把,竟然還當著她的面,對甯常安認錯。

暫態,熱血挾帶著淘天的怒氣沖向四肢百骸,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腿不抽了,腳也不軟了,她一個翻滾起爬起來。

先是惡狠狠地盯了甯常安和沈千染一眼,眸光一轉,看著沈越山,她踉嗆幾步後,終於穩住了身體,酸意浮上,神情開始碎裂,無法置信地老淚縱橫,她一步步地靠近兒子,她想說——

山兒,誰都可以怪母親!誰都可以指責!唯獨你不行,你爹早過,什麼也沒留下。娘多辛苦把你們拉扯大,為了能讓你好好念書,娘沒日沒夜地繡呀,剪窗花,每天包著頭巾去街邊叫賣,也不肯讓你和南兒扔下學業......你忘了,你說你會把一生的殊榮都給娘!你說,你一生都會孝順娘......

但是,她甚至來不及把一腔的話說出口,迎上沈老夫人的,是一雙冷怒成霜的眸,冰棱碎末的眼裡全是銳痛悲戚,濃濃的嘲諷和深深的失望,「娘,您一直知道兒子心裡的苦,您怎麼能把染兒送進宮,那是孩兒的親骨肉,娘......您太狠心了——!”

「不...。娘只是想幫你,娘比誰都知道你心裡的苦,所以才想把二丫頭......」話未落音,沈老夫人被兒子的眼神震碎,她蹭蹭地倒退了兩步,腹中一股空乏寒涼之氣升起,滿腔的話突然不知道如何說下去,因為她從兒子的眼中看到濃濃的失望,她知道,母子間的隔閡已生,這道溝壑,只怕至死,也填補不上!

她輸了,爭了半生,她不是輸給這個媳婦,更不是輸給這個孫女,她只是輸給自已的兒子!

疲累撲天蓋地地襲來,沈老夫人機械地轉過身,臉上怒恨難辯,她沒再看任何人,只是憑著身體的本能,一步一步地朝著床榻上走去——

她想睡,好好地睡一覺,醒來時,不過是一場惡夢!

沈千染看著瞬息老態龍鍾的沈老夫人,嘴角掛起絲更深的冷漠,亦是更深的殘酷,這個是自已的親人,卻是傷害自已至深的人。

從今天她開口叫她老夫人開始,她就決然割斷了與她的血緣聯繫。

「染兒,帶我走......」甯常安看著女兒,眸光盈淚,唇角緩緩綻開一絲虛弱的笑,「你放心,有娘在,你一生也不會入宮!”

「娘親,女兒知道!」憑著重生前的記憶,她早就知道,根本就不存在選秀,因為在西淩選秀正進行火熱時,江南的水患變成了暴亂,民生怨載。朝庭為了安撫民心,取消了五年一次的選秀。

所以,在里安一開始打她主意時,她一點也不曾放在心上,只是不甘被里安設計,用了另一個障眼法,給里安一個警告。

沈千染扶著甯常安,輕聲道,「娘親,女兒帶你回去!」她使了一個眼色給水玉,水玉慌忙過來時,沈越山竟快了一步,他執著地從女兒懷中接過甯常安,黑眸如漆,堅定無匹,「染兒,爹不會再讓你失望了,你給爹一次機會,放心把你娘親交給爹!”

甯常安身子微微一顫,隨即一動不動任由著沈越山將她抱起。她埋首于他的頸邊,聲音清冷而平靜,「沈大哥,我甯常安這一生也不會再跨進這裡半步,如果你要陪我走,就牽緊我的手。如果你再鬆開,這一生,你與我都不會再執手!”

「甯兒,這一次,我會抱著你走,甯兒!」淚光浮溢,他聽懂妻子話中之意,她說的不是放開,而是鬆開。

這半生,他雖從不曾放開她妻子的手,卻從不曾緊緊握住!

他知道女兒怨他,妻子無聲的抗議,母親對他感到失望,可這麼多年來,他除了忍耐,他不知道路在何方。

十多年了,他被囚禁在宮中,有家不能回,獨自對著清冷的書室通宵達旦地核算著地方來的每筆收入和朝庭撥出的使用方式。

那個南書房就象一個沒有門的囚籠一般,十年如一日的枯燥把他的心志一點一點地磨透。

他幾乎沒回沈府,對府中發生的事,也無從得知。

他雖然心裡知道母親厭憎妻子,但這麼多年母親對妻子的態度都是不聞不問,並不曾做了很出格的事。所以,面對母親逼著他和里安圓房,逼他在里安房裡過夜,他想,只要他用自已的方式去熬,只要相安無事,忍一忍,就好!

可今日方知,母親討厭妻子至此,裝病逼著妻子過去給她診治,而他竟抱著一絲的狡幸希望母親看在甯常安一片孝心的份上,從此不在為難她!

更讓他難以接受,他和妻子已然半生受蘭禦謖的羞辱,母親竟想將他們唯一的女兒也要送到那個男人的枕榻之上!

他真想問一聲母親,可否有半分將他這個兒子的喜怒放在心上!

「染兒,把軟衿拿來,我們帶你母親回房!」他沒有再看一眼沈老夫人,指腹輕觸妻子眉目,與她相視輕輕一笑。

沈越山抱著妻子回到東院時,甯常安已經昏了過去。

沈千染開了個方子讓水月去抓藥,而後,吩咐常媽準備藥浴。

沈千染回身時,看到沈越山胸膛猛烈,臉色蒼白近青色,忙安慰道,「爹,您不要著急,雖然娘親這兩日吃的全吐了,但多少還是有吸收一些,一會女兒給她泡泡藥浴,讓娘親的身體恢復一氣力。只是娘親一直嘔吐,可能不是身體的原因,而是心裡積郁過深。爹,您多開導開導她。」沈千染不知道該不該對父親說,母親的病因是因為被蘭禦謖擄走,並囚進了帝陵之中。

心病還得心藥醫,或許只有父親才能讓母親心結打開。

可這事,她真的不知道該不該從她的口裡說出來,也許母親心裡並不願讓父親知道這些事。

沈千染無聲歎息,吩咐常媽熬一碗清淡的白粥,泌去顆粒,只剩湯汁。

「二小姐,你的手?」常媽紅著眼把弄好的粥送上來,沈千染剛想接過,常媽眼色一憂,端著碗退了一步。

沈越山這才注意到女兒的手腫得曆害,忙拉過女兒的手細細瞧著,眉峰深鎖,微帶指責「怎麼傷成這樣?”

「爹,沒事呢!」沈千染抽出自已的手,輕鬆道,「皮外傷呢,看得磣人,其實一點也不痛。」說著,就在母親的床榻邊坐了下來。

「來,讓爹來喂!」沈越山將妻子的頭扶到自已胸口,勺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沿著甯常安的嘴角喂著,半碗米湯足足喂了半個時辰,沈千染懸吊的心,剛回落一些,甯常安突然「嘔」地一聲,又全番吐了出來。

「甯兒......你醒醒......」碗從他手上跌落,米粥全打翻在地上,沈越山墨色的眸裡血絲彌纏,他緊緊抱著輕飄飄的妻子,心如刀割,挾著撕裂的疼痛,一寸寸地從胸口處漫延開,終是忍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

「爹——」沈千染大駭,上前就扣住沈越山的脈搏,心裡倏地一下涼透,她一直在擔心母親的身體,此時一觸,方知,沈越山常年憂患,郁怒憂思、不眠不休,體虛等致肝郁化火,五臟中,胃和肝已損至破敗。

「染兒,先看你娘親,爹躺一躺便好!」沈越山唇角綻開一絲溫婉的笑意,延至眸中,輕輕搖首道,「爹真的沒事,你不用擔心爹!”

「爹,你吐血多久了?你為什麼從不說?」沈千染眼神滿是心痛地震驚。

「沒事,沒事,不必擔心,快看看你娘親,你娘身體弱,爹躺一躺就好了......」一陣陣昏沉席捲著沈越山的身體,他的眼裡迷漫著傷悲,那眸光瀲瀲沒有焦聚地透過沈千染的臉,探向了不知的方向。

他把賜兒從南郊的軍營帶回來時,發現妻子和女兒都不在家。問水玉,水玉只是哭著搖頭。詢問了府中的傭人,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心裡第一個懷疑就是妻子被蘭禦謖所擄,他派人去找沈逸辰,想問個究竟,可是得到的回話是沈逸辰被甯王派到南宮鄴的身邊,已經很久不在宮裡述職。

他一夜無眠,焦心等待,終於等第二日黃昏,水月將妻子帶回了沈家。

他從水月懷中接過昏迷的妻子時,他的心說不出是疼、是漲、還是悶,只覺得周身如同白霧般冷泌虛空,好象又回到了那一夜的淩遲,他被蘭禦謖縛住在帳後,聽了一夜的心臟碎裂的聲音。

甯常安醒來後,他裝作剛剛下了朝,對一切毫無所知、毫無懷疑的樣子。

他給她沐浴,為她換乾淨的衣裳,就象新婚那一陣,兩人常常做的事。

妻子吃什麼吐什麼,他心裡焦慮,又是一夜無眠,半夜幾次起身,給妻子喂些米粥,結果,甯常安又全吐了出來。

他知道妻子愛整潔,又半夜給她擦身體,與之前在木桶中給她沐浴不同,這一次,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甯常安身體那些紫色的吻痕,他的心驟然被捅了一刀,暫態就嘔出了血......

沈千染扶著父親躺下後,用按穴的方法償試喚醒甯常安。

看著昏迷不醒的甯常安,沈千染知道,娘親一靜下來時,就開始封閉自已,開始自我逃避。蘭禦謖擄走了她幾天幾夜,她心中無法坦然面對沈越山。

可這是誰的錯呢?

「娘,現在您不能再逃避了,您是個大夫,您也知道您的身體已無大礙,這是心病。方才......」沈千染淚意一浮,掩住嘴輕聲道,「方才,爹他吐血了,女兒聽了脈向,可能有三年之久,娘......您快好起來吧!”

甯常安的眼睫無力輕震,若有感應般,展開,那雙原若日月星辰般的琉璃琥珀此時光華不再,她嘴角微微彎起,有氣無力地道,「染兒,去找賜兒,讓賜兒給你爹看看......」

心微微一松,只要娘親肯睜開眼,她就放心了。

沈千染忙起身,出了寢房的門,對水玉道,「去吧賜兒抱過來,快點!”

水玉和水覓兩人護送著賜兒到東院,沈千染抱過賜兒,眼裡澀痛,臉上卻笑著,「賜兒,娘親有煩惱了,要賜兒的説明!”

小傢伙「咦」地一聲,很高興自已能説明娘親,綻著一臉天真的笑,連連點著小腦袋,信誓旦旦地表示,「娘親的煩惱就是賜兒的煩惱!”

「賜兒真乖,娘親跟你說,我祖父生病了,需要賜兒給外祖父看病!」沈千染用力抱了抱兒子,沈越山的是沉涸,要治也不是一天兩天,孩子這才麼,卻要擔起這麼重的任務,她的心真疼。

「娘親,不難受......不難受,賜兒給外祖父扎針針......」小天賜抻出胖胖地小指頭,抹了一下沈千染眼角淡藍的淚痣,天真的安慰著,「賜兒很曆害哦,賜兒給好多人扎針針,都好了!”

「娘親的賜兒最曆害!」沈千染真心開顏一笑,忍不住又親了兒子粉嫩的小臉蛋。

回到甯常安的寢房,水月給賜兒打下手,水玉和水覓兩人給甯常安做藥浴滋潤身體,沈千染手腫得曆害,不能接觸這種藥水,只能在一旁遞著毛巾,添加熱水。

忙到戌時,看到父母終於安枕了下來,沈千染方抱著疲累的賜兒回自已的院落。

到自已寢房時,一開門就先看到她的床榻上躺了一個人。

水玉吃了一驚,一個箭步想上前捉人,沈千染忙拉了她一把,輕輕地做了一個「噓」的口式,又用口型輕輕道,「三殿下!”

水玉眼睛一眯,朝著沈千染擠了一個曖昧的笑容,也不等沈千染說什麼,一溜煙就跑出去,還帶上了門。

沈千染抱著賜兒輕輕走到床榻邊,看到蘭亭身體蜷著,躺在床榻的邊緣,連被子子與不懂得蓋,料是等她等太久,身體又虛,便想靠一靠,便這樣睡著了。

輕歎一聲,她半跪著上床,將賜兒放在了蘭亭的身邊,又拉過錦被,將父子兩蓋住。

剛要轉身,袖子被人拽住,沈千染臉色一紅,站著也不動,靜靜地看著他。

蘭亭緩緩起身,也不說話,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手,看到那上面的紅腫,眸光輕輕浮動,竟低下頭,輕輕地吻在她的手心上,帶著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掌心上,帶著微微的癢意,一波一波地研磨著她的心,心潮橫生。

她凝著眼前半靠在床塌邊沿的男人,看他雙眉緊蹙,眼角眉梢都是驚痛,她突然清醒了些,「你別肉麻......」猛地抽回自已的手,「孩子還在呢!”

慌亂地松腕逃身,蘭亭知她甚深,早已圈摟了她的後腰,緊攥不放,他將臉深埋在她的後背,心中簇簇柔情沿著周身密佈的血管傳遞,「染兒,這世間恐怕找不到第二個弱女子,有這樣的勇氣......」

沈千染心頭酥癢難耐,顫聲道,「我必須活著,我的孩子在家中等我!”

他緩緩搖首,長臂一圈一圈地收緊,象要將她融進他的骨血,「可你始終沒有把我放棄,染兒......我知道那時候你一定很難、很難、我甚至無法想像你一個人是如何撐過來,偏生,我如此無用,讓你一個人去承受。染兒,我違背了我的諾言......」他醒後,暗衛把那天的情形全告訴他,他顧不得天已黑,也顧不得陪伴在他身旁的珍妃的阻擋,就來找她。

「不,蘭亭,你千萬不要這麼說!」她驀然轉身,突然明白了他半夜來找她的原因,不是因為她的手受傷,而是他在自責,自責他沒有好好守護住她。

她雙手抱住他的脖頸,溫軟雙唇親吻冰冷蒼白的臉頰,唇齒微顫,「那一天,如果沒有你,我早就死去,是你拼著命,把我帶出那個旋窩。蘭亭,我活著,是因為你的拼死守護!」她眸光一點一點地泌出淚意,想起那日他完全不醒人事的情況下,還睜著一又空洞的眼——

蘭亭不語,一點凝聚的顫抖的吻全然落在她的臉上,從前額到眼角,最後到達唇瓣,冰冷蒼白,唇舌一圈一圈地擠壓簇向更深。

「蘭亭,我......我一直推開你,是因為我怕!我不知道,我們這條路有多難走,我沒有信心。」模糊之聲溢出,她亦回吻,心魂震顫。

「那你不要動,就在那站著,我來走,讓我走過去,無論你離我多遠,總有一天,我會走到你的面前。」他抬眼,鳳眸瀲著一泓水豔,溺斃人心。

沈千染嘴角澀然一笑,她想說,他和她之間的距離不是一條路,而是一段深淵,沒有路的深淵!

她看著蘭亭眼底浮著一層淡青,心心神一斂,「睡吧!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她扶著她,他失血過多,臉色蒼白,連嘴唇都毫無血色。

「你陪我睡,我們三人一起睡!」蘭亭痞性頓生,在這寢房中等待她時,他就想著,今晚裝病也好,裝無賴也罷,總之,他不回甯王府了。

他飛快地摟住她的腰,往後一靠,借勢拉了她躺在他的身上,雙臂緊緊箍住不放。

她先是掙扎幾下,而後聽到他嘶啞地悶哼出聲,心道不好。抬頭時,果然看到蘭亭蒼白的臉上浮上一層詭異的橘紅。她慌忙道,「好!」再不敢掙扎,但卻不肯與他如此親蜜,她指了指小傢伙的內側,眸中堅定,「我躺賜兒裡面!”

「好!」蘭亭馬上識相地鬆手,忍不住神彩飛揚起來,心道:原來這麼容易,害得他糾結了一晚,想了百種方法,更是考慮了百種後果。

他不敢多要求,他知道,這已是她的極限了!

沈柔佳趴在床上,把臉埋在雙臂間,嘴裡狠狠地咬著毛巾,她的聲音嘶啞地說不出話,只能有一聲無一聲幹嚎著幾個音節。

「姑娘,你忍一忍,再換兩三次藥,可能就不會這麼疼了!」白嬤嬤憐惜地看了她一眼,這麼標緻的女孩子,虧得自已的主子捨得下這個狠手。

她將浸過藥的軟刷,小心翼翼地探進申柔佳的身體,一邊清洗血污,一邊安慰道,「瞧,今天血出得比前兩日少多了,只要堅持這種治療,再過十天半個月,老奴准保姑娘又是活奔亂跳的!”

為什麼,為什麼,她一直要忍受這樣的羞辱和磨難?什麼時候才是個盡頭?

申柔佳心裡又是被尖刃曳過的一般疼痛,連聲音都沒辦法發出,早就在那晚已經哭啞了,她眼睛也腫得幾天幾夜睜不開。

對她而言,已經是無關疼痛,而是從深沉裡發出來的那種恐懼感。她從不曾知道,作為一個人,會以她這種慘烈的方式活下來。

這幾天,她無時無刻不想著一死了之,可是想想父親還在獄中等著她去救。

想著,她所有的不幸會是沈千染造成的,她再疼,再怕,她還是選擇偷生。

她的十指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那裡的指甲是那夜被那惡魔一個一個地用鐵環撬開,只要稍一回想,她全身就控不住的顫抖。

可,記憶不能由她來擺佈,只要她一閉上眼,所有的回憶都爭先恐後地潮湧向她的腦海——耳畔全是魔音不絕,象抽著她的靈魂般,疼得在身體內亂跳。

那一晚,她換了漂亮的輕紗幾乎半裸地在床榻上等候著,她心中緊張,緊緊地盯著門口那處,果然,沒有讓她等待上久,她聽到了珠簾被掀起的聲音,當時她緊張的一顆心都要跳了出來,那人卻如鬼魅般突然閃到她的面前。

那人臉上帶著面具的人,可她一看就知道不是甯王,因為甯王比眼前的人要高出半個頭。

她甚至來不及尖叫,就被眼前的面具人擊昏,等她清醒時,第一眼看到的竟是今夜當眾卿點她的六皇子。

她喜出望外,心想,定是六皇子不甘心,便派人擄了她。

這正好趁了她的心意,蘭亭雖美好,可惜太危險,弄不好,她就會把小命給丟了。而眼前的皇子不同,是被她的美貌所吸引,當眾卿點了她。

蘭禦謖的兒子果然個個長相優秀,雖然眼前的皇子,眼底略為浮青,但五官仍然不脫清俊。

他大刺刺地靠在太師椅上,眸光如獵豹,似乎在欣賞著眼前的一頓美餐。

申柔佳不知不覺地將身體緩緩放鬆,眸光似水,輕輕柔柔地回以含羞一笑。

蘭宵望著眼前風情萬種的少女,他的目光毫無掩飾的興趣透出晶亮光茫。黑眸一眨不眨地緊盯著申柔佳,嘴角嗪著一絲明豔的浮笑,略帶慢條廝理命令,「方才,你跳的舞本皇子很喜歡,現在,重跳一次!”

「佳柔遵命!」頓時心潮澎湃,滿臉激紅,她媚眼一彎,半伏下身,對著他深深一拜,讓胸前隱隱約約的溝壑呈現在他的眼前。

雖然眼前的衣裳薄了些,但有什麼關係呢?反正過了今晚,她就會成為他的人。

蘭宵輕蹙眉頭,指了指她身上的衣裳,透出一股不耐,「這什麼衣裳,看了多礙眼,脫了再跳!”

申柔佳暫態花容失色,如果讓她脫光了跳,只怕將來她在他面前,比青樓豔妓還不如。

她眸光浮淚,淺淺地勾著他,卻被他唇角毫無溫度的一彎清醒了,她知道,她在他面前沒有任何乞憐的餘地。

她開始恨了,若不是沈千染,她怎麼會下賤至此?

畢竟穿得再少和身無寸縷不同,尤其千魅坊的舞姿都以大膽挑逗為主,公然赤身圍在一個年輕男子而前,用極挑逗的擺弄著自已的身體的隱晦部份,既便她再有思想準備,舞姿也變得僵硬,失去了靈動。

可蘭宵看得極為滿意,他對著她,用中指朝她勾了勾,她對他象招喚畜牲的動作不以為意,很快地撲到他的身前,臉上重新漾起最美麗的笑,嗲聲,「六皇子,天都暗了,不如,讓民女侍候您吧!”

蘭宵吃吃笑開,摸了她胸前一把,「你好象比本皇子還急!」他的手掌輕輕揉著,「不急,一會有的是機會,這夜還長著呢!本皇子一定會讓姑娘你欲仙欲死......」說完,手上的力道緩緩加大。

申柔佳又羞又澀,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卻依然把身體迎了上去,並輕輕擺動著自已的腰肢,讓他的手心更貼近自已的身體。

這一招,她是學了女子房中的秘術,本來想用來吸引蘭亭,想不到,這時候能用得上。

她看著蘭宵眼裡隱透著*,心中得意更甚,雖然眼前也不過是個不受寵的皇子,但是,來日方長。她按住他的手緊緊貼在她的胸口,緩緩地站起身,讓他的手自然地漸行漸下,直到那處......已是做好了等待!

「不錯,是個尤物!」蘭宵笑得更滿意,但他並不著急,這樣的尤物不好找,他要玩得痛快淋漓,他收回手,聞了聞手指處的芳香,往後一靠,雙腿交疊,微一眯眸,慵懶而又帶著絲戲謔的聲音,「接著做,就象方才跳舞一樣,給本皇子開開眼界!”

申柔佳心中詭異一跳,眸光不明地探向他。

「看你挺機靈的,怎麼,現在不懂本皇子的意思了?或是,要本皇子手把手地教你?」他的話語,雖不急不徐,溫潤如玉之聲,卻如冬日剛化的寒冰當頭淋下,把她澆醒。

她是從千魅坊訓練過來的,當然知道蘭宵話中之意,他是讓她在他的面前施展房術中所授的最隱晦的秘術。

可那樣太讓人羞恥了,她畢竟是個黃花閨女。心緊緊地擰成一團,一遍遍地警告自已,她必須聽話,如果不想回到千魅坊任那些糟男人玩弄自已,就得聽話,怎麼說眼前也是一個年輕相貌不錯的皇子。

她展顏一笑,身子如弱柳般地在白色的地毯上躺了下來,雙手按著書籍上所授,輕輕撫過身體的每一個敏感,豐唇輕啟,一聲聲地吐出令人血脈賁張的呻吟......

果然,蘭宵坐不住了,他蹲到她的身邊,拉過一張椅子,聲音略帶暗啞地命令道,「轉過身去,跪趴著!”

申柔佳微微愣了一下,有點不明,但她想,或許每個人都有各自喜好,或許不完全與書籍上描述相同。

她依言轉過身,蘭宵突然一扣響指,寢房的門突然就開了。

「啊......」申柔佳心情激蕩幾乎昏死過去,本能地想起身躲起,腰際卻被蘭宵的大掌死死扣在椅子上,眸光一沉,兇狠厭惡之光立時盈滿眼眶,隨即狠狠掐了一下她的後腰,「你敢動半分,本皇子把你從窗子扔出去!”

仿佛又回到了鞍都鎮那羞辱至極的一晚。申柔佳瞪大雙眼,頭額青筋緊迸,恐懼侵襲得她全身控不住地顫粟著。

進來的是五個太監,一隻只寒冷猙獰的手掌很快地分別按住她的四肢。

真正讓她恐懼到至極的是,其中一個太監把手上的一個託盤放到她的身邊時,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的鐵環......

她的心顫成一團,全身泌著冷汗,「六皇子,您要......要幹什麼?」這些,她聽過千魅坊的姐妹說過,曾有一個姐妹就遭遇過這種事,被抬回來時,整整養了半年,方能下地。後來大夫說,這一輩子再也不能生養了。

「六皇子,民女會......會侍候您,您讓他們退下好不好?」她償試著最後的掙扎,「民女學過很多侍候人的......一定讓六皇子滿意,民女還會......會......」當她看到六皇子已經拿起夾子,她急得顧不上所有的羞恥,慌不擇言,「民女學過房中的秘術,可以讓男子...采陰補陽,民女什麼都會,六皇子,讓民女侍候您,你一定會滿意的......」

蘭宵終於開口,用那冰冷的玉勢敲了敲她的屁股,眸裡一抹一抹仿佛瞬刻被揉進大片的濃灰、黑鷙,還有深深的厭惡,「你那一套,本皇子十歲就知道,何勞你來教?”

蘭宵一個眼神,那四個太監就狠狠壓住她的四肢,另一個太監拿了一條毛巾一把塞進她的口中,臉上擰出一絲笑,左右手各執一個夾子,朝她胸口夾去......

疼,疼,疼!痛得她死去活來,幾乎將她最後的一絲神智也殞滅——

後來,她不知道自已到底昏過去幾次,又是醒過來幾次,唯記得她是因為疼痛醒過來,又是疼痛昏過去。

她象一隻被禦了四肢的困獸般,在地上痛苦地盤蜷著!

而他,看到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冷笑,「什麼沈佳柔,還以為本皇子認不出人?果然是極品,菊口這般緊致,玩得這麼久,也不見鬆弛,本皇子真想感謝三皇兄的割愛......」

銳痛從身體和心底同時崩發——竟然又是他!又是他!

「白嬤嬤,你在這呀!」一個侍女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六殿下回來了,還帶回一個受傷的婦人,在找你呢,快點快點。”

「哦,好好,老奴馬上去!」白嬤嬤慌忙下了榻,可申柔佳的藥還下一半。

那侍女瞧了一眼,便道,「白嬤嬤,你去吧,我幫她上藥!」對這種傷,府裡頭的丫環多少都會懂得處理一點,眼前的女子自幸運,六皇子還讓她在這裡休養,給她治病。有不少的,直接是扔到後院,是死是活直接埋了。

那侍女到底沒有白嬤嬤手法嫌熟,幾次弄得申柔佳痛得淚水直飆,拼命地咬著毛巾不敢發生哭腔,她的聲音不能再啞了,再啞下去,她怕自已會變成徹底的啞巴。

「哎,疼也得忍,誰讓我們都是身份低賤的人呢?」侍女看她跪都跪不住,忍得十個腳指都崩直了,「你也不要怪六皇子,心狠,但凡誰經歷過他經歷的痛苦,都是不死也會瘋。」侍女將手中的塞滿藥膏的羊腸一點一點地塞進她的體內,拿過一條布毯幫她蓋住,收拾好床榻上的東西,走到一旁的去淨手。

轉過身時,看到申柔佳朝著她點著頭,似乎有些話要說。

「你想問六殿下的事吧?」侍女淡淡一笑,往她身邊一坐,「這後院,你是出不去了,你想知道,我告訴你也無妨。”

申柔佳聽到宮人把活生生的嬰兒從韓賢妃的體內挖出來時,冷汗淋淋,她想不到,看上去風華逼人的帝王竟如此狠辣,連自已的親骨肉也如此殘忍。

真是報應,如今他的兒子就是一個十足的變態,那一晚,他不僅將她的指甲生生的撬開,還一簇一簇地扯斷她的頭髮,耳鬢,後腦勺少了十幾簇,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長出來。

這此,門突然被推開,幾個侍女抬著一個人進來,「這裡還有一個空床,把她先放這裡吧!」白嬤嬤指著申柔佳身側的一個木板床。

申柔佳用力的擠開眼睛一瞧,竟是個白髮蒼蒼的婦人。



一百零二 狼狽為謀

「輕點些,六殿下吩咐了,這人要是死了,就拿大夥兒填命!」白嬤嬤在床榻上輔了一張乾淨的麻布,吩咐眾人小心些。

「她是誰呀,都這樣子了,還怎麼能活?」阿海抬傷者的上半身,看著她腹下插著一把匕首,整把沒入,只露出刀柄。幸好傷者的臉雖被什麼劃過,橫七豎八地交錯,都劃得都不深,沒見血跡,應該處理後不會見疤痕。

「這個人的傷和我們以前接的那些姑娘的傷不同,不像是六殿下傷的,瞧她全身濕濕的,倒象水裡撈出來。」苗香在一旁備好清理創口的藥水後,又開始撕紗布,以方便包紮。

「別多嘴,快去提些熱水,阿冰,你把她的裙子剪了,看看傷成什麼樣?」白嬤嬤輕喝一聲,她不知道刀創是否在要害處,不敢草率撥出,便用剪刀剪開傷者腹下的衣裙,看具體的位置。

「好!」阿冰從盤子裡拿出來剪子,掀開濕冷的裙子,卻驚得大叫一聲,聯手上的剪子也給扔了。

一旁申柔佳也跟著嚇了一跳,忍不住側過頭往傷者的腿看去,只是她的眼睛腫得太曆害,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只是感覺那腿有些怪異的扭曲著。她想,肯定是斷掉才會如此。

白嬤嬤瞄了一眼,不以為然地瞪了阿冰一眼,斥責道,「叫什麼,跟我也有三個年頭了,連這個也見不得?不過是骨頭露出來,有什麼好叫的?少見多怪。阿真,你代替她,你們想活命的話,就手腳麻利一些。真要是救不活這個人,我可保不住你們!」白嬤嬤很快檢查著著身體要害後,噓了一口氣,「真命大,腹下雖有刀傷,可傷的不是要害,加上刀整把沒入,血反而被抑住沒流出來,也算是福大了!”

「可她的左腿可能保不重了,白嬤嬤,你來瞧一瞧!」阿真跟了白嬤嬤有些看頭,在後院中看過不少病人,已積累了不少經驗。她此時已完全撕剪開那人的裙子和褻褲,發現左腿的傷處不僅露出骨頭,周圍的肌肉已呈出死色外翻。

白嬤嬤瞧了一眼那腿傷,帶著同情地眼睛看著傷者的臉,搖搖首輕歎,「可惜了這麼美的一個婦人,讓人準備刀鋸,既然這腿不中用了,就早點拿了,不然,時間拖長了,連命也保不住。”

申柔佳說是要鋸人的腿,嚇得扯了身上的被子蒙著臉就蓋著。

「嬤嬤,您瞧,她的臉好象不對勁?」站在前面處理傷者的海容,疑惑地用手上的紗布狠狠地刮了一下傷者的面容,看到紗布上粘了一些膠質的東西。

白嬤嬤瞄了一眼海容手上的紗布,上前一步觀察了她的耳後頭發接縫處,笑道,「要不是水泡太久,我也瞧不出,這種易容之術,只怕是天下無雙。」白嬤嬤捧著傷者的臉細細端詳了一陣,「我說這人看著怎麼這麼眼熟,原來是象極了當年的蘭妃。」白嬤嬤又觸了一下她臉上的一些劃痕,輕笑道,「原來是易了容的。得馬上清洗,她的臉被水泡成這樣,再不把易容洗了,這整張臉都要爛掉。”

「可這怎麼洗,奴婢很用力擦,可只能擦掉少許。」海容好奇地用兩根手指捏了一下傷者的臉,「在水裡泡過的,這易還不會掉,也真是神奇了!”

阿冰忍不住探過身瞧著傷者的臉,有些害怕的伸出手摸了一把,「是哦,象人的皮膚一樣,還有彈性。白嬤嬤,易容有這麼神奇麼?不是水一泡,就揭了下來一張人皮麼?”

白嬤嬤見苗香已把準備好的東西放在她的身邊,一桶熱水也備好,便吩咐眾人,「先別管臉了,幫我先處理她的刀傷。這臉毀了也死不了人。等傷處理好後,你去用雞蛋清先給她塗上,過一盞茶時,給她用濃茶汁洗,應會洗得掉!」白嬤嬤皺了一下臉,喃喃自語一句,「也不知道是什麼人,敢易容成蘭妃的樣子,也不怕遭誅滅九族!”

申柔佳聽到「蘭妃」兩個字時,心微微一擰,暗自沉思,蘭妃這個名字,她略有些印象。她不自覺蹙著眉極力地思索著,猛地想起,當年在沈家時,曾在沈千染的嘴裡聽到這個名字,她像是七殿下的母妃,皇帝的寵妃。

竟是七殿下的母妃,當年天子最心愛的女人,在民間也有一些關於她盛寵的傳說。

接著又聽到「易容」兩個字,她的心倏地幾乎沖出咽喉,緊接著一頓急跳。眼前的女人易容成蘭妃的模樣,那她是不是和皇家有什麼關聯麼?在她身上又有什麼秘密呢?能有這麼高超的易容之術,如果自已掌握了,那......

一柱香後,所有的東西都備好時,白嬤嬤命人用毛巾塞住患者的嘴,又讓幾個丫頭分別按住傷者的手腳後說,「啊海,你是男的,你來鋸腿,儘快用力地鋸,越快越好,越利索,血就流得越少,你跟我學了這麼久的醫術,也該獨當一面了!”

「是,師父!」一個略顯尖細的男人聲音應了一下。

申柔佳忙用小臂掩住耳朵,她不敢看外面的情況,如果她能走,她早就跑了。

她等了半刻還沒聽到任何聲響,便忍不住掀開被子瞧,剛睜開眼,就看到自已的床邊放著一條明顯顯的腿,血肉磨糊,白骨森森!

她尖叫一聲,只覺全身冷汗冒出,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這麼膽小,又不是她的腿,傷者都沒叫呢!」阿海尖細地嗓音裡發出幾聲笑,走過來,用布把那斷腿包起來,放到地上的解落裡。

白嬤嬤看著傷者,臉上滿是同情,她半生行醫,見過太多的病人,象眼前這個人痛成這樣仍然一聲不哼的,倒是第一次。

她欲圖從傷者的嘴裡拿出毛巾,卻一時撥不出來,她看到毛巾上已經沾了血跡,定是咬得太用力,連牙根都出血了,輕聲一歎,「疼就叫出來。雖說沒了一條腿,但總算命能保住!”

秦之遙圓睜的雙眼直直地看著頂梁,狠狠地咬住下頜,她不是不痛,而是痛到麻木!

更不是不在乎,而是這一路昏沉,她屢屢在狂悲狂痛中恨不得立即死去,可現在,也唯有麻木!

被蘭亭扔出去後,落水那一刻,她整個人清醒了過來。她反而幸運地被沖出旋窩,她不識水性,幸好給她抓到一根飄浮的竹杆,她便免強用竹杆撐著,讓自已儘量飄浮在水面上。

可過狹窄的河道時,突然不知道從身後的急流中沖出來的一根木樁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左腿之上,她清晰地感覺到骨頭的斷裂,並穿出肌肉之外,在昏迷的那一剎那,生存的本能讓她狠狠地抱住了敲打在她身上的那一根木樁。

眾人忙到下午未時末才把患者清理好,白嬤嬤離開時,交代了申柔佳一句,「你多看著她點,夜裡她要是鬧得慌,你伸出手,看看她是不是燒了,要光是疼,就不要喊,若是夜裡頭燒起來,你就用喊一聲。”

申柔佳用手指了指自已的咽喉,無聲地用口型:我叫不出來!

白嬤嬤找了個棍子放到她的床邊,「有事用這棍子敲一敲床板,我們就聽到了!別讓她死,六殿下要她活著,你跟她同房間,要是她死了,你肯定是脫不了關係的!”

看到申柔佳細小眼縫裡流出懼意,白嬤嬤一歎,「你是新來的,就你這個床位有空,你不用擔心,她的傷看似嚴重,全是外傷,不致命,你看仔細些,就不會有事。我累了一天了,先去休息了!”

申柔佳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在白嬤嬤快離開的那一瞬,申柔佳突然心生感激,這個老人不僅救了她,而且對她身體那種尷尬至極的傷沒有一絲的鄙夷,她心頭一熱,「多謝白嬤嬤!」申柔佳終於啞著聲從嗓子眼裡擠出一句話來。

「算了,就算是積點德吧,來世,做有福的人就行了!」白嬤嬤歎了一聲,走了出去。

夜半時,申柔佳記卦著白嬤嬤的話,不敢睡得沉,時不時地挪著身子去探探那人的額頭,還好一切正常。

她其實也沒睡意,這幾天天天趴在床上養傷,多數是昏昏沉沉地睡著。

加上房裡頭突然多出這樣一個神秘的人,她心裡總是忍不住地胡思亂想,她盼望著,這對自已又是個契機。她總覺得自已的命不會就終止在這小後院中,從此一生人不象人鬼不象鬼地活著。

上天給予了她美觀和智慧,不會僅僅讓她吃苦的!

眼淚又開始止不住地從眼眶裡擠出來,她壓抑著哭著。白天時,人來人往,尤其是白嬤嬤,都會來看看她的傷,安慰她幾句,到夜裡,一切死寂時,哀傷絕望而就浮了上來。

她想她的爹,不知道他在獄中會不會受刑,想她的兄長,不知道他會不會給高利貸的人追到。

「甯常......安,沈......千染,沈千染......我,我決不會放過你......」隔壁床傳來磨糊的囈語,在深夜中,卻讓人聽得尤其清楚。

申柔佳整個人清醒過來。她豎起耳朵聽著,果然,又傳來那人一聲聲的詛咒,不停地罵著,「沈千染,我要你下地獄......甯常安,終有一天我要......毀盡你的容,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能......蘭禦謖,你欠我......你欠我......」

申柔佳心怦怦怦地亂跳,世界上竟然有這樣湊巧的事?

她忍著身上的巨痛,一點點地撐起來,拿去一旁的油燈,靠近了那人。

她帶著強烈的好奇心,湊近一瞧,差點扔了手上的油燈,因為那人睡著了,眼睛還是睜著。

那人臉上平凡無奇,唯有一雙眼眸漾著妖異的赤紅,眸中含著徹骨的恨意。此時的她,看上去竟象地煉獄中的永世不得超生般的冤魂一樣,全身散發著濃濃的怨念。

能擁有這麼一雙眼睛的人,決不是普通人。申柔佳嘴角竟挑起一絲暢快的笑,她撫上了亂跳的心口,告訴自已,這是天意,是上天派眼前的人來説明她。

沈千染和蘭亭帶給她的傷害,她遲早有一天會討回來。

一想起那兩人,申柔佳的心就跟火燒似乎的。她腦中只想喝盡沈千染的血,生剮盡了她身上的每一寸肉啃啐她的骨頭,舔幹她的骨髓。

這世間沒有人會比她更恨沈千染,不了解這種痛恨已至想毀天滅地。讓她生不能,死不得!

想了一夜的心事,終於在天濛濛亮時,有了些睡意,她最後一次探過手想試試那人額上的溫度,卻聽到一聲暗啞之聲,「謝謝你,想不到你這麼有心,肯照顧我這個沒用的人!”

申柔佳臉上閃過一絲雀躍,馬上極力地從咽喉中逼出一句,「都是天崖淪落人,說什麼照顧呢?”

秦之遙冷冷道,「我只是暫時這樣!”

「你的腿......還好吧!」申柔佳嘶啞地問了一句,心裡對她的冷漠有些失望,忍不住暗罵一句:拽什麼拽,都成了獨腳鴨了,還神氣什麼!

秦之遙冷冷哼了一聲,「不過是少條腿,不會死人,我秦之遙受得起。”

申柔佳臉上先是掠過驚奇錯愕的神情,忍不住想起昨天扔在自已床榻上的那一條斷肢,腹中升騰起一股嘔意,她強忍著不敢表現出來,勉強笑道,「秦......秦姐姐,你真是不簡單,我......我要是有你的一半,我就不會天天想著死了!」申柔佳咽喉處又開始漲得難受,她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終是再也無法開口。

她略為脫力地躺回床上,看著窗外的晨光,心想,來日方長,這秦之遙的傷要養也不是一天兩天,等她好了,再好好和她談談,只要有共同的敵人,她相信,她與這個婦人很快就能成為朋友。

秦之遙,只希望你不要太讓我失望了!

第二天,申柔佳求白嬤嬤給她泡一些膨大海潤潤嗓子。這天些,她怕出恭,除了喝一些必要裹腹的米湯外,幾乎都不吃別的東西。加上身體移動又不方便,連水也不敢喝,便得如廁時要人扶著,既麻煩別人,自已又難堪。

到黃昏時,院子裡突然傳來一些淩亂的腳步聲,接著,聽到一個丫環壓低的聲音,「六皇子來了,六皇子往這邊來了,大夥提些神,別出岔子,累得大家一起受罰!”

申柔佳一天是那惡魔來臨,只嚇得全身戰粟如篩,包進被窩就想裝昏迷。

秦之遙冷冷一笑,「不用怕,他是來找我的,不過是個毛小孩,值得你怕成那樣?”

蘭宵進來時,身後跟著白嬤嬤,她指了指秦之遙,笑道,「六殿下,只要養上一個月,估計就能下地了,剛開始行動會不方便一下,習慣了就好!”

蘭宵轉首對著白嬤嬤笑,「有勞白嬤嬤!”

身後的兩個侍衛忙將太師椅放到秦之遙的床榻邊,並輔上一層柔軟的墊子。

白嬤嬤看到申柔佳好象睡著,好意地上前想推醒她,想提醒她馬上離開這裡,可推了兩下,申柔佳愣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邊,蘭宵的眼睛已經冷颼颼地瞄了過來,白嬤嬤打了個寒噤,心想,雖然她自小看著六殿下長大,他對自已也算尊重,但這孩子性格太難捉磨,喜怒無常,還是少惹他不悅。

看女娃兒在這活著也是受罪,還不如死了投個好胎,便不再多事,忙退了出去。

蘭宵揮手示意身邊的侍衛也退下後,瞄了一眼用被子蒙住頭腳的申柔佳,也不在意,反正他事情談完了,揮揮手,就有人把這人扔到後院中埋了。

他大刺刺地往下一坐,眉間含笑,唇角帶風,看著床榻上一顯出的一張陌生臉孔,臉上的笑意更深,緩聲道,「蘭妃,想不到我們又見面了,真是山水有相逢呀!”

秦之遙抬頭看著蘭宵,禁不住回以一笑,慢條斯理道,「看到我這個恩人,六殿下不覺得應該先磕個頭麼?若不是我秦之遙,六殿下你這一輩子也不知道,害你的母親及外祖父一家的人究竟是誰!”

蘭宵看著眼前一張平凡無奇的臉,眸光裡跳過暗諷,語聲帶著謾意,「是麼?騙一個孩子看不該看的東西,這算是恩情?蘭妃,你知道......」蘭宵臉色一變,聲音中颼颼冒出的涼氣,「本皇子只要一閉上眼,就會看到小皇弟從母妃地肚子裡血淋淋地跳出來,哭著叫皇兄救命!”

秦之遙看著蘭宵白皙略圓的臉龐壓抑著深深的悲苦,不為所動,反而閃過一絲不屑,冷笑,「哼,虧你還是個皇子,比起蘭亭差多了,他連死人都敢吃,你倒看都不敢看!”

又是拿蘭亭也他相比,他不在乎聲名,但卻不喜被別人拿去比較,他夾然冷笑,眸光鞭策她身上,「秦之遙,你別懲口舌之利,你有本事,就不會有今天!你被那老家夥當成臭老鼠一樣扔出皇陵。要不是本皇子開恩,不計前嫌,你現在就是個爛泥土一堆!”

呼吸暫態變得急促,秦之遙胸口裹了兩日的創傷一寸寸地再次被撕裂,她震顫地仰起頭,沖著蘭宵嘶喊,「你不會,你想報這個仇,沒我秦之遙,你一輩子也只能躲在別人後面趁火打劫,但有了我,你添的就不是一雙翼了,這你自已也明白,否則,你早就把我秦之遙大卸八塊了。」秦之遙說到這時,腹下傳來一陣裂痛,豆大的汗珠從額際邊滾落。她秉了秉氣息,緩緩地放鬆身體,冷然一笑,緩緩地警告道,「我秦之遙現在就是爛命一條,沒什麼好怕,不怕你跟我爽狠。”

蘭宵下頜繃緊,烏黑眼眸裡隱隱跳動火焰,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確實,人活到象她那樣,想死也不足為奇。

房間裡靜了下來,空氣中透著一絲緊繃。被褥下,申柔佳更是大氣也不敢出,她想不到,蘭宵與秦之遙竟然是舊識。

秦之遙的怒氣漸漸平息,也不看蘭宵,淡淡道,「所謂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樣。六殿下,不要我秦之遙教你吧!”

蘭宵業已緩緩平靜了下來,他微微側身靠著,臉上突然陰邪笑笑,「蘭妃,要說你現在落到這樣的地步!你不想找那老家夥?不想找他的情人報仇?或是,你大發轉了性,大發慈悲看著老家夥與舊情人雙宿雙飛?嗤,你不想報仇,打死本皇子也不信。秦之遙你是什麼人,本皇子心裡也略有數。而本皇子的心事,想來也瞞不過你,既然大家都有共同的目標,就誠意些,不要說誰求誰,一起合作如何?”

秦之遙聞言,遽然伸出乾瘦的手緊緊攥住被子,蒼白的臉上劃下一道細碎的汗,沿著太陽穴蜿蜒流下,心脈一陣陣地急縮。閉了閉眼後,再睜開時,又現出淡淡的眸色,瞥了蘭宵一眼,依舊不語。

蘭宵雙眸變得陰鷙,臉上褪去方才笑意,聲音冷又深含譏諷,「要說,論以前,你蘭妃確實也瞧不上本皇子,可現在不同了,你落泊了,是我蘭宵救了你,你想走出這個院子還得靠著本皇子。雖說本皇子要權沒權,要靠山沒靠山,可畢竟是堂堂正正的皇子,有些事,本皇子還是有能耐的。」蘭宵臉上得意更甚,慢慢道,「比如,這次雲池的水,就是本皇子放的。可惜呀,竟沒淹死那老家夥,居然讓他逃了!”

秦之遙聞言,不禁怔忪思,想不到蘭宵也有這能耐,能夠避過蘭禦謖的龍衛,在帝王眼皮底下行事。

她環視了四周的土牆,心又想,是的,她秦之遙哪裡甘心埋骨于此?或許,被他所救,正是上天所授之意。半晌歎息一聲,「你失了這次機會,不會有第二次了!”

「所以,上天才讓本皇子救了你!這是天意!」蘭宵馬上接了一句。

秦之遙眼睛一亮,眼中寒芒如雲凝聚,飛快道,「先幫我殺了甯常安和沈千染!否則免談!」他既然能放雲池上的水,就應有自已隱藏的力量,那借他的手殺甯常安或許能成事。

蘭宵冷冷地哼了一聲,眼角瞥向秦之遙,帶著一絲不屑之意,「只要那老家夥不死,你以為你有能耐動甯常安麼?秦之遙,看來你活了大半輩子還沒活明白!”

躲在被窩中的申柔佳心如鼓搗,極力想控制呼吸,那真是老天眷顧。

她很想就此掀了被子,加入他們的商議中,可是一想那夜的驚魂,就不敢動彈了,只好斂住心神,豎起耳朵聽著。

如經年的傷創處被人重新剝開皮肉,秦之遙的氣息暫態有些急促,是的,她廢了這麼多年的勁,終於將甯常安的容貌毀了,可那人在接到暖血玉時,還將她接進宮,那個雪夜裡,是她親自送甯常安上的鸞轎,是她親自送甯常安到他的身邊,那一夜,他們在裡面歡好,她卻在寢外縮著一顆冰冷的心哭了一夜。

事隔三年後,那可惡的女人竟恢復了容貌,丈夫、兒女、情人都圍著她轉!

如今她倒落得這樣的下場,連副皮囊都變得殘缺不全。銀牙狠狠一咬,她驀然轉眼瞪著蘭宵,瞳仁裡的冷漠似針,語聲嘶啞,「好,我助你!”

蘭宵眼睛一亮,俯身問,「有什麼辦法!”

秦之遙眼睛一澀,其實這方法早就在五年前就想償試,可這樣的方法對蘭禦謖的性命威脅太甚,她始終是下不了手,如今,她真的不在乎了,而且她已是身殘,這一生都不可能再易容到他的身邊了。

但這仇,她無法咽下,好,那就一同下地獄,誰也別想痛快地活!

「我有一種藥,是慢性的,無色無味,可以避過敬事房,甚至是太醫院的檢查。這藥可以少量滲在他的飲食中,服用一段時間後可以讓他慢慢出現幻覺,這藥,長期用了後,會越來越依賴,最後是愈罷不能,但前題是,得有人能靠近他,長期對他下這種藥!”

「這容易,買通他身邊的宮人就是,總有下手的機會!」蘭宵喜出望外,想下毒他也想過千百遍,可世間哪裡能找到一種無色無味的毒,還能避過敬事房和太醫院的檢查。

「如果是這麼簡單,我還要找你?」她在蘭禦謖身邊十年,還不知道蘭禦謖對身邊的宮人的盤察要求近乎苛刻。

「你既然說出來,你肯定有辦法,本皇子洗耳恭聽!」此時,蘭宵不得不佩服眼前的婦人,難怪連蘭禦謖追蹤了她近十年,也查探不到她的消息。

「知道蘭禦謖身邊的一個大宮女扶香麼?」秦之遙眸光一澀,原想,就這樣平平淡淡地呆在他身邊,歲月靜好,一起到老。

「略有聽過,聽說蘭禦謖對她還是滿信任!」蘭宵點點頭。

「不錯,他信任扶香,是因為扶香自小就侍候他,在靜王府時,蘭禦謖就開始信任這個貼身的侍婢!”

「既然如此,我們又如何能買得動她?」蘭宵在靜王府中時,母親那時還沒受寵,他們母子倆住在偏院中,所以,極少見到蘭禦謖,對扶香更不知情。

「真正的扶香已經死了十的了!」秦之遙冷然一笑,在靜王府中,她就注意到扶香這個小丫環,便開始打探她所有的過往,以前模仿她的一舉一動,聲音笑貌。

蘭宵暫態明白了,他點點頭,眸中不無驚歎,「扶香,本皇子算是佩服到五休投過了。」可他一瞧被子下,她空洞的一條腿,臉上閃過失意的嘲諷,「可眼下,你傷成這樣,也無法回到她的身邊。”

秦之遙一瞬間恍惚,是呵,當年若她能肯得下心,早些對蘭禦謖下這種藥物,早就把這男人控在手心之上。她對他不舍,可他呢?她自嘲且自鄙,聲息泯然,「你找一個人,身形與我差不多,要非常可靠,我可以在短期內把她訓練成另一個扶香!”

「我,我去!」申柔佳再也忍不住了,聲音從嘶啞的咽喉中逼出時,如幹嗥,又粗又澀,連身體的疼痛也忘了,一咕嚕從床榻上起來,臀部暫態傳來一陣帛裂開撕痛,她強忍著,疾聲乞求,「讓我去,沒有人比我更恨沈千染,只要能置她于死地,我填了我的命都心甘情願!”

「你是誰?」蘭宵冷漠地看著床榻上半跪著申柔佳,那眼睛實在腫得離譜,加上他扔在這後院的女人也多,根本想不起來。

「我......」申柔佳一撞到那冷得要擰出冰來的眼眸,嚇得緊閉眼瞼,瞳仁都不敢絲毫顫動,牙床只覺得牙齒裡都漸漸咬出血絲來,戰戰兢兢地解釋,「我是申柔佳,原是沈越山的二房姨娘的外甥女,我......我原也是個小姐,是沈千染把我害成這樣!”

「你是申茹的外甥女?」秦之遙轉過首上下打量著申柔佳,她多年掌握沈府裡的情況,對申柔佳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申柔佳與沈千染的恩怨她雖然知道不甚詳細,但也略知二人水火不容。

申柔佳拼命地點頭,連連沙啞著應著,「我是,我的姑姑也被沈千染害慘了,還有我的爹爹,被她害得到現在還關在大獄中,我......我是最佳的人選,秦姐,您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們可以派人去查,要是我說半個字的謊,隨你們處置!”

秦之遙看著粗布衫下,申柔佳隱不住的曼妙身材,眸中光線盈動,緩緩地朝著蘭宵點點頭,輕聲道,「這倒是天意!”

沈千染醒時,透過青紗帳感到天已濛濛亮,她輕輕移開蘭亭擱在自已腰際的手,昨夜裡他鬼鬼崇崇地從另一邊過來,躺到她的身邊,她其實感覺得到,只是太累,不想動,加上蘭亭也僅僅抱著她,沒有太過的舉止,她就由著他了。

她一動,蘭亭就醒了過來,剛想開口,沈千染忙做噤聲手勢,在他耳絆輕聲道,「賜兒昨天很累,別吵醒他!”

蘭亭曲掌支頤,斜靠在暗紅雕花床上,襟袍微敞,露出了一截白皙有鎖骨。他的鳳眸如潑墨,手掌扶著她的腰身,細細摩挲。

沈千染雖合衣躺著,但春衫薄,被他一陣一陣地撫摸著腰間的敏感,只覺身體裡的酥意一波快過一波,先是沿血脈奔走到心口,引起一陣陣的悸動。再看到蘭亭如水墨勾勒的鳳眸中中輕蕩的情愫時,腮透霞紅,忙移開了眼神,略帶慌亂道,「你多休息,我去弄點吃的,吃完你再走!”

蘭亭哪肯就此放她走,俯了身,牢牢捕捉到了她的唇瓣,深啜吮吸,輾轉不停。

沈千染倏地轉過了頭,看了看沉睡的甯天賜,突然心生懊悔,昨夜不應該一時心疼他,留他在這過夜,若是賜兒半夜醒來,她這做娘親的應該如何和孩子解釋?

雖然她生下了蘭亭的孩子,可那畢竟是意外造成,兩人無名無份的,自已怎麼會如此輕便?

心一想,便冷了下來,她緩緩坐起腰身,推開蘭亭的手,轉過首看著蘭亭,「你去洗漱一下!”

蘭亭感受到她無聲的冷漠,他猜不透她的心思,低下俊顏,烏黑沉篤的眸子變得黯淡,也沒說什麼,靜靜地下了榻。

等他洗漱後,沈千染已端上一蠱的紅棗粥,還有幾道可口的小菜。

兩人坐在一起靜靜地吃著,蘭亭見沈千染面帶慍色,好象有心事的模樣,勾動嘴角,掠了點笑容,「剛有發生什麼事?”

沈千染食不知味地吞下口中的紅棗粥,輕輕搖首,「沒有,倒是預感到會有事發生,想一想,心裡有些擔心!”

蘭亭低眼看著她低垂如蝶翼的眼睫後,隱隱透著一絲的脆弱,笑顏一改,肅聲道,「什麼事,說說看,看我能不能解決!”

沈千染神情猶如掙扎,細思了片刻,便把昨日在沈老夫的房裡的事說了一遍。她蹙起眉梢,眸中暈開一層憂色,歎息,「我是擔心你父皇下狠手,若傷了二叔,固然打擊到老夫人,但爹身體已不如從前,我擔心他凡事放在心中,積郁太深,對病情不好!”

蘭亭細思一陣道,「應該不會,你娘親身體不好,父皇應不會太過刺激你娘親,或許會換一種方式,既打擊了府上的老太太,又不會讓你娘親太難接受!”

「你也是這樣認為?」沈千染抬首朝著蘭亭一笑,眉眼彎彎,嫋嫋消彌于唇畔眼角,那一剎那的驚豔恰如春雪消融,絲絲如泉澗地滴進了蘭亭的心。

「小丫頭......」一聲飽含氤氳和曖昧,醉色染上蘭亭的眉梢,他伸出手欲撫向她眼角的春色,沈千染忙轉開首,微微側開身體。

蘭亭的手撲了一個空,剛好看到床榻上的甯天賜好象翻了一個身,忙斂住心神蕩漾,頓了頓,正色道,「嗯,從這兩日父皇沒有招沈大人入宮,可以看出父皇在做忍讓!」他看著低頭的沈千染,聲音中略透著婉歎,「有時連我都佩服父皇這種忍讓,甚至算是一種很無奈的討好,他心裡比誰都蒼涼,我想,這幾天最難熬的應該是我的父皇!”

沈千染眼中暫態露出了一片荒涼,漠然一笑,嘲諷道,「那是因為你父皇知道如今我爹和我娘親的身體都不好,也做不了夫妻歡好的事,不如就讓爹照顧娘親,就當是做個順水人情討我娘開心。”

蘭亭一聽,差點噴了嘴裡的粥,他伸出手,眸光滿是逗弄的曖昧,食指一下就點上沈千染的額頭,「小丫頭,想不到你竟如此流氓!”

沈千染這才發現自已失語,羞得臉紅色透到頸子下,忍不住嗔了他一眼,凶道,「快點吃,吃完給我閃人。賜兒也差不多該醒了!”

蘭亭笑了起來,眉眼墨黑如畫,唇角含風,神情中瀲著一泓溫柔,舒展的俊容宛如芝蘭玉樹,「遵命,夫人!”

蘭亭離去後,沈千染稍稍收拾了寢房。

待小傢伙醒後,給他梳洗一番,又喂了早餐,便抱著兒子去娘親的東院。

也不知道是里安故意在她的院子外經過,還是專門守著她,一打開門,兩個的眸光便交纏在一處。

里安端萬千的儀態,輕撫一下鬢角的翡翠釵子,那是從沈千染那裡搜來的,她也識貨,這種成色的翡翠肯定是甯家的收藏。

里安那日被水玉捉回沈府,心裡是非常忐忑,誰知道,到了午時,就聽說皇宮解禁了,她心想,莫非這次不是宮變,而是自已多心了?

想起她受了珍妃的委託而失信,這下要是珍妃再往她身上記一筆,她這日子不是更難過了麼?

煩惱了半天后,心生了一計,便急匆匆地進了宮,撒謊說她剛逃離了皇宮,就被水玉給捉了,沒機會給鐘府報信。

珍妃只要一聽到水玉這個名字,也沒細想里安話中的錯漏百出,只覺全身的熱血都沸騰地湧向腦門,當年就是這丫頭剃光了她的頭髮,還膽大包天在她的腦門上寫了「賤人」人二字,後來她想報仇也沒機會,那丫頭好象平生生消失了一般。

如今,既然和兒子也撕開了面紗,那她與沈千染主僕的仇就不必藏著掖著了。

恰巧,這次宮變後,她的兄長信義候給她派了十幾個練過家子的侍婢,她馬上送了四個給里安,並交代她,如果想挺起腰做人,就得有當家主母的樣子。

兩人在宮中一聊就是一個多時辰,到里安回到沈府時,幾乎連一刻也等不住,馬上開始清除眼裡的障礙。

瑞安上前一步,抬著頭,帶著高高在上的氣勢睥睨著沈千染,心裡歡心雀躍著,按著珍妃的話去做,果然活得暢快淋漓多了,她又撫了撫那釵子,巧笑「喲,這不是沈家二小姐麼?這麼早,是給誰請安去呢?”

甯常安她是不敢惹,讓這臭丫頭,今天就讓她好好的收拾收拾,壓壓她的氣焰,讓她從此長長記性!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09:57 AM

一百零三 再次交鋒

「什麼事?」沈千染驀然止步,強抑下眸子裡的血色紅光,眉宇間浮上隱隱地戾氣。

與瑞安交手,沈千染屢屢覺得在污辱自已的智商。在重生前,瑞安充其量是個小人物,也沒有太大的殺傷力,所以,借她的手奪得永恩候府,借此覆滅鐘氏一族,一旦事發,這個懲罰對瑞安來說已足夠讓她夾著尾巴過下半輩子。

但如今不同了,這個婦人竟敢動她寶貝兒子。

「我......本公主剛好經過這......」瑞安公主被沈千染眸中的煞氣鎮住。

那種毫不隱匿的殺氣,像是要生剮活剝了她一般,再看看到她懷裡的甯天賜,小天賜瞪著一雙琉璃色地大眼睛,憤憤地瞧著她。里安猛然想起她曾擄過這孩子,心中一虛,連連後退了兩步。

複又驚覺,如今自已身邊有高手相護,有什麼好怕?

這樣一想,神色一下就變得有底氣,挺了挺胸,又上前了一步。

「經過?」沈千染低低笑開,將甯天賜給水玉抱,輕聲道,「水玉,你帶賜兒先去娘親那,我隨後就來!”

水玉展顏一笑,接過小傢伙,小傢伙馬上表示不滿,揮了揮小拳手朝里安氣咻咻地嚷,「壞人壞人,不能欺負娘親,賜兒紮你針針!”

沈千染親了小傢伙的臉蛋,笑盈盈道,「嗯,要是她敢欺負娘親,娘親就用針針紮她好不好?賜兒先去看外祖父,娘親馬上就來找你,乖乖,聽玉姨的話!”

水玉也拍拍小傢伙的小屁股,笑道,「賜兒,放心吧!賜兒的娘親歷害著呢,不怕壞人!”

里安的被甯天賜的話氣得臉漲成了醬青色,可她一個快四十歲的婦人總不能跟一個二三歲的小娃娃拌嘴。

沈千染目視著水玉抱著小傢伙走遠後,一轉身,竟是燦顏一笑,那風華絕代,眉眼處,掠盡風情,「公主,在此專候阿染,有何賜教?”

里安一時被沈千染的笑所迷惑,心裡徒升起一股驕然,心道,果然如今什麼都不同了,以前,這臭丫頭哪肯給她一點的好顏色,如今竟也笑得如此獻媚。

里安翹起蘭花指,又扶了一下發鬢的那只翡翠釵子,嘴色噙著一絲淡淡笑意,緩聲道,「二小姐剛回府,恐怕不知道這府裡頭如今添了一些新規距。”

沈千染失笑,可惜里安正在得意之中,絲毫沒注意到那聲笑是從鼻腔裡發出的,帶著輕蔑,「哦,公主請賜教!”

里安滿意地點點頭,笑道,「沈府也算是個大門戶,既然是大門戶,府中就該有些規距。前兩天本公主剛立了規,雖才執行兩天,還好,這府裡頭也沒人敢啐嘴一句。只是二小姐剛回府,想來也不知道。所以,本公主特來提醒,從今往後,這小輩給長輩晨昏定省的禮不能少,若長輩有吩咐,這端茶遞水也得上些心。本公主希望明日開始,二小姐應記得做好本份!”

里安見沈千染並不語,心中越發得意,此時已擺上了十足的發號施令的口氣,「你如今也有十七了,按你說這年紀也早該婚配。只是你娘身體不好,也顧不過來這事,本公主既然也是你的嫡娘,又是沈府的主母,自然少不得為你一番操心。本公主打聽到了,永安候府有個庶子趙承文年紀已有十九歲,尚未婚配,雖說只是個庶子,但永安候門第高,你嫁過去,也是享盡榮華富貴。所以,過兩日,本公主會安排你們見個面,到時候,你可別給本公主丟臉!”

「倒要問問公主殿下,怎麼個見面法?」沈千染笑容不起波瀾,蘊著一股清冷氣息,她環視一下四周,這裡才兩天沒人打理已顯出蕭條,「如今的沈府恐怕已經不能七天一大宴,三天一小宴了吧!”

里安臉色微微一紅,哼了一聲道,「自然是在永安候府,到時你打扮好,跟本宮一起去便是。你放心,到底是一家人,本宮不會害你,那趙成文也是一表人才,他的姨娘在候府也算受寵,不會虧待你。”

沈千染臉上一直綻著笑,眉眼間流光溢彩,看得里安心裡先從納悶,再慢慢地發怵,心想,這丫頭轉了性也不致于這麼好欺負吧,正思忖間,沈千染臉色驀地一沉,深幽冷謐的眼瞳突然精光四射,猛地朝里安跨進一步,挑眉冷笑聲色陰,「里安,這一套是珍妃教你的吧!那她有沒有跟你說過,三年前,她在一夜之間給人剃光了頭,腦門上還寫了‘賤人‘兩個字呢?”

「什麼?」里安全身被染千染的氣勢所罩,一時反應不過來,「你......你說什麼?”

沈千染眸光一收,又是笑意盈盈,她上前輕輕拍了拍里安神情有些呆滯的臉,一縷歎息漫過唇齒,呼吸幾乎要噴到里安的臉上,「里安,做別人的狗腿呢,也要像樣一些,多瞭解一下你的主人。別以為別人給你根棒槌就當針,你傻不愣登地朝前沖,到時候灰頭土臉時,看看你的主人會不會賞你根骨頭!”

里安猛地想起,上回注意到珍妃的頭髮比尋常婦人的頭髮要短很多,當時她一問,珍妃就發火。

「里安呀,你回頭去問問珍妃,是不是夜裡太冷清了,一天到晚淨是異想天開。給我安排親事?我爹娘還活著呢,輪得到你們來使勁?」沈千染突然一把撥掉翡翠釵子,尾端勾住了里安的頭髮也被沈千染生生地拽出。沈千染看著自已的釵子,挑出上面纏著的細發,兩指捏著,在里安的眼前晃了晃,「頭髮很不錯,可惜人配不起這釵子,甯家的東西不是你這個破落戶戴得起的!”

里安抽著氣撫著髮鬢,「你......你想幹什麼?」里安剛想退一步,突然想起,身邊有四個侍婢,暫態氣勢又漲了起來,忍著痛馬上不退反進,眸現曆光,惡狠狠道,「臭丫頭,看來不教訓教訓你,你不知道這天底下什麼是規距,你竟敢對當家嫡母動手,來人,給我掌嘴!”

里安冷冷而笑,退了一步,她佇立著,等著這個臭丫頭的哀聲求饒,可身後的侍婢卻遲遲不見動靜。里安疑惑地轉身,看到四個侍婢端端正正地站著,除了眼睛略帶急切的轉著,身體連動都不動。

里安又觸到沈千染一臉嘲諷的笑,有些洩氣,怒氣衝衝地走到四個侍婢眼前,指了指她們,雙手負腰道,「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哦,現在是收了銀子就不做事了,本公主命你們去掌嘴,你們沒聽到?”

四個侍婢除了眼珠頻頻轉動外,連吭也不吭一聲。

里安又急又氣,忍不住張口就罵,「你們這些沒用的奴才,關健時候這麼沒用,我告訴你們,你們今兒要是不聽話,本公主明兒就讓珍妃處置你們......」話未說完,沈千染上前一步,突然伸出手,捏住里安的下巴強迫她轉過臉與她四目交接,那眸光象千里冰封,挑著一弘冷然的墨色,「下午之前,把從我院子裡拿走的東西,一件不少地歸還!”

「你......你別猖狂,本公主也不是好惹的......」里安微結結巴巴,突然想到什麼,雙眉一挑,「珍妃讓我轉告一聲,她......給三皇子物色了一個很好的兒媳婦,這......這回說是准成,讓你少做美夢......啊......疼!”

沈千染冷笑一聲,甩開里安的下頜,扔下撫著下巴吸氣的里安,轉身就走。

珍妃公然讓里安轉這個話,在蘭亭的婚事上,應該是與蘭禦謖達成共識。

珍妃或許無法強迫蘭亭在選妃上讓步,但帝王就不同,直接下旨賜婚,這世間誰能違抗?

剛走到九曲廊,就看到水玉匆匆地朝她奔來,她展顏一笑,知道水玉把賜兒交給她的父母后,想想又不放心她,又返身來找她。

「爹,娘都好吧!」她壓下心事,對水玉展開笑靨。

「有賜兒陪著他們,氣氛好多了!”

水意察覺出沈千染的笑帶著心事,略為焦急地仰頭問,「二小姐,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你臉色不對,那里安是不是又做了出格的事?”

「里安有幾斤幾兩,你還不知道呀!」沈千染搖搖首,挽住水玉的手臂調笑道,「玉姐,我瞧你現在你都能看相了!”

水玉也不追問,這些年,她也知道自家的小姐,能說的都很爽快說,不說的,一字不露。她想了想,笑道,「二小姐,方才小傢伙很得意呢,一直跟夫人說,說昨夜做夢,夢見起來尿尿時,有一隻大鳥來找他,給他送了一套很漂亮的小藥箱,在夢中他怕給大灰狼叼走,特意藏在床榻下,早上醒來時,發現還在。”

沈千染疑惑地挑了一下眉,驀然想起,方才小傢伙起床時,一臉神秘兮兮的樣子,她忙著給他另備適合賜兒口味早餐,也沒注意到他在忙些什麼。

水玉突然靠近沈千染,帶著微微曖昧的神情笑道,「我問賜兒方才在房裡怎麼不拿出來給我們瞧瞧,他說,大鳥兒說了,不能讓娘親知道,這是小鳥兒和大鳥兒的秘密。”

沈千染「卟嗤」一笑,道,「不能跟娘親說,可以跟外祖母說。”

水玉忍不住吐了吐舌頭,又掩住嘴笑,「剛才夫人不知道給小賜兒弄得多開心,跟昨兒一比,精神好得太多了。二小姐,三殿下居然是這麼幽默!”

沈千染淡笑不語,她想,定是昨夜自已睡得太沉,蘭亭抱小傢伙起來出恭,蘭亭擔心小傢伙不懂得噤口,無意說出了他在她寢房中過夜,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那禮物或許早就備下,準備送給這小傢伙,剛好派上了用場。

便交代小傢伙這是個夢,是他夢中給小傢伙送了禮,讓小傢伙要保密,不能告訴他的娘親。

可蘭亭沒有帶過孩子,不知道在孩子的世界中,理解很單一,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只要不告訴娘親就行了。

沈千染看著一路的冷冷清清,風過處,樹葉嘩嘩抖動後,幾片枯葉隨風而落。以往的丫環婆子在園中打掃,整理花草的情形不在,不過兩日,花間小徑上全是落花枯葉。

她雖出身在這裡,但這裡留給她的全然是惡夢,如今,眼前的一片衰敗非但不會讓她感到憂愁,反而心生一種痛快。穿過荷池時,池面上的魚兒似乎沒人喂,正圍著荷葉的枯枝啃食著。

她眸中浮出微微的澀意,當年,多少次夜裡她靜佇在這裡,看著月光下的魚兒,羨慕這裡的它們的無憂無慮。

走過荷池,沈千染轉首對水玉道,「爹娘就要離開了,這個沈府沒必要再留下來給里安這種人折騰,我準備把它給轉手。”

水玉搖搖首,她的眉目攢起一團緊皺的憂愁,「可房契如今在她的手裡,二小姐,里安肯定是死活不願交出來的。好不容易她撕了臉從老夫人那奪到了房契。”

沈千染眼底掠過一絲尖銳的痛楚,但隨即,便被他深藏于冰冷的墨色中,冷笑,「老夫人一生就知道欺軟怕硬,到如今吃了里安這麼大的虧還不懂得問題出在哪。昨日那情形我真是忍無可忍。等爹娘走後,我給她尋個禪院讓她在那過下半輩子。至於房契,我會讓她乖乖讓出來,你聽著......」沈千染在水玉耳邊一陣細語。

水玉聽完後,神情興奮,連連掩著嘴笑,「二小姐,要是我們搬走,那里安她不是要睡大街?”

「暫時不會,永恩候府的秘密在揭開前,還得讓她安心住一陣。」沈千染挑眉,墨眸中,皆是寒冰之曆,「睡大街算什麼懲罰?她還有一個好女兒肯為她去籌謀,這回,我讓誰也救不了她,她要瘋,就讓她瘋一輩子!”

沈千染和水玉到了東院後,水玉推開門便駐足不進,揮了揮手朝沈千染笑道,「二小姐,那我去辦差事了!」一想到能打擊到里安,水玉就覺得興奮異常,擄走她的心肝寶貝,這口氣她一定要惡狠狠地討回來。

沈千染點點頭,亦朝她揮揮手,「去吧,路上多留些心,我擔心珍妃可能不會安份了!”

「放心吧,二小姐!」水玉不以為意,這麼多的難關都闖過來了,還怕珍妃發難?

水玉離開後,沈千染看著她歡快的背影,臉上掠過笑意。招了一下手,蒼月便現了身,沈千染輕聲吩咐,「蒼月,我有些擔心水玉,這幾日她如果有出府,你就跟住她。”

蒼月頷首,如鬼魅般地離去。

沈千染到了二樓,看到爹和娘親圍在小傢伙的身邊,小傢伙正眉飛色彩地擺弄著手上的一套玉飾品,突然小鼻頭微微一翹,迅速轉頭,看到沈千染進來,興奮地撅了一下小嘴,剛想滑下椅下撲到沈千染的懷中,猛然想起東西還沒藏好,急急忙忙地用衣袍的下擺蓋住桌子上的東西,嬌軟地直搖晃著小腦袋,「娘親濛濛眼,不許看賜兒,濛濛眼哦!”

沈千染依言微微轉身,聽話地蒙住眼,柔聲道,「賜兒,娘親蒙住了,你快些哦,娘親什麼也看不到了!」沈千染透過指縫,看到小傢伙扭著小肥腰從椅子上滑了下來。掀起袍子把桌上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放在袍子上。然後,抱著一堆的東西,這裡藏又不放心,那裡擺又覺得不安全,最後一股腦兒地往床榻底下塞。好了後,飛快地坐回,嬌滴滴地喊,「娘親我藏好了,可以不用蒙了哦!”

甯常安被小傢伙天真的舉動逗得笑倒在沈越山懷中。

沈千染也不打聽小傢伙的秘密,裝作毫無所知地上前先親了一下小傢伙,便走到沈越山的身邊,輕聲道,「爹,讓女兒給您聽聽脈象!”

甯常安瞧了女兒一眼,美麗的臉上浮起一絲薄嗔,聲音細細地,「有娘在,你放心吧,你爹的身體調養一陣就會好!”

沈越山眉目舒展地看了妻子一眼,伸出手笑道,「還是讓阿染來瞧瞧,要不然這孩子准是不放心!”

「娘,您瞧,還是爹瞭解女兒!」沈千染坐到父親的身邊,搭上了沈越山的脈搏,閉上眼,用心地聆聽。

「爹,果然好多了,不過,爹您以後有什麼事,開心或是不開心別積在心頭,如果不方便跟娘親說,就告訴女兒,還有大哥!”

沈千染收回手,臉上笑著,心裡卻略有憂色,直覺是沈越山的心疾積郁已深,只怕賜兒昨日一天的針炙治療,只是暫時控制了。

甯常安寬慰地拍拍沈千染的手,輕聲道,「染兒,娘說了,不要擔心,有娘在,娘會照顧好你爹的!”

沈千染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將賜兒一把抱進懷中熨著,牽起小傢伙的手,捏出一個曆害的手式,學著賜兒的聲音,軟聲軟氣地說,「是喲,是喲,外祖母的醫術比賜兒的娘親強多了!”

甯常安面上春風化雨一笑,突然神色一斂,琉璃眸中帶了些不安問道,「說到逸辰,最近怎麼都沒見到回府,在忙些什麼?”

「護送東越太子到邊境,甯王給的差事。」沈越山看了一眼沈千染,他雖然一直知道女兒和甯王的緣份,但方才小傢伙的話意中隱隱透出了一些資訊,似乎有些逾越了禮制。

甯常安十一歲時就隨了鬼醫,對這些凡塵俗禮不是很在意,她轉首握住沈越山的手,輕聲道,「沈大哥,染兒大了,又是個有主見的孩子,她有分寸,你莫要擔心這些。你答應我的,現在什麼也不想,只想些開心的事!”

沈越山心情一松,馬上反手握住妻子的手,笑得溫潤如玉,「好,甯兒你也莫忘了,你答應我的,也要把身體養好些!”

沈千染低下著,親了親兒子的小臉蛋,在小傢伙耳邊低低地笑,「哎呀,爹娘,你們倆好肉麻!賜兒,你說是不是?”

「嗯,肉麻好吃,好吃!」賜兒連連點頭應著,小嘴兒咂巴咂巴兩下後,一本正經地同意,「荷姨做的肉麻最好吃了!”

「是哦,是哦,肉麻最好吃了,我家的小天賜最愛吃......。」沈千染臉貼著小傢伙的臉蛋不停要親膩著、笑著,有了這小傢伙,什麼煩惱都可以放空。

甯常安和沈越山面面相覷,沈千染已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許久才緩過氣對父母解釋道「是肉饃,哈哈哈,娘親,賜兒說的是肉饃!”

這時,寢房外傳來常媽的聲音,「老爺,宮裡的公公來傳聖旨了,讓您和老夫人還有二夫人去接旨!”

沈千染預感到一定是關於沈越南的事,她一把抓住父親的手,勸慰道,「爹,無論什麼事,都不要急,接了旨再說!”

沈越山低斂著眉目,斂下隱隱波瀾的墨瞳,眼底的淡淡浮青顯出咳血後的病態,他的神情顯得既無快樂亦無哀傷,「染兒,別擔心,爹知道!”

沈千染暫態心裡一空,看著父親雲淡風輕的回答,嘴裡越發地苦澀。是的,這種事,沈越山的一生還經歷少麼?

沈越山離開後,沈千染見娘親低著頭,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她的雙手交疊著,指節處泛出一層青白,洩露出她此時的憤恨。

沈千染輕輕捉住娘親的手,輕聲安慰道,「娘,應該不會是壞事,您別想太多!”

「我......我怕,我擔心他又發瘋,如果,如果二叔有什麼事,我真的無顏見沈大哥了!」甯常安聲音脆弱象浮在水面上,琉璃眸象被掏空了所有的神彩,「你爹他......太苦了......」

「娘,您相信我,女兒覺得這一次,或許...。沒那麼嚴重。您先別胡思亂想,等爹回來後,聽爹說說是什麼情形。」沈千染覺得詞窮,甯常安和沈越山經歷了蘭禦謖十幾年的打壓,早已成了驚弓之鳥。

她看到懷中的賜兒安靜地睜著一雙琉璃大眼睛,天真的望了一個外祖母,又抬頭望望沈千染,似乎感受到氣氛的不同,異常乖巧。

她心思一閃,把小傢伙往甯常安的懷中一塞,輕輕觸了一下小傢伙的鼻頭道,「賜兒,娘親昨晚做了一個夢哦!”

小傢伙吃驚地掩住嘴,一雙眼睜得大大地問,「那娘親有沒有夢到賜兒呢?”

沈千染故作神秘兮兮地點頭,「娘親夢到小賜兒得到了一件禮物,很漂亮的禮物哦!娘親好羨慕好羨慕呀!可惜醒來後,發現是個夢,哎,娘親多想看看那禮物什麼樣子呢!”

暫態,小傢伙的臉上開了一朵燦爛的花,一屁股從甯常安的懷裡溜了下來,蹭蹭蹭地跑到床榻邊,扭著小肥腰就鑽了進去,很快就用衣袍的下擺兜著回來,小心翼翼地一件一件地擺上桌子,最後,仰起小腦袋,施恩般地朝沈千染炫耀,「娘親,娘親,賜兒給娘親看!”

沈千染一瞧,原來是一套用白玉雕刻出來的中醫器械,有小平枰、小火罐、搗藥的小盅、還有小針刀和一套梅花針。最令小傢伙喜歡的是診脈時擱在病人手腕軟墊,做成一隻小老虎的模樣,活靈活現的,那眼睛上的琉璃珠,竟有些象小傢伙的漂亮眼睛。

甯常安終於忍不住眸光淺淺地散開,把賜兒抱進了懷中。

小傢伙坐在甯常安的膝上,開始專注地擺弄起一套特小號的中醫器具。

沈千染擔心甯常安又胡思亂想,握住甯常安的手,輕聲問,「娘親,告訴女兒,你是怎麼和爹相遇的?”

甯常安美麗的臉上湧起朵朵紅暈,眸光變得柔軟而水潤,輕聲道,「那時,你爹上京趕考,他把身上的盤纏一路上施給乞討的人,結果連馬車也雇不起,只好與小書童走路上京。他們走累時,在河道口洗漱時,你爹發現娘卡在激流河道的一塊大石後,你爹這傻子不識水性,就這樣爬上大石上跳下去,想把娘救上來,結果,我們倆個全被水沖走了。”

甯常安眼睛裡像裝了水,琉璃眸微一眨,明亮的水就要滴下來,她看著女兒緩緩細訴著過往,「我們倆被飄到天行山下一個與世幾乎隔絕的小山村,那裡的村民救下了我和你爹。娘的頭部在落水時受到一些撞擊,幸好那的村民都懂得一些醫理,治好了娘親。只是娘親醒來時,已經記不清以往的事。你爹就和娘兄妹相稱,在那個小山村呆了半個月......」

甯常安突然有些驚嚇地蜷縮在椅上,所有往事如潮水一樣湧現,身軀瑟瑟發抖。琉璃眸裡含煙,陷入了彼時的的痛楚。

「娘,這些都過去,不怕,不要怕......」沈千染開始後悔,不應該提起娘親的傷心事。

甯常安眸中漸漸浮上一層淚光,唇邊輕輕顫著,聲不成調,「染兒,娘是個不吉利的人......是娘害了整村的百姓!」彼時,為了給染兒治毒,她派人偷偷到天行山上尋找刑蘭草,配出解藥。誰知蘭禦謖知情後,竟敢下令斷了天行山的水緣,活活渴死半村的人。

「娘,您還好吧!」沈千染不安地推了推甯常安。

甯常安睜大了眼睛勉強一笑,不讓眼角滾燙的淚水流下,緩緩道,「那個地方真是世外桃園,尤其是盛產一種植物刑蘭草,提練後能治很多疾病,可惜他們並不肯留下村外的陌生人,娘的傷養好後,就讓我們離去。你爹背著娘走了三天三夜的路,途中多數在小廟裡或是獵人在山間留下的臨時小木屋過夜。你爹是個老實人,不肯冒犯娘親的清譽,總是一夜呆在門外守著,那時,天氣還很冷,你爹就這樣抱著一些稻草在屋外堅持了三個晚上。”

甯常安說到此,琉璃眸一點一點的泛起波紋,漣漪漸漸擴散至嘴角,神色已經完全陷入了彼時的美好,「我們在山間走三天,不同于在城裡平路上走,你爹雖是個窮書生,可他也從來也沒受過什麼苦,背了娘在山路上走了三天,腳底長了泡全都踩破了,可他一聲也沒有哼出來。後來娘發現他的鞋子被撐得不象樣,逼著他脫掉鞋子時,才發現整個腳都腫得不象樣。染兒,你爹就是這樣,凡事都不說,一個人默默地忍著。」甯常安輕輕地搖首,神情裡帶著一絲幸福。

「後來呢?」沈千染瞄了兒子一眼,發現小傢伙正全神貫注地研究著小平枰。

「到城裡時,可娘親那時的記憶已經全亂了,唯記得娘是在江南出生,那裡有小橋流水。娘和你爹身上又沒有盤纏,你爹就賣了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買了一些紙和筆墨,在街上賣字畫,賺來的銀子帶著娘各個地方跑著,幫著娘找親人。在那裡,整整流浪了半年,你爹也從不曾提過,他是考生。就這樣錯過了那一年的春闈。”

「娘,您是在那時候喜歡上爹吧!”

甯常安含羞點點頭,「是的,你爹謙而有禮,陪娘親尋親的那幾個月,從不逾越半分,有些銀子時,他就另租一間房,若沒銀子,夜裡讓娘親睡在房裡,他就去柴房睡一晚。娘親勸他幾次,他總是不肯,他說娘親是好人家的女兒,要是因他而壞了清譽,他是一輩子也難安的。”

「那後來,娘是怎麼跟爹......」沈千染幾乎驚歎,沈越山竟榆木腦袋至此。

「尋了半年後,娘都絕望了,當時在一個農戶裡住下,那家農戶的婆婆是個熱心人,她瞧出娘的心事,便願做媒。可是你爹......」甯常安有些悵然地搖搖首,眸中卻沒有責意,只有心疼。

沈千染雙眉一挑,迅速介面道,「爹是不是說要回去跟他的母親商良?”

「是的!」甯常安無耐地一歎,「當時,娘其實也早看出你爹的心事。那時候,他夜裡常常睡不著,一個人起來守在娘親的屋外徘徊,娘親以為他會敲門,可那傻子就是愣在屋外呆了一夜。倒時娘忍不住去開了門,他去跑得比什麼都快,真拿他沒辦法!”

沈千染搖首失笑,想起那人,夜裡幾次偷偷摸上她的寢房,耍著賴不肯離去。

「後來,你舅舅就找上我了,我方知道,我自已的身世,與你爹分別時,娘留下一塊親繡的錦帕,讓他問了母親後,就來江南寧家找我!”

「後來,爹真的來找你了?”

「是的,你爹離開後,你舅舅為娘親找到大夫,徹底治好了娘的頭疾,娘所有的記憶都恢復,方知,這世間竟有......」甯常安想起那日落水,那樣冷的季節,蘭錦還是個月子中的孩子,被凍得大聲啼哭。她撫上心口,那裡再一次被碾成齏粉,全身發顫看著沈千染,眼神悲愴,嘴裡澀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小傢伙感覺到顫意,微微側過身,小臉皺成一團,「娘親,外祖母是不是不舒服呢?”

沈千染忙把兒子從甯常安懷裡接過,輕輕拍了拍甯天賜的後背,「外祖母沒有不舒服,賜兒自已玩!”

「哦!」小傢伙放心地應了一聲,不疑有它,又開始搗弄著那只小老虎的軟手枕。

「是七殿下吧,娘,女兒早猜到了!」沈千染不在避開這個話題,這是甯常安的心結,她也是個母親,知道母子分離的痛,她輕輕道,「女兒明白,娘親不能認他,也無法認他,娘親怕他的身世被人詬病。”

甯常安沒有回答,在這樣的暖春,滲入血液的冰寒讓她的身體不可抑制的顫抖,她滿臉淒色,「小醫廬已化成灰燼,你舅舅派人到處尋找我的孩子,在江南幾乎問遍了,也沒找到一個琉璃眸眼的嬰兒......娘以為,娘以為......」那時,她傷心欲絕,以為那孩子一定是沒了,蘭禦謖才會在悲憤之下一把火把那燒了個乾淨。

「後來,爹是不是來找你了?」沈千染又叉開話題,又安撫了一下懷中有些不安的小傢伙,倒了一杯熱茶放在甯常安的手中。

甯常安接過,喝了幾口,看了一眼小傢伙,斂下心神,壓抑住自已的情緒,緩緩道,「後來,第二年春天,你爹就來找娘親了,說他中了狀元,想娶娘親為妻。娘拒絕了你爹,並把過去告訴了你爹,可你爹說他不介意,他是真心的。後來,他又上京城求來先皇的聖旨。”

沈越山在午時後方回到寢房,沈千染一眼就瞧出,一定是在沈老夫人房裡呆過,他身上的衣裳有些摺皺,胸口處還濕了一大片,肯定是沈老夫人抱著兒子不肯放手。

他觸到妻女的不安神色,眉眼掠開一絲淡淡的弧紋,「皇上下旨升二弟為北蒙節度使,並讓二弟妹帶著孩子一同去北蒙與二弟相聚!”

沈千染偷偷地噓了一口氣,果然給蘭亭猜中了。

「爹,那千碧和逸星呢?”

「這些年,都是二弟妹帶著他們,孩子跟他們也親了,二弟妹也捨不得,爹就讓那孩子一同前去!”

沈千染倒是心生羨慕,如果她年幼時,能和父親離開,去哪裡她都會覺得幸福,在這沈家,有何幸運可言。她展顏一笑,看著父母,「那是好事,早早離了去,北蒙雖是小國,但聽說那裡的民風純樸。爹、娘,你們就不用操心了!”

沈千染離去後,里安方後知後覺地發現四個侍婢的不對勁。她心裡疑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便耐著性子在一旁等著,直到半柱香後,一個侍婢方動了動,接著點開了另三個侍婢的穴道。

里安心裡不安,直覺與沈千染有關,便開口問,「出了什麼事?”

那侍婢臉色並不好,冷冷地瞧了里安一眼,「公主殿下,恕奴婢冒犯,以後你還是少惹這個二小姐為妙,她身邊有高手護著。”

「什麼?」瑞安大吃一驚,左右環顧著,「你是說她身邊有看不見的高手?”

「是,所以,公主以後還是避開她為妙。」侍婢說完後不再說什麼,運氣活躍通身的血脈。

瑞安心中直發怵,又回想方才沈千染說曾經剃光了珍妃的頭髮,忍不住撫上了自已的髮髻,心想,連珍妃都拿她沒辦法,她哪有本事與這臭丫頭對抗?

這一想,又恨上了,那珍妃也太陰險了,自已都對付不了的人,卻拿話激她,給了四個三腳貓讓她去對付沈千染,這不是拿她開刷麼?

一定是上回沒幫她報信,所以才報復自已!

可現在該怎麼辦呢?她是把沈千染給得罪了,要是她半夜裡命人譴到自已寢房中,也把她的頭髮給剃光,那該如何是好?

越想越後悔,也不再理那四個侍婢,抽了腿就往朝顏閣跑,到了寢房後,喚來秋霜,讓她把從沈千染院子裡搬回的東西全找出來。

秋霜狐疑地應了一聲,便出去。

里安又打開妝台下的抽屜,看著手上的新記的小帳本。

掌管了沈家後,她把庫房裡的東西清了一空,又把沈千染的東西占為了已有,本來想賣了湊一筆錢去贖回永恩候府。可惜眼下西淩發生災亂,人人自危,不願去買這些好看不中用的東西。而當初七湊八湊借來的銀子,被朋友催還了幾筆,現在手中反而只剩下八十來萬了。

里安長歎一聲,她可以和沈家的人撕了臉面,但對鐘家,她可沒這個膽量。對那個不拘言笑的信義候,她覺得與之眼神交接都是一種考驗。

這時,劉管家讓丫環匆匆來稟報,說東越的第一糧商丁勝奇前來沈家拜訪沈家二小姐。里安吃驚得差點連帳本都拿不住,蹭地一下跳了起來,指著那丫環,撥高了聲音問,「你說什麼,劉管家讓你傳的話,你詳細再回一次!”

前堂的丫環以為自已說錯什麼話,嚇得雙腿一軟,帶著哭腔回道,「公主殿下,劉管家......他讓奴婢來給公主帶個話...。說......」

「屁話那麼多幹什麼,直接說誰來了!」里安一口截住小丫頭結結巴巴的話,恨不得一巴掌煽過去,讓那丫環的嘴巴厘索些。

「東越丁勝奇!」丫環回了神,疾聲回道,「東越丁勝奇來拜訪二小姐,丫環已經去通報了,劉管家讓奴婢也給公主傳個話。”



一百零四 惡念又生

「出去,出去!」里安的心暫態絞亂成麻,她不耐煩地連連甩手示意丫環離開,脫力地退了一步,跌回了椅子上,口中喃喃自語,「丁勝奇為什麼找那臭丫頭,難道他們之間有勾結?對!一定是的,要不然他們怎麼會認識?”

忽然覺得頭痛欲裂,里安閉著眼,顫抖地手抱上頭拼命地想理清思路。她想起沈千染回來後,她諸事不順,一件一件地纏著,她像是掉在一個漩渦中,無法自拔地被吸了進去。

如果他們真的是勾結的,那她應該如何是好?去找信義候?那後果呢?肯定他會收回那房子,那她將來怎麼辦,沈家看情形也維持不了多長時間。沒了永恩候府,她最後的一條退路也堵死了!

她無助地環視這四周,視線處,四面仿佛漸漸地碎裂開來,好象只要風一吹就會坍塌殆盡。里安忍不住流下了淚,指著鏡中有些扭曲的自已,「你是個公主,你是怎麼混的,連一個丫頭都能把你玩在股掌之間......你真是蠢、蠢、蠢!”

她歪歪扭扭地站起身,一把推倒身前的椅子,跌跌撞撞了一步後,緩緩地苟僂盤蜷身軀,沈家夜宴那晚的脆弱再一次盈滿她的心,她仿若初生的嬰兒一樣抱住自已的雙膝,她有一種預感,這一次,真的逃不了了!她被沈千染算計了!

什麼都完了,尊嚴沒了,連最後的退路也沒了!那一瞬,她真的連死的心都有了!

「不,我就是在這裡就是死了,也沒有人會問一句,我要去弄清楚,要死也死個明白,若是那丫頭真的算計了我,我就算是死,也要把她的肉咬下來一口!」她猛地站起身,兩條腿卻一時酸軟無力。一下載倒在地。

冷靜!她頻頻深呼吸,告訴自已,沒有多少時間讓她去慢慢想,趁現在丁勝奇到了沈府,她得去親自察問個清楚。對於丁勝奇的來歷,雖然她早已拖劉管家多方打聽,確有此人。但事關生死,她不能先自亂陣腳,無論如何也得弄個明明白白。

如果她抵押永恩候府的事與沈千染無關呢?那她也得給那丁勝奇一個提示,莫在這丫頭跟前說漏了嘴。反正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籌錢,總會想到辦法。

這樣一想,里安鬥志又重生。她站起身,上前一步,看到銅鏡中的人影,眼角處的紋路這一個月來已漸深,她恨恨地喘了一口氣,帶著一種湧動的陰鬱站遠了一步,讓銅鏡中的人顯得模糊些。又打起精神稍稍整理了一下發髻,挑了件顯眼的金步搖插在斜鬢上。出去喊了秋霜,主僕二人一同去前堂探探情況。

如今府裡的人不多,但前堂里安還是留了兩個丫環,一個侍茶,一個通報。

里安拐過長廊時,遠遠就看到沈千染帶著侍婢水玉朝前堂走來。她心思一慟,後退了一步,站在廊處拐角,等到沈千染進了外堂後,方遞了一個眼神給秋霜,秋霜會意,兩人放輕了腳步,慢慢地走了過去。

剛走十來步,就聽到從前堂的廳裡傳來丁勝奇的蒼厚有力的笑聲,聽上去言辭謹恭,「沈當家,想不到這般有緣,在千里之外還能相遇,老夫前日也曾上門拜訪過,只是府上的人說二小姐出了門。所以,老夫才等到今日方上門拜訪。”

一旁的丁忠忙上前行了個大禮道,「老奴給沈二小姐請安了!”

沈千染伸手虛空扶了丁忠一把,嘴角略帶笑意道,「丁忠,聽說你現在是老先生的左膀右臂了,還自稱老奴,依阿染看,你跺一跺腳,在東越,有半數的糧商都會感到腿疼!”

丁忠尷尬一笑,退回丁勝奇的身後,謹聲道,「那還不是沾了沈當家和主子的光!”

沈千染一笑,轉首又對丁勝奇微一福身道,「丁先生,倒是阿染失禮了,阿染並不知道先生到了西淩來。”

丁勝奇連連搖首後作揖,「是老夫眼拙,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沈當家就是沈尚書的嫡女沈二小姐,若非那日湊著太子殿下的臉,來府上給令堂祝壽,遠遠地瞧著覺得身影特別熟悉,私下便問了太子殿下,才知道原來沈當家原來是官家小姐,丁某人真是失敬!”

丫環梅兒端了茶和五樣茶點上來,沈千染示意眾人坐下,方指了指那些茶點,「這些都是西淩的茶點,想來你們二位這些日子在酒樓裡也償過,就試試我沈府上的手藝術吧!」沈千染瞄到窗紗上若隱若現的兩個人影,心裡暗自好笑,這里安聽壁角也不懂得藏好一些,這日頭都照在她身上打在窗紗上,她也沒個自警。

外頭的里安聽了這一席話後,繃緊的心微微一松,暗道:這話合情合理。以前也聽府裡的丫環私下議論過,這臭丫頭去了東越,開了什麼藥莊,連那東越太子的總管太監都對她禮遇有加。想來,他們全是東越的商人,認識也不足為奇。

但如今的里安已如驚弓之鳥,尤其涉及到了沈千染,她的心就懸掛著沒一處安生。

她一邊豎起耳朵聽,一邊暗暗自警著:還是提防些,或許是他們在唱雙簧也未必可知,這天下哪有這麼湊巧的事?

沈千染用茶蓋輕輕掃去茶面上的茶葉,微微側身瞧了一眼梅兒,這樣泡出來的茶,明顯是水溫不夠,茶葉淨是浮在上層。

梅兒被沈千染冷得象浸過雪的眼眸嚇得微微一縮。心裡虛得慌,近來沈家哪有客,加上這天氣也不冷,廚房裡哪有一上備著熱水?她也是糊亂地添些柴,隨手燒幾把,水也未燒開,就直接泡了茶端上應付。

沈千染擱下茶盞,淡笑道,「今日既然先生來了,阿染就吩咐在貴得樓擺一桌,讓阿染做東,權是給先生洗塵,遲了些,請先生莫怪。”

丁勝奇亦沒喝,擱下了茶盞,臉帶微微的尷尬,「真是失禮,老夫今夜府裡有客,是老夫宴請願新納小妾的父母,一會辭別了二小姐,老夫就得回府,要不然,老夫那個新納的小妾......」

沈千染燦顏一笑,連忙起身端了個福,「阿染恭喜先生了。”

「不敢不敢!」丁勝奇老臉微微一紅。

沈千染坐定後,「先生倒是怡情,那阿染就不好打擾先生了。請問先生目前住哪呢?阿染好讓人備些禮補上!”

丁勝奇笑道,「老夫來京城,住了一陣客棧,深覺不便,加上納了個小妾,便在城外買了個苑子給她,地方不錯,就是太偏遠些。”

「先生這麼急買房,自然挑不到好地點,沒事,改日讓阿染給先生留意,看看這附近有哪戶人家要賣宅子,屆時就給先生通個氣。”

丁勝奇喜出望外,連忙道,「那就有勞二小姐。哎,說實在,老夫那新納的小妾還好,就是她的爹娘一直說遠了些,想竄竄門都不方便。”

沈千染點頭贊成,「是,城外風景雖好,只是隔了個城門,平常還好,遇到宵禁時,就麻煩。”

一旁的丁忠插了句,「是,是,二小姐說的是!尤其是在城裡辦事辦遲了,這城出不去,瞧我家老爺急得......」

丁勝奇輕輕咳了一聲,壓低聲線微斥,「多嘴!”

沈千染到底是女兒家,聽了這樣的言辭,臉色微一紅,忙岔開話題問,「對了,先生可知,南宮太子急匆匆離開西淩所謂何事?”

丁勝奇虛空地朝天做了一個禮,謹聲道,「太子走前,倒有念叨一句,說是皇后娘娘給他定了太子妃。可太子來到西淩後遲遲不歸東越。皇后娘娘已連下三道懿旨仍然沒召回太子殿下。聽說這一次又下一道六百里加急送到太子的手上,說要是太子再耽擱行程,就直接把太子妃接進宮,過了大禮。太子這才急了,中午接到東越的加急,當天黃昏就回。”

沈千染輕蹙眉峰思忖著,東越的皇后不會無緣無故逼這麼急,肯定是有人使詐催南宮鄴回東越。突然心思一動,自從南宮鄴到西淩後,她與南宮鄴幾乎沒有碰面的機會。

後來,她也知道是被蘭亭下了死令,讓兄長纏住南宮鄴,不得讓南宮鄴靠近沈家半步,如今東越突然傳出這麼突然的消息,莫非又是蘭亭在搞鬼。

沈千染不禁莞爾,這種事,也就蘭亭做得出。

沈千染淡笑道,「丁先生怎麼到了西淩?是不是有大生意?”

「大生意不敢當,老夫原就是做米糧生意,原是想在西淩進一些小麥帶到東越,誰知道西淩突然發生了這麼大的水患。昨日貴國的皇上還授意讓老夫去東越幫購一批糧食,以供貴國江南救災。只是貴國皇上所要的數量太大,一時之間老夫也不敢全接下來,準備這兩日就回東越看看,能否從別的糧商那進一些貨。”

「哦,先生這麼急回去!”

「是的,貴國皇上的旨意,老夫一介草民,不敢違抗。”

里安這時就更放心了,連西淩的皇帝都接見的糧商,怎麼可能是沈千染讓人假冒的?此事真假,自已堂堂一個公主,只要略求證一下,就知真偽了,看來,真是自已多心了!

「那什麼時候先生還會再來西淩呢?阿染還想做東請先生去貴得樓好好敘一敘舊!”

「可能要半年吧,要等到購糧結束,可能要等到今年的秋收。秋收後,老夫在東越的生意就輕鬆了一些,屆時,會再來拜訪二小姐!”

「二小姐放心,我家老爺一辦完皇差肯定會再來西淩。」一旁靜了許久的丁忠突然又開口添了一句,「先生也不可能會冷落了新妾。”

外頭偷聽的里安按耐不住了,她和丁勝奇的契約可是差二個多月就滿了,他要是一走半年,到時她籌到銀子後找誰要房子?這事拖越久,她的心越懸著。

里安故意重重地「嗯」了一聲,而後慢慢地走了幾步就到了外堂門口,她抬頭看著,故意指著門前的一株蘭花樹對秋霜道,「改日讓人把這顆樹也砍了,這大堂的門口最講究的就是氣派,要栽也是栽三丈高的樹!”

「是,奴婢遵命,公主殿下!」秋霜會意,馬上大著聲應了一下。

「哎,等西淩過了這次災患後,本公主得廢些腦筋多想想,把這府裡再修繕一番!」里安背著外堂的門,故意磨蹭地看了看四周,身後卻沒有任何動靜,心中暗罵:你這殺千刀的臭丫頭,依禮你應起身給本公主請安!

里安只好裝做轉了半個身想看看門前的貼窗,剛想說什麼,好象乍然發現外堂內有客似的,聲音略撥高了幾度「咦」了一聲,眸光探向丁勝奇。心中一喜,站在丁勝奇旁邊的確實是他的管事,那日在雲詳典當所見的那個管事。

丁勝奇站起身,看了看里安後,瞧了瞧沈千染,手一揖,帶著略微的尷尬道,「沈當家,這是......」

水玉的心裡早就笑得快抽了,這里安,活脫脫一個小丑,多大把的年紀了,還玩這一手!

梅兒臉紅地低下首,她方才早就注意到門外的人一直站在那聽,看到髮髻的款式,她認出是自已的主子,她一直想出去提個醒,誰知被水玉瞪了一眼後,就不敢動了。

沒想到,主子還生生演出了這一出。

沈千染臉上掠過一絲暗諷後,站起身,對著丁勝奇笑道,「丁先生,這是西淩的里安公主!」又朝著里安微微一笑,「這是東越的丁先生!”

里安臉色微微一沉,儀態萬千地走了進去,眼角略微掃了一眼丁勝奇,鼻子中擠了一聲「哼」出來後,看著沈千染,聲色帶著訓斥,「既是家裡有客,也當回報一下本公主,二小姐畢竟是未出閣的女子,怎生能出來招待男客?這要是傳了出去,外人豈不是編排我里安家教不嚴?”

里安順著口很快把話給說完,也不待沈千染回一句,馬上轉身對丁勝奇道,臉上微微一松,帶著三分的和顏悅色道,「本公主對丁先生的大名也略有所聞,皇兄也曾在本公主面前提過,先生是東越的第一糧商。今日倒有幸,能與先生見上一面。只是小女畢竟未出閣,多有不便招待先生。今日就讓本公主作主,請先生喝杯茶。”

水玉心中嘖嘖稱奇,要說不要臉,這里安稱第二,真沒人敢稱第一了。皇家怎麼會養出這樣性情的公主,也算是個奇笆!

丁勝奇上前深深一揖,滿臉愧色道,「請公主殿下莫要責怪沈二小姐,是草民失禮了。只因草民來自東越,對西淩的禮節不甚至瞭解多有冒犯,請公主多包涵。」丁勝奇說著,轉首看了一眼沈千染,又解釋道,「因為在東越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樣經商,草民與沈當家在東越時,曾經同為東越的皇商,草民是糧商,沈當家是東越第一藥商,所以,聽說沈當家就是沈家二小姐,一時高興就來倉促拜訪,請公主多多海涵。”

里安神情略為不悅地瞧沈千染一眼,似乎在責怪她還佇在這,轉首對丁勝奇擺擺手道,「也罷,不知者不罪!秋霜,你去本公主的朝顏閣,把本公主最好的雨前龍井拿來!本公主今日要好好招待這遠來的貴客。」說完遞了個眼神給秋霜,秋霜會意,忙走開了。

丁勝奇臉上尷尬更甚,與丁忠兩人相互看了一眼,便朝著里安行個禮,「這......老夫還是不打擾為好,讓公主勞累,草民于心不安!”

里安淡淡一笑,舉止雍容華貴,緩緩走到主位上,做了個請的手示,端顏笑道,「哪的話,丁先生千里而來,這點禮本公主還是要講究的。以免將來皇兄知道,怪本公主怠慢了丁先生!”

沈千染再無心看著里安的醜態百出,她上前幾步,唇邊掛著一抹半明半晦的笑意看著里安,緩緩道,「既然公主殿下要出面盛情款待,阿染那就先告退了!」說完,又側身朝著丁勝奇微一福身,「丁先生,請您下回到西淩時,一定要派人通傳一聲,好讓阿染做東!略盡地主之儀!”

丁勝奇連連作揖道,「這次失禮,請二小姐莫見怪,是老夫思慮不周,應先遞拜貼給府上的當家主母。”

沈千染淡笑不語,臨走前又掃了一眼里安,帶著水玉離去。

里安見沈千染一離去,半懸的心終於安放在了胸口之中。臉上緩緩有了笑意,轉首遞了個眼色給一旁侍候的梅兒,梅兒會意,忙恭身退了下去。

里安坐定後,也不說話,翹起蘭花指夾了個雲糕,緩緩放入口中慢慢品償著。

這又算是哪門的待客之禮?丁勝奇與丁忠又是相視一眼,丁忠上前一步,給里安行了個大禮,斂聲道,「不知公主殿下,可記得小人否?”

里安瞥了丁忠一眼,慢吞吞地端起身旁的茶飲了半口,剛吞時,突然瞄到丁忠的鬍子明顯抖了一下,看著自已手中的茶盞,這才猛地發覺,這是沈千染不喝擱下的茶,也不知道是否有動過。可她這一口正喝了一半的,剩下半口喝下又彆扭,不喝又顯得失態寒磣,想一想,忍了當做不知情。

放下茶盞後,展顏一笑,抬頭看著丁忠,上下微微打量了幾眼,淡淡道,「瞧著是有點眼熟,不知你是——」

丁忠忙上前一步,又是一禮道,「小人是......」丁忠語一頓,略沉呤片刻道,「公主殿下可記得靜安居士?”

「靜安居士?」里安先是地挑了挑眉,眼中閃過濃重的狐疑,又細細看了丁忠一眼,猛地拍了一下手,又驚又喜道,「本公主說呢,大水沖走龍王屆,原來是舊識。也怪本公主近來事多,前兩天本公主就想找你家的主子說一說永恩候府宅子的事,想來今兒也巧!”

丁勝奇和丁忠一時被里安態度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有些不適,兩人又是相視一眼,只是微笑地虛禮一下,坐了回去,靜待里安的話。

里安說完複又坐下,臉上盈滿笑意道,「原來是東越第一皇商呀,瞧本公主這記性,方才那二丫頭介紹時,本公主一時也沒聽進心裡。丁先生可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上回那事,本公主還沒多謝丁先生呢!”

丁勝奇忙站起身連連擺手道,「公主請莫要折煞草民了,那是小事一樁,小事一樁,公主不要再提!”

里安心下頻頻冷笑,小事一樁?銀子對你可是小事一樁,對本公主可是要命的,你那麼大方養小妾買宅子,不如做個人情,那百來兩也給本公主免了。心裡這樣想,話她倒底說不出口。

「也不算小事,在商言商,這情面,本公主是領的!」里安微微向後一靠,臉上卻沒了方才的笑意。

丁勝奇經商多年,商場的客套早已見慣,「借此有幸結識公主殿下,才是老夫的福氣!”

里安頓想,是的,他一個商人,不過是有些錢罷了,如今有機會與一國的公主結交,那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福氣?這百來萬兩銀子的人情,在他眼裡或許是值的。

里安暫態綻開略為羞澀的笑容,聲音裡透著一絲清雅,「丁先生,您瞧,我們還是挺有緣的。永恩候府的房契,還請......」里安雖不願直接提出,但也扭捏了隱含一句,希望極盼丁勝奇突然大方,給個人情,把房契還給她。

一旁的丁忠雞皮疙瘩落了一地,忙低下首,不去瞧里安那扭扭捏捏的如未涉世少女的模樣。

丁勝奇果然站起身,點點頭道,「公主放心,這事老夫心裡有數!”

里安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幾乎是喜出望外,蹭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嘴角幾乎咧到了耳後,「那里安就先多謝先生了,請問那房契......」天,真是老天長眼了,竟給她撞到這麼好的事,這回還真該謝謝那臭丫頭搭的這一條線!

「是!老夫經商多年,守口如瓶這四字老夫一直奉為座右銘,雖老夫與沈當家是朋友,是舊識,但與公主這樁契約,老夫決不會在沈當家面前透露一句。請公主放一百個心!”

丁勝奇話未說完,卻看到里安頻頻搖首,似乎有些急切,又似乎有些不耐煩聽他說這些,微微一愣後,似乎恍然大悟般地道,「原來公主已經有了銀子,那老夫馬上丁忠回去取地契,你放心,這事,一來二去,老夫絕對守口如瓶,不會對任何人多言一句!”

里安心中升騰起的彩旗猛然倒塌了,此時瞧著丁勝奇那笑得張恭恭敬敬老臉,揪得心裡發巔,恨不得就沖上前一巴掌就掄過去,心中暗罵:這死老頭,原來這一句放心是這意思。害本公主空歡喜一場。

心揪著,臉上卻還是強堆著笑,右手輕撫上發間的金步搖,語聲淡淡,「不急不急,既然說了是三個月,就是三個月!”

這回輪到丁勝奇有些為難了,他略思忖道,「只是老夫過兩天就要回東越,這一去恐怕也有半年時間,這該如何是好?”

里安公主的臉刷得一下全盤冷了下來,哼了一聲後帶著責備語氣道,「丁先生,你是做大生意的,這信字應知道尤其重要。這契約一開始已經定了,說好了是三個月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丁勝奇苦笑連連,心道這里安公主也是夠不講理,這事原是擺明瞭他借錢給里安,一分利不算,如今落到她的口中,倒像是一樁讓他有盈利的生意。心中雖極不悅,但里安到底是公主,身份擺在那。他苦笑一聲,點頭道,「是,是公主所言甚是,只是事有突然,老夫突然接到貴國皇上的旨意,這...。老夫也不好不去辦這差!請公主諒解老夫!”

一旁的丁忠站不住了,怎麼說他們是堂堂的一國皇商,這里安公主也太無理了吧,他略一思忖,上前一步道,「要不,公主這兩天看看能否方便一下,公主與我家的老爺提前把契約給屣行了,這不就完結了麼?”

里安一聽,怒視丁忠,臉上極其鄙夷,冷聲道,「你這個奴才的話,不是在為難本公主麼?你們也知道如今西淩的情況,誰的手上還有閑銀子擱著?」里安頻頻冷笑後,眸中帶著怒火紮向丁勝奇,不屑道,「丁先生,你不會是覷覦本公主的永恩候府的宅子吧,故意找了這些藉口,先拖個一兩年的,到時再找藉口不還?”

丁勝奇再忍,也給吊上了火,他倏地一下沉下了臉,正要說話,一旁的丁忠卻快了一步,疾聲道,“公主殿下,我家老爺一個東越的商人哪敢去覷覦西凌的王候府第,您就是把它送給老家老爺,我家老爺也得有這個膽子住才行,若說是平常的宅子,甚至是普通朝庭命官的宅子,我家老爺還有膽接收,您押給我家老爺的可是永恩候府的宅子,誰不知,這永恩候府與信義候還有宮里頭的珍妃娘娘是一家親呀。到時隨便找個什麼理由拿下問罪,我家老爺往哪里去訴冤?請公主殿下明察秋毫。”

里安聽了,心裡舒坦多了,眸光悠悠一瞥丁忠後,又看看一臉秉氣吞聲的丁勝奇,心中越發得意,慢條斯理道,「丁先生,坐下說話吧!”

丁勝奇雙手一揖,道,「多謝公主!”

這時秋霜拿來了茶葉,里安接過先聞了一下,臉色微微一變,打開蓋瞧了一下,倏地站起身一把將茶盅咂在地上,指著秋霜劈口就罵,「怎麼收存的,這麼上好的雨前龍井,今年宮裡頭的妃子還不夠分,本宮好不容易跟皇嫂要了半斤,還沒喝上兩次,就這樣給糟蹋了!”

秋霜忙跪了下來,眼睛直泛紅,語聲裡帶著一絲惶恐的焦急,「公主殿下,是奴婢的錯,請公主恕罪!」心中暗歎,都是去年的茶葉了,不潮才怪。哎,今年凡事都不如往年,連招待客人還要唱這一出,真是沒勁死了!

丁勝奇與丁忠面面相覷,雨前龍井產自西淩江南,自今年冬末以來,江南就一片雨水不停,哪還有雨前龍井?

里安輕歎了一聲,緩緩地坐了下來,揚了揚手示意秋霜出去後,對丁勝奇無奈一笑,「平日裡對這丫頭寵了些,這丫頭就越發的不上心,讓先生見笑了!”

丁勝奇嘴角微微一抽,謹聲道,「不敢!不敢!”

里安微微又是一歎,自行添了個新的杯子,從壺裡倒了一杯茶,慢吞吞地啜了一小口,眯著眼問,「那先生你說吧,這事該如何辦,本公主實話說了,兩三天本公主是沒辦法籌這麼多,但也決不允許這事一拖就拖個一年半載!”

丁勝奇低沉著眉目考慮半響,最後,重重一擺頭,爽快道,「要不這樣吧,老夫多留西淩五天,再吃些虧,公主只需給老夫一百六十萬兩銀子便好。」他見里安似乎還想討價還價的模樣,馬上截口,神情帶著一分肅然,「公主,請恕老夫只能做此決定了,如果公主實在為難,那屆時公主也可以到東越找老夫,到時一手交銀子一手交房契!”

里安方才越堆越高的優越感,暫態就鱉了下來,她沉默片刻,心中飛快地盤算著,能借著身份逼丁勝奇做這個讓步已屬不易,否則,真讓她三個月後去東越贖房契,要是傳出去半句,不是給人笑掉大牙,何況西淩到東越千里迢迢,加上災後流民劇增,路上要遇到什麼歹人,她一個婦道人家的,只怕連命都難保。

里安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茶盞,亦用著爽快的語氣道,「好吧,那就先這樣決定,本公主若籌到銀子就去跟先生贖。對了,本公主還尚不知先生下榻何處?”

一旁的丁忠馬上遞上銘貼道,「這是我家老爺的新宅子,屆時請公主前去飲杯水酒!”

里安吩咐秋霜送客後,回去時,一路上冷冷清清的,里安越走心越沉,難道自已的下半生,要在這破敗的府中渡過?可是離開?她又能飛到哪呢?至少也得把永恩候府贖回來才有地方落腳。

里安心情起伏不定地回到自已的朝顏閣,地門庭處,看到那四個侍婢正在圍坐在一起聊著什麼,心裡愈加煩躁。請了這四尊佛,既不會幹活,吃得又比別的奴才多,關健時候又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要她們來就是對付那臭丫頭,既然她們沒這本事,對她而言還有什麼可用的價值?

里安臉色如霜地走上前,看了桌上的一樣小菜和一壺小酒,心中更不爽,指著其中一個,語氣中帶著僵硬,「你們打哪來就回哪去,本公主侍候不起。”

那侍婢臉色一沉,站起身也不行禮,謾聲道,「公主殿下,我們平日裡所學的是保護主子的安全,可不是來煽人嘴巴的。公主既然用不上我們,我們馬上走。”

里安冷冷一笑,丟了句,「那就不送了!」甩頭便走。

走到鐘亞楠閨房門口時,她不自禁地推開門,看著空空的寢房,心中暗歎,這幾日府裡一下子奴才婆子都少了,二女兒嫌人照顧不周,便去了大女兒家。平常雖然覺得鐘亞楠不懂事,但在身邊時,陪著也覺得熱鬧一些。

她心下淒涼,看著清冷的朝顏閣,眼過處,望著甯常安所居的那一處東院,里安的眼中暫態凝聚熾炎,幾乎能燃燒吞噬一切。想不到三年過後,她沒有讓她更慘,反而是自已倫落成一個笑柄。

里安覺得滿腹都是寂寞的涼氣。她重重地甩了甩頭,回到了自已的寢房中,靜靜地坐在妝臺上發著愣。

秋霜回來後,見寢房裡有些昏暗,便展了燈,侍候著她換了舒服的裙褂,偷偷瞥了一下里安,小心翼翼道,「公主,不如我們離開這裡吧,趁著現在手裡還有些銀子,我們拿了離開,要不然,這每個月丫頭婆子也有一筆不小的開支。”

里安不吱聲,歎著氣地在妝臺上坐下。她原想有了沈千染的那一箱金銀玉器,這往後的日子會好很多,可誰知道,還沒放兩天就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

而沈府庫房裡的那些字畫也值些錢,可如今這世道,一時也轉賣不掉,光靠學沈越山的那些俸銀,只能勉強支撐著。

想了想,里安又不自覺地從妝台的抽屜裡拿出新帳本,這裡記錄了沈家庫房裡如今收存的東西。

看著一行行所列的貴重物品,心裡酸酸的,這甯家可真是富得流油,連沈千染一個百日宴,也能送出百年紅木的小床,光這個床就能值上十萬兩的銀子,她堂堂的一國公主還沒睡過這麼貴重的床。

秋霜瞄了一眼,輕聲道,「公主,這些東西放著也廢勁保管,不如全賣了,換成銀子放在手上也踏實,要不然哪一天,那丫頭又嚷著要拿回,我們不是白白地吃虧麼?”

里安白了一眼秋霜,「可眼下賣也沒人要!」能賣她早就賣了,她都找人核算,這些東西在以往最少能賣到五十幾萬兩,加上她手上的八十萬兩,就有一百三十多萬兩了。

「那就死當了,錢雖少,但也是銀子!」秋霜偷偷地瞧著里安的臉色,小心翼翼地添了一句。

秋霜的話雖有理,但里安聽得心卻在流血,死當,五十幾萬的東西,死當也只能當個二十來萬。

「公主,如今這府裡都成這樣,十天半個月還好,要是時間一長,傳了出去,那公主以後......」秋霜心裡不無憂慮,「那些人個個勢利眼,就是見不到公主過得好,前陣她們聽到了些閑言啐言,說公主地沈家夜宴中......不是馬上來上門討銀子麼!”

里安心倏地沉到了死角,是的,沈家夜宴,她不過是失態了些,那些朋友就聞風上門要銀子,好在她手上有現銀,馬上爽快地還了,後來,別的人聽到了,就沒再上門追要。

如果這回沈家整個破敗的消息傳出去,那她不是更難籌到銀子麼?

不,她不能總是陷著這無冀無望的痛苦裡,受盡打擊摧殘,永世也無法掙脫開。

「好,當了,全死當,本公主就不信,這活人還給尿逼死!」里安猛地吼出一句,將帳本重重地往妝臺上一摔,秋霜被唬了一跳。

里安「嗤」了一聲,「膽小鬼!」複拿起帳本隨意翻著看看還有哪些值錢的,當翻到最後一頁,一張房契就露了出來。

福至心靈般,里安突然想起,方才丁勝奇話中屢屢透出想在城中給他的小妾買一套宅子。

是,把這房子給賣了,就有足夠的錢把永恩候府給贖回來了。她這一生,是沈越山和甯常安欠下的,現在,該輪到他們償還了!里安狠狠地睜著一雙能把人拖入地獄的眼睛,仿佛鏡中的人不是自已,而是甯常安和沈越山!

好!好!你們現在不是在東園過得很舒心麼?那本公主就把宅子賣了,讓你們去大街上痛快去!

嘴角一絲一絲地綻開,擠出越來越深的摺皺,里安緩緩地轉首看著秋霜。

秋霜此時亦興奮地心也快跳出來,她在看到房契的那一剎那,幾乎也里安想到了一處,主僕兩人眸光交纏,眼中俱冒出興奮。

里安將手上的帳本慎重地交到秋霜的手上,「秋霜,這些東西死當,就交給你來辦!這些年,我的東西經過不少你的手,你也熟門熟路了,不用我來出面了,我要快,最好這兩三天就全部套成現銀!”

「公主,您放心,這事就交給奴婢,奴婢一定會辦得妥妥當當!」當的銀子雖然她不敢貪,但這些年,她經手不少好東西,那些典當行的老闆也很有眼勁,當期一過,沒見她上門贖貨時,總會醒目地包了封銀子賞給她。幾年下來,她也賺了幾百兩私房錢。

里安第二日起來,盛裝打扮後,吩咐秋霜雇了一輛馬車,按著丁忠給的名貼的位址出城尋找丁勝奇的府第。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10:04 AM

一百零五 撕破偽裝

馬車從南門走,大約走了一個時辰後,穿過了一片小竹林後,馬車漸漸地停了下來。

車夫哈著腰躬身道,「夫人,您要找的就是在這了,馬車到這裡進不去。”

里安掀開簾子一瞧,才發現前面的路已經變成花間小徑,各色鵝卵石輔成的路蜿延至前方的紅樓小築,路的兩旁栽滿各色的奇花異草。兩旁的空地上,假山魚池花圃林立。

里安暗暗稱奇,就算是京城的大戶人家,也不會把宅門前建得象後花園,她都無法想像過了那紅色的木門後將是一番怎樣的奢華。

里安心下好奇,便問車夫,「這戶以前是誰的宅第,怎麼以前我都未曾聽說過京城外有這樣的宅子?”

車夫已盤著腿坐在車前抽著煙嘴,聽了里安的話神色露出少許的詫異,吐出半腔的煙,慢吞吞地道,「這以前是甯家的產業,夫人沒聽過?”

車夫說著,抖去煙槍頭裡的快燃盡的煙絲,神情帶著嚮往直歎,「前陣京城裡頭都傳遍了,說是甯家已經把所有在京城的宅子、客棧、錢莊全分到同族的兄弟。聽說分到這宅子的住得起也養不起這宅子,便急著轉手賣了,給東越的一個富商買了養小妾。哎,可惜小人沒這命,要是和甯家沾一點親,也不用天天拉客嘍。”

里安回想一下,甯家散盡家財的事她也聽過,這樣的宅子也只有甯家建得起,如今給族裡的人賣了給東越的富商,這事聽著也合情合理。

里安懷中揣著沈家的契約,心中七上八下思忖著,若沈千染與丁勝奇真有勾結,一定會藏著掖著,這樣堂堂正正的,反而說明一切都是真實的。這樣一想,里安的精神暫態就振作起來。

只是一想到又是甯家,心中吊起酸澀,這麼富,千金都散盡了,也不見得給本公主撈點好處,只留了一個破宅子。也不知道這丁勝奇有了這麼好的宅子,還會不會看上她的沈府。

秋霜從懷裡拿出半吊錢,吩咐,「你在這裡候著,我家夫人辦完事後,還得坐你的馬車回去!”

秋霜扶著里安走到朱紅門前,還未曾敲門,門已經打開一條縫,走出一個十七八的青衫年輕人,略微打量了里安後,躬身問道,「請問這位夫人找誰?”

秋霜忙遞上丁勝奇的銘貼,「這是我西淩朝的里安公主,特來拜訪丁老先生!”

青衫年輕人的一聽,馬上彎下腰行了個禮,躬身道,「請公主隨小人來,小人這就領公主到內堂入坐。”

里安淡淡一笑,「有勞小兄弟帶路!”

青衫年輕人忙上前把大門敞開,做了一個請的手式後,對裡面的一個丫環道,「阿曼,你去跟老爺回一聲,說是西淩的里安公主大駕光臨。”

阿曼忙放下手中的活,拍了拍身上的棉絮,瞧了一眼里安後,便半跑著往裡面去了。

里安進了府裡時,發現這宅子是依著一面湖而建,很多獨立的樓臺是建在湖上,完全是依著江南的小橋流水的風格,她心裡微微歎息著,若自已到老時,能在這樣風景怡人之地安渡晚年,方是真正的福氣。

青衫年青人把她帶到一間獨立的小亭,躬身道,「公主,我家的主人因事先不知公主駕臨,所以......」

里安看看這天色還早,雖說是自已來早了,可這老頭子也太急色了,都什麼年紀了,到這會還泡在溫柔鄉。心裡鄙夷,臉上卻端著笑容,「不必在意,本公主看這裡風景怡人,恰好欣賞欣賞。”

這時一個墨綠寬袖的丫環端上一壺鐵觀音,還有四疊東越風味的小糕點,擺好後,操著略帶東越口音的話道,「公主請用點心!”

里安一早也沒心情吃,簡簡單單了喝了一碗粥後,就匆匆出門,這會肚子倒有些餓了,便挑了塊棗泥糕慢吞吞地一邊品茶一邊吃著。

大約半個時辰後,不遠處傳來急急的腳步聲,緊接著就是連連報歉之聲,「公主請恕罪,老夫失禮了,不知公主大駕光臨,讓公主久候!”

里安轉首一瞧,只見丁勝奇一身簡單的家居灰袍,行色匆匆地跑過來,身後還著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婦人,被一個丫環攙扶著,似乎跑了不遠的路,有些氣喘噓噓。里安眼尖,一眼就瞧出那婦人的髮式和衣飾是小妾的打扮,她突然眼眶刺痛,丁勝奇居然帶了這種下等的女人前來,她怎麼好開口跟他提賣沈家宅子的事?

正惱怒著,丁勝奇就已到了里安的跟前,他稍駐足,往身後瞧了瞧,待那婦人到他的身邊時,便對那婦人道,「紫嫣,給公主行個禮!”

紫嫣禮畢後,丁勝奇扶起紫嫣。紫嫣略帶有些羞澀地瞧了幾眼里安後,最後還是大著膽子道,「昨日裡曾聽我家老爺提過西淩的公主,奴家心生結交之心,料不到今日就能見到,所以,奴家特央著老爺帶了奴家過來給公主請個安,公主不會見怪吧!”

里安她明顯克制著厭憎地表情,但仍舊眼角微彎,笑意漫出來。「哪裡,夫人客氣了!」心裡暗罵,到底是商戶的小妻,這麼不上臺面,家裡有貴客到,哪輪得到你出來見禮?

丁勝奇輕輕咳了一聲後,待里安坐定後,方與紫嫣坐了下來。

里安心中神情悠然自在地品著杯中茶,心中卻異常焦急,可又不願失了身份,當著他的妾氏面前提要賣沈家宅子。只能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誇著茶香,糕點精緻,風景怡人那些不搭調的話。

一旁的秋霜對主子瞭解至深,突然上前對紫嫣行個禮道,「夫人,奴婢極喜歡這園中的景致,想四處逛逛,順便聽聽這園子景致的各個出處和來歷。只是秋霜只是個丫環,想借公主的臉討個面子,不知夫人肯不肯賞臉!”

丁勝奇搖首打趣道,「看來公主昨日裡說把這丫環給寵壞,沒了規距,倒也是,主子這都還沒開口要逛園子,丫環倒是急了。好吧,看在公主的面上,老夫就賞了!”

里安心中喜歡秋霜的機靈,面上卻呈現微微的不悅,指了一下秋霜斥責,「怎麼能讓夫人親自帶呢?這園子裡多的是丫環!”

紫嫣忙站起身,略帶局促地朝秋霜笑道,「丫環哪有這些見識!來,這園子奴家也只逛過兩回,有些景點還沒逛透呢,權當是你陪我再逛逛。”

兩人離開後,里安喝了一口茶,也不願兜圈子,直接開口道,「不瞞老先生,里安這次來,有件事想問問老先生的意思。”

丁勝奇忙道,「請公主賜教!”

開了口後,里安心中不再掙扎煎熬如何維護自尊,反而輕鬆了,此時她的眼神不再飄渺,直勾勾地看著丁勝奇,迅速道,「賜教倒不敢,昨日本公主聽說老先生有意在京城的好地段買一處宅子,方便來往,本公主這手上倒真有一套,能住百人左右。地段正在京城南路,不知老先生是否有意!”

丁勝奇聞言大喜道,站起了身就對里安作了一揖,「京城南路,哎呀公主殿下,您可真是老夫的福星,老夫就是想在這地段找一處宅子,既方便宴請,又方便出行。」丁勝奇說著,親自為里安倒了一杯茶,又把茶點往里安面前稍稍推了一把,滿臉笑意地問,「不知公主所說的宅子原是哪個府第的?”

里安心線微微抽了一下,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哎,說來先生也不信,里安要轉手的正是沈家如今的府第!”

「這?這......」丁勝奇張口結舌,一臉的難以置信看著里安,直到里安慎重地點點頭,他方斂了一下心神,正色道,「公主殿下,這話就當是老夫沒聽過,老夫也不願去過問沈家為何要賣了這宅子,今日公主前來,老夫很歡迎,一會請公主在捨下用個便飯!”

里安突然覺得手心上的茶盞有些燙人,她輕輕擱下,臉上一片自憐自哀地歎息,「看來是丁先生對里安有所誤會了,里安這回要賣這宅子是受沈老夫人的囑咐。”

里安說到此,竟能眼圈一紅,聲音中都帶了些顫抖,「丁先生,你不知道,里安的皇兄下了聖旨,升了二房叔叔的為西蒙使臣,並下旨讓沈家的二房大小遷往北蒙。沈老夫人如今心情極為鬱悶,日日茶飯不思。里安......里安無能,無法阻止皇兄......」

里安說到此,竟是無語哽咽,從腕袖裡掏出一條錦帕,她輕輕拭去眼角浮出的淚,長歎了一口氣,「里安擔心時間長了,老人家身體受不住,便想為她尋個新的宅子住,換換心情,老夫人同意了。”

丁勝奇滿臉同情地輕歎一聲,略有感同深受道,「人年紀大了,不求升官不求發財,求的就是舉家團圓,這一點,老夫深有體會沈家老地人的心。難得公主一片孝心肯為老人著想。但老夫不明,找個新宅搬了,何必把舊宅給賣了,那宅子聽說也有二十年了!”

里安聽了也是連連點頭,她長歎一聲,「里安也勸著老夫人暫時留著,只是老人家傷心透了,不想睹物思人。她老人家心意已絕,並把房契給了本公主囑託著儘快賣了,本公主這也是沒辦法。」里安說著從袖道裡取出房契,神情透著傷心,「丁先生,你瞧瞧,這可是白紙黑字,當年沈老夫人立下的。」她帶著憂傷側過臉看著碧綠的湖面,眼角卻掃到丁勝奇臉上摺皺嚴峻的線條隱隱有鬆動的跡象。

丁勝奇掃了一眼里安手中的房契,也不接過,神情透認真和嚴峻,「公主殿下,老夫跟你交個心,這宅子若是別人的,老夫確實喜歡,地段好,宅面夠大,大小也適合。只是老夫為難,這畢竟是沈當家娘家的宅子,雖說是沈老夫人執意要賣,可要是沈當家不願,老夫這不是明前在駁沈當家的面麼?再說,老夫眼下也正準備回東越,一時之間也並不非得急著買,所以......」

里安的心倏地一下冰透了,「本公主明白,明白的......」里安喃喃的重複了一遍,然後,苦笑在她嘴角蔓延,低頭思忖了許久突然抬起頭勸道,「丁先生也當聽過,過了這個村沒了這個店,若我把這宅子賣給了別人,只怕過些日子丁先生要想,卻沒有了。至於沈二小姐,丁先生,恕里安說個你不中聽的話,在西淩,女子在宅第中只有聽從長輩的份,乖巧的,出閣時,多添些好的嫁妝,若是不懂事的,花個百來兩打發了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沈二小姐是不會駁沈老夫人的意思,畢竟在沈家,老夫人的話是誰都要聽的!”

丁勝奇聽了里安的話也覺得有幾分道理,西淩並不同于東越,他遲疑了一下,終是伸手接過房契,上下正反細細地看了後,便問,「公主若想賣,請問公主要賣多少銀子?”

里安心下一喜,正了正色道,「這宅子從本公主住進後,連連經過三次的修繕,這裡就花了本公主二十萬兩的銀子。加上這裡的地段最少值個五十萬兩,還有花園樓臺都是現成的,這賣個一百萬兩算不多吧!”

丁勝奇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呈上了契約,搖首道,「公主,請恕老夫得罪了,老夫是不會花一百萬兩的銀子買一套二十年前的舊宅。一百萬,可以在京城同等地段,建一所新的宅院了!”

里安臉生薄怒,她廢了這麼多的唇舌,繞了這麼多的彎,居然一談價錢就被他毫不客氣地堵死。若不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早就掉頭就走了。

袖襟下的錦帕被她用力地絞著,她不伸過手去接,沉著聲道,「丁先生這是幹什麼?我們不是正在談麼?這還沒談到點上,先生就一臉打發人的模樣,是不是以為里安是個賣宅子的,就瞧輕了本公主?”

丁勝奇心中暗罵,這個婦人也真是太不識抬舉,昨日在沈府趾高氣揚的就算了,如今在我這也端著臭架子。

他神色也不象昨日那樣,只將契約往桌上一擱,語聲淡淡道,「公主多心了。公主來了就是客,跟賣不賣宅子無關!”

里安見今日壓不住丁勝奇的氣勢,心暫態就沒著落了,她今日來前,就沒有打算空手而回,她必需在五日內把永恩候府贖回來。

「要不,丁先生你來說說,你要出多少銀子買這宅子?」里安臉色暫態一緩,語氣裡竟帶了些哀懇。

丁勝奇想了想,伸出了一隻手道,斬釘截鐵道,「五十萬兩,多一兩老夫也不要!”

「五十萬兩?」里安全身的血暫態倒流全部沖進心臟,她怒地蹭地一下跳起來,連聲調都變了,「五十萬兩連買這樣的一塊地也不夠!丁先生,你可真不愧是做生意的,這個價錢你也開得了口!」里安開價時,也是想借著身份把價格提高,其實她也知道,這宅子最多也只能賣個八十萬,畢竟是老宅子。可萬沒料到,丁勝奇這麼狠,一壓就壓了一半的價格下去。

丁勝奇淡淡一笑,指了指里安的椅子示意她坐下來,「公主殿下,我們生意不成,情義在。不必氣惱,或許真是丁某人把價格壓低了,但現在丁某人要回東越購一大批的糧食,手裡頭缺的正是銀子。加上,這宅子地段雖好,但畢竟是二十年前的宅院,到了老夫手上,肯定是折了重建。”

說到現銀,里安突然意識到自己所處的環境,雙頰滾燙,氣勢頓時矮了半截,她這還欠了丁勝奇這麼多的銀子,對方話裡夠明白說眼下急需銀子去購糧了。心想,反正是沈家的宅子,能賣就賣,對自已而言都是一個賺字,一點虧也沒吃。

如果秋霜那湊到二十五萬兩左右,加上這裡五十萬兩,手上還有八十萬兩,再湊個五萬兩,就能贖回永恩候府,算是了了心頭最大的一件心事,何樂而不為呢?

丁勝奇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里安,見她眼下泛著淡淡黑青,耳邊的髮絲稍稍散開,有幾縷白髮露了出來,他眼角的譏刺一閃而逝,嘴角微抿了一下,轉開了臉。

里安瞧著眼前關不住的滿園富麗春色,最後點了點頭,語氣裡都是疲憊,「那好吧,五十萬就五十萬,賣生人不如賣熟人,虧就虧點了,丁先生,不如現在就訂個契約?”

「好!」丁勝奇也痛快,打了個響指,便有一個奴才聞聲過來,躬身道,「老爺有何吩咐?”

「你讓丁忠過來一趟,順便讓姨娘也過來!”

里安猛地抬首,看著丁勝奇,臉上露著微微不悅道,「丁先生,我們這裡做生意,你讓一個婦道人家過來幹什麼?”

丁勝奇不以為然地笑,「哦,公主有所不知,老夫買這宅子就是送給她,自然要立她在她的名下!”

里安氣得五臟都絞亂了,剛才還說一兩銀子也不能少,砍了一半的價,這會又這麼大方,把這麼大的一個宅子送給一個妾氏。她嫁給鐘家時,鐘家都不曾給過這麼大的手筆,敢情她一個公主還要羨慕別人的一個小妾。

人很快就召集齊,丁忠立了字,待又方簽字按手印前,一掃昨日裡略微伏低的樣子,看著里安正色道,「本來,在西淩,交易了宅子後,一般是在十五日內搬。只是因為過幾日老爺就要回東越,留下姨娘一人在此。所以,丁忠希望公主先在字據字添一句話,這宅子要五日內搬走,否則,我們走了,公主若是一拖再拖,姨娘一個婦道人家找誰去要公理?”

在紫嫣帶著探究甚至略為戲謔的眸光下,里安僅剩的那點自尊心,都已經蕩然無存。里安心道,她只要拿到永恩候府的房契,其它的都不關她的事,便爽快地簽了下來。

里安按了手印後,丁忠又拿出另外一道契約,是關於永恩候府重新所訂的契約,只要里安再付一百一十萬兩銀子,便可以拿回永恩候府的房契。

里安細看了一下,發現沒什麼出處,便爽快地簽字摁了手印。

一切細節談妥後,丁勝奇留里安下來用過了午膳,里安走又覺得小氣了些,只得留下來,食不知味地吃了一頓精美膳食,還在丁勝奇的陪同下參觀了府裡的大部份美景,心裡越發的愁悵。

等里安回到沈家已是黃昏。

第二日,秋霜事情辦得很順利,午後就拿回了二十七萬兩銀子,里安算下所有的,差不多欠了二萬三千多兩。二萬多兩雖不多,但眼下要去借這筆錢,連開口都難,而且這麼小的數目開口去借,准是讓人心生疑慮,是不是她里安又落魄了?

里安思忖著丁勝奇也是個大方的人,不會計較這一點銀子,反正自已的臉在他面前也算是丟盡了,當做丁勝奇的賞也好,是自已耍賴也罷,先把永恩候贖回來再說,省得夜長夢多。

晚膳後,里安吩咐秋霜留在朝顏閣裡收拾東西,等明天一早就去丁勝奇家拿了永恩候府的房契就直接一走了之。到時再過三天,那個紫嫣來收房子時,也與她一點干係也無。

她獨自一人來到沈老夫人的房裡,打發了杏桐,便在沈老夫人的床榻邊坐了下來。

沈老夫人在床上已經躺了一天一夜,淚也快流幹了,心裡怎麼想也是想不開,這會見到里安,心頭火更竄起,轉過臉不看她。

里安臉上閃過絲絲慍怒,這死老太婆到這時候還敢給她臉色看,她冷冷一笑,神情突然變得開滌而輕鬆,「老夫人,今日本公主來,是想和你說交心的話,你我也算認識了半輩子,最終還做了婆媳也算是緣份。可明日起,本公主與你的緣份就盡了!本公主會去求大伯信義候向皇上求個旨意,與你的大兒子合離。”

沈老夫人微怔地轉過首,翻著三角眼看著里安。此時她比誰都想里安離開沈家,這才三年,沈家就給搞成這樣,那再過三年,恐怕一家子就要睡大街了,她透過重重眼瞼仔細看著里安,帶著不置信的口吻反問一句,「那我府上的那些東西呢?”

里安一笑,眸中全然是深諷,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刻薄,「老夫人放心,明日里安走時,除了本公主自已帶過來的東西,一件沈家的東西也不帶,走時,自然會留下沈家庫房的鎖。”

沈老夫人心中暗暗噓了一口氣,她想不到里安這次如此好心。竟然能走得這麼痛快。

她看著里安,猛地發現里安比三年前下嫁沈家時,竟象老了十年一樣。自已的眼神不好,竟也能看清她眼角的深紋。回想甯常安容貌恢復後,倒象個二十七八的年輕婦人,心中暗歎,女人缺了男人的疼愛,到底會老得快些。

沈老夫人一掃方才的陰鷙,略為心疼地瞧著里安,這回又想起了她的好。想這三年來,也只有里安陪在自已身邊說說貼心話,有好吃的逗樂的,哪一樣會落下自已?

她是公主矜貴之身,花銀子本來就大手大腳慣了,是自已沒有把好分寸,把這麼一大家子交給她去管,弄成這樣子,自已也有責任。

如今,她既然主動開口離去,並不帶走一切東西,那她就不必再記著過往的仇了。一想到這,沈老夫人的心也同時軟下來,她一臉慈色地伸出手想握住里安的手時,誰知里安伴著譏笑地一躲,沈老夫人的手就撲了個空。

老臉微微一紅,心雖有些怪里安無禮,但語氣還是很真誠,「里安,雖說這陣子我心裡頭不舒服,對你說了些重話。但對你的為人,我還是認同的,比起東院的那個,我更想你做我的兒媳婦。哎,或許我們是少了一些緣份吧,如今你真要走了,我也不攔,免得誤了你。以後,你要是有空,就常常回來陪陪我這老骨頭。”

里安吃吃的笑開,但那笑著讓沈老夫人略感不安,只覺得透著一股陰森的味道。

「老夫人,里安說了,今日是給你說交心話來的。」里安冷冷而笑,陰刺寒骨如鬼魅,「老夫人,里安心裡最恨的一件事,你知道是什麼麼?”

沈老夫人黯然地點點頭,厚厚的眼瞼輔滿愧疚,「是山兒沒福氣呀,里安,這事,你就不要再放在心口上了,你還年輕,這路還長著!”

「是給你這死老太婆洗過腳!」尖刺地聲音猛地灌進沈老夫人的耳膜,燥起一聲聲的耳鳴。

「這好好說著話,你嚷什麼勁?」沈老夫人蹭地一下半坐了起來,指著里安罵。

里安驀然站起身,眼中鎖著深重的怒、恨、悔,她一掌就掃過榻邊擱著的一壺茶水,一半的茶漬倒在了沈老夫人的衣襟口,順著脖子處流浸了進去。

此時積了二十年之久的郁填之氣終於沉積厚發,全番湧出,她食指一下一下地點著沈老夫人茶漬濕透額頭上,「你說你兒子孝順,天天晚上侍候你,給你洗腳。你說這話時,不正是示意本公主給你洗麼?你算什麼?一個鄉巴老太婆,居然有臉叫一國的公主給你洗腳?」里安一下一下地戳著沈老夫人的臉,陰陰而笑,「老太婆,我里安尊你一聲老夫人算客氣了,你瞧瞧自已,從頭到尾哪裡有一點當家主母的派頭?脫了這身錦衣褂,你就是個看門的鄉下老太婆。你說你認同本公主,你也配?我呸!」里安看著沈老夫人一張摺皺的老臉,想起這一陣陣來的煎熬,猶覺得恨意難消。一口唾沫吐在沈老夫人的臉上後,重重地喘了一口氣。

沈老夫人升騰起的一股怒氣全部噎了回去,她完全被里安的舉五弄惛了,當初的事她雖記得不大清楚,但她說些話時,只是想炫耀自已的兒子有多孝順,絲毫沒有任何意思讓里安給她洗腳。

別說是二十多年前她剛初識里安,把她當天仙一樣高看著,就算是現在,她也沒這膽量開口讓一國公主給她洗腳。

定是當時里安自已誤會,非得要給她洗了,表示自已嫁入沈家後會如她的兒子一般孝順她!

沈老夫人三角眼從不曾睜這麼大過,雖說里安被發現變賣沈家的庫房後,性情大變,但象這樣潑婦駡街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讓她看見。一時之間,她竟除了盯著里安看,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里安雙手叉腰,像鼓足氣的青蛙,鼻孔連連收縮著。她環視著四周,突然看到壁上的一副沈越山的字畫,狠厲的目光轉瞬黯然,含著幽怨,一字一句,「老太婆,你兒子雖然一輩子不待見我,但你呢?」她突然俯了身,一字一句地咬邪惡,「你活該,到老了兒子一個一個地離你而去,我告訴你,你那寶貝大兒子也遲早扔了你和他的媳婦跑,你到時候就去橋底下過下半輩子吧!這是你的報應!”

最錐心最痛苦的事被里安挑了出來,沈老夫人再也挺不住,嘶聲大罵,「你說什麼?你來你是這樣的人面獸心,虧我還對當做親閨女疼!里安,你也會有報應的......你也會......誰也逃不了......」沈老夫人無比脆弱地把自己蜷縮在被子裡,心口徹骨的寒冷和尖銳的疼痛一波一波地漫上來,這兩天兩夜,她的淚已經快流幹了,無時無刻不在回憶著兒子抱著甯常安離去那悲絕的眼神。

這時候卻被里安無情的挑了真相出來,她一口悶死在胸間的氣再也吐不出來,扁平的胸口急促地起伏著,極力地伸出手指著里安,「你......你竟也這樣咒我......我不會放過你的......」

里安緩緩地坐了下為,伸出手緩緩地撫了一下鬢角的髮絲,語調忽地一轉,低啞的嗓音中多出幾分調侃意味,「老太太,你還需要人咒麼?你兒子都扔下你了,你往後的日子孤苦伶仃的,比死都還不如!”

她看著狼狽不堪的沈老夫人,冷漠地撩動唇角,嘴角的譏笑越來越張揚,「你不放過我,憑什麼?就憑你?哈哈哈哈......死老太婆,你給本公主提鞋也不配,你憑什麼來不放過我?”

沈老夫人無力地趴在床沿上,手一下一下地捶打著,氣喘噓噓,痛哭流涕,「我,我......我要告訴山兒,告訴他......你的真面目......」

「我的真面目?哈哈......」里安湊近身子,近乎象夜梟一樣詭笑連連,聲音撥尖而刺耳,「老太婆,我的真面目你兒子早就知道了,就你蠢不知道而已......你還想見你兒子,我聽說他今日又開被被皇兄傳旨去上朝了,這回,誰知道他這個朝要上十天還是半個月,還是三個月?老太婆,恐怕過兩天......」她一想起到過兩天丁勝奇派人來收府第時,想像著沈老夫人哭天喊她、悲愴絕望的模樣,她心中的血暢快淋漓、無比通順,四肢百骸無一不爽。

沈老夫人顫著手,悔恨不足以描述她此時的心情,就是為了眼前這個婦人,她這三年來,一次次地逼迫著自已的孩子,她甚至在最冷的冬天還強迫自已守在她的寢房外逼著兒子與她同房。

到現在才知道,她錯的有多離譜,虧她活了的六十歲,連起碼的識人也不會!

沈老夫人團起被子,把臉埋著濕L漉漉的被子上嗚嗚而哭,聲音老缸破碎一樣,嘶啞不堪,可她的嘴裡這時已吐不出一個抱怨字,抱怨什麼呢?抱怨自已二十多年的糊塗,還是抱怨絕望之時又遇到更深的打擊?

里安冷冷而笑,挾著離開沈府前最後的一絲暢快走出了沈老夫人的房間。

到第二日,幾乎天未亮,秋霜已經叫好了馬車在沈府的後門處等待,里安走出時,頭也不回地上了馬上,毫無表情地命令車夫,「去城南,快些,我趕時間!”

車夫還是那日的車夫,他放下煙杆,吆喝一聲,「好叻!」一聲馬鞭打在橫杆上,馬車緩緩而動。

事情沒有想像的順利,里安到時,門房的青衫小夥告訴她,「我家主子以為公主明日才來,所以帶著姨娘去了當朝戶部侍郎的府上做客,因為城門早關,所以,我家老爺要到明早方能回府。如果公主方便,可以在這裡住一宿。”

主人都不在,里安到底是有身份的人,自然不便輕率留下來過宿,瞧著這天色也早,這會回去也不過剛過午後,里安暗自歎氣,可這事怪不得別人,說好了是明日交易,是自已心急就早一天來。

「那本公主還是明天再來吧!」里安返身離開,那車夫還是坐在車頭上盤腿抽著煙絲,見到里安這麼快就出來,忙擰息了煙嘴,轉了馬頭。

里安思忖著,昨晚一時衝動把沈老夫人氣成那樣,也不知道那老太婆會不會到臭丫頭跟前告狀。

如今事情正在節骨眼上,現在還是不要回沈家,免得多生是非,便帶著秋霜去找鐘亞芙,想在大女兒家借宿一晚,明早一早就動身去找丁勝奇,拿回房契後,便帶著二女兒回永恩候府。

到了楊府,里安交代秋霜在車上看著包袱,等她跟女兒交代一聲後,最好是讓秋霜從後門進。免得秋霜拿一堆的包袱讓楊家的人看到,惹一番猜忌。

門房對里安公主並不陌生,也不通報,直接讓丫環帶路。

里安在丫環的領路下,里安到了鐘亞芙的房裡。

鐘亞芙正坐在桌邊和一個妾氏打扮的新婦繡著小衣衫,見到里安微微訝然地問,「娘親是來接妹妹麼?怎麼沒碰上呢?一早女兒就派了府上的馬車送妹妹回沈府。」鐘亞楠把沈家現在奴僕散盡的情況跟鐘亞芙抱怨,鐘亞芙卻是欣慰的,雖然她有些不明白娘親為何突然又改了主意,沒有和沈越山和離,但原意開源節流地好好掌管沈府她是認同的。

鐘亞芙也不敢留妹妹太多日,怕里安一個人在沈府中孤單寂寞,所以,一早就故意把睡懶覺的鐘亞楠叫醒,勸了幾句後,讓她回去陪著里安。

那婦人聽到鐘亞芙喚里安為娘親,急忙擱了手上的針線,站起身,端端正正地福身,一時間也不懂稱呼什麼,只半含著胸站著。

里安正明目張膽著盯著那新婦瞧,心料這女人一定就是那個貴妾,瞧她的模樣還挺水靈的,但比起自家女兒的端莊秀麗還是差了些。正想上前悉落幾句,猛聽得鐘亞楠回了沈家,心中暗叫不好,以鐘亞楠的性子發覺到朝顏閣裡她們母女倆的東西早就清理一空時,定會大嚷大叫,別人還不打緊,要是那精明的臭丫頭給發現了,那事情就不好辦了。

她急忙擠出一絲笑意,「那娘親先回去看看,你妹妹那性子要是發現回去娘親不在,一定又是會發脾氣!”

鐘亞芙輕輕一歎道,上前就牽了里安的手,柔聲道,「娘親既然來了,就喝杯茶在走,也不差這一時半會!”

那年輕婦人急忙站起身,輕聲道,「姐姐,我去給公主上茶!”

鐘亞芙臉上微微一笑,攙了那婦人讓她坐回去,柔聲道,「妹妹,你身子厚重,跑動的事還是少做為妙,我這房裡頭又不是沒丫頭使喚!」說完,朝外喚了一聲,「杏兒!”

「不喝了,不喝了!」里安原就是個急性子,此時哪裡顧得上喝茶,連連擺手並後退道,「娘親還是回去看看......」言未罷,身子已經出了房門。鐘亞芙淡淡一下,急忙追了出去送里安。

里安讓車夫快馬加鞭地趕到了沈家,剛進門,還未見人,就聽到前堂鬧哄哄的,都是女人的吵雜聲,也伴著幾句男人的低吼,當中還有二女兒帶著尖刺地叫聲,里安心下惴惴不安起來,走幾步,聽到內堂裡傳來沈老夫人的哭聲,還有一個陌生婦人略為撥高的聲音,幾個人推搡間,她隱隱約約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里安的心轟的一下就炸開了,那正是丁勝奇的新納小妾紫嫣......



一百零六 風起雲湧

里安做夢也沒想到紫嫣這麼快就會出現在沈宅之中,她知道,自已私自賣掉沈府宅院的事一定是瞞不住了,內堂的爭吵一定由此而生。她躊躇腳步不知應該如何上前,一時間她也沒有勇氣去面前眼前既將產生的混亂,可她又沒有後退的餘地,因為自已的二女兒在裡面。

她仰著頭重重地喘了一口氣,狠下心,走了進去。

內堂很混亂,正鬧得不可開交,誰也沒注意到里安已經躲躲閃閃地站在門外。

沈老夫人昨晚在里安離開後,發現杏桐也不見了,她是硬撐著自已下地換了濕衣裳,草草地把被褥卷了,也沒有換新的,直接就睡在了板床上,好在天也不算冷,就這樣淒涼地挨了一晚。

第二天起身,想喝口水,卻發現寢房裡連個冷水也沒有,她苟僂著身子慢慢地從二樓下來,叫了半天的人也沒有人應一聲。便一個人柱著拐到內堂看看,結果府裡一個丫環也沒有,冷冷清清的。

她心中疑惑,心想不會是里安在走前又把所有的丫環婆子給譴散了?她慢吞吞地沿著長廓想去廚房瞧一瞧,剛好經過東院的門口,看到東院的門微微地敞著,裡面傳來一聲嬌嫩的童音,「外祖母,賜兒給您搬來小凳凳嘍,坐坐,坐坐呀......」

沈老夫人被這嬌軟地聲音熨得心口一酸,想起自已年輕時,大兒子也常這樣關心自已。那時候她一個寡婦帶著兩個兒子,沒多久就用光了亡夫留下來的銀兩,她又不想聽娘家人的話改嫁,擔心兩個兒子受委屈,就硬撐著下來。做過繡女、給人納過鞋底、幫人縫縫補補地添些家用,硬是把兩個孩子帶大。

終於盼到沈越山出人頭地了,那些娘家的親戚還有亡夫家的叔伯提到她,莫不是翹直拇指說一聲好。

沈老夫人的眼中漸漸有淚,她靠在門邊的牆上,捂著心口,眼裡暗穢渾濁,不明白,如今的日子怎麼會過成這樣?

「外祖母,這個賜兒認得哦!」小傢伙指了指前面的一株草,聲音奶聲奶氣,「賜兒喜歡它,好香香呢!”

「賜兒小心,這花看似很漂亮,又有花香,可是她的汁是有毒的,別碰到,碰到了手手會腫!」甯常安打理著眼前的藥草,嘴上雖說著,但並不是很擔心,賜兒對這一方面的天賦比她想像要強多了,很多植物的藥性成份小傢伙能憑味道辯出。

沈老夫人忍不住貓著身子往門縫裡瞧,看到一個雪白袍子的小團子在站甯常安的身邊,神情很認真地聽著甯常安跟他說每一種植物的藥性,小傢伙邊聽邊一本正經地連連點頭,那神情竟象極了年幼的沈越山。

沈老夫人怔怔地瞧著,她羨慕地看著小傢伙一會忙著幫甯常安遞小鋤子,一會又蹭蹭蹭地跑到一邊小心翼翼地舀著水過來給甯常安洗花枝。沈老夫人暫態眼淚就掉了下來,這孩子怎麼這麼貼心呢!

「外祖母,娘親說不能累哦!」小傢伙琉璃眨著,好象想到什麼,扭著小肥腰就站到甯常安的身後握起小拳頭開始幫著甯常安捶著腰。

沈老夫人淚水滴落在衣襟上,很快濡濕了一大片,她想起往事,那時她一時沒有活接,家裡的親戚又各顧各的沒人肯接擠,她狠下心,自已動手做些繡品、鞋子、窗花,挑到街上去賣。沈越山那時還很小也才五六歲,就懂得擔心娘親一人上街不安全,死活不肯去念書,自已拿著書就坐在貨擔旁的小凳子上念書陪著她。

沒生意時,他也象眼前的孩子一樣,幫著她捏捏肩,捶捶腰。她忙時,他就坐在小角落安安靜靜地看書,街上人來人往吵鬧聲一片,可小小的沈越山似乎一點也沒受到干擾。

這時,常媽端著一壺熱茶過來,笑道,「小姐,二小姐說了,您身子剛好些,不能太勞累,小公子以後可以慢慢教的!”

甯常安站起身,先到邊上的水盆裡淨了手,方接過茶水,給小天賜喂了幾口後,便一口飲盡,笑著把杯子交給常媽,問道,「早膳做了麼?”

「做好了,一會等二小姐過來,我們就開飯!」常媽滿臉笑,低著身子對著小傢伙道,「有肉饃喲,小公子是不是最愛吃肉饃?”

小傢伙琉璃眼一亮,小腦袋拼命地點著,「肉麻好吃,賜兒最喜歡吃肉麻了,謝謝常奶奶!”

甯常安笑著捏了一下小傢伙的粉臉糾正道,「不是肉麻,是肉饃!」又轉首吩咐常媽,「去送一份到老夫人房裡吧,悄悄放在她寢房外就行了!”

常媽有些不滿地埋怨,「夫人,不是老奴說你,不要總是這麼心軟,這些年,小姐的膳食全是老奴一個人在打理,她們吃得熱鬧時,可曾有一日想起給小姐送上一份?如今,這府裡頭的丫環婆子全散了,哦,倒讓老奴要管起她的膳食了!」常媽沒少見甯常安受沈老夫人的氣,現在瞧自家小姐還肯為這老太婆著想,心中憤憤不平,又念叨一句,「老奴真不甘願!”

甯常安略帶同情的明眸往老夫人寢房的視窗瞧了一眼,輕歎道,「常媽,算了,給她送去吧,她年紀大了,行動也不方便,我們不過是舉手之勞。沈大哥不在家,就當我們是替沈大哥在做這些!”

門外的沈老夫人聽了,這一刻,在她心裡翻湧而出的已不是感恩,而是激憤,如果不是這女人,她和兒子怎麼會走到這一步,現在她還假腥腥地裝作好人,她想做一番大方不計較的模樣,來顯襯她身為長者的尖酸刻薄麼?

那一瞬的厭憎挾雜著淘天的怒火,洶湧澎湃而至,她狠狠推開門,人還沒進,沈老夫人嚴曆地聲音已響起,「不用你們假惺惺,甯常安,我最看不得的就是你這張假臉,成天在我兒子面前裝柔弱,如今把他哄得連娘都不要。你故意破壞了我和山兒的母子情份,現在你倒來裝孝順?我呸,這老天長著眼在看著呢!」沈老夫人雖然這幾天受了些折磨,但她年輕時,什麼苦都吃過,什麼風浪也經歷過,雖近六十,一股氣上來時,身子暫態變得敏捷起來,進了門,幾步就沖到了甯常安的面前,指著她的鼻子罵,「你明知道自已就是一個破鞋,你這種女人,早就應該拿去浸豬籠!”

「老夫人,你要怨就怨吧,總之,我是決不會離開沈大哥,是生是死,我都要和他在一起!除了老天,誰也分不開我們!」甯常安的神色突然變得很平靜,她眼中有憂傷,可卻沒有絲毫的脆弱,

「老天,老天總有一天會收拾你這水性揚花的女人!」她指著甯常安,眼中掠過刻毒的光,「里安不是好東西,你以為你就是好人了?我呸,你這時候心裡是不是一直咒詛著我死?我死了,你好心安理得地霸著我的孩子?我告訴你,我命長著著,我活著一百歲也要看著你的下場!”

甯常安原就不是擅于言辭,這一會也算頭一次給沈老夫指著鼻子罵,想辯又覺得身心疲倦,只好苦笑一聲,也沒有避開,由著沈老夫人指著頭臉斥責。

常媽氣得嗓子眼都要冒出火來,再也忍不住,扔了手上的茶壺,站到甯常安的身前擋住沈老夫連連噴來的口水,強壓住嗓門,「老夫人,你講講理好不好,這回我們小姐又錯在哪了?現在沒一個人管你死活了,還是我家小姐好心,她不過是想給你送頓早膳,怕你餓著了,這也錯?”

「餓?你們施捨的飯我能吃得下?甯常安,你摸摸你的良心,沈家到了這一步歸根到底是不是你害的?你若稍有廉恥之心,你就不會一女共侍二夫。我兒子瞎了眼,我老太婆心可沒瞎......」沈老夫人眼中猛的一縮,一顆心仿佛被一隻手狠狠揪住,指著常媽罵,「主子說話時,有你這個奴才插話的份麼?」那一天的恨意又席捲而來,似乎又聞到自已一身的尿騷味,她掄起拐子就照著常媽的頭打去。

「壞人,不許打常奶奶!」小傢伙在一旁聽得愣頭愣腦,沒一句聽明白,但看到沈老夫人打人的動作時,小傢伙怒了,象只小雪球一樣,猛地紮了過去就上前抱住沈老夫人的腿,幾乎在同時,聽到動靜的水覓從二樓飛身而下。

「常媽,小心!」甯常安尖叫一聲,推開了眼前的常媽,眼看那拐子就要打在甯常安身上,一個身形飛快一掠,一隻手狠狠的扣住了沈老夫的拐杖,水覓冷冷道,「沈老夫人,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你最好離開這,水覓怕一時手閃了,傷了你可不好!”

「好!好!好得很,你們全部合著起來欺負我一個老太婆是不是?都反了,都反了!」沈老夫人劇烈喘息,她死死瞪著眼前的甯常安,空氣仿佛被仇恨抽光,手中的杖子被人嚴嚴實實控住,連動都不能動,她踉蹌一步,發覺自已的小腿被人抱住。

一低頭,觸到小傢伙一雙琉璃眸憤怒地看著她,重重的眼瞼一抽,暫態惡從膽邊生,用力揪著小賜兒的肩膀狠狠往邊上的藥叢裡一推,小傢伙身體失去平衡,「哎喲」一聲,一屁股坐在了藥草叢中。

水覓所處的角度剛好在賜兒的另一邊,這麼短的時間裡,想要反應也來不及,誰也沒想到一個老太婆會朝著一個三歲的孩子下手。

「賜兒,讓外祖母看看!」甯常安驚急的眼裡都沁出溫熱,抱起賜兒,什麼也顧不得,直接掀開賜兒的衣擺,一把脫下他的小褻褲,看到他白白嫩嫩的小屁股上完好無損,眼水無聲地湧出滴落在小傢伙的小屁屁上,「對不起,是外祖母讓你吃苦了......」

水覓與常媽扔下沈老夫人,急急過去圍在小傢伙的身邊,臉色倉惶,連連看著甯常安追問,「賜兒有沒有事,賜兒怎麼了?”

甯常安煞白著臉,搖搖頭,「沒沾上毒汁!”

水覓和常媽兩人噓了一口氣,誰也不去看行兇人的一眼,只是關懷著甯常安懷裡的小傢伙。

小傢伙羞羞地極力想用小短手遮住小屁屁,可是手不夠長,只好叫嚷著,「羞羞哦,賜兒羞羞哦!”

甯常安怕小賜兒衣袍上已經沾了那些花汁,邊流淚,邊手腳利索地脫了賜兒的外袍。

小傢伙伸出胖乎乎的手,一邊抹去甯常安臉上的淚,一邊連連朝著甯常安的臉呼氣,奶聲奶氣地安慰著「不哭,不哭,賜兒沒痛痛!”

沈老夫人惡念只是一瞬間,在賜兒叫出來的那一瞬,她已心生懊悔,但看到甯天賜沒什麼受傷,甯常安卻一臉傷心欲絕的模樣,好象她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心裡又升起厭憎,這副嘴臉她真是看夠了!

可眼下的境況再糾纏下去,對她並不利,只能狠狠地瞪了常媽一眼,柱著拐杖離去,在離開的那一剎那,突然回身,語聲惡毒帶著咒怨,「告訴你的老情人,就說我這個老太婆說的,他這個背信的小人!說好了給了孩子就......」

甯常安並沒有去詳聽沈老夫人絮絮叨叨說些什麼,她已抱著甯天賜往樓上跑去,雖說賜兒的小屁股沒看到什麼傷,但她還是要小心,先給他洗個澡安全些。

一行人扔下她很快地消失,沈老夫人看著眼前的空蕩蕩,她不再去廚房,而是一路走出外堂,結果發現連外堂也是空無一人。她心下淒涼,手腳冰冷,如同瀕臨死亡的動物般獨自蜷在外堂的主位上。

近晌午時,突然聽到敲門的聲,把她近乎脫了體的靈魂召喚了回來,她動了動麻木的四肢,便柱著拐出去把門打開一條縫,見到大門外站著六個陌生人,啞著聲線問,「你們找誰?”

為首的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見到一個老太婆來開門,先是有些詫異,再看到這老人身上穿的是上好的錦緞,心裡更加不解,與身邊的夫人交錯一眼,便福身道,「請問這是西淩戶部尚書沈大人的府第麼?”

沈老夫人看他們身上穿得衣著光鮮,像是大戶人家的模樣,以為是兒子的舊識,略提起了些精氣神,點點頭便開了門,「是,這是沈府,我兒子上朝去了,你們請進!”

一行人面面相覷,只覺得有些怪異,但房契上寫的確確實實是這個位址。

眾人到了外堂,一問清什麼事,沈老夫人暫態就呆了,怒氣一點一點從內腹下冒出,漸漸升騰,最後從陰鷙的眼縫中透出凶光,斷定,眼前的這些人是與里安合謀,來詐取她的宅子。

當年擺貨擔時,被人欺過、趕過、砸過,但最後為了生存,她憑著一股不服輸的氣和街邊的小流氓做出了生死的抗掙,不讓擺攤,就一起當場血濺三尺!

這時,所有的潛力都被激發了出來,也不顧自已勢單力薄,操著拐子就朝著那中年男人打去,嘶叫著,「你們這夥騙子,給我滾、滾、滾,這裡沒有里安這個人。你們要收房子就去找她收!」憑什麼呢,宅子明明是她的,當年白紙黑字立的是她的名下,里安憑什麼來賣她的宅子?

紫嫣的父母更是火冒三丈,她們一邊躲著沈老夫人的拐杖,一邊重複地解釋著。最後,紫嫣的兄長忍不住了,上前一把奪過了沈老夫人的拐杖扔到了一邊。

紫嫣的娘親肩上挨了一棍,還把她的頭髮都打散了,她撫著胸口,已經氣得不能說話了,這可是女婿花了五十萬兩的銀子,上面白字黑字按的里安公主的手印,地契又在他們手上,本來說好三天后收房,她們這會只是提前來看看房子,居然碰到一個瘋老太婆,不部青紅皂白地就拿拐杖趕人。

眾人推搡間,鐘亞楠哼著小曲進來,遠遠地就聽到「里安」「里安」地叫,她狐疑地上前,探頭探腦聽了一陣,好象聽到在罵著自已的娘親,說娘親把沈家宅子給賣了,一聽火冒三丈,這還了得,怎能這樣冤枉人呢?

「老太婆,你別胡說八道,我娘親堂堂一個公主,會騙你的一個破宅子?」鐘亞楠沖進去就朝著沈老夫人一聲吼,「我爹留給我娘的永恩候府比這破宅子大了三倍多,你編這謊也不嫌燥得慌!一定是你暗中差人賣了,這會來編派我娘!」說完,又指著紫嫣的鼻子,「你方才說我娘什麼?我娘親自把沈家的房契送到你家?你誰呀你,瞧你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個姨太太,我娘會把房子賣你,你別往自已臉上貼金了!”

紫嫣的娘親看到女兒受別人污辱,沖上前就推了一把鐘亞楠,眾人正推搡間,突然一個少婦叫了起來,「小姑子,你瞧瞧,那個是不是里安公主!”

里安正躲在門邊,使勁地朝著一旁的鐘亞楠做著手式,想示意她快點和她離開,誰知道鐘亞柄正拽著沈老夫人論理,一點也沒注意到焦急的里安。

眾人這才反應,往門外一瞧,里安心道:完了!

到了這時,縮手縮腳也不頂事,里安反而什麼也不怕了,索性挺了胸膛走了進去,不理會眾人,直接對鐘亞楠道,「你出去,秋霜就在外頭的馬車上,你讓她送你先去大姐那,娘親在這裡有她們先說清楚!”

鐘亞楠這回總算能挺起腰了,她奔了過去,氣惱地指著紫嫣,「娘,她們一群人在污蔑您呢,好在被女兒聽到!”

紫嫣剛想說什麼,里安馬上截口道,「娘知道了,娘留下來,把話交待清楚,你還是孩子,就不要過問這事,去吧,去你姐姐那,娘明天去接你回信義候府!”

鐘亞楠聽到終於要回自已的家了,喜盈盈地沖上前親了一口母親,又轉身對著沈老夫人「哼」了一聲,得意洋洋地離去!

里安看著女兒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後,轉身時,一臉的嚴肅,看了一眼紫嫣,冷冷道,「說好了三天后來收宅子,現在就來鬧,不是讓老太太的病更嚴重麼?”

紫嫣的父母聽了這句話,心念一松,里安的話意就是誠認了三天后宅子是他們的了。

沈老夫人也聽明白了,蹭蹭蹭地柱著拐子就過來,指著里安,顫著聲問,「你把話說明白些,什麼叫三天后來讓他們收宅子!”

里安長歎了一聲,上前扶住沈老夫人,「老夫人,您不會又忘了吧,哎,幾天前拿著房契要本公主賣了,現在又不記得了,老夫人,你還是多休息,靜心養病,您瞧你現在,把府裡頭的丫環婆子全都嚇跑了......」故意象壓低聲線的地勸著,但堂中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沒病,里安,你把話說清楚,我什麼時候讓你賣宅子了?」沈老夫人被她的一番詭辯氣著喘不過氣來。

里安緊緊拽住沈老夫人的衣衫不回答,轉頭對紫嫣冷然道,「你們瞧,現在老夫人的病又發作了,說好了,三天后來,我會把老夫人安置妥當,讓她儘快把一切不開心的事忘了,你們就這麼迫不急待,非要這麼刺激一個老人家?”

紫嫣臉一紅,退了一步,紫嫣的母親忙上前道,「公主請恕罪,主要是今兒有些趕巧了,我家的那女婿這回進了宮見皇上去了,我女兒閑著沒事,就想來看一看宅子,也沒想著怎麼樣,誰知道這老太太見人就打,哎......」

紫嫣的父親在一旁連連點頭,「我們是沒想到府上的老太太是這種情形,都以為是同意的,你情我願,皆大歡喜......」

里安冷冷地連正眼也不瞧紫嫣的父母,依然冷著聲音對紫嫣道,「好,多餘的話也不用說了,你們走吧,三天后,如果沒搬,你們拿著契約找衙門就是,在這裡鬧,真是笑話!”

沈老夫人這下全明白了,原來里安真的把她的宅子給賣了,還在他們面前編派是自已賣了,又回頭給忘記。在里安的形容下,自已就是個巔三倒四的瘋婆子。

一陣急怒攻心,沈老夫人猛地掙出一股力氣,扔了拐子,反手就抱住里安的腦袋,狠狠地朝著她的耳珠咬去。

「啊......」里安痛聲尖叫,只覺得耳際一陣攥心的疼痛,想推開,卻被緊緊咬扯住,撕咬間,一半的耳朵竟被沈老夫人的牙齒生生地撕扯下來,鮮血淋淋地掛在嘴邊,臉上全是猙獰如惡鬼的笑。

「啊,老太太發瘋了......」紫嫣的母親驚叫一聲,退了幾步。

「娘,老太太瘋了,我們快離開吧!」紫嫣嚇得趕緊提著裙子往外跑,到近大門時,突然頭也不回地大喊一聲,「三天后,我們來收房子,到時你們不搬,我就叫衙門的人來論理......」

沈老夫人氣得眼角直抽,青筋浮滿兩腮,好狠狠吐了口裡的半截耳朵,又猛地沖上前抓住里安的頭髮,拼拿地拉扯,嘴裡嘶吼,「你還我宅子,你還我宅子,你這婆娘,你敢賣我的宅子。”

里安先是被突然襲擊,所以給沈老夫人咬個正著,一時間掙不開,卻是越痛越清醒。她也不是省油的燈,馬上開始惡狠狠地反攻,加上年輕,很快就把沈老夫人騎在身下,一把掌蓋了過去,嘶聲慘叫,「死老太婆,你還我耳朵,還我......」

甯常安剛把小傢伙脫光,沈千染已經得到消息沖了過來,還沒進寢房,焦急之聲已響起,「娘,賜兒,賜兒他......」

「娘親,賜兒在洗香香!」澡盆裡,小傢伙正光著身子蹦著,在樓下被人看屁股他害燥,但這會玩水洗澡澡卻是他最喜歡的。

甯常安壓下心頭一股徹然的心酸,紅著眼對沈千染輕輕搖首,「是我差點害了賜兒,方才那種情況下,我應該先帶賜兒離開!”

沈千染走到兒子的身邊,診著小傢伙的脈細細地聽了會後,確定了小傢伙確實沒什麼事。

想著行兇之人竟是沈老夫,輕聲勸道,「娘,您別把什麼都推到自已身上!」雙眸倏然聚滿淩厲兇狠的光,「那老太婆的心太狠了,不過惡人有惡報,自有人在收拾她!”

「什麼?」里安有些不明白。

「沒什麼!女兒隨口說說罷了!」沈千染淡淡一笑,忽然想起方才水覓向自已私下說了,沈老夫人走前念叨的那一句,心裡一動,問道,「娘親,阿染除了兩個哥哥外,還有什麼姐姐或弟弟麼?”

甯常安不解,疑惑地回答,「娘就生你們三個,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沈千染接過甯常安手中的軟刷,輕輕地揉著小傢伙細膩的肌膚,語聲尋常地回了一句,「沒有,只是隨口問一聲!」方才聽水覓一番話,話中之意透著沈老夫人當年和蘭禦謖之間有某種合作。似乎是關於孩子。當時,兄長早已出生,想在沈逸辰身上動手腳已是不可能,最有可能的就是尚在母腹中的她。

蘭禦謖最小的一個孩子就是蘭悅儀,身份上是蘭妃秦之遙的女兒,可那日在皇陵中看蘭禦謖對秦之遙的痛恨,又怎麼會讓秦之遙生下他的女兒?還把蘭悅儀親自帶在身邊養大?

難道蘭悅儀是甯常安的女兒?或是她與蘭悅儀被調了包?

可她的外貌與甯常安如此相似,不可能被調包,那就是有另一種可能,自已或許有雙生的姐妹,被沈老人抱走,可轉念又想,甯常安自已是醫者,若是腹中有雙生,怎麼可能連自已也不知道?

她重重地搖首,這個秘密或許除了沈老夫人外,還有一個人會知道,就是傾姨。

甯常安臉色凝重,「染兒,你不是信口開合的人,一定有什麼事,你把話說清楚,要不然娘心裡感到有些懸。”

沈千染轉過首,對著甯常安嫣然一笑,「娘,真沒事,可能是女兒剛才聽錯了什麼。娘,你這幾天快些把身子養好,爹馬上要奉旨南下了!”

「染兒,按你的計畫是不錯,可萬一出錯的話......」這幾天,沈千染把每一步的計畫都詳細地告訴她,她聽得有些心驚肉跳。

沈千染放下手中的軟刷,雙手扶上甯常安的肩,皓眸如星辰,透著無比的堅硬,「什麼結果都比這樣耗著好,娘,爹的身體已經耗不起了。你們要徹底離開,也就這兩三天的事了,您到這這節骨眼,可別再猶豫,自已行差蹈錯給露了馬腳。」沈千染不再說什麼,如果到了這一步,娘親還是在猶豫,她想,就算是她的重生,她也無法改變母親的命運。

這世間,有太多的人不是輸給命運,而是輸給自已!

沈千染從邊上拿了大毛巾,把小傢伙整個包起來,看著小傢伙一身雪白的肌膚,尤其是那個粉粉的小肚子,沈千染忍不住低了頭,朝著那肚臍狠狠地親了一口,逗弄道,「真好吃,我把小賜兒的肚子吃了一個洞嘍!”

小傢伙吃了一驚,低下頭,這才發覺到肚子中央真的有一個小洞洞,他難以置信地抬起小臉,眼圈一紅,金豆豆就掉了下來,委屈萬分地控訴「娘親,怎麼能把賜兒的肚子咬了一個洞呢?”

這下輪到沈千染和甯常安詫異了,難不成,這小傢伙出生到現在,還不曾注意到自已的肚子上有一個肚子眼?

小傢伙低著頭很傷心地翻著自已的小肚皮,抽抽噎噎地哭著,「娘親壞壞,把賜兒的肚子咬破了......」

甯常安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她抱起光溜溜的小傢伙,一邊幫著他穿著褻衣一邊解釋著,「賜兒,娘親剛才是和你在開玩笑,賜兒的小肚肚不是娘親咬的,這是每個人的身體都有一個洞洞。大家都一樣!”

沈千染這回也沒料到,開玩笑開出這等麻煩來。她俯著身,討好地拍拍兒子的小肩膀,柔聲安慰,「賜兒,娘親怎麼捨得咬你呢?這洞洞是每個人生出來就有的,大家都一樣!”

小傢伙這回可是真傷心了,摟著甯常安的脖子不肯轉過頭,委屈地哭,「娘親騙賜兒,明明是你剛剛咬的。”

沈千染沒轍了,求助地看著甯常安卻換得甯常安搖著首笑著,沈千染細聲細氣地問,「賜兒,那你要怎麼才相信娘親呢」

小傢伙這才轉過頭,扁著嘴瞧著沈千染,小手指了指沈千染的肚子,抽噎著提出要求,「娘親給賜兒看看......」

沈千染無語問蒼天,只好抱著賜兒到屏風後,脫了衣裳給小傢伙瞧,終於搞定小傢伙。

出來時,小傢伙得意洋洋地朝著甯常安炫耀說,「娘親有小洞洞,賜兒也有,但娘親沒有小鳥鳥,賜兒可是有的。”

三人正玩得不亦樂乎時,常媽步屣匆匆地進來,邊跑邊叫,「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里安公主和老夫人打起來了,打得一地的血......」常媽是想到前堂拿些老茶葉,想清洗一下鍋底,結果走到大堂門口附近聽到怪異的呻呤聲,過去一瞧,只嚇得差點魂飛魄散。

沈千染將賜兒交給水覓照顧著,就扶著甯常安去一探究竟,快到了外堂時,聽到大門傳來陣陣的敲門聲,敲得很不耐煩,似乎在外頭吃了很久的閉門羹。

沈千染讓常媽去開門,她扶著甯常安去外堂。甯常安還沒進門,被地上的一片狼籍嚇了一跳,到處是血,撕碎的衣片,桌椅全打翻。沈千染嘴角微微一挑,神色尋常地看了看地上躺著兩人,語聲淡淡道,「娘親,她們沒事,只是打累了!”

里安公主聽到沈千染的聲音,倏地擰過了腦袋,象地獄浮屍般朝著甯常安張著嘴笑著,「甯常安,你是不是特得意?”

甯常安不語,沈千染卻一步一步走到里安的身邊,俯下身,仔仔細細地瞧了片刻,眸光落在里安殘缺的耳朵上,柔聲笑,一聲輕飄飄道,「公主威武!”

「你——」里安心肺氣得快炸開,她沒被沈老夫人打死,倒差點被沈千染氣死,她顫微微地指著沈千染,這是甯常安和沈越山生出的女兒麼?簡直是變種的,她的血液裡一定滲了惡魔的靈魂。

這時,沈家的門已被打開,傳來一聲,「聖旨到——里安公主接旨!”

「臣妹,里安公主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一聽到聖旨,里安什麼都不記得,嚇得一咕嚕地爬起,雖然身體各處疼痛,但她還是絲毫不敢怠慢地跪爬著上前去接旨。

趙公公在門外敲了近半個時辰的門,早已一身火燥得想見人就罵,如今走近一瞧,被眼前的情景驚得嘴巴張得大大的,大得足以塞下一個雞蛋。他傳了半輩子的聖旨,這種場面是第一次見到。比他下旨抄家的場面還要壯烈!

沈千染佇在一旁,也不下跪,臉上冷冷清清,好象一切與她無關!甯常安如冰雕一般,一絲生氣也沒有!沈老夫人面朝下,著,好象昏厥了過去,里安以最詭異的姿勢半跪著,那腦袋好象拼命地往一邊的肩傾斜著,那張臉,趙公公甚至沒有勇氣多看一眼......

趙公公的嘴角直抽,心想,得了,念了聖旨,當是交了差便是。

他調了調聲線,尖細的嗓音響起,「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江南水患,民心安得淳!特令戶部尚書沈越山之嫡妻,朕之皇妹里安公主,與駙馬同赴江南震災,以定民心。為朕分憂,欽旨!”

與沈越山同去江南?

里安難以置信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趙公公的跟前,指了指自已,眼中透著難以置信,「皇兄讓本公主,一同隨沈越山赴江南?”

趙公公眼角又抽了一下,冷不住後退了一下,穩了穩身體,才吩咐身邊的小太監將聖旨交給里安,僵著聲音道,「是,皇上口諭,明日辰時在皇宮門口起程,公主就接旨吧!咱家這就回宮裡交差了!”

「趙公公請慢走,不送不送!」里安大喜過望,她把聖旨夾在腋下,看著趙公公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口後。從腋下抽出聖旨,小心翼翼地打開,仔仔細細地再看一遍後,猛然仰天大笑。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甯常安的面前,歪著腦袋,想看清甯常安是不是傷心地哭了,她呵呵呵地近乎傻笑朝著甯常安道,「老天真長眼呀!」呵呵笑了幾聲後,里安猛地又朝天大吼了一句,「皇上開恩呀!明天,本公主帶著一身的光環赴江南,接受萬民的朝拜......」嘶破的嗓音衝破沈家的大堂,竟傳出怪異的回音,聽得一邊的常媽打了個寒噤,這時候的里安不用到晚上,也能把人嚇死。

「服氣麼?認命麼?」里安不屑地瞧著甯常安,眸中全然是諷意,「你鬥得過我皇兄麼?只要他一條旨意,就可以讓你們勞燕分飛,甯常安,你認命吧!」她看著一地的被撕破的銀票,方才與沈老夫人的撕扯中,袖中的銀票掉在了地上,那老太婆居然跟瘋了一樣,撿了起來就撕,有的還被她吞進肚子裡......

現在,她無所謂了。她出生在皇族之中,雖然遠離朝政,但亦知道,一場對百姓而言的災難,對官吏來說卻是一次撈金的機會。

帶著一筆朝庭的巨額震災款,只要到了江南,她就懂得如何將它們占為已有。沈越山他肯定不敢,但她敢!只要與地方的官員打成片,一點一點的苛扣,別說地一百萬兩的銀子,就是五百萬兩也能柞得出來。有了這筆錢,她還有什麼可懼的?

越想越得意,她里安公主終於開始走運了。她笑著踢了一腳昏厥的沈老夫人,剛想罵,腿因為用力而拉動傷口,疼得她差點跌到地上。

里安「嗤」地一聲蹲下身輕輕揉著拉傷的筋脈。站起身時,撞到沈千染如塵封萬年的眼眸,她笑開了,無比得意地,她忍著疼痛,一步一瘸地走到沈千染的面前,拿著聖旨在她面前晃了晃,吡牙咧嘴地笑著,「臭丫頭,瞧見了吧,這可是聖旨呀,到了江南,到了甯常安的故鄉,他們都會知道,我,里安公主方是沈越山真正的妻子。你的娘親,當年帶著十裡嫁妝從江南一路拉到京城更是一場的笑話!”

沈千染淡淡一笑,逕自從里安的身邊走過,到了呈列櫃前,拿了一樣東西,緩緩地步回里安的面前,打開後,原來是一面鏡子,她雙手扶著鏡子,笑緩緩從嘴角延至眉峰,「公主殿下,你先朝拜一下自已吧!”

里安先是晃了晃神,眸光略帶驚詐地看一眼鏡中的人,暫態倒吸了一口氣,這是自已?

臉上橫七豎八地全是指甲抓過的痕跡,有深有淺,最長的一條傷從左眼直拉到右唇角,最深的地方幾乎連皮都被摳掉了。殘缺了一半以上,眼角青腫得幾乎把整隻眼睛蓋住,鼻子也破了,血絲直掛到下巴。

「小姐,小姐,您怎麼啦?」突然常媽驚了似地沖向甯常安。

沈千染一驚,只見甯常安象風中的枯葉一般緩緩地倒了下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10:09 AM

一百零七 風起雲湧二

沈千染扔掉手中的鏡子,疾步至甯常安的身邊,跪下身子,探向甯常安的脈息,深蹙著眉峰片刻後,輕歎一聲,「常媽,別擔心,娘親只是一時的急怒攻心!”

沈千染拇指按住甯常安的人中,片刻後,甯常安果然悠悠醒來。她看著沈千染,一時之間眸光灑著百感交集,唇齒啟啟闔闔間,也不懂得說些什麼。沈千染輕輕拍了拍娘親的手,安慰道,「娘親,不要想太多。您和常媽先回房,女兒在這等水月回來,把老夫人安排一下。」她本來讓水月去找回鳴鳳,屆時將沈老夫人留在珈蘭寺,讓鳴鳳照顧著,讓沈越山和甯常安放心地遠走高飛。若事情順利,再尋機將沈老夫人送到北蒙與沈越南一家團聚,她想,對這個老人,她已是仁至義盡了!

可今天又發生沈老夫人對賜兒做出如此惡毒的事,想起重生前,她狠至將她們母子二人關在北園最荒涼之地。讓賜兒連過年過節都吃不上一口肉,五歲的孩子身體比三歲的孩子還小。那時,若不是她看得緊,連出恭都把賜兒抱在身邊,賜兒早就被這老太婆派去的老媽子給抱走,她無法想像,一旦賜兒落在這陰毒的老人手裡,還會有活路?僅僅一想,沈千染就如從烈火焚身的地獄爬上來般,全身的血液和水份都被蒸幹了!

沒有原諒,沒有!最不該原諒的才是眼前的老人,她身為沈家的一家之主,既使帝王強權壓在沈家之上,但若她肯與父母同心一起保護她們這些弱小,而不是助紂為虐,她和母親的人生絕不可能以這樣慘烈的方式結束。

里安坐在地上,捧著鏡子歪著腦袋拼命照著,口中喃喃自語,「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沈千染待母親走後,慢慢挪回里安公主的身邊,俯視著她,「我可以幫你,不過,你得做一件事?”

里安心一下就亮了起了,身子還未全站起來,就急急地追問,「好,好,要我做什麼事?」眼神如溺在汪洋中的人,看到了一根浮木一般。眼下府裡一個人也沒有,她這樣子更不可能上街找大夫,而眼前這丫頭就是個大夫,若肯幫她處理一下傷口,讓她明天能順順利利地去江南,讓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沈千染指了指昏迷的沈老夫人,冷冷吩咐,「背上她,跟我走!”

「她?為什麼要背她?」里安莫名其妙,「你不是也很討厭這老死太婆麼?讓她就呆這不是更好,反正也死不了人!”

沈千染不理會她,已經跨著走出門去,丟下一句,「你跟不上來,我就當你放棄!”

里安一急,顧不得腿疼,上前就狠狠地想把沈老夫人拉起,這一翻動,沈老夫人呻吟了一聲,里安根本不顧她死活,就當拉了個破麻袋一般,死命地把沈老夫人往外拖去,口中連連喊著,「二小姐,你等等我,等等我,我就來了......」

沈千染沒有停下,倒是放慢了腳步,她一步一步地走向沈府的北園。

「吱」地一聲,她推開厚重的木門,時光早已翩躚,可這裡的記憶從不曾離開過她,雖說上次處置郭嬤嬤時來過,但那時是夜晚,不會象今日那樣,所有的破敗殘缺一下湧進她的眼簾。

她緩緩走到槐樹下,在西淩人的眼中,槐樹是不吉詳的代表,可這一棵槐樹卻是她和賜兒唯一能看到外面世界的希望。

夏天時,她在槐樹的樹叉上用一些藤條拉出一個小天地,她先爬上,坐穩後,就用藤條把坐在竹藍裡的小天賜拉上來,母子倆看著高高圍牆外的魚池,她對賜兒說著外面的人很快就會將她母子兩接出去,她保證,過年時,她的父親會回府,到時,祖母就會派人把她接出去一家團聚,那時候,她就能帶著賜兒去魚池邊看小魚兒。

小賜兒不會說話,軟軟地靠在母親的懷中,大眼睛撲閃撲閃地望著遠處粼粼的水光。

「賤人,你要把......我帶去哪?」沈老夫人被里安一路拖著,在臺階處腰眼被磕了一下,醒了過來,她有些茫茫然不知情況,抬眼時,只看到自已腳上的鞋子早就不知掉到哪,連著襪子也掉了一隻,她神智漸漸清醒,用力掙了一下,換得里安回頭一記冷眼,惡狠狠地威脅,「死老太婆,你給本公主安份些,否則,本公主就剁了你的手腳。」一想到方才在鏡中看到自已的慘像,里安心越發狠辣,索性也不揪著沈老夫人的腋下,直接抓了她的頭髮往前行。

「啊......」沈老夫痛得頭皮緊緊崩離,撕裂般的疼痛讓她感到整個頭皮都要被掀開。里安連頭都不回,這老家夥抓她臉時,可沒手軟。

老人的頭髮又稀少又薄脆,哪經得起拽,很快里安就感覺手心裡的頭髮愈來愈少,回身一瞧,沈老夫人早就痛得昏了過去。看到那張老皮,整張臉連一絲的抓痕也沒有。想到自已如棋盤的臉,比起狠,她還真輸給眼前的死老太婆。

里安越想越氣,一腳踩在沈老夫人的臉上,罵著,「把本公主臉抓成這樣,你這死老太婆!你怎麼這樣還不死!”

里安最終還是跟上了沈千染,她進了門,把沈老夫人扔在門邊。環顧四周,這裡她也曾來過,當時修繕沈府時,她也曾想把花園擴到此處,可一看到那一株槐樹,就馬上改變主意了。她聽說槐樹很容易招鬼,若砍了,會得罪陰靈。於是沈家經過她三次修繕,但這裡從不曾被改動過。

她心裡有些發怵地看著槐樹邊一間破敗的木屋,窗子是用紙糊的,有些已經破了,風一吹時,發出沙沙的聲響牽著整個窗戶一抖一抖,偶爾還傳出「嘎嘎」地磨擦聲。

她按下心悸四下探了探沒發現人影,心中有些不安,卻又不甘心辛辛苦苦地把老太婆拉到這裡後無功而返。

「二小姐!」里安喚了一聲,等了一會,卻沒人應,她明明看到沈千染走了進去,她狐疑地慢慢靠近那有些陰森森的房子,又喚了聲,「二小姐,你在的話就應一聲,我把人帶過來了,你可要守誠信!”

聽到里安的叫聲,沈千染應了一聲,「把人帶進來!」她坐在木床邊,她突然覺得這屋子太悶熱了,可窗子明明是打開的,甚至有風輕輕吹動破損的窗紙。她靠在牆壁上,額頭上汗水涔涔,太陽穴開始發疼。好象她的靈魂穿越了時空,回到了那時最仿惶的夜晚......

里安心裡偷偷地噓了一口氣,心想,大白天的哪有鬼!便不疑有它,回身抓住沈老夫人的一條胳膊,用力地往屋子裡拽。

里安把沈老夫人拉到一邊的牆角,氣喘噓噓地站定,抬起頭,看到沈千染一人獨自坐在一張破木床上,懷裡竟抱著一個枕頭在無聲地哭泣。看到她進來時,淚光盈盈浮起的全是脆弱。

她整個人都僵住了,腹下一陣陣發涼,眼前的詭異讓她感到無比的驚怵,今日沈千染太不同于往日,她的眼裡沒有一絲素日的淩曆,而是一種孩子般的無助。她有絲後悔但又有些好奇,為什麼沈千染會命她把沈老夫人帶到這裡,她又為什麼會哭得這麼傷心,這個地方對沈千染代表了什麼?

“七年前的一晚,我大著肚子被趕到這里,陰森而潮濕,什麼都沒有,就一張床一個枕頭。那一晚,申茹說太晚了不好打點,讓我將就一晚睡著,四月底夜晚,還是很冷,我肚子疼得歷害,可我又不敢哭,我聽說母親傷心時,肚子里的孩子也會感覺到……這里黑漆漆的,連盞燈也沒有……”沈千染揪著自已的裙角縮到床角,象是對著滿屋的黑暗顫抖不止,她嚶嚶而哭泣,聲音飄浮如空靈,“地獄也有同伴的,可我沒有,我只有一個人……我好害怕……我假裝有一個人在陪著我,我也抱著它……就這樣……就這樣,抱著這個枕子,就這樣熬了一個晚上。我以為她第二天就會給我帶被褥過來,誰知道,我整整等了六天……后來我發燒了,她才帶過來一床的草席和一條被子過來,她告訴我,第一天她就想把東西帶過來,可是老夫人不讓她管我的死活……”

「你在說什麼?你你你......」里安見沈千染那一雙皓如星辰的眼睛,此時卻如一片空曠的廢墟,沒有任何焦聚地轉著,她全身毛骨悚然,心想,她這不是鬼上身吧。

「賜兒就是在這張床上出生的,是郭嬤嬤接生的,所以,我一直感激她、信任她,我以為她會象守護年幼的我一樣,守護著我的孩子,可沒想到,原來是她給我下毒......還親手把我殺死......」她忽然抱著自己的頭,著了魔似的,一下一下撞在冰冷的牆壁上,「很疼呀,她撞我的頭......我恨呀,到死的時候才知道,原來呆在自已身邊的全是居心叵測的人,而真正關心我的人,卻被我一個一個地趕走......」她蜷在那,牙齒打戰,渾身發抖,像只被斷了雙翼,拔光了羽毛的小鳥,在蛇腹中垂死掙扎,等待死亡......

里安死命掩著雙耳,她不想聽,這太恐怖了,可沈千染的話像毒蛇一樣鑽進她的耳朵,她拼命地搖著頭,她想跑,想離開這,可她的腿腳都軟了,連站都站不起來,「啊,你不要說了,你一定是鬼上身了,我的娘呀,我,我,我可沒惹你,我走了......你不要找我!」里安再也控不住恐懼,開始失態地尖叫起來......

里安的尖叫象一道雷鳴劃過沈千染的心,靈魂象穿越了時空一般回到了現在,她驀然清醒。

沈千染輕輕放下手中的枕頭,就在站起來的那一剎那,她的悲傷和痛苦仿如潮汐般地從臉上褪去,那一雙眼睛暫態如爬行動物的眼睛一樣,冰冷而無情,她走上前幾步至里安的身邊,微俯下身,「你起來吧,我給你看看臉上的傷,保證你......完好無損!”

里安聽到熟悉的冷漠和譏諷的語聲,恐懼而又不安的心反而踏實了下來,她緩緩抬頭,看到沈千染眸光帶著清冷,無一絲溫度地看著她。

里安戰戰兢兢地看著她,沈千染的嘴角突然綻開一絲笑,「不相信我能治好你?」可那雙眼眸依然象結了冰。

看到這熟悉的眼神,里安反而如釋重負地一笑,近于本能地反問了一句,「真的能完好無損?」剛問出,又後悔,她怎麼能置疑沈千染的醫術呢?

「別生氣,別生氣,我只是隨口問問,我肯定是相信你!」里安心想,剛才真是活見鬼了,怕成這樣。沈千染若真的要對付她,那太容易了,何必要裝神弄鬼呢?她身邊不是隱有高手麼?

沈千染象看出她的心思一般,突然招了一下手,果然一個灰衣人如鬼魅地出現,「二小姐,請吩咐!”

「你到我的寢房裡,在櫃子下第二個暗格中,把裡面的一個大箱子拿過來!”

「是!」話音剛落,人影一閃,便無影無蹤。

大箱子,她拿大箱子幹什麼?

里安不安的心又開始龜裂,自已曾得罪過她,若是她要報仇,此刻正是好時機,把她肢解後再放到箱子中,然後活埋了,在這荒涼之地,誰能夠發現?她越想越怕,越想越不安,終於忍不住,上前猛地朝沈千染跪了下來,「啪啪啪」地連連打了自已幾巴掌,眼裡全是驚恐的狂亂,眼淚忽地掉下來,像開了閘的洪水洶湧而出,「二小姐,我明日就要去江南,這一去短也要三個月,長可能要半年。所以......臨走時,我里安跟你道個歉,以前呢,我性

子有些急燥,難免說些不好聽的話,你大人有大量別放在心上。至於,我跟你母親之間,其實也是一些口角之爭,等你嫁了人後,就知道,這在宅門裡實屬平常,啊......。”

「里安,我不是殺人狂魔,不會把你肢解!」沈千染讀透她心中的恐懼,她聲音平靜沒有一絲波紋,她緩緩走至窗邊,淡淡地看著窗外的半人高的雜草叢。

「哦,那是,那是!」里安揪著胸口的衣裳,她似乎有些放下了心,卻又磣得發慌,她心裡像掉進了一根羽毛,撓心撓肺地,疼又不是,癢又不是,讓她的五臟內腹都不安生。

暗衛很快就帶回一個大箱子。

沈千染打開後,看著箱子裡的每一樣東西。這些,都是在東越時,傾城教她如何配置,如何使用。如今,終於能派上用場了。

她朝里安招了招手,漫不經心道,「一個時辰後,我讓你看看你的臉,不但完好無損,還會比原來漂亮!”

里安倒從不曾見沈千染信口開河過,既然她這樣說,肯定就是能辦得到。她有些喜出望外,連聲討好地應著。

沈千染開始動手在她臉上抹著,有些刺痛,里安心想這些藥水可能是速效的,她閉著眼睛忍著。可最難以忍受的,是沈千染不知道拿了什麼東西硬把她的眼角撐開,讓眼部周圍的肌膚張著,她疼得連連抽氣,忍不住吸著氣問,「快好了麼?眼睛疼得曆害!”

「漂亮是要付出代價的!”

半個多時辰事,沈千染突然開口,「臉已經好了,公主殿下可以動手摸一摸,是不是特別光滑?”

里安輕輕一摸果然無一絲凹凸不平的感覺,她忍不住用雙手撫了撫整張臉,雖有些痛感,但手心裡傳來的感覺確實是沒有任何暇疵,她又驚又喜,連連讚歎,「想不到你醫術這麼高,這簡直是神了!”

沈千染詭異一笑,緩緩地退了一步,看著里安,慢條斯理地告訴她,「這不是醫術,這是易容!公主殿下,要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麼?」她從箱子中拿出一面鏡子,很小巧的菱花鏡。

「什麼樣子?」里安心都抖起,有些不安、有些興奮。她遲疑了許久方緩緩接過,她怕,怕看到鏡子後的那張臉比下午在前堂看到的更可怕。

她就象孩子一樣,一點一點地移動著鏡子,先是看到下巴,接著是嘴唇,她的心越跳越快,心中叫囂著,這樣的肌膚,這樣沒有一絲皺紋的嘴角,還有那無暇的鼻翼,她喜歡!她喜歡!

太好了!太好了......當看到鏡中呈現出的那一張完整地臉時,她先是難以置信地湊近端詳,里安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甚至聽到血液開始從心臟抽離地聲音......

縱然是想破了腦袋,掏幹了心思,她也不明白,沈千染為什麼把她變成這模樣,她只是下意識地知道,她逃不開了,再也逃不開,眼前的女子不是惡魔,她就是地獄,可以席捲眾生的地獄。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把我變成她?」連番的打擊震得她神魂俱散,她搖晃了一下,像個傻子一樣,頻頻地晃著腦袋。

沈千染溫柔地看著她,輕輕撥開她頰邊的碎發,口裡卻殘忍地、一字一句戲謔,「你羨慕了她半輩子了,不就是因為她有這張臉麼?你痛恨了她半輩子,也不是因為妒忌她這張臉麼?現在,我給你,讓你變成她。我倒要看看,你有了她的臉,會不會有她的命!”

「不,我現在不想,我只想做我自已,你把我變回來......」她瘋狂地嘶叫,渾身戰慄,一直繃緊的線啪的一聲斷了,可她的話音未盡,只覺得身體一軟,就倒落在地。

「遲了!」沈千染看著里安倒下的身體,她俯下身,唇邊一抹淡弧對上里安驚恐的雙眸,「里安,現在還不是害怕的時候,到真正害怕的時候,你會一點一點地瘋掉!可惜我看不到你變成瘋子,那個過程一定很精彩......不過,在你瘋之前,我得讓你擁有最後的清醒!”

她看著里安楚楚可憐滿目哀求的眸光,伸出手摸著里安冰冷的側臉,緩緩地告訴她,「從玉岡牌開始,你所有見過的人,聽過的事,都是我在安排,你的永恩候府的房契如今就拽在我懷裡,你想知道為什麼我要永恩候府麼?你到了地下後,讓你的亡夫告訴你吧!”

里安睜著驚恐的雙眼,對著沈千染冰冷眸眸,她仿佛看到,那幽森的瞳孔中有無數個鬼魂向她走來......

西淩皇宮。

禦書房內,皇帝身著明黃九龍攢珠鍛袍,外罩著一層透明的薄紗,袖口繡金滾邊下的修長的手漫不經心地隨意敲打著案角。眸光清冷如月,他淡淡地掃視著底下躬身站著的三個大臣,似乎沒特地看誰,又似乎把三個人全瞧到無以遁形地步,象戲弄獵物般的雄獅,看著底下三人毫無知覺地步入自已的圈套。

「接著議吧,柳丞相,揚州還有什麼動靜?”

「啟稟聖上,除了揚州城南一股在流民騷亂外,又聚一股新的饑民湧向揚州,若不及時控住,很可能會讓剛控制住的揚州城失守。如今饑民中,有二成化為流寇,在各州滋攏商戶。江南一帶的商戶人心惶惶。」柳相一抬頭,看見皇帝的眼睛宛如兩潭深黑的泉水,直直地落在他的臉上,帶著陰暗的魔力,看得他心裡發毛。他低下頭,神色有些狼狽。

「什麼是滋攏商戶?」皇帝頓了頓,又開始敲他的桌子,忽然抬頭說,「趙傳銘,你來說說。”

永安候趙傳銘上前一步,應聲道,「陛下,那些饑民原先主要搶的是糧商的米倉,發現糧倉要不是空的就是黴的後,就開始哄搶糧店,最後才開始攻擊官糧,以微臣之見,只要朝庭調度的足夠的糧食,不再發生餓死,或易子而食的事,這騷亂自然就會平息。不必派兵去鎮壓」趙傳銘沉呤片刻,又道,「大軍若開撥鎮壓,糧草亦要先行,這恐怕......」

「今天先議到這,你們先散了吧。」蘭禦謖拂了拂手,撫住了有些酸脹的額頭。

眾人散了後,皇帝修長的手指輕揉著額頭並不言語,一旁的趙公公上前輕聲地提醒,「皇上,夜深了,不如就寢吧!”

蘭禦謖驀地一震,驚問,「什麼時辰了?”

趙公公忙回道,「子時剛過!”

蘭禦謖微微松了一口氣,全身往後一靠,合著眼問,「沈越山呢?”

趙公公回道,「還在南書房,與幾個戶部的大臣在核算災民的數量及需馬上購進的糧食。”

「退下吧!」蘭禦謖閉著眼拂了拂手。

帝王感到全身心的疲憊,昏昏沉沉,卻沒有一絲睡意,他總是想著,人的睡眠愈來愈淺愈來愈短時,是不是代表著生命越來越短暫。可他不想死,一點也不,至少在沈越山活得好好的時候,他也要撐下去。

他緩緩睜開眼,看著案頭前一顆礫大的明珠,不知是因為太疲勞而出現幻覺,或是眼睛看久亮光出現眼花,那月明珠輝中竟出現少女是的甯常安,一身青色素袍,在湖邊的草地上跑著,一邊跑一邊回頭向他招著手,她的笑容是那樣甜,幾乎溺斃了他的心,讓他不自覺得想傾身牽住她的手......

「啪」地一聲響,眼前一花,夜明珠被他伸手一探,從珠架上滾了下去。蘭禦謖傾身撈了一個空,暫態,他的的心跟著一起墜落。

他閉著眼,開始覺得禦書房的安靜讓他感到難受,便揚手招來了龍衛。

「皇上,屬下探到,城南有些情況!”

「說!」蘭禦謖有些疲累地不想說話,只發出一個口型。

「在城南的竹林中發現沈逸辰的蹤影,可他太狡猾,跟蹤的人被他玩了個金禪脫殼。”

龍衛見帝王不吭聲,便接著道,「按理,沈逸辰護送南宮太子回東越,此時應在西淩和東越邊界,他此番突然提前潛回京,可能是和沈家二小姐有所聯繫。”

蘭禦謖此時方睜開雙眼,淡淡道,「那個沈千染,千萬別小瞧了,瞧她的眼神,就不是一般的孩子該擁有,何況,小小年紀時,就能收伏蘭亭,你多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別在這時候打亂朕的計畫!”

「皇上請放心,沈府週邊,娘娘所處的東園,現在已經被屬下的龍衛控得水泄不通,別說一個人,就是一隻鳥也飛不出來。”

「光控週邊有什麼用?想辦法讓人盯住沈千染,朕想知道那丫頭在做什麼打算!”

「陛下,在這丫頭的身邊可能有來自東蠃的殺手,這些人很擅于隱藏氣息,屬下有些擔心打草驚蛇,所以,沒有太過接近。加上,裡面很可能有三殿下的人在護著,若真的衝突起來,只怕,反而會讓那丫頭有機可趁。”

蘭禦謖輕輕揉著眉心,似乎在自語,「這一次行宮突變,朕感到越來越壓制不住鐘家潛藏的力量!”

「皇上,屬下發現這些人並不聽命于鐘候,而僅僅是聽令于三殿下。”

「這就說明甯王的羽翼已經豐滿了。」帝王的聲音平靜中帶著冷冽無情之聲,甚至不帶譏誚。蘭禦謖說不出對蘭亭的感覺,蘭亭剛出生時他確實很高興,比蘭陵的出生更讓他有做了父親的感覺。可後來,蘭錦出生後,他對其它的孩子就全淡了。蘭陵和蘭宵倒是不以為意,但他瞧得出,蘭亭一直在努力表現自已,想討他的好。年幼的蘭亭一次次努力,他並不是看不到,這孩子確實很出色,有一度,他也曾動心,好好栽培這個孩子,或許他比蘭錦更適合來統治這個國家,可惜到後來有一天,蘭亭突然放棄了,看他的眼神裡再也沒出現過炙熱。

蘭亭開始醉心于騎馬、射箭、蹴毱,常常帶著三皇子府的一些家將去打獵,遊山玩水,變得有些不學無術。

直到三年前他大病差點駕崩,太子蘭陵突然發難,欲圖提前臨朝稱制,蘭亭最後憑空殺出,掌管兵部,讓蘭錦辛苦了幾年的籌謀,全付之一空,被蘭亭白白占了便宜。

而這次東郊行宮的策變,他更發覺到蘭亭不僅在帶兵方面的天賦,在運籌帷幄上也已趨於成熟,懂得如何相互牽制、借力打力、平衡朝局。

龍衛不語,在他們一群龍衛的眼中,皇子間的奪嗣與他們無關,總之,誰登上的皇位,他們就是誰的龍衛。

「以後多注意甯王那一派的動靜,太子已不成氣候,不必再多廢人力去監視!」蘭禦謖輕輕搖首,不再想這事,反正現在他還大權在握,尚來得及多為蘭錦打算。

「遵命!”

「娘娘她如何了?」一提到她,他的心如披荊棘,這一次他已經沒有任何耐心再等著她回心轉意了,他要用最後的籌碼逼她回到他的身邊。

「趙公公傳旨後,娘娘聽說里安公主與駙馬爺同赴江南鎮災便昏了過去!」龍衛見帝王臉色一變,忙道,「皇上請放心,娘娘沒什麼事,沈家二小姐醫術不弱,娘娘很快就醒過來。到晚上戌時,去了沈府的北園,呆了一柱香時就出來,好象受了什麼刺激......昏了過去,是沈家二小姐身邊的那個水玉背出來。”

蘭禦謖輕歎一聲,合上眼,只要一想她,他的精神又開始恍惚,神經一段一段地抽痛著,他覺得他連說話都沒力氣。他騰出手,指間用力地揉著脹疼的額間,許久後,方抬眸問,「她好端端地去北園幹什麼?”

「屬下後來也覺得奇怪,想告近去查明清楚,但還沒靠近,就被東蠃的殺手所察覺,屬下只好侍機等待了。後來,才探出,原來是那丫頭把沈老夫人關在北園之中。娘娘可能知道,想去看看情況,反而受到了一些刺激。”

憑著多年潛伏于暗處觀察的敏覺,他始終覺得甯常安去北園有些詭異,而在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讓甯常安再一次昏厥了過去。

「那沈家的丫頭還真狠!倒有些血性,肯替甯兒出這口氣,」蘭禦謖啞然失笑,狹長眼角流出的卻只有冷漠和疏離。這些年,他沒少想拿那可惡的老太婆下手,但總是想,沈老夫人的存在,是甯常安和沈越山最大的障礙,所以,他便容忍了下來。

「里安呢?」一想到這不成氣候的妹妹,蘭禦謖眸中閃過厭煩,若非是沈越山當朝提出,甯常安深諳醫術,奏請他恩准讓他攜眷一同赴江南鎮災,他也不曾考慮讓里安前往。

如今人讓里安以一國公主代表皇恩厚蕩去安撫民心,從聖意來說,比甯常安一個醫者協同欽差去鎮災,更得民心,這一舉也獲得朝臣們的紛紛讚賞。

一提起沈越山,他有些厭憎翻覆,這十多年的較量,他一拳拳如若擊在棉花之上,連絲反彈也不曾給他。可他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他在感情上竟會輸這樣一個文弱書生的手上。

但這一次他心中有一縷不安,他從沈越山的身上感受到有一股反彈的力量,這是沈越山欲圖脫離自已控制的前兆。

「公主整晚都在自已的房中,好象很興奮,一晚睡不著坐著!」龍衛沉呤片刻後,道,「今日下午,公主和沈老夫人打了一架,都受了些傷。也是公主親自把沈老夫人拖到北園。屬於當時離得遠,那園子裡有那東蠃殺手的氣息,屬下沒靠近,探不到里安和沈二小姐在廢園裡做了些什麼!”

「盯緊一些,別出岔子!」蘭禦謖對里安的消息不感興趣,東郊行宮回來後,身體尚未恢復,就幾天幾夜一直忙於朝政,他現在頭痛欲裂,他按了幾下沉痛的眉心,揮手示意龍衛退下。

午夜,沈家北園。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打在一張的狹小木板床上,床榻上,沉睡了兩個多時辰的沈老夫人終於動了動身體,好象有舒醒的跡象。

沈千染冷冷回頭看了一眼,又轉過身,靜靜地看著夜空。

「嗯......喲......」沈老夫人呻吟一聲,想翻轉一下麻木的身體,卻被一股錐心的疼拉扯得痛叫出聲。

「老太太,中氣十足,看來,傷得不重!」一聲嘲諷響起,沈千染無聲無息地走到木床邊,冷冷地俯視著。

沈老夫人緩緩睜開眼睛,看了一眼離自已一身之遙的沈千染,又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她的思想有些僵化,想不起這是什麼地方了,她對突然來的變化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沒有泣意到沈千染的異常,青白色的臉浮起怒意,指著沈千染,「二丫頭,你把我帶到這裡是什麼意思?”

「老太太,沈家的宅子被里安賣了。可阿染知道,你捨不得離開這裡,所以,阿染找買家商良,把沈宅買回來!」沈千染故意放慢語速成,意味深長地看著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有些驚喜,又有些難以置信,她瞧了瞧四周,疑惑道,「談妥了麼?他們肯不肯再賣回給你?”

「自然是答應了,不過,阿染無能,只能湊了些銀子買下沈府的西園,這裡雖荒涼了一些,但總歸還是屬於沈府的宅院。老太太你能在這裡養老,也算是圓了你的心事。”

「在這裡?」沈老夫人臉色閃過一絲陰怒,她知道眼前的孫女是在捉弄她,以她的財力,會僅僅買回一處破地方?

「是,從此後,你就在這裡養老,寂寞和恐懼會天天伴隨著你,這裡的黑夜比外面的黑夜要漫長十倍,這裡的冬天會比外面更冷、更讓人絕望。住在這裡,看到鮮花會想哭,看到月亮想流淚。但你的三餐依然會有人及時送來,四季溫飽也不會虧待你,有肉有魚,甚至過年過節,會給你做新衣裳,老太太,阿染能給你的就僅僅這些,希望你在這裡,好好反省你一生走過的罪惡!」她的聲音平述著,沒有一的起伏,神情更像是人偶,甚至連那一雙眼睛也不會動,恍如沒有聚焦地透過沈老夫人的身體,穿透土地,直達地獄。

沈老夫人一陣陣毛骨悚然,她分不清是恐懼還是憤怒,驀然挺身,卻被身體的疼痛撕拉著重新跌回到硬木板上,她指著沈千染,「你這是為甯常安出氣麼?我的兒子要是知道你敢這樣對待我,他一定饒不了你!”

「爹他不會有機會知道!」沈千染沒有看她,眸光透著死澤的氣息,月光下恍如一尊千年的不腐的女屍。

就象重生前沈越山無從知道自已的女兒被囚禁一樣,這一次,他也無從知道她囚禁了沈老夫人!

「我這個祖母到底哪裡虧待了你,你竟這樣對我?」她拼命搜尋著記憶中,或許她曾勿略過這個孫女,也曾冤枉過她,但她是長輩,就算有些錯,也不應換來小輩如此惡毒的對待。

沈千染抬著頭,望著陰森森的懸樑。她不敢低下頭,因為她知道,只要她低著頭,眼淚就會洶湧而出。她是人,不是畜牲,與自已親生祖母走到了這一天,誰也無法想像,她心裡的痛苦和灰暗讓她像一個傷食的人,仿佛要把所有的悲傷和記憶從胃裡傾倒而出,可記憶太淩遲,早已附骨。

「沒有麼?或許你到死也以為你不曾虧待過我,但你死後到了地獄,彼岸的花朵會讓你記起往生!但要讓你去體會到你的罪惡是如何令人髮指,你就得親自去嘗嘗被親人囚禁在這裡的痛苦。只要你能熬過三年,我就送你到你二兒子的身邊。如果不行,你就死在這裡,也沒有一個人會為你送終!”

沈老夫人倒吸一口冷氣,從內腹開始發麻,一波一波地傳至四肢,唇顫得連發出的聲音都在抖,「你,你說什麼?你......要把我囚禁在這?你不怕天打雷劈......惡毒丫頭,你會有報應,你會和你那娘一起下地獄......」

沈千染低下頭,那雙血紅的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她,「老太太,我曾一次次地用靈魂最深地叩問和鞭撻。問我自已,要不要原諒你,要不要學會對親人的寬恕,可不行,這裡的回憶太過悲慘,縱然今生我已是鐵石心腸,仍然無法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所有的陰謀固然是珍妃算計,但令命將她囚禁于此的卻是眼前的老人。一次次想把賜兒從她身邊奪走的,也是眼前這個無情的老人。



一百零八 風起雲湧三

沈千染不再看眼前的老人一眼,緩緩地轉身欲離去,身後,傳來沈老夫人陰寒砌骨的詛咒,「我老太婆不會求你,二丫頭,到了我老太婆這麼年紀,什麼也經歷過!該擔心的也發生了,該怕的也全怕過了。我倒要活著睜大眼睛看,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的人,夜裡會不會安枕,將來會有什麼樣的報應!」蒼老的聲音帶著骨刺的回音在這小房間裡盤施著,「看看老天到底長不長眼,會不會收拾你這個、逆天逆地、喪盡人倫的孽種!”

「逆天,逆天又如何?如果能讓身邊的人幸福,我沈千染就算是逆這滿天神佛也在所不惜。我沈千染從來就不怕有報應,地獄若有十八層,那十九層就在我的心中!」她驀然失笑,那低低的笑聲似諷、似苦、似怨、似哀,伴隨著庭院外冷風下槐樹發出的樹葉婆娑聲,在這幽森的冷室中,窗外斑泊的樹影躍過視窗貼在灰白的牆面上,不停地顫動著,令人毛骨悚然。

沈千染剛步出屋子,便覺身心俱憊,只覺一陣天眩地轉,沁出一身的冷汗。

「二小姐,你還好吧?」一直守在門外的水玉上前扶了沈千染一把,眸中滿是憂慮。

「玉姐,扶我去槐樹下坐坐。」沈千染無力地靠在水玉的肩頭。

「二小姐,那槐樹陰氣太盛,現在又是大半夜,你還是不要太靠近它!」水玉調轉了一個身,俯下身子,「小姐,水玉背你回去!”

沈千染慘白一笑,道:「你雖習武,但到底是一個姑娘家,能有多大氣力。聽話,我去那坐一會便好。”

剛坐定,身上的冷汗不停地冒出,只覺得手腳愈發變軟,腹中一陣痙攣,反胃,猛地嘔吐,一股逼嗆的胃酸便奪喉而出。

吐盡之後,沈千染倒覺得人精神很多,對水玉滿臉的擔憂報以蒼涼一笑,道:「玉姐,你可知,這世間可怕的不是鬼魂,而是人!宿怨之間的傷害也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來自血親的傷害。」卸去堅強的偽裝,沈千染如一隻被剝了殼般的小蝦蜷著身子靠在水玉的身上,身子微微地顫著。

「不行,小姐,這裡太陰冷,我得帶你離開!」水玉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蹲下身,將沈千染雙臂拉到胸前,敏捷地背了起來,她身形嬌小,但練武之人臂力強,身子又輕盈,背著沈千染毫不廢勁地朝外走去。

「帶我去荷池那,我想看看那些小魚兒!”

「好,二小姐,你要累的話,就靠在我身上!」水玉微微側臉,輕聲交代。

水玉背著沈千染走了一陣後,就感到肩頭肩頭傳來熱意,水玉知道她的二小姐又開始流淚,春末衣裳輕薄,很快就浸出一大片。

「二小姐,你會幸福的,以後再也沒有人能夠傷害你了!」水玉突然咯咯一笑,似乎毫無所覺,仿佛是因為今夜的夜色如此美她,她帶著沈千染來花園中賞月。

「玉姐,你快二十了吧,這些年,為了陪伴我和賜兒,你連自已的終身都誤了!」淚不停地流淌,「玉姐,你一定要幸福!你說你最大的願望就是闖蕩江湖,行俠仗義,那就找一個和你志同道合的人一起陪你闖蕩江湖!”

「我呀,才不想這些,男女之間的事多繞腸呀。我只是想拿著一把劍,看到誰為非作殆的,我就上前喀嚓,讓他身首異處!」水玉嘻嘻一笑,「等你出嫁時,也讓水玉背著你好麼?不要讓媒婆背。我聽說城東有個油商嫁女兒,那媒婆背著那家的小姐過新郎家的門時,被門口的炮仗嚇到,居然扔了那家的小姐只顧自已躲著,害那小姐嚇得直哭,連頭巾都掉地上,聽說沒過洞房就掀了頭巾很不吉利。”

「玉姐,你也信這些呀!」沈千染微微抬起臉輕輕笑開,想不到在水玉的嘴裡會說出這樣的話。

到了荷池前,水玉把沈千染輕輕放下,在圓圓的小石凳上輔了一層帕子讓沈千染坐下,自已隨意隨盤在沈千染身邊的另一張石凳上坐了下來,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先是搖搖頭,又點了點頭道,「信,落在別人身上我不信,可要是二小姐出嫁,我就得凡事講究,凡事都要信,總之,要讓二小姐圓圓滿滿地嫁人。”

有一天她會嫁人麼?她腦海中浮起蘭亭那一泓瀲著水豔的鳳眸,耳絆隱隱傳來他一聲,「那你不要動,就在那站著,我來走,讓我走過去,無論你離我多遠,總有一天,我會走到你的面前。”

會是他麼?她苦笑,她的人生已經扭曲成魔,她能給蘭亭帶來幸福麼?經歷了兩世烈火焚身,早已將她所有的青春年少的情懷化成了灰。她還有什麼能力帶給別人幸福?而自已踏過的屍骨中既有她的親人,將來也會有他的,她又有何資格幸福?

沈千染再也說不出半句話,身心疲憊地靠在水玉的肩頭上。

夜晚很安靜,連蟲鳴也難得聽到,唯有菏池中傳來偶爾的魚兒跳躍之聲。

「水玉,哥哥他......將來會生我的氣!」沈老夫人很疼沈逸辰,他們祖孫兩人的感情確確實實存在。沈越山和甯常安如果走得順利,或許這一生都不會回到京城,但沈逸辰肯定很難理解,自已的親妹妹做出如此叛逆的事。

她並不後悔將沈老夫人囚于北園,所有傷害過賜兒的人她都不會原諒。她只是不明白,沈老夫人會如此輕鬆地傷害著身邊的親人,而且活得如此輕鬆,而她卻無法安心。怕她的父親會傷心,怕她的兄長會失望。

「不,二小姐,昨夜我和大公子見過了,大公子他聽了南宮太子很多關於二小姐的事,他很心疼你,他一直問我這些年你是如何過的,他很內疚,說從不曾好好關心過你,連你懷了身孕這麼大的事也不知道。大公子說,沈家的所有人都虧欠了你,包括夫人,老爺,老夫人,他們都虧欠了二小姐,二小姐是最應該受到保護的,卻反過來,讓二小姐廢盡心力地去護著這個家。」水玉站起來,把沈千染摟進懷中,輕聲呵護,「二小姐,我知道你累了。我背你回去好不好,這時間,賜兒或許已在叫,‘娘親,娘親,小鳥鳥要尿尿了,尿尿關不住了,關不住了!”

沈千染「卟嗤」一笑,終於打開笑顏,微嗔道,「那我們回去吧!”

「二小姐,路上黑,讓我背你,我眼勁比你好!」水玉站到沈千染的身前,微躬著身子。

沈千染心裡浮著一層蜜,雙臂摟上水玉,將小臉埋在水玉的脖子間,悄然地閉上了眼。

水玉感到沈千染的氣息變得均勻,又放慢了腳步,走得更穩當,到了東院時二樓的里間時,看到門並不關實,僅僅是虛掩著,心中疑惑,輕輕推開門,果然看到蘭亭坐在床榻邊陪著沉睡的小賜兒。

蘭亭不到亥時時就來沈家,先到沈千染的院子瞧了一下,發現寢房燈沒展,床榻沒有睡過的痕跡,便來東院這間房,果然看到水覓陪著小賜兒。

他答應過沈千染不借用暗衛之口得知她的一舉一動,便耐著性子在她的房裡等著,誰知道一等就是兩個時辰,還是讓水玉給背著回來。

水玉見蘭亭眸光暫態如霜,眼底像斂了一場淩厲的風暴,心下了然,一邊搖首,一邊忙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壓低聲音,「她沒事,只是睡著了,好不容易哄著,別吵醒她!”

蘭亭崩緊的心緩了下來,點點頭,做了一個口型:讓我來。

他從水玉的背上小心翼翼地接過後,將她橫抱著起來後,發現她的小臉沾滿淚痕,他眸光如晦,深沉的有些可怕,遞了個眼神給水玉,壓低聲線,「去拿熱水!”

水玉點後,悄聲退出並掩上了門。

蘭亭將她抱到床榻邊,小心翼翼地褪下她的繡鞋和襪子,發現她的腳心很冷。他的眉峰緊蹙,便又摸了一下她的手心,果然泌著一層冷汗。他輕輕地將她的手熨在自已的手心裡,心裡竟亦似被那層晦暗淹過。

他都肯將心肺交給她,她卻不肯把心事託付給他,一個人死死撐著這麼辛苦。

若不是,今日暗衛回報,城南有異動,他也不知道,她竟在暗裡策劃一道如此周密的計畫。

可就算一切順利了,事後,她能禁得起帝王雷霆萬鈞的報復麼?

水玉很快就送來熱水,蘭亭輕聲道,「我來吧,你再去弄一碗熱湯!”

水玉感激地看著蘭亭一眼,心中欣慰,有甯王這樣關心著二小姐,她想,二小姐將來肯定會幸福。

蘭亭擰乾毛巾上的熱水,先幫著沈千染擦去臉上的淚痕,接著又擰了把給她擦去手心上的汗液。

沈千染似乎有感覺到有人在侍候著他,只道是水玉,這些年,她累時,很依賴水玉,便依然一動不動著閉著眼。

蘭亭擦乾她的手後,曲下身子,把熱水盆放在自已的膝上,方將她的腳小心的擱進熱水中。

溫熱的毛巾輕輕撫過她的腳,水珠兒很快順著她的腳背劃了下來,女孩子的腳上的肌膚很細膩,甚至能看到淡淡青色的血脈,蘭亭的手心包裹著她幼嫩的纖足,他有些發怔地看著,神思有些恍然。

水玉適巧端著熱湯進來,她知道甯王寵二小姐,但眼前的這一幕,她心頭一跳,不敢再看,把熱雞湯擱在榻邊的小案桌上後,趕緊出去並把門掩上。

感覺到水裡的溫度緩緩低了下來,蘭亭才將她的腳從水裡撈出,拿了另一根乾爽的毛巾擦乾。

蘭亭將她抱進懷裡,將她的頭靠在自已的胸口,拿著小案桌上的雞湯,湊到她的唇邊。

沈千染先聞到一絲香氣盈入自已的肺腑之間,尤其是右耳傳來一聲聲有力的心跳撞擊聲,讓她整個人放鬆了下來。

她微微動了動,欲調個舒服的姿勢,耳絆卻傳來一聲男子低低柔柔帶著磁性的嗓音,「染兒,先喝幾口暖一下胃腹再睡!”

是蘭亭!雙眸驀然睜開,方才為她做這些的是蘭亭,不是水玉!喉嚨像被什麼堵住,她想哭,卻發現眼睛乾涸得沒有一點淚水——她今日流過的淚太多了!

蘭亭攬緊她,他看沈千染兩眼通紅,又疼又急,迭聲道,「不哭,不哭,我不應該吵醒你......」他修長的手指輕撫著她的鬢角,眸光溫柔地哄慰著。

她閉了閉眼調整了一下氣息,她眯開眼睫便看到自已的唇邊有一碗熬得黃燦燦的雞湯,上面飄著幾顆青蔥,她剛張開口,蘭亭便配合地傾起碗小心翼翼地喂著她喝下。

「睡吧,什麼也不要想!」喂她喝完後,他把她放平。小傢伙立即感應到身邊有人,睡夢中竟象個小泥鰍一樣滑進了沈千染的懷中,沈千染心暫態一滿,抱了兒子,神情緩緩地鬆弛了下來。

蘭亭等沈千染母子兒人睡沉後,便悄悄走出了寢房,水玉正站在門口的廊邊等待著。

蘭亭看了看微微已經發亮的天空,輕聲問,「今晚發生什麼事?”

水玉猶豫片刻,便把這幾天府裡發生的事說了一遍,當聽天沈老夫人把小賜兒往毒花叢中推時,水玉看到蘭亭眼裡聚起狼般兇狠暴光,臉色一變,馬上便噤了口!

蘭亭突然感到如被無形的繩索縛住身子,沈千染既能狠得下心將沈老夫人囚于北園之中,那她總有一天也會和珍妃清算,這一天到來時,沈千染礙于他,必定更加傷心難斷,而他呢?他的心中從不曾有這個答案。

水玉眼光帶著些迷惑地看向沈府的北園,輕輕道,“三殿下,小姐的心裡有一片誰也進不去的禁忌,從珈蘭寺回來後,二小姐的性情突然變化。常常夜裡會哭醒,說一些很傷感的話。我問了好幾次,她從不肯說什麼,但今天看到她突然把老夫人帶到北院,讓我覺得,與這個北園有關,我從十六歲就開始跟著小姐,可憑我的記憶,小姐除了那次處置郭嬤嬤外,從不曾踏進過那裡,可今​​日,竟發現小姐對那裡的環境很熟悉……”現在她才回憶起,當初沈千染讓她們把郭嬤嬤提到北園時,她帶路,將她們領到木屋盡頭的那個土坯房,如果不是很熟悉,很難發現,那個土坯房的門在哪,因為經過天長日久的風吹雨打,那個門上已輔了一層的厚土,幾乎與泥牆融為一體。

當時,她也沒多想,如今回想,自珈蘭寺回來後,很多東西都透著一些不可思議。

蘭亭心頭猝然一震,他點點頭,「我去一趟珈蘭寺,再查一查,那晚究竟還發生什麼事!」他唯知道的,就是珈蘭寺那夜,沈千染被郭嬤嬤和申氏陷害,陰差陽錯的與自已發生了那一夜。

一想到,若不是自已突然闖進那小沙彌的房間,那沈千染要面對的將是什麼命運時,那一瞬,他眼中燃燒的是豔紅的火,瞳孔深處卻是深淵的黑,他覺得自已的母妃真的不能值得原諒——

那時的沈千染僅僅是一個孩子,十四歲的孩子。

第二日一早,宮裡的派了轎子來接里安進宮,雖然沈家無一人相送,但里安還是神彩飛揚地盛裝而出,臉上蒙著一兩層紅色的薄紗,雖然誰也看不到那紅紗後的人是如何春風得意,但從她的步履中也猜得出,此時的里安心裡是多麼的急切。

在上轎的那一刻,她突然轉身,抬頭看了看大紅門上那一塊鑲了金的「沈府」二字後,似乎帶著絕然之姿,迅速地上了轎子。

里安到達祭壇時,朝臣們已到了差不多。眾人圍在沈越山的身邊,說著一些路途小心,一路順利的客套話。沈越山皆以禮回之。

欽天監的人已設好壇,擺了九九八十一柱長香,一些宮娥跪地捧著五穀六畜的祭品。就等著帝王駕臨,登上九龍台,敬天為百姓祈福後,再經眾臣三叩九拜儀式方算完整。

里安一眼就瞧到眾人中央的沈越山,他一身紫色朝服冷淡自若地立在朝臣的中間。她透過紅紗巾怔怔地望著,不知是誰說了句什麼,她看到沈越山輕輕搖了搖首,撫了撫前額,垂下頭,仿若又是很輕地笑了笑,卻黯然而慘澹,幾縷柔軟的黑髮在風前蕩漾著,那神情仿若蒼野孤鴻。

她的心突然間跳得很快,她有些失儀地走到眾臣之間,直到眾臣略有些尷尬地朝她見禮,口呼「公主殿下」時,她方激醒了過來。

她沒有開口說話,透著紅紗巾靜靜地瞧著沈越山。

沈越山微微一躬身,也沒說什麼,悄然退開了幾步,隔了幾個身距後,轉身離去。

里安沒有跟隨而上。略為失望地看著沈越山離去,雙手不知不覺地絞著袖襟。

這時,遠處一聲尖細地聲音傳來,「皇上駕到!」眾人一看,只見帝王身影已出現在前方的玉階上,身後是太子蘭陵、甯王蘭亭,以及新封的瑞王蘭錦,暫態,祭壇四周安靜了下來,眾臣紛紛跪下迎接,甚至眾人都能聽到帝王龍靴踩在青石玉的地磚之上發出的聲響。

眾臣皆俯首,直至腳步聲漸行漸近後,方齊聲道,「臣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帝王腳步沒有絲毫停滯,站到高處時,也沒有示意平身,只淡淡一句,「若朝議時,眾卿能如此齊心齊聲,朕就真能萬歲了!」說完遞了個眼神給身旁的趙公公。

趙公公拂塵一掃,略帶尖細地嗓響聲,「皇上有旨,眾卿家平身!”

「謝皇上!」眾臣謝過後,齊刷刷地起身。

里安的雙眸不自禁地瞄向帝王身後的一襲絳紅的身影,袖襟下的手控不住地微微抖了起來,她的氣息有些不穩,因為臉上罩了兩層的薄紗,她便肆無忌憚盯著那人瞧,從眉峰到那一雙琉璃眸到高挺的鼻子,一樣一樣的用她的眼睛描摩著。一點一點地刻進腦子,正當忘情時,那一雙琉璃眸突然朝著她的眼睛射來,如能穿透紅紗般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眼神,淡淡的嘴角迅速掠過一絲譏諷。

里安的心一沉,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她飛快地低下了首,至此,從儀勢開始到結束,她再也不敢抬起頭。

祭祀的禮儀很繁瑣,不停地朝著各個方向三叩九拜,里安擔心自已出差錯,引起眾人的注意,便開始心無旁篤地跟著身旁的沈越山做著一樣的動作,辰時初,儀式終於結束了。

沈越山與里安二人向帝王叩拜後,便登上了帝王恩賜的雙人軟轎,在轎簾一放下來的那一剎那,里安迅速地握住了沈越山的手,手心下早已是汗意濕透。

沈越山薄唇微微一撩,沒有說什麼,但他的和腕很靈巧地一轉,就掙開了她的手。

里安面上一紅,有些不習慣被人掙脫,她想微微移開些身子時,驀地又想起了什麼,感到臉上微微一熱,突然傾身一靠,猛然摟上了沈越山的腰。

沈越山大吃一驚,一邊掙扎著一邊冷聲道,「請公主自重!”

里安搖搖首,心道:我就是不自重,你能耐我何?

沈越山一時掙不脫,反而在掙扎中,兩人的身體開始廝磨著,轎內又不寬敞,沈越山避無可避,一急之下,狠狠推了里安一把後,倏地挑了簾想出去,身後卻傳來「哎喲」熟悉的聲音。

他驀地轉身,看到里安的撫著後腦勺一臉的痛苦之色,看來這一下碰得不輕。

里安一邊撫著頭,一邊指了指他方才所坐的位置,又指了指自已,搖了搖首,沈越山明白,那是示意他安心坐著,她不會再騷擾他。

沈越山坐回後,便閉上眼,如老僧入定般地坐著。

里安忍不住一直朝著他看,越看越覺得沈越山長得好看,眉目清朗,皮膚透著一種很乾淨的白。她忍不住悄悄地再次靠近,看到他閉著的雙眼一動也不動,甚至連眼皮裡的眼珠也是不動,心想:世間怎麼會有這樣坐懷不亂的人!

此時,她真想撲進他的懷中,感受他身體的溫度和氣息。轉念一想,心中暗歎,還是罷了。

皇宮的祭祀儀勢完畢後,眾臣大部份散去,只留下幾個重臣隨帝王進了禦書房議事。午時過後,帝王在祥慶閣擺了個小宴留幾個重臣用膳,加上皇子三人,也只有九個人。

令眾人有些意外,永安候趙銘傳被召到帝王身邊坐著,身側的另一個就是瑞王蘭錦。

「錦兒,今日祭祀怎麼連朝服也不穿,瞧,成日穿成這樣?」蘭禦謖淡淡地側身掃了一眼一身絳紅寬袖窄腰的錦袍,衣襟處微微敞開,露出交合白色內領,絳紅衣襟上起伏一條內外走線的流紋,襯得那張臉更加俊美無鑄。

蘭禦謖嘴上雖微斥著,龍顏卻甚至是和悅,他轉過身又對趙傳銘淡笑道,「我這七兒就是難以管教,讓安候見笑了!

桌上的人都略有些詫異,但轉念馬上明白了過來。只是太子和柳相都在,眾人也不便搭話,便靜悄悄地由著宮女服侍著吃著眼前美食。

蘭錦卻絲毫不以為意,一口飲盡杯中酒,」父皇,您饒了兒臣吧,您知道兒臣不喜歡那身老夫子的打扮。「說完,瞄了一眼蘭亭,眸帶冰雪琉璃的光芒,語聲戲謔,」三哥喜歡穿就行了!“

眾人不自覺地把眼光瞄向甯王,只見他一身紫色金紋的綢緞,窄袖寬腰直擺的剪裁,使得整個人看上去清俊了很多,素雅又不失華貴。外罩的紗衣是透明的,襯著他如濃墨勾勒鳳眸,挑出了幾分邪魅,一收一放配的極好。

蘭亭連頭也不抬,夾起一小塊切得細細地生螺,沾了些調味,就這樣一口吃了下去。

」三哥,臣弟瞧你從西北回來後,口味全變了,旁邊明明有燒開的湯料,也不放著過一過,就這樣生食,你不怕腹瀉?「蘭錦半靠在扶手上,語中興味更濃,」臣弟可是聽說了,這些個螺子是靠吃腐屍而長的!“

當中有一個大臣見蘭亭吃得極鮮美的樣子,就夾了一個想放進口中,想學著蘭亭的方式嘗嘗鮮,聽了蘭錦的話後,筷子就僵在那,吃又不是,放下又不是。

七弟,等你喝了死人的血還照樣沒事時,這天下,就沒什麼能讓你腹瀉!「蘭亭依然面不改色,眸裡透著絲微妙的笑意,接著又夾了一口生螺,這回連醬料也不沾直接送入口中。

蘭亭的話說得很直露,卻是連一絲面子也不給蘭錦,眾人聞到兩個皇子間透著的微妙,桌子上的氣氛暫態變得凝重。

一旁趙公公略感到帝王身上傳來的不悅之意,忙躬身微微一笑,解釋道,」讓奴才多嘴一句,這種做法是東越傳來,這生螺雖可以經過熱水滾著吃,也可以生吃,在擺上桌前,早就撈過一次,又放在冰窖裡放了一夜。“

哦,原來如此!「桌上緊張的氣氛暫態緩解,那個大臣不再有疑慮,一口咬下,只覺得汁美口感又好,忍不住連連點頭,贊道,」好吃!好吃!“

蘭禦謖注意到蘭錦並不吃,只顧著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面前的酒,便吩咐道,」去準備些熱粥和小菜來!「趙公公忙應了聲。

熱騰騰的粥被端了上來,帶著蔥花的香味。宮人給眾人一人盛了一碗,蘭錦這才開始動手,拿起勺子吃起來。

」你啊......「蘭禦謖瞧著蘭錦輕輕地笑了,」跟你娘一樣,只吃這些簡單的。看這一桌不合胃口,自己怎麼不開口要膳,那冷酒可以那樣就幹喝著?非喝醉不可!“

永安候這時也添了一句,」是,年輕時應好好愛護身體!“

蘭禦謖滿意地點點頭,突然道,」安候,聽說你的小女兒今年也及笄了!“

提到小女兒,永安候臉上果然全是笑意,」是,南方水患後,她祖母說什麼也要把她接到京城來,剛好下個月給她及笄。“

」十五歲,真是好年華!「蘭禦謖似有感歎地長噓一口氣!」眸光透著一種少見的詳和看著永安候,「朕可是聽說,令堂對這個孫女疼得緊,可為什麼自小不在身邊養大,偏要送到南方那麼遠的地方?”

永安候笑道,「微臣這小女兒出生時,義淨大師曾上門送過幾句,說微臣小女要在十三歲前遠離父母身邊,要滿了十七後方能接回來,此後方有大福!並說,趙家從此後,不會有女丁出世,皆為男丁,這十五年來,果然如此,不得不讓家母信奉如神。”

「不是有個趙微蘭麼?」蘭陵冷冷地添了一句,年前,他還想納了趙微蘭為側妃,想與趙家的關係更親蜜,現在才知,原來趙家還藏著這麼一個寶貝女兒。

「那是微臣拙荊從娘家中過來的一個義女。只因為小女自幼遠離,讓拙荊思念得緊,所以......」永恩候面不改色地朝太子微微一揖。

蘭陵最近心裡燥得慌,嘴裡長了潰瘍,剛喝粥時,還不小心被熱滾滾的粥燙了一下,正痛著,猛聽到永安候這樣解釋,氣得幾乎想破口大駡,難怪當初答應得那麼爽快,原來不是自已生的。

只是礙于皇帝在此,不敢嗆聲。

蘭禦謖突然微後側,對身後的趙公公道,「去把朕的一對白鳳鐲拿來,就當朕送給趙家小姐及笄之禮!”

「是,奴才遵命!」趙公公半躬著身退了出去。

趙傳銘聽到鐲字裡有一個「鳳」字,就知非同小可,忙離了桌,跪下身,四肢伏地謝恩。

這白鳳鐲歷代都是賜給太子妃的禮物,帝王這一舉......

這時連柳相都按耐不住了,他挪了挪屁股,剛想說什麼,卻見帝王突然捉了勺子,旁若無人地幫著蘭錦又添了半碗,眼中沒有絲毫藏匿的寵意,「你也不小了,千萬別學你三哥,也該挑個妃子,正正經經地為朕添個孫子!”

一旁正五臟俱焚的蘭陵,只覺得周身如芒刺,再也無法坐下去。按理,他是太子應該坐在蘭禦謖的身邊。

這一樁簡單的宴席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眾人,趙家的這個嫡小姐,皇帝已經瞧上了,準備把她許配給蘭錦。

蘭錦有了文相的支援再加上永安候府兵權的相助,可以說,半個屁股已經坐上了金鑾大殿上的那個位。

他這個太子還沒被拉下馬,已經是有名無實了。

可陪著帝王用膳,誰敢提出先離席?他忍不住瞄了一眼身旁的蘭亭,見他還是低頭吃著,心裡忍不住罵了一句:在沙漠裡餓傻了......

蘭亭確實沒在意這桌子上,方才發生了什麼事。蘭禦謖的心思他不是今日才知。反正只要不是給他納妃,都不關他的事。對於蘭陵的焦燥在眾人一坐定時,他就感覺到了,心裡想,若蘭陵再不懂得隱忍,只怕連這命也會填上。既然橫豎都不關他的事,那他就安安心心地吃一頓飯。

他倒是有些看不透蘭錦,今天怎麼會如此乖巧,隨意讓蘭禦謖去安排他的婚事。

宴後,蘭亭剛要離宮,卻在宮門口時被珍妃身邊的一個小太監攔住。

「三殿下,娘娘已經命奴才在這裡候了四個時辰了,娘娘說,這回若奴才不能把三殿下請去,娘娘就不是賞奴才一頓打了,而是......」小太監很機靈,一見到甯王的身影,連請安都沒來得及,上前就跪了交抱上蘭亭的大腿。

蘭亭連聽下去的耐性也無,直接推開身下的小太監,朝皇宮外走去。

小太監年級小,擔心沒攔成,回頭又要給繡亞訓斥,跪著朝前幾步後,聲音裡很快就帶著哭腔,「三殿下,請讓奴才把話說完,娘娘說她會直接抹了脖子去,去......去......」那種不敬的話,小太監愣是轉訴不出來。

蘭亭腳步一滯,抽回身問道,「真這樣說?”

小太監抹了淚連連點頭,還舉著手拼命發誓道,「奴才絕不敢多添一個字,甯王殿下,您......」小太監話未說完,蘭亭已經發了足,匆匆地朝永甯宮的方向跑去。

蘭亭自然不知道,這只是很多女人無計可施時說話的一句口頭禪,可他從小到大,除了沈千染,唯一算接觸過的女人就是珍妃。

加上以前他和珍妃的關係也極融洽,也從未發生過,他想避開珍妃的事,所以,珍妃也不曾給他玩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

因此,小太監一說,他便急了。風風火火趕到永甯宮時,卻一眼瞧到珍妃正和繡亞有說有笑地聊著,暫態,回身狠狠地盯了那小太監一眼,冷聲問,「這就是你說的本王的母妃抹了脖子去見閻王?”

「亭兒,你過來,不要為難這孩子,才十三歲呢,剛進宮,母妃見他極乖巧便讓繡亞先帶著。」珍妃終於盼來兒子的身影,如今蘭亭一個月也不見得肯進宮一次,他見這個兒子比見那個皇帝還難。

「母妃若有事差人來吩咐一聲便事,兒臣這還得回兵部,一堆的事在等著!」從上次他失血回甯王府,幾乎把珍妃嚇得魂不附體,在太醫診治間,她便盤問暗衛,發生了什麼事,甯王殿下會傷成這樣,暗衛無法隱瞞,只好著實說了,珍妃只恨得牙都咬碎了,自已的兒子為了救她最恨的一對母女竟差點連命都丟了。

蘭亭醒後,望著珍妃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又屢屢傷心得差點憋過了氣,也沒力氣說些寬慰的話,只是輕輕握了珍妃的手,母子兩無聲的合好如初。

可自那日後,珍妃就開始大張棋鼓地讓她的嫂子信義候之妻,在京城裡挑世家名媛,甚至與蘭禦謖達成一致的看法,決不容許他娶沈家二小姐為妻,他就知道,珍妃這是鐵了心要他納妃了。

所以,傷癒後,他對珍妃派人來傳他進宮,他都借著公事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拖。

「亭兒!」珍妃滿臉是笑地上前拉住兒子的手,硬拖著他往桌邊的椅按了下去,「再忙陪母妃說幾句話也是有的!」說完,馬上遞了一眼給繡亞,吩咐道,「一早讓你燉的血燕,該呈上來了!”

「是,奴婢這就去拿!」繡亞看珍妃眉開眼笑的模樣,心情也變得輕構,連腳步都變得輕盈。最近的永甯宮真是諸事不順,珍妃的脾氣陰晴不定的。

補血的燕窩端來後,蘭亭也不廢話,兩口就下腹,便站起身,剛想辭別,珍妃卻快了一步,直接道,「母妃從你舅母那裡得知,趙家有一個小女兒近日就及笄,母妃想為你定下這門親事!”

蘭亭駐足失笑道,「母妃,這你就別肖想了,父皇已經看中這趙家的小女兒,準備聘了給七皇弟,連白鳳鐲都賞了!”

珍妃心頭泛酸,嘴角微微一抿,冷然道,「那是你父皇的意思,只要眼下沒定下來,就誰也說不準的事。母妃聽說,那女娃兒是個極貴的命,要不然當年義淨大師也不可能專為了她上門去給她指點。”

蘭亭不以為然,他輕輕地反握住珍妃的手,勸道,「母妃,父皇看中的,要是還不能算定,這天下還有什麼算定下來的事?母妃,您好好地在這裡閒時賞賞花,養養鳥,這些事,兒臣自有打算!”

這話如今對珍妃來說太空洞了,如果蘭錦得到了永安候府的全力支援,那整個朝局都會發生變化。她心中焦急,又恨眼前的兒子什麼都不肯聽從她的,她突然掙了兒子的手,退了一步,劈口道,「不,你聽母妃說,這事雖然你父皇認定了,只要是蘭錦不認,你父皇也沒轍!所以......」

珍妃話未說完,蘭亭已一口打斷,「母妃的意思是,讓兒臣去找蘭錦商良把這貴女讓給兒臣?」蘭亭說到此時,臉上已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莫說這事他不會做,就是父皇把這女的許給他,他了會推辭掉!

「母妃哪會讓你開這個口,亭兒,母妃的意思是,你先下手為強,待那女子心意于你後,蘭錦心高氣傲,定然不肯結這門親事,屆時,你父皇也拿他沒辦法。如果皇兒你與趙家結下這門親,先不說永安候以後會不會全力支援蘭錦,就算猶豫了,對我們也是有利。亭兒,你努力了這麼久,還不是為了那一天?真到那一天時,你想要什麼女人,到時母妃也不會攔著你!」珍妃以退為進,只要蘭亭答應她娶了趙家的女兒,她就先答應蘭亭不再為難沈千染。

她想了幾日,這是最折衷的辦法!

蘭亭神色斂起,心口仿佛一疼,昨日那張帶淚的小臉尚貼在那處。他的臉上再無一絲笑意,眸光如靜止的水,凝止不動地盯著珍妃,似審似斥,「母妃,兒臣最後說一次,兒臣不會娶趙家的女兒。兒臣只會娶沈家二小姐,除了她,兒臣誰也不會要!這話,兒臣已經說了第三遍了!今日兒臣重複,希望母妃這一次要牢牢把它刻在腦子裡!還有,兒臣提醒母妃一句,不要再干涉兒臣的婚事,更不要與父皇達成什麼協定,只會徒增兒臣的煩惱,卻改變不了任何結果!”

「你——」一股挫敗的頹廢重又侵上心頭,那是任你怎麼暴躁,心急如焚,腳卻永遠踩不到地的感覺。為什麼一個如此,另一個又是如此。甯常安傷了她的前半生,接著又輪到沈千染了麼?她顫顫地指著蘭亭,聲線中帶著淩曆的哭音,「那沈家的臭丫頭到底給你吃了蠱,你竟這樣執迷不悟。這一次,是關於這個江山社稷,亭兒,你清醒清醒好不好?母妃都說了,以後大局一定,你想娶她就娶她,母妃決不會再為難了。母妃這麼討厭她,都肯做這樣的退讓,你就不能為母妃做一點點的犧牲麼?”

蘭亭緩緩搖首,一字一句,「兒臣說了,她是兒臣的底線!”

宴後,蘭禦謖回到了承義殿,昨夜一夜未曾合眼,現在蘭錦的事稍稍定了,他的心安了幾分。

便吩咐宮人侍候他就寢,前來的太監侍候得有些畏首畏尾,蘭禦謖便問,「扶香呢?”

宮人謹聲道,「扶香姐回鄉祭祖,可能還要過一陣才回!”

蘭禦謖擺手示意宮人退下,看看窗外的陽光都還未落下,便坐在床榻邊隨手拿了本醫書翻看著。也不知道何時睡著,被龍衛喚醒時,外面的天色已經全黑了。

「皇上,娘娘她......不大好,從昨夜裡到現在沒起過身,屬下探到,連東西也沒吃,只是被侍候的丫環喂了一些水,屬下擔心......」

「朕去看看她!」如今他希望他手上最後的一個籌碼能夠留得住她。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10:18 AM

一百零九 風起雲湧四

蘭禦謖到達東院時,近百名的龍衛團團將帝王護在中央。

帝王突然感到身後有被蛇咬上的感到,驀然抬首,只見月光下,一個綠衣的少女冷冷在站在二樓的廊中俯視著他。那神情沒有一絲懼怕,反而是帶著俯視蒼生般的憐憫。

蘭禦謖眼角掠過薄涼,眼前的少女雖然那一張臉象極了少女時期的甯常安,可每一次先入他眼的,都是她臉上的那一雙眼睛,象極了沈越山那雙漆黑如夜幕的雙眼,對他來說,這是一雙污辱的印記!

蘭禦謖收回眸光,在沈千染的注目下,邁著帝王的步伐毫無禁忌地走進了甯常安的寢房。

挑起珠簾,看到青紗帳後一個仰面而躺的身影,他的腳步不自覺得放輕,以至根本就沒察覺到,地板上輔了厚得的地毯,人走過時,根本不會發出聲音。

房間裡似乎點了甯神的香,那些香氣有些重,加上壁角上放著一個爐子,正用明火熨著,好象是雞湯之類的東西,更讓房間裡充斥滿令人不悅的異味。

蘭禦謖有些不適地直接走到窗邊,輕輕地推開窗戶,讓房裡的味道散開一些後,方緩緩地靠近榻邊,輕輕地揭開了帳簾。

床榻上,一條青色的薄衿蓋在甯常安的身體,只露出半張臉朝內睡著。

他悄悄地用掛勾掛起帳簾,便輕輕地在她的身邊坐了下去。

甯常安睡得很沉,絲毫沒有發現到身邊多出一個人。蘭禦謖靜靜地在她身邊陪伴了一會後,忍不住挑起一縷她落在枕巾的上白髮,放在手心上輕輕地摩娑著,感到到手心裡的頭髮已沒有當日的柔順感時,他的心微微澀開,細細一瞧,果然,不過是數日不見,她連頭髮都開始變得乾澀。

剎那間心痛、妒忌和癡狂,就這樣鋪天蓋地傾瀉過來,難道,他下旨讓沈越山和里安一起去江南鎮災,對她的打擊真的如此巨大?不吃不喝,連頭髮都變得如此乾涸!

呼吸愈來愈急,好象怎麼吸也填不滿肺腹裡的空虛,他的手緩緩移至她的脖子,有一瞬間,他竟心生掐死她的感覺,只要她死了,或許他的災難就結束了......

可當那雪頸下傳來微弱的脈搏跳動傳感到他的手心時,他心神震顫,眉間松松蹙蹙間,手竟再也無法再用一絲的力道,他望著她的臉突然就笑了,笑得滿目倉夷......

輕風掠進,帶著夜色的氣息漸漸流過他的肺腹,他終是輕歎一聲,走到壁角,半俯下身,裝了半碗參湯,將上面浮著的一層油泌開,從小疊裡勺了一些蔥花,端到床榻邊,先將碗擱在榻邊的小案幾上,俯下身將她的臉轉過來後,輕輕拍了一下,喚道,「甯兒,醒一醒,喝點湯,朕有些話要說!”

幾乎是同時,他感到身下的人重重地顫了一下,但她的眼睛沒有睜開,只是眉峰緊蹙著。

「你既然不想看朕,就好好聽朕說話!」他微重地喘了一口氣,褪去帝王的口氣,而是用了彼時蘭謖說話時的口吻,「我今日來,想告訴你一件十七年前的事。希望你聽了後能夠體會我當日的一片用心良苦,不要再怨恨我,我做的這一切,只是為了我們一家人能好好團聚,好好地在一起。”

甯常安呼吸微微急促,可還是不願睜開眼睛看他一眼,就如同那日在皇陵之中,既便是睜開,那眼中的空茫,亦沒有他,還不如閉著,至少他不用去親證她眸中的無情。

帝王眉眼掃過難掩的傷感,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揉著眉心,「甯兒,我們都不再年輕了,尤其這幾年,我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到夜裡常常被往事驚醒。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所以,我不想到死的時候,你還冠著別人的名!”

他想掀開被子牽起她的手,卻發現整個錦被卷著輔著,有一半壓在了她的身下。他便伸出手,輕輕地撫著她的臉,發現她的臉冷得厲害,在他一觸間,全身顫抖得曆害。

他神情變得蕭索,略為僵硬地收回了手,淡淡一笑,緩緩道,「甯兒,你還有一個女兒,名喚悅儀,如今正養在宮裡,這孩子是我親手帶大的。」他見她依然不肯睜眼,以為她不肯相信他的話,便輕聲道,「當年你懷的是雙生子,是我讓傾城改了你的脈象,讓你以為只有一個孩子。你生產那一天,是沈老夫人親自把嬰兒抱出來給我,我答應她,只要把孩子交到我的手中,我就放過沈越山,留他一條命。那天,產房中,不僅僅是傾城,還有產婆都是我派去的人。你生產中,曾一度昏迷,所以,你才不知道,你生下了兩個女兒!」他說話時,聲音很平靜,像在傾述著一件無關的事情。

「這十七年來,我看著她長大,也不知道是在折磨你還是在折磨自已,好在那孩子不是很像你......」蘭禦謖臉上閃過一絲苦笑,「甯兒,這孩子我教得不好,初時,是因為太妒忌,所以,我故意把她寵得無法無天!」蘭禦謖的臉突然閃過一絲的狂亂,突然俯了身捧住她的臉,發狠地搖了搖後,嘶聲道,「你別怪朕,朕當時不掐死她,已經算是極限了!”

他感到身下的人瑟抖更甚,心中輕歎地撐起了身,眸光淡淡地看著窗外的月色,「好在有蘭錦一直慢慢引導,性子雖然拔戾了些,但總歸不是太壞,你回來,好好教一教,她總歸會聽你這個親娘的話!”

「儀兒也有十七了,也早該婚配,當初父皇以為她是朕的親生女兒,便把她指給了東越的太子。這次南宮鄴來西淩時,三番兩次在朕的面前提出退婚,朕也答應了,所以,你也該回來為你的女兒好好打算,不要再厚此薄彼,眼裡就看得到你身邊的那個丫頭!”

甯常安依然不語,蘭禦謖呼吸仿佛被從胸腔中抽幹殆淨,他感到口乾舌燥,不知道是因為說的太多,還是被她又勾起了心火。他站起身,到桌邊倒了杯茶水,是涼的,他一口飲盡後,撫著頭,揉按著有些發疼的眉心,在桌邊怔怔地發著呆。

他不知道應該再說什麼去讓她對他敞開心懷,以前他可以淘淘不絕地說些故事,可這十幾年來,他已經習慣被人擁戴,被眾星捧月,所有的場合,只要他略感不悅,總有人想盡辦法讓他開顏。

他近身坐回她的身邊,看到她的氣息有些平靜了下來。

「你起來喝點湯好不好,喝一口也行,朕聽說你一直沒吃東西,擔心你餓壞了,所以,連夜過來看你,方才,那丫頭的一雙眼凶得要把朕吃了,甯兒,你這性子竟會養出那樣的女兒?」他略用討好的語氣,「朕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予計較,否則,她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朕來砍,這天底下,哪有一個人敢用這樣的眼光盯著朕瞧?”

他看到寧常安眼角有淚泌出,心中大喜,俯了身象撿一粒珍珠般用拇指接住,“寧兒,蘭錦的婚事,我也已經做了些安排,說起這事,還很好笑……”蘭禦謖看著她,眉目間纏繞著絲絲柔情,彷彿像是回到彼時他們年輕的時候,在鬼醫的見證下,結成了連理,“我原也不知道趙家藏了這麼個小女兒,是珍妃跑到我那裡來求旨,說她瞧中了趙家的一個小姐,年方十四歲,過些日子就及笄了,希望讓我給賜婚給蘭亭。我哪里肯讓安候與蘭亭聯姻,何況,稍了解後,趙家把這女兒當寶一樣養著,將來誰娶了就代表趙家支持哪一個皇子,我便開口向安候要了這個女孩子,並指給了我們的錦兒。”他一邊說著,一邊不停用指腹拭去她眼角落下的淚。

蘭禦謖絮絮叨叨地念著,可惜甯常安至始至終不肯睜開眼,帝王有些無耐地俯下身,看著她的眼神變得毫無神采,他的心由裡到外透出一份死寂與絕望,他忍著胸口處一陣陣剮痛將臉埋進她的頸間,想求得片刻的溫存,只換得身下的人全身發抖如篩。

蘭禦謖感受著她的恐懼,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錦被下她跳動的心幾乎能破腔而出,眉目漸漸蒼涼,冰冷的手指劃過她的眉心,聲音不再有方才的溫存,帶著沉啞,「你太強了,甯兒,太強了,你說一下,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原諒我,你摸摸你的良心,你要把我逼到哪一步才算罷手。當年的誤會早已經解開,你為什麼一定要揪著我的錯,那沈逸辰是你的兒子,難道蘭錦不是?你疼惜沈逸辰,那蘭錦呢,你做為她的親生母親,你教過他走路沒有?他生病時,你喂過藥沒有?他學識字時,你教過他沒有?你欠了他,你知不知道?”

他忍著、按壓下所有的帝王脾氣,儘量用柔和的語聲和她傾訴著,「他年幼時,我還可以讓秦之遙扮作你,哄一哄孩子,可他現在大了,什麼話都往肚裡藏的一個孩子,不要說他什麼都不知道,就光你壽宴那天,他跑來跟你敬酒,我就知道,什麼也瞞不過這孩子。可他什麼話也不肯問!如今,他都要大婚了,你難道不想好好地為他做一點事,哪怕是受一杯新人的媳婦茶也好!」最後,他忍耐得連聲音都發了顫,他似乎聽到自己心裡有什麼坍塌下來,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再一次無力地將頭埋進她的頸項中,可身下的人能給的就是無聲的哭泣,甚至順著鼻腔流淌出來,粘粘的濕濕流到了他的側臉上。帝王輕歎一聲抬起首,掖起明黃袖襟,輕輕擰去她的鼻滴,輕歎,「這麼大的人還哭成這樣,也不嫌臊。”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身下的人始終不肯回應,既使是忍到淚濕枕巾,也不肯睜開眼,看他一眼,更不肯吐出半個字。當壁角的火慢慢熄滅時,他感到他的心亦如那炎爐中的碳火化為了灰燼。

他茫然地抬首看著窗外,見天邊出現薄光時,原本恍惚的目光忽然晃開一絲波動,他突然想笑,天真的亮了麼?

「朕要上朝了,在走前,還是要說一句,你如果還關心悅儀,你就回宮看看她。因為,她中了你的好女兒沈千染的十年白髮換紅顏,這些年,一直是秦之遙偷偷給她易容,可如今秦之遙已死,她臉上的易容又必需一個月更換一次,這臉,很快就不能見人了。你若是當她是你親生的女兒,你就去幫她治一治。朕的宮裡,還留著一些刑蘭草,你可以用它配置出解藥!」他有些苦笑,當年他雖然當著她的面焚掉了十年白髮的解藥,可她真要回頭,他手裡還有刑蘭草,可沒想到,她竟然還是選擇與沈越山離開了皇宮。

「甯兒呀......」帶著婉歎的餘音,聲線淒涼,「要比起你的心狠,這世間,當真沒有一個人能狠得過你!”

帝王離開後,隱在壁內的一個暗格打開,一個黑衣人閃了出來,身子只有三尺高,象個敏捷的孩子一般,離去。

不到半盞茶時,沈千染推門而進,她冷漠地走至床榻邊,看著錦被下依然在流淚顫抖的人,燦笑從嘴角直達眼際,微微俯下了身,帶著憐惜地嘖嘖了幾聲,「里安,就算是兄妹久別重逢,也不必哭成這樣子!你方才那樣,你的皇兄一定心疼壞了!”

呼吸交錯,近得清晰地聞到從沈千染身上傳來的淡淡清香,里安身子抽得更曆害,她想動,卻身體不由自已控制,連眼睛也睜不開,她想叫,可是發不出聲音。

沈千染輕輕地掀開薄衿,看了幾眼後,柔聲誇道,「表現不錯,沒失禁,看來,你的皇兄耐性不錯,今日沒怎麼碰你,不過,下回就難說了!”

還有下回?里安周身除了叫囂的恐懼,還有冷入骨髓的冰寒,她不明白,既然甯常安已經用她的身份離開了,她也成了替死鬼守在這裡迷惑皇帝的眼線,為什麼還有下回?

涼意向四肢百骸滲去,她強忍胸中的酸脹,沒有掙扎,其實是無法掙扎,她拼命地想撐開眼皮,卻什麼也做不了!

沈千染像是完全明瞭她的心思一般,坐了下來,緩緩道,「這話應讓我怎麼向你解釋呢?如果你的皇兄對我的娘親稍稍冷靜一分,或是說稍稍忍得下半分的心,他就不會一夜沒有碰你一下,這一點,從皇陵出來後,我就知道了!其二,你皇兄太精明瞭,估計再過一天,他就會發現異常,比如,你的眼睛自始自終沒有睜開過,他一定會想,這肯定是假的,因為這天下唯一一個能瞳眸變色的秦之遙已死,所以,你這個假甯兒,只要一睜眼就會露陷!”

沈千染突然俯身,一隻手伸到了里安的後腰之中,緩緩地用手中的磁石吸出一根細細的銀針,幾乎地同一時間,里安的雙眼睜開,沈千染站起身,笑意盈盈地看著她眼睫下的一雙琉璃眸,語聲淡淡,「確實這天下沒幾個人能比得過秦之遙,不是易容,她的模仿才是天下無雙。所以,公主殿下,阿染可以讓你睜開眼多看看這世界,但你的嘴巴就不用張開了!”

里安望著眼前的少女,她拼命地眨著眼睛求懇著,眼淚象關不住的泉眼一般紛紛湧了出來。

她想求她原諒,想跪下來認錯,永恩候府她也不要了,她只求她放了她!她會離開京城遠遠的!她恨自已為什麼不聽大女兒的話,恨自已為什麼被珍妃一慫恿就招惹了眼前的魔鬼。

但沈千染絲毫不為所動,語聲慢慢像是在傾述一件與自已無關的事情,「明天,我要帶著你和你的皇兄玩一場遊戲,你猜猜,你的皇兄會在第幾天逮到你?」沈千染突然聲線一拐,幾近詭異,美眸流轉看著里安的眼睛,「你猜猜到時會發生什麼事?看到你的雙眼,他會以為你就是甯常安,你在他的眼皮下偷偷地想去找我父親,這對他而言是一個魔咒,是他的一個禁忌!他一定不會輕饒了你。接著,假的畢竟是假的,你的身體,從肌膚到骨格都無法變成我的娘親,所以,只要他碰了你,就會發現你是假的!這算不算是......上天的戲謔?”

里安背後驀的冒起了一股寒氣,這世間最邪惡的詛咒!不!不!她受不了,只要一想她就要瘋。她的身體無法動彈,她的靈魂已近瘋狂,魔噬般地起沖出軀體撲向眼前的少女......

沈千染似乎讀懂了里安眼裡的恐懼和恨意,「明天,如果我算得不錯,明天你出城不到半天,就會被你的皇兄逮到。所以,這一生我們不會再有機會見面了,在離別前,阿染向你道一聲——好運!」說完,焉然一笑,離去!

沈千染回到寢房時,蒼月在她房中等待。她依然沒有絲毫的睡意,認真聽著蒼月重複著蘭禦謖說的每一句話。

她昨日讓蒼月故意離開,就是讓龍衛探出甯常安已經不吃不喝,攪亂帝王的心,果然,他按不住,前來探訪,本來借著看看帝王下一步的行動,誰知竟探出了這驚天的秘密。

蘭悅儀竟是自已同胞的姐妹?

不知為什麼,她一點也不信,可能是血親之間本身有著某些血緣的感應,她對蘭錦有,但對蘭悅儀至始自終沒有產生過這種感覺。

何況,以甯常安的醫術,傾城想在甯常安的眼皮底下改變甯常安的脈象,這事,只有行外人會相信,她學過鬼醫留下來的醫術,知道這種事絕不可能躲過甯常安的法眼。

那當年,這產房中究竟還發生了什麼呢?

當初她的出生,是傾城接生的,或許這個秘密只有傾城知道。

只是她想不到,沈老夫人竟這麼狠,肯把自已的親生孫女交給了蘭禦謖。

「二小姐,皇上可能很快就會查覺到不對勁,若再一次來夜探,恐怕會發現馬腳!蒼月擔心屆時他不肯放過二小姐,這西淩畢竟是他的天下!”

「不必為我擔心,我早做好打算了,你把我交代的事辦好便成。現在,你去好好休息,今天應該不會有什麼事,你好好養足精神!接下來的事情會更多!”

「好,有什麼事,就放一下信號彈,我不會睡得很沉!」早年受訓,蒼月可以連著三天三夜不眠,但畢竟是人,也要休息,否則整個機體的敏銳度會下降。

蒼月離去後,沈千染靜了下來,她細細地思考著蘭悅儀的一些事。不僅僅蘭悅儀的出生透著疑點,更讓她不理解的是秦之遙的態度,如果秦之遙也以為蘭悅儀是甯常安的女兒,她怎麼肯為蘭悅儀去易容?毀了不是更趁她的心麼?

難道這個秘密秦之遙也知道?或是,秦之遙也參與了這個秘密?

在西淩琉璃眸的人不多,甯家是因為祖上有人買了一個異族的女子,所以,在甯家的後代中,偶爾會出現幾個琉璃眸,後來,異族侵擾西淩,兩國邦交惡化,西淩的帝王下旨兩國不予通婚,所以,在西淩境內,幾乎很難找到琉璃眸色的人。

如果蘭悅儀不是她的同胞姐妹,那她又是誰的孩子,擁有了和蘭錦近乎一樣的眼睛?

心越想越亂,正待起身打開窗戶時,耳邊傳來小傢伙呢喃一句,「娘親,我要幸福!”

沈千染聽得不大清楚,便悄聲走進去,掀開帳簾,只聽小傢伙抽噎了一聲,又呢喃一句,「娘親,我要幸福......」

所以的思慮暫態被打亂,她一時不明小傢伙要什麼,以為聽錯,再湊近一聽,果然清清楚楚是地聽到,小傢伙在嚷,「我要幸福,幸福在哪裡......」

沈千染再也抑不住「卟嗤」地一聲笑了出來,小傢伙呆了一呆,睜開眼,轉過小腦袋瞧了瞧沈千染後,琉璃眸一紅,哇地一聲哭出來,萬分委屈地訴說,「娘親,幸福在哪裡......」

沈千染忙將小傢伙抱起,用個薄衿包裹著,輕聲呵護地問,「小賜兒說什麼?”

小傢伙一隻手摟著沈千染的脖子,一隻手指著一個方向,他的身體拼命地向前傾著,引著沈千染走過去,大聲啼哭,「賜兒要找幸福,賜兒要找幸福,幸福在哪裡呀......」

沈千染又好笑,但看孩子哭成這樣,心裡又急,忙連聲哄慰,「賜兒要找什麼,什麼是幸福?賜兒說說清楚,娘親幫賜兒找好不好!」她不知道小傢伙清晨時做了什麼夢,或許幸福只是他口中的一樣東西,或許是偕音之類的物件。

「幸福,我要找幸福,幸福在哪裡呀......」小傢伙明顯還是處於清晨時睡不夠的狀態,他哭得傷心欲絕的模樣,眼淚刷刷刷地直掉,一邊指著這,一邊又不耐煩地指著那,引著沈千染滿屋子地找著。

可這又不是,那又不是,小傢伙的哭聲越來越傷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漲得通紅,急得沈千染都想哭了。

水玉、水月、水覓都聽到動靜,忙過來看看什麼情況。四個人都哄著,問他到底要找什麼,小傢伙只會焦燥地哭著鬧,亂指著方向,「我要找幸福,我要找幸福......幸福在哪裡呀......」

四人皆又急又好笑,哄又哄不住,拿了玩的,吃的全沒用,小傢伙就是扭著小肥腰,哭著找幸福,這一鬧就是大半個時辰,終於到太陽出來時,小傢伙才累得又趴在沈千染的肩上呼呼地睡著了。

四人相視一笑,還沒搞明白,小傢伙口中的「幸福」到底是什麼!

「覓姐,廚房裡還有雞湯,端上來,我們四人喝一些,接著睡,明天開始,可能想睡也沒時間睡了!”

水覓應聲離開,水玉無精打彩地趴在桌上,眨了眨眼,「又喝雞湯呀,二小姐,你可不可以讓常媽做點別的!這幾天喝得我想吐了!”

沈千染淡淡一笑,「那晚上讓常媽熬鴨湯吧,總歸這幾天大家要喝些好的,要不然身體熬不住。”

水月摸了一下水玉的後勺,戲謔道,「姑娘,有雞湯喝還嫌,這南方的百姓這時候可是連口乾淨的水也喝不上,你就好好惜福吧!”

水玉聞言,馬上坐直身體,雙掌相合,恭恭敬敬地念叨,「我有罪,我有罪!”

水月不輕不重地拍了她的肩膀,笑著在沈千染的身邊坐下。

這時水覓進來,不僅端上了雞湯還拿了一碗蒸好的紅箸,水月驚叫一聲,顧不得熱氣騰騰,一手抓過來一個就一邊吹氣一邊開始剝皮,「哪來的呀,今年這雨下得,居然還有這玩意兒。”

水玉笑伸出手捏了一把水月的臉,戲道,「你真是脫不了鄉土氣,見到這也兩眼冒光,虧你還在夫人身邊掌勺了這麼多年。哎......」

水月一邊吃一邊吐著嘴裡的熱氣,一點也不介意地朝著水玉連連擠著眼睛,「沒辦法,我小時候就靠這個填腹。想當初,還是為了一個地瓜跟鄰居家的小胖子幹了一架!”

「後來呢,水月,你後來怎麼去走了江湖了?」沈千染裝了碗雞湯擱到水月的面前,輕聲吩咐,「配著湯喝,別噎著!”

水月「嗯」地一聲,一邊咽下一邊拿了勺子連喝幾口,方緩了一口氣歎道,「鬧饑荒唄,沒東西吃,就去乞討,後來遇到一個遊俠,說我骨格不錯,就收了我,我一邊跟他學武術,一邊跟他學了些醫術,那些年,過得很滋潤。後來跟他去尋仇時,犯了事,還好有甯大恩人救了出來,要不然,這大獄也不知道要蹲多少年!」說完眼圈亦亦泛了紅,她的家人都在那次饑荒中餓死,最後的一個救命的地瓜還是姐姐捨下了給她吃,活了下來。

水覓突然咬著牙道,「我最慘,給我那好賭的爹給賣了,賣給一個瘋婆娘當小丫環,天天沒事餓一頓,有事抽一頓,我氣得不行了,給他們放老鼠藥,結果沒藥死人,下了大獄。」說到此時,水覓的聲音柔了下來,緩緩道,「獄中牢頭看我可憐,拿了個義莊剛死的小女孩子的屍體,把我換了出去,在他家裡過了兩年清靜的日子!”

沈千染看水覓神情不對,一隻手伸了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輕聲問,「後來呢?”

水覓苦笑幾聲,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本來以為總算有個家了,可後來他娶了個惡婆娘,就是容不下我。牢頭也不易,因為長得醜了些,到了四十多歲才有一個女人肯跟他。我擔心他夾在中間難做人,只好捲著包袱走了。後來,遇到一個和尚,我就跟著他一起化緣,學了點傍身的武功,四年後,經過家鄉時想去看看牢頭,卻聽說半年前突然暴斃,我懷疑是那惡婆娘整死的,回去報官,可官府說沒證據,加上屍體已經火化了。我一時氣不過,把那惡婆娘抓了,果然是和姦夫同謀殺人,我就把那二人一起殺了,就落了獄。也是寧大恩人救的我,還幫著我給牢頭立了個墳。”水覓說到這時,眼裡有著不可藏匿的暗然,她低下首,近於自語道,“其實我很早就發現那惡婆娘和人有私,我不敢跟牢頭說,怕他傷心,間接了縱容了那惡婆娘的氣焰。如果當時,我把事情說出來,或許……”

「有用麼?」水玉馬上反問地介面,「當時你才幾歲呀,那賊婆娘不會反咬一口,說你容不下她,冤枉她麼?要我說呀,這夫妻倆的事,等你發現時,或許那牢頭早就知道了,他是隱忍不發,這事,肯定是怨不得你,你別擱心上了,來,吃吧,吃完了睡個好覺!”

「其實,你們才是我最大的恩人,這些年,如果沒有你們,我和娘親早就化為灰了。以舅舅的能力,要救你們不過是舉手之勞,而你們卻是傾盡全力地在護我們母女周全。」沈千染眼睛紅紅的,她眸光留轉在眼前三個心地善良、有恩必報的血性女子,她們都把人生的最好年華給了她和母親,無怨無求地護著她們。

水玉突然將碗一擱,笑道,「噯,我們這是幹什麼呀,大清早的,圍在一處喝雞湯,多美好的日子呀,還哭什麼。別哭別哭,快點吃,吃完我也要睡了,這胸口的悶氣都填到喉嚨上來了,我得睡一覺,要不然准得上火。”

沈千染吃完後,擔心賜兒醒來肚子餓,便裝了一些放在火爐的余碳上慢慢溫著,漱了口,又沐浴一番後,天雖然已經大亮了,但賜兒昨晚睡並不安枕,估計今天會多睡,便躺了下來,心想,眯上半個時辰也好。

沈千染醒來時,發現小傢伙正一個人坐在桌上擺弄著手上的小木人,口中念念有辭的,似乎在研究什麼。

沈千染看了一下日頭,好象都要偏西了,她忙撐起身子問,「賜兒,餓了麼?怎麼不叫醒娘親。”

小傢伙得意地指了指桌上的雞湯,奶聲奶氣地回,「賜兒有乖喲,把湯湯全喝了哦,還把常奶奶做的餅全吃了哦!”

沈千染這才噓了一口氣,這些日子大家都忙,睡眠不足,幸虧有常媽在,一天四餐地照顧著小傢伙。

沈千染坐起,小傢伙已經象一個小雪雁般撲到她的身邊,飛快地撿起地上的繡鞋,仰起小臉施恩般地,「娘親,賜兒穿,賜兒穿!」說著,小手就抓著沈千染的腳往鞋子上套。

沈千染心中高興,便故意捉弄小傢伙,「賜兒,穿反了哦!”

小傢伙「咦」地一聲,又廢勁地脫了下來,把左右的鞋子擺在一處,認認真真的辯認了一會,抬起小臉,很認真的糾正,「娘親,賜兒沒穿反喲!”

沈千染有些詫異,一般二三歲的孩子極少會分辯得清左右,可她的小賜兒居然會,她將小傢伙抱起,放在自已的腿上,「那賜兒是怎麼認識沒穿反呢?」她的繡鞋是純白的,沒有任何繡飾可以讓賜兒記住是左還是右。

小傢伙愣了愣,以為沈千染不會,但他似乎不懂得如何跟娘親怎麼解釋要怎麼認,最後居然象小大人一般歎了一口氣,「娘親,笨笨哦!”

翌日。

沈府大門突然大開,水月背著半昏迷狀態的里安上了馬車,沈千染抱著賜兒出來,小傢伙一臉的憂色,琉璃眼泛著淚花。

沈千染知道賜兒在擔心「甯常安」,可這些事,她無法向小傢伙說清楚,只好一直安慰著,「沒事,我們到珈蘭寺,找到和尚伯伯,他會給你外祖母祈福的!”

馬車緩緩而行至景華街時,與一輛豪華的馬車迎面相遇。

「二小姐,是七殿下的馬車!」坐在車頭的水玉一眼就認出,眼前的馬車正是三年前送沈千染回沈府的那一輛。

沈千染的心微微一慟,這時候遇到蘭錦也未必太巧合了些,她看看躺在邊上一動不動的里安,心道:是福是禍,是福躲不過。真要敗在蘭錦的手上,那只能說是命運在捉弄!

水玉掀開帳簾,沈千染尚未出來,就聽到一聲撒歡地叫聲,「弟弟,弟弟,快出來,姐姐接你來了......」

沈千染懷中的小傢伙馬上扭起了屁股回應,抬頭看著沈千染,白嫩尖俏的小臉微微潮紅,指著前面的一輛馬車歡喜地直嚷,「娘親,姐姐哦,是姐姐哦!」這一陣,他沒少想沈千染帶他去找姐姐,可看到沈千染手傷成那樣,小傢伙就不敢對娘親提要求。

小傢伙還沒下馬車,那小丫頭已經飛奔過來,在沈千染的驚呼中一把從沈千染懷裡搶過小賜兒,撅起嘴兒就狠狠地往小傢伙臉上紮去。

弄得小傢伙很癢,咯咯咯得直笑。

沈千染輕輕搖首,迎上向她走來的甯錦。

「不知七殿下攔下阿染的馬車所為何事?」這條路足夠兩輛馬車交叉而過,可蘭錦的馬車顯然是沖著她來的,正她攔在了她的前面。

蘭錦的眸光緩慢又帶著曖昧地落在了她的身上,突然欺身至她的耳絆,語音裡蘊含一絲諷刺意味,「你這麼大的動作,敢帶一個孩子?”

沈千染心跳加速,臉上卻神情丕變,一對明澈的眸子瞥向他,「阿染請七殿下賜教!”

蘭錦他細細地端詳她片刻,琉璃眸內好似閃逝過一抹妖異流光,嘴角弧度高高挑起,轉首指了指文繡,懶洋洋道,「這丫頭,現在在本王王府裡占府為王了,本王被鬧得寢食難安,只能請貴府的小公子去瑞王府暫住幾日。幫本王分憂!”

雖然他的眼神、諷笑莫不是讓人感到他帶著微微的敵意,可不知為何,沈千染對他就是有一種毫無理由的信賴的感覺,「恰巧阿染娘親身體有恙,阿染急著帶娘親去珈蘭寺尋高僧求解,既然七殿下肯為阿染分憂,那阿染就多謝了!不過,這事,阿染還得問問賜兒。」沈千染說完,招手示意小傢伙過來,蹲下身,柔聲問,「賜兒,你願不願意和這位姐姐玩幾天,娘親給外祖母治完病後,就回來接賜兒!”

小傢伙遇到文繡不知道有多高興,可一聽要與娘親分別,又不樂意了。他小臉皺皺地猶豫不絕,那小丫頭惱了,朝著小傢伙揮著拳手威脅著,大有你要是敢搖頭,我就給你看好的架勢。

蘭錦俯下身,把賜兒抱起,捏了捏小傢伙的小臉蛋,臉上忽然春風百花怒綻似地笑開,「男子漢大丈夫一天也離不開娘親,那是長不大的!你要是不長大,將來怎麼照顧你的娘親?”

啊,這可是他最大的願望,要照顧娘親!

小傢伙馬上氣咻咻地朝著蘭錦揮揮小拳頭,一臉認真的表示,「賜兒會很快就長大的,賜兒是要保護娘親的!”

蘭錦淡淡一笑,轉首看向沈千染,慵懶而滿不在乎的語調,「去吧!本王會照顧好他!”



一百一十 風起雲湧五

沈千染眸光沁出微瀾,近于自語一句,「大哥,多謝你的成全!”

蘭錦臉色倏然一變,緩緩放下懷中的小賜兒,聲線變得有些飄渺,卻極為清晰地鑽入沈千染的耳膜,「別自作多情,本王只是不想父皇一生受其所累,這一次你讓她就是死在外面也不要再踏進西淩半步!”

沈千染看著蘭錦決然的背影,心中酸澀,蹲下身,輕輕撫了撫小賜兒的臉,柔聲吩咐,「在這漂亮叔叔的府裡頭,賜兒可要做一個乖寶寶!”

小賜兒連連點頭,眨巴著琉璃眼帶著倦戀,「娘親,要早點來接賜兒哦!”

文繡突然矮下身子,廢力地把小傢伙抱起來,有點喘息地對沈千染保證著,「姐姐,我會照顧好弟弟的!姐姐放心!”

沈千染微微一笑,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囑文繡,「真乖,能答應我別讓賜兒碰水,還有最重要,除非是七殿下親自帶你們出來,別的人都不能跟,明白麼?”

文繡等得早有些不耐煩了,她備了好多的禮物,想送給小賜兒。聽了沈千染道別的吩咐後,連連應著,便吃力地抬著小賜兒往蘭錦的坐轎走去。

皇宮,申時。

蘭禦謖下了朝招了幾個大臣前往禦書房進一步商討災情。

這幾天,天天有八百里加急,各地都有饑民餓死的報告,以地方的朝庭命官所報的數位來看,蘭禦謖知道這是最保守的,可能實際死亡的人數會比地方官報上來的多出五成以上。否則燒殺搶掠的事不會頻頻發生。

西時初,蘭禦謖留眾臣在禦書房簡單用膳,他沒胃口,便吩咐擺駕回承義殿。

剛坐定,便傳來龍衛。

龍衛馬上回報,「皇上,今晨,卯時初,從沈家出來兩輛馬車,一輛是沈二小姐帶著娘娘去珈蘭寺祈福,出了東城。另一輛是蓬布的小馬車,平常是沈家的下人用來購買食材的車開去了南城,說是去南城農戶家收購一些新鮮的瓜果。屬下皆派人跟蹤,午時,南城的龍衛監視到這輛馬車與沈逸辰有接觸,現在這輛馬車正急駛向江南方向。”

「怎麼不早回報?」蘭禦謖直覺不妙,他從沈家離去後,便忙著上朝,心裡總覺得擱著一些事,絲絲攏攏的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之處,可是卻一時挑不出具體,加上散朝後,一堆的事情得接著商議,便無暇多想。

龍衛略一沉呤,猶豫了片刻,在帝王淩曆的眸光下,只得躬身道,「屬下在退朝時就欲向皇上報告,只是被七殿下攔了會,說皇上這回在禦書房商良要事,事牽涉國之動脈,不讓屬下打攏,所以......」

「錦兒?」蘭禦謖心臟一抽,感覺心肌處連連收縮,連聲音都帶了微微的緊致,他迅速地朝龍衛擺了擺手,搖頭喃喃自語,「應該是巧合!”

「甯王呢?」自早上上朝開始,甯王就不在殿上。蘭錦隔三差五不上朝他早已習慣,但蘭亭除了受傷那幾日,從不休朝。

「屬下無能,甯王似乎憑空消失了一樣!」龍衛單足跪下請罪!

蘭禦謖閉著眼點點頭,伸手虛空一扶,不語!

「皇上,還有一件事,屬下不知應不應該......」

蘭禦謖心裡略為焦燥,聽了直接劈口打斷,「說!”

「今早,沈二小姐帶著眾人去珈蘭寺,在景華街遇七殿下,沈二小姐把甯家的那個小公子交給了七殿下!”

「錦兒,錦兒要那孩子幹什麼?」蘭禦謖猛地想起那甯天賜。怎麼這麼湊巧?聽上去讓人很容易把兩件事聯繫起來想。他用力甩甩頭,他強壓著,不願去揣摩蘭錦的心思!那是他最信任、最疼愛的兒子!

龍衛苦笑,「皇上,七殿下的心思,屬下更看不明白!”

蘭禦謖雙目微沉,逼著讓自已冷靜下來,現在他沒有時間去探究蘭錦的心思和目的,他只知道,這兩輛馬車中,一定有一輛帶著甯常安離開京城。他得親自去追她回來,撕開她的心臟,看看裡面是不是空的。

「皇上,依屬下之見,沈家的二小姐和沈逸辰肯定在配合帶娘娘離開去尋找......」龍衛頓了一下,餘下的話他不說相信帝王也明白其義,便又道,「兩輛馬上同時走不同的方向,很顯然,有一輛是障眼法!”

蘭禦謖無力地擺了一下手,帶著煩燥的焦音,「這個朕知道,不必你提醒,先讓朕清靜清靜,你退下!”

龍衛微一躬身,退了下去。

但幾乎是同一時間,蘭禦謖猛地站起身,眸光已變得清晰深邃,冷聲道,「取城南地圖來!”

龍衛精神一震,馬上道,「是,遵命!”

龍衛很快就取了地圖,在城南周邊,除了一條官道直通潼關外,其它還有一條京陵山脈阻在東南交接之處。但地勢再險,也有一條山路可打通。也就是說,沈千染設的障眼法中,似乎給人一種感覺,她會走東城,然後跨過那個京陵山脈往南走。

但現在蘭禦謖馬上斷定甯常安是在往城南方向的馬車上,那是因為沈千染所在的往城東方向的車架上,多了一個孩子,有這樣的行動,怎麼肯能會帶一個孩子隨行?

加上,沈逸辰暗中潛回京城,這個消息很難瞞住人,以多數人的判斷,沈逸辰可能僅是個迷障,就因為如此,沈千染很可能反其道而行,就讓沈逸辰帶著甯常安大刺刺地走南門,朝江南方向而去。

唯一的錯漏就是在那個孩子身上!

「馬上給朕備馬,直接走官道,截住沈逸辰!”

他已經幾日沒有休眠,儘管一路上,蘭禦謖幾百次告訴自已算了,早就該斷了這份該死的心思,左右不過是個女人!可他就是不甘,他只想提著一口氣,追到她,狠狠地撕開她!沒想到這一追就是一夜!

到第二日天亮時,方在朗家厝的渡口截住,沈逸辰竟是一身禁軍服飾,他不得不佩服這沈家二丫頭的心思,這一路,除了他的龍衛,誰還會攔皇城禁軍。

數十名的龍衛很快控下沈逸辰,而一個身形尤其矮小的男子身體極為敏捷,龍衛一時間無法將他控住,但憑著氣息,龍衛馬上判斷出,是一直潛伏在沈千染身邊的那個護衛。

帝王冷冷而笑,連正眼也不看護在馬車周圍的蒼月,眸光如透過馬車般狠狠的咬著,「在朕的江山,你想逃到哪?”

蘭禦謖一生,從奪嗣開始,殺人無數,既使一句不輕不重的話,也讓在場的人忍不住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既便蒼月這樣的高手,也被帝王的霸氣所震。

這一路沒有休停淩曆疾馳,夾著濤天的憤怒,帝王一手就撕下馬車上厚重的帳簾,象置氣地扔地遠遠的,果然,甯常安一臉的驚恐蜷在角落中,朝霞打在她的臉上,那一雙琉璃眸滿是惶恐,她拼命地往裡面瑟縮著,拼命地對著他擺手搖頭,眼淚簌簌而下——

「如果不想朕傷了你的寶貝兒子,你就安份些!」蘭禦謖在看到她眼睛的那一剎,暫態想起了這一個日夜讓自已始終無法心安的所在,那夜,他沒有見過甯常安睜開過眼睛,此時一旦確認眼前就那那個心狠的婦人,他心智全亂,一個跨步登上,兩手叉住她的腰,象捏著一隻毫無反抗之力的小雞將她提了下來,毫不憐惜地扔上自已的坐駕,飛身上馬,雙腿用力一夾,同時,馬鞭狠狠地擊打在馬的臀部上,馬兒一聲啼嘯後,便發力朝北奔去。

沈逸辰在身體自由的那一瞬,重重地呼出一口氣,與蒼月交接一眼,輕聲道,「走,去接應!”

馬兒顛簸得厲害,里安整個人腹部朝下橫放馬背上,只覺得胃腹都快要被震碎。可前方的路更是一條不歸的路,她已經不想求生了,她此時,唯想死!沈千染有一句話說對了,她不會馬上瘋,而是一點一點地被逼瘋!

不!不能發生那樣的事,如果發生了,既使到了來生,她也洗不盡她一身的污垢,那種羞辱會帶著靈魂的記憶生生死死記入輪回——她不要!

她忍著痛和翻滾的內腹,咬著牙,抬首看著月色下的蘭禦謖,她想用眼神告訴他,我是你的妹妹,是里安公主!

蘭禦謖根本不看她一眼,他的眼睛死死瞪著前方,馬的速度越來越快,還未到日落,已進皇城,里安早已經不住一日的顛簸,昏倒在了帝王的手臂中。

蘭禦謖騎著馬直接進了承義殿,直到寢宮前方下了馬,抱下昏迷的人,闊步走進寢宮。

一路上宮人紛紛躲避在欄柱後,唯有候在承義殿的趙公公,馬上吩咐侍衛前來,把帝王扔下的馬兒牽走,又吩咐宮人關牢三重殿門,沒有吩咐不得靠近帝王寢宮半步。

蘭禦謖失去了所有的耐性,在寢宮門關上的那一剎那,他一把掃開眼前案桌上的筆墨紙硯和成疊的奏章,他將她狠狠地扔擲在長長的案桌上。

里安的後腦勺被重重地磕在堅硬的紅木上,她本能地想尖叫一聲,卻被卡在咽喉處發不出一絲的聲響。她尚未明白髮生什麼事,一雙有力的手已經掐上她的脖子,耳絆是一個男人近乎崩潰地嘶聲,「甯常安,沒有退路了!朕沒有,你也沒有,過了今日,朕會讓你親眼看著一個個腦袋送到你的面前!先是那臭丫頭,接著是沈逸辰、沈越山,一個都別想逃,還有甯家,就算是甯家的一條狗,朕也不會放過!”

里安驀然清醒,她驚恐地瞪著他,眼裡全是惶恐!

「怕,你也會知道怕?太遲了,甯常安,朕對你的耐性已全然用盡。朕也確定,這一生,你不會回頭,既然如此,誰也別浪費時間,一起毀滅!」他猛地紮向她的唇辯,一口咬破,血腥暫態迷漫他的整個口腔,他如惡魔般地吸食著,象吸幹她的血,抽幹她的髓一般,愛到了此處,不是絕望,更不是恨,只唯有毀滅——

「你那麼怕幹什麼?你還想替那個窩囊廢守貞麼?你做夢!從今日起,你就是一個供朕消譴的奴隸!在這皇宮裡,你會活得連一隻狗都不如!朕會用一根鐵鍊栓住你的脖子,你吃在這!拉在這!死在這!不會有任何尊嚴!你會象一隻畜牲一樣活著!你生的孩子朕會扔給別的嬪妃養,因為你不配再做一個母親!甯常安,你這一生也只配這樣活著,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婦人......」

蘭禦謖抬起首時,滿嘴的鮮血,他的眸中挑著兩弘血絲,此時的他已化身為黑夜的惡魔正趴在她的胸口上,準備開膛剖腹,飲盡她的鮮血,食盡她的內腹!

里安魂不附體,她的雙眼撐到了極限,眸中充盈的鮮血幾乎將她的整個眼眶撐爆,她嘴唇無聲地張著:我是里安......皇兄......

豆大的汗從里安的身上泌出,盈出一股奇異的香,蘭禦謖眸光血氣更盛,突然狂性大發一般,「嘶」地一聲將她的衣裳從領口處往下撕成兩半......

全身一涼,那一剎,天地成空,萬物死絕,里安只覺得一道白光狠狠地咂向她的腦門,她的靈魂暫態被打出軀體外,她臨空飄著,看著蘭禦謖攀上了她的身體,看到他在親吻著她的臉、脖子、漸行漸下......

她告訴自已,那已不是她,那不過是她在人間的一個宿體,她只是一介的靈魂,活在這空靈之中,總有一天,她會自由地離去,離開這個牢籠......

他含著淚,吻琢從唇瓣一點一點往下,在她的雪肌中落下一點一點的痕跡,有深有淺全是他的印記。

但......到了她那處豐滿時,他的心總是覺得不對,他說不清哪裡不對,*的火象惡魔一樣吞噬著他,逼著他去做。他睜開眼,用最後一絲的清醒看著身下的人時,他如被雷擊,太陽穴處的神經連連地彈跳著,一抽一抽地把他從沉醉中拉醒,這不是甯兒的身體......

蘭禦謖按壓中心中的狂跳,將頭緩緩抬起,他想看看她——

怎麼回事?!那眼角是什麼?好象是一小片琉璃色的軟膜,他伸出顫抖的手,抖了半天,方用指尖挑起那一層薄膜。

湊近一看,幾乎是同時,他的手狠狠地撐開里安的眼皮。

「來人!」帝王迅速離身,在落地那一剎,身形狠狠地晃了一下,他撐住案桌,急促地呼吸著,那視眼過處,時而迷茫,時而變形,一陣陣的熱汗滾滾燒灼著他的身體。

趙公公很快地沖了進來,看到案上光裸的那個身子,忙移開眼,四肢伏地地討饒,「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請太醫來!朕中了迷藥!到殿外替朕傳來龍衛!」蘭禦謖有氣無力地吩咐著。

承義殿是他休憩之所,龍衛通常會潛在殿外的四周保護著帝王的安全,沒有帝王傳訊,不得私闖。

待趙公公離去後,龍衛迅速現身。蘭禦謖指了指案桌上昏迷的人,冷聲,「把她的易容卸下,朕要看看她是誰!”

龍衛迅速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的瓶子,這是自蘭禦謖登基後,他們每個人身上必備的。

藥水很快就褪去了易容,當一張浮著一層死氣,佈滿抓痕的臉呈現出來時,蘭禦謖滿臉陰鷙,冷聲問,「辯得出來是沈府的哪一個奴才麼?」這些年,他身邊的龍衛對沈府上下皆很熟悉。

龍衛細細看了會,神情一滯,許久才很輕地回了一句,「是公主殿下,里安公主!”

「嘔——」胃腹裡猛然地沖起一股巨大的嘔意,連控都控不住,蘭禦謖轉首便撐在案桌邊吐了出來。

一夜未食任何東西,但翻滾的嘔意還是一波一波地襲來,到他的胃酸都吐盡,只能幹嘔地吐著。

「皇上,請保重龍體!」龍衛上前欲撐了一把,突眼眸光一曆,喝道,「誰?”

蘭禦謖眸中幾乎泌出毒汁,眼光順著龍衛的視線一探,那是他龍床的方向。

帝王一個眼神,龍衛便身如獵鷹直撲向獵物,很快,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子被拉了出來。

「抬起頭來!」蘭禦謖冷若冰霜地俯視著足下的人,她低垂著首,戰粟如虎口下的幼獸,看裝扮,這是一品妃子的服飾。

「皇......皇上......」柳貴妃知道躲不過,戰戰兢兢地抬起首,雙頰的胭脂被淚水沖刷後。紅白相間地掛在臉上,象個戲子般又可憐又可笑。她瑟瑟縮縮地,未待帝王開口就解釋,「是趙公公來傳旨,讓......讓臣妾前來侍寢,他......領著臣妾在這......候著......」她被領進來時,趙公公笑著讓她耐心等候。

她想,近日朝庭諸事不順,或許,此時還在禦書房與眾臣商議著。她耐著性子等候,累時,便和衣靠在龍床上休憩。濛濛朧朧間,被一些動靜吵醒,耳絆傳來帝王的嘶吼之聲,她一驚,忙起身想看究竟,剛挑了明黃帳簾卻見帝王挾著一身的怒氣抱著一個人沖了進來。

她雖看不清蘭禦謖抱著誰,但那一頭的雪發讓她立即就猜到是甯常安。

這是皇帝的禁忌,她本能的放下簾子,撫著心跳如鼓的胸口,不知如何進退。

幸好,帝王只將甯常安擱在案上,她拼命地掩住雙耳不去聽傳來的那些話,她的腦子裡還刻印著彼時郭賢妃死的那些慘狀,她死死地用衣袖堵著自已的呼吸,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響,希望能躲過這一劫。

直到,帝王傳來了龍衛,她有預感,再也無法藏匿了。

「哦,是什麼時候?」蘭禦謖此時已完全清醒過來,他雖身中迷藥,但他身體對迷藥的抗性比常人多出數十倍。這還是得益于秦之遙的教訓。二十年來,他讓太醫院的院士為他配治各種可以讓人迷失心智的藥,他每日少量服用,增強身體對藥的抵抗。

所以,方才那樣的情況下,他依然能掙出最後的一絲理智,辯出身下的人是假冒的!

柳貴妃剛想放聲啼哭引得帝王的一聲憐惜,誰知尚未張口,便被帝王冷冷無情的譏言打斷,「敢哭一聲,攪得朕心煩,朕即刻賜你五馬分屍,扔亂葬崗喂野狼!”

柳貴妃難以置信地連打幾個寒噤,又不敢抬頭看帝王的臉色,直能壓低聲線,強作冷靜,「黃昏時,臣妾剛剛準備用膳,是趙公公親自前來,臣妾的幾個奴才都可以作證,還言明,皇上是請臣妾和珍妃一同前去侍候皇上。臣妾領了旨,便去永甯宮,可珍妃說她今兒身體不便,所以,讓臣妾前來......」柳貴妃解釋到此,連她都開始覺得這事蹊蹺,別的不論,自她嫁給蘭禦謖開始,何曾聽說蘭禦謖會傳兩個妃子共同侍寢,難怪她前去找珍妃時,珍妃一臉假腥腥的笑,還直數落自已福淺,就她傻,一聽帝王傳召,開心得連東南西北都不記得。

「皇上,臣妾說的句句屬實,皇上要不信,就請趙公公前來對質!」她偷偷瞄了一眼帝王,見蘭禦謖的神情沒有方才那般可怕,心裡略為安了些,便大著膽開始委屈地嚶嚶哭泣!

「閉嘴!」蘭禦謖對這種哭腔顯得厭煩到透頂,趙公公是他的人,沒這個膽假傳聖旨,誰傳的現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方才柳貴妃看到了這最骯髒的一幕,他就不會讓她走出這個門。

帝王上前幾步,龍衛跟隨帝王多年,暫態手起刀落,一把尖銳的刀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刺進柳貴妃的胸膛。

「你......你......」柳貴妃只覺得胸口一涼,疼痛尚未傳來時,她茫茫然地站起了身,一手捧著胸口,一手先指了指龍衛,神色一曆,指向背對她的帝王,恨不得此時她的眸光化為利刃,把這無情的帝王刺上千百萬刀。

她指著她,拼著最後的力氣,控訴,「蘭禦謖,你太狠心了......二十多的夫妻......臣妾還為你育子......你竟......連條活路......都不留......蘭禦謖,你你活該......戴綠帽......」

帝王猛地回身,臉上毫無憐惜,冷冷而笑,「愛妃莫忘了,朕東郊行宮一行,愛妃和朕的太子可沒閑著!夫妻?朕倒要問問,太子策變時,愛妃可有想過夫妻、父子之倫常?”

柳貴妃想開口否認,因為她至始自終不知道蘭陵策變,可這樣話,男人對你有情時,你不說他亦替你解釋!無情時,他會讓你百口莫辯!

是呵!百口莫辯!

一股股的腥甜直沖咽喉,此時,她根本想不到什麼,只有滿腔的控訴,可鮮血盈滿她的口腔和肺腑,堵住了所有的話。

帝王冷冷笑開,「別以為你這些年和珍妃、秦之遙背著朕偷偷摸摸地做些事,朕會全然不知!你當朕是瞎的?”

狠狠吞下口中的血,死前,她也要把話說請楚,她突然發狠地一下撥出心口處的刀,虛弱地踉蹌一步,顫著手舉起刀指著他,「是......臣妾瞎......眼瞎,錯錯信了......你!”

最後一個字吐完時,她嗯下了最後的一口氣,帶著死不眠目的恨,傾然倒下!

蘭禦謖仰頭輕歎一聲後不語,眸光定在殿下的雕梁和畫棟。

此時,趙公公領著太醫院院士莫忠奇匆匆趕來,一看這陣勢,兩人都唬了一跳。

帝王低下頭,冷冽之聲複響起,「朕遇刺,柳貴妃為朕身死,厚葬!”

趙敬聲迅速讓宮人抬出柳貴妃。

莫忠奇先是為帝王細細地診脈、解除殘餘的藥性,而後,很快就查檢出迷藥的來源。

「皇上,此女身上所流的血液、汗液中都有高濃度的迷藥成份。以微臣之見,此女這兩日一定是大量服用!”

龍衛與帝王視線相交。

龍衛低聲回稟道,「這幾日,她喝的全是雞湯,那東院的丫環和那二小姐一樣,都是服用雞湯,所以......」

蘭禦謖想起,那夜他去甯常安寢房時,房間裡確實那味道很濃。他暫態明白,迷藥被滲進了雞湯中,用雞湯濃濃的參味壓制迷藥本身的味道。

「皇上,您看!」莫忠奇突然從里安的腰後,吸出一根半指長的銀針,搖頭歎,「施這針的人的醫術在微臣之上,這針刺得不深不淺,既不傷人命,又讓人神智保持清醒......」歎息間,又開始尋找。

一柱香後,又從里安的下頜找出一根銀針,「這是啞穴,被刺中的人,無法開口。”

帝王閉著眼,一句話也沒有說。但多年跟隨他的龍衛的心都開始發寒。

這是屠殺的前兆,多年前帝王下旨屠殺郭賢妃一門時,他清楚地記著,帝王就是這樣的神色。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10:24 AM

一百一十一 風起雲湧六

「趙德勝!”

「奴才在!」趙公公神情一滯,帝王已多年未呼他的名字,忙四肢伏地在帝王足下。

「把公主安置在永德宮!”

「奴才遵旨!」永德宮是里安公主母妃生前所住的宮院,那次宮變時,永德宮整整吊死了二十多個人。後來,再也無人敢踏近一步,年久後,便成了一坐荒園。

趙德勝走到書案邊,火速地撿起地上撕成碎片的衣裳,看看好象已經無法再穿。他忙脫了自已的外袍,不敢去看里安可怖的一張臉孔,直接罩住里安公主的身體。

「宮變了......」里安猛地一個挺身,直直坐了起來,衣裳又從肩口處劃了下來,上半身光裸著,臉上的疤痕交錯縱橫看上去尤其磣人,趙公公被嚇得連退了幾步,一屁股跌在地上。

里安呆怔地環了環四周,突然尖聲大笑,指著眾人神情驚惶,「你們還不跑,不跑,一會殺進來,你們全跑不掉......」她嗚咽一聲,聲音驀然變得冷颼颼,「會被吊死......」

蘭禦謖一臉漠然,聲音既輕且慢,如吩咐一件極尋常的事,「塞了她的嘴,帶出去吧!”

趙公公被帝王輕飄飄的一句警醒,嚇得連胃腹都抽了,手腳並用地爬起來,也不知哪來的勁,上前朝著里安的後腦勺就是重重地一劈,里安應聲倒下。趙公公拉了她的身體在自已的後背上,邁著腿很快地離開。

太醫欲為帝王再診一次脈,蘭禦謖輕輕地拂了拂手,木然道,「都退下!全給朕退下!”

蘭禦謖很平靜地坐著,他的頭微微靠著椅背後仰,眼光落在不知處。

誰也不敢多說半個字,連岐暗也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出大殿。

蘭禦謖看著滿地的筆墨紙硯和奏摺就開始莫名其妙的冷笑,仿佛控制不住嘴角的抽搐,他低頭就看見自已的雙手像是從冰窟窿裡撈出來一樣在狠狠地顫抖......

他被甯常安這一對母女給算計了!

沈千染用這種方式嘲笑他,被人逼著與無法接受的人交合,是什麼滋味!

如此直白的方式抖落出他的不堪,挖出連他自己都不願意深看的膿瘡,露出觸目驚心的潰爛!

那甯常安呢?

他從不相信甯常安會活著徹底離開他。就算是她再絕情,他也有辦法重新將她拉回來,這是他和她的宿命!就算她不愛,沒關係,他可以等!一個二十年過去了,天見可憐,如果他不死,還可以再等二十年!哪怕牙齒掉光白髮蒼蒼都沒關係,只要她在身邊就好!

可現在不同了!

他忽然聽見空曠的大殿內發出一聲聲的冷笑的回音,那聲音很詭異,很陌生,他眼光峻巡一圈後,發現是自已居然還在哼哼著冷笑。

一股撕裂他皮肉的疼從他的胸腔開始順著血脈蜿蜒,瘋狂地迴圈,太陽穴突突的跳的他頭疼、眼抽、心絞、四肢百骸裂開,哪裡都疼,沒一處完好地方。

一會冷,象數九寒冬沐著冰浴全身瑟骨寒涼,又好像喝醉了酒一般渾身的血液都著了火,熱得全身冒汗!

他想要自虐,他想要屠殺!

他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殿外傳來疾疾的腳步聲,沒有他的命令,沒人敢闖,這天下唯有一個人,他的兒子,蘭錦!

「父皇!」蘭錦一推開大殿的門,發現蘭禦謖很平靜地坐著!

遠遠地看著帝王毫無表情的眸光,蘭錦心象被隔絕在另一個空間,陰冷無助,令人窒息的絕望鋪天蓋地的兜住他,這是生平第一次,父皇用這樣漠然的眼光看著他。

三丈遠的距離,他好象跋涉了千里一般,腳步很沉重!

至帝王身邊,蘭錦蹲了下來,握住了帝王冰冷的雙手,滿口辛澀,「父皇,您......割愛吧!」他得了訊,帝王帶著一人回宮,他直覺不妙,馬上從瑞王府趕到皇宮,一進來時,他便聞到一陣奇怪的味道,心知來遲了一步,最近得來的消息很快地從腦子裡整理清楚,心中剮疼,這不是老天玩弄世事,而是沈千染這一計太惡毒!而他沒有任何防憊地湊著上去添了把柴!

「出去!」蘭禦謖一觸及蘭錦那雙琉璃色的眼眸,帝王猛地抽回手,冷漠地抽回眸光,探向高高的雕梁,他知道自已在失控的範圍內,這時候,蘭錦在他的眼裡也變得刺眼!

不!是刺心!

「父皇,如果可以,兒臣情願她早已死了!」蘭錦握住帝王冰冷磣骨的雙手,他的手也冷,誰也溫暖不了誰,「父皇,兒臣這樣做,僅僅是心疼父皇!父皇,您聽兒臣一句,就算把她帶回來,又能如何?她的心不會在父皇的身邊,父皇囚得住她的人,囚不住她的心又有何用!」那日在祭祀時,他想,只要甯常安肯看蘭禦謖一眼,哪怕是一眼,他也會成全他的父皇!

「你什麼時候知道?」蘭禦謖終於轉過頭,眸光淡淡地看向他!

「岐央......他是兒臣的人!」蘭錦閉了閉眼,滿口澀意。

「原來如此!錦兒,你當真是朕的好兒子!」蘭禦謖移開眸光,神情依然很淡漠,甚至嘴角彎出一縷笑意。岐央,他貼身龍衛之一,是派去監視甯常安的龍衛!

「父皇,這三年,兒臣確實攔住一些消息,但只是擔心父皇傷心!」蘭錦琉璃眸浮著層霧氣,「岐央告訴兒臣,她自囚于寢房那幾年,房中常年一片黑暗,她夜夜被惡夢侵擾,常常哭醒。”

蘭錦見蘭禦謖絲毫不為所動,一股寒涼空乏從胸膛蔓延,逐漸升至指尖,「岐央告訴兒臣,當年他受訓時,他的師父曾將十人分別囚于暗房之中,三天后,有兩人發狂,五天后,又有三人失禁,語無倫次,再過五天,三個人撞牆自盡。後來,出來的有兩人,另一個人出來時神智已經不清,所以......」他知道這些話如同撕開蘭禦謖的皮肉,會擊垮一個人的心智,但他還是要說,在他看來,只有割裂方能徹底切除蘭禦謖心中的那些毒瘤,「她寧願在黑暗的寢室裡自囚了九年,也不願意回頭,父皇......」他的鼻根處突然很疼,像是嗆進了滾水一般,眼窩兒裡很熱如滴進了熱蠟。

蘭禦謖如遭雷擊,他的手狠狠一顫,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背後沒來由的冒起了一股寒氣他的把推開懷中的蘭錦,疾聲曆喝,「你能明白什麼?錦兒,你不明白父皇......你沒遇到!”

「兒臣不想明白,更不想遇到!父皇的疼痛兒臣一生也不願去償試,哪怕是薄涼一生,也不願償試!」蘭錦琉琉眸透著斬釘截鐵。他會輕易地答應父皇的婚事,就是因為他娶誰都一樣,還不如娶一個讓父皇高興的!

蘭錦移開眸光,不去看蘭禦謖眼中的痛苦,他怕他會心軟,他將臉埋進蘭禦謖的懷中,殘忍地指出,「父皇,您就像個病入膏肓的病人,滿世界尋找解除病痛的良藥,可兒臣卻清楚地知道,她于你只是一劑毒藥,催命的毒藥!”

「錦兒,別說......」他想狠狠推開身下的兒子,可蘭錦雙手死死抱著他的膝,如年幼時,纏著他哭,哭著要母妃一樣!

「您和她都耗了二十年了,不應該再這樣過下去,父皇,您割愛吧!您還有兒臣......」

「你......」蘭禦謖猛地脫出口,「你也象你娘一樣背叛了朕......」一口血突然漫了上來,一口就嗆在咽喉處,他在扶手上開始咳嗽,用力的整個背都在抽搐,用力的,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

「父皇,父皇!」蘭錦倏地起身,他拍著蘭禦謖的後背幫著他緩氣,也不敢太用力,直到蘭禦謖的氣息緩緩慢下來後,他重新跪在蘭禦謖的足下,琉璃眸變得毫無神采,緩緩流下兩束清淚,「父皇,兒臣自小有一個心願,這個心願,是關於您的!」甯常安在他心中不過是他曾經呆過的一個母腹,他怎肯為了甯常安背叛他的父皇?

蘭禦謖見到蘭錦的淚,原本怒意的目光忽然晃開一絲波動。他苦笑一聲,緩緩將自已陷入龍椅之中,對這個自已親手帶大的兒子,再惱,也無法恨得起來。

蘭錦看到蘭禦謖眼中的脆弱,心痛如狂,他俯身上前,「父皇,兒臣自記事以來,第一個心願,就是希望有一天父皇能夠真心地笑一笑。只是兒臣年幼,並不懂得討父皇歡心!只會故意調皮搗蛋,故意讓父皇操心!喜歡世間難尋的東西,讓父皇廢盡心思給兒臣找來!兒臣那樣做,只因為認為這樣才能讓父皇能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兒臣身上,那父皇就不會因為思念母妃而不開心!」十歲後,他便不再羨慕蘭亭和蘭陵了,他有他的父皇,他獨佔著父皇的愛,父皇僅僅是他一個人的!

但他看得出蘭禦謖的不開心,他以為蘭妃是自已的母妃,因為母妃喜自由,不願呆在皇宮,父皇因此傷心,所以,他總是變著方式讓父皇的心思在自已身上!

「後來,兒臣知道一切後,兒臣願父皇能夠如願以償!這三年,兒臣與三皇兄分庭抗禮,只想有一日,父皇和她想終老山野時,兒臣能夠護得住你們!」蘭錦訴說及此,淚管不住地流下,「父皇,這天下,沒有任何人可以讓錦兒背叛您!沒有!兒臣今日所為,僅僅是想父皇能夠徹底切除這個心患!”

「錦兒,你自小心思不在朝堂上,朕早就看出!」蘭禦謖心頭大慟,伸出手拭去蘭錦臉上的淚,輕歎,「但你還是願意聽從父皇的安排,從這一點,父皇也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不枉父皇疼了你二十多年!」他原想和甯常安守在東郊行宮過下半生,他將江山留給蘭錦,一是蘭錦是他最疼的孩子,二則,只有蘭錦繼承了皇位,他和甯常安方能全身而退,安心留在行宮之中。

「現在,兒臣求父皇放手,不要再和沈家糾纏下去,也放過沈千染,讓恩怨一切斷在此!”

「沈千染——」帝王眸色一曆,兩束冷光倏地劈向那空蕩蕩的案桌上,仿佛里安還赤身躺在那上面一般,眸光中怒焰重重。

「父皇,您放過她,看在兒臣的面上,算了......」

「錦兒,你知道她對父皇做了什麼......」蘭禦謖轉回眼眸,冷眼看著蘭錦,眸中如綴滿破碎星辰,無一絲的溫暖,「朕可以容忍甯常安,但不代表可以容忍她,她不過是沈越山的一個賤種!”

「父皇,不僅僅是兒臣希望父皇能就此罷手,三哥只怕比孩兒更想護住她!」蘭錦眸光變得複雜,沉呤許久後緩緩道,「因為她和三哥有一個孩子,甯天賜!如今正在兒臣的府裡!”

「那孩子......」蘭禦謖驀然失笑,甯天賜竟然不是甯常安的,原來他當真是魔障了,想起自已的瘋狂,真是諷刺!

蘭禦謖雙眸又漸漸陷入無邊的沉寂與冷漠,淡淡地問,「什麼時候的事......」

「那時父皇病得正重,在珈蘭寺發生了很多事!」他原是想去珈蘭寺追察鐘家暗衛的秘密訓練基地,誰知道太子蘭陵欲圖提前登基,他和蘭亭差點被一網打盡!

「父皇,沈千染她是最無辜的一個,她是兒臣的親妹妹,如今她和三哥又有了骨肉,父皇若還要追究下去,只怕將來後嗣子孫中難免會發生自相殘殺之事,若止于此,或許還有一條生路。”

「朕不缺子孫,那孩子朕是不會讓他認祖歸宗!」蘭禦謖冰涼的手指輕觸蘭錦的眼角,拈起一滴淚,冷沁一笑,「如果你當真心疼父皇,就不要再勸!如果你還是要與父皇作對,就把你的淚收起來,等朕千秋那日你再哭不遲,到時朕也看不到......」

「父皇,兒臣......」蘭錦心中極為不安,他隱隱覺得,這樣糾纏下去,只怕沒有一個人能善終!

蘭禦謖輕歎中他閉著眼拂拂手,語氣有些遺憾,「跪安吧,朕要休息!”

珈蘭寺。

沈千染雙手合十,默默地祈禱後,抬首望著上面兩盞明亮的平安燈,她面含淺笑,眸光卻也有著掩飾不住的脆弱,宛若日映溪湖,美好,但永遠只是一觸即碎的虛影,「賜兒,娘來看你了!三年了,你還好麼?那些壞人,娘一個一個會收拾!娘的小賜兒,這一次,你要保佑你的外祖母和外祖父平平安安!」雖然這三年,甯天賜一直繞在她的膝下,是她唯一的歡樂也是唯一的精神依託。

可沈天賜的小身影時時刻刻蜷于她心中最軟弱的地方,從不曾離去!

「小姐,我們該離開了!」水玉從大殿外匆匆進來,走至沈千染的身邊,壓低聲線道,「剛收到蒼月的消息,皇上已經在朗家厝攔住大公子的馬車了!”

「好,我們走!」沈千染斂住心神,在實施第二步前,她得托延七日時間,只要避過帝王七日的雷霆追捕,七日後,她就是站在帝王的面前,他也不會殺她!

「施主,請稍等!」一個小沙彌突然從大佛後走出,雙手合十道,略為喘息地道,「施主,這裡有一個香客要見施主一面,請施主隨小僧來!”

「誰?」沈千染的心猛跳!

小沙彌從懷中拿出一個信物,謹聲道,「他說,施主看了這個,自當明白!”

沈千染接過一瞧,是一個錦囊,打開一瞧,臉倏地紅了,她轉首看著水玉輕聲道,「你們按計劃去,不必等我,七日後,我自當與你們聯絡!”

水玉心中不安,看了一眼沈千染手中的錦囊,低聲道,「二小姐,讓我跟著你,我不放心!”

沈千染臉上一燙,收了錦囊放進懷中,安慰道,「水玉,你放心,七日後,我們按計劃便是。你快些離開!”

水玉見沈千染的臉色有異,略帶些小女兒家的羞澀,心道:莫非是甯王?

沈千染上前又推了水玉一把,連聲道,「玉姐,我不是小孩子,你放心吧,七日後見!”



一百一十二 七天歡愉

沈千染目送水玉離去的身影,轉回身,輕聲道,「請小師父帶路!”

小沙彌雙手合十微一躬身後,帶著沈千染朝珈蘭寺的後院走去。

到了一個小禪院的後門,小沙彌駐足,雙手合十躬身,「施主,小僧只能帶到此,施主出了門,穿過小徑便是!”

沈千染心中不疑有它,錦囊中的東西雖屬平常,但那是她和蘭亭之間的秘密,她知道,裡面除了是蘭亭,不會有別的人!

雙手拉開門,先入眼簾的竟是一株株低矮的桔子樹,此時正適春末夏初桔子樹上並未開始結果。

桔子小林中有一條小石頭砌成的三尺寬的小徑,沈千染走了大約半盞茶時,便看到前面有一個竹子蓋成的小茶亭,蘭亭一襲黑色的寬袍,衣袂飄飄地佇于當中。

隔著遙遠的距離,她仿佛瞧見蘭亭的臉上已經露出一個笑容,並朝她走來。

她心臟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腳步不由自主地想加快,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她想撲入他的懷中。但心中總是有一個地方在克制著她,讓她保持最平常的速度緩緩朝他走去。

四目相接,雙手暖暖交握時,兩人先是相視一笑,接著同時一句:

「你怎麼在這?”

「這幾日讓我來守護你!”

沈千染的眸光如浸染了水霧,她知道,她可以避過蘭禦謖的龍衛,但無法瞞過蘭亭的暗衛。

蘭禦謖的龍衛是以護衛為主,護住歷代西淩的帝王。

蘭亭的暗衛遍佈西淩,以搜集資訊、情報為主,既使護在她身邊的暗衛不去報告她的一舉一動,但蘭亭通過別處搜集得來的資訊只要一匯總,就可以理出一條脈絡!

靜謐了幾秒。

「蘭亭,謝謝你。」無論怎麼樣,這一切如果蘭亭要阻攔,她根本無法讓父母平安離開!

蘭亭聞言,眉尖一挑,「謝我?」語氣滿不正經,像是在開玩笑,「小丫頭,想等你這聲謝太難了。不過,不要光磨嘴皮子,實質性的。來給本王笑一個!”

沈千染被他滿眼的痞意蜇了一下,反倒是笑不出來了,勉勉強強的扯了一笑嘴角。

蘭亭伸出手雙指輕彈在她的額間,哀怨,「怎麼笑起來這麼醜!”

沈千染突然想起錦囊,俏臉先是一紅,又眼一瞪,這模樣在蘭亭眼裡看來又嬌又嗔。在蘭亭的眼中,極少能看到沈千染有這樣的一幕。

那雙墨染的鳳眸越來越沉,瞳孔的顏色越來越深,濃得幾乎能柞出墨汁。沈千染被他這樣的眸光鎖住,有些不自在,便不著痕跡地轉開眸,看著四周的一片綠意。

蘭亭卻洞悉了一切,伸出手將她拉進懷裡,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一陣幽香撲鼻而來,他忍不住垂下首,想去親澤那一雙粉紅的潤澤。

沈千染似乎有所感應一般,極快地避開,可一隻腳退了,另一隻腳還沒跟上,卻被一股力道,狠狠扼住了腰!

「你想逃哪?」蘭亭貼著她的耳朵,幾近咬著牙沉聲道,眸中暗染了幾分落寂,只有在她脆弱時,他才能觸到她的心,可那種的貼近的方式讓他感到心疼。

可是,當沈千染清醒時,她的心總是護著一層堅冰,怎麼敲也敲不開。

沈千染放鬆身子,任蘭亭的氣息漸漸地平息下來,緩緩地推開他道,「沒逃,只是我不習慣這樣,你有話好好說!」跟他在一起,他總是說三兩句話,就開始動手動腳,還做得挺自然。

他沒再說什麼,收回扼在她腰際的手,牽著她的手,兩人緩緩地走著,他的手突然松了松,她剛想抽回,他卻狠狠一收,將她再次拉進懷中,溫暖的氣息撲進了她的耳膜,聲音變得尤其認真,「阿染,這幾天,我們好好守在一起,忘記一切過往,你的心中不要裝任何人!也不要有任何顧慮。我們開開心心、敞開心懷、無憂無慮地在一起,好麼?”

沈千染福至心靈般,她心血倏時簇簇翻騰,她微微側過臉,聲音顯得很冷,「蘭亭,你在害怕麼?或是,你心中已經有答案!」如果這一局很順利,她不僅給狠狠地給蘭禦謖一個悶擊,珍妃和柳貴妃都逃不開。

蘭亭終於抬起臉,眸光淡淡地定在她的臉上,「我母妃不會有事,我讓暗衛給她傳信,幾日內宮門落鎖,無論外面翻天覆地,讓她都不要過問!”

沈千染的臉色倏地蒼白,額間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她在他面前,無所遁形,他早把她的一舉一動看透。

她猛地一把推開他,抬起首,卻被他臉上的淡然蜇了一下,在她的眼中,這樣的表情太諷刺,如勝利著的俯瞰一般,她的心更加冷了下來,漠然道,「這就是擺在我們面前的,蘭亭,將來,我們會無數次地在這種狀況下交鋒。三殿下,這一局我輸,但我不可能永遠的輸!”

蘭亭稍垂下視線,良久至她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了,他突然撩起了唇角,帶著絲戲謔,帶著絲自嘲,「你倒是越來越自信了!”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她驚了驚,一時失措,條件反射地往後退,直至觸到一株桔樹,繁密的枝葉抵在她的後背,她退無可退。

「你離開西淩幾年,回來變了一個樣,但小小嘴巴里吐出來的都是要氣死人話,一點也沒改!沈千染,你是不是覺得死命折騰我好玩吧?」他伸出手叉在在她腰間的兩側,修長的身影覆下來,低眉看她,眸光暗穢不明,「我必須承認,我不能小覷你。但是,我也可以直接告訴你,只要我不許,你根本動不了我的母妃,小丫頭,你的翅膀還沒硬到那個層度。」最後幾個字,完全是惡狠狠的,一字一字從牙縫擠出來的。

重逢後,她極少見過他這樣,或許因為他近來太溫順,她把他看成了一隻會搖尾巴的狗了,現在才發現,蘭亭就是一隻狼,他無需露出他的爪子,只要露出一絲的本性,就可以讓人感到周身的寒意。

沈千染感到腰被他握得有些僵硬,扯開嘴角,強自鎮定地反擊,「你要這麼說也可以,可我還得提醒你,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到時,你可別怪我——無情!”

「不,不怪,只要你有這本事!」蘭亭眸光一瞬不瞬,嘴角猶自帶著譏誚,可語氣與眼神很平靜地落在她的臉上,「沈千染,我說過的話,你還是沒記在腦子裡!”

他見沈千染挑眉,眸光微帶疑惑,似乎在求解!

蘭亭胸口劇烈起伏了下,雙手猛地用了些力氣,幾乎將她拽離了地面,隨即他氣極反笑,鳳眸欲轉,竟有了幾分玩世不恭的味道,「瞧,開始裝傻了!你怎麼一清醒就如一隻養不熟的小白眼狼。這話,我最少說過三次,次次都在你耳邊說!」他的眸光微變,竟挑起一分欲色,俊顏欺近,「都說女人只有在最柔軟時分,才會記住男人的話。小丫頭,是不是你也喜歡我在那種情況下對你說?”

「你試過?」沈千染很順暢地接了一句,從她得來的消息,若不是她和蘭亭有過一個混亂的夜,她幾乎懷疑蘭亭是不是寡人有疾,沒有一個皇子會象他,這麼多年沒近過任何女色,甚至近身的連宮人是清一色的太監。

「想試一試!」蘭亭又貼近她幾分,語氣帶著幾分曖昧,波瀾不驚的口吻危險至極。

「......」她瑟縮了一下。

「出息!」他涼涼地瞟一眼連忙噤口的沈千染,鳳眸眸裡勿地閃過一道不易覺察的淡淡笑意,俯了身,敏捷地咬了她的耳珠,「小丫頭,不如我們做了夫妻吧!”

沈千染不知是被他的一番話,還是被他吐出來的灼熱氣息燙著,暫態滿臉粉紅。她推開他的臉,極後悔適才的脫口而出。

「我承認我是不懂,但你好好教一教,我很快就上道!」蘭亭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邪氣不羈,眼裡跳動的火焰越燒越旺,「你瞧,我都是二十三歲的老男人了,到了我這把年紀,孩子雖然有一個,可女人長什麼樣我都沒瞧過,你說我這是不是白活了?”

沈千染被他一番極具驚世駭俗的話說得心跳如雷,耳邊轟隆隆響成一片,他的話太具有衝擊性,讓她連思考的能力都消失!

「哦,你倒痛快,完事了,不僅看光了該看的,不該看的也全給你看了,還動了手剪......」蘭亭微微一頓時,象長了透視眼一般指了指她的懷中,「有錦囊為證!你總不能狡辯吧!你說,我們這樣,公不公平?”

她完完全全的怔住了,完完全全是目瞪口呆的模樣,如果不是他身上傳來的熟悉的氣息,她會以為眼前不是蘭亭。怎麼皇家會教出這樣的皇子?她秉著息瞪著他,腦子攪成了漿糊,半晌,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蘭亭抿了抿唇,不知名的笑意從唇際直達眼底,可他嘴裡吐出來的卻依然是哼哼的不滿,「哦?你不說話!代表你同意了!沈千染,從這一刻開始,你就是我蘭亭的夫人!」他雙手叉著她的腰一提,將她擱在了他的肩頭,吹了聲極響的口哨,「來,我先帶你去見見兄弟,讓他們給他們的嫂子見見禮!”

根本不容沈千染有半分反抗的餘地,蘭亭竟撥了足狂奔起來,口中發出了如龍長呤的笑聲,響徹雲霄。

沈千染的肚子抵在他硬硬的肩頭,被壓得極不舒服,她忍不住狠狠地用拳頭拍著蘭亭的後背,又急又氣,「蘭亭,你放我下來!蘭亭,快放我下來!”

蘭亭暢然大笑,「哪有媳婦背一半就讓她下來的道理!」他身子極敏捷地在桔林中穿梭著,沈千染被他拐得有些暈頭轉向,待他停了腳步時,她竟驚詫地發現,她被他帶到了一個瀑布旁。

「夫人,抱緊了!」蘭亭突然將她攬至胸前,一手環腰,一手護住她的臉,雙足一蹬,象個鯉魚一般直躍龍門,飛進了瀑布之中。

蘭亭抱著她穿了幾道密道,來到了一個稍稍寬敞的地方。

沈千染環視著四周,輕聲問,「這裡哪裡?」她來過珈蘭寺,從不曾知道,珈蘭寺後竟有這麼大的一個瀑布,而瀑布後竟別有洞天。

「鐘家的暗衛訓練基地!」蘭亭輕輕放下她,為她抖去髮際的幾滴水珠,緩聲道,「鐘家的暗衛遍佈西淩,這裡,每年都可以訓練出上千個。染兒,我帶你進去看看!”

沈千染驀然後退一步,眼神中帶著戒備,正色道,「蘭亭,我不想知道這些!”

蘭亭淡淡一笑,以極尋常的口吻問,「你是不是怕管不住自已心,因為你知道,只要你一說出去,整個鐘家就會毫不廢力地被傾巢覆滅?」他搖搖首,一絲自信浮上他的嘴角,「染兒,你錯了,兩年前,這裡就脫離了鐘家!就如你所知的永恩候府的地道,不僅僅通向了皇宮,還通向皇城之外,一年前,我命人打通!可以說,金鑾殿上的那個位置,我是誓在必得!”

他的語調輕描淡寫,卻字字擊重錘擊打在她的耳膜上。他字字掀開真相的冷酷,語氣卻是那麼隨意,那雙勾魂攝魄的鳳眸此時折射出來的兩縷眸光無害得近乎漠然。

看著他漆黑深邃的瞳孔,沈千染緊緊咬著唇瓣,一個字都吐不出口。蘭亭對她的坦白讓她像置身水深火熱之中,忽冷忽熱,而現在則是徹徹底底的手腳冰涼,原來,她在他眼底所做的一切是那般的可笑!

她現在突然信了,如果他不許,她根本動不了珍妃一根毫毛!沒有萬一,蘭亭百分百掌控著一切,包括蘭禦謖的這個江山!

或許是她的臉上的絕望刺激了他,蘭亭鳳眸微微一動,輕歎一聲,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近乎用妥協的口氣,「染兒,我掌控了一切,你不必感到難受!因為,你掌控了我!光這一點,足可以讓你為所欲為!”

「我只想珍妃去見鬼!」她爆怒地推他一把,近乎失控,她突然恨了,這麼久,她為了永恩候的地契玩了這麼久,真象一個輪回,里安在她眼裡是可笑的小丑,她何又償不是?

「染兒......」蘭亭被沈千染極少見的失控驚蜇了一下,開始後悔不迭,他只是想對她坦白,想把自已擁有的一切*裸地呈在她的面前,告訴她,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有能力護得住她,讓她安下心,這也錯了?

他有些手足無措地上前想抱她,沈千染一巴掌就擋開他湊來的臉,她的心太紛亂,說不出的挫折、失意在她眼中酸澀難當,忍了半晌,最後還是放任淚水湧上眼眶,模糊了視線。

她迅速掩住了臉,轉了身就欲轉身跑開。

「染兒,你說說你為什麼不高興?」蘭亭一把從她身後抱住,不管她肯不肯,輕輕一帶就將她的身子轉過來。看著她淚意迷茫的眼睛,他腦子裡一片茫然,他是真沒搞明白,她突來的怒氣所謂何故。

沈千染心裡也明白這樣的遷怒太無理,蘭亭是皇子,身處這種位置,他要保全自身,就要具備這樣的能力。

她被他箍著,躲不開,跑不掉,索性張揚了性子象個孩子般靠在他的肩頭哭泣。這時候,她哭的已不是方才的那種挫折感,而是重生後,她一個人默默走過的那些艱辛之路,沒有一個肩膀可以讓她停歇,沒有一個人會知道她心裡深處的恐懼......可偏偏他是珍妃的兒子。

他由著她哭,也不懂得如何安撫她的情緒,只會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如安慰一個亂髮脾氣的孩子一般。

「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行不行?」他並沒有多大誠意地認錯,過了半晌,蘭亭垂下眼睫,笑了笑,低低的,「沈千染,也就你有本事,弄得我稀裡糊塗的,都搞不明白自已錯在哪!」他的吻開始不顧她的反對落在她額上,眼角,唇邊,吻去她大粒大粒的淚珠,卻沒有過多停留,淺嘗輒止,最後卻留在了她眼角的那顆淚痣上,「其實,你說我可惡也好,有時,我還真是喜歡你對著我哭,你要是一冷淡,我還真沒轍!”

「你變態!」她抽噎了一句,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永甯宮的那夜,他也是這樣,一副吃定她的模樣!心裡越發地氣,卻一時想不出什麼來發瀉!

蘭亭笑起來,手指在她的前額輕輕地彈了一下,掌心貼著她的臉往下滑後,捏住了她那小巧清秀的下巴,嘴角輕撩一縷不滿,「被你折騰的,你瞧瞧你哪刻讓我安生過?本來,護著你是一件極簡單的事,現在,我得匯總了多少的消息才可以知道你在做些什麼,有什麼危險。還好,只答應了你半年,要再整半年,我就不是一個變態了,我看我會變成神經病!”

「活該!」她紅著眼睛,人在微弱的光線中,情感似乎被悄悄放大了數倍,這一刻,竟讓她貪戀起他的懷抱。

蘭亭俯下身子深深地望進她波光瀲灩的眸裡,「是!我活該!我樂意!夫人這下息怒了吧!」最後他的目光落在她嫣紅如花瓣般嬌豔的嘴唇上動不了了,那唇角尚凝著一滴他未舔幹的淚珠。

暫態,一股極強烈的衝動忽然變得難以抑制,他再也控制不住對她翻天覆地的思念,那吻就紮了下去。帶著炙炎、帶著不管不顧,在遇到她緊緊閉合的牙齒時,他的牙床狠狠一頂,在她的吃痛間,稱機鑽入她啟開的口腔。

他的唇瓣帶著顫意、帶著近乎虔誠地搜尋她口腔內的每一寸內壁,那裡有著他嚮往已久的甘甜。他深切又輾轉地掠取著,他沒有技巧甚至近乎蠻橫卻足以令她迷亂。

他的氣息全數通過口腔灌進她的肺腑,她抵不過,她大腦開始有些昏昏沉沉的,最後只能依賴本能地環住他的脖子。

突然,一道石頭轉動地聲音傳來,隨著石門的打開,光線驟亮,接著是兩個男子談笑之聲猛然地嘎止......

沈千染一機伶,正要推開蘭亭,卻被他雙臂一帶,轉了個角度,她什麼也看不見,唯聽到耳邊傳來他胸堂怦怦急跳的聲音。

「微臣卓一高叩見甯王殿下!”

「微臣張陽叩見甯王殿下!”

兩個人神色顯得既尷尬,又興奮,顧不得失儀,四隻眼同時上下打探向蘭亭懷中的沈千染,眸色裡全然是滿意的表情。

兩人心中直呼,沒想到呀,從不近女色的甯王竟在珈蘭寺表演這麼火爆的一幕。

終於確定了,他們的甯王殿下嗜號正常!

「來,給你們的王妃見禮!」蘭亭感覺到懷中的人瑟縮,像是想把自已擠成一粒砂,他微帶著壞心,樂悠悠地退了一步,沈千染就毫無防憊地與這兩個年輕的男子視線交接,她一輩子也沒這麼狼狽過,她無法置信,她怎麼會在寺院裡與他親蜜。她羞得脖子都感到發燙,恨不得一跺腳,地下就裂開一個洞,正茫然失措間,那兩人突然一臉喜色地跪了下來。

「微臣卓一高叩見王妃殿下,祝甯王和王妃早生貴子!」卓一高樂得差點三拜九叩了。

石門閉合,這裡的光線很淺,加上他們剛從光亮中出來,一時不能適應這裡的黑暗。

雖然二人看不清沈千染的模樣,但也憑衣飾瞧得出眼前的是個女子。他們擁護甯王,但甯王已至二十三,既無妻妾,也無嗣子,這讓他們一眾擁護的人心裡直發虛,擔心甯王的嗜好與眾不同。如今,總算是見到陽光!

「微臣張陽叩見王妃殿下!」張陽這才模糊地認出是沈千染,他曾在鞍都鎮奉甯王之令前去迎接南宮太子,見過沈千染一面。此時,他臉上神情雖喜,倒沒有象卓一高那樣失態。

沈千染退了一步,恨恨地瞧著蘭亭,心裡已經把他咬成了碎片。蘭亭觸及到她的眸光,揚了手,「好了,你們退下!」洞中有些昏暗,她卻清晰地看出蘭亭眼角流瀉出的溫柔。

「染兒,來,我們進去!」蘭亭伸了手牽住她的,他的手指骨節很明顯,也很修長,握著她的小手時,除了她幾根手指露了出來,整個掌心都被他的手包住。

沈千染用力想抽回手,輕聲抗拒,「蘭亭,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她不是怕見這些人,而是怕太近他所在的圈子。蘭亭的意圖越來越明顯,他像是在織一個強大的網將她罩在其中。

蘭亭駐足看著她,笑了笑,聽不出什麼意味,「這個不需要心理準備,如果覺得彆扭,你甚至不用勉強自已說什麼,你只要陪著我就行了,水到渠成!」他見她疑惑,琢磨一下,「沈千染,你不必有那麼多的顧慮。裡面這些人,全是跟我在沙漠中闖過來的,沒有一個姓鐘的!”

她還在猶豫時,他的手已經覆在了她的頭上,「這麼彆扭的腦袋是怎麼生出來的!」說完,緊緊握了她的手,用力一拉,不顧她的抗拒,帶著她進了石門,在聽到聲後石門發出的閉合聲時,沈千染的心反而安了下來。

蘭亭帶她走出最後一個密道時,竟是一個四面環山的山谷。她視野一下豁然開朗。

蘭亭指了指左山谷,「那邊是校場,在訓練新兵,山后面是兵器庫,這裡周邊還有一個養馬場,我帶你去暗衛訓練營瞧瞧!”

「蘭亭,這裡有這麼多人,供給方面不可能不引起朝庭的懷疑,你是怎麼做到的?」沈千染放眼四周,歎為觀止。

「等下我帶你出了谷,你就知道為什麼了!」蘭亭看向她的表情。許是突然光線變亮,鳳眸微微眯起,漂亮的唇角撩起的弧度清淺而從容,真是貴氣逼人。

蘭亭帶著她走過下坡,沈千染看到山下的人都在忙碌著訓練,蘭亭領著她走過,除了幾個將領朝著蘭亭微一頷首,其它人都視若無睹完成各種動作,有些是從高空的中飛掠而下,有些在躲避著各種暗器的襲擊。

沈千染看著那些毫無稚氣的小臉,心中微歎,她也知道,暗衛不同于普通的士兵,只有自幼經過強訓,才有可能完成高難度的任務。

到了一處帳營前,門前的小兵剛要通報,蘭亭手微一止。

蘭亭挑了厚重的帳簾,沈千染隨後而進,一眼就看到帳中有五六個人圍著一個桌子正在商議著事情,在桌子中央擺著一個象弩一樣形狀的物體,卻比她見過的弩大了近一倍出來。

帳內的感到一陣風動,倏地全看向了他們。

「殿下!」眾人的招呼著,隨後,所有的眸光都帶著探究齊刷刷地看向沈千染。

眾人心中都有浮起一堆的疑慮:

甯王殿下身邊有一個女子?

是什麼人?竟會帶到這裡?

接著才發現,這女子一身很簡單的湖綠綢裙,腰間束著一條白玉嵌著珍珠的玉帶,顯得整個人高挑而纖細,那張臉,他們形容不來,只是覺得多看一眼會讓人窒息......帳內靜了下來,所有的眼睛都看著沈千染。

一個黑衣的甲胄女子見了,先反應了過來,忙上前躬身,「甯王殿下,沈二小姐!」她是暗衛之一,三年前曾護過沈千染的安全,在沈千染離開後,她也被調回了訓練基地,負責訓練新的女衛。

她的另一個姐妹,就因為三年前擅自主張,意圖傷害沈千染,被蘭亭處於極刑。

雖然沈千染的外貌已經翻天覆地地改變,但她憑著敏銳的直覺,眼前的女子肯定是沈家二小姐。

女衛見沈千染略為疑惑的眸光定在她的臉上,忙解釋道,「屬下以前的護衛營的,曾護過二小姐的安全。”

蘭亭轉首對沈千染道,「雷霆那些人你都識的,他們是護衛營的。這些你不認識,是訓練營的。」蘭亭見眾人的眼光都落在沈千染的臉上,沈千染臉上含著淡淡的笑回應著,他反而周身感到不適,便轉首朝眾人淡笑,「你們忙,我帶她走走!”

「殿下......」一聲中氣十足的男聲突然響起,「這都沒說清楚是什麼人,也得讓兄弟們知道怎麼稱呼,是該叫沈二小姐,還是叫王妃?」聲音打著呵呵,顯然他的提問是眾人所關心的問題,帳內一下就熱鬧了起來。

「自然是王妃!」另一個聲音馬上朝著方才那男子撞了過去,帶著微微嘲弄,「這還用說,機關勇,你說我們的王爺幾時帶過女人給大夥瞧!”

沈千染見蘭亭興味盎然地把她帶到這裡,可瞧著樣子,似乎又變得不樂意介紹了,她疑惑地側頭望向蘭亭。

蘭亭唇角輕揚笑著她,禍水至極。沈千染心中冷哼,索性大大方方地站了出來,微一福身道,「沈千染給眾位將軍見禮!”

「俺可不敢受王妃的禮,俺是個粗人!」方才那漢子微微紅了臉,連連擺手後又搔了搔頭,傻呵呵地笑著。

蘭亭這才跨出一步,擋在了沈千染的身前,淡笑,「染兒,他雖是個粗人,卻做一手的好機關,精細得讓你歎為觀止。」蘭亭見眾人欲讓坐,擺手道,「你們接著議,我帶她走走!”

蘭亭出來後,方嘀咕一句,「真不自在!”

沈千染以為他說自已,便疑惑地問,「我方才很失儀?”

「不是,我是說我不自在!」從來未想過,自已的佔有欲到了,連自已的兄弟多看她幾眼,他都覺得不自在。蘭亭也沒多說,就拉著她去了自已下榻之處。

沈千染看到蘭亭的寢房在建在最高處的一處樓層,並列過去有十幾間,蘭亭的寢房位於正中一間,視野很好,打開窗子就幾乎可以俯瞰整個山谷。

「染兒,累得話在這休息一會,下午我帶你去山外走走!」蘭亭側身半靠在床榻上,對著窗臺邊不停好奇觀望的沈千染招招手,「這裡沒什麼好瞧!過來坐坐!”

沈千染不理他,靠在窗臺邊,看著一個女童有些艱難地在半空中躲避著弓箭手的襲擊,她的心懸著,雖然知道那些箭的箭頭多半被處理過,但她還是為這女孩的命運感到憂心。

最後,那女孩順利地通過了,落地時,一個女衛上前不知賞了這女孩子什麼,那女孩子暫態露出孩子般的天真笑臉,盤著腿就在一旁的草地上坐下,小心翼翼地打開那牛皮紙,從裡頭挑了一塊,放進了嘴裡,甜甜美美地享受著。

沈千染心裡微微地一酸,這小女孩讓她想到童年的自已,只要有一分的歡樂,就會感到幸福。

她轉開了眸光,這才發現,身後的蘭亭變得很安靜。

她轉身走到蘭亭身邊,見他連靴子都不脫,就這樣雙腿又疊地擱在床榻上。

此時,他閉了眼睛一隻手撐著靠著疊得軟軟的錦被上,他那略帶了兵刃之氣人眉毛微微斜入鬢間,纖長的睫毛遮住了潑墨般鳳眸,覆下兩道沉沉的暗影,鼻樑挺直優美。他的呼吸輕緩安定,像個熟睡了的孩子,但微挑的唇角卻洩露出他正清醒著。

本來不欲理會他,卻在這時,她聽到有腳步聲傳來,好象是朝著他們的寢房過來。

「蘭亭,起來!」她知道他裝著,這時出去關門要是讓人瞧見才叫彆扭。可要是這些人直接闖了進來,讓他們看到蘭亭躺在床榻上,也不知道他們會如何想像。便皺起眉頭用力拉了幾把,沒拉起來。

蘭亭甚至沒有睜開眼睛,就著她的手,一把將她攬了過去,沒有絲毫預警。

沈千染被駭了一跳,回過神來時已經被他嚴嚴實實地抱進懷中,他微翻了一下身子,便將她整個人罩在身下,他的臉深深埋在她的頸窩處,灼熱滾燙的呼吸讓她的身子瞬間僵硬起來。

鼻間縈繞的滿滿都是獨屬於他身上的,帶著青草味的清新氣息,絲絲縷縷的鑽進她的心肺,再通過熱血傳送到四肢百骸之中。

沈千染聽到愈來愈近的腳步聲,她覺得慌亂,手足無措地用力推著他,又試著移動了下身體,可是蘭亭全然沒有理會她的小動作,力道不重但足以禁錮住她,不肯鬆開。

沈千染的心跳愈來愈疾,又不敢發出聲音抗拒,她豎起耳朵聽著,唯恐這些人會直接闖過這間寢房。

腳步近在咫尺後,又緩緩越行越遠,她直到確定這些人只是經過這裡時,沈千染僵硬的身體方緩緩地放鬆了下來。

沈千染感覺到身上的蘭亭呼吸很平穩,但心跳卻比方才快了,她偷偷地捏了一下拳頭,小聲地在他耳畔道,「三殿下,如果你累得想休息,那阿染就先在外面候著!”

蘭亭這才撐起身子,用著極慵懶的口吻道,「現在好了,剛睡了一覺感覺真不錯!”

「是不錯!」沈千染眸光變得飄渺,臉上羞澀不再,突然燦顏一笑,蘭亭嘴角不自覺揚起個小小的弧度,還沒來得及放下,被沈千染極為曖昧的一笑,心一涼,直覺不妙。

「蘭亭,你方才是不是說這幾天要好好過、開開心心地過!」這回,她也不推他了,乖巧地躺在他的懷中,象一隻溫順的小綿羊。

「是!」他感覺她在挖著坑,所以,他儘量回答得言簡意賅!

「可以,我同意!」又是燦爛一笑,眉目間盡是嫵媚。

「有條件?」蘭亭的心裡開始發毛。他知道就算她挖了一個深坑,裡面插滿倒刺,他也得義無反顧地跳。她眉目間跳動的隱隱威脅,他還真沒膽拒絕她!

「是!」沈千染一反常態的表情,眸光透著象女兒家那般的嬌癡,瀲瀲地、水豔豔地,看著蘭亭忍不住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沈千染毫不所知此時自已在男人面前所揮發出來的誘惑媚態,她伸出一根小指頭,點了點他的胸膛,學著蘭亭慣常帶著痞意的語調,「當然,三殿下,你是可以拒絕!”

「不敢!」蘭亭感覺她的手指直接穿進他的胸膛,觸進了他最脆弱的那一角。

沈千染眨了眨眼,唇邊笑意盈盈,點點頭,柔聲道,「這七天,我們可以以夫妻相稱!”

「夫人請賜教!」蘭亭眉宇一掠而過的異色,但他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尤其這餡餅是沈千染做的。

「錯了,你是夫人,我是夫君!」沈千染充滿玩味兒的眼神看著他,纖纖玉指又是一點他的胸膛,嬌嗔,「三殿下,肯不肯呢?”

「怎麼說?」簡直如魔音穿腦,耳際轟鳴不絕,蘭亭幾乎以為自已聽錯!

「我要女扮男裝,做一回男人,只好委屈你......當然,你可以拒絕!」聲線由輕柔到斬釘截鐵,眸光中的水意褪卻,只余一抹清輝,閑閑地看著他。

「拒絕後,以後是不是再也沒機會?」他知道肯定是躲不過了,沈千染就是有這本事,可以把他折騰得面目全非。

「回答正確!」漂亮的小腦袋馬上隨著回答聲音有節奏地點著,沈千染心想,剛才玩本姑娘玩得很樂,本姑娘就不信玩不死你!

「好!」這也都是他給寵出來的,活該他受!這番想到,他不惱反笑,伸手挑了她的下巴,含了她的唇瓣吸吮了一下,隨後,在她微懷疑的表情中悠悠一笑,「不能在這裡,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給你得瑟一天,一天!一天后,各歸各位!我是夫君,你是娘子!」這一天,他就當自已重新投胎做人!

「要是僅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就不算!」她得寸進盡地推進一步!

「你放心,本王這點誠意還是有的!」蘭亭翻身站起,一身黑袍將身形襯得尤顯頎長。

沈千染心中暗暗歡呼,她沒想過一天的,更沒想過要他在人前扮女人!只想讓他給她扮回女人瞧一眼便行,這腹黑王爺,居然也有發傻發愣的一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10:33 AM

一百一十三 十七小姐

沈千染終於深深體會了蘭亭的腹黑,他所謂的一天,原來,從這裡出這個山口整整就去了一天,這一路全是羊腸小徑,馬車無法通行。

蘭亭騎馬,還故意放慢速度。沈千染一身黑色的錦袍靠在蘭亭的胸前,無聊地左右觀看。

一路無聊時,她總是忍不住抬頭看著蘭亭,她發現女裝的蘭亭很美,尤其是鳳眸,微微上挑,象水染墨畫般,唇的厚度適中,豐潤有澤。

唯一不足的是他那雙眉毛,她給他換裝時,原想在稍稍撥去他眉峰上眉毛,讓整張臉看起來柔和一些,剛拿起剪子,蘭亭便迅速道,「丫頭,剪了後,一起收在錦囊中,等我們老了時,拿出來給孫子曾孫瞧一瞧,裡頭的名堂多著呢!”

沈千染臉色暫態通紅,想起今晨打開時,裡面除了自已的一縷微發紅的枯發,還收了蘭亭恥毛,那一瞬真的想抓狂,可愣是給壓制了下去。

她怒嗔了一眼蘭亭,卻被蘭亭那似笑非笑的曖昧眼神蜇了一下,不敢再動手。

蘭亭見懷中的人似乎在想什麼心事,一張臉卻紅得像煮熟的蝦,忍不住又調戲,「小相公,是不是在想妾身?妾身今晚一定好好侍候好夫君!」蘭亭迅速地朝她拋了個媚眼,擠了一個曖昧之神色

「沒皮沒燥的!」沈千染迅速移開視線,兩旁的風景是不錯,可比起她的預期,這讓她太感到失望了,她原是計畫著,拎著一身女裝的他去最繁華的茶樓聽書,去熱鬧的街頭,看藝人表演。

可惆悵歸惆悵,她還是時不時地抬頭看著蘭亭,瞧著他梳著可笑的百合髻,又忍不住掩了嘴笑抽了過去。

蘭亭絲毫不介意,低下頭,精准地在她的唇瓣上親了一口。

難得看到懷中的小丫頭這般高興,瞧她那嘴角的笑意從出發開始到現在就沒收住過。

只要她能在他懷中笑,有什麼他不可以做的呢?每一回她在他面前落的淚,仿佛都滴進了他的心,燒灼的感覺似乎滲進了心口的深處,一想起便隱隱作痛

沈千染笑累了,又靠在蘭亭的胸口上,忍不住伸出手,撫了撫那一緞輕紗,又開始憋著氣忍著笑,蘭亭一身月白的綢裙,為了掩飾他胸口處的平坦,她特意臨時弄了一段輕紗半罩在他的胸前,還故意打了個特大號的蝴蝶結。

笑著笑著,她不免輕輕地婉歎了一聲,她廢了這麼多的心思把他打扮成這樣,可誰看呢?

風看?雲看?還是路邊的小草看?

難怪這廝答應得這麼乾脆俐落。

蘭亭鳳眼眯了一下,看著懷中的她輕鎖煙眉,兩靨緋紅,水漾般的星眸在陽光下折出點點亮光,心下一陣陣酥麻。突然就停下來,挑了她的下巴,又親了下去,這一次,不是淺嘗輒止。

雖然這裡四下並無人,可豔陽下,她總是覺得沒有安全感,她不安地在他懷裡輕輕扭動地抗拒著,雖隔著薄薄的春衫兩人磨蹭著,突然讓他的下腹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如隔物搔癢,心裡火撩火撩地難受開來。

他的氣息緩緩變得灼熱起來,眼角挑出一絲媚色,倏地氣息一濁,他的手便巡著本能地探向她衣襟。

穿在她身上的衣袍略顯寬大,蘭亭的手很順暢地滑了進去。

昏昏沉沉間,左胸口處被他溫熱帶著力道的手緊緊包含住,像是被握住了心臟一般,沈千染打了個寒噤,想起三年前,蘭亭潛入她的寢房,在她毫無反抗能力下,一次次地輕薄她。一顆心倏然收緊,胸口一窒,疼得差點叫出聲,同時猛地捉住蘭亭地手,顫冷了聲音,「你想趁心的話,就點了我的穴,自然可以為所欲為!”

沈千染的話似尖錐一樣狠砸著他的心,龜裂無數,蘭亭如淋冰浴,慾火褪開,原本上挑的嘴角彎了下來,低了頭便觸到沈千染因怒氣赤紅的雙眼,氣咻咻地咬著他,蘭亭肝火一下就竄了上來,開始焚燒方才冷卻的心。他的臉色氣成醬紫,不待反應,突然把她的腰一提,讓她半身離了馬背後托了她的腰一把,就把她臉朝下壓在自已有膝上。

掀了她的裙子,扯了她的褻褲,一點不客氣照著她光溜的臀部啪啪啪地幾巴掌下去。動作連慣毫不馬虎。雖落掌不輕不重,但那聲音在這靜悄悄的山谷中太脆了。

沈千染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羞得幾乎嘔出血來,可蘭亭還是沒休止,接著說了一句話,「這話能亂說麼?你要是想讓我當太監,你就再說說試試,方才好好的,給你一句話就全歇菜了。」說著,完全不照常理地捉了她的手就往他的懷中按,沈千染的手心一觸到那中央半軟還在收縮的,嚇得尖叫起來。

蘭亭一身的邪火在亂竄,只覺得嘖出來的話都含著火舌,「既然你提三年前的往事,那好,我們算算總帳。當初你看都看了,剪也剪了,我都沒找你算帳,你倒提那夜裡頭我偷偷瞧你的事?你自已說說,你那時就一個十歲左右丫頭的小身板,有什麼好看頭?”

「可是......可是......」她一邊慌手慌腳地想提上褲子,一邊想分辯說,她明明瞧見自已胸口處全是紫色的吻痕,她想爭辯,可這話她哪裡說得出口。

「可是什麼?你倒是說,有的話,我蘭亭肯定是認!」半亭吃定她說不出口,他現在和她相處,也摸出門道來了,這丫頭,你不能和她說理,那小嘴准是一道一道地吐出來全是無情的話,說得你心都涼了。

對付她,就是糊攪蠻纏,她的臉皮很薄,又極易害躁,只要他多繞幾句,她就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你欺負我......」沈千染眼圈一紅,滿口的話全噎在哽咽之中。

他低頭看著她,看她的臉變得有些蒼白,輕歎一聲,將她提了上來,摟了她坐在自已的膝上,拍了拍她的後背,讓她貼靠在自已的胸口之上,也不說什麼,由著她在自已懷中喘著息忍著抽蓄。

他夾了一下馬腹,緩緩前行一段路後,啞著聲線,「染兒,我不是坐懷不亂的人,但也不是*熏心的人。對你有欲,是因為喜歡你!”

沈千染故意裝聾作啞,不再理會他。她的思緒尚糾結在方才他脫了自已的褲子上,他怎麼做出這麼不要臉的事後,還能如此理直氣壯呢?她忍不住偷偷地抬頭瞄了他一眼,看他神情冷凝,心想,方才真是她說得太過份了?

蘭亭依然是一臉的面無表情,心裡偷偷地樂著,終於擺平了這彆扭的小丫頭。

兩人不言不語地行了半個時辰,沈千染被春末的暖陽曬得有些昏昏沉沉,便靠在他的胸口處閉了眼休憩。

待她的呼吸緩緩變均勻後,他微微低了頭,吻了一下她的髮際,心道:按這個腳程,差不多夜裡會到。騎了一天的馬,小丫頭也該累了,到客棧裡住下,睡一覺到天明,我這罪也受完了!

到了夜晚戌時,蘭亭才抱著她下了馬。

雖說一路上,蘭亭擔心她的腿被馬鞍堅硬的皮質所傷,讓她側坐在他的膝上,可沈千染下馬時,還是兩腿發軟,被蘭亭攔腰抱著許久,才止住膝間的顫意。

這時客棧的兩個夥計匆匆地出來,一個邊手腳敏捷地牽了馬,另一個眼光在兩人身上峻巡了幾下後,便躬著身子朝沈千染點頭哈腰,「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一宿!”

蘭亭隨手將手上的馬鞭扔給夥計,淡淡道,「先安排一間上房!”

那男子的聲音一出,兩個夥計唬了一跳,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頭高聲音又帶著男性磁音的女子。

沈千染暫態回過神,忙朝夥計「嗯」了一聲,壓低聲線吩咐拉著馬的夥計,「去吧!」說完,側首,故意撫了一蘭亭的後背,低聲道,「都咳了幾天了,聲音都壞了,就別說話了!”

蘭亭挑了眉大刺刺一句,「多謝相公關心!」聲線一點也不隱,沒有任何的啞音,很清楚地讓人聽到,這個是成年男子的聲線。

說完,蘭亭完全不照牌理,一把橫抱起沈千染,大搖大擺闊步朝客棧裡面走去,身後的夥計嘴巴張得足以塞下一個完整的鴨蛋!

走進客棧內,雖這時辰人不多,但住店的客人也有幾個在樓下喝著小酒。

當眾人看到一個美貌的高個女子抱著一個男子進來時,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注視著。沈千染又羞又急,但又不敢當眾掙扎,換得更多人的注視,這時她才懊悔不迭,好象丟人的是自已。

「客官,你要上房剛是有一間,不過是一個客人剛剛退的房,店裡頭的夥計正在打掃,請您稍稍坐一下,我們先給您上杯茶!」愣了半晌的夥計終於轉回神,他邁著短腿跑到蘭亭的身前,高昂起頭暗暗目側了一下,心裡嘀咕:有這麼高的女人麼?

堂中另一個夥計馬上迎了上來,幾下擦擦蘭亭身邊的桌椅,拼命大著聲想蓋住他臉上的震驚,「客官,您先坐,要不償償我們這的生煎包,這可是我們麗水城的一大特色,東西南北來的客商來了麗水,哪一個不來償一償我們這裡的生煎包。”

蘭亭常到這裡,自然很熟悉,便道,「來一籠生煎包,再來一籠蝦餃,一碗烏雞湯和一碗排骨湯!」說著,便小心地把沈千染放下,輕聲問,「還疼麼?」蘭亭知道她傷在哪,一路上他其實是半托著她的臀部,就怕她細膩的肌膚與堅硬的馬鞍磨擦,但有些路很難走,他要控住馬時,就無法顧她周全。

那夥計原以為一個女人抱著男人很稀奇。現在一聽蘭亭是標準的男子口音,加上店裡頭的光線夠足,蘭亭說話時,喉結明顯地上下游動,那夥計一時愣在那,先看看蘭亭,再看看沈千染,眼睛爆得幾乎掉了出來。

偏偏這時,堂角的三個男子正竊竊私語,自以為沒人聽得到,可沈千染卻一字不漏地全聽了。

「個頭雖高了些,那長相吧,還是挺俊俏的,再說了,一個大老爺沒事會把自已打扮成男人?還招搖著上街?”

「這可個頭也太磣人吧,要是女人有這麼高,那我們這大老爺們......」

「我瞧是戲班子來這裡吧,那個男的唱青衣,所以這身打扮,那個女的是唱小生,所以......」

「沒事!」沈千染的臉已經紅得快泌出血來,她氣若遊絲地看著一臉鎮定的蘭亭,以後她再也不敢頑鬧了,蘭亭他簡直就是個怪胎。她現在什麼也吃不下,只想趕回客房,讓蘭亭把那一身可笑的女裝給脫了,她抬頭朝著蘭亭搖搖首,細聲細氣地哀怨,「我不餓!先回房好麼?”

蘭亭知道她面子薄,玩不下去了,可他卻不依了,他可是足足讓沈千染笑了一天。他神色淡定地坐了下來,「不餓陪著我,我餓得慌!”

沈千染硬著頭皮坐了下來,蘭亭先給沈千染倒了杯熱茶,淡笑道,「相公,一路辛苦了,來,喝杯茶提提精神!”

「原來是夫妻,可我瞧著怎麼這麼彆扭呀......」隔桌的三人已議論開了。

……

沈千染只得眼觀鼻,鼻觀心,拼命地告訴自已,丟臉的是蘭亭。

沒一會,夥計便端著一個滋滋作響的黑亮鐵盤上來,蘭亭揚手示意夥計擱的地方離沈千染遠一些。

夥計笑呵呵地挪了腳步,在沈千染的斜對角放下鐵盤,突然掀開,只看到五個雪白的圓形生煎,在亮黃的油水中滋滋作響,夥計從旁邊的小碗裡抓了一把蔥花,手勢熟練地一揚一灑,暫態蔥香盈溢,讓沈千染一下就有了胃口。

沈千染不自覺得眉眼彎彎,拿了筷子就夾起一個生煎包放到鼻下狠狠地聞了一下。突然想起身邊的蘭亭,但抬起頭來,只看到他微笑著看著自己,唇角上挑,鳳眸微眯,眸光無盡柔和。

被這樣溫柔寵溺的的眼神包圍住,沈千染臉色一紅,忙低下了頭,本能地狠狠一咬,卻被生煎包中的湯水狠狠地燙了一下,她的臉刷得更紅了,忍著尷尬,強自鎮定,嗔了他一眼,「老看我看幹什麼?快吃啊。”

「傻丫頭,還說不餓,看你都要狼吞虎嚥了!」蘭亭從懷中取了帕子,拭去她唇角溢出的少許煎包出黃色的濃湯,方拿了筷子,夾了一個在自已的碗裡。

「湯來嘍!」夥計端著兩碗湯,把烏雞湯擱在了蘭亭的前面,蘭亭順手一推,推到了沈千染的面前,突然就擠著嗓門細聲細氣起來,「相公,你最喜歡的烏雞湯來了,來,多喝點!”

沈千染的腦袋幾乎是趴在桌子上,她感到店中所有的人眼光倏倏倏地朝她紮來。

夥計剛好正在端第二端,一聽,差點沒摔了碗,在兩個人之間細細瞧了瞧,最後皮笑肉不笑地躬身,「兩位客官,慢用,慢用!」臨走時,看了看蘭亭那可笑的百合髻,又忍不住瞧了瞧他脖子明顯的喉結,最後眼光落在蘭亭胸口處的蝴蝶結上,用力地搖搖頭後離開。

第二日,蘭亭起得很早,換了衣裳便去敲沈千染的房門。

沈千染剛好洗漱好,開了門後,看到蘭亭一身男子黑色寬袍,心中一寬,笑道,「這麼早?”

「帶你出去吃早市,吃完後,去看龍舟賽。」蘭亭走了進去,在她的床榻邊坐了下來,手伸到背後,探進她的枕子下,摸了幾把,終於撈到了昨晚自已擱下的錢袋。心裡偷偷地噓了一口氣,好在這丫頭沒發現。

昨晚沈千染又開始彆扭了,執意要另開一間房,他也無耐,便在她隔壁開了一間。

他睡在隔壁,夜裡頭也不安寢,雖說身邊有暗衛偷偷護著,但到了半夜,他還是忍不住披了衣裳,熟門熟路地摸上她的房間,偷偷抱著她睡。只是衣裳的口袋裡擱了一袋錢,他被磕著難受,便摘了下來,塞進了她的枕子下。幸好這丫頭累了,睡得沉,夜裡頭蹭在他懷中,絲毫沒醒。

他一大早未到卯時,便回自已的房中,可很快就發現,自已把錢袋給忘了。

他附在隔牆上,豎起耳朵聽,到天微微亮時,聽到隔壁有動靜之聲,忙起了起過去,在小丫頭收拾床褥時,他得把罪證消滅乾淨!

兩人下了大堂時,遇到昨日裡的夥計,那夥計一瞧,先是打了一個響亮的嗝,連忙掩了嘴,目瞪口呆地看著一身男子黑袍的蘭亭和沈千染離開。

時值五月初五,麗水府處處彩燈張結,琴音繚繞,店輔小攤處處掛著大紅燈籠,行人絡繹不絕,一派繁榮祥和景象。

兩人到了城外的護城河,就下了馬車,河岸上人太多,馬車顯得不方便。

沈千染臉上蒙著淡淡的青紗,東張西望地由著蘭亭牽著向前行。

整個河岸人聲熙攘,一旁擺滿了小攤子,賣著各式的小吃。沈千染從沒有逛過這樣的早市,只見蒸籠冒出團團熱氣,下湯圓的大鍋白霧騰騰,渾圓嫩白地湯圓在鍋裡上下沉浮著。串燒牛肉的飄出的孜然的香味,還有各種各樣不知名食物的好聞味道,一陣陣撲鼻而來。

走了幾步後,沈千染看到一個胖胖的漢子赤著胳膊,用一個半個高的鏟子在黑鍋裡爆炒著栗子,那甜甜的膩香讓沈千染不自覺得吸了一口氣。

蘭亭見狀,笑著拉了她的手,便走到鍋旁,從懷中掏出十文,「掌櫃的,來一包!”

「好叻!」那漢子將鏟子往鍋裡深處一插,靈活地用牛皮紙包了一袋給蘭亭。

沈千染昨夜裡羞得慌也沒注意到蘭亭對這種生活很熟悉,不僅知道哪裡賣什麼,連具體多少錢都知道,尤其是,他一個堂堂的皇子身上,還裝著銅板,這讓沈千染感到很詫異。

蘭亭帶著沈千染到人少的地方,找了一塊大石頭,抱著她坐一上去,便一躍而上,坐在她的身旁幫著她熟練地剝著板粟。

「你以前常來這裡?」沈千染吃了幾個後,解了饞也就不吃了,剛好看到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子眼裡冒著精光瞪著她手中的油紙,便笑著俯身遞給了那孩子。

「嗯,在宮中有時悶得慌,就到這裡散散心!」他接過沈千染遞過來的錦帕,擦了手上略帶甜味的油膩。神情淡淡,似乎在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那一陣,在蘭禦謖眼中,他是個不務正業、可有可無的皇子。當時鐘家的暗衛正在組建,他便常常帶著幾個親信,以打獵為由,去谷中受訓。回宮時,都是繞著道走,怕珈蘭寺的密道被外人發現。

「現在知道,為什麼你們那的供給不會引起注意,這裡四通八達,除了這個麗水,附近還有一個馬匹的販賣市場,專門販賣從北蒙運過來的一些良駒。」她不得不佩服老信義候的一番籌謀。

他是個皇子,如果能夠得到公平的待見,他寧願付出十倍的努力登上金鑾殿的那個位置!可後來,他知道,無論自已多優秀,在蘭禦謖眼中,都是可有可無。

蘭亭也不願多談這些,見她不吃了,便跳了下來,叉著她的腰,將她抱下,指了指前面,「我們去那兒,一會有施粥。帶你瞧瞧去!”

「今天怎麼突然想帶我來這裡?」沈千染越走越奇怪,好好的路不走,蘭亭總是帶著她朝人多的地方擠。

「有好戲瞧!」蘭亭緊緊箍著她的腰,臉上笑意不明。

「好戲?劃龍舟?」沈千染才不信,要看龍舟京城的比這熱鬧多了。

「一會你就知道!現在說了就沒什麼勁了!”

午後,人越來越多,蘭亭一手托著她的腰,一手撫著她的後背,將她半抱進懷中,極力避免她讓人給撞到,她抬首看著他細細碎碎飽含寵愛有目光,一顆心沒來由便安了下來。

從身邊人群的細細啐啐的言語中,沈千染聽出,原來今年的龍舟賽特別熱鬧是因為來了個傾國傾城的美女,聽說這美女來自江南,彈得一手好琴。這還不是最重要,最讓人好奇的是,這個美人竟是義淨大師俗家弟子。

這次來麗水,不僅想獻藝,也是想幫他的師父籌一筆款去購糧,捐給江南的受災百姓。

人美,心地又好,以至人群湧動,竟相爭看的人將河道的路圍個水泄不通。幸虧那美人所帶的家丁為她解了圍,此時聽說在前方的一個樓臺中,等比賽開始前,既會出來為大家獻藝。

「讓一下,再擠,姑奶奶就不客氣了!」一個凶巴巴的女子聲音響起,眾人看到,七八個丫環護著一個黃裳女子擠到了前方。

沈千染轉首一瞧,那黃裳少女似乎年紀很小,尚未完全長開,臉上又戴了一層黃色的面紗,瞧不出模樣。

可能是看著蘭亭和沈千染站的地方稍寬敞,那丫環們便護著自家的小姐站到了沈千染的身側。

黃裳女子微微覺得有異,因為這裡人頭簇擁,這一對男女身邊竟異樣的空出一個地方來,她偷偷地觀察了一下,發現,圍在男子的四周全是一些個子偏矮小的精瘦男子,好象很默契地為這一對男子隔開人群。

那女子一身湖綠,身材高挑玲瓏有致,臉上戴著層薄薄的青紗,雖看不出模樣,但憑她的直覺,那面紗後的臉一定是一張美人的臉。

而那黑袍男子,身子頎長,鶴立雞群般地護在那女子身邊,她看不到他的臉,只看到他扶著那女的手,那袖口,全用頂級金線,一流繡工,一看就是非富則貴。

似乎前面的樓臺的輕紗帳後,微微有人影晃動,台下的人暫態尖叫了起來,人群紛湧地、無法阻擋地朝前擠去。

護在黃裳女子周圍的丫環一時不留神,在人群的推動下,「噯喲」地一聲踉蹌了幾步,空出一個位,讓中間的黃裳少女被擠了出來,適巧擠到了沈千染的身旁。

「對不起!」黃裳少女感到她踩了人,抬頭忙連聲對著身旁的人道歉,嬌軟地聲音含著歉疚,「剛才一時不備,不好意思!”

蘭亭微一側身,將沈千染微微一帶,護在了另一邊。

「沒事!」沈千染靠在蘭亭的肩頭,透過那少女臉上的黃紗微微一怔,眼前少女嬌美驚人,鵝黃抹胸束羅裙,媚色無邊。清麗脫俗的中又有著風情萬種之姿,只那明眸微微一眯,柳眉一動,那神姿便如仕女圖活了起來。想不到在這麗水,也有這樣的人間絕色,她心裡暗暗吃驚,除了自已的母親甯常安,她是第一次為一個女子的臉感到驚豔。

沈千染半張臉被蘭亭的寬肩擋住,那黃裳少女只瞧見沈千染在朦朧的面紗下愈加魅惑,雙眸美得驚心動魄,那眼珠竟如黑褶石嵌在水銀般的深潭中,光憑這一雙眼就可以想像,那張小臉該是如何的傾城絕豔。她心裡卟卟而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心中暗暗稱奇,難怪她也蒙著面紗,一定是擔心容貌過於美麗,引起人群騷動。

兩人相視一眼後,沈千染先回過了神,微微側了一下身,淡淡地把臉轉開。

蘭亭見人愈來愈擠,怕傷到沈千染,便將她緊緊摟在胸口的懷中,周圍暗衛將兩人團團圍在中央。黃裳少女此時已經擠不出去,亦被圍在中間,因人流的擠動,她的肩幾次碰到蘭亭的手臂,那種輕輕一觸,讓她感到心莫名地跳動起來,她忍不住側頭看他,只見他墨色的襟袍後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後頸,她的臉迅速飄了幾朵紅雲。

她也是養在閨閣中的銜玉而生的千金小姐,雖然瞞著家人出來也帶了幾個身手不弱的侍婢,但幾時見過這種人山人海的局面,此時她心裡卻一點也不擔憂,心裡莫名地對眼前這個男人的頎長背影感到放心。

尤其是,原本是一層護衛團團護住他們,此時無聲無息地形成了三層保護圈。在這人山人海中,靜靜地形成一股安寧的小世界。

她不動聲色地感覺著身前的男子,屏著息聞著若有若無傳來的男子特有的青草香,不知為什麼,這種獨特的香味總讓她有一種莫名的熟悉,莫名的喜歡。她心裡愈來愈疑惑他的身份。

而他——

微微低側頭,臉貼在他懷中人的臉上,低聲與她說著什麼,似哄似笑,旁若無人。

突然,人群安靜下來,原來臺上的幕簾終於打開了,一個絳衣女子臉上含著笑坐在了一台瑤琴邊。

因為台架得很高,既使是站在前排的人,也無法完全看清那絳衣女子的臉。

一個青衣的丫環,先在前臺的焚香爐上點了一枝香後,跪了下來,神情莊注地朝天拜了三拜,方起身。又著台下的眾人做了一人長揖,揚著清脆的聲音笑道,「因江南受災,百姓流離失所,揚州城內,每日有上百人餓死街頭。我家小姐系一代名師義淨大師的關門弟子,系出名門。她憐天下蒼生受苦,特在麗水府龍舟大賽之季,借這麗水寶地搭台獻上一曲。台下的善人願結一段善緣的,既可在台下的結善池裡扔銀子,銅錢,不在多少,只為一份善心。而在小姐一曲後,善人們也出銀子竟拍點曲,價高者得。」青衣丫環眼光一巡後,接著道,「今日所拍的銀子,全數用於購糧,捐給江南災區受苦受難的百姓。”

突然台下有一人撥高著聲音問,「可在下聽說,如今江南已無糧可購。請問小姐,今日你們就算籌得銀款,可糧呢?總不能讓那些百姓啃著銅錢裹腹吧!”

「是呀,如今西淩缺的不是銀子,我聽說,光甯家就為災區捐了五千萬兩的白銀,那可是真正的大手筆呀!”

此話一出,當即有人附合,台下人聲漸漸沸騰,似乎有人對這樣的搭台捐銀的方式不屑一顧,也有人認為這可能是騙子借災行騙。

青衣丫環也不急,神色鎮定地等聲音漸漸小了後,淡淡一笑,雙手朝著那人的方向一揖,「這位兄台說的甚是。如今西淩確實無糧可購,可是,我家小姐與東越皇商丁勝奇乃是故交,只要有銀子,想購多少就購多少!”

沈千染輕眉一掠,唇角微微挑出一凝冷笑,現在明白了,蘭亭帶她來看的是哪一場戲,果然是借災行騙。

她也不急著戳穿,先看看她們有何下文再說。

這時,台下的人在驚歎,議論之聲頻起,想不到,義淨大師的關門弟子竟與丁勝奇是故交。

如今天下皆知,糧食貴比黃金,而傳言丁勝奇在東越擁有數百個糧倉。

連西淩的皇帝也為此頻頻接見丁勝奇,以傾國之力,欲向丁勝奇購糧。

此時,若丁勝奇不肯將糧食賣給西淩,只怕西淩江南的百姓會餓死半數以上。

「敢問小姐貴姓?能與東越皇商是故交的,定非無名小輩,小姐又是哪家的名門千金呢?」義淨在西淩名氣甚大,但畢竟沒幾個人知道他是否有關門弟子,除非是義淨本人出現,否則口說無憑,台下的這些人又怎肯輕易地捐出銀子。

青衣丫環得意地一笑,轉身朝著絳衣少女微一福身,「我家小姐是永安候第十七個女兒,亦是永安候府唯一的嫡女,小名十七。這一次,我家小姐不僅自已掏出私房錢二十萬兩銀子,還讓我家的老夫人捐了五十萬兩,這筆錢已在一星期前,派人去東越購糧,不出三日,這糧食就可以送到災區,眾位,行善本不留名,可是,為了讓你們相信,我們不是欺名盜世之輩,才把我家小姐的真實身份托出。在此,我們還請來麗水的知府為我家小姐身份作證,有請,趙知府!”

麗水的人皆知,麗水的趙知府是永安候府的旁枝宗親,隨著趙知府一身紫色的朝服上臺朝著眾人作揖,也不必開口說什麼,台下的人已相信,那這位趙十七小姐的身份是不可能是虛假的。

沈千染精通醫術,雖隔著遠,但憑著經驗,一眼就瞧出,那趙知府腳步有些沉滯,舉手投足間似乎神智不是很清醒。便在蘭亭的耳際悄聲道,「那知府身中迷藥!”

蘭亭挑了她的下巴,微微俯了身,他的眸子幽亮如星凝望著她,與她眸光相接時,他悠淡如深潭的眸子漾開一絲豔麗的詭波,她忍不住偷偷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心中暗罵了一句:妖孽!忙避開眼。

蘭亭吃吃地輕笑幾聲,「等她們把戲演完,我們再戳穿,反正閑著!」這裡人山人海,他可以名正言順地抱著她,感受懷中人身體的柔軟,偶爾間的耳鬢廝磨,一切多懈意,他才捨不得離去!

這時,沈千染突然聽到身後那黃裳少女開口,聲音柔軟而動聽,「既然是十七小姐,那請問小姐,你師父義淨大師如今所在何處?”

絳衣少女聽到有人直接對她發問,便站起了身,台下的人雖看不清她的臉,但卻清清楚楚那到那絳衣少女身子瓏玲有致,遠遠瞧著,就是個美人胚子。

絳衣少女微微朝人群福身,啟口道,「小女子的師父如今正在災區,為死難者祈福,讓他們早日脫離地獄苦海,早日入六道輪回。」那聲音象黃鸝婉轉悅耳,聽得台下的一些人忍不住又朝前湧去。

還有人拿出手上的碎銀,朝著前方圍出的一個小池扔去。

黃裳少女等眾人靜了下來,方慢慢道,「小女子曾聽說,義淨大師從不為世人念經超度。”

青衣丫環聞言馬上朝著黃裳少女斥喝,「胡說,我師尊是慈悲之人,如今江南水患死難眾多,我師尊與蒼天同泣。這位小姐莫要信口雌黃!”

黃裳少女搖搖首,正色道,「義淨大師曾言,超度者必須具足高超的德性,以虔城之心而為亡者超度,那麼亡者亦須具足背塵合覺之念,肯懺悔髮露罪愆,一心一意稟持著斷惡向善的意志,有浪子回頭之悲切,若能如此相應,才有超度上升與減輕罪業的機緣。」她的話雖引起眾人共鳴,但也有聲音道,「既是此,那小姐又為何言義淨大師一生不為人超度呢?”

黃裳少女道,「那是因為義淨大師自言一生泄太多天機,恐遭天噬。以天罰之身,又怎敢為世人超度呢?”

此言一出,在麗水府,亦有不少達官貴人,雖和義淨沒有直接接觸過,但也知義淨的傳奇一生,曾幾次點破天機,尤其是先帝爺在世時,為帝王撰下避六災之語,後來一一應驗,一時名噪天下。

可也因此,被京城的達官貴人所追逐,問福避禍。義淨不敢泄太多天機,便從此避開世人,雲遊于山野之中。

「不錯,鄙人不才,曾經與義淨大師有一面之緣,也曾聽過,義淨不肯為世人渡化!」人群中,一個中年的儒者突然說了一句,眾人一瞧,原來是麗水府劉舉人。

暫態,人群中漸漸發出「騙子,騙子!」的罵聲......

沈千染看看這情形,知道臺上的人的戲肯定是唱不成,便拉了一下蘭亭的衣裳,輕輕道,「走吧,沒什麼好看!”

蘭亭又俯了身,狠狠地聞了一下沈千染頸間的芳香,意猶未盡地報怨,「可惜了,我還想聽聽她的曲子,等等拆穿不是更好!一會還得想想去哪玩!”

蘭亭半抱著沈千染轉了身,在暗衛擠出的一條道中,離去。

那黃裳少女卻在看到蘭亭的那一剎那,如遭雷擊,口中喃喃一句:是他!



一百一十四 兄妹交鋒

她看著蘭亭帶著那綠衣女子很快地消失在人群之中,心房一揪,最深處有一種絕望樣的害怕,如夢方醒般地朝著方才他們消失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擠去,卻被推搡的人群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身邊的丫環執畫唬了一跳,忙一手撐扶住黃裳少女的手臂,疾聲問,「小小姐,您怎麼啦?」隔著衣裳,執畫都會感到自家小姐身上傳來的冷沁。

「我瞧見他了,瞧見了,真的有這個人,執畫......」黃裳女子喃喃自語,幾近哽咽,顫著手指著蘭亭消失的背影,語不成聲地哭泣,「執畫,帶我離開這,快,我要追上去,問清楚......」從三年前開始,她的夢裡就不停地出現一個場景。

夢中,在一間美輪美奐的喜房中,她端坐寬大的床榻中央,一身豔紅如晚霞的吉袍,幸福地等待著她的親郎來揭去她的大紅蓋頭。

終於等到了,在喜帕被揭開那一剎,她看到了她的新郎。

斜飛的劍眉微入鬢,微微帶著兵刃之氣,鳳眸瀲豔,眼角線條斜挑若水墨畫,挺直的鼻樑下嘴角線條分明,薄厚適中。

夢中,她渾然不覺失態地瞧著......直到那張臉緩緩變得模糊,在他的身後,突然形成一個旋窩一般,帶著一股魔力將他卷了進去。

她拼命地伸出手想拉住他,可他含著笑,推拒開,轉身時,如挾帶著雷霆般的烏雲隨風而逝......

每回夢到這裡,她就被心臟撕扯中的疼痛驚醒,她不知道,為什麼她每一回夢到他,就是撕心裂肺地感到疼痛,好象那個人不是一個夢幻,而是她體內的一部份,當他掙開她的手離去時,她的心被他一起帶走,同他一起捲進了那滾滾地旋窩之中......

這個夢已經糾纏了她整整三年。初時,她以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後來,同樣的夢頻頻出現,甚至她能在夢中清晰地聞到他身上傳來的那青草的香味。

因為她自小離開父母,在義淨身邊長大,居於幽靜的竹林之中,偶爾會隨師父游走于民間,看民生百態,記憶裡看到的全是赤足插秧的小老百姓,象這種穿著頂級繡金的衣袍的男子除了自家的兄弟,其它的男子從不曾遇見過。

何況,那般如神砥的男子,讓人見了又豈會輕易相忘?

她可以斷定,夢中的這個男子是她從未曾見過。

最後,她把夢裡的境況向師父求解,義淨告訴她,將來她會遇到這一個人,如今只是時緣未至!

執畫侍候她多年,知道小姐的心事,看到她近于崩潰的神情,忙喝令一眾侍婢,「小姐的話你們沒聽到,快點開出路!”

眾侍婢忙應聲,分開兩邊推著人群,口中斥聲,「快讓讓,快點讓開!」那幾個丫環會是練家子的,那些尋常百姓雖然不滿,也敢怒不敢言,擠出一條路後,黃裳少女終於在丫環的攙扶中出了人山人海。

可放眼四周,哪裡有那黑袍男子的身影。

此刻正沐在晚春近初夏的陽光下,她感到周遭的一切是那麼刺眼,她倏然地閉上了眼,又開始感到自己手腳冰冷,心臟開始抽蓄,夢境帶來的記憶開始翻滾,渾身的血液都順著藍色的血管逆流到大腦和心臟,她終於遇到他了,可他的身邊呵護著另一個人。

「小小姐,或許您瞧錯了,夢裡的人怎麼會出現在世間,或許只是相像吧!」執畫看著傷心的小姐,輕輕安撫著,「我們先回客棧,明天我們得回京城了,小姐六月就要及笄,要是老夫人發現小姐又偷偷地溜出來玩,一定會派人看得更緊!”

黃裳少女恍若未聞,她複睜開眼時,清眸如同一片靜謐的湖水,沉到底地死寂,好像死刑犯臨刑在等秋後問斬一般,無盡的絕望和恐懼。她知道自已不會看錯,哪怕僅僅是倉促掃了一眼,她也不會看錯!

「小姐,我們回京城好不好?」執畫後悔不迭,她不應該順了小姐的心意,護著她偷偷離開永安候府。

「不!我現在不想回去!」她輕輕掙開執畫的手,茫茫然地向前邁步。她不知道去哪裡,她只知道她不能走,或天見可憐,她或許還能見他一面。她想問一問,是否在他的夢中,也曾有一夜沒有完成的洞房。

「小姐,方才那冒著小姐的名行騙的人,難道就輕易地放過她們?」執硯性子有些大條,只道自家小姐是因為被人冒犯而不悅。她有點不甘心地回頭看了遠處的搭台一眼,眼中滿是鄙夷,「憑她們也配提小姐的名諱,連小姐的名字也不知道,說什麼小名十七,真真笑話!”

原來,當初趙家好不容易生出了個女兒,因為太寶貝,起了上百個名字,老夫人也不滿意。因排行第十七,府裡上下,就先十七、十七的叫著,結果一叫叫到了五歲,老夫人還是沒定下名字。

最後入私塾時,老夫人熬了一夜終於想出了寶睿這個閨名。結果夫子直接點名叫她十七,府裡上下也覺得十七叫得順口了,趙十七這個不倫不類的名字,反而成了她的真名了。

執畫微斥地看了一眼執硯,「難不成叫小姐拋頭露面指認她不成?小姐什麼人,她們又是什麼身份?況且,都提點到這份上了,還有人願去捐這個銀子,被騙了也是活該!”

微風吹過,竟比冬日的風霜還要刺骨,趙十七隻覺胸中陣陣翻滾,盡是難抑的嘔意,泌了一身的汗意。她沒心思去聽兩個小丫頭拌嘴,依然盲無目地地前行著。

執畫看到侍婢把馬車駕了過來,便上前扶住趙十七,擔憂道,「小姐,要不我們先上馬車吧!”

趙十七失魂落魄地應了一聲,突然聞到了一縷檀香味,神思漸漸清明,她看了一眼執畫焦慮的臉,輕聲吩咐,「去雁山吧,我想去燒柱香。”

「好!好!」執畫偷偷地噓了一口氣,扶著趙十七到馬車邊,一個侍婢在她的腳下擱了把小圓凳,讓十七踩上登上了馬車。

除了貼身的執畫和執硯陪坐在馬車裡,還有兩個坐在車頭駕車,其餘的四個分別上了馬,一行人便往麗水府的東北方向去。

京城,金鑾殿。

「一個小小的糧商,竟然敢趁機抬高糧價,皇上,以微臣之見,此例斷不可開!」刑檢司高大人一臉怒氣,中氣十足之聲響徹大殿。

「若不按這個價,人家不願賣,高大人難道想到跑人家東越去強買強賣不成?」文志斌冷然一笑,上前一步,謹聲道,「皇上,那東越的丁勝奇已放出話,少一兩也不會賣給西淩,他是東越最大的糧商,又是皇商,只怕未必會懼我朝天威!」文志斌大傷初愈,聲音不大,但句句鑿實有力。

一直站在文相正對面的不吭聲的柳相,此時亦略移出半身,雙手朝前一揖,躬聲道,「皇上,此例一開,其它的糧商紛紛效仿,只怕屆時我朝傾全國之力也不夠鎮這一場災!”

刑檢司高大人馬上附合一句,「三倍的價格,這簡直是趁火打劫!決不能姑息!”

此語一出,眾臣紛紛給予回應,這次大災,戶部已三次撥銀,款項之巨,數年的賦稅都無法填補。

「其它糧商,若西淩有一個糧商手上有糧,還要去東越採購?柳大人,您真是朝堂之上久坐,連民間什麼行情都不知道!」文志斌冷冷一笑,他昨夜在南書房當值了一夜,從沈越山清理出的各地奏摺看,西淩此時已是無糧可購。

柳相聞言,又是上前邁出一步,立于朝堂中央,雙手作揖朝金鑾殿之上,眸光帶著鄙夷刺向文志斌,「文相,你在府中養了這麼久的傷,我看你也不知道,那丁勝奇敢如此放狂言,是因為他身後有高人指點吧!”

文志斌神色微微一斂,上前一步,正色道,「請柳相賜教!”

柳相冷冷一笑,轉回首,上前一步跪下,謹聲道,「皇上,據微臣所知,這丁勝奇于半年多前,就在西淩大肆採購糧食,以微臣粗計,動用的白銀竟高達三千萬兩之多。以微臣拙見,誰也沒有預測出如此百年大災前,是不會做出如此瘋狂的購糧之舉。所以,微臣敢斷定,這不是一種投機,而是蓄謀!”

此言一說,金殿上暫態議論紛紛。多數為譏笑之語,這種蓄謀難度也太高,先不說是預測到天災,連官倉裡的糧食外面完好,中間部份發黴也全預測到,這豈不是天下奇聞?

若論以前,眾臣也不敢當眾譏笑柳相,但如今貴妃身死,太子失勢,柳家也只有一個好看的名頭撐著罷了。

眾人正交頭接耳之際,金鑾殿上一聲冷冷地哼聲把滿殿的嘲諷的大臣硬生生地,將半數的余話咽回肚裡。

這冷場,不妙呀,還是觀望吧!於是眾人噤聲若寒蟬!

「皇上,方才柳相一席話,微臣倒覺得有八分在理!」文志斌突然上前,跪在了柳相的身邊。

「兩位愛卿平身!文卿就說說,柳相這話理在哪?」蘭禦謖沒有正正經經地坐在龍椅之上,而是半靠著,整個身子半陷在軟軟的團蒲之上。

文志斌站起身後,正色道,「大災並不難預測,之前欽天監曾有預言過西淩今年有大災。而糧庫發黴是地方官掌管不利,在雨水過足的季節,沒有及時調整儲糧的方法,有些有經驗的的人,肯定是早前就會推測出現糧倉發黴的結果。”

蘭禦謖臉色微微一變,冷聲道,「愛卿是懷疑朝中有人將本朝這情況洩露給了東越丁勝奇?”

文志斌沈呤片刻,不無否定的道,「皇上,若真有此人,可堪任大用!”

刑檢司高大人這回連脖子都氣紅了,指著文相一臉的難以置信,「文丞相,按您說的,若確有其事,這人就是堅守自盜,怎可大用?依本官看,因下七道刑罰,讓他知道,犯我朝刑律該受怎麼樣的懲罰!”

文志斌斜了他一眼,不理會一臉義正填鷹的高大人。

這時,殿外傳來氣喘息息的太監尖銳之聲,「啟稟皇上,江南八百里加急,江南提督李大人傳來的八百里加急!”

帝王手一揮,趙公公忙疾步下臺階,迎向殿下跑來的小太監,接過後,跑著上了臺階,拆了封後,雙手奉給蘭禦謖。

眾臣秉息看著帝王手中的信箋,只憑著信箋的大小,也看得出聊聊無幾個字。

正悄悄地議論著江南又出了什麼急事,會傳來八百里加急時,只聽一聲巨響,帝王案桌前的杯盞粉碎于金石大殿上,瓷碎末,茶漬四濺。

一時間,滿殿之上,眾人皆齊齊下跪,金鑾殿之上暫態鴉雀無聲!

蘭禦謖將手中信箋撕個粉碎後,尚不解恨,一手拍在龍案之上,臉上的震怒和急劇的喘息驚得底下的眾臣,個個呼吸皆壓制于腹腔之中,誰人敢於此刻吭聲?

「皇上......」趙公公看帝王怒到一隻手狠狠地掐在了龍椅的扶手之上,骨節處泛著青痕,可見力道之巨。他慌忙跪著上前移了幾步,輕聲乞求,「皇上請息怒!保重龍體!您可要保重龍體呀......」

眾人一聽,忙益口同聲道,「請皇上息怒!”

蘭禦謖連看也不看一眾下跪的眾臣,直接揮袖而去!

他腦中一片空白地狂沖著,當經過榭芳亭,幾名宮女和太監正在廊下喂著鸚武,只見皇帝挾著一陣風掠過來,慌忙全體跪在地上,頭也不抬盯著地板。其中一個年紀較小的宮女愣是沒反應的,擋了皇帝的路,蘭禦謖一腳正踹到她的腹窩裡,直把那個宮女整個人踹飛了出去掉進旁邊的魚池中,幾個跪著的太監宮女都傻了眼,根本頭也不敢抬,也沒人敢言聲半句,更沒人敢下水救那落水的小宮女。

蘭禦謖是大步踱回承義殿,此時,他的太陽穴處急急地抽跳著,抽得他頭痛欲裂,他覺得累到了想死的地步,他踉蹌地走到寢宮門前,腳步再也邁不開,腿一軟,便跪到了在地。他撐著殿門想讓自已站起來,可是他的腿抖得曆害,絲毫掙不出任何支撐的力量,再一次重重地跪落在地上......

他臉上冰封萬里,哀莫大於心死,沒有人知道,甯兒對他有多重要,沒有人知道......

帝王的臉步太快,快得象狂奔,這一路險些沒把趙公公給跑死,總算追上了皇帝,見這駕勢越來越恐懼起來,隱隱覺得一定和甯常安有關,忙用手勢示意所有人離開回各自屋。

眾宮女太監忙秉息退下,趙公公剛想上前扶帝王,就看到扶香從偏殿中急急地跑了出來。

「皇上......」扶香慌忙上前扶住,焦聲道,「皇上,讓奴婢扶您進去!”

蘭禦謖沒有任何回應,在扶香的撐扶下站起了身,他茫茫然、低著頭,沒有任何方向感的走著,在抬首的那一剎那,竟是站在了銅鏡之前。

他用著極致陌生的眼光審視著自已,緩緩地舉起手指著鏡中的人,一聲冷笑後,輕問,「滿意了?逼死了她,你滿意了吧?」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毫無焦聚眸漸漸蒙上一層死水般的顏色。一步一步地靠近,他的手,貼著橙黃的鏡面,輕柔的摸了摸鏡中自已的臉,喃喃一聲自語,「甯兒......」

「皇上,您......」扶香剛想問,一旁地趙公公忙對她搖了搖頭,指了指龍榻,用口型道:扶皇上過去歇著。

兩人左右撐扶著,蘭禦謖竟象孩子一般聽話,由著兩人扶至龍床邊,突然,他狠狠地左右手同時推開二人,暴喝一聲,「給朕滾,全部滾!”

他衣袍未褪,一頭紮進龍床之上,把整張臉深深埋進了軟衿之中。

他萬沒料到,他派去追捕甯常安和沈越山的龍衛與沈千染的護衛交纏時,沈越山和甯常安竟意外地闖進了一條山路,適巧遇到山體滑坡,兩人同時遇難,被同時掩埋的還有數千個路過此處的難民,這個災難幾乎是空前的。

如果甯常安和沈越山掉落山崖、落水、或是任何一種失蹤,他都會懷疑是事先的安排,但是如此大規模傷亡的山體滑坡誰能預測得到?

「甯兒......甯兒......」聲音埋在錦被之中,沉悶、抽噎而扭曲。他機械地一聲聲喚著,肩膀處抖動不停。

驀然,他翻轉了身體,臉朝上躺著,「哈——哈——哈——」他仰天長嘯,他那張俊秀的臉張到恐怖極點,滿臉是淚,那樣絕望大笑和嘶啞悲嚎衝破雲宵......

殿外的趙公公急得滿臉是汗,挨著扶香吩咐道,「看住皇上,一刻也不能離開,咱家得讓人去找瑞王!”

扶香的雙手已經掐進了自已的大腿,控制著全身的瑟抖。想不到,她今日剛進宮就會遇到這樣的狀況。雖然秦之遙提點過她,讓她侍候蘭禦謖時,要用心,而不是用眼,不要唯唯諾諾,而是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可眼前的帝王太可怕了,那眼神幾乎可以把人生吞活剝。

「扶香,聽到咱家的話了?」趙公公猛地拍了扶香的手臂,斥道,「回去祭了幾天祖,回來就傻了!”

扶香這才連連點頭應著,她的臉也急成一團青灰。

趙公公大步邁著腿使命地朝著承義殿外跑去,邊喃喃自語,「八成是為了娘娘的事,讓皇上傷心成這樣,哎,這都是什麼事哦,除了不擔事的六殿下,能出主意的甯王和瑞王一個也不在......」

跑出了殿外,眼睛急溜溜地巡了一下四周,突然拍了拍自已的後腦勺,象恍然大悟般地扯了嗓門喊,「岐暗大人快獻身,岐暗......」話未落暗,了陣風掠來,趙公公猛然轉頭左右地看了看,果然右側邊,岐暗一身黑衣勁裝站著。

「大人,恕老奴逾越了,皇上這會很不好,您趕緊去把瑞王殿下叫來!”

岐暗搖首道,「恐怕要讓趙公公失望了,瑞王殿下已于三日前離京,走前只交代一句,讓我等他的消息!」蘭錦走進留下話,讓他死守皇宮,如果收到他傳來的急訊,就命他馬上去瑞王府,帶甯天賜入宮。

趙公公只覺得心驚肉跳,總覺得有什麼事發生,可又說不上來,看了看一臉漠然的岐暗,壓低聲線道,「老奴擔心皇上撐不過,岐暗大人,您跟隨皇上這麼多年了,您還是想想辦法,皇上近來休息不好,老奴擔心皇上傷心過度!”

岐暗搖搖首,無奈道,「趙公公,這種事,找瑞王來勸也沒用。找我呢,更沒轍,你還是找幾個太醫在偏殿裡候著!”

趙公公一聽有理,連謝字都來不及說,已經邁著腿跑開了。

岐暗淡淡地搖了搖首,自語,「這事還需要你總管大人親自跑,隨便找個小太監吩咐便是!」他心裡倒一點不擔心,在東郊行宮的皇陵中,那樣的危險都經歷過來,這一關,他相信蘭禦謖也能挺過。

清晨,麗水趙知府府第,門口處,趙知府一身的朝服準備迎接京城來的瑞王及趙家世子。

卯時末,兩騎快馬賓士而來,身後,沒有任何的隨從。

那日,蘭禦謖命蘭錦跪安後,蘭錦預感到沈千染的敢冒這麼大的險報復一國帝王,定有全身之退的良策。

他傳來岐央,把近來沈府所有發生的事,詳細地報告一遍後,他很快就理出頭緒。

他萬沒有料到,沈千染出手這般狠,不僅僅要讓蘭禦謖犯下*的罪行,還要讓西淩的整個江山動盪不安。

時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出沈千染的下落,阻止她下一步的行動。

他篤定,此時的沈千染一定是和蘭亭在一起。沈千染埋下如此驚天的大局,蘭亭肯定有所察覺,並適時地護在沈千染的身邊。

唯今之計,他只有引出蘭亭,就能見到沈千染。

他把引蛇出洞的地點設在了麗水府。

這三年,他廢了一番的心力去尋找鐘家暗衛的秘密訓練基地,三年前所有的線索斷在了珈蘭寺。他便以珈蘭寺這個地點的周邊小鎮做了整體的分析,從物資供給上考慮,把地點定在了麗水府這個離珈蘭寺最近,又最繁華的地方。

可惜麗水府四通八達,無論是水路、還是路陸,有數條通往各州縣,所以,這些年來,他雖然知道蘭亭偶爾會出現在麗水府,但卻無法實質跟蹤到他返回暗衛基地的路線。

所以,當日,他便吩咐趙承恩用飛鷹傳信,擺下一套迷局,引出蘭亭和沈千染,同時,他快馬加鞭攜同趙承恩奔赴麗水府。

蘭錦帶著趙承恩一路馳了三個日夜方到了麗水府,此時,在局勢未進一步惡化前,他並不想與沈千染走到交惡的地步。但是,如果沈千染仍要一意孤行,他不惜與她絕裂,也要做到保全蘭禦謖。

蘭錦一下馬,趙知府便迎了上來,尚未請安,蘭錦便揚手制止,並將手中的馬鞭扔給身邊的趙承恩,直接道,「不必多禮!」他簡裝前來,就是不想驚動太多的人。

趙承恩順手就把馬兒和手上的馬鞭扔給前來侍候的家丁,吩咐道,「牽到馬房後好生喂些糧草和水,護理一下馬蹄,跑了三個日夜了。”

進了趙府,一個絳衣女子和另一個青衣丫環打扮的女子已在大堂上候著。

一見到趙承恩,青衣丫環打扮的先上前雙手作揖,「魏青蘭見過趙公子!”

絳衣女子亦上前福了個身,「小女魏青霜見過公子!”

趙承恩指了指身邊的一身普通勁裝打扮的蘭錦,帶著看好戲的心情吩咐道,「青兒,霜兒,快給給七殿下請安!”

因為幾個人進來時,都是背著光,兩個少女對自家的公子極為熟悉,憑著身影便認了出來。對他身邊一身普通勁裝的男子,一時也沒去注意。此時兩個少女瞧清蘭錦那張臉的那一剎那,全都怔住,竟一時失儀地佇站著。

蘭錦早已習慣這種狀況,他直接跨過兩個女子,在一張輔了層白色錦布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趙承恩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拍了拍魏青蘭的肩取笑道,「青兒,這些年本公子都差點忘了你的性別了,今日總算有一點女子該有的表情!」魏青蘭是趙承略的布在麗水府的暗探,多年來,雖從未曾見過蘭錦,但她一直受命于配合蘭錦在找鐘家暗衛的秘密訓練基地。

趙青蘭很快地斂住失態的神情,上前正正經經地象男子般一揖。

在魏家姐妹向蘭錦報告這幾日所搜到的消息時,趙知府便在茶几上忙著泡茶。

他多少從趙承恩的口裡瞭解到七殿下的潔癖。這時他們要談正經事,也不敢讓下人進來侍候,只好親自動手。

他先從一旁的燒得正開的熱水裡夾出一個白玉瓷茶盞,又親自挑選茶葉用滾水燙過之後,方動手煮茶。

趙青蘭從懷中取出一張麗水的地圖,在上面標記著一些紅色的記號,她詳細地說著每一個記號標注的地方,沈千染和蘭亭是幾時到,幾時離開,這期間接觸過什麼人,做過什麼事。

蘭錦接過趙知府遞過來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抬頭直視著趙青蘭,「你確定他們今日會在九鯉彎出現?”

趙青蘭肯定地點點頭道,「這幾日,我們每半個時辰就換跟蹤了人,所彙集的消息,這個沈家二小姐所去之處全是寺廟,並在每個寺廟是點了平安燈。雖然燈上沒有記名,但可以瞧得出,她是在祭拜某些人。而今晚酉時開始,在九鯉彎會有一場祭祀活動,是給遠方的親人或是死去的親人放蓮花燈。”

趙知府解釋道,「在本府,每年的五月初九,會在九鯉彎辦一場民間的放燈會。以往通常子時會結束,今年不同,一是江南水災,死了不少的災民,二是,今晨傳來消息,在揚州府三十裡外的一個地方發生山體滑坡,死了上千名的災民。所以,本府讓雁山寺的住持今晚去九鯉彎做一場法事,加上祭拜這些活動,可能會到明早才能結束。”

趙承恩一驚,幾乎脫口而出,「按行程,沈尚書和里安公主也是差不多這個時辰到達揚州,有沒有他們的消息?」說完,他神色帶著擔憂地探向蘭錦,卻見他神色自若地品著杯中茶,甚至連指間都不抖一下。

趙知府搖首道,「公子,這個下官就無從得知。”

「父皇應該收到消息!」蘭錦嗯了一聲,神色淡淡近似自語一句。垂下眸的瞬間,銳利的、骨髓被吞噬蠶食般的巨痛再次傳來,他無法想像,父皇在得知甯常安身死時是什麼滋味。

他知道,這也是沈千染的一個局,但是他的父皇不知。如果可以,此時,他真想伴在他父皇的身側。

情深不壽,是因為他也希望父皇從此死了這條心,所以他從龍衛手裡攔下了一些關健的資訊,他知道,那轎子裡的人,已不是真正的沈越山和甯常安。

沈千染確實狠,為了讓蘭禦謖相信,不惜讓千人同身埋葬。

可是,這樣的災難是無法用人力策劃,蘭錦初時還能冷淡自若,越想越感到心驚肉跳,神色愈來愈濃重!那未免太可怕,難道揚州城的山體滑坡是沈千染未卜先知?她極巧地利用了這一個災難讓甯常安和沈越山從此逃出升天?

趙承恩本想再問一句,在瞄向蘭錦時,喉間蠕動了幾,瞬間啞然。只因,他真的不曾在蘭錦眸裡看到這樣的神情,他似乎一句也沒聽到他的話,而是陷入一種沉思,那琉璃眸很平靜,瞳孔深處卻拉出一波詭譎恐怖。

眾人靜了下來,大堂之中連呼吸都變得沉滯。

魏青蘭輕輕咳了一聲,決定打破眼前的壓抑局面,她略傾身,一揖道,「七殿下,屬下當時用丁勝奇的名諱,可台下並沒有過多的回應,倒是因為借用了趙小姐的之名,被一個黃裳的女子當場戳穿。”

魏青霜聽了後,便稍稍形容了一下黃裳女子的情況,並告訴趙承略,黃衣女子身邊的幾個侍婢的特徵。當時還要感謝這黃裳女子出言駁斥,要不然,人山人海的,她們一時也注意不到她身邊相擁的一對年輕男女,以及男子周圍似乎隱隱藏匿著一些高手。

趙承恩突然仰了天,頭疼地拍了一下自已的前額,想不到沒把沈千染光明正大地引出來,倒引來了自家的小妹,她苦笑,「那是小妹,一定又溜出來玩!」說著,靠近蘭錦朝他支了支肘,「我這小妹可不是很好管束,自小隨義淨野慣了,那性子可不是尋常的大家閨秀,七殿下,以後有你受的!”

原本那日他們計畫,行騙的格局被沈千染拆穿,於是他們借此故意刁難沈千染和蘭亭,適機有理有據地跟蹤她們的行蹤。

魏青霜和魏青蘭眼神略一交匯,便沒有將那日趙十七見到蘭亭的失態的模樣報告了出來。

一旁忙個不停的趙知府心道:哪有這樣編排自家妹妹。

蘭錦也沒有去理會趙承恩話中調侃的意味,他修長的手指有一下無一下,沒有任何規律地敲著紅木桌面。

趙承恩收斂了眼中的笑意,在蘭錦的身邊坐了下來,並示意眾人坐下說話。神色也變得正經下來。

蘭錦轉首看向趙承恩,唇角撩動的角度帶著點漫不經心,「就算確定了他們二人今晚會在九鯉彎出現,但本王不能就直接去找沈千染,否則以蘭亭的警惕,肯定會察覺到麗水府如今已遍佈趙家的暗探。那本王這三年來的籌畫又會夭折。”

趙承恩點頭認可,他們為了查出鐘家的暗衛基地,這些年付出這麼多的心力,豈能輕易附之一炬。

「趙小姐如今身在何處?」蘭錦頓了一下後,抬眸問向魏青蘭。

魏青蘭道,「在雁山寺,這幾日,都和雁山寺的住持在討論佛法。」她們並不只得趙家小姐,只是她突然出聲指出了騙局。她們姐妹倆懷疑趙十七與沈千染有什麼聯繫,便一直悄悄派人盯著梢。

蘭錦突然轉首看向趙承恩,那琉璃眸似笑非笑,「你這妹妹倒是來得巧!」在那異常燦美的眸子下,趙承恩卻感到森詭寒意一點點地從皮膚上沁潤,趙承恩心一虛,劈口便道,「別,別打我這寶妹的主意,要是讓我家老祖宗知道,我這腿都會給打斷。”

蘭錦精緻灩漣的唇邊露出個帶著點戲謔,「吃點小苦罷了,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趙承恩臉上笑得溫洵,心裡卻暗自嘀咕咒駡:原來兄弟就是這樣拿來利用的。

蘭錦優雅地吹了吹茶水上漂浮的碎葉,突然信手沾了杯中的茶漬,兩指輕輕一彈,那浮上面的茶葉便落在了趙承恩的眉心之上,眼角一挑,「在腹誹本王?”

魏青霜和魏青蘭見自家公子如此狼狽,忙轉過首裝作沒瞧見。

趙承恩被蘭錦那勾魂攝魄的琉璃眸晃了一下,只覺得眼前堆滿了璀璨妖異的水晶,那眸光像是能吸納他的靈魂一般,讓他差點怔怔地就點頭同意了。

可馬上腦裡就晃起自家老祖宗手上的虎頭杖,暗罵一聲:妖孽,想迷惑本公子,門都沒有。

他抹去額上的茶汁,堆起一臉的苦笑,「小苦也不行,說了,我這妹妹可不是尋常的寶貝,是我家老祖宗的心頭肉,莫說是傷了一點,就是被嚇到,我家老祖宗若知道與我有關,我也逃不了一番責罰。”

「那你當為了我受罰吧!」蘭錦口氣很不以為意,但轉開眸間,神色帶了絲冷意。

麗水府九鯉彎。

夜晚的麗水經過白天的一陣喧嘩後,此時,顯得份外的寧靜。

趙十七隨著雁山寺的行僧隊伍在黃昏時終於到了九鯉彎的法壇處。

她自幼隨師父行走于民間,對民間的一些禮俗也深諳于心。

她一身白色的淨袍,只用一根青木簪把一頭的青絲固著簡單的髮髻。在僧侶群中,幫著分發一些元寶蠟燭。

「大家注意了,燒完元寶離開時,記得熄滅明火,此時是初夏季節,千萬別引起山林失火。」府衙的人執著榻子周圍巡邏著,一邊吩咐眾人小心,一邊笑容滿面地接過村民贈送的準備拿來祭祀瓜果。

「賣蓮花燈,白色的、粉色的都有,一盞三十文錢!」一群婦人手中提著滿滿一蘿框的蓮花燈沿著堤壩邊走邊叫賣著。

突然間,遠處傳來一陣急急地馬啼聲,眾人疑惑地抬首看去,只見為首兩個女子一身的勁裝,手裡飛舞著一個套馬的繩子,眾人一驚,暫態人群就亂了起來,紛紛地朝一邊擠去,欲騰出一條路讓那匹快馬通過。

當那女子愈行愈近時,手上的馬套突然一擲,準確地套上了趙十七的腰間,狠狠一拉,在趙十七驚呼聲中,將她火速地掠上了馬。

趙十七因為要隨行僧一起做法事,所以,讓身邊的一些侍婢離自已遠一些,她擔心祖母派給自已的侍婢仗勢欺人慣了,引起祭祀百姓的不滿。

唯有執畫和執硯兩人侍候在身側,幫著一起分發元寶蠟燭。

兩丫頭見自家小姐被人擄了,扔了手中的東西,提著裙子邊喊邊追,「救命,我家小姐被騙子捉了,快救命......」執畫的記憶很好,雖是黃昏,那女子又是從她們面前疾速而過,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是那日遇到以她小姐名譽行騙的一對女子。

對岸,沈千染恍若未聞前面發生的一切,她的雙手呈十,靜靜地為死去的千名在山體滑坡中的死者默哀。

這場災難,果然如重生前一模一樣,甚至連死亡的人數也一樣。

她雖然知道,在這樣人力無法改變的悲劇前面,不是自已努力就能改變這些難民的死亡命運,但她的心還是覺得愧疚難當。因為,她利用了這一場的悲劇去給自已的父母找尋一條生路。

蘭亭輕輕地撥著水面,看那一盞盞地蓮花燈隨著水波漸行漸遠。此時,他的眸光比眼前的這河水更深不見底。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10:35 AM

一百一十五 兄妹交鋒二

沈千染放完最後一個蓮花燈時,站起身時踉蹌了一下。

「腳軟了?要不要去那裡坐坐?」蘭亭傾身上前,他的兩只手穩穩固住她的身體,讓她舒舒服服後仰在他的身上。

「沒事,可能是因為蹲太久的原因,雙腳有些麻!站一會就好!」她閉著眼將頭靠在他的胸前,憂傷的情緒暫態被安撫。

蘭亭支撐著她軟綿綿地身體,輕輕地無聲而笑,這幾天下來,這小丫頭身上的刺都快被她撥光了。如今,也能坦然地接受他隨時而至的懷抱。

沈千染看到對面來了很多的官差以及侍衛正在維持秩序,那些侍衛看上去都不象普通的侍衛,沈千染不由得環視了一下四周,才發現,河道的兩旁已人把守了不少的侍衛,禁止百姓隨意進出。

儘管如此,好象也沒多大影響祭祀活動的開始,她看了看對面亂哄哄的人群,和尚開始誦經,一些嚷著叫賣的聲音亦此起彼伏地滲在人群喧嘩中。

沈千染留意到那些侍衛在盤察可疑人時,動作、神情很利索,一舉一動都象受過嚴格的訓練,她蹙眉道,「蘭亭,你瞧那些侍衛,好象不是衙門的!”

蘭亭挑了一下眉,語氣倒有些輕描淡寫,「方才那被擄的小姐身份不輕!”

沈千染向來只對有關自已的人和事才瞭解,聽了後倒有幾分好奇,便開口問,「剛才那被擄的人是誰?”

「就是那天在台下戳穿騙局的那個小姑娘!」方才趙十七的丫環大嚷大叫時,蘭亭一眼就認出。他微微思忖片刻道,「如果我猜的不錯,她才是真正永安候府的小姐!」義淨淡出西淩已有十五年之久,能如此瞭解義淨的,又是這般年輕的少女,應該是義淨的俗家弟子。

沈千染細細地回憶那日之事後,點點頭道,「有道理,那黃裳的少女一開口就問那騙子,知不知道義淨現在所在何處,那說明,她知道義淨在哪!”

蘭亭神色有些凝重,「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父皇已將趙小姐許配給蘭錦!」蘭亭眸光略含探究地看著沈千染。

沈千染沒有聽出蘭亭語氣中帶著提醒的意味,不感興超地淡淡一笑。這一天下來,她的心情太壓抑了。她看著水面上一盞盞載著所有人的寄託的蓮花燈,神思微微隨波而晃。

「蘭錦也同意了!」蘭亭覺得,這小丫頭今日怎麼會變得遲鈍了?對面的趙小姐被劫,那就是說明,很快會驚動趙家,驚動蘭錦,這一切不是太巧合了?

「哦!」沈千染隨意地點了點頭,心想,重生前,蘭錦差點娶了沈千雪,果然,她的重生改變了很多。

突然,她感到一絲不解,按理,蘭禦謖如此恨沈家,怎麼可能會將沈千雪許配給自已最疼愛的兒子?

難道,前世中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一想及此,她的心就突突而跳。

「怎麼啦?」蘭亭見她神情不定,失笑地輕輕拍了拍她的小臉,戲謔,「想什麼呢?這般專注!”

「在想蘭錦的事......」她半呢喃一句,突然一種詭異甚至不詳的感覺浮起,轉念間,仿佛每根神經都被凍結了一般,她猛地抬首,對著劈口便道,「蘭亭,你快離開這,走近道回京城,去一趟瑞王府,把賜兒給我帶出來。”

她猛然把眼前發生的一切與自已聯繫起來。

那日在景華街遇蘭錦,她就知道她策劃讓父母離開西淩的事瞞不過蘭錦。她之所以放心由蘭錦帶走甯天賜,是因為,在放離甯常安的沈越山遠走高飛的計畫上,她知道她和蘭錦是同一陣線。

如今五天過去了,事態已經朝著蘭錦無法預測的發展方向了,她想,蘭錦多少肯定知道一些,一定是坐不住!

「你擔心蘭錦對賜兒會不利?」蘭亭不以為然地勾起唇角,心道:得讓你急一急,長長記性!

「他或許不會傷害賜兒,但他絕對會拿賜兒來威脅我。」沈千染嘴角彎起一股難以言狀的辛酸,明明是自已親人,卻是這一種痛徹心扉的傷害,她閉上了眼,如同那一夜,郭嬤嬤將她的頭狠狠砸在牆上時夢魘,「我不甘心,我籌了之麼久,我決不允許我敗在這裡。尤其是自已想要償試去信任的人手裡。”

沈千染心中沉痛難忍,但因為蘭亭就在她的身邊,此時,她那雙明眸沒有一絲的慌亂,帶著十足的信任看著他,「蘭錦肯定猜到了我下一步的行動,所以,他借著趙小姐的這個局來引我出來,我現在全明白了,那日我們所見的騙局是針對我們的一個局,蘭亭,在我和蘭錦談之前,你得馬上把賜兒救出來,我不想,讓賜兒受制于蘭家!」她那日在台下時,還很奇怪,為何那個青衣丫環會提出丁勝奇這個名字。

現在回想,一定是蘭錦知道了什麼。

從回西淩開始,她防的就是蘭亭,因為蘭亭暗衛的資訊收集天下無雙。

對蘭錦,她不僅僅輕敵了,還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把賜兒交給他時,把他當成兄長,而不是蘭禦謖的兒子。

一想到,自已的親哥哥會拿著她的兒子來威脅她,她就覺得隱晦難測,散著入骨冷詭。

蘭亭早就知道沈千染的下一步行動,更知道只要沈千染控住這一局,至少在半年之內,蘭禦謖不敢動她分毫。雖然這一局會引起西淩的社稷動盪,但他還沒牢牢掌握皇權時,他願意看到這結果。

他神色鎮定地瞧著沈千染,依然不語。

沈千染此時心就像被攪亂的潭水,所有的智慧和冷靜全被掏空了般,思緒一片混濁,她完全猜不透蘭亭的想法,看著他侃侃而笑,說著慵懶而滿不在乎的話,只覺得心都要嘔出血來,她眸光透出一股淩曆,「蘭亭,如果賜兒有任何事,我決活不成!如果你擔心留下我一人,你相信我,我不會有事。你走近道,以你單獨的腳程,估計半日就能到京城,我在這裡和蘭錦周旋,我只給你一天的時間,你能做到麼?”

「這麼說,你就給我半天時間,讓我救人?」蘭亭眸色一眯,帶著抱怨的語聲,「蘭錦離開京城前肯定做了一系列的準備,要從龍衛手中劫出賜兒,談何容易?小丫頭,你真當我是神?」眸色一轉,口氣突然變得曖昧,「除非......」

沈千染萬萬料不到蘭亭是這種態度,她那雙美目如同有燈花一爆,瞬間的怒焰歸結到泯滅的灰冷,聲音反而不再急噪,近乎冷笑地反問,「除非如何呢?」如果蘭亭敢說出半個字勿略她賜兒的事,她就一把將他推進河道中,從此各走各的路。

「除非,事成了,你答應本王的求婚!」蘭亭竟象猜中她的心事一般,眸內好似閃逝過一抹妖異流光,攬了她一把,將她帶離河岸,嘴角弧度高高挑起,「想想看,你答應越快,我就越早動身,賜兒就越早安全!”

沈千染愣了下,這個節骨眼上,蘭亭竟會有心思考慮這些?

卻在抬頭一瞬間,看著蘭亭嘴角的一抹捉弄,福至心靈般心思一亮,暫態笑了出來,「蘭亭,是不是賜兒已經在你手上了?」蘭亭怎麼會是看她如此焦急,還在慢悠悠地兜著她玩。

「你就一個翻臉無情的丫頭!」蘭亭輕輕地點了一下她的額頭,深遂的眼窩下一雙鳳眸透亮如星辰。看著她,暖暖的微笑中,唇角浮泛起溫柔而迷離的薄霧來,「傻丫頭,我都說了要護住你,怎麼會把我們的兒子給忘了?”

「倒是你——」蘭亭輕責地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神色變得異常認真,「不應輕信蘭錦,要記住,蘭禦謖和蘭錦之間的父子情,並不亞于,你和賜兒的母子情。一下次較量時,千萬要記得這一點!」他相信這一次後,沈千染會和蘭禦謖衝突不斷,蘭錦肯定難以置身事外。

「蘭亭......」她帶著哭腔喚了他一聲,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被一個人如此周全地呵護著。

蘭亭一時沒料沈千染有這般小女孩的模樣,微微一懵,旋即展眉失笑,「好了,好了......別太感動,你這梨花帶淚的小模樣,我會趁機向你提要求的。”

他牽了她的手,走了幾步,指了指上游的方向,嘴角掠起一絲可惡的笑,「走,今兒本王帶你喝花酒去!”

這時,一陣金鑼響起,為首衙獄的大聲嚷著,「都過來,趙知府來了,有話要問大家。」他又指了指對岸,敲了一下鑼後,扯著嗓門吆喝,「對岸的聽到沒有?快過來!我們趙大人有事要問!”

「這回總算正戲要開場了,那你是想迎頭而上,還是再跟他們玩幾圈?」蘭亭看著河面上沉沉浮浮的滿是蓮花燈,臉上帶著一抹閑然的笑意。

「先讓他們等等吧,我肚子餓了,先找吃的去!」蘭錦居然想用她的兒子來威脅她,她豈能讓他如此順意?先帶著他們兜玩。

「好,就依娘子!」蘭亭吹一聲口哨,遠處很快傳來一聲的馬嘯,接著,一匹赤紅的馬從岸上不遠處的小林中跑了出來,赤野很快地就跑到蘭亭的身邊,親膩地用腦袋挨著蘭亭。

「怎麼換坐騎了?」沈千染記得來時,他們騎的是一匹普通的白馬,而這只,顯然比之前的矯健。

「它叫赤野,日行千里,是從異族的族長那奪來的,跟了我快三年了。之前怕洩露我們的行程,所以,沒騎它。現在,蘭錦估計很快就會出現,我們騎上它,讓他慢慢追!」說完,雙手托了沈千染的腰,將她抱上了馬背,自已一躍而上。

在馬兒賓士過來時,已經驚動了一些官差,他們提著明晃晃的刀沖了過來,邊跑邊喝,「不許動,趙知府有話要問!”

蘭亭哪會將這些小螻蟻看在眼裡,他雙腿一夾馬腹,那赤野四足馬上帶風,沿著河道向上游疾馳而去。

前方的侍衛見狀,立即抽出腰中的長劍,曆指蘭亭,大喝,「大膽刁民,馬上停下,否則刀劍無情!”

沈千染本能地摟緊蘭亭的腰,將小臉半埋進他的肩窩,眯著單眼緊張地盯緊侍衛手中那發著寒光的利劍。

蘭亭吃吃而笑,對懷中的沈千染道,「害怕就閉上眼!」說完,手中的馬鞭向著侍衛手中的刀抽去,沈千染看到,明明是短短的馬鞭,在揮出的那一剎那,挾著尖銳的空氣劃破聲,象蛇信一般變長,一把就將侍衛手中的劍挑飛。

蘭亭狂妄一笑,諷刺,「永安候的家將,不過如此!”

不過是喘息之間,抬頭時,沈千染就發現他們倆已經沖出侍衛的包圍圈,並遠遠甩開。她看著道旁的低矮樹木極速地從她眼前晃過,疾速產生的風鑽進鼻息時,呼吸都感到困難,她方體會什麼叫日行千里。

「我們去哪兒?」沈千染抬眼時,就看到蘭亭咽喉處微微凸起的地方,臉微微一紅,想側開。

「你說什麼?」蘭亭收緊雙臂將她擠回,他將耳朵靠近她的嘴唇,風馳電掣似乎讓他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

「我在問,我們這是要去哪兒?」沈千染提高了音量。

「聽不清呀,你說什麼?」蘭亭的臉開始在沈千染的嘴唇上摩擦了起來,沈千染這時才從他的捉狹的鳳眸中看出他的意圖。

又是這德行了!沈千染搖搖首不理會他。微微放鬆身體,閉著眼將頭埋在他的胸膛處,任風呼嘯地從耳畔刮過。

想到不久就要和蘭錦面對面地撕破臉,她不知道,將來她和蘭錦會不會走向陌路,這是她極不願的事,但要她為了蘭錦放棄報復蘭禦謖,她做不到!蘭錦他永遠也無法體會,她失去了什麼!

「別想太多了,你這心就不能裝點別的?」蘭亭忍不住抱怨一句,突然雙手叉了她的腰,將她一接,讓她分開腿面對面地坐在他的膝上。

「別這樣!」這種與他共騎的姿勢讓她產生了極強的羞恥心。

「怎麼呢......」他的聲音帶了些微啞,眼睛落在了她的胸口處,因為她被他緊緊擠在他的胸前,磨蹭中,她胸口的飽滿若有若無地斯磨著他的。

他突然就撫上了她的眼角的淚痣,就在他的手指與她肌膚相觸的一剎那,一種莫名的悸動瞬間傳遍她的全身,難以言喻的微妙觸感,帶著冰涼,帶著淡淡香草的氣息,讓她變得恍惚、沉醉......

「不夠了,不夠了......」蘭亭緊緊地托著她的後背,將她用力摁向他的懷中,他聽見自己的心跳不由控制地加速,氣息恍若也跟著亂了,胸前少女柔軟的身軀緊緊煨著他,但僅僅這些——似乎不夠了。

就在那心思一念間,他低下頭,牢牢捕捉到了她的唇瓣,淺啜吮吸,輾轉不停。

疾速中,她似乎被帶進一種陌生的視覺中,所有的感官被放大。她感受著他帶著香草的氣息,漸漸地在她的肺腹間暈開來,唇舌間柔軟帶著溫潤的觸感,象帶著一股魔力催促著她去靠近,去回應......

她伸出舌頭償試去舔一下,好甜......她伸了進去,很快被他整個捕獲,被他吸了進去。

他第一次看到懷裡的人癡迷的模樣,鳳眸漾開一絲瑰麗的波瀾,「染兒......」

「蘭亭......」她喃喃地回應著。

他修長如玉的手一圈一圈地撫摸著她胸口的柔軟,雖然隔著衣裳,但那炙熱的溫度從他的手心中,直透她的心臟。

那是一種陌生的帶著奇異又震憾的感覺......她感到自已幾乎綿軟地化為一攤的水。

可是......象哪裡有些不對的......

他的手掌從她的後腦勺緩緩摸過她的後頸,滑過她的纖腰,最後落在她的後臀部,輕輕一托,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頂在了那處。

她的下腹的象被突然掏空似的,一種異樣的空虛感讓她本能地搖擺著腰肢向她蹭著。

蘭亭全身的血液暫態沸騰地暢流到四肢百骸,全身的細胞變得赤熱躁動起來,他低吼一聲,便掀開她的裙子。

沈千染往後仰著,一手本能地想捉住些什麼,一觸,卻是馬兒狂震動的背肌,沈千染驀然驚醒,她發現,此時自已身處野外,而且是在賓士的馬上。

「蘭亭,不要......」她臉色急劇地慘白,尖叫一聲,她想不到自已變得如此放浪起來!

而蘭亭,這在光天化日之下,又怎麼能這樣對她?

蘭亭的神智被她的尖叫一下抽了回來,但身體傳來的異樣,讓他感覺自已要撐爆了,他也不想的,只是受不了這種陌生的感覺。以前,他從不這樣失態。

他急劇地喘息著,不再動,只是靜靜地抱著,一圈一圈地收緊。

她在他懷裡,感受著他舒張有力的肌肉在緊繃著,感覺到他極力地壓制自已*的抬頭。她知道,這對一個成熟的男子是極大的考驗和折磨,可是......可是,她真的沒有勇氣!

「對不起......」蘭亭用力吐出胸臆裡快焚化的火焰,擰了一下她的臉,「你這小魔障,總有一天,我會死在你手上!”

她看到蘭亭聲音雖清冷了下來,但那眸中的欲焰並未消失,忙撐離身體,極力想找著話題。但她心緒太亂,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蘭亭,你們說說話,說說話你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說什麼呢?」蘭亭笑開了,他張開口,讓風肆無忌憚地灌進自已有胸腹中,漸漸熄滅體內的焰火。

「比如......比如......」

在沈千染以為他終於冷靜了下來時,蘭亭突然一個俯身,俊美的臉瞬間在她眼前放大,連鼻翼細小的毛孔都能看見,還有那雙狹長的鳳眼,長長的睫毛幾乎都要扇到她臉上了,「比如,你今日的月信該好了吧!”

沈千染臉色一紅,轉開了臉。

蘭亭吃吃而笑,瞧著她不敢靠在他的身上怕勾起他的欲火,又擔心摔著,極力地撐著的模樣。忍不住伸出兩指,捏了捏她的鼻頭,「遲早一天,收了你!」說完抱起她,讓她側坐著。

那日抱著她騎馬,就聞到她身上傳來淡淡地香灰的味道,知道那是女子用信時用的東西。所以,那晚在客棧給她點烏雞湯。夜裡偷偷地抱著她時,他也是循規蹈矩,好不容易忍到今天,可惜地點不對!

她聽到蘭亭語氣中的痞意,偷偷地噓了一口氣,安安心心地重新靠回他的懷裡。

與他相處幾日後,她也摸出些門道,蘭亭總是時不是地說一些讓她臉紅耳赤的話,這時候,她最好的回應就一沉默。

蘭亭狀似不經意地又問了一句,「上個月,你明明在月中來月信,怎麼這回繞到月頭了?」此時,他的聲線低呤婉轉,纏綿如愛人般體恤,「我聽說女孩子月信還是准一些比較好!”

這回沈千染無論聽到他說什麼,都不理會了,連眼睛都不肯睜開。直到蘭亭勒馬停住,她才睜開眼。

「這是河道的上游?」沈千染難以置信地看到,整個水面已經被來往的船隻照得煌如白晝。河道上只有兩種船,一種是船頭船尾掛著長長燈籠竄的花船,船首處擺了張長榻,幾個衣裳豔薄的女子以各種姿態坐在上面。另一種是前來觀看的恩客的船。

「這裡離麗水府只有二十裡地,地點很小,卻是整條麗水江有名的銷金窟。”

「你帶我來這幹什麼?”

蘭亭下了馬,將她抱下來,左右看了幾眼後,拉著她的手往前走,臉上帶著惡趣味的笑,「不是帶你來,是帶蘭錦那廝來!”

沈千染雖有些莫名其妙,但蘭亭向來做事總有理由,她也不多問,看蘭亭東張西望地找著上花船地渡口,也不像是熟門熟路的樣子。

兩人找了一條花船,登上船時,三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迎了上來,蘭亭個頭高很扎眼,那三個少女一見喜得就想上前牽了帶上樓臺。

蘭亭忙退一步,躲在沈千染後,將她往前一推道,「我陪我家娘子來的,她有銀子,你們得好好侍候好她,到時才有賞銀拿!”

當中一個年紀相對大的女子先是一怔,這年頭,帶自家夫人來玩的倒是第一次見到,但有銀子就是爹娘,她很快就朝著沈千染福身,「這位夫人,請問要聽小曲還是看歌舞?”

沈千染淡淡笑道,「先弄幾道特色的菜,先上一壺熱酒!”

酒菜上來時,沈千染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吩咐那些美姬,「來幾段小曲!”

一個粉衣的少女忙上前領了,一看眼睛就放亮,笑道,「多謝夫人!”

蘭亭笑道,「你倒大方,聽個小曲打賞一百兩!”

幾個穿著輕紗薄裙的女子,很快又唱又跳。

蘭錦來得很快,沈千染放下手中的未吃完的半碗粥,抬頭瞧蘭錦時,臉上已沒有那日分別的的溫情。

蘭亭明知故問地笑著,「什麼風會把七弟給招來?”

蘭錦琉璃眸中溢出暗冷,「若非九鯉彎出了些事,小弟還不知道三哥大駕光臨,這還不是給三哥的赤野給招來麼?想不到三哥這麼有閒情,祭完英靈就帶著沈二小姐逛起花樓了。」蘭錦並不坐下,他眼睛並沒有看著蘭亭,而是直視著沈千染,「我想和沈二小姐談一談,請!」他做了一個手式後,便負手而出,站在了船尾的扶欄處。

沈千染看了蘭亭一眼,站起身,「我出去一下。”

蘭亭淡淡一笑,眸中帶著鼓勵。

兄妹面對面時,兩個的眸光並不交錯。

「丁勝奇!‘丁’姓也就是‘甯’去了寶蓋頭,二小姐兩年前就有這個意思,想脫離西淩,從此不要西淩的僻護?”

「僻護?」沈千染嗤笑一聲,滿是不屑,「七殿下說得真可笑!自從蘭禦謖登基以來,甯家就是他的銀庫,打戰也好,震災也罷,先不動國庫,總是先跟甯家開口。如今,甯家連採礦權也還給了西淩,又把十幾年累積的財富雙手奉上給蘭禦謖。七殿下,還有什麼立場來提‘僻護’二字?”

蘭錦對她的質問無動於衷,他對甯家的何去何從並不關心。

「我今日跟你來談,是說購糧之事。三倍的價格,太高,希望你以原價賣給西淩!”

「原價?七殿下,阿染是做生意的,不是開慈善館的!”

蘭錦看著沈千染控不住的憤恨神情,冰冷的聲音裡聲音帶了一絲戲謔,「沈二小姐,本王來找你,說好聽是商良,說不好聽就是來通知,如果你不願意,好,我們京城見!」他冷然一笑,轉身欲離開。

「哥哥——」方才一直無法開懷的情感翻騰、極速湧動,仿佛要撕破身體沖出來,她嘶聲質問,「是想拿賜兒來威脅阿染麼?別忘了,你身上流著一半與阿染一樣的血。”

蘭錦驀然轉過身,帶著泠泠的氣息,精緻的五官上沒有任何感情,炫麗的琉璃眸中一片冰霜,「你錯了,這一半的血,在二十多年前,我已經還給甯常安!”

沈千染身軀一震,眸現驚疑,震撼,無法置信交替出現,「什麼?」她一直不解蘭錦在三年前就知道自已生母的情況下,依然一點作為也沒有,看著甯常安苦苦掙扎地活在沈家。

蘭錦冷冷地瞥視她,聲音冷而緩慢,「如果有一天,你遇到甯常安,請你告訴她。當年,她不顧我才出生二十幾天,就帶著我離開醫谷。在落水時,她雖為了我而將我扔到父皇的手上,可她沒有發現,當時,我的後腰已被水中的一根荊棘刺進,到父皇上岸發現時,我身上的血已經流了大半。”

沈千染微微翹起唇角,嗤之以鼻,「那你是否又知道她被沖走時,後腦被撞傷,失憶呢?七殿下,阿染只能說這是陰差陽錯!”

「陰差陽錯?是啊,這才是甯常安的一直藉口所在,她已把一切過往全然忘記,她與父皇的愛全成了一場空!」蘭錦臉上除了疲憊之色,還有濃濃的嘲諷,「如果那日她看到父皇和秦之遙時,她不是選擇逃避,而是給父皇一個解釋的機會,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她就是一個沒有勇氣、自私、只追求自已感受的女人。沈二小姐,別在我面前說她的委屈,你說父皇逼她?笑話,她是什麼身份,父皇又是什麼身份?她憑藉的不過是父皇對她的一片癡情罷了。父皇若想逼,何苦用二十年的時間?逼她?她怎麼不去死呢?她要是敢拿著刀架在自已脖子上,父皇敢傷你們半分?她用的是賭,她想賭一局,逼父皇成全她和沈越山,在她的眼裡,除了沈越山,我們這些子女在她眼裡算什麼?”

「不,不是,你對她的成見太深!」那一瞬,沈千染被蘭錦這一番話挑到心口,想起重生前的自已是那麼的無助,醜陋、嘲笑伴她成長。因為太需要被人關愛,而被有心機的申氏哄騙,被郭嬤嬤殺死——

疼痛和錯亂從裂開的胸口處傳來,她死死盯著蘭錦,眸光裡全然是絕望與烈焰般憤恨,「不,一直是你的父皇在逼她,她沒有選擇的,沒有——」

蘭錦冷然笑,他的話帶著倒刺一樣,緩緩刺進她的行,再緩緩地撥出,「你一直以為父皇是拿著你們的命逼她,你怎麼不想想,若她在乎自已的兒女,她當年就不會輕易扔下我。甚至這麼多年來,甯常安也一直在欺騙自已,她不肯原諒父皇,是因為父皇用沈逸辰的命來相挾。這回,她走得倒乾脆俐落,也不想想,這後果由誰來承受!”

沈千染重重地搖搖首,她怕蘭錦的話象一株蔓毒紮進她的心,從此生根發芽,從此讓她再也不能擁有一些溫暖的回憶。她顫著聲,語不成調,她極力地說著一些想說服蘭錦,說服自已的話,「難道你不希望她幸福?一個女人就因為被一個皇帝愛上,所以就必接受強權麼?她有選擇的權力。這是她的自由。”

蘭錦猛然朝天而笑,眸中滿是鄙夷,「對,所以我從不恨她,因為她連讓我恨的資格也沒有。沈千染,我倒是很喜歡有你這個妹妹,相對甯常安,你懂得愛和恨,你想為你沈家做些事,我不阻止,但你想傷害父皇,我是決不會允許。如果你這次不退一步,你一生也休想見到你的兒子。”

沈千染的淚再也控不住狂泄而出。

蘭錦漠然看著,沒有任何安慰的情感,在他看來,是這個妹妹太傻,活得太不明白,這樣的淚活該她流。

沈千染在蘭錦淡淡地注視下,她心底明白,蘭錦看得比她透,她狠狠地吐了一口胸中的齷齪氣,不願再糾纏在這種話題中,她冷聲道,「好,兩倍,兩倍的價格,隨你們要不要!”

「兩倍?你真敢搶!」蘭錦扯了一下嘴角,不以為然。

「不是搶,是還!我收這些糧食費了四千多萬兩銀子,現在賣你們八千萬,你們蘭家出這筆錢,其中有五千萬是甯家的,現在把這錢吐出來,合情合理!」沈千染再一次嘲弄地彎起嘴角,「如果我不肯賣,我可以擔保,江南會餓死十幾萬的人,到時,恐怕江山都會變色,血祭成河!”

「你的心倒真是狠!”

「過獎!」沈千染毫不客氣地指出,「這批糧,不會一次性到京城,一個月分兩次押送,為期半年,如果這半年,我少了一根寒毛,那這江南的幾萬人,就給了賠葬吧。這話,望哥哥好好跟你的父皇轉達!”

「要不要讓父皇給你頒個免死金牌?」蘭錦毫不客氣地嘲笑一句。

「那是最好!」沈千染毫不客氣地回應。

「好!」蘭錦思忖片刻,八千萬兩,如今戶部也拿得出來。朝庭已拿回甯家的採礦權,待災後,可以分包給一些商人,屆時也是一筆很可觀的收入。蘭家確實沒有理由再收甯家這筆五千萬兩的白銀。

沈千染突然語峰一變,幽幽地看著蘭錦,「哥哥,可以幫我一件事麼?以兄長的身份!”

「什麼?你說吧!」蘭錦疑惑不解地看向她

「先確實問一下,現在說話安全麼?我不想任何人監聽到!”

「放心,有龍衛在,他的暗衛無法藏匿在四周!”

沈千染還是不放心,走上前,附著蘭錦的耳輕輕說了一陣。

蘭錦聽完後,先是難以置信,接著看著她時,如同看著一個怪物一般。最後,唇角挑起一抹諷意,看著她時,帶著地獄的審判,「我可以答應你,但希望有一天,你不要後悔!很多事情,是沒辦法回頭的,再堅韌的東西也是會被摧毀!」他淡淡地看著沈千染,轉首離去。

「蘭錦,其實,賜兒已不在你的瑞王府,阿染讓這一局,只是為了你是我的兄長。」沈千染看著蘭錦的背影幽幽一句。

蘭錦倏然轉身,猛然想起那很多無法按正常推理的事,就如甯常安和沈越山的假死。以他得到的消息,那時間拉鋸得太巧,像是算准了哪一天,哪一刻會發生山體滑坡似的。他盯著她,一字一句,「有時,我真懷疑你,是不是人!好象,好多東西,你算計得超過活人的範圍。”

「哥哥放心,這一次不是我算計,而是蘭亭在你一離開瑞王府,就派人把賜兒接出來!」她回得巧笑嫣然,心裡卻如驚濤駭浪。既然蘭錦能想到,那蘭亭呢?他的資訊更全,他是否也會這樣懷疑?

「好,既是此,我答應你的事,也一定會做到!」蘭錦眼眸上下逼視著她,帶著無情的審視,琉璃般的瞳孔攸的射出一道寒澈的眸芒,似乎在搜尋著什麼,然後,一字一句道,「但你想過沒有,他日,你如何對蘭亭交代?”

「我沒有選擇!」沈千染苦笑,她若不捏死珍妃,只怕死後,也沒有臉去見她的賜兒,沈天賜!

誰也不知道她到底失去了什麼!或許活著的時候,她會愧對蘭亭,但死後,大家相聚在地獄中時,他就會知道她所有的委屈!她不欠任何人,是這世人虧欠了她!

蘭錦驀然而笑,「沈千染,你果然夠狠,我很期待有一天,蘭亭為了你吃盡苦頭,這廝,太欠治了!”

「哥哥,希望到最後,阿染還能叫你哥哥!”

蘭錦腳步一滯,不語,仍大步離去。

沈千染默默地站在憑欄處看著蘭錦上了岸的背影,直到看到侍衛牽了馬上前服侍。還有一個侍衛過來,拿著一雙乾淨的靴子給他換上。她微微感到莫名其妙,不覺低頭看看自已白淨的繡鞋。正想進去時,卻見蘭錦突然沖到一邊狂吐起來。

沈千染微微吃了一驚,身後卻響起蘭亭帶著興災樂禍的笑,「這廝,回去後,准是要喝上兩天的清水,把自已內臟沖個乾乾淨淨。然後,洗上三天的澡,象僧侶齋戒沐浴。”

「為什麼?」沈千染不解,方才蘭錦進來時,什麼也沒吃一口,至於麼?

「蘭錦有嚴重的潔癖,他認為這裡髒得連吸進去的氣都是髒的。你瞧到沒,除了一雙腳,他的身上的衣角都不曾沾到這裡的任何一個物件。”

「難怪,你要來這裡......」沈千染看著蘭錦漸行漸遠的背影,不覺得問,「蘭錦為什麼會這樣?」她知道潔癖到這種程度其實是一種疾病。

「這應該說是......長得太妖孽惹的禍!」蘭亭微微一笑,不再說什麼。



一百一十六 舊疾復發

在疾馳的馬背上,趙十七不僅不敢反抗,反而緊緊地捉住前面少女的肩膀,以防被馬甩了出去。她心裡懊悔不迭,想不到因為自已一時衝動會惹下這樣的禍根。

她後悔自已因為貪玩,將師父義淨的話拋置腦後。

師父這次同意家人接她回京,一是江南遇百年大災,江南動盪不安,家人極為她擔憂,幾次修書要接她回京城。二則,她下個月就及笄,象她這樣的仕家少女,及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一件成人禮,她又是永安候府唯一的嫡女,在趙老夫人的眼中,必須為她慎重舉辦。

臨行前,她的師父再三提醒,她在十七歲前有大劫難,想要避過此劫,就要安份呆在府裡,哪也不要去。等及笄之禮過後,既刻讓家人送她回江南。

「你要帶我去哪?」趙十七看著路越來越偏僻,天色又越來越黑,她心中寒涼至及。她折穿了她們騙人的行徑,讓她們損失慘重,莫不是此女一不做二不休,要把她殺死在荒郊野外。

「什麼?」魏青蘭隱隱聽到聲音,但風灌過,聽得並不真切。

「你們要帶我去哪?」趙十七心一橫,索性扯了嗓子問,反正是死是禍都躲不過。

雖然身後的少女一直很平靜,但緊緊捉住她的肩的手還是時不時地傳來顫意,魏青蘭微側過身,大聲道,「趙小姐不必擔心,我們是送你到趙公子那,不會傷害你!”

「你?你說誰趙公子?」趙十七滿心狐疑。

「你的兄長,趙承恩,十七小姐不必害怕,我們是奉了趙公子的命令來接你回去的,趙公子擔心你在外面遇到壞人!」魏青霜夾了馬腹,趕了幾步,就到了趙十七的身後,「具體的,到時趙公子會和小姐解釋!”

趙十七偷偷地打量著魏青霜,見她臉上毫無惡相。微微安下心,但一想起,前幾日兩人還借著她的名譽行騙,心裡又開始發怵,心道:既是兄長的人,怎麼可能會借災行騙?莫不是又想騙我,只是讓我乖乖隨她們前去?

在她忐忑不安中,三人很快到了一個叉路口,在前方的一個涼亭中,趙十七眼尖,一眼就瞄到涼亭邊有一輛馬車,馬車左右各掛著一盞燈籠,在夜幕下尤為顯眼,一個白衣的年輕公子正佇立在馬車旁邊,並朝著她們揚手示意。

她馬上認出,那是自已的兄長。

像是劫後餘生一般,趙十七遠遠地就朝著兄長用力地揮著手,她的面紗此時早已被風吹走,一張明豔的小臉在月下光發出晶瑩的亮光。

馬在趙承恩的身邊停下,趙承恩上前一步,雙手托著妹妹的腰,將她輕輕地抱了下來。

趙十七人還沒站穩,就猛地伸出一隻腳,想狠狠地踩向趙承恩的腳背上,趙承恩眼明腳快,飛快一躲,讓趙十七踩了個空。

趙十七嘟著嘴不甘心,馬上飛快地另一隻腳接了上去,可惜連連踩,卻連連撲空。

趙承恩一邊躲得不亦樂乎一邊嘴上還不忘戲謔,「哎喲,我們趙家的小十七就是與眾不同,一看到哥哥就高興成這樣!來來來,踩得著的話,哥哥有賞!”

「好,這可是你說的,可不能反悔!」趙十七抬起小臉,沖著兄長盈盈一笑。兩手提了裙子,開始追逐。

趙承恩是習武之人,對人的肢體動作瞭解相當透徹。趙十七隻要一個微小的動作,他就能判斷出她下一步的動作。

趙十七雖連連撲空,卻越殺越勇,最後一腳適巧狠狠跺在一塊小石子上,那薄薄的繡花鞋底沒起到什麼防護作用,她痛得「哎喲」一聲,半條腿就彎了下去,趙承恩吃了一驚,忙上前扶住妹妹,連聲問,「小十七,哪傷著了?”

小十七嘴角略一彎,一腳狠狠踩在趙承恩的腳拇指上,抬臉時,一張小臉笑成了花樣,得意洋洋朝著趙承恩揚眉,「小樣,本來想踩一下你的腳背,不痛不癢當時提個醒,現在十七不樂意了!」說完,腳底發力,狠狠的轉輾著。

腳拇指雖說是腳上最脆弱的地方,但對趙承恩從軍營中出來的人,不過像是撓癢。但為了逗弄妹妹開心,趙承恩故意痛叫一聲,又不推開妹妹,還誇張地叫苦連天,「小十七,小十七,哥錯了,饒了我吧!”

「饒了你?」趙十七突然伸出手,滿意地刮了一下趙承恩的鼻頭,嬌嗔的抱怨,「哥哥想帶我回京,也不必用這種方式!」想起方才自已一路的擔驚受怕,趙十七又負氣地朝著他另一隻腳跺了兩腳,直到看著兄長的鹿皮靴都是自已的小腳印時,方解了恨似地咯咯笑起來。

趙承恩由著妹妹的腳在自已的腳背上輾來輾去的泄著恨,揮了揮手示意兩個看熱鬧的姐妹退下,才俯下身,低聲哄道,「我哪捨得嚇自家的妹妹,還不是迫不得已?”

趙十七甩著過腰的長髮,背過身不依,「什麼事迫不得已,不能好好說麼?非得用這種方法綁我回來,我又不是不回?”

趙承恩繞到她的前面,伸出手指不輕不重地點在趙十七的額上,「你的未婚夫君到了麗水府了,要是讓他知道你一個女兒家如此拋頭露面,看他敢不敢要你!”

趙十七一聽,微微一怔,撲閃著大眼一睛疑聲問,「哥哥,十七什麼時候冒出個未婚夫君?”

趙承恩寵愛地撫摸了一下妹妹的腦袋,俯下身戲謔,「我家的小十七如此美若天仙,雖遠離京城,但在皇城之中,哪個名門公子不念叨著?不過,這回可不是一般的仕家公子,你的親事,可是當今聖上親自賜婚的,這位皇子呀......」趙承恩說到這,故作神秘地語氣一收,等待著自家妹妹求著自已把話說完。

趙十七聽了,方才玩鬧帶來的喜悅全消失了,心裡如沐冰浴,從裡到外涼個透。

她根本就沒想過自已會被家人定下婚事,主要是義淨當年曾提點過趙老夫人,說她的婚事要在十七歲後方能定下。趙老夫人當時也是滿口答應,言趙家就這麼一個寶貝疙瘩孫女,自然不會急著嫁出去。

可皇帝的賜婚,這不是她的祖母能推拖的事!

「怎麼啦?十七兒?」趙承恩覺得妹妹的神情不對,疑聲道,「不會是高興傻了吧?”

「哥,是什麼時候指的婚?」趙十七垂下眼睫,帶著落落寡歡的神情。那小模樣讓趙承恩一瞧就想哄著讓妹妹笑。

他拉了妹妹一把,指了指馬車,柔聲道,「天色黑了,到車裡,哥哥慢慢跟你說。今晚就跟著哥哥,我們到別莊去住一晚,等哥哥這裡的事辦完,你跟哥哥一起回京城,省得祖母擔心!”

「哥,我......我能不能在這裡多停留幾日!」趙十七抬起頭,臉上帶著輕輕的哀求。她說不上什麼,只是覺得她應該去找黑袍的男子,她心裡太多的話想問,無論是夢還是什麼,她要弄清楚,為什麼一個從不曾見過的人會進入她的夢,干擾了她三年之久。

趙承恩不置可否,在這裡要留幾日不是他能說了算,要看蘭錦的事辦得順不順,「先回府再說吧,哥哥這幾日也有事,要是早辦好,就早回,若是遲辦好,你就在隨哥哥多住些日子。”

「哥哥,我那幾個丫環?」趙十七猛地想起自已的兩個貼身丫環和幾個侍婢。

「放心吧,趙知府在九鯉彎,他會安排好的,你儘管隨哥哥走!」趙承恩扶著妹妹上了馬車。

趙承恩扶著妹妹坐穩後,方在她的對面坐下。思忖著妹妹這性子活潑慣了,要是遇到蘭錦也是這模樣,恐怕會被蘭錦所嫌棄,便小心地提點,「十七兒,七殿下也在別莊中。皇上賜婚的就是他。一會你們可能會碰面,七殿下的性子有些喜清靜,素日也有不少的忌諱。你們現在不熟悉,你要謹記一點,他的東西不能輕易碰。”

「哥哥,你跟我說七殿下幹嘛,我又沒興趣,我才十四,皇上這賜婚也太離譜了!」趙十七一聽就反感,她是自由自在習慣了,要是以後跟著一個人過日子,連他的東西她都不能碰,那還不是成日鬧不愉快,在一起生活該多彆扭。

趙十七原本只是用簪子隨意地固住頭髮,這一路被人帶著疾馳,那木簪早就不知道甩到了哪,一頭烏黑的雲發就這樣散著,微微昏暗的轎子裡,半發拂面襯著姣好的五官,趙承恩輕輕地撫了一下妹妹的臉,「小十七如今都成大姑娘了。你放心吧,皇上給你指的這婚你准是滿意。”

「滿意什麼?我想自已挑夫君,不想被人安排!」趙十七不滿地呢喃一句,「回頭,我一定要讓祖母給我做主!”

「皇上指的婚,祖母哪裡能做得了主?倒是你,在鄉間野慣了,這話可不能在七殿下面前亂說。他這個人你不懂,很多東西放在心裡,陰著呢!」趙承略嘴裡貶著,臉上卻笑著,聽得出並非在貶低蘭錦。

「那我就更不想跟你回去了!哥,我就住在廣源客棧。要不,你要回京時,接我一同回去便是。」趙十七挨了過去,兩只手捉了趙承恩的手臂就開始左右晃著撒嬌,「哥哥,你最疼十七了,你知道十七不喜歡受約束的!”

「不行,若讓祖母知道,我遇到了你,還不把你安全送回去,還不打折我的腿?」趙承恩說到此,一臉是不願商良的模樣,挑了窗簾看著外面的街景,「這時辰天都黑了,等我們回去,七殿下也該出去辦事!你們應該不會遇到!”

趙十七平日喜歡跟兄長玩鬧,但也瞧得出這回光撒嬌是沒用。她靜了下來,垂著眼睫思忖。她雖在民間,也聽過七皇子的事,皇城中最受寵的皇子,民間將他的長像形容得如天人下凡。尤其是隨著太子的失勢,很多人看好,這七皇子會最終繼承大統。

她雖然在自幼遠離候府,隨義淨大長,但她也知道,象她這樣家族出生的女兒,婚姻上往往沒有自由,長輩肯定會有所安排。如果不是因為她已有了一個魂牽連夢縈的人。她對這場帝王賜婚也不會太過抗拒。

突然馬車顛簸了一下,趙十七「哎喲」一聲,捧著腹部就彎下了身子,差點滾了下去,趙承恩眼疾手快地扶住,疾聲問,「碰到哪了?」他心裡懷疑又是妹妹在搞怪,這馬車微一顫的也不至於會傷著。

誰知,趙十七抬起頭時,眼淚簌簌而下,眉眼之間全是痛色,趙承恩這下急了,忙跪下身,托了她的手就想檢查她傷在哪。

「哥哥,不是剛才撞到了,是方才那丫頭用套繩捉我時,卡住了我的下腹,這回疼得曆害了。」趙十七低下頭,嘴裡嚶嚶而泣,眼裡似乎有兩簇亮亮的火焰在跳動,只不過她還是按捺住笑出聲,又狠狠地咬了自已的嘴唇,忍不住又痛叫一聲,哭著極斷腸的模樣,「哥哥,十七,十七是不是要死了......」

趙承恩仰起頭,拍拍自已的額頭,長歎了聲,一掀袍子坐回了原地,「妹妹,你有什麼要求說吧,哥受不起折騰!」那魏青蘭的有什麼本事他還不知道,怎麼可能會傷到他的妹妹,准是這妹妹又動什麼鬼心思,要是他不應了,這會准是沒完沒了地演著,到了京城,還會狠狠地在趙老夫人跟前告他幾次狀。

趙十七一聽,臉一抬,梨花帶淚地抱怨,「哎,早說嘛,害我咬了自已兩口,疼死我了!哥,你幫十七吹一吹!」趙十七故意涎著臉湊上去,朝著趙承恩吐著舌頭。

趙承恩全身惡寒,一邊閃一邊罵,「死丫頭,有你這樣的大家閨秀麼?」他閃到一邊後,「快說,再不說,我就改變主意了!”

趙十七馬上乖巧地坐了回去,雙手象淑女一般雙疊地放在膝蓋上,「送我去廣源客棧,哥哥要回京城時,十七肯定乖乖跟著回去。”

趙承恩看著妹妹如孩兒臉說變就變,付于無耐一笑。思忖妹妹性子,帶著身邊肯定也是淨添麻煩,自已還好,要是煩到了蘭錦,到時他肯定是吃不了兜著走,「哥派幾個人去護你!”

趙十七眼光掠過趙承恩的俊顏,心內一陣陣得意,立即伸出手掌脆聲道,「成交!」趙承恩無耐地與她擊掌為盟。

趙承恩將趙十七送到廣源客棧,特意去了她妹妹的房間,看看門窗又觀察了四周,確實沒什麼異常後,留下了魏家兩姐妹,獨自回趙家的別莊。

「七殿下回來了沒?」趙承恩下了馬就問門口的侍衛。

「還有沒!”

趙承恩馬上吩咐丫環侍候他沐浴,換了一身乾淨的白袍便在大堂處候著。

等了很長時間,快近午時,趙承恩聽到大門口的動靜迎了出去時,被蘭錦蒼白的臉色嚇了一跳。

「出了什麼事?」趙承恩攙扶一把蘭錦,劈口便斥責洪齊。

蘭錦搖搖首,有氣無力地吩咐,「我要沐浴!」一路上,他吐得腳都開始發軟,

趙承恩神色一斂,尚未說什麼,洪齊已經跑去準備。

蘭錦半靠在趙承恩的身上,此時,他的眼前全是泛著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

冷汗不停地從他細密的毛孔中滲出,結成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沿著兩頰滑落,手腳不聽使喚地顫抖著......

趙承恩馬上知道蘭錦方才去過哪裡,稍一聯想,他就知道是誰的主意,臉色瞬間氣成醬青色,他一手托著蘭錦的手臂,一手扶著他的腰,啞著聲線問,「阿錦,還能不能走?不行,就讓我抱你進去!”

蘭錦冷笑亦只有出微弱出氣的份,「我死不了!蘭亭這廝,敢陰我......」

趙承恩把蘭錦攙到他的寢房時,洪齊已備好一切,寢房中,所有的東西都被輔上乾淨的白色綢緞,甚至連窗幔也被換成了白色。

半人高的浴桶上冒著騰騰的熱氣,邊上的小案幾放著一疊乾淨的白色羊毛巾,邊上還擱了一壺的清水和一個白玉茶盞。

從進府門到寢房,這短短的一段路程,蘭錦就幹嘔了三次。

「阿錦,讓我侍候你,你這樣子恐怕連拿毛巾都沒力氣!”

蘭錦接過洪齊遞來的清水,漱了口,吐在一旁白玉盆裡,眉梢眼角抗拒,因嘔吐雙頰染了絲血氣,琉璃眸生出了異樣的邪美,「都出去吧,我還不習慣讓男人來侍候!」平素在宮裡倒有讓小宮女和小太監侍候著。

「有什麼不習慣?打小,我們倆就光屁股在皇上的溫泉裡玩水,你那玩意兒還是我看著長大的!」趙承恩剛想將蘭錦橫抱起放入浴桶中,蘭錦一掌擊在趙承恩的後背上,猛地斥聲,「你敢?”

趙承恩微不解地抬眼看著蘭錦,嘴上雖沒說什麼,但心裡感到蕭索。他們一同長大,年幼時,親密無間,可蘭錦經過那事後,變了!

近乎變態的潔癖,也不再肯與他同喝一壺酒,同睡一床榻。

趙承恩和洪齊默默地退,兩人都不敢離開,都在門口的憑欄處坐著,直到天微微發光時,才聽到裡頭傳出「進來」的聲音。

趙承恩忙推門進去,見到蘭錦已換了一身白淨的綢衫靠在床榻上,臉色青白得如同死人一般。他急忙過去,撫了一下蘭錦的前額,發現他身體涼得跟冰塊一樣,而他露出來的手已經被水泡得皺皺的,看情形,定是泡了一整夜剛出來。

洪齊端了一碗溫熱的清水,赤紅著雙眼上前侍候,聲音倒是很平靜,「殿下,您先喝口熱水!」這種情形,有五年沒發生過了。

蘭錦有氣無力地喝了半口,便「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趙承恩傾身扶住他的肩,讓他舒服地趴在自已的腿上幹嘔,直到蘭錦的氣息微定後,方扶著他靠在軟軟的枕上。

他一手接過洪齊遞過來的毛巾,幫著蘭錦試去嘴角的水珠,眼光卻一滯,只見......

蘭錦白色的衣襟一邊微微敞開,露出美麗的鎖骨。那半片胸口的肌膚竟象水凝脂,隨著他的呼吸上下起伏,其上一點淡淡地粉紅毫無預兆地跳進他的眼簾。

腹下一緊,帶著震顫直擊心臟。手一抖,毛巾便落了地。

他現在明白,為什麼蘭錦會遇到那樣的事,這樣傾豔絕色到雌雄難辯的男子,世間有幾個人能抵禦。一個人美到這程度,讓看到的人已經無法用理智去欣賞,只想佔有......

但多年的軍中極訓但他的意識力已超乎常人,他馬上轉開眼,斂盡異常的情緒,心中暗罵:遲早給這妖孽玩殘!

為了掩飾這種異樣感覺帶來的身體變化,他拿了案幾上的清水,咕嚕嚕幾下就全喝光。

正在幫蘭錦擦著濕頭髮的洪齊瞧了他一眼,沒說什麼,繼續低頭侍候著。

趙承恩有些尷尬地站起身,去邊上的茶几上拿了一個乾淨的白玉瓷杯,倒了半杯的清水,擱在了榻邊的案幾上。這回也不敢在蘭錦的身邊坐著,只是靜靜地站著發愣。

洪齊很快就把蘭錦嘔吐物清理乾淨,又吩咐侍衛悄悄地將浴桶搬出去。

趙承恩聽出蘭錦的呼吸漸漸變地均勻,猜他定是太累了睡了過去。便輕輕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拉過綢被蓋住了他的身子。

遞了個眼色給洪齊,兩人悄悄地退了出去。

沈千染與蘭錦談妥後,她知道該是回京城了。走到這一步,等待她的將是更殘酷的撕殺。

看著麗水江的夜景,她的心此時就如河中燈籠的倒影,仿佛是一片光明,而實質上,裡面全是黑暗。

輕輕一歎,既落入身後人溫暖的懷抱之中,她沒有轉身看他,反而在想著蘭錦離去時,帶著地獄的審判,「我可以答應你,但希望有一天,你不要後悔!很多事情,是沒辦法回頭的,再堅韌的東西也是會被摧毀!”

既使她改變了一切,在她十九歲的那個寒冬,她或許還能活下來。可是,身後的人還願意讓陪在她的身邊麼?

人與人真象一場宿命的毀滅,珍妃毀了她和賜兒,卻將蘭亭帶進她的生命!

也許有一天,她會毀了蘭亭,那又是誰會走進蘭亭的生命呢?

或許,到老時,也唯有賜兒能守著她,是的,她還有賜兒!一想到她的孩子,她的心中就再也裝不下別的!

此時,她只想抱著自已的孩子,好好地親一親!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10:40 AM

一百一十七 今夜陪我

蘭亭帶著沈千染回到客棧時,子時已過。

「今晚好好歇一晚,明日我們走官道回京城,如果不趕的話,以赤野的腳程,兩天也能到。」蘭亭撫了一下沈千染鬢角的髮絲,突然就捧了她的臉,親在她的前額,「晚安!”

沈千染微微啞然,想不到蘭亭今日這麼主動,前兩晚總是象個孩子般地磨蹭著。

「蘭亭......」她狠狠咬了一下唇瓣,輕輕拽住他的袖襟,聲音輕得連自已都聽不見。

「嗯?」他的眸光很輕很柔地注視著她。

「蘭亭,今晚陪我好麼?」溺在他的溫柔神色中,她的心田處悄然裂開一道縫隙,竟有汩汩的淚泉,無聲流淌。

他和他的緣份始于珈蘭寺,雖然那時的感覺如天崩地裂!可現在,她感到絕望,她怕與他的緣份會終止在珈蘭寺。所以,在此之前,她想清清醒醒地與他擁有完整一夜的記憶。

沈千染沒有等他回話,扯住他袖襟的手輕輕一帶,將他拖了進來,門在閉和的那一剎,她的雙臂就環上了他的脖子,輕輕一收,她的吻就如蜻蜓點水般地落在了他冰冷的唇上。

蘭亭聞言全身一震,雙手捧了她的臉,就這樣深深吻了下去,在唇舌交觸的那一剎那,激情如狂風暴雨般席捲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抱著她,幾步就到了床榻上,俯下身,撬開她的牙齒,直接頂到她的咽喉處,舌在她口腔裡肆無忌憚地橫行,穿梭......

他一手托著她的後腰,一手肆虐在她胸前的柔軟上,唇舌交融中,聽到那混濁而濃重的喘息聲。

抬頭時,卻看到她那雙魅得欲滴出水來的眼眸卻閃著絕望。

倏地,心裡一下就沉浸在冰水中,所有的慾望都凝成霜,他雙手捧著她的臉,直盯視著她。

那是一張削尖,灰敗的小臉,那帶著祭祀前的絕望目光——他的心瞬間竟像被什麼利物一剜,然後挑起皮肉,深深鈍鈍的疼。

他緩緩地坐起,一件一件地幫著她穿好散去的衣衫。

他知道了,她這是與他道別。她怕他將來會虧欠了他,所以,把自已祭上。

可這些不是他要的,他要的是她帶著天長地久的心、帶著*噬骨的幸福躺在他的身下。

否則,他寧願她一生記得他,甚至因為內疚一生無法將他從她的心裡剔除乾淨。

吻輕輕落在她的眉目間,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朝她素顏一笑,離開的那一剎那,他的臉倏然煞白得毫無血色。

他並沒有回到自已的房中,而是緩緩地步下客棧的樓梯,來到客棧後院的一個水井邊,坐了下來。

此時,他甚至連回到自已房中的勇氣也沒有,因為與她只是一牆之隔,太近,他怕自已控制不住情緒!

今夜,當沈千染目送著蘭錦離去時,暗衛已悄然向他報告所聽到的一切。

原本他答應不監聽她的一切,但如今不同了,因為她和蘭禦謖已正面衝突,他得知道她所有的行動,這樣,他才能護她周全。有些險他冒不起,哪怕是萬一!

誰知道——

他當時就笑了,鳳眸斂盡悲傷,笑得風華無限。但那笑容卻讓暗衛驚出一身的冷汗。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走出自已的船艙,到船尾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如一切沒有發生一般!

但此時,夜深人靜,一個人靜處時,他的情緒終於全部翻露而出!

震驚,深痛,憤怒,淩亂都不足以描述他的心情,因為暗衛向他報告了,沈千染和蘭錦所有的對話,包括沈千染附在蘭錦耳邊的一些話語。

這天下,誰也不知道,他訓練出了一批暗衛,掌握了精准的唇語。雖然他們沒有靠近那艘花船,但幾個暗衛從不同的角度,把看到的記錄了下來,然後,一字不漏地匯總報告給了他聽。

他知道她恨他的母妃,可這樣恨到如此切骨完全超乎了他的想像!

她提出讓蘭錦向蘭禦謖建議,去珈蘭寺安排一場法事,為這次大災中的死難都超渡英魂。並讓蘭禦謖帶上後宮嬪妃。

雖然她沒有說具體,但僅憑一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就明白她要幹什麼!

珈蘭寺,申茹和郭嬤嬤安排設計讓沈千染失貞,這背後的主謀就是他的母妃!

僅僅十一個字,字字似尖錐一樣狠砸著他的心——龜裂無數!

她終是不肯為了他,給他的母妃一條生路,哪怕是為了他學會寬恕!

因為她在面對蘭錦的質問時,她僅僅是一句:我沒有選擇!

他真想對她說:阿染,你有選擇的,你可以選擇我,只要你願意,我可以讓你成為這世間最幸福的女人!

可事實,她已經選擇放棄他。她選擇報復珍妃的那一剎那,她的心已在選擇放棄他!這已是第二次!

他覺得自從遇到她後,就如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在失去她的那三年裡,靈魂隨她而去,活得如行屍走肉!

重逢後,一直以來,因為失而復得的狂喜,願壓制一切的*,去全心守護她,慢慢地走進她的心。

現在只覺得自已所做的只換得灰燼!

那是一種極致到冷靜了的憤怒,但面對她時,他仍然狠不下心。當她自動地投懷送抱時,他仍被她牽得情動,拉住理智的弦繃到了極限。他像是一個垂死掙扎的病患,又陷入的自我焚毀般的執念,強忍著告訴自已,會的,終有一天,她會因為他,選擇寬恕他的母妃!她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放棄他!

可是,看到她方才空洞絕望的眼神時,他方知,那不是情慟,而是一場離別的祭祀!

可他依然沒有勇氣去質問,最後只能不把這一切捅破!

趙十七再一次從那詭異的夢中驚醒,這一次,她的夢並不僅僅停留在他離去的那一剎那。

在夢中,他消失後,她呆怔怔地站起來,緩緩地走到銅鏡中時,她看到鏡中自已的影像不是現在的自已,而是象多年以後,最盛放的自已。

她一身熱汗侵身,身上變得燥熱不堪。她披衣下地,到桌上倒了一杯水慢慢地飲著。可因為那夢境太真實,真實地她能夠清楚地看到鏡中自已眼角的那顆淚痣。

可這顆淚痣,在三年前的一個夜裡已詭異的消失——難道,她夢到的是自已的前世?

一想及此,她的手就抖得曆害,只覺得連呼吸都開始燒著自已的內腹。

「小小姐,您怎麼啦,要喝水怎麼不叫一聲,讓奴婢給您倒!」執畫從旁邊的單人床榻上起來,走到桌邊,拿起打火石,剛想點燈,卻聽到趙十七抽泣的聲音,「別點燈!」她依然閉著眼,象個受傷的小獸般安靜地舔著自已的傷口!

「小姐,您到底怎麼啦?是不是又夢到了?」雖然趙十七時不時會夢到,但這一年來,已經極少象現在那麼傷心,痛哭流涕。

「十七......十七牽住他的手了......畫兒,是......是他用力掙開的......」趙十七掩住臉,淚水不停地從指縫中流下,「那不是夢,一定在以前發生過......是他掙開十七的手,十七握不住!”

「小姐,沒有人捨得掙開小姐的手,奴婢聽說,夢裡頭見到的,只會與遇見相反。小姐,您這麼美好,哪一個男的捨得放開您的手?您別為了這事傷心,多不值得!”

「畫兒,你不明白的,這一次,這一次我感到不同,以前,會感到傷心......很傷心很傷心!可這一次,是痛心......以前是感到失去一些東西,可這次,是感到被別人扔棄了,不同的!不同的......」

趙十七把臉埋在自已的雙臂之間,抽抽蓄蓄地,執畫上前怎麼安撫也沒用。

「小姐,奴婢懷疑您前世是海龍王的女兒,怎麼這麼會造水!」執畫儘量地逗著趙十七笑,心想到底還是十四歲的孩子,自小又被家人疼得緊,連做個夢也哭成這般。

「人家傷心成這樣,畫兒還取笑十七!」小臉不滿地抬起質問。

雖然房裡沒點燈,但今晚的月亮似乎特別明亮,月光透過紗窗,執畫看到趙十七的臉滿是淚光。她拿出絲帕,幫著她抹著淚,又好氣又好笑地道,「小姐,您瞧您半夜哭成花貓,讓奴婢下去給您打點熱水,洗洗臉!」那張小臉哭得粘粘膩膩,一會整張絲帕就濕了。

「那你小心些!」趙十七也覺得不好意思,終於嘟起嘴止住了哭。

執畫推開門出去後,趙十七感到哭得一身汗,極難受,便走到了窗邊,輕輕地推開了窗子。

夜風帶著清涼的氣息暫態盈滿她的心肺,讓她胸口中沉鬱的氣微微散了些許。她抬頭看著今晚的月亮,尤其明亮,心想,現在才初十,離十五還有這麼多天,怎麼會這麼亮?

她垂下眼睫,剛欲離開,卻在一轉眼間,猛地掩住了嘴。

只見,庭院中,一個白衣的男子坐在水井邊,半仰著頭,看著某個方向......

好象帶著一種魂牽夢縈的力量,僅僅一眼,她就能認出,是他!

她剛想朝他揚手呼喊,猛地感到夜裡這樣大聲呼喚會吵醒整個客棧的人。轉念間,她什麼也顧不得,提了裙子就沖了出去。

她並不熟悉這客棧的分佈,只是憑著本能地往樓下跑。下樓時,被自已的裙裙絆了一下,繡鞋掉了一隻,她停下來,卻發現繡鞋從樓梯一邊緣掉了下去,底下黑漆漆的,也不知道落到哪了。

她也顧不得找,她擔心若遲了一步,就象夢中一樣,他消失不見了。

終於,上天不負有心人,她象一個孩子般狂奔到他的面前......

「你......你」趙十七話剛沖出,卻茫然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怔怔地忘著他。她發現,既使他坐在井邊,她站著也只能和他平視。

蘭亭帶著莫名其妙的眸光看著眼前這個小女孩,她看著他,臉上閃著極度的興奮。

月光下,瞧出這小女孩不過十四五歲年紀,身量還未長足。齊眉的劉海,披散著頭髮,小小的瓜子臉上黑白分明。一雙桃花眼尚不識風情。她穿著一襲白色單薄的衣裙,同色的腰帶在腰間系成同心結垂落在裙邊,雙手提著裙尾,似乎很緊張,拽住裙子的拳頭握得很緊,好象連襯裙都不記得穿,甚至只穿著一隻墨綠的繡花絲履,另一隻腳光裸地踩在石頭砌成的地上。

「這裡是後院,你走錯方向!」蘭亭見她一臉無助的模樣,只道是來住客棧,夜裡出來卻不記得走回去的路,「你往那走,可以看到櫃檯,讓值夜的夥計帶你回房!”

趙十七眸光並不離開蘭亭的臉,她搖頭,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無比地道,「不......我是來找你的!”

蘭亭唇角輕揚不語,從沒有見過如此率直又冒失的小姑娘。

「我就住在這裡!」趙十七又小聲的說了一句。她年紀尚小,又是隨義淨長大,並不懂得避諱,見他不吭聲,心裡感到微微的失望,難道他不應該問她,找他什麼事麼?

「姑娘半夜三更出來,就是要跟我說這些?」蘭亭眸光點了一下她一邊的赤足,眼裡挑著一絲疑惑。

「我認識你的,我叫趙十七!」她開始有些局促不安了,也發覺到自已冒冒然沖出來與一個陌生男子說話很不妥,但還是忍不住開口,她怕錯過了這一次機會,以後就錯過了。只是蘭亭給她的反應太冷淡,讓她後背浮起一層細密的汗,拎著裙角的小手緊緊握成拳頭。

蘭亭半夜三更不想與一個衣裳不整的小姑娘糾纏,冷然瞧了她一眼,便站起身離開。

這樣轉身離去的背影與她的夢境何其相似,明亮的月光下,連那唇角掠出的一彎漠然都與夢中一模一樣。趙十七帶著壓抑的委屈,暫態嗚咽出聲。

在寂夜中,哭聲雖不大,卻也驚動了四處尋找她的魏青蘭魏青霜,執畫和執硯。

四個人先後沖進了後院中。

魏青蘭和魏青霜一進到院中時,一眼就辯出蘭亭,知道不會有什麼事,倒擔心蘭亭將她們認了出來,擔心究查下去,反而把趙家在麗水府的暗中佈置的眼線全給掀了出來,憑添事端。姐妹兩人默契地相視一眼,離開。

執硯大大咧咧慣了,一眼就瞧到自家小姐衣裳不整地站在井邊抹淚哭泣,以為她被蘭亭欺負了。

「哪裡來的淫賊,敢擄我家小姐!」說著,就疾沖到蘭亭的面前,就欲推一把質問。

蘭亭哪裡地讓一個丫頭碰到衣角,一閃,就避開。執硯卻一時收勢不住,跌倒在地。

執畫瞧到蘭亭白色簡單綢袍,衣飾雖不華美,卻一身貴氣,不像是市井流氓的樣子,何況她們出來找時,趙十七的房門是完好無損,分明是自家小姐跑出來。

而且,這深更半夜,要是動靜鬧大了,吃虧的肯定是自家的小姐。

「執硯,你給我閉嘴,還嫌不夠亂?」她也不扶執硯,幾步沖到趙十七面前,低聲問,「小姐,您怎麼跑出來了?”

蘭亭閃開後,他心裡覺得煩躁得曆害,也不想和她們多解釋什麼,闊步就離開。

「你先不要走,我只問你一句,問完了,我......我不會打擾你!」趙十七一心都在蘭亭身上,沒有理會執畫,一溜小跑又沖到蘭亭身前,帶著倔強仰起小臉,「十七想問,你是不是也見過我?”

蘭亭被她三番兩次給糾纏住,臉上閃過一絲嫌惡,卻突然感到異樣,側首看向三樓處,只見沈千染站在窗臺邊,看著院中。

蘭亭回首,看著趙十七,神情如同初冬湖面上剛結的一層薄冰,簡單地扔下兩個字,「見過!」便闊步離開。

趙十七亦抬首看到沈千染,不知道是因為羞,還是因為失望,眼淚不爭氣地再次盈于腮。她趕緊用衣袖掩住眼睫,不讓流出來。

月光下,沈千染默默地注視著趙十七,那是一張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可以肆無忌憚地發洩自已喜怒哀樂的女孩。

而彼時的她,看到陌生人會偷偷地避開,傷心時,告訴自已不能哭,會讓祖母更討厭自已,會把福氣哭沒。

只有夜半無人時,方躲在床帳內把一天的委屈全化為無聲無息的淚。

第二日清晨,蘭亭來到沈千染的房門口,正欲敲門時,卻見門只是虛掩著,他輕輕推開,見她正對鏡在梳理著長髮。

經過一夜的過濾,他的情緒已全番整理清楚,看著她,他的眸中流轉著點點柔光,悄無聲息地靠近——

菱花鏡中,她的眼睛並沒有焦距,似乎是在出神,她的梳理的動作緩慢而一絲不苟,卻是完全是本能地,她更沒注意到,他的身影已然浮現在銅鏡中。

「小丫頭,想什麼呢?」蘭亭曖昧略帶輕挑的聲音突地在她頭頂幽幽傳來,將她從沉思中乍然喚醒。

輕笑一聲,伸手就勢將她抱進懷裡。男子的炙熱氣息帶著沐浴後的芬芳,纏纏綿綿地將她裹住,沈千染只感到一陣暖意襲來,沁進了心窩。伸出手,摟住了他的腰,將頭埋進他的腰腹之中。

兩人就這樣靜靜相擁,誰也不說話,時間仿佛靜止。

許久——

「你為何不問?」他接過她手中的梳子,挑起她身後的一撮髮絲,一下一下地捋梳。

「問什麼?」她從他懷中仰起頭,眸光清澈如水。

「昨夜,我為什麼離開,又為什麼會在院子裡與一個少女在一起,你不好奇?」他眼裡閃過一絲的受傷,昨夜他忍著不來找她,他以為,她一定會按耐不住去他房裡問個明白。

她搖搖首,輕描淡寫一句,「湊巧遇到罷了,沒什麼好問!」沈千染閉了閉眼,複將臉埋進他的懷中,仿佛看到那少女盈盈的淚光。她不明白,為什麼那少女看到蘭亭時,會那樣失態。

她心裡倏得升起一股淺燥。

「或許——」話一頓,他的眼中浮起複雜難言的神色,「我身上少了一些讓你失控的某些東西!」蘭亭的笑開,嘴角上挑出的弧度略帶微微的苦澀。

「比如?」她沒明白他話中之意。

「比如,你應該會吃醋!」他拒絕了她提出的歡好,卻半夜三更與一個衣裳不整的女子在後院中。而她,居然一句也不問。換是他,就是南宮鄴多瞧她一眼,他都妒忌得發狂,為了把南宮鄴趕回東越,他廢了多少的心機!

「蘭亭,我只是覺得你不會。我雖然不知道昨晚是怎麼回事,但我知道,肯定是某些巧合。我不問,是因為我覺得我們之間沒必要解釋這些!」她的心驟然抽痛,如果她與他之間的問題僅僅是這些,她可以象任何一個天真浪漫的少女一樣,去無理取鬧,換來他的呵護。

「你就不會感到疑心?」蘭亭感到自已倒象個無理取鬧的孩子,此時,他很想翻開她的心,看看自已在她的心裡佔有著多大位置。

「你究竟想說什麼?」素日蘭亭根本不是這樣的人,今日的他顯得太反常。

「阿染......」他啟唇輕吐,像怕驚了空氣。看著她,眸中的濃縮著癡纏期盼,「我只是覺得你太不重視我!」他放下手中的梳子,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已的胸口,「你在我這裡,可我不知道,我在你哪裡?”

「我想信你,也不對麼?」她問得很認真,「或是,我讓你感到失望了?」她有一種強裂逼出心尖的感覺,蘭亭知道些什麼了。

「是我不對,我吃錯藥了!」蘭亭眸光一絲一絲地冷卻下來,他已沒有了再說下去的慾望,他突然覺得,她沒有那樣激烈崩潰的情緒,或許是,她從未把他放在心上!他怕再說下去,他僅剩下的一些自尊心也會被她吞噬得一乾二淨。

「問題不是出在那個趙十七,問題是出在,我和蘭錦的話,你聽到了!」她眉眼俱冷,那一瞬,她感到自已再一次在他的面前被剝光。



一百一十八 今宵圓滿

「阿染,你到底怎樣才肯放下!若你肯放下,你可以比這世間任何一個女人都過得幸福,我甚至不要求你回應相同的感情,只要你好好呆在我身邊。」他看著她眼中的灰敗,眉宇緊擰,心頭蹙縮,眼前的人,一旦陷入仇恨,一雙空洞的雙眸怎麼填也填不滿,一顆冷漠的心怎麼捂也捂的不暖。

他自認為,從來沒有在一個人身上放了如此地心思,天天怕她出事,怕她難受,怕她不開心。上朝時想著她,連抱著她時也想著她。

「怎樣都不可以!」沉靜許久的她突然爆喝一聲,帶著滿腔的恨意和哭泣,「就算我的靈魂被榨成灰,魂識散天地,我的每一個碎片都會記得你母妃曾經對賜兒的傷害。蘭亭,如果有一天,你見到那孩子,聽到他的無聲哭泣,你還敢如此理直氣壯地要求我忘記仇恨麼?”

賜兒死前的慘狀已烙印在她的靈魂上,不會因為她的重生就可以忘記!如果可以,她也想向去奈河橋要一碗的孟婆湯,帶著空白的記憶重活一遍。

「賜兒?染兒,你在說什麼?賜兒不是好好的?」蘭亭一下就慌了,他甚至來不及消化她話中之意,看到她如此悲傷,他只想將她抱進懷中。

「你走開——」她一把推開他,象避開蛇蠍一樣的離開他的懷抱,恨聲控訴,「蘭亭,在鞍都鎮的第一天,我沈千染就告訴你,總有一天我會把刀插在你母妃身上。這個心志,我從不曾轉移!這個恨,我從不曾忘記過一天!是你,是你對我的要求變了,你想用你的感情來束縛住我......」她蜷曲下身,象幼嬰一樣護住自已。

蘭亭整個人慌成一團,他不顧她的反抗,死死將她固在懷中,從未有過的低聲下氣浮上他的臉,深潭似的眼有悔恨交織的痛苦,如波濤般翻湧,「染兒,染兒你別這樣,你有什麼事情可以告訴我,我們一起來解決......你別哭,是我太急了,我應該給你時間!”

所有堆積起來的恨,讓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已的情緒,她的憤恨悲傷到頂點,她心中狂燥,只想把眼前的世界撕成地獄,她再一次推開他,「不,你什麼也不知道,蘭亭,如果你要我放棄仇恨,你現在就走,離我遠遠的......」她的腦中一閃一閃的劈過前世那地窖中鮮血淋淋的回憶,不由所控地一頁一頁在腦海裡翻騰著,她雙手緊緊捧住腦袋,想掰開,更想毀去裡面存儲的所有痛苦回憶。

她的話象蛇毒一樣侵進他的身體,蘭亭心口的鑽疼,象被無數針尖挑起,連皮帶肉地疼,「我們別放棄!一起熬過,就象那時在皇陵水患時那樣,緊緊綁在一起,就算捆在身上的是荊棘,我們也不要分開!」他雙手痙攣神經質地想將她抱得更緊,卻又怕弄疼了她,那樣的力道收控得全身在顫抖,心裡只想著,哪怕此刻翻江倒海,哪怕此刻天誅地滅,他也絕不鬆開,他小心翼翼地求著,「染兒,我們都有時間,時間會改變一切,你想信我!”

「沒有用的,沒用......」沈千染推開他,脫力地站起身,銅鏡中,她清清楚楚看到自已鬢髮散亂,昔日亮如皓辰的眼眸此時黯然失色,眉宇間透著一股藏不住的戾色乖張。原來切骨的恨不僅僅會腐蝕一個人的心靈,連容顏也隨之黯淡無光。

這樣的自已無絲毫可愛之處,憑什麼讓蘭亭對她死心踏地!終有一天,他會感到厭倦,因為,她也很討厭這樣的自已!

她緊緊盯著鏡中的自已,直到渾渾噩噩的思想慢慢清明,厭憎的情緒緩緩地流泄,她冷靜了下來,「不會的,總有一天,你看到我如同看一個蛇蠍。蘭亭,我並不美好,更不值得你如此耗費心力的愛,你值得更好、更乾淨的女子與你廝守一生!」她緩緩坐回到妝台前,拿起梳子,開始梳著淩亂的長髮,把自已的心一點一點地縮回封閉的殼中。

他的怒氣瞬間就平息了,他早就承諾無論她是否願意靠近他,他都會將她當做手心裡的寶。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固執地要求她為他而改變?

他站起身,鳳眸瀲著一泓淺彎,像是什麼事情也沒發生般,一把搶過她手中的梳子,語聲輕鬆而帶著奚落,「你跟自已頭髮有仇?好不容易去了一頭的紅毛,長出個人樣來,也不懂得珍惜!」他挑出粘在梳子上的幾根斷發,在她面前一晃,「瞧,全斷了!”

「蘭亭,你......」她的情緒被他暫態給翻攪了過來,有些跟不上他的突然變化。

「你什麼你,明明就是你不對!」他稍用力地壓一下她的腦袋,讓她的頭略低些,以便他更好梳,嘴裡開始霹靂叭啦地數落,「昨晚是你開口把我留下,是吧?可你的表情呢?委屈得好象要被人開bao似的,弄得我什麼情緒也沒!可身體一身燥,只好下去涼快一下,誰知道遇到了個抽風的姑娘,光著一隻腳,說認識我。我這還沒開口呢,她的一堆奴才就跑來指責我擄人,你說我冤不冤。我也莫名其妙,那姑娘幹嘛對著我哭哭啼啼。父皇把她許給蘭錦,又不是許給我,她朝我哭......」

「那你是不是很想你父皇把她許給你呢?」沈千染先是反應不過來蘭亭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但多聽幾句後,情緒就給蘭亭繞著走,不知不覺地嗤之以鼻。

「我哪敢呀,你說我一個都侍候不好,哪敢再招惹一個!」他突然就俯了身,把下頜低在她的肩頭上,兩人臉貼著臉映在銅鏡中,他眼睛微微眯著,眼睛裡盛滿星光。

「誰要你侍候了?是你自已搶著!」她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梳子,看著鏡中蘭亭可惡的痞笑,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許笑!」下一瞬她忍不住笑了,明眸燦燦,襯得皓齒皎白。

「是,娘子!」蘭亭頓了頓,突然轉過臉,唇瓣輕輕磨蹭著她的耳珠,帶著絲絲軟語,「小丫頭,我後悔了,你說怎麼辦?」接著,又雙手捧了她的臉,眸光灼灼,一瞬不瞬,在那誠然露骨近乎貪婪的注視下,她竟有些害怕地避開了眼睛,聲音虛弱,「什麼後悔了?”

「昨晚,可不可以重來一遍?我保證,圓滿完全任務!」他兩指收攏,輕輕一彈,不輕不重地敲在她的額上,眸中全然是寵溺——

「去你的,死蘭亭,你再敢說試試?」她羞得滿面通紅,心不規則地亂跳著,想要推開他,兩旁的肩膀卻緊緊被他箍住。她沒勇氣再看他的眼睛,此時,她的腦子一片亂麻,她懊惱自己為什麼總是被他的癡狂感染了,總被迷惑,總是被他帶動所有的情緒。

「那我什麼都不說,我們做!」染黑的眸中瞬間泌出一抹暗紅,他飛快地橫抱起她,在她的驚惶失措中,將她往床榻上一帶,俯身就疊在她的身上。

驀然四目相接,她夾雜著複雜、夾雜著羞澀的目光仿若紮根般落在他的瞳孔中。

「不行——」她聽到自已軟弱的聲音發出來時,剎時連自已都羞得忙閉上嘴。

「你想讓我當太監,就再胡說八道試試——」他的氣息再一次侵襲而來,唇上傳來他的熱度,輾轉中,幾乎要燙傷了彼此。

此時,于他,就算是天塌下來,他也不會停止。他明白,男女間一旦有的肌膚相親,那血與脈方能相融,從此她休想抽身離去!

下一瞬,她胸口一涼,衣襟被他用力從肩口上剝了下來,沈千染瞬間覺得耳絆轟鳴不絕!

雖然兩人之間已有了賜兒,但真正眸光交叉,裸裎相對卻是第一次。

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清晰地看到女子玲瓏有致的身體,帶著陌生的視覺衝擊,讓他全身的血液全部湧向大腦。

他本能地吻住她,輕輕柔柔地,換來身下人的一陣陣輕顫。可親完後,他竟不懂得下一步該做些什麼樣步驟。

*讓他的身體的肌肉緊繃到顫抖,呼吸急促而紊亂,鳳眸一片潮紅,彌漫燃燒著*化作額邊密密的汗珠,緩緩結成滴,落在了她的臉上!

許久後,她帶著微微的迷惑睜開了眼睛,露出了幾乎傾泄而出的兩彎泓水。

看著她迷離又帶著微微詢問的眸光,那一瞬,蘭亭幾乎想咬死自已,他自小修習如何帶兵打戰,對男女情事其實是一竅不通,他根本就是個不解風情的人。而在皇子欲行成人之禮時,母妃給他找的那些教習嬤嬤全給他轟走。

唯一的那次經驗,卻是僅憑著藥的作用與沈千染在一起,他沒有一絲的記憶。

蘭亭循著本能,身下的人暫態滿臉漲得通紅,沈千染雖也沒經歷過情事,但她生育過賜兒,又是修習過醫術,她哼哼了幾聲,啞著聲連連搖首,她知道蘭亭不近女色,但不近到這程度,她心中訝然,帶著深深的震憾,還有滿心酸澀,如果錯過了他,她會悔恨一生......

蘭亭全身的血液亂竄,一會湧向大腦,一會湧向那處,他滿頭大汗......

突然,見她一雙眼倏然爆睜,以這又錯了,嚇得忙退了出來,真想咬死自已......

沈千染不語,閉上眼吸著氣,不適得搖了搖首。

蘭亭偷偷松了口氣,知道對了!

可接下來的不適感讓她忍不住開始抗拒......

蘭亭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急欲找一個輸出口,這當口,沈千染卻開抬扭扭捏捏起來,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到今日,他才發現這比行軍打戰更難!

所有的一切,只能循著本能和感覺,毫無章法。

不知道是他太緊張沒經驗,還是她太緊張,他怎麼去償試去哄著她,她還是搖著首拒絕。

既捨不得看到她落淚,又不願就這樣放過她,折騰半天下來,誰也沒歡娛到誰。

他一臉的挫敗,而她,除了羞就是流淚。

*一旦打開,他便一次又一次地不肯停歇下來,此時此刻,他只想極興品償。

把幾年來對她的相思和渴望堆積成的洪水,開了閘般渲瀉而出。

午後,終於結束的時候,她渾身快散架似地癱在床榻上。

蘭亭一臉饜足地披了衣服到房門外傳來暗衛,吩咐他們傳香湯。

共浴後,兩人又在房裡吃了東西,方收拾東西回京城。

沈千染心中念著賜兒,一路上不肯再住客棧歇息,蘭亭拗不過她,只能一路快馬加鞭,到了第二日黃昏時,回到了京城。

她讓蘭亭派人去她和水玉她們約定的地點,自已就隨著蘭亭直接奔到甯王府。

沈千染下了馬,雙腿只有打顫的份,連站都站不住,蘭亭一把抱起她,俯下臉輕輕戲一句,「都是我的人了!”

甯王府的管家看到王爺抱著一個女人回府,驚得差點下巴都掉下來。

被蘭亭一記冷眼,馬上收斂,裝作什麼沒看到地,邁著兩條短腿死命地跟緊,一邊跑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絮絮叨叨說著這幾日賜兒的情況。

「吃倒是肯,只是睡覺時誰也沒辦法,又不讓人近身。我們只好去沈府把常媽找來,安心了一天后,又不肯了,一直哭著找娘親。哎喲,王爺,那哭得連奴才的心都酸了,多招人疼的一個娃呀......」

蘭亭見沈千染聽得眼眶都紅了,擺了擺手微斥,「好了,下去,不用侍候!”

看到小傢伙時,小傢伙正坐在蘭亭寢房的地上,拿著一個盒子在自言自語,奶聲奶氣的聲音裡帶著綿綿的委屈,「你沒乖喲,賜兒把你關在盒子裡,等等你乖了,才讓你出來喲!”

接著換了另一種哭聲求著,「賜兒哥哥,小球球有乖的,求求賜兒哥哥放我出來吧,小球球想娘親了......」

小賜兒馬上皺著小眉頭,裝著很嚴曆地聲音,「不行,你沒乖乖,你娘親現在不要你......小球球變聽話了,賜兒就讓你見娘親......」

小聲音哭得更利害了,一陣陣地抽蓄著,「不要,求求賜兒哥哥了......」

沈千染全身的血液化為淚全湧向灼熱的眼眶,她知道,她的小賜兒想娘親了,她掙了下來,邁著酸軟的腿幾步沖過去,跌坐在賜兒的身邊,一把將孩子熨進懷中,親著吻著,「小賜兒,寶貝,娘親想賜兒了......」

小傢伙先是愣了一下,馬上象受盡虐待的小雪雁一樣紮進沈千染的懷中,緊緊地箍著她就是一陣磨蹭,金豆豆嘩啦啦地灑著,口中吐著小泡泡,嬌軟的聲音語無倫次地表達著,「娘親,小球球壞壞......娘親沒有不要賜兒,小球球討厭...。關起來......」

蘭亭看著眼前的母子哭成淚人般,心肺象浸了水的厚紙包住一樣,感到喘不過氣來,他上前扶起母子二人,在賜兒面前,他也不敢對沈千染做太過親密的事。

他拿出絲帕,遞給沈千染讓她拭去臉上的淚,他心裡軟塌一片,卻同時也被賜兒的語無倫次的表述,弄得一頭的霧水,只能拿眼睛詢問沈千染。

沈千染又笑又哭,指了指地上的一個盒子,俯耳過去,在蘭亭耳邊輕輕解釋,「賜兒肯定夢到他的小玩具球球,夢中球球說我不要他了,小傢伙肯定傷心了,就把這球球給關到盒子裡,說他不乖,不讓他見娘親!”

這時,管家又匆匆進來,「甯王殿下,宮裡頭派人來傳皇上口諭,正在外堂候著!”

蘭亭朝沈千染安慰一笑道,「沒什麼事,不必太擔心,你跟賜兒在這裡住下,等我回來!”

沈千染紅著臉道,小聲道,「一會水玉會來接我,我還是回沈家,在這裡多有不便!”

兩人正值情濃,他哪肯輕易放人,蘭亭唇邊揚起淡淡的笑意,「那也得等我回來!皇宮門戌時落鎖,父皇找我不會太久,等我回來再說!嗯?”

「好吧!那你多加小心!」她吻了吻兒子甜嫩嫩的小臉,輕輕對賜兒道,「賜兒,跟王爺說再見!”

小賜兒緊緊抱著沈千染脖子,小臉滿是幸福的脆笑,幼嫩的童音,柔軟如棉絮,「王爺再見!”

蘭亭差點嘔出血來,「王爺」虧沈千染叫得出來,等著吧,他很快就會讓這小傢伙改口叫「父王」!

蘭亭換了外袍後進宮進到蘭禦謖時,已近酉時。

蘭禦謖從蘭亭的臉上讀出少許的春光,他淡唇緊抿,蒼白臉上呈現一抹凝重神色,冷冷地直視著他,「你和沈家那丫頭玩得可盡興!”

蘭亭淡淡一笑,如清風拂面,毫不隱晦道,「托父皇的洪福!”

蘭禦謖輕鬆往龍椅一靠,眸中帶著濃深的諷笑,心雖忌怒成頃天的海洋,談笑卻不急不緩,「不必,朕傳甯王進宮,只是告訴甯王,既然喜歡風花雪月,那甯王這兵部的職就不用當了,省得耗費甯王的好時光!”

「兒臣尊旨!”

蘭禦謖見他明明是困獸卻依然不服軟,輕嗤一聲,斜挑長眉,「蘭亭,朕不管你有什麼本事,只要你與沈家那丫頭在一起一日,這金鑾殿上的位你就不用肖想,除非你有膽弒君!”

二人目光緊緊交纏,最後,蘭亭俊美冷漠的臉微微鬆動,像是打碎了浮冰,終於啟口,「父皇,在兒臣心中,沒有什麼能夠能代替她!情之一字,父皇一生都深縛其中,就不必強求兒臣去感同身受。兒臣亦不可能會走父皇的老路,這一生一定會圓滿!”

蘭禦謖如噬魔咒,青筋劃過額際,冷冷而笑,「朕倒期待看著你如何圓滿!”

蘭亭剛離了承義殿,剛想離宮,突然想到了什麼,便隻身來到敬事房。

郝總管這會正靠在堂中,享受著小太監的服侍,一瞧到甯王無聲無息地步了進來,嚇得忙四肢伏地道,「奴才給甯王殿下請安!”

蘭亭一改平素的冷臉,帶著溫和之聲,「本王找郝總管來要些東西!」說著,眸光落在那兩個小太監身上。

郝總管從小太監混到敬事房總管,自然是有眼勁的,馬上吩咐兩個小太監退下,又關上了門,上前哈腰笑道,「王爺有事請儘管吩咐奴才,奴才就算是肝腦塗地也要給甯王辦好差事!」他做到敬事房總管已經是到頭了,但如果能巴上甯王,運氣好的話,或許是下一任的新帝的太監總管。

蘭亭原本想讓暗衛來辦,可一想,暗衛未必東西放哪,要是驚動了什麼,反而鬧出笑話,不如自已明著去拿,只要辦差的人管好嘴巴便是。

可這口怎麼開呢,蘭亭略有些為難,斟酌半晌後方硬著聲問,「皇子成人禮時,修習的那些......」

在敬事房是幹什麼的?就是侍候這些主子生活的瑣事。郝總管就是個人精,一聽就明白,這王爺終於開竅了,忙道,「甯王殿下,請你稍坐,在奴才這喝口茶,奴才這就去親辦!”

「喝茶就不必了,你快去快回!」蘭亭偷偷地舒了一口氣,一本正經地在邊上坐了下來。

很快,郝總管卷著一包袱的東西進來,關了門後,在炕上打開,全都列了,蘭亭一瞧,全矇了,指了指一堆莫名其妙的東西問,「這些都是什麼玩意兒?”

郝總管老臉微微一紅,縮著脖子小心翼翼地問,「奴才不知道甯王想寵倖的是女子還是男子,所以,全帶來,這邊是......」

蘭亭的臉暫態漲成醬青色,近乎咬牙切齒,「是王妃,本王要納妃了!”

郝總管忙四肢伏地連連磕首恭喜,接著起身,很慎重地從一堆東西中拿推了幾樣出來,神情象個猴精似的指著一些瓶瓶罐罐,「這幾樣,都是後妃初次被皇上臨幸時,敬事房給搭配的。這些......」

郝總管一番介紹後,突然跑到自已櫃子裡取出幾本春宮圖,上前討好道,「這些都是出自一流的畫師,殿下可以參考參考。”

蘭亭離開時,突然回身拿眼瞅著郝總管。

郝總管馬上四肢伏地,謹聲道,「奴才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出了這門就忘了!”

蘭亭不語,他一心想回甯王府。此時,夜深人靜,那小傢伙肯定睡了,不礙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10:48 A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3-5-21 10:50 AM 編輯

一百一十九 風雲突變

星夜下,蘭亭步履匆匆地朝著宮門口走去,近勝安門時,看到趙總管恭恭敬敬地領著一個灰袍袈紗的人往正乾門走去,那個門是通往帝王的承義殿。

蘭禦謖向來對和尚道士之類的方外人士深惡痛絕。主要緣於在蘭禦謖表面上還是個默默無聞的皇子時,義淨曾一語道出,蘭禦謖有帝王之相,以至讓蘭禦謖成為廢太子的目標,被刺殺差點死在了江南。

也是由於這個原因,蘭禦謖一生對吉卜問凶極為排斥,甚至在大災前對欽天監的提出的星相異常,是大災之相見解大肆鎮壓,間接促成了西淩的這一次重災。

如今大災造成西淩數十萬的百姓流離失所,餓死病死無數。帝王召見方外之人問吉凶也屬正常,但此時宮門即要落鎖,似乎又顯得有些異常。

何況能讓蘭禦謖派了趙公公執路親迎,這世間唯有義淨和慧能有這個資格。

慧能在三年前已閉關修行,此人定是義淨大師!

蘭亭回到甯王府時,管家在大門口處候著,一見到蘭亭便一臉的苦相,「殿下,恕奴才無能沒能留住王妃。一個多時辰前,有幾個丫環來找王妃,王妃就抱著小世子匆匆地走了,只讓奴才帶些話給王爺,說她這時有急事要辦,讓王爺勿念!”

蘭亭蹙眉不語,管家心裡直虛,見蘭亭手上拿著一個大包袱,忙獻殷勤地上前接,蘭亭提著包袱的手一避,冷然道,「本王知道,你退下!”

蘭亭回到寢房,先將包袱收好後,傳來暗衛細細問情況,暗衛稟明,是沈千染收到蒼月傷受在的消息,方匆匆帶人回沈府。

蘭亭正準備去沈家,突然一陣血腥味傳來,倏然轉身,只見高溯從黑暗中隱了現來,他神情兇狠,蘭亭知道定然有事發生。

「方才屬下準備去調集人,卻遇到皇宮承義殿的信隊撤了出來,死傷二十幾人,七竅全部被灌水銀,已經全廢了......」高溯雙膝跪下,他強忍住心中的悲痛,裡面好幾個是最精銳的暗衛,都是與他同期從訓練營中出來的夥伴。

一股熱流從胸膛蔓延,逐漸升至指尖,蘭亭用力一揮,身前的半人高的展示櫃被削去了一邊,上面所擱的器物碎了一地。蘭亭的手握了握拳,等氣息稍定後,上前一步扶起高溯,他面容有如寒霜,吐出一句,「好好安置撫恤!”

高溯淚流滿面,沉重地點點頭。

「怎麼會被一下子揪出這麼多?」蘭亭神色狠戾,守皇宮承義殿的信隊有四個是他最親蜜的夥伴,跟他同生共死,在對抗異族時,這些兄弟都是以血肉之軀擋在了他的身前。

「被龍衛發現,像是有預謀,同時被揪出來,措手不及,是永甯宮的一幫兄弟放了煙霧彈方將他們搶出來,從秘道裡撤出。”

「水銀灌七竅!」蘭亭拳頭倏地握緊,胸肺間冒出一股赤焰,瞳孔緩緩地呈現出充血一般的紅色,他想起今日面聖之事。

以往,他和蘭禦謖之間很少衝突,彼此間都維持著表面上的父慈子孝。今日,是蘭禦謖毫無情面地與他撕開假面具。甚至不通過朝議就摘掉他兵部的差事,又冷諷他既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要肖想金鑾殿之位。

現在以如此雷厲風行的手段,一擊命中,斷他的皇宮眼線!

蘭亭胸肺間又冒出一股陰寒,今晚發生的一切,象幽靈般慢慢地鑽入他的腦中,倏然想起那灰袍和尚,猛地一驚,馬上下令,「速讓皇宮所有的暗衛全部撤離,沒有當值的不必去。”

他相信,龍衛雖然善攻,但並不具備偵察的能力,不可能一下揪出這麼多潛伏的暗衛。一定是那和尚,具備了超凡的能力。

難怪先帝爺在位期間,對他百依百順。

既然蘭禦謖開始公然對付他,那沈千染就有危險了。雖然蘭禦謖不會輕易殺她,但之外也有太多的方法讓一個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蘭亭迅速去了沈家,現在,無論小丫頭依不依,他綁也要將他綁到他的甯王府中,這裡比她的沈家安全百倍。

沈千染的馬車到達沈府門前進,剛下馬車,卻見到她的府門有兩個人,一個跪著,一個站在她身邊。

二人顯然聽到馬車的車轅聲,皆轉過身瞧著。

月色下,她一時沒辯清是誰,只模糊的瞧出是跪著一個分明是女子的身影,站的那個身材雖不是很高,但也瞧得出是個年輕男子。

她有些不解地想上前詢問,卻見常媽快了她一步上前,冷聲道,「你還跪在這幹什麼?我都說了,瑞安公主去了江南鎮災,不在沈府之中,你要我說幾次你才信?”

沈千染這才認出,原來那人是鐘亞芙,而她身邊定是她的相公楊家的嫡子楊鄒奇。

沈千染剛下轎,鐘亞芙顯然也認出是她,她看到沈千染的懷是抱著沉睡的小賜兒,就吞下了所有想沖出口的話,可能是跪久了,她微微瘸著腿來到沈千染面前,先看了一眼小賜兒,方帶著哀求的眸光輕輕道,「二小姐,能和您談一談麼?”

沈千染將賜兒放到水玉的懷中,輕輕吩咐幾句,看著水玉抱著賜兒離去後。方轉過首,神情帶著微微的倦意,「有事明日再說吧,我今日還有事要處理!」她得先去看看蒼月的傷勢。並問清楚蒼月是如何受的傷。蒼月隨她三年了,他的身手她一清二楚,能傷到他的人,非同尋常。

楊鄒奇有些沉不住氣,開口帶著挖苦的語氣,「拙荊已在貴府門前跪了幾日了,她如今身體有孕,請沈二小姐體恤!”

沈千染失笑,眸光帶著冰冷的寒意,「楊公子,既然你夫人有孕,你就把她帶回去好好養著。你讓她一個孕婦在我沈家的府門前跪著,天下人還以為我沈千染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沈二小姐,若非有......」楊鄒奇想不到沈千染如此美貌的一個女子說出來的話卻如此不近人情,他心疼妻子,忍不住想討個說法,卻被鐘亞芙偷偷地捏了一下手心,只好噤聲。

「對不起,二小姐,多有冒犯了!」鐘亞芙勉強一笑,她的眼睛哭得有些紅腫,帶著虛弱的語聲懇求道,「沈二小姐,要不你看這樣行麼?讓我暫時在沈府呆著,等二小姐忙完事後,再抽點時間給我?”

沈千染看著柔弱無骨依在夫君懷中的鐘亞芙。輕輕一歎,她自然知道鐘亞芙所為何事,她上前一步,輕聲道,「如果是為了你母親里安公主,那我就直接告訴你,我不知道她現在的下落。或許,你應該去問你的皇帝舅舅!”

「二小姐,我知道,是我母親不對在先!可是,我們為人女子,縱是知道母親有錯在先,也無法看著她......」鐘亞芙心頭一澀,縱是再冷靜也禁不住哭泣出聲。自那日鐘亞楠再回楊府,跟她提起沈府發生的事時,她初時也沒覺得什麼異常,只道是如以往一般,宅門內的爭鬥罷了。

誰知道第二日便傳出里安公主隨沈越山去江南鎮災之事,她直覺不妙。

因為她瞭解里安公主,這樣讓人羨慕的事,她的母親定不會走得悄無聲息,再怎麼說也會第二日提早到楊府和兩個女人道聲別。

她便問了妹妹,這些日子沈府裡發生了什麼事,在她強逼加誘導之下,知道了里安公主曾一時興起,綁走了甯天賜之事。只嚇得她魂飛魄散,直覺,肯定發生了什麼事。

她馬上趕去沈家想問個究竟,可沈府大門怎麼敲也無人開門。她讓丫環去周邊打聽後,方知沈府所有的丫環都被自已的母親譴散,聽說連沈府的宅院都被里安所賣,被人鬧到沈府之上。

可除了沈府,天地之大,她到哪裡尋她的母親呢?

她不死心,便天天親自來府門口守著,終於遇到了常媽。常媽雖告訴她,如今沈府已空無一人,但她想,至少這個宅第還沒賣掉,那說明,沈千染就會回到沈府之中。

她思忖,如今也唯有全心全意地求沈千染放過她的母親,於是,就日日跪在沈府門前,等沈千染回府。

「常媽,你帶著楊夫人先到內堂坐著。」沈千染搖搖首,她知道不與鐘亞芙說個明白,她是不會死心。

沈千染到了東院,蒼月的房間就在她寢房的左側,隔著一個樓道。

她推門進去時,蒼月正躺著,水月正在一旁守著。

「傷到哪?」沈千染走到蒼月的床榻邊,見蒼月正昏迷著,便坐了下來,按住他的手閉上眼細心聆聽。

「腿上有三處刀傷,但沒有傷到要害,血也流的不多,看刀傷,倒像是蒼月自已弄的!」水月輕輕掀起蒼月的褲管。沈千染仔細看了一陣後,心頭浮起一陣陣詭異,察看許久後喃喃自語,「不錯,落刀的地方很准,絲毫不傷筋脈,確實象他自已有意傷自已。”

水月神色凝重地點點頭,行走多年江湖的人,對危險有著異常的嗅覺。

「只是皮外傷,心脈似乎也完好,為何會昏迷不醒?」沈千染是醫者,因為瞭解反而感到極度的不安,她傾身,兩指挑開蒼月的眼皮,輕輕觀察後,詢問水月,「像是睡過去一樣。你們是怎麼發現的?”

水月道,「蒼月自已回來,回來時,只說了一句,小心,就倒下了。我看他呼吸正常,但怎麼喚也喚不醒,只好讓水玉通知二小姐!」水月輕輕撂上蒼月的褲管,斟酌片刻道,「二小姐,要不等明日讓賜兒診一診,或許......」

沈千染心想,賜兒的醫術在自已之上,或許真能喚醒蒼月,到時問問究竟出了什麼事。便點點頭,「好!」她站起身,又吩咐道,「水月,你今晚守著他。我還有事要處理!”

沈千染進內堂,常媽已經稍稍清理了桌椅上堆積的粉塵,鐘亞芙正坐在一張太師椅上休息,見她進來,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你身子重,坐吧!」沈千染略為吃力地抬眼掃了眼前這一對年輕的夫婦,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她騎了一天一夜的馬,早已疲累不堪。

「相公,你先出去,我想和沈二小姐好好說說話!」鐘亞芙知道丈夫自小被家人捧在心口,難免會嬌慣些,要是在節骨眼上說了什麼重話惹得沈千染不悅,那她想探出里安公主的下落就更難了。

「那你有事就喊一聲!」楊鄒奇點點頭,也不敢走遠,就在堂外候著。

「二小姐!」鐘亞芙心中焦急,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出心中的疑慮,「那日隨沈大人一起去江南的並非是亞芙的母親,是不是?”

「是的!」沈千染倒有些佩服眼前的這個女子,她直視著她,眸光帶著坦誠,「但如今,我確實不知你母親的下落,現在,她是生是死,只有你的皇帝舅舅知道。”

「能告訴我出了什麼事麼?」里安公主向來對皇帝避如蛇蠍,而她的皇帝舅舅也極不待見里安,兄妹二人十年見的面都曲指可數,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她不知道的變故,或許就是好母親失蹤的癥結所在。

「不能!」沈千染回得乾脆俐落,對里安,她曾經放過,但她不應該動了賜兒的主意!

鐘亞芙抬起霧濛濛的眼睛,楚楚可憐,「二小姐,亞芙的母親雖然平素張揚好面子些,或是說貪婪一些,但她不是個大惡之人,她不曾做過傷天害理之事,那日對令公子也是一時的過失,她不會是有心的。好在也沒有造成太大的後果,求二小姐看在......不,亞芙已無顏再開口求二小姐看亞芙的薄面,亞芙只是求二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計小人之過,放過我母親一條生路。」言及此,已泣不成聲。

沈千染在聽到「過失」這兩個字時,感覺到一隻無形的手突然穿過她的心臟狠狠的揪,眸中泌出一絲的血意,啞聲問,「那我的孩子呢?”

鐘亞芙一機伶,猛地傾身一跪,咬著唇角,滿臉都是冰冷的淚水,哭得睫毛都黏在一起,「二小姐,在你的心裡孩子是無可替代,可在亞芙的心裡,母親卻是最親的人。父親過世時,亞芙年紀雖小,但已經能看透世間的冷暖。更看到,母親人前風光,人後流了多少委屈的淚。」鐘亞芙看著沈千染毫無所動的臉,她隱隱覺得自己仿佛被困在了死胡同中,無論她怎麼哀求,似乎都無法說服沈千染!

一想到母親此時可能活在哪個黑暗陰沉的角落在等待死亡,她渾身的力氣像是一下子被抽光了似的,軟綿綿的,就連呼吸都好象要用了力氣一樣,才能將胸臆中的氣喘出。

她一把緊緊抱住沈千染的腰,壓抑著抽噎難平的氣息,啞聲傾訴,“亞芙十二歲那年,曾隨母親去堂妹家,因為衣裳過了時下流行,被幾個堂妹取笑。妹妹不懂事,回頭就在母親面前哭訴,從那以後,母親就開始就想方設法讓亞芙和妹妹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父親留下的銀子就這樣不出三年就流光。母親人前風光,人後為了讓我們姐妹過得更好,操了多少的心,流了多少的淚,這幾年,亞芙全然看在眼中,疼在心裡!二小姐,母親的錯,錯在一直對沈大人有幻想。那是她少女時期最美麗的夢。可亞芙早就看到,沈家不會帶給母親任何幸福。所以,當母親下嫁沈家時,亞芙一口拒絕隨母親來沈家,反而進了大伯的門,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在母親脫離沈家時,有一絲的依靠。二小姐,亞芙真的​​是山窮水盡了,為了母親,亞芙也三番兩次懇求大伯父,如今連鍾家的門都進不去了……求您看在母親一時的惡念,給她一條生路吧,亞芙的母親她罪不至死……”

「一時過失?」這四個字對沈千染如芒刺耳,她頻頻冷笑,恨得全身都在顫抖,聲音幾乎從用力地從咽喉出擠出,「鐘大小姐,你想過沒有,我的賜兒只有二歲多。你的母親一時的過失?如果那日不是我的賜兒自已逃脫,那我們來分析一下,里安公主會如何處置呢?」她驀地俯下身,一把扶起她,逼她坐下,見她欲起身,兩手發力壓下她的肩讓她坐定,眸中帶著狠戾的質問,「你的母親她不會對我的賜兒下毒手,甚至不會打不會罵!但她絕不可能將賜兒送回我的身邊,因為她怕背上流言蜚語!所以,她極有可能有兩種方式處置我的孩子。一是遺棄!二是將她隨手扔給哪戶人家豢養!”

沈千染說到這,眼淚倏地就流了下來,如利劍一下穿透她的心,她指著自已的心臟,「對你們來言是過失,對阿染呢?是滅頂之災。光想一想,我的孩子不知道會流落在哪一個角落。他餓時有沒有飯吃,他冷時有沒有衣服穿,哭著喊娘親時,會不會被挨打!只要一想,我的心就被千刀萬剮......鐘大小姐,你還這為這僅僅是一種過失麼?”

「對不起......對不起......」鐘亞芙知道沈千染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她無力地掩住嘴哭得泣不成聲。

「在三年前,阿染就告訴自己,上天有眼無珠,滿天神佛早已死去,我不再有任何信念,我只靠著自己對抗命運。可那日,我無比的感謝蒼天,讓我的孩子在南郊三十裡外的荒郊上遇到了七殿下......」沈千染深吸一口氣,一雙水盈盈的眼睛變得迷茫,「鐘大小姐,你不了解失去孩子,對一個母親意味著什麼!她的生活會變得蒼白。她會活得如行屍走肉,除了尋找失去的孩子,她生存的信念將全番毀滅!”

沈千染俯下身輕輕扶起鐘亞芙,幫她把臉旁的碎發撩到一邊,冰冷的手指貼上她的臉,俯在她耳邊,「每一想我的孩子可能遭遇這樣的不幸時,阿染就想嗜血啖肉,生吞活剝了你的母親!”

鐘亞芙的心血一點一點地凝結,她的神色不再是哀求,而是帶著死刑犯臨行前的那一種訣別,她仰頭看著他,她的眸光如同一片靜謐的湖水,“那亞芙賠你一個孩子……”鐘亞芙冰冷顫意的手緩緩地疊在沈千染擱在自已臉上的手,輕輕握住,引著她的手一點一點下移,直到按在了自已扁平的小腹上,她的眼裡透著一種古怪的殘忍,“這個孩子,亞芙盼了兩年多。他的到來,對亞芙意味著什麼,二小姐你是無法想像的。如今,亞芙願用這個孩子換回母親,可以麼?”

沈千染輕輕地笑開,皓眸流動著水一樣的光,帶著深深的濃諷,「鐘大小姐,別用這種罪惡來逼阿染就犯。阿染不是觀世音,從不渡世人!對於犯了阿染底線的罪人,也學不會寬恕!最後,阿染再重複一句,你的母親在你的皇帝舅舅手上!”

鐘亞芙心裡知道再求也不會有結果了,她感到那渾身發冷,接著是一陣排山倒海般的噁心,她俯在椅子的扶手上,開始幹嘔不止,好像要把自己的五臟五腑都吐出來一樣。

外面候著的楊鄒奇聽到動靜,忙沖了進來,看到鐘亞芙一臉的淚在狂嘔著,以為沈千染對他妻子做了什麼,猛地沖過去,一把拉開沈千染,指著她便喝,「沈二小姐,你不要欺人太盛,你以為你還是千金小姐麼?我告訴你,如今沈尚書死了,沈家破敗,如果你還敢拿住我的夫人不放,我楊家絕不與你善罷干休。”

「那本王倒是要瞧一瞧,你楊家是如何不放過本王的王妃!」聲音剛落,蘭亭全身泛著冷漠的氣息跨了進來,他幾步就跨到沈千染的身邊,擁住她,看到她一臉的疲倦,劈口便責聲道:「還不累麼,這麼晚了還管這些閒事?你瞧你那臉色,青得跟鬼一樣!”

「王妃?」楊鄒奇先被突然闊步而進的蘭亭嚇了一跳,接著看到兩個如此親蜜,心中倏然竄起一股不安。

甯王是什麼人,整個京城都有所聞,一不近女色,二敢生食死人的血。

這兩樣一聯想起來,他開始懊悔不迭,惶然中,遞了一眼給鐘亞芙。

「表哥!」鐘亞芙倒是很鎮定地上前福身,唇角淺淺一彎,「表哥,倒是大水沖走龍王廟了。表妹這先恭喜表哥!」她又神色自若地瞧了楊鄒奇一眼,帶著微微的嗔意,「夫君,方才你太冒失了,快給表哥和表嫂陪個不是!」她瞭解這人表哥的性情極護短,瞧他這模樣,與沈千染似乎也不是一日兩日。若是自已的夫君出口不遜而得罪了他,定是討不了好。

蘭亭冷冷一笑,在楊鄒奇尚未開口前攔住,命令,「帶著你的楊公子離開這!」說完一把將沈千染橫抱起,闊步離去!

皇宮,承義殿。

義淨睜開眼時,已近雞鳴,他神色淡定地看著一臉焦急的蘭禦謖,點點頭道,「娘娘確實尚在人間。皇上,您與她原還有二十年未盡的緣份,但這個緣份因天地橫生一種異象而撰改。”

「什麼異象?”

義淨雙瞳一縮,眸光射出兩縷精光,沉聲道,「本該不存在這世上的人,突然留在了人間!”



一百二十 風雲突變二

「本不該存在這世上?怎麼說?」帝王冷冷坐於黃金打造的龍椅之中,換下明黃的朝服,著深色的寬袍,襯得蘭禦謖的面容一如雪峰,眸中掛著千年不化的冷漠。

義淨右手輕輕撫著白須,神思微陷於回憶,霜眉輕蹙,「貧僧曾於三年前夜觀星相,發現天有異相,天府之星移座。所在之位正是西淩的京城,貧僧當既趕往京城想一探究竟,可惜路途被意外絆住,遲了一步。到了京城後,一切異象已過,毫無蹤跡可查,所以一時苦於無法追查源頭!”

「三年前何時?」蘭禦謖微微不悅,冷淡地帶著一種上位者的語氣質問,「既然西淩有異象,大師為何不向朕稟奏?”

義淨心道,那時時辰未至,只怕他說了,也只會換來殺身之禍。神情卻丕動,撫須笑道,「隆冬之季,那時聖上身體欠安,貧僧亦不便就此事驚擾聖駕。後來貧僧留在京城中明查暗訪了幾個月,希望能夠找到一些蛛絲螞跡!”

「大師所說的不該存在的人,突然留在人間是何意?」蘭禦謖微一傾身,張開的雙臂擱在龍椅之上,恰如捕獵時的猛禽,一爪封喉!

帝王的眼裡沒有絲毫的溫度,饒是義淨出世之人,也不願太多與蘭禦謖眼神交接,他微微垂下眼皮,「但凡人,都逃不出大限。但也有些天生異象的人,借了某種媒介,能夠逆天改命。或是借了別人的福份,甚至是借命重生!”

「借命重生?何喻為借命重生?」蘭禦謖突然眸光一閃,腦海裡飛快地掠過沈千染那張透著不符年紀的冷笑,帶著陰寒噬人的冷冽,他的臉上閃過聳動與驚疑。

「皇上,這是禪宗一派衣缽,貧僧是密宗。所以,這一點連貧僧也是不盡詳知,只粗略知道,想借命重生之人,必先佔有五個先機。其一,此人死後魂識不散,聚于某個媒介。其二,其魂識有護體,護其不被陰司所緝而入輪回。三是為其借命之人的命必貴為九五之尊,不懼反噬!四是所借之命必源于鸞鳳之命,有足夠的福緣續命。五則,施法之人必為三世得道高僧。這五個先機缺一不可。”

「三年前,九五之尊?」蘭禦謖詭笑,冷酷的瞳仁一點一滴地凝聚成針,「朕還沒死,哪來的九五之尊?”

義淨這才驚自已此言已經冒犯聖駕,忙起身,雙手合掌對著蘭禦謖一拜,忙解釋道,「借命重生,借命之時,有可能是在五年或十年之後,甚至是百年之後,有九五之尊為此人逆天改命,讓她重生。”

「百年之後?」蘭禦謖冷然失笑,「朕著實想不出,百年之後會有哪個無聊的帝王以自已的九五之尊之軀為一個死去百年的人去逆天改命?大師,不要對朕信口開河!朕不吃你對先帝爺的那一套!”

義淨微不以為意地一笑,躬身一揖,「皇上聖明,貧僧也懷疑此重生女就在此時的京城之中!”

「誰?」蘭禦謖眸光清冷,尾聲清冷的大殿上拉出空曠的餘音。

義淨思忖片刻,正聲道,「三年前,貧僧曾在京城的景華街瞧見一女子,頭髮枯黃,面容蒼黃,兩頰處全是斑痕,極為醜顏。可她的根骨卻是鳳瞳鳳頸,極貴之身。貧僧本以為此乃天命之女,為母儀天下之容。後細想,此女眉宇間鎖著暗穢不明,尤其是眼角的浮痣,根本不應出現在這樣的面相上。」他此言道出先機,也極擔心遭反噬。能夠借命重生之人,身邊必護有貴人。

「醜顏?」蘭禦謖不問也猜多半是沈千染,冷笑,「是不是沈越山之女?”

義淨頜首道,「聖上英明!後來,貧僧確實打聽出,知道此女正是沈尚書之嫡女。”

「你懷疑她就是異象?」蘭禦謖冷漠雙眸瞬間斂聚著凜凜殺氣,早知道在她出生時就應該捏死!他就是顧慮太多,反而被那母女聯手擺了一道。

這口氣不出,他枉為一國帝王!

義淨沉思片刻,慎重道,「貧僧得親眼看到此人的生辰八字,並且要看她所居之所,方能確定!」他推算過甯常安的生辰八字,又去了沈家看到甯常安所居住的東院。合著流年及大運,甯常安根本不應該死于意外。

蘭禦謖走到一旁,在案桌上寫下八個字,這是蘭悅儀出生時的庚貼,聽傾城說,蘭悅儀早了半刻鐘,「大師瞧瞧這個時辰,按提前半刻來看看。”

義淨接過,微微一瞧,抬眼時略帶著疲倦的神色搖首,「貧僧經過一夜的冥想,精力耗費過多,恐怕再批命也會有所誤差。皇上需要的答案得等上三日,等貧僧元氣稍釋恢復後。”

蘭禦謖知道這亂力神怪的東西欲速則不達,只能點點頭。

「異相之後,她還有幾年?」一提到她,蘭禦謖的胸口就開始不舒服地怦怦亂跳。

「娘娘壽元不短,方才貧僧冥思時,若不曾受異相所侵,娘娘尚有二十年的壽元。異相之後,恐怕只會更長!”

蘭禦謖心下微安,只要她活著,他便是傾一國之力也要將她挖出來。就算她逃到了東越,他也會將她縛到自已的足下,鎖住她的餘生!

他會將她關起來,鎖在一個不見天日的地方,讓她與所有她在意的人隔絕,只能看到他!

不聽話時,他會活生生地剝了她尊嚴,淩遲她的心智,哪怕她變得不會思考,沒有情感,成為人偶,她也只能是他的!

他活著時,可以不分晝夜地品償她的美好。他死後,她是他唯一專屬的祭品,與他同棺而柩!

少頃,帝王緩緩抬起冷眸,寒聲問,「沈越山呢,朕想問,他的命相?”

蘭禦謖之前將甯常安和沈越山的生辰八字都給義淨推算過。義淨疲倦地微微闔目,正在思索如何說時,察覺到帝王兩道森森目光,忙打起精神,續道,「皇上,沈大人在南書房一呆就是十一年,裡面的擺設,風水無一不與他相沖,常年所坐之位又是五鬼之位。就算沈大人是踩著祥雲出生的人,也會掉落人間。」義淨臉上淡然一笑,頗為自信點破,「若貧僧猜得不錯,皇上曾請教高明吧!”

蘭禦謖冷然一笑不置與否,他原是不信這些鬼神,但當年被義淨一語道出時,不得不信了五分。

繼承大統後,他查閱了先帝留下帝王史記,尤其是有關義淨的避六災,所載冊比後來應驗的有些整整早了十年,這讓他不得不信,天地間確實有人力不可能探及地神秘所在。

所以,他請了西淩的一個風水師,針對沈越山的生辰八字布下了南書房的大凶之格局,將他半囚其中。當年那佈陣之人,說常人困于這樣的五鬼之地,不過三年必殞命,誰知沈越山性情異于常人,無論身處何地,都能靜心對待,竟撐了十一年之久。

「沈越山還有幾年可活?」蘭禦謖直擊要害。

「不好說,若是他的命局不曾被改變,只有兩年半,確切說是說他過不了兩年後的嚴冬,他會死於非命。如果命局被改,他還有五年的時光,死于燈枯油盡!」義淨方才用了一夜的冥思,只能看到一些斷斷續續的片段,但沈越山的命運他卻瞧出了七八分。他的元神幾乎被南書房那五鬼之地耗盡,身體已近破敗!

「五年?」蘭禦謖雙眸中熾盛淩厲兇狠的光,頻頻詭笑,他一天都等不得,一想到那兩人逃出升天,隱在一個角落中卿卿我我,他恨不得挖地三尺,將他們揪出來,「告訴朕,如何才能找到他們?”

「皇上,貧僧雖能善卜,但這天下太大,百姓之眾,貧僧並非神仙,焉斷出普通之人的下落。」義淨苦笑,見蘭禦謖一臉寒霜,便道,「或許,皇上若能讓被逆轉的命運回歸正軌,那皇上與娘娘之間的緣分就能再續,只要有緣分,上天就會安排兩人見面!”

「大師,若此重生女當真是沈千染,那有可能為其逆天改命的便是朕的兩個好兒子。」蘭亭可能性很大,但蘭錦也不能排除在外,必竟兩人是同母兄妹。

「皇上的意思是?」義淨神色一凜,心想,就算帝王再借他十個膽,他也不敢再斷言那個皇子可能是繼承大統。

蘭禦謖竟象能猜到他的心思一樣,仔細想了想,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算了,朕不知也罷!」當年,若非是義淨輕易斷言,也不會出現那一場宮變,以至皇家血脈流盡,他也差點死在江南。

如果這一次重蹈覆轍,死的那可都是他的兒子!

突然,蘭禦謖有被蛇盯上的感覺,他陰側側一笑,「大師躲在方外十多年,這一次倒巧,朕一請,大師就立即出世為朕解憂?”

躊躇之間,義淨略為苦笑開口,「那逆天改命的一局,所借的鸞鳳之命很可能就是貧僧的俗家弟子,本是該鸞鳳之命,卻因命被改,很可能福源被占,反而有早夭之相!”

蘭禦謖眉峰一挑,「大師說的是趙家的麼女?」這話他倒是信了十分,永恩候的小女是他瞧中,極有可能是未來皇后。

他將此女許配給了蘭錦,按此推算,蘭錦就是西淩的下一任帝王。

他的心一下子輕鬆下來,因為蘭錦不負他所望!可同時,變得空蕩,因為,他無法接受,自已最心愛的兒子竟違背他的意願逆天改命,間接成全了沈越山和甯常安!

「是!”

「看來大師此番也是另有所圖!”

「不敢欺瞞皇上,貧僧也希望一切回到原軌。本不該在這世上的人,怎可奪她人之福貴得以複生?”

是,只要他讓一切回到原軌,甯常安會回到他的身邊,他們還有二十年的時光。

蘭禦謖很快地平復自已的心思,轉首看到窗紗外清淺的晨光,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子。只見天空落雨,敲打在青石臺階上。水聲清幽,水滴破碎如雪珠,點點滴滴如開出一朵朵細細的水蓮花,他微微蹙眉,不禁轉首問,「這一場雨是福還是災?”

義淨睜開眼,複閉上,輕輕道,「無福無災,皇上請放寬心!”

「天亮了,大師就留在宮裡與朕一同用素齋。朕在偏殿之中僻處一方靜地,大師可安心修行!”

「謝皇上聖恩!」義淨起身,朝帝王微一躬身。

「先別謝,把你的本事拿出來,朕與你當年的宿怨就當是一筆勾消!」帝王負袖前行,義淨在身後謹笑,「皇上,貧僧避了二十多年的了,皇上這口氣還沒出完!貧僧真是該死!”

蘭禦謖不語,其實這些年,他倒真沒多大計較。如果,沒有那一場變化,他不會遇上甯常安。

否則,他若想追究,義淨想避世能避得開?他再大的本事,在他帝王眼裡,也不過是勢單力薄的和尚,在皇權面前依然只是個螻蟻。

禦膳房很快的擺上一桌的素齋,一道道菜拼出龍、鳳、鶴、龜等吉祥之物,色澤五彩繽紛,讓人一看就胃口大開。

扶香站在帝王的身側,目不斜視,很熟練的為帝王布菜。

蘭禦謖胃口一般,每一道只淺嘗一口。義淨因為一夜冥思,也沒什麼胃口,只粗粗挑了幾樣喜愛的吃。

他雖是僧侶出生,但二十多年前,他因受先帝爺的賞識,游走于京城仕紳之間,吃穿用度絲毫不比一品大員差。可因為得罪了蘭禦謖,只能退擊鄉野避禍,如今,他推算出自已的揹運已盡,是時候出世了,所以,在接到蘭禦謖的聖旨時,馬上入宮晉覲帝王。

趙公公眼勁強,一看到有些菜涼了,馬上命人撤去,重新擺上新式的菜。

扶香一直低首不著痕跡地觀察著蘭禦謖有臉色,她感到蘭禦謖今日心情不錯,便小心翼翼地倒了半杯的極品九花釀,端到帝王身前,輕輕道,「皇上,今兒又下雨了,這九花釀有去濕的功效,皇上是否要小飲一杯。”

蘭禦謖看了一眼正坐對面的義淨,手指輕彈著紅木桌面,淡淡道,「這是三十年的九花釀,賞給大師嘗一嘗!”

扶香心跳漏了一拍,心想,義淨不是高僧麼?怎麼不禁酒?

義淨聽了,臉上露出微微的詫異,酒在僧侶中是嚴戒,他格守好名聲,所以,知道他犯酒戒的人屈指可數。

他也不再避嫌,朗聲笑道,「想不到此生還能重新回味九花釀,多謝皇上聖恩!」這酒當年他也曾托了先帝的洪福口過一次,到現在記憶猶深。

扶香臉上平靜,心卻驚濤駭浪。她是略聽過義淨的大名,今日皇上請宴,她不敢在菜中下藥,只能在酒中,只是一賭這和尚有酒戒。

秦之遙曾再三提醒,初時給帝王用這藥時要連服七日,一日都不能停,若停了一日,那第二日開始,又得重新連服七日。這一陣,帝王心情不佳,常常沒有胃口,她好不容易順利下了五天了。

她害怕極了,若讓義淨喝出酒被動了手腳,那她焉有命在?

可現在,她連退一步的餘地也沒有,只能端著酒,含著恭恭敬敬的笑緩緩走向義淨。

就在一步間,福至心靈般,她故意被自已的裙裾絆了一下,「哎喲」一聲,摔倒在地,酒壺整個傾倒了出來,杯子掉在青玉石板上碎成了幾瓣。

「怎麼如此不小心!」趙公公嚇得神色都變了。

「算了,退下!」蘭禦謖略為掃興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扶香。

扶香半跪著撿起地上的碎片兜在裙子上,略為狼狽地起身,一身的酒香,低著首向帝王躬身後,急急地退了下去。

身後,兩瞥無情冷冽的眸光微微地眯起,嘴角挑出一絲陰冷。

沈千染換了乾淨清爽的裡衣,躺在暖暖的的被褥中,被愛的人緊緊實實地摟在懷中,耳畔是一聲一聲的沉重的男性有力的心臟勃跳聲。

經過連日的奔波,她早就開始生了困意,只是蒼月的情況讓她有一種徹骨的不安!蒼月並不是普通的殺手,他來自東贏,意識力超過正常人。他一定是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危險,所以,不惜幾次刺傷自已,想給她報信。

最令她感到毛骨悚然的,是蒼月身上並沒有任何的傷,那這一種危險又是源自哪裡呢?

「別想太多,明天你們全去我的甯王府,這樣我好照應得過來。」大掌撫過她的前額,輕聲道,「睡吧,現在還能睡兩個時辰。」蘭亭聽完她說的蒼月的情況後,閉上眼,溫暖的手在她的背腹上輕輕來回摩娑著,其實他也睡不著,今夜意外頻頻。

但他不想讓她擔心,她的臉色讓他感到擔心。

一聲「嗯!」剛脫出口,綿密的吻混著粗重的鼻息落在她的額、眼,她被他緊緊收勒在懷裡,強勁的雙臂將她的身子幾乎都嵌入他的懷裡,只覺耳絆一熱,「我得出去一下,有急事!」方才他的耳絆傳來信衛之首高漠的傳音。

「去哪?」她一驚,本能地反抱住他。

「別怕,我不離遠,就在你寢房外,你睡著,我處理一下就來!」他極喜歡這種她全然依賴自已的感覺。只要她的眼中不再是漠然一片。無論什麼模樣,既使是撒波發蠻橫他也是喜歡!

「真捨不得,溫香軟玉的抱著真舒服!」他仔細而貪婪地吻著她的眉宇,修長的手探入她的褻衣,溫熱的手心戀戀在她的腰際婆娑幾把後,突然發力狠狠地在她唇上吸了一口。看著她羞潤劃過她蒼白的臉,他的心情和神彩皆飛揚起來。

蘭亭剛步出寢房外,突然感到一陣異樣,倏地眸光刺向右側,嗤笑道,「高漠,長毛了?竟想在本王面前耍寶?”

高漠灰溜溜地現出身形,上前躬身道,「殿下,下回給些面子,讓屬下多得意久一些!”

蘭亭眸中明顯露出沒心情玩笑之意,率先走到院中的梨花樹下,回身淡淡問,「結果如何?”

高漠神色一正,謹聲道,「屬下幾乎把三年前所有呆過珈蘭寺的小沙彌問了個透,終於在邊鎮的一個小村找到一個還俗的小沙彌,他說,當年沈二小姐離開珈蘭寺前,曾在燒過兩盞的平安燈,一是為其母甯常安求平安,其二......」高漠說到此,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在蘭亭微微嚴曆的眸色下,續道,「是為了一個叫沈天賜的孩子續燈!”

「賜兒?不是姓甯麼?」蘭亭先是喃喃一句,猛地失聲,「三年前?你是說,那日染兒離開珈蘭寺後,就給賜兒續燈?”

高漠慎重地點點頭,神色無比嚴峻,「屬下怕出錯,又回珈蘭寺,找到了那盞燈,上面不僅有沈天賜的名字,還寫了沈天賜的出生時辰,與西越回饋回來的甯天賜出生時辰一模一樣,所以......」

蘭亭朝高漠揮手示意讓他安靜,他面色遽然轉白,更顯透明。如同一個溺水的人般張口說了說什麼,最終沒發出一絲聲音,他倏然感到心不是在跳,而似漆黑旋渦,不斷將他與沈千染之間的點點滴滴一併捲進裡面去,吞噬殆盡。

高漠躬身一退,立在蘭亭身後的兩尺開外,等待蘭亭的命令。

他隨手折下一枝垂落的的一枝葉,毫無意識地把玩著,他的臉上沉甸著幾分疑惑的神情,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陷入沉思——

從三年前確定沈千染就是珈蘭寺與自已一夜情緣開始,所有發生的一切,樁樁件件在他腦子裡慢慢地清晰,一條條線索慢慢地在腦子裡整理、過濾。

所有的回憶,最讓他感到震憾的莫過於在永甯宮的那夜,他親耳聽到沈千染一晚在噫語「賜兒」。

在阿染失蹤後,他曾派過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徹察她這些年的經歷,暗衛回饋回來的消息,讓他暗自納悶,似乎從珈蘭寺那夜後,沈千染的性情就與之前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尤其是對申氏的打擊,完全超乎了一個十四歲小女孩所能做的。

在她離開沈家後,從她在東越三年所有的作為來看,就已經在為今日布一個驚天的大網,先暗中將甯家的產業遷往東越,最後在沈家夜宴時,散盡家財,讓甯家徹底從西淩消失。

而兩年多前,她借用甯家的財力,以丁勝奇的名字,在東越一舉成為的最大的糧商,兩年前就開始經營籌謀,建下了商脈,終於在半年前,在東越和西淩瘋狂採購糧食。這絕不是湊巧,她像是早就料到西淩會遇到這一場災難。更甚至,借用了揚州滑坡千人落難的自然災害讓甯常安從此逃出升天。

他猶記得,揚州山體滑坡那一日,他陪在她在寺院中,她一直心緒不甯,整整燒了一日的香。

當時,他僅以為她是為父母祈福,如今回憶起來,似乎沒這麼簡單。

他斂卻了眉間的震驚,隱隱地浮起了一絲複雜的神色!他的阿染,究竟在其身上發生過了什麼?

自她三年前離開西淩開始,就已經在為今日布了一個驚天的大網,觸碰一國皇帝的最大禁忌,卻讓帝王對她無可耐何?這一點連他自認也做不到,在甯常安的事情上,蘭禦謖從不手軟。

難道,她可以預見未來?

他又回憶到,那日在廣源客棧時,沈千染曾痛哭流涕地指責珍妃曾對她的賜兒做過什麼,那般傷心欲絕,難道,是她預見到未來會受到珍妃的傷害,所以,一開始就極力避開他。也因此,屢次三番想置珍妃于死地?

僅僅是個猜測,他的臉剎時變得蒼白,忍不住緊緊地抓著心臟的地方,一陣陣的空乏寒涼,好象全身被掏空了一般,剩一具皮囊空蕩蕩的沒有著落。他知道,如果真有一天,如她所預見,那他就是用自已的命去換,也換不回她們母子。

他閉了閉眼,強迫自已冷靜下來,他不管這是不是事實,更不管將來是不是有可能會發生,他得理清所有的脈絡,決定下一步棋該如何下,一步也錯不得!

義淨呢?蘭禦謖突然請出義淨出世,很可能他也知道丁勝奇是沈千染布下的局,以蘭禦謖的精明,定會對這一場超出人力控制的災難有所懷疑。

所以義淨的出現,可能不是針對他,而是針對沈千染,那——

蘭亭倒抽一口冷氣,平靜暫態破開,臉上最後一抹血色也消失,只是語聲越轉越涼,「高漠,從今日起,你就跟住沈千染母子,並再派一百個一等暗衛護其左右,本王要每日得到她的所有報告,事無巨細。」蘭亭頓了頓,赤紅陰鶩的眼裡裝著的是殺戮氣息,「高漠,向本王保證,用你的命來護她周全!”

高漠咧了咧嘴,面部有些抽搐,吃驚得滿臉寫滿不可思議,他十一歲時同蘭亭一起暗中受訓,兩人配合已成默契,這十多年來從未分開。便是沙漠那次最驚險時,也是他憑著對蘭亭的瞭解,找到了深困沙漠腹地的他。

回到西淩後,除了這次讓他去查三年前珈蘭寺的事外,他所接受的任務也是難度最高機密的事。

如今卻將他派到一個女人的身邊,他心裡有些失落。

甯王到底怎麼了?難道也象戲臺上演的一般,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蘭亭知道高漠滿心狐疑地瞧著自已,轉首突然朝他一瞥,瞳仁清冷如雪,眸子裡的尖利突成一根刺,「高漠,把你的心斂住。既使是腹誹,本王也不允你冒犯她半分!記得,此事不必報備,只需向我個人彙報即成!”

高漠被蘭亭冷得如數九寒冬的冰霜雪氣激得一身冷汗,再不敢胡思亂想,忙躬身而單膝跪下,揣著一心的堅決謹聲道,「殿下放心!屬下拼死保護沈二小姐的安全。”

「退下!」蘭亭負手轉身而立、俊顏冷漠揮手示意。

高漠隱去後,蘭亭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來,鳳眸中除了克制著痛苦,已被抽去了所有的光彩。

他仿佛聽到自已身體內斷裂般的聲音,似是肝腸在寸斷。此時,他終於清醒地認識到,為什麼既使她把身體交給了他後,在他與她最親蜜的時分,他還是有一種挫折感。原來一直盤旋在心底的預感是真的,她竟是真的從不曾信任過自已!

他是如此喜愛她,自認已經把一顆心全番掏給了她,赤裸裸的把自已的全副心腸呈列在她的腳下,但她至始自終都把自已深鎖在她的一個小天地中!

他該拿她怎麼辦?

他望著那透著微薄光亮的紗窗,他腦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當他再走進去時,是該裝做什麼也不知情,依然默默地獨自撐著守護她,還是把所有的一切攤開,逼著她向自已敞開心扉!

月亮突然隱進了厚厚的雲層中,天地間變得一片渾頓黑暗。他閉上眼,突然想起也是在這樣的夜色下,他與他曾經的半年之約,那時,他從不曾敢要她的一顆心,只想著,她能夠讓他陪伴在她的身邊已是心滿意足。

他嘴角挑起一點冰綃晨露的笑容,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那光亮之處走去!原來,在沉淪中,在他愈來愈靠近她時,是他開始迷失方向,變得不再滿足,對她開始索要越來越多——

他從不懼黑暗,他相信自已。無論父皇用什麼手段,他都能讓這個江山變色,扭轉乾坤!

於她,既然能與她走到今時今日,總有一天,他就能徹底改變她的心,她的一切!

既然她不願,就讓他再給她時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10:56 AM

一百二十一 鸞鳳之命

蘭亭回到寢房時,一眼看到她坐在椅上,半伏在圓桌邊,似乎已睡了過去。房間裡光線晦暗,他悄悄走到她的身邊,蹲下身子,靜靜地看著沉睡中的她,好象就一晚之間,她憔悴了很多,眉眼之間全鎖著疲倦。

蘭亭的心微微晃著疼痛,他想,這小丫頭一定是操了太多的心,太累太累!又不放心他,所以索性起身等著他,所以才會這樣睡著。

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撫上她的眉峰,想要撫平那幾縷煩憂。他掌心輕掃過她吹彈易破的臉蛋,尖削的下巴後,落在了那蝴蝶翼般的鎖骨上,那一寸寸滑膩白晰的吸附在他的掌心上,冰肌玉骨,傾城美人莫若如此,怎麼看,怎麼疼惜都嫌少了。猶記得那一日麗水府的*,讓他只恨不得溺斃在金綃帳暖之中。

沈千染從來睡得都不安穩,所以,當她感覺到他抱起她時,她馬上就醒了過來。

「傻丫頭,累了怎麼不去榻上睡,坐在椅子上睡要是著涼了怎麼辦?」他的唇貼在她的耳畔,語氣極輕又無奈,富有磁性的嗓音帶著夜間特有沙啞。

她輕笑地埋首在他胸前,一隻手繞過他的後背,到他的耳際,指尖慢慢撥弄著他的耳垂。

「誰說我累了,明明是你累了。」一路上疾馳,他一手執韁縱馬,一手半托著她的腰臀,唯恐那堅硬的馬鞍擦傷她的肌膚。他陪了她七日,已明顯消瘦,她心中全然是感動,把臉埋進他泛著清新的香草氣息的頸項邊,啞聲道,「蘭亭,有你真好!”

蘭亭吐出胸臆裡方才沉積的一股悶氣,擰了一下她的臉,暮色般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幽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這小魔障,總算會懂得開口說一句我愛聽的話!」他將她擱在床榻之上,又俯下身脫掉她腳上的繡鞋,抬頭瞧了一眼躺在正中央的擺著一個大字睡姿的小傢伙,輕輕笑道,「人小占的位不小,我把他抱到裡頭一些。”

沈千染心想,如今讓他睡自已榻上,他肯定不會象以往那般安份,要是吵醒了賜兒,那她怎麼跟這麼小的孩子解釋?可又極貪戀他帶給她的溫暖,心中猶豫著,捨不得開口拒絕。

蘭亭唯恐吵醒這小傢伙,不敢蠻蠻撞撞地抱,只能耐著性子一點一點地引著小傢伙往裡面躺著,終於搞定時,輕悄悄地從床榻裡面出來,一落地,便飛快地脫了自已的外袍,輕手輕腳地挨到她身邊時,瞧到沈千染的臉已紅到脖子下去。

他知道沈千染皮薄,肯定不肯在兒子跟前與她親近,在一抱住她的那瞬間,便一口堵了她的話,「只是抱著,放心,兒子在那睡著呢!」嘴上說著,他的手卻沒有任何猶豫地順著她胸襟處的鑽了進去,沿著曲線游下,慢慢滑過細軟的腰肢,留在了他極嚮往之處,想起那日他身下的妖嬈,腹下微微一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下血脈裡賁然的騷動。

沈千染緊張得連呼吸的頻率都亂了,感到身下的血脈亂竄......不自禁間,開始輕微地推拒。

「別動,再動我就要爆了!」蘭亭聲音嘶啞,原只是想稍許撫慰一下慾望,可這食髓的味道一經品嘗後,根本是無法控制。又感覺到懷中的人有些情動,倚靠在他胸前的小臉豔若三月桃花,吐氣如蘭,自已頓時覺得愈發地燥熱不堪,身下早已膨脹欲裂,知道這火是愈想熄卻燒得愈烈,忙抽出了手,環在了她的腰上,不敢再挑逗于她。

蘭亭調整一下呼吸後,感覺這樣的夜晚簡直是一種變相的折磨,好象在荒漠裡渴了三天的人,看到一壺的清水,只能看不能喝。

他巡視了四周後,收了收她腰間的手臂,在沈千染睜開眼眸時,他指了指屏風那。

沈千染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臉上一片紅雲,拼命搖首抗拒。

蘭亭已倏地抱起她想離了榻,沈千染的雙手被他牢牢箍住,床榻在輕微的震動間,小傢伙突然哼哼唧唧了幾聲,沈千染心一急竟拿頭狠狠向蘭亭的臉砸去,蘭亭雖然避得快,但鼻頭還是給碰了,那地方原就是最脆弱,只覺一竄熱流沖出了鼻腔。

蘭亭知道磕著了,也不惱火,只是笑著往她臉上擦去,沾著她一臉的血痕,方笑著在她耳絆低聲抱怨,「你這破脾氣,什麼時候改改,方才要是真碰了我的腦袋,只怕哭疼的便是你。」他看著沈千染眼裡又是心疼又是懊惱,心想,這回肯定能吃成了。飛速起了身,一把抱起她往屏風後跑去——

「小姐,您再忍一忍,奴婢瞧著,好象已經到了京城的地界了,如果順利,明天一大早就會回到候府。」執畫放下轎簾,忍著胸腹中的嘔意,安慰著淹淹一息趴在軟墊之上的趙十七。

趙十七哼哼幾聲,連應一聲的力量也沒有。她想要是昏睡過去,也比現在精神百倍地受折磨好一些。

那夜遇到他之後,她回房中一直在回味著,他話中一句「見過」是何意。

如她一樣,是在夢中,還是因為那日龍舟賽中,他也曾留到到自已。

她深深懊悔,為什麼只會懂得哭,而不懂得把所有的話問個明白。

於是,第二日清晨她便在客棧的樓下守著,她想,若他下來時,她一定會攔住她問個明白。

可惜到辰時分,趙承恩便親自來接她一同回京。

她也不敢多留,唯恐趙承恩知道她昨晚衣冠不整地與一個男子在後院中,怕他的兄長會為難那男子。

回途中,她的馬車居後。這一路幾乎把她給顛簸得半死。執硯一路叫得幾乎口都幹了,饒是執畫這樣沉穩的性子,也忍不住出口報怨一句,「大公子是不是要小姐的命。就算是老夫人下了令,要大公子馬上帶小姐回京,也不差這一時半會。”

趙十七躺在厚厚的軟墊之上,早已被震得連昨夜所吃的都吐光了,哪有力氣哼半句。

行一半路程後,她方知,七殿下蘭錦就在她前面的一輛馬車中。

到第二天的夜裡,在京城南郊三十裡地時,馬車倒突然停了下來。

「十七,出來透透氣,過半時辰後,我們再走!」趙承恩下了馬到了趙十七的軟轎前,上前揭了簾子,看到象被霜打一品紅般,褪了大半的鮮豔。他忙扶了妹妹下來,輕聲吩咐她,「不要離馬車太遠。等七殿下沐浴後,我們再趕路!”

執硯翻在一雙大白眼,心想,趕得半死,快到京城了,突然又不走,以為有什麼急事,原來是沐浴,真是比女人還矜貴!

趙十七心裡也偷偷地鄙視了一番。她償試地動了動麻疼的雙腿,在執畫的攙扶下,緩慢的繞著小路邊前行,看到了一條小河,在月光下,泛著粼粼的水波。

她的雙腿實在無力,執畫便用錦帕輔在河邊的一塊石頭上。她坐了下來,半靠在執畫的身上,神思悠悠地看著河面,心卻如一點點沉進水中的石子。

她突然想起了師父。她年幼時,她的祖母把她摟在懷中親慰著,「祖母的心頭肉喲,趁這會還在身邊,得多抱抱,疼一疼,長大後,等你成了西淩最尊貴的人,只怕連祖母看到你都要離三尺,行跪拜!”。

她年幼不懂什麼是最尊貴的女人,還要讓祖母都對她行跪拜之禮。便去新月庵問她的姑姑,姑姑告訴她,她出生時,有一個大師來看過她的生辰八字,並仔細瞧了她的根骨,說她在十七歲那年,會成為西淩的皇后。

當時她尚懵憧,並不懂得其義,但姑姑的話她還是記下了。

她的童年所學的東西太多,祖母親了京城最好的師父授她琴棋書畫,她幾乎沒有玩樂的時間,所以亦是無趣的。同時,她得到的關愛比那的十六個兄長都多,個個當她是掌上明珠,甚至連最小的一個哥哥,都懂得把好吃的、好玩的留給了她。

可是有一年冬季,師父義淨突然出現在趙家,要帶她去江南。她當時極怕,要和一個和尚離開呆了幾年的家,這對她一個尚未成長的孩子來說,她對將來的路感到恐懼。

誰知道她的祖母同意了,在那一年的冬季,她用哭聲、用絕食都喚不回祖母的憐愛。她被強行帶到了江南的一處僻所,開始了學習高深的佛法,這一學就是幾年。

她猶記得今年開春,師父多喝了幾杯,她扶著師父就寢時,師父突然撫著她的頭,不無疼愛的地用拇指輕觸她的前額,長歎,「十七的印堂的紅光微聚,紅鸞虛動......原是貴不可言的命格,卻被意......外打破,一切變成鏡中花,水中月,最後身落得五臟......五臟為祭,魂識散盡不......不入輪回。”

她聽了先感到一陣周身寒涼瑟骨,但一想到師父醉得連房都不會回,又想自已從未做傷天害理之事,又有父候及哥哥僻護,怎麼會遭此噩運。

義淨打了個酒嗝,又道,「為師讓你多......抄習經書,就是讓你......結下佛緣,或者能夠渡劫。只是,你在十七歲前......切不可私自下山。師父會盡一身的修為......為你渡劫......」義淨未說完便睡了過去。

第二日,她問義淨,昨夜的那一番話是何義。

義淨一臉的慈愛,撫了撫她的頭,道:「徒兒,莫癡莫嗔,心存佛法,自能守得雲開見月明。一切有師父在!”

也不知過了多久,執硯突然用肘碰了一下執畫,壓低聲線道,「看,是七殿下,好象生病了!”

趙十七聞言,從執畫的懷中悶悶地抬起頭,看到不遠處,幾個侍衛各執一盞宮燈,給中間的一個白袍男子執路,趙承恩居中扶著。瞧那男子身子軟著連邁開腿的力道也沒有,趙十七重又將臉埋進執畫的懷中,心裡帶著氣想,雖然一路顛簸了些,但也不致于連路都走不了,原來是個病奐子。

趙承恩遠遠地朝著執畫喊了一聲,吩咐,「扶小姐回馬車!”

「小小姐,看來我們得上馬車了,瞧這陣勢,好象要起程!」執畫輕輕拍了拍趙十七的後背,正想也催一下執硯,卻見執硯傻了般盯著蘭錦的背影,嘴巴合不攏似乎地張著。

「執硯,發什麼呆,一起扶小姐。”

執硯方清醒過來,訕訕地笑,「七殿下長得真好看,剛才他抬了一下頭,我瞧見了,真像是畫中的人!”

辰時,馬車終於在永安候府門前停了下來。

清晨下了一陣雨後,天空被清洗得如一輪碧玉。趙十七被兩個貼身丫環扶撐著顫著雙腿下了馬車,抬頭看著高高懸掛的「永安候府」,明眸帶著失意地眨了一眨。她想,這回,想再溜出來,肯定是難了!

還沒進內堂,趙老夫人已經柱著拐杖,在幾房夫人和侍妾的簇擁下從內堂中蹭蹭蹭地出來,一看到趙十七便開始心肝寶貝地嚷起來,趙十七幾步跑到趙老夫人跟前,還未行跪禮,已被趙老夫人一把摟進懷中,口裡直叫,「你這催命孩子,你這不聲不響的就跑出府,你這不是要我這個老太婆的命麼?幸好祖宗保佑,讓你大哥給撞到。明兒,你可得乖乖地給祖宗上段香。”

趙十七在祖母懷裡微微地蹭了一下,撒嬌道,「祖母,十七想祖母想得心都疼了!”

趙夫人上前把女兒扶起,微嗔道,「你這丫頭,淨是嘴裡抹蜜。快起來,這麼大的人還往祖母懷裡蹭,祖母哪裡受得住你這般重。”

趙十七仰起小臉,不依道,「祖母,您瞧瞧,娘親她准是吃醋了!”

趙老夫人呵呵直笑,寬厚的掌撫了一下趙十七的臉,心疼道,「出去一圈都瘦成這樣。”

執硯這些年隨著趙十七在山中過慣悠閒的日子,把一身的奴性倒磨沒了,聽了沈老夫人的話,竟也在那湊一句,「小姐這一路都給累壞了,七殿下急著回京城,趕得奴婢差點沒把三天前的飯都給吐出來!”

執畫忙偷偷地拽了一下執硯的衣角。

沈老夫人一生最講究尊卑,聽了後,略感不悅地瞧了執硯一眼,幸而念著自家的孫女,便慈愛的牽了趙十七的手,「今兒你也累,先去歇一歇,明兒也不用早起請安!大媳婦,回頭吩咐廚子,這幾日多添點心思,給十七丫頭補一補。”

趙夫人忙福身笑,「老夫人您就放心吧!”

趙十七回寢房中。房中上置三足香爐,爐內正焚著檀香,一縷一縷白煙嫋繞逸出,寢房內香氣四溢,使人精神振奮。

她走到妝台邊,朝著銅鏡中的小身影扮了個鬼臉,便繞過書架,坐到了自已柔軟舒適的床榻上,無聊地拿起香枕,重重地聞了一下後,喚聲,「畫兒,我要沐浴。”

緊隨而進的執琴笑道,「小姐,讓奴婢侍候您沐浴。池子一早就清洗過了,溫泉水也引好了。”

趙十七笑道,「你們真成神仙了,算到我今日回府?”

執琴一笑,「夫人吩咐了,溫泉池每日都必需清洗引水,小姐隨時都可以用。”

趙十七從溫泉沐浴出來,就見母親趙夫人坐在一旁的長炕上等候著,小炕桌上已擺滿了各色點心。

房中的焚香也被撤去,換上了一盆盆新鮮的花。

趙夫人方才是聽到執硯一句「七殿下」心中感到微恙,添了心思,陪了趙老夫人說些話後,便想前來問個究竟。

「來,十七兒,到娘身邊來!」趙夫人看到女兒臉上便露出笑意,揚了揚手,拍拍身邊的軟蒲。

趙十七年紀輕,方才洗了個舒適的溫泉浴後,一掃疲倦,象個小燕兒一般飛了過來,紮進了趙夫人的懷中,一手摟了母親的脖子,一手卷著母親胸前的流蘇把玩,乖巧地抬起小臉笑,「母親准是有吩咐,您說吧,女兒聽著!”

趙夫人的貼身丫環貴香便從瓷盅裡裝了一小碗的銀耳燕窩,端到趙十七的跟前。趙夫人笑道,「先把燕窩喝了!”

趙十七嘟嘟嘴道,「女兒要娘親喂!”

趙夫人打趣,「瞧你,馬上要及笄了,還沒個大姑娘的樣,坐也沒坐個樣,竟是往娘身上蹭著,」嘴上說著,卻眉眼含笑地接了瓷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喂著懷中的女兒。

貴香拿了旁邊的毛巾,一邊小心翼翼的幫著趙十七擦著半濕的頭髮,一邊笑道,「夫人,小小姐不在身邊時,您天天嘴裡念叨著,恨不得把小小姐塞回肚裡,貼身帶著。”

一旁正在收拾趙十七帶回來的行囊的執畫,聽了後笑道,「夫人,這老話說得真沒錯,母女連心,母女連心的。小小姐這些年,一到天氣冷,便念叨著,早知道呆夫人的肚子裡不出來,這樣就不怕冷了!”

一席話逗得趙夫人笑不合口,又覺得心疼,這唯一的女兒竟跟著一個和尚過著清貧的日子。

待趙十七喝完後,趙夫人打發了身邊的奴婢,問了趙十七跟七殿下一起回京的來龍去脈後,方放寬了心握了女兒的手,輕輕道,「當年你小時候,義淨高僧就曾說過,小十七你是皇后娘娘的命。”

趙十七笑了笑,眼裡卻沒有喜悅,隨手拿了個軟軟的糯米糖,也不吃,只放在指間無精打彩地捏著。

趙夫人輕撫著女兒的芙蓉小臉,雖未完全長開,但已是傾城,輕歎一句,「小十七這容貌是為帝王而生的!”

趙十七垂下羽睫,隱住眸中欲浮出的水意,若說是以前,她也並不排斥,但今時不同往日,自從她見到了夢中的那個風姿卓越的男子後,她的心思有了些變化。

待心緒稍平後,她抬起頭,小心翼翼地探著娘親的話語,「娘親,女兒若不願這婚事,娘親和父候是否能為女兒作主?”

趙夫人一看女兒這欲語還休的神情,馬上就猜透了三分,她寵溺地抱著女兒,輕笑:「是我家小十七看上別家的公子了?”

趙十七想到蘭亭那絕然而去的身影,心中失落,輕輕地搖搖首,不語!

趙夫人見女兒眉目間暫態鎖了一縷輕愁,輕歎一聲,「想必你也知道皇上賜婚的事。如今,朝裡朝外的人,都知道,七殿下就是將來的皇帝。你父親也一向支援這樁婚事。娘卻認為,這皇宮大院雖好,但天家的事最難料。宮裡頭的那些娘娘,看似矜貴,誰知道她們在那深宮中是如何熬過來的。哎,娘可捨不得自家女兒一輩子吃那些苦。娘寧願你嫁個門戶相當的,過著小夫小妻的日子,將來娘家也是個靠山,料你在夫家也不會吃虧。」趙夫人一想到自家的表姐韓賢妃,帶著鳳凰于飛的高姿態進了宮,非但沒有給韓家帶來一門榮顯,反而被屠了九族。

趙十七聽聞,眼圈泛紅,她心裡自是明白,這才是真正疼到骨子裡頭的話,她輕輕慰著母親的懷抱,帶著無助的柔軟,「求娘親給女兒做主!”

趙夫人兩指輕輕挑起女兒的下巴,細細端詳女兒片刻,神情認真道,「你父親早已位及人臣,我們趙家的門楣無需讓一個女兒家家來光耀。小十七要是自已看中好的世家公子,爹娘自當為女兒作主。」說完,帶著呵護的語氣,「娘的小十七能歌善舞,琴棋書畫皆精,品貌又出眾,這京城哪家公子有幸被我家小十七瞧上了?小十七快給娘親說說。”

趙十七咬咬唇瓣,低語道:「女兒也不知,女兒只瞧過他一面......女兒......」她不知道該如何說,這三年來,她一直夢見這個男子。

趙夫人只道是女兒害羞不願多言,便安慰道:「那也無妨。娘親想,你的婚事雖是皇上定的,但只要你師父肯出面,應不會太難。只說你十七歲前不能論姻緣,否則會應劫。而這七殿下早就到了適婚的年紀,皇上自然也不肯能讓七殿下再等你三載。屆時三年後,或許早已時過境遷,恐怕七殿下早已妻妾成堂,我趙家的唯一嫡女難道還給人做妾不成?至於女兒瞧中的,若是好,三年後,自然讓爹爹給你做主。”

趙十七聽了臉上只露出淡淡的喜色,複心中突然想哥哥的提點,又感到這一切沒有娘親想的這麼簡單,便再也開心不起來。

何況,那男子身邊已有女子相伴。

永甯宮。

黃昏時,一個小宮女捧著一小箱東西進來,箱子是上好的黑檀,箱子四周打了幾個氣孔,也不知到底是什麼物事。只是人還未到跟前,卻先聞到一股清幽幽的異香,帶著天然的味道,幾欲沁人心脾。

繡亞上前問,「這是誰讓你們送來的?”

小太監道,「是郝公公讓奴婢送來,說這些便鮮花製成的香花片。可以提神養顏的作用!”

繡亞上前提氣聞了一下,笑道,「娘娘向來喜歡花草,這味不錯,拿進去吧!”

珍妃在殿內聽得明明白白,便出來一瞧,便吩咐,「先用罩子蒙了,擱在外殿通風的地方!」如今柳貴妃已死,太子失勢。誰都瞧得出,除了蘭錦外,最有實力的就是蘭亭。

後宮中如今有兒子傍身的也只有她了,這些奴才肯定是使了勁往她這裡頭蹭。

這一陣子,她收這些禮物都收得手軟。

「娘娘,奴婢覺得味道還不錯,您說呢?」繡亞正吩咐撤掉了殿裡的香,免得幾段香味纏在一處,讓人聞不到這香花片的味。一聽珍妃的話,帶著微訝的眼光看向珍妃,但也沒敢多問。

珍妃瞧了一眼,微微不以為然。她在後宮浸淫了二十多年,心裡最忌的就是送這些香料之類的東西,弄不好,給人下了慢性毒也未必可知。這些物件,以前銀姑在時,肯定是推掉。只是繡亞還是欠了些火候,珍妃也懶怠跟別人解釋這些,只淡淡吩咐道:「去到庫房裡挑個好些的玉,給郝公公那送一送!就說他的心意本宮領了!”

這時,一個小太監匆匆跑進了永甯宮,還未跨進門檻,已經天始嚷開,「娘娘,大事不好了,出大事了!”

珍妃臉上雖鎮定如常,心下卻惱怒起來,「有回到跟前慢慢回稟,你這一路嚷著,成什麼體統?”

小太監一路狂奔跑了一身的汗,聽到珍妃的斥責,嚇得本能瞧向繡亞。

繡亞估著定是三殿下有一陣子沒來看珍妃,所以娘娘這些日子又開始過得不舒心了。今兒讓這小太監去宮門口堵人,結果人沒帶回來,還一路嚷著說出事。她自然不願去觸這黴頭,故意裝做沒看到轉開了眼。

「好了,什麼事值得驚天動地?」珍妃瞥了一眼小太監,不耐煩地說道:「發什麼呆,有事快些稟報?”

小太監走到跟前,跪下,小心翼翼道,「方才奴才去了宮門口候三殿下,沒見到殿下離朝出宮,便去探了一下。原來皇上已經解了三殿下的兵部的職,殿下已從昨天開始就沒上朝了。”

「什麼?」珍妃臉色猛然地竄起一陣白,順手就拍掉身邊的一盆君子蘭,青玉石板上濺了一地的水漬和瓷碎片。

宮人們嚇得全停下手中的活,跪了下來。

空氣裡是死水一般的沉默,好像寒冬臘月結了冰似的,珍妃額上青筋浮漲,想起蘭亭這一陣的忤逆,氣極反笑,「平時不來晨昏定省也罷,連這麼大的事也不吱個聲,看來已經全不將本宮這母妃放在眼裡。備輦,本宮要去一趟甯王府。”



一百二十二 生死較量

繡亞一聽珍妃想出宮,心裡頓覺得不安,想到柳貴妃前陣來明不白地就這樣薨了,猶豫再三,便大著膽子上前勸道,「娘娘,您這時候去找三殿下,只怕也未必能問出什麼,何況近來事多,有些事防不勝防,或許三殿下那自有......」

「這道理還用你來說?」珍妃劈著手指著繡亞就打斷她的話,因震怒,雙鳳銜珠步搖頻頻隨著她的動作大輻度擺動,亦在黃昏的橘色陽光下泛出金輝,襯得珍妃一臉戾氣中透出迫人心魂的威儀,叫一殿的奴才皆不敢直視。

她左右來回踱著,她哪裡不知道繡亞的話在情在理,只是她一肚子的怨氣實在不宜在這群奴才面前傾吐。

這陣子她連宮門口都不出,可她的兒子呢?連個影子也不出現。上回吩咐人來偷偷落句話,讓她哪也不要去,當夜那柳青芸便被抬了出來!說是被行刺,代帝王身死,她哪會信這些?她柳青芸有什麼本事能救駕?只怕刺客一現身,第一個昏過去的就是她!

她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心裡揪得都快擰出血了,唯恐接下來的一個就是自已。只盼蘭亭給她一個答案,誰知道連影子也沒瞧見。就算是蘭亭自已沒空,派個人來告訴她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好,也好讓她心安!

如今連兵部的職都丟了,如果蘭亭徹底失勢,她不知道,她于這個深宮中將來還有什麼奔頭。或許,自已就是下一個柳貴妃。

繡亞見珍妃眼睛中彌漫著血腥,偷偷地咽了一下口水,續勸道,「娘娘,或許是三殿下怕您擔心,才不敢告訴您。您想想,比起太子殿下,三殿下對娘娘護得更周全。」她瞄到珍妃的臉色有所緩,忙趁熱打鐵地添了一句,「何況,這時候都黃昏了,離宮門落鎖的時間不多,娘娘您這一來一去,恐怕不夠路上耽擱......不如等明日?”

珍妃轉眸看向殿門之餐,此時已是落日西墜,晚霞滿天。

遙遙看去,遠處天邊雲層中透著幾縷霞光,紅磚綠瓦亦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色,越發的似夢似幻。遠處的天邊一群飛燕掠過,飛快地沒在了無限的天空之中。

她的心突然感到迷惘起來,是呀,她沒有翅膀是飛不出去的!只能等,前半生等自已的丈夫回心!後半生,等自已的兒子關懷!

她輕歎一聲,原本盛怒的臉上泛起悽楚,全身無力地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繡亞遞眼讓宮人收拾地上的碎片和水漬。

太陽的最後一縷餘輝落盡時,永甯宮剛展燈,這時,郝公公帶了兩個太監邁進了永甯宮大門。

珍妃心情不佳,為免胡思亂想,此時正和幾個宮女坐在前殿的桂花樹下紮絹花打發時間。

郝公公遠遠看到,便是一臉的笑,跨過門檻,小跑了幾步到了珍妃跟前,給珍妃請了安後,笑道,「奴才是剛剛從承義殿過來,本來之前是老奴親自送那一箱的五彩蓮給娘娘您,可路上被趙公公派來的人叫去了承義殿,只好失了禮讓奴才們替老奴跑一趟。”

「郝公公可是個大忙人,難得來本宮這裡一坐。既然來了,就請進去喝杯茶!」珍妃放下手中的剪子,拍去身上細小的碎絲,受了郝公公一禮後,方站起身。

她略感意外,她原以為是普通的幹花瓣,所以,她打賞了一塊普通的玉飾,原來是五彩蓮,倒顯得她寒磣了。她向來喜歡花草,自然知道這五彩蓮有藥用的功能,可預預防許多婦女的隱疾,在後宮中向來被嬪妃們喜愛。

但五彩蓮花期極短,所以,比美玉還難求。

珍妃請郝公公坐下,宮女很快就奉上了茶。

「郝公公如此客氣,倒讓本宮汗顏!」郝公公雖是個奴才,可這奴才也分個三六九等,尤其是敬事房的總管,平日裡宮裡頭有哪些風吹草動,通常敬事房是第一個知道的。珍妃這些年也沒少打點這郝公公,但這奴才向來與柳青芸交好,並不肯往她這邊走動。

如今太子一倒,這奴才的腿馬就往她這邊跑了。

郝公公笑道,「奴才也是高興,特來給珍妃娘娘賀禧。不過,奴才不過是個敬事房的總管,也拿不出什麼好東西,想想,也唯有這五彩蓮能拿得出手!”

「本宮有什麼喜可言!」珍妃心中撥刺,她這才剛知道蘭亭被解了兵部的職,這郝公公倒涎著臉上門巴結,真是諷刺。

郝公公訝然,上前一步躬著身道,「噯,娘娘,這可是天大的事,甯王終於聘下了王妃!這宮裡頭,哪個不知甯王殿下最孝順,凡事不讓娘娘操心,也唯有納妃一事讓娘娘急著,如今娘娘終於可以擱下一件心頭大事!到來年時,娘娘就可以抱上胖胖的金孫!」郝公公說得一臉的喜氣洋洋,全然沒注意到,珍妃已生生的摳下指環上鑲嵌的東珠,指節繃得泛出青白。

「奴才本來昨天就想給娘娘賀禧,只是這兩天承義殿來了個貴客,要添的一些東西內務府也沒有,奴才又怕怠慢了那貴客,宮裡宮外都不知道跑了幾遍!」承義殿住進了個和尚,而那和尚也不是個省心的人,三天兩頭吩咐他置辦一些東西。

「金孫?呵呵呵......」珍妃側頭朝著繡亞一笑,耳上一對心型碧璽墜子,隨著她的無聲笑顫微搖晃。繡亞自然知道這是不妙的事,珍妃這樣不合時宜的笑,讓繡亞驚出一身冷汗。

郝公公只道珍妃心中歡喜,依然喋喋不休地說著一些奉承話。

珍妃到後面一句也沒聽進,她此時的動作就象一個行將就木的人,緩緩地伸出手端了茶,吹去茶末,慢慢地飲了一口,心底卻是悲涼,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今日「孝順」二字,竟是這般刺耳。浸入口入的茶水仿佛變得那麼苦澀,從唇舌開始,一直在全身蔓延開來,從裡到外,每一寸肌膚都是苦得發痛。

根本連思考都不需要,她也知道,這個「王妃」就是沈千染!

郝公公離開後,珍妃依然沉默著,她獨自回到寢房中,她將所有的宮人支開,一室的清靜,一室的甯神香氣,她的心反而跳得愈來愈急促——

翌日,珍妃一早就派人去召見信義候,她一夜不曾合眼,心頭象灌了鉛似的沉重,她走到窗邊,輕輕推開窗扉,暖風帶著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那一縷縷清風也柔酥酥的撩人。花園裡的景色一片生機盎然,只是自己的雙目卻盲了似的,看不到一絲一毫春意。

信義候鐘衛國來得很快,也不必經稟報,直接進了珍妃的寢房。

聽了妹妹的一番話後,鐘衛國眉頭深鎖,凝了半響,對珍妃的想法並不贊成,試著規勸著妹妹,「不過是個女人,煽不起多大的風浪。何況,眼下皇上自會對付此女,妹妹只需要坐山觀虎鬥,何苦去插手反而破壞了你們母子的情份。”

珍妃不語,這是女人間的恨,她根本無法靜心看著蘭亭如此護著外人。此刻她已沒有一絲的耐性,她想一勞永逸,只想借用鐘家暗衛的力量,誅殺沈千染。

就算將來蘭亭恨她,能恨多少年呢?終究是血濃於水,一年不行,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始終是她十月懷胎生下,割裂不開!

「小妹,如今朝局愈加複雜,永安候府整個勢力很可能會介入皇子間的奪嗣,趙家在西淩已逾百年,勢力根深蒂固,旁枝錯節。與之前趙承恩和趙承略兩兄弟的支援已不同日而語!你讓甯王好好靜心做事,切莫讓他分心。如今甯王雖失了兵部的職,但兵部那些會帶兵打戰的多數跟過甯王,他們是支援甯王!人心這東西,就算是皇上也無可耐何。」語至此,化為一歎,其實他也不必說這麼多,他這個妹妹在深宮裡熬了這麼多年,只需一點就透。

她低啞的笑,道:「大哥,本宮何償不知,可蘭亭那性子你也知道,一旦皇上對付沈千染,他必定拼卻全力護她周全!本宮只怕到最後,他會和皇上走到沒有轉寰的餘地。”

鐘衛平不以為然,「皇上的心思別人不懂,你還不知?甯王堅持也好,捨棄也罷,對皇上而言結果都一樣,說什麼轉寰?」他輕輕拍了拍珍妃的肩膀,「這一點甯王十年前就明白!甯王和皇上之間,沒有父子,只有君臣!”

鐘衛國離去時,珍妃依然坐著怔怔發呆。

兄長的一番話,珍妃不是不震撼的!她為蘭亭感到心疼,又為自已感到悲哀。因為她鎖不住丈夫的心,連著她的孩子也被冷落、被漠視!

說什麼母憑子貴,分明是子憑母貴!

她的心再痛,可她也自知,她還是無法去接受沈千染!回想起她那噴著怨靈般的雙眸,她的心就一陣陣的滲骨寒涼。

不行!誰都可以,但沈千染就是不行!

她撫著前額半闔著眸靠著,心裡一下混混頓頓,一下又變得清清晰晰地顫著。半時辰後,她緩緩睜開雙眼,目光漸漸透出一絲陰狠,她輕笑出聲,「沈千染,你想奪走本宮的兒子,本宮就是死,也不會讓你趁心!”

甯王府。

沈千染第二日就由蘭亭親自護送來到甯王府,宿進了蘭亭的寢房,蘭亭為了給沈千染避些嫌,倒搬到了書房中。

白天,蘭亭要處理突發情況,到夜裡回到甯王府,就寢前裝裝樣子在書房裡擱了熏蚊的東西,半夜裡就跟鬼魅一樣去了沈千染的房裡。

沈千染的到來,這下忙壞了甯王府的鐘管家,主要是甯王府這些年從沒住過女眷,而甯王又吩咐,要讓沈千染母子住得舒舒服服。如今要添置的東西太多,鐘管家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又怕怠慢了,所以,事事來問沈千染。

沈千染正為蒼月昏迷不醒的事煩著,便讓他直接找水覓。

鐘管家辦起事來也是雷厲風行,不到一天時間,硬是把蘭亭的寢房給折騰成女子的閨房,以至蘭亭半夜回府時,以為自已摸錯了房間。

賜兒第二日便開始為蒼月施針,第一次和第二次,蒼月都有片刻的清醒,只是眸光有些晃散,唇齒啟啟闔闔中,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又昏睡了過去。

小傢伙經歷了兩次失敗後,一個人抱著一個小木人蹲在蒼月床榻上的一個小角落中,誰叫也不理,直到肚子餓時,才拉聳著腦袋倒提著小木人從榻角裡挪了出來。

沈千染心疼萬分地抱起兒子,小傢伙很傷心,抱回房時,眼睛紅得象小兔子般趴在沈千染的肩頭,無精打彩地樣子讓沈千染後悔不迭,不應讓這麼小的孩子就過早地去感受人生的疾病和痛苦。

幸好是孩子,難受來得快去得也快!第二日,小傢伙起得特別早,一起來就異常興奮,連早膳也不吃,拼命地指著蒼月房間的方向,「娘親,賜兒要救哥哥,要救......」

沈千染知道小傢伙想到了辦法。

她抱著兒子,坐到桌子邊,打開瓷盅,聞了聞香氣四溢的小雞燉湯,柔聲勸慰道,「賜兒先吃點東西,這樣賜兒才有力氣去救叔叔。娘親可不想賜兒累壞了,娘親會傷心的......」

小傢伙乖巧地點點頭,很受寵很幸福地伸出小胖手,捧了沈千染的臉親了親,軟軟地嘴唇就貼在沈千染的臉頰上,施恩般地安慰,「娘親不傷心喲!”

這一次施針時間很長,沈千染看著豆大的汗一直從小傢伙的額邊流下,心疼地揪成了一麻團,又不敢出聲打擾,只能秉著息,小心翼翼地幫著兒子擦著汗。水月則配合地給小傢伙傳遞銀針。

當蒼月睜開眼,喚一聲,「二小姐」時,眾人終於松了一口氣。

沈千染顧不得問蒼月發生什麼事,只傾身把賜兒從床榻上抱了下來,把兒子的臉貼在自已的心口之上,輕柔地拭去小賜兒臉上的汗,親了一口,啞聲問,「娘親的小賜兒累了,乖,閉上眼睛,好好睡,娘親陪著你!”

小傢伙眨著大眼睛虛弱地笑了笑,「賜兒不累,哥哥醒了,賜兒高興!」蒼月的身體比賜兒高不了多少,小傢伙一直以為蒼月和他一樣,是個孩子。

沈千染遞個眼神讓水月好好照顧蒼月,她心疼萬分地抱著小傢伙回房。小傢伙流了太多的汗,又累得昏睡了過去。沈千染不也給他沐浴,怕著涼,只也用熱水稍稍擦洗後,給他換了乾淨的衣裳,便陪著兒子躺在床榻上。

這時,水玉悄悄推門進來,輕聲在沈千染耳畔道,「珍妃娘娘來了,讓管家傳話,讓二小姐去一下菲林苑。”

沈千染來甯王府時,就有面對珍妃的思想準備,她下了榻,穿上繡鞋,輕聲吩咐,「陪好賜兒,別讓他單獨呆著!”

「放心吧,二小姐!”

菲林苑位於甯王府南面,初建時,原本是給甯王的,後來蘭亭不喜殿中過於奢華,便搬到了偏東的嘉禾苑。算來,菲林苑還是甯王府的主樓,平日都空著,只有珍妃偶爾會來這裡宿一兩晚,苑門上的匾書——海納百川,是老信義候的手筆。

沈千染由幾個甯王府的奴才執路,連跨兩道儀門方到內殿,廊上是兩人抱深紅漆柱子,一群著宮女呆立在側,為首的正是繡亞,她臉上隱著些許不安的神色。

見到沈千染是時,繡亞吩吩那些領路的奴才退出殿外,自個兒迎了上來,微一福身笑道,「沈二小姐,珍妃娘娘在寢房內的浴池中沐浴,她讓您一個人進去!”

沈千染淡淡一笑,心裡明白,珍妃這是不讓暗衛踏足。

沈千染走進浴池,裡面彌漫著層層的水氣,走近時,方看到浴池邊緣有四隻蟾蜍正不停地吐出熱水。珍妃披著一件半透明的紗縷靠在池邊。她閉著眼,頭髮鬆鬆垮垮地盤著,只用一根銀釵固住,水汽把她的臉蒸得有些發燙。

這樣輕簡的珍妃,失了素日的端莊冷漠之態,倒生了幾分人氣。

珍妃聽到珠簾的碰撞之聲,也不睜眼,帶著淡淡的嘲笑,「迎為妻,奔為妾!”

沈千染笑得雲淡風清,往旁邊的竹制椅上坐了下來,「阿染來不是看娘娘洗澡,有話就快點說!”

笑容迅速從珍妃臉上抽離,最終被一種狼狽的憤怒所代替,她冷哼一聲,「嘩」地從水中站起,走到屏風後,很快就換了衣裳,走到沈千染面前時,迎上她毫不掩飾的憎惡眸光,暫態,她很想伸出手放在沈千染的頸上,然後,一點一點地收緊,直到將她送進地獄!

「想掐我?」沈千染眸光落在珍妃緊攥的雙手上,啞然失笑,「很失意吧?”

「你真賤!跟你娘一樣......」音未落,「啪」地一聲,沈千染站起身,乾脆俐落地狠狠地煽了她一巴掌。

珍妃喉中一股腥甜之氣上湧,猛地揚起手欲摔回,卻被沈千染眼疾手快地攔住。沈千染毫不客氣地捏著珍妃的手腕,冷笑,「一把年紀了,還是收斂一些!」語罷,狠狠一甩,珍妃踉蹌了一步,方穩住身體。

珍妃強令自已鎮定下來,明知道這種糾纏方式只會浪費時間,可她還是控不住自已的情緒。

她直直地站在沈千染面前,她知道,她來寧王府,蘭亭肯很快就會收到消息而趕回來,她得快刀斬亂麻把事情解決了,但有些話,她實在是不吐不快,她眸光凌亂地審視著這一張極似寧常安的臉,“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嗎?”她並沒有等沈千染問,而是直接說了下去,帶著殘忍的笑,“你身上流的血,寧常安的血。別用這種眼光來看我,你以為僅僅是為了一個男人?我鐘司蕪沒有這般想不開!我厭惡你母親寧常安,她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明明是她拋夫棄子,還頂著一臉被人倫的模樣。我真替蘭禦謖感到不值的,把這種沒心沒肺的女人揣在心口放了二十年。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她的聲音瞬時輕了下來,眸光興奮而發亮,像是在慢慢品味著仇人的痛苦,“當年,因為你母親的自私,蘭錦曾被人誘出宮,被幾個男人輪姦過。那時候,你猜猜,他才多大,十一歲的男童。”

「當年,究竟是什麼事?」沈千染的心一下就揪在一起,剎那的認識,全身如是刀挖的疼痛,肺部仿佛被刺穿,一張嘴便疼,直視著珍妃,她有一種預感,珍妃所言可能是真的。

也明白了,為什麼蘭錦為什麼會如此淡漠。

「還是讓你的哥哥親口告訴你吧!」珍妃滿意地看到沈千染眸中流瀉出脆弱,她悄然地伸出手,握住到髮髻上的銀釵。

「我不信......」沈千染精神衰頹,語齒都已不清,耳畔突然響起耿蘭錦在畫舫上的那一番話。向來的淡淡的神態,此時變得充滿恐懼、傷痛、淒涼、痛恨、她蒼白的雙唇顫粟著。

珍妃不著痕跡地上前進了一了一步,臉上盤滿陰冷的詭笑,貼著沈千染的耳畔謾語,「不信,你就去地下問問韓家一門,他們會告訴你當年韓家一門被剮刑的真相......」

沈千染一怔,抬首時,卻驟然見珍妃目中透出一抹狠毒詭色,她的頭髮已流瀉而下,手上握了一把明亮磨制得又尖又細的釵子,直向自已胸口刺來,她大震,不,她決不死,否則,她的賜兒怎麼辦。沒有任何猶豫,在生死之間,她的反應快得驚人,雙手狠狠的接,甚至那銀釵穿透她的手心時,她連眉頭都不皺,帶著一股從地獄地爬出來的求生本能,狠狠地用全身的力量與珍妃糾纏在一處。

突然,一股溫熱的腥血噴到了她的臉上,她本能地閉上了眼,鼻息處盈滿了粘稠的血腥之氣,她感到珍妃的揪住自已身體的力道緩緩地鬆開,接著,「卟咚」的落地之身,她驚駭地睜開眼,卻見珍妃蜷曲的躺在了地上,一根釵子直挺挺插在她胸口上,幾至釵首,血涓涓從傷口處流出......

沈千染呆呆站了一會,冷漠地看著身下的仇人,看著她因為疼痛而顫抖,因為恐懼死亡而睜著哀求的眼光!

鐘司蕪,這個給她帶來最大不幸的女人,終於倒在了她的腳下——她嘴角處略一勾,看不出喜怒悲哀!

「幫我叫......」疼痛讓珍妃無法把求救的話說出來!

沈千染緩緩地低下身子,帶著一臉的平靜檢查了一下她胸口的傷。銀釵插在貼近心臟之位。

沈千染低著頭與珍妃對視,兩人呼吸交錯,近得可以看到對方瞳孔中的自已,沈千染眼中閃爍著冷漠的光澤,語聲輕描淡寫,「傷得不輕,傷口離心髒很近,稍不慎就會致命!”

珍妃虛弱地看著她,緩緩啟口,「救我......」

「我為什麼要救?」她看到珍妃眼中的絕望時,她唇角的笑容先似風,微微地在樹梢聚集流蕩,接著似冗雲,連成一片風起雲湧,最後不可抑止,如狂風暴雨!最後笑聲嘎然而止,可那詭利的笑聲卻在浴池中回蕩不絕——

沈千染眸光帶著審判,「如果剛才躺下去的是我,親愛的珍妃娘娘,你會再刺幾下給我呢?”

珍妃打了個寒噤,因為疼痛,她不敢呼吸,胸腔裡似乎憋悶到要窒息,她內心卻有一種讓她不敢深入去想的恐懼,今日這一關,她怕過不去了!

畢竟是一國的妃子,半生的尊貴,至死,她也要維持屬於她自已的一份尊嚴。珍妃極力綻開一縷無畏的笑,「好,我死了,我兒子也決不會接受一個毒婦!」她心裡卻不停地自已安慰著自已,蘭亭很快就會來,只要來了,她就能得救了!到時,她一口咬定是沈千染殺她!

沈千染忽然明白,珍妃做了兩種的打算,一是,她得了手,那珍妃肯定是毫不手軟地再紮她幾下,讓她決沒有生還的機會。

若是她自已被反制,那就唱另一台戲——苦肉計!

難怪,這釵子被打磨得如此尖銳,既使刺到要害,造成的創面也不大,血流不會太多,也不致于殞命!

沈千染看著珍妃眸中雖恐懼但並不顯得尤其絕望,甚至透著一股隱隱的勝利的神彩,她一記低笑,帶著深諷,「珍娘娘娘,你是不是連我的小賜兒也被你算計在內呢?只要我的小賜兒在甯王府中,你就能得救。想來,你也聽過文相被賜兒所救的事!”

血緩緩地流淌著,珍妃躺在地上看著她,不知道是否是太虛弱,眼前的東西看上去有些變得扭曲,尤其是沈千染的一張臉看上去無比冷酷,殘忍。

沈千染陌然的臉上裂開一絲笑意,意味深長地俯視著她,「可你算錯了兩步!你的兒子既使來了,我也不會讓賜兒救你!而現在,我也不會幫你去喊人——」沈千染臉上寫滿乖張的笑,她纖纖如玉的手輕輕地從珍妃的臉一路滑到她的胸口,而後,兩指輕輕一彈那銀釵頭,一字一句,「而是坐在這,看著你流光身上的每一滴血。”

那釵子被沈千染輕輕一碰,珍妃胸口處便傳來嘶裂般的疼痛。

緊接著,沈千染猛地撥出她胸口出的銀釵,輕笑,「這樣,血流得就更快了,你猜猜,你能熬到你兒子回來的那一刻麼?”

「沈千染,你真該下千層地獄!」她痛得慘叫,釵子被撥出的那一瞬,猛地挺身,胸口處一陣撕心裂肺,鮮血暫態彌漫。

「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恨你麼?」沈千染一臉的死氣中,笑著,笑著,直到笑成了哭,哭成了淚眼婆婆,乎咬牙切齒,一字一頓俯在她的耳絆,「到了地獄,你會看到一種叫曼珠沙華花,只要聞了它的花香,它會告訴你,你的手上曾沾了親人的血......他是那麼無辜,那麼弱小,甚至一生下來,就沒有開過口......」

沈千染機械地站起身,緩緩地走到旁邊的竹蔞中,拿了一面小銅鏡,走到珍妃的身邊,蹲下身子。雙手端著鏡子擺到珍妃的臉前,讓她看著自已的模樣,她要讓這婦人品償一下真正死亡前的絕望,而不是抱著一份的矯興,以為自已能夠逃脫今日。

她捏著珍妃的下巴,逼迫她看著,語聲謾謾,「想看著自已是如何死的麼?趁你還清醒著,多看幾眼!不需要一盞茶時,你體內的血就會流失三分之一,到時,你連呼吸都開始感到困難!內臟一個一個地開始衰竭,接下來,你會產生幻覺,地獄張開血口,會看到很多因你而死的惡靈朝你走來,那一雙雙冰冷枯骨的手會輕輕地撫上你的身體,慢慢地,慢慢地掐入,很疼、很疼,然後,你感到你的身體不再屬於你自已,你會感到自已的身體慢慢地變輕鬆,我想,那是靈魂離開身體後的感知吧......」

珍妃雙眸倏然睜大,看著鏡中的自已,沒有人能夠忍受自著自已的生命在流逝,她耳畔開始轟鳴不絕,眼前的視物開始混頓發黑,就在意識昏迷的一剎那,她又聽到沈千染地獄般的冷笑......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11:10 AM

一百二十三 淚亦是甜

繡亞一直揣著一顆難安的心,雖然在珍妃進浴池前,她反復檢查過浴池沒問題,但今日珍妃的神情顯得太詭異,她直覺會有事發生。

在隱隱約約聽到浴池裡傳來沈千染怪異的笑聲時,她思慮再三,緩緩地向寢房內走去。輕輕推開門後,聽了一會動靜,似乎沒什麼異常,便悄悄地向後殿的浴池靠近,走到珠簾邊,已經可以看到彌漫的水霧繚繞,她在那站定。側耳傾聽,只聽到裡面傳來水流的聲音,她心裡定了一下,想起珍妃之前的警告,也不敢蠻蠻撞撞地沖進去,又不敢走遠,怕真有什麼事,便站在了珠簾之外。

一盞茶後,繡亞又開始不安了,裡面太靜了,靜得除了水聲,連一絲的人聲也沒有。

正猶豫間,一陣掌風劈開寢房的門,繡亞看到甯王殿下象一陣狂風似地飆了進來。

「不......」氣息急喘,他一接到暗衛傳報便快馬加鞭地往回趕,一路上,他不停地安慰自已,高漠就在染千染的身邊,有什麼事,高漠一定會阻止,終於趕回來,卻看到的竟是眼前這樣的景象!

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體內的血液在逆流,甚至覺得可以聽到逆流的聲音,那就像是洶湧的波濤聲——

珍妃躺在血泊中,她的眼睛尚是睜著地,沒有焦距!

鮮紅的血漫在她的四周,水霧中,珍妃恍如躺在殷紅妖嬈的血蓮中,那是他的母親,在他最無助、最孤獨的孩童時期,將他呵護成長的母親。

沈千染的眼睛亦落在珍妃的身上,但眸光恰如空靈!

剎那間,天地仿佛都安靜了,他頹然跌跪在地上......

「母妃......」極輕的一聲呼喚,婉如聲音稍重就會震碎珍妃的靈魂一般。

沈千染全身剎時震顫如篩。就算她再恨珍妃,也抵不過這一瞬對蘭亭的心疼、愧疚、不安、惶恐!

「放心吧!她還有一口氣——」啞著聲淡淡地說了一句,她感到自已再也沒力氣在這裡支撐下去。她怕,怕看到他抬起頭看他時,眼裡會不知不覺流泄出對她的恨意!

她沒有看他,也不敢看他,手一松,銀釵便從掌心裡落了下來,在雨花石地上擊出清脆地聲響。

蘭亭猛地激醒,急促了點了珍妃胸口處的幾個穴位,又撕下袍子綁著珍妃胸口地方,控住血再往外冒。

最後,輕顫的雙手避開觸目驚心的傷口,小心翼翼地將珍妃放平。

他看到沈千染象抹幽靈地往浴池外走去,他眸中,登時閃過一抹巨痛之色,隨之,瞳孔一緊,輕聲喚,「染兒,你要去哪?”

沈千染也不回身,淡淡一笑,所問非答,「你只有半柱香的時間救她......」阿染繞過掩著嘴傻傻地站在池邊的繡亞,掀開珠簾的那一瞬間,身後響起蘭亭帶著艱難的聲音,「染兒,你可不以暫忘心中的恨,僅作為一個醫者,去救救我的母妃!”

「不行......我做不到......」她喃喃一句,卻只是空音,喉音根本發不出一絲的聲響,但她緩緩離去的腳步已告訴他答案。

「染兒,你別這樣......」他知道此時她就象一個迷途中的孩子一般,這樣的染兒只會讓他感到心疼,他幾步上前就抱住她,可他卻不知道抱了她後,他該說些什麼——

「不要......」她嘶心裂肺地叫,尖叫一聲,身上急劇發抖,蘭亭抱著不停顫抖的她,抹著她額上不停滲出的汗,焦聲連問,「沒事了,沒事了!就當是一場夢吧!”

「蘭亭,」她被他帶血的衣襟刺了一眼,突然暴躁地尖叫起來,「我早就說過,有一天會這樣,你偏偏不信!明明是她的錯,你卻讓我感到自已是罪人......」手重重捶在他身上,雙手猛力一撐,他居然被她嚇得脫了手。

蘭亭的心都給攪爛了,但他沒有馬上上前抱住她,她此時如受驚的小獸,對所有靠近的人都抱著恐懼的心。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房休息,一會我去看你......」他現在才知道什麼是左右為難,他想安撫情緒失控的她,卻不得不暫時放開她,他得處理珍妃的傷!

她機械搖搖頭,也不知道自已在拒絕什麼,她心裡空蕩蕩的離去!

蘭亭將珍妃抱出時,傳喚了暗衛,暗衛都受過強訓知道如何處理外傷,他們的身上都備有金創藥。

「金創藥!」蘭亭從帳簾內伸出了手,高漠一臉的內疚單肢跪在地上,聞言忙起身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遞了過去,同時,高溯也遞了過去。

蘭亭接過高溯手中的金創藥,連正眼也不看高漠。

高漠返身跪下,心中懊悔不迭,他沒想到,珍妃竟然如此不濟,在手上有利器的情況下,反而被沈千染刺傷。

在蘭亭命他去調察沈千染時,他就有一種預感,這個女子將來會是蘭亭最大的絆腳石。在拿到所有的報告後,他更篤定自已的判斷。

作為與蘭亭自小一起成長的夥伴,他知道擺在蘭亭面前的是一條什麼樣的路。所以,拼著將來被蘭亭所棄的危險,他也要將種可能扼殺在搖籃之中。

尤其是眼下形式如此危急之時,蘭亭竟派了百名的暗衛護住沈千染,而他的身邊留了不到五個暗衛,在那一瞬,他就對沈千染起了殺心!

他不過是個暗衛,在走進訓練營的那一刻,就註定了死亡。蘭亭卻不同,他有一天會站在最高位。他希望,他的足下,有一塊是他的屍骨堆成的!

珍妃的到來是個契機,高漠在沈千染進去浴時的那一剎那,便離開大殿,他們是無權進入浴池,但若是有異常發生,那所有的暗衛都可以不受戒令的約束。除非所護之人有險。

以他多年潛伏的經驗,他知道,浴池內肯定會發生什麼事,所以,他命所有的暗衛撤到大殿的三十丈外,讓珍妃有機會殺死沈千染。

「高溯,不必在這侍候,去看住她,別讓她離開甯王府!」帳內傳來蘭亭冷漠的聲音!

太醫匆匆趕來,診了脈,開了方子,恭恭敬敬地道,「甯王殿下請放寬心,沒有傷到心脈,只是失血過多造成的昏闕,養上半個月就能康復。”

繡亞戰戰兢兢地接過方子,曲膝對蘭亭道,「奴婢去隨大夫去抓藥!」見王爺不置可否,忙輕輕推了一把大夫,離開了寢房。

蘭亭走到高漠身邊,居高臨下俯視,卻沒有看他,聲音透著冷冽,「高漠,你隨本王幾年了?”

「回殿下,屬下六歲進訓練營,十三歲開始跟隨殿下!到現在已有十年!”

「十年,十年的時間,本王身邊除了高溯,就是你!」蘭亭頓了頓,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歎,「其實有一個人比你更久——」

「高池!」高漠苦笑,他知道,甯王的意思了。當年高池自作主張,差點傷了沈千染,被蘭亭處於了極刑。高池死前,那眼裡流露出的全是對甯王*裸的愛慕和絕望。

也正是這些年,蘭亭不肯再用女衛,怕女衛心裡添了非份之想,做出他預料不到也難以控制的事!

一個女衛從內殿的浴池出來,走到床榻邊,小心翼翼地雙手遞上一把銀釵,輕聲回稟,「殿下,這......就是這把釵子傷的娘娘!”

蘭亭接過,拇指輕輕刮過鋒利的尖柄,他眉鋒緊蹙,顫悸難言的心緒堵在胸腔,澀澀苦苦,全然都是無可言說的。

這釵子他認得,是幼年時,他母妃生辰時,他親手打制的。釵頭的花樣打得有些四不象,把柄也磨得過於尖細,但他的母妃很喜愛,到現在還時不時地插在頭髮上。

他驀然明白,母妃原是打算,用這把銀釵殺死沈千染後,希望借這把釵子的甜蜜回憶,讓他不要忘卻母子間的情份!

他坐到珍妃身邊,看著珍妃蒼白無色的臉,他緩緩地抬起手,似想觸摸什麼,卻又僵硬地放下,眼中浮起複雜難言的神色,隨即被濃濃的戾氣所代替,最後一甩手,離去——

蘭亭到了沈千染的寢房裡時,沈千染正一隻手托著腮,看著小傢伙跪在椅子上,自已動手有模有樣的抓著一根湯匙吃午膳。

在水玉和沈千染頻頻贊聲中,一口喂給自已吃,一口喂著沈千染。看到蘭亭步進時,仰起一張燦爛的小臉炫耀著自已的能幹,「王爺,娘親摔倒了,手手流血了。賜兒在喂娘親吃飯飯。」沈千染回房前就做了包紮,她知道以賜兒的嗅覺,肯定會聞出血腥味,索性告訴賜兒,自已不小心摔了,被刮傷了掌心。

小賜兒聽了,捧著沈千染的手,象小青蛙一樣鼓足了腮,心疼地吹了好一會兒。到了水玉擺上午膳時,拼命地申請要喂沈千染吃飯。

沈千染看到孩子天真快樂的笑顏,積了半日的恨徒然消散。

蘭亭眸光垂,落在了沈千染另一隻手被紗布包得嚴嚴實實的手上。

「王爺,你還沒用膳吧,我去給你添副碗筷!」水玉偷偷地噓了口氣,擱下筷子。

他儘量裝做平常地走了過去,坐到了沈千染的身邊,讚揚一句,「賜兒長大了,會懂得照顧娘親!」桌下,他悄悄伸出手,輕輕扣住沈千染的手腕,語聲中帶著徵求賜兒的口氣,「賜兒,可不可以讓我也和你一起照顧你的娘親。”

小賜兒想了想,很猶豫地把眸光流轉到沈千染身上,看母親臉上並沒有笑意,馬上滿足地朝蘭亭哼,「娘親只喜歡賜兒一個人照顧。王爺你有自已的娘親,不要搶賜兒的!”

沈千染臉色微微一白,迅速地低了頭,桌下欲狠狠抽出自已的手,蘭亭不肯,反而拇指輕輕地婆娑著,臉上笑意不減,「賜兒,可要是天黑了,你睡著了,你的娘親沒人照顧那怎麼辦呢?”

小傢伙的臉暫態痛苦地皺成一團,歪著小腦袋,啃著銀勺半晌後,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奶聲奶氣地下命令,「以後,等賜兒睡覺時,王爺才來侍候賜兒的娘親。”

沈千染啞然失笑,一瞬間,之前澎湃的悲傷被賜兒一句童言打發得無影無蹤。

蘭亭忙打蛇隨榻上,伸出了一隻指頭,學著賜兒的聲音怪聲怪調地,「勾勾手,勾勾手!”

小傢伙很受用的伸出小胖指,兩人勾了手後,刨了一勺滿滿的炒飯,又學著沈千染平素喂他時的模樣,用筷子廢力地夾了一根綠油油的青菜放在上面,遞到沈千染的嘴邊,呵哄著,「娘親,乖乖張口,啊......」

水玉擺了一副碗筷給蘭亭,蘭亭先裝了一碗湯,看到賜兒喂了飯,馬上將勺了一湯匙遞到沈千染的唇邊。在賜兒天真的注視下,沈千染裝做一本正經的樣子喝了下去。

水玉心裡暗暗偷笑,這甯王打兒子的牌打得挺順暢的。

蘭亭心滿意足地喝了半碗的湯,又裝了小半碗的炒飯,幾口就扒光。

沈千染一點也沒胃口,卻也被小傢伙左一口右一口地喂了大半碗。

飯後,水玉完後,抱了小傢伙,輕輕笑道,「賜兒,剛玉姨瞧到花園裡有一個魚池哦,養了好多好多的小金魚,玉姨帶小賜兒去瞧瞧好不好?娘親的手傷了,讓娘親好好歇一歇好不好呀?”

小傢伙馬上軟軟地應了一聲,「好!”

水玉把小傢伙一抱走,蘭亭飛快地摟了沈千染的腰,往懷中一摁,整張臉就貼在了她的頸項間,「你瞧你多好命,白天有兒子侍候你,夜裡有夫君侍候著。又不用給惡婆婆端茶送水。」蘭亭竟用著孩童般的話氣惹得沈千染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了。

她的情緒總是被他不按常理的廝纏給打亂,對這樣的蘭亭,她感到無計可施,積了一肚子辭別的話,此時,一句也說不出口。

脖頸處他的氣息不停,絲絲縷縷帶著癢意攪得沈千染心緒隨著他的呼吸一顫一顫地。

蘭亭察覺到懷中的雖有些僵硬,倒很乖巧地依在他懷裡,唇間掠過一絲不可察覺的笑意,接著軟聲,「染兒,你瞧我多可憐,爹不疼,娘不愛的,娶個媳婦還不待見!”

「誰是你媳婦?」她幽幽地歎了一句,這人男人身上好象帶了些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發生了這樣的事,他依然能夠心平氣和地逗弄著她開心!

難道,他真的一點也不介意,她傷了她的母妃?

不,或許是他並不知詳情吧,等珍妃舒醒後,肯定會告訴蘭亭,她是那般殘忍地將鋒利的銀釵從她的胸口裡撥出——

他手指溫柔地滑過她的臉頰,親吻著她的髮際,「誰在我懷裡,誰就是!」他兩指輕輕一彈在她微微泛紅的鼻尖上,鳳眸中淺蘊著頑皮的笑意,「敢情生一個兒子還不認,是不是要不我多努力,再生一個閨女?”

沈千染騰了沒有受傷的手,輕輕揉了一下有些發癢的鼻尖,臉上並無笑意,低下首怔怔地看著手。

蘭亭知道沈千染心中放了太多的猜忌,無奈地搖首。此時,他感覺自已象一個父親,面對一個迷了路卻又倔強萬分要走自已路的孩子,要循循疏導她心中的壓抑和仿惶。他親了親她的前額,將她受傷的一隻手擱在自已的胸口,「阿染,你不必顧慮這些!方才,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這對你太難!”

沈千染苦笑,猶豫片刻,還是決定把話說清楚,「蘭亭,我顧慮的不是這些。甚至這事重複發生一次,我還是如此!我顧慮的是,我們的將來該何去何從。發生這樣的事後,你的心難道不會有一絲的芥蒂?或許,你現在不會。但以後呢?或許有一天,你會怪我!我怕,真的怕這一天會到來!我今日走出浴池時,我一直在問自已,接受你是對還是錯。我沒有答案,但我知道我沒有足夠的勇氣和你再走下去了。這條路太難走,而我,不想委屈自已!」她抬起頭,眉眼初掃過難掩的內疚,「蘭亭,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就是這樣!”

他修長的手指便輕輕掩在她的唇瓣上,臉上笑意始終不減,「你不是!我相信,我心裡痛七分,你只怕會痛十分。你就是嘴強!還有什麼?”

她想說些什麼,聲音卻被哽在了嗓子裡,什麼也說不出來,最後待氣息平靜後,緩緩道,「不是嘴強,而是我太清醒了。她再不好,也是你的母妃,有一天,你會怨我!」自她重生後,既使屢屢抱怨自已的生身之父母護她不周全,可終究還是心軟,甚至一次次地麻痹自已,在皇權之下,他們沒有選擇。

這就是血濃於水,于蘭亭,也是同一個道理。

「要怨,也是你怨我,是我護你不周,是我的母妃先存了傷你之意!」他突然將雙手叉了她的腰,將她輕輕一提,讓她分了腿面對面地坐在他的膝上,與他熠閃的狹眸對視。

「可我還是恨......。它好象有一股源頭在安放在我的心口,控制著我所有的情緒......我怕這種恨,會讓我和你的母妃不死不休......蘭亭,我不想傷害你的,真的不想。看到你傷心......我......」她再次失控地將臉埋進他的懷中。

「我一人大男人怕什麼傷心?」他攬著她,用盡全力的抱著渾身顫抖的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撫慰著她,「恨時,想哭就哭,想鬧就鬧,就象現在,你不必壓抑你的性情!”

「終有一天,當你對我的喜愛隨著歲月漸漸蒼白時,你的記憶就會停留在這一天,這就是血濃於水。」她無聲無息地落淚。她對這份感情始終沒有太多的安全感。在她的感知中,珍妃這一局似乎是輸了,但她蠃在了心!從此後,她的顧慮會更多......

「如果你象我這般喜愛你,你就不會說這些話,連想也不會想到!」蘭亭有些無耐,他自認在感情方面,他已經給她足夠的信心,可沈千染每一回遇到傷害時,總是將自已縮回殼中。

究竟她曾遭遇了什麼,以至對所有的人都抱著防備之心。

他的吻輕輕落下,一滴一滴地吻幹她臉上的淚漬,許久後,抬首對她燦顏一笑,「喜歡到,連你的淚,也覺得是甜美!」他的額頭抵著她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柔聲細慰,「別傷心了。瞧你眼睛紅紅的,一會賜兒回來,以為我欺負了你。我好不容易跟他要了夜裡頭侍候你的權利,以後不用再鬼鬼崇崇地爬上你的床!”

沈千染被蘭亭毫無禁忌的口吻羞得滿臉通紅,「再胡說八道,以後我不理你了!」這個人總是會在她最傷心的時候,把她所有的情緒抽光。

蘭亭他見她一張俏臉生生憋成醬紫,忽然春風百花怒綻似地笑開,在她額上輕輕一彈,又馬上揪了她的鼻頭,挑著眉數落,「我哪有胡說八道,你說說,這天下,哪有自已媳婦成日陪兒子睡?夜裡頭,你知道我熬得多辛苦麼?要是再這樣下去玩弄我,我非得成太監!」每日早上他離開時,就交代她夜裡讓賜兒跟水玉睡,可一回來,小傢伙的小腦袋總是舒舒地靠在她的胸口上。

沈千染剛想抗議,蘭亭就拉了她的手站起來,拖著她往外走,「走,這幾日我白天都在忙,這會帶你逛逛王府。也和那些奴才們交代一聲,以後你就是這府裡頭的管家媳婦了。一會還得吩咐一聲,讓他們把帳房的鑰匙給交上來,以後,封地裡有多少收成,還有一些店鋪你也得幫著打理......」

午時,皇宮,承義殿偏殿。

蘭禦謖下了朝便直奔義淨寢居。

義淨正在焚香念經,蘭禦謖也不打擾,走到書案邊,看到一張萱紙上寫滿七殺格局、傷官遇官為禍百端、食傷雙透,日元無助、命犯孤辰孤宿等字。旁邊的一張紙又畫滿的方型的圖,寫著各宮的星宿佈局。

一柱香燃完後,義淨終於睜開雙眼,眉目舒展,起身朝著帝王雙手合十笑,「讓皇上久等,貧僧失禮了!”

蘭禦謖手指落在面前的紙上,「這是悅儀的還是沈家那丫頭的?”

義淨搖首道,「若以這個時辰算,這姑娘肯定不是甯常安之女。按推前半刻的另一個時辰也不准,皇上,您拿到的這個生辰八字肯定有問題。何況以貧僧的推算,娘娘一生只有兩男一女的命格。所以,所謂雙生根本不存在。何況,此女的命格從月柱上看其父母,應是極低賤之人。”

明黃袖襟下,蘭禦謖的五指一收,掌下的萱紙被揉成一團,近乎切骨地咬出兩字,「傾城!」彼時,看到甯常安身懷他人骨血時,他就動了心思,要將那孩子奪為已有。

適巧那一段時間傾城常到沈府也甯常安敘舊。他便命令傾城去辦這件事。在甯常安孕期六個月後,傾城告訴她,甯常安所懷的是雙生,他當時也不敢全信,特地派了宮裡的太醫去診脈,果然得到同樣的答案。

為防止傾城陽奉陰違,他還特意把沈老夫人傳到太子府上,答應,如果把這孩子交給他,他就放過沈越山。

蘭悅儀最終也是沈老夫人親手抱到他的手上!

皇帝的龍顏透著生殺之氣,殿中暫態靜了下來,許久後義淨方開口,「皇上,可以向沈府他人拿到那沈家二小姐的八字!”

蘭禦謖從思緒中抽回,眼下,他也沒心思去追究這些。他思忖,沈家現在已不復存在,唯一可能知道沈千染的具體時辰的便是沈老夫人。

他喚來岐暗,「你去沈府一趟,把沈老夫人帶來!”

岐暗道,「遵命!」岐暗略一思忖道,「皇上,七殿下今日回瑞王府,屬下聽到回報,說是病了!”

「退下!」蘭禦謖閉了閉眼,揚手示意岐暗退下。



一百二十四 淚亦是甜二

沈老夫人是被岐暗劈昏後直接拎來,岐暗將她放在地上時,屈身一跪道,「皇上,恕屬下魯莽,沈老夫人完全瘋的,看到屬下就撲過來,抓著屬下求屬下跟沈二小姐求請,放她出去。屬下怕驚擾四鄰,所以劈昏了她!”

趙公公以前也見過沈老夫人,雖然面上讓人看了也沒什麼富貴相,但也不致于象現在整一個大橋下的乞丐婆子。

只見她頭髮已半白,象有五六日沒梳理過,亂七八糟地紮在後腦勺上。衣裳看上去也有四五天沒換,皺巴巴堆在腰間,褲角處卷起,露出瘦幹的小腿,腳上的鞋子也穿反了。尤其是雙手,指甲沒有修剪,指甲縫裡藏汙納垢地看了就令人感到嫌惡。

趙公公正打量得出神時,突然感到右側傳來冷颼颼的兩道眸光,一轉首,便接到帝王略為不耐的雙眼。

趙公公馬上會意,端了杯茶水,飲了一大口,就朝沈老夫人的臉上噴去。

沈老夫人哼哼唧唧了幾聲,睜開了眼,看到四處一片乾淨的明朗,以為是在夢中,蹭地坐了起來,也不看人,就兩手拍著地板叫駡起來,嘶破的聲音又幹又銼,「沈千染,你這殺千刀的,你把你親親的祖母關在這連鳥都不落腳的地方,你就算養一隻畜牲你與得讓它出去放放風。我告你,等我的山兒回來時,讓他給我做主......你這殺千刀的不孝子孫,你等著,等有一天,我把你浸豬籠......。”

趙公公嘴角直抽,上前踢了一腳沈老夫人的側腰,斥道,「大膽,還不閉嘴,瞧瞧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該是你撒潑的地方?”

沈老夫人正罵得順口,被人一腳踹了後,一時忘了下文,她狠狠地瞪著趙公公,厚重的眼瞼上抬時明顯彎成一對三角眼,趙公公忍不住心裡直歎:想不到這樣的老婦也能生出沈越山那樣謫仙的人。

「沈老夫人,清醒清醒吧,快給皇上嗑頭,皇上這有話要問你。」趙公公瞧沈老夫人只顧著呆呆瞪著自已,毫無察覺蘭禦謖神色極冷地坐在一旁,好心地提點了一句。

沈老夫人半昏半醒,她被關在北園也有十幾天,每天除了按時有人給她送飯外,連狗吠的聲音也聽不到。夜裡頭倒常常夢到沈家的那些旁枝來京裡找她,一群侄媳婦給她見禮,一群孩子給她磕頭,眾人圍著她轉,說著笑著熱鬧非凡。有時也夢到沈越山小的時候,盤膝在自已的腳下給她捶腿。可一醒來,就發現自已躺在小小的木板床中,房間裡空無一人。白天裡她渾渾頓頓地看著天上的飛鳥,到了夜裡,似乎每一刻鐘都被拉長了百倍,幾次醒來,都看到漆黑的一片,天怎麼盼也盼不亮。

「皇上?」沈老夫人雖然被關了大半個月,精神不濟,但吃的卻半點不差,這一驚詐間,腿腳很利索地爬了起來,脖子機械般地動了一下,就瞄到坐在一旁的蘭禦謖。暫態,象被踩了尾巴的老鼠一般,颼地一下竄了過去,眾人只道她是嚇得想上前嗑頭告饒,也沒個防憊。

誰知老太太撲了過去,那個沖勢帶著全身的力道直接把蘭禦謖連人帶椅撲倒,沈老夫人只當是自已還在夢中,夢見了仇人,也沒去感受撲倒帝王時,自已身上傳來的疼痛是真實的,嘴裡已劈嚦叭啦地罵開,「你這狗皇帝,成天不做事,只想著睡大臣的女人。你睡就睡了,直接把那賤女人搶了便是,還裝什麼君子?我呸,你揪了我兒子十幾年不放。你為什麼君,狗屁倫常的......你這狗皇帝,一肚子的壞主意,說好了,把孩子給你,就放了我的山兒,你說話就跟放個屁......放臭屁。」老太太騎在帝王的身上,嘴上罵著,手上也絲毫不停,象瘋了似地朝著蘭禦謖的臉上抓去,幸虧龍衛反應快,在帝王倒地的後,馬上現身,在沈老夫人爪子沒落到皇帝臉上前,一腳把沈老夫人踹出三丈遠。

「砰」地一聲剛好摔在花梨木架上,架上堆放的那些佛經傾了一下後,成堆地砸在了沈老夫人的頭上。沈老夫人悶哼一聲,雙肩直抖,兩眼直直往上翻,又昏了過去。

趙公公只嚇得一佛出世,二佛再升天。就算打死他,這輩子也沒想過,蘭禦謖會被一個老太太給襲擊了。他雖慢了岐暗一步,但也異常敏捷地沖到皇帝的身邊,剛要伸手扶,蘭禦謖的臉已被激成霜白,他眼光如刃地射向趙公公,激得趙公公後退了幾步,跪了下來。

蘭禦謖自行站起,狹長眼角流出層層殺機。他的眸光沒有落在任何人身上,一下一下地輕輕拍去龍袍上的褶皺。負手間,緩緩地,從嘴角溢出一聲冷笑,冷眸刷過跪了一地的奴才和龍衛,閉了閉眼,複睜開時,臉上已斂去盛怒,神色尋常道,「岐暗退下,趙公公把她拉出去,弄清醒了帶到朕的跟前。”

趙公公一身冷汗,也領略了,這殿中只有他和岐暗能僥倖躲過,而那兩個就在帝王身邊侍茶的小太監,恐怕是過不了這一關了。

趙公公揚手讓那兩個嚇得魂飛魄散的小太監過來幫忙,便蹲下身兩手抓了沈老夫人的肩膀就往殿外拖去。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皇上寬厚,真乃百年難得一見的明君!」義淨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個佛禮。

蘭禦謖臉陰沉得仿佛能擠出水來,「不用說這門面話,朕知道自已擔不上‘寬厚’二字。朕這一生,雙手沾了多少無辜人的血,只怕下三天三夜的雨也沖刷不淨。不過,朕無所懼,朕乃九五之尊。朕的氣數受命于天,魂魄不受陰司緝命,更不受地獄審判,縱有萬千冤魂,耐何得了朕麼?”

義淨輕笑,頻頻掬首,「是,但凡天子魂魄,受天命于凡塵,皆不在地府所轄!”

蘭禦謖冷冷而笑,負袖而去,他身上沾了沈老夫人的污濁的穢氣。到了自已寢宮時,吩吩扶香備香湯,沐浴。

沈老夫人再進殿時,已完全變了個樣。

衣服已經換了乾淨的,只是宮裡頭一時找不到適合她的衣裳,便換了一件宮女的裙子,穿在沈老夫人怎麼瞧怎麼怪。一路走來時,惹得那些小宮女掩了嘴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沈老夫人也不介意,朝著從她身邊的走過的宮娥頻頻點頭,眯著三角眼笑著。

對沈老夫人來說,自言自語了半個月,這時候只要能聽到人的聲音,便是罵聲,她也覺得是天籟。

蘭禦謖沐浴完來到偏殿時,沈老夫人一聽皇上駕到,也不看方向,直接四肢伏了地,連連嗑首求饒,「皇上恕罪,皇上恕罪,罪婦一時瘋顛發作,衝撞了皇上,求皇上看在罪婦親子是當朝二品命官沈越山的份上,饒了罪婦......」沈老夫人嗑完頭,抬首時,滿面熱淚,哽咽著,「皇上,這都怪罪婦的孫女,她將罪婦關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以至讓罪婦精神虛幻,衝撞了皇上,求......」

趙公公聽得這老夫一連竄的話,嘴角直抽,他不著痕跡地瞄到帝王臉上出現不耐之色,馬上阻止道,「好了,皇上問話時,老夫人就按實回話。皇上沒問話,老夫人跪著便是。”

「哦!哦!」沈老夫人忙收住了聲音,朝著趙公公磕了一個頭,「多謝公公提點!」她認得趙公公,傳聖旨時,來過沈家幾次。

蘭禦謖冷聲問,「告訴朕,沈千染的出生時辰,要準確!”

沈老夫人瞧出蘭禦謖並無心論她弒君之罪,便安下心來。她畢竟也做了二十多年的貴婦,清醒時,也懂得婦容。聽完蘭禦謖的問話後,恭身回道,「罪婦的孫女八字為丙子年,丁亥月,丁亥日,庚子時!」沈老夫人記得這般清楚,是因為不久前還和里安合計著送沈千染進宮,加上沈千染的八字極易記。

蘭禦謖尚未發出疑問,那邊義淨已驀然睜眼,疾聲問,「老夫人沒記錯?”

沈老夫人忙回道,「老身記得很清楚,請問高僧,此八字是否不妥?」沈千染出生出,她雖看了時辰,但那時並沒有批出八字,也瞧不出異狀。後來,要送沈千染入宮,在庚貼之中,不但要寫明具體出生的時辰,還要奉上八字。當時,沈老夫人就讓里安去京城的隨便找一個人批了出來。

一批出來時,竟是個皇后之命,老夫人這是既喜又憂,喜的是沈家中終於出現一個大富大貴之人!憂的是,沈千染那時與她的關係已經極為冷淡。

誰知道,沒多久,入宮選秀的事就不了了之,沈老夫人只道那個批命的是江湖騙子,也不再當一回事!

蘭禦謖冷冷問,「為何這沈家二小姐的生辰比蘭悅儀的生辰整整遲了兩個時辰?」雖然知道自已著了傾城的偷龍換珠之計,但蘭禦謖還是想問個明白。

在命局中,沈千染是子時後出生,而蘭悅儀早了兩個時辰,在八字上的排列卻整整早了一天,連日元都不同。難怪義淨推算時,一舉算出蘭悅儀出生極賤!

沈老夫人疑道,「皇上恕罪,甯常安待產時,罪婦可是一直守在產房之外,一刻也不敢離去。孩子出生時,是當時皇上派來的那個醫女親自把孩子抱了出來。罪婦記得真真切切,當時孩子身上一身的腥臊。”

蘭禦謖不語,這事其實也不難猜測。蘭悅儀早在甯常安待產時,已被送進了產房之中。等沈千染出生,傾城便將蘭悅儀抱給了沈老夫人,騙她是雙生!以傾城的性子,抱了那個孩子冒名頂替,原是想,這孩子肯定是活不成了。又覺得孩子可憐,到死時,連自已什麼時候出生這世間也沒有人知道,一時的側隱之心,便將孩子的真實出生時辰報了上來,反正相差就兩個時辰,沒有人知道是真是假!

蘭禦謖拂了拂手示意趙公公將人帶離偏殿。

那沈老夫人想不到,皇上只問一句就打發了她。她方才悶了一肚子的話還想向蘭禦謖告個御狀,不待趙公公上前拖她,便連滾帶爬地來到帝王的足下,又不敢太近,急切哀求,“皇上,求您給罪婦做個主,這真是天理倫喪呀,罪婦竟被自已的孫女所囚,求皇上給罪婦做主。”她看著帝王那雙如爬行動物般冰冷的眼睛,焚心似火,她知道今日再回到那個冰冷的北院,她不死也會瘋,她急得拼命地敲著自已有頭,極力地想打動眼前的皇帝為自已作主,突然,福至心靈般,狠狠地咬了一下哆嗦的唇,陰冷地吐出,“皇……上,罪婦這孫女自從回來後,就像鬼上身一樣,先是把自已的庶妹逼瘋,又將申氏被整得不死不活,還有皇上的親妹妹也幾次著了她的道,聽說在沈家的夜宴里當眾失態。最後,輪到了罪婦。皇上,那地方實在太可怕了,可憐罪婦一個近六十歲的老嫗,還要被不孝的子孫如此迫,這天理何存呀……”沈老夫人說到後面時,已是從哽咽變成了聲淚俱下,那淚水和哭聲,倒沒有半分的假,這十五天來,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分,無止靜的安靜和寂寞讓她覺得人生的無望。

蘭禦謖靜靜地聽沈老夫人哭訴完後,雙手負在身後看著磕頭如鐘的沈老夫人,笑得高深莫測,「沈愛卿半生為朝庭,如今又因鎮災身亡。朝庭自然不能虧待了老夫人。你放心,朕即刻會為你作主。不過,沈二小姐的這些罪名,他日需要時,你是否能當堂指出?”

「身......亡,誰誰......誰身亡了?」沈老夫人聽到前一句時,只覺得天崩地裂,耳畔轟鳴不絕,顫了半天又問了一句,「誰死了?”

趙公公上前小聲地替皇上回了一句,「老夫人請節哀,沈大人和里安公主奉旨去江南鎮災時,途中不幸遇到山頂滑坡,沈大人和公主當場遇難。哎,皇上為了尋找沈大人和里安公主的遺體,已三次派譴禁軍南下。”

沈老夫人感到一陣陣的冷汗襲身,一閉眼間,仿佛看到沈越山一身是血地朝著她走來,神魂似乎全部身體抽離,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蘭禦謖拂手示意趙公公將她帶出。

抬眸望向義淨時,見義淨正旁若無人地闔著目,右手五指曲動,口中念念有辭,額間布著密密麻麻的汗。他知道義淨一定是在推算沈千染的生辰八字。

他悄然在龍椅中坐了下來,拿了身邊的一本佛經,隨意地翻著。

「皇上請恕罪,貧僧方才失禮!」義淨抹去額際的汗。

「這時辰八字有沒有錯?”

「依貧僧看,此八字倒很合沈家二小姐的命格。日元為丁亥,丁火柔中,生於冬季,夫星為亥,呈日貴格,是女命中的吉格。尤其是夫星所坐為天乙貴人。可惜八字一片水地。喜木忌水。年上雖有兄弟丙可相助,可惜坐支又為子水,助力不強。五行中身為印星的木未透干支,說明此女父母皆無靠。一生有三劫,六歲起運,遇水地,為一劫。十四歲流年,天干地支皆為水,又一劫,十九歲天克地沖,為大凶之兆,如果避不過,應過不了冬季。但如果能身遇貴人,化險為吉,從此後一帆風順。”

蘭禦謖思忖,沈千染是在六歲時開始中了十年白髮換紅顏,時間上是吻合,便問,「大師預算得出此女十四歲所遇的是什麼劫?”

「此女十四歲時,身遇七煞,應算是犯小人。」義淨略思忖,又推算了一番,張開眼時,用肯定的語聲道,「對方應是個女子,戌年出生!”

蘭禦謖突然冷笑出聲,眸光象透過重重大殿,落在了某一處,鳳眸眯起,「大師的意思是,沈家那丫頭,會以十四歲那年遇到一個與她犯沖的人?”

「不錯,皇上,如果此七煞的命格是水命人,那對沈二小姐來說就是雪上加霜。”

蘭禦謖不語,思忖片刻後問,「朕想知道,她是不是異相?”

義淨沒有直接回答,神色間帶著一絲猶豫,最後答非所問道,「這樣的命格,這世間同年同月同日甚至同時辰的人不少,但各自命運皆不同。所為何故,就是因為出生之時,在受天地之氣那一瞬,受出生之地所影響。如命中喜水、忌火之人卻生在南地,或是。生出時,八字與宅家父母兄弟相沖,也會帶來影響。所以,為了慎重,貧僧必須去看看這沈二小姐出生時的地方,風水及房中佈局!”

「這不難,讓沈老夫人領路便是!」蘭禦謖突然執筆,寫下八個字遞給了義淨。

義淨接過一瞧,大驚失色上前,跪到了帝王的足下,「皇上,恕貧僧不敢斷此人之命!”

「壬午年、壬午月、壬午日、壬午時,大師只需回答朕,此人是不是沈千染的貴人!」蘭禦謖將筆的擱,冷笑出聲。

義淨偷偷噓了一口氣,又瞧了手中的八字,咽了一下喉中的口水,謹聲道,「丁壬合木,如果沈二小姐遇此人,日元化為木,則不再忌水局!”

蘭禦謖憶及江南水患和揚州山體滑坡之事,顯然,這不是人力能夠推算出,沈千染卻能將兩件天災利用得如此徹底,除了她早已預知外,蘭禦謖實在想不出一個平平凡凡的閨中女兒,會有這樣的神力!

眸光流轉冷冷紮在義淨身上,語聲徹骨,「其實大師心中已有定數,此女就是異相。為何吞吞吐吐?”

義淨一歎,只能如實道,「貧僧洩露天機,恐將來受反噬。而皇上若因為她是異相,而強行劫斷其命程,那二十多年前的禍害將重演,屆時,只怕皇上會怪罪于貧僧!”

「那有何良策?朕相信你敢走到這一步,已有所謀!」蘭禦謖自是難忘二十多年前的宮變,皇家子嗣死傷無數,先帝亦因此百病纏身。

「皇上,此女命中又有七煞,如果皇上能找到這七煞女,或許她能破沈家二小姐的命局。再設法讓她與命中貴人相離,助力一弱,那在她十九歲的天克地沖之年,必死于冬季!”

蘭禦謖一把拿過義淨手中的萱紙,扔進了一旁的宮燈之中,瞬間化為灰燼。他的神情帶著篤定,「不難!只要從她十四歲那年開始,身邊有什麼人出現,就能找出此人。”

甯王府,夜。

沈千染母子安枕後,無一絲睡意的蘭亭輕輕下榻,來到了書房,高溯便出黑暗中走出,悄然跟在蘭亭的身後。

高溯見蘭亭在沈千染入住甯王府後,首次半夜在書房內發怔,雖看不出悲喜,但緊緊雙蹙的眉峰也看得出蘭亭的心情不佳。

時間悄然流逝,甯王一動不動,正當高溯以為甯王伏在案上睡著,想上前給他披一件暗褸,蘭亭清冷的聲音緩緩響起。

「高溯,你知道今日在處置高漠的那一瞬,本王心裡在想什麼?那是跟了本王十多年的兄弟,多少次他擋在王的身前。如果沒有他,本王可能已在沙漠中埋骨。而今日,竟親自下令,處死他......」蘭亭聲音變得很輕,心擰得要炸出血,「那一刻,本王竟然想到了父皇——」

這一番話,蘭亭積郁于心,不吐不快,他自已也沒有答案,更沒指望高溯能給自已答案。

肘抵書案,雙目冗沉,修長冰冷的指腹輕輕按著沉重的額間。

書房內陷入死一般的沉靜。

「父皇英明睿智,卻因甯常安,從此六親不認,倫常皆廢,到現在還深陷泥潭,執迷不悟!而本王,今日聞迅狂奔而回。一路心心念念只期望她能平安無事!一進浴池的那一瞬,除了她什麼也沒看到,見她平安無事地站著,心裡竟是松了一口氣。可一看到母妃一身是血躺在浴池上......以為母妃已去了。那時,心裡唯一的念頭,便是與她終走到了盡頭。可這心思一起,便是心痛如狂。在看到她欲離去的那一瞬,心裡篤定,既便是她有淘天大罪也必為她周全——」蘭亭深吸一口氣,強將心頭的一股腥甜壓了下去,聲音扭曲,「本王是如此的無情,比起父皇之專情于甯常安,倫常皆廢,猶過而無不及!」蘭亭猛地扶撐住自已的頭,雙眸緊緊而閉,再也說不出口。

高溯跟隨他多年,竟明白蘭亭的心思,微微一歎。

「從菲林苑出來,不過是百丈的路,本王走了整整半個時辰......見到她時,壓下所有的情緒去安撫她,可她滿心想的是離開我,一聽這言語,五內俱焚。覺得這麼久以來,放在她身上的心思,所有的心心念念全打了水瓢,真是沒半分意思!今夜,怎麼也無法入睡!一直反復在揣測,她撥去母妃胸口上的銀釵時,是否會想到本王!一直在自問,哪怕有一點也好!可本王知道,她沒有,她心裡只有仇恨!那一剎那,真覺得她是本王一生中最大的一道敗筆,因為從她的身上,本王體會到了父皇的悲哀!真是憂極本王終有一日會步父皇后塵,傾盡一切,連她的心也沒觸著!」蘭亭十指冰涼,想起這些年父皇為了甯常安與身邊的髮妻,兒子全成陌路,可甯常安連正眼也不肯瞧他一眼。

他突然無聲而冷酷的笑了,那麼自嘲且自鄙!

高溯聽到蘭亭居然用了「憂極」二字。心裡猛地一顫。見蘭亭入障致此,不禁得脫口而出,「高溯認為,在浴池中,是沈二小姐放過了珍妃娘娘,試想,那麼長的時間裡,若沈二小姐一定要置娘娘于死地,只怕娘娘過不了這一關。反之,傷的是......」

蘭亭一聽,倒吸一口冷氣,仿佛看到了沈千染在浴池中眼神,他的心驟然被她眸中的死絕捅了一刀。

如果母妃得手,他今日看到的將是她的屍骨......。

是的!是的!他的阿染終是為了他,沒有將二人的路堵死——

那一剎,茅舍頓開,象多年糾結于心的問題終於找到答案一般,猛地發出暢快的陣陣笑聲,直徹書房之外。

「高溯呀高溯,你一個太監,怎麼如此精于此道。”

高溯臉上一紅,心道:是你自已沒信心,欲求不滿,鑽進牛角尖罷了!

但言語卻不敢如此衝撞,自然是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殿下是當局者迷,屬下是旁觀者清!”

「是,本王確實是當局者迷!」蘭亭哈哈大笑,聲音中帶著暢快淋漓,像是在山窮水盡中終於找到一條可行之路,「如果今天傷的是她,只怕母妃決不會手軟。此事後,高溯,我想向父皇請纓,讓母妃去本王的封地養病,讓母妃遠離京城。父皇的心思原不在後宮,想來也不會阻擋!”

「殿下英明!」高溯見甯王神色間不復方才之陰鬱,便大著膽子跪了下來,「請甯王恕屬下擅自主張之罪!」在高漠自盡時,他擅自主張用迷藥迷昏了高漠,想待此事稍平息,然後向甯王求情。

蘭亭正要想何事,突感一陣氣息潛入,耳畔即傳來,「甯王殿下,皇宮的暗衛之死因查出來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11:21 AM

一百二十五 驚天撼雷

翌日,沈千染尚在濛濛朧朧間,感覺到有人推門進來。她睡意極淺,馬上警醒,她挑了帳簾一瞧,原來是水玉。

水玉也不進來,只在門口處輕輕地朝沈千染揚了揚手,似乎有話要說。

小傢伙依然還在睡,沈千染知道這兩日賜兒有些累了。她小心翼翼地掖住被角,輕手輕腳地下了榻,披了件外袍,悄悄走到外間。

外間與內寢房只有一門之隔,因甯王常在此議事,佈置得很莊嚴,海藍色的雲紋地毯,正殿上方仍然是老信義候的筆墨,上寫「有容乃大」在其正下方,立著彩潑墨山水小立屏,兩旁各置一個半人高的漢白玉雙蓮瓶。正位上只擺著一張紅木的太師椅,兩邊各置六張單人扶椅。

出了寢房,沈千染才發現日上三杆,這一覺自已竟睡得這般沉。心想,定是蘭亭早上走時,給她點了睡穴。

「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蒼月想起來了?」蒼月醒後,水月問了一晚,可蒼月就是無法記起那日到底發生什麼事,令他會自殘以警醒自已。

水玉吐了吐舌頭,指了指沈千染的脖子,便笑著掩了掩嘴。

沈千染低頭一瞧,臉色大窘,嗔道,「死丫頭,你敢取笑我!」轉了身顫著手幾次想扣上卻沒扣穩。

因為已是初夏,她夜裡睡時,穿了領土較低的小圓領褻衣,方才被水玉急喚出來,雖在外間,也是在寢房內,這時才注意到,領口處的繡扣被蘭亭打開了兩顆,露出削瘦的鎖骨,上面落了幾個很明顯的吻痕。

「奴婢哪敢!」水玉調皮地嘻笑一聲,拉了沈千染就到一旁坐下,幫著她扣好襟前的繡扣。神色一斂,收了臉上的玩笑之色,輕聲道,「沈府那有消息,給老夫人送膳的那人來回,說今兒一早她給沈老夫人送膳時,發現昨晚的還擱在那,連動也沒動過。她以為沈老夫人不舒服,便開了鎖進去,發現裡面沒有人了。”

沈千染一驚,這個變數仿若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心上的同時,亦把種種前世的記憶翻起。

「小姐,奴婢進去拿一下梳子,幫你梳頭!」水玉眼中擔憂之色一閃而過,轉身正想進屋,袖子卻被扯住。她轉身,看見的是沈千染眸光的水意象凝結了一般,足以將任何人都冰凍住。

「還有什麼?」沈千染知道憑沈老夫人的本事,是沒有本事自已離開。

「小姐,奴婢不放心,親自去沈府的北園瞧了一下,發現鎖沒有撬過的痕跡,所以......」水玉點了點頭,肯定了沈千染所慮。

「讓我想一想!」沈千染收回手,輕喃一句。將要發生的事,似繡針,穿過她心頭軟肉,細密刺痛。

「小姐,你說,會是誰?」水玉想不出來,如今老爺和夫人已離開,里安業已被處理了,沈老夫人不過是個沒用的老人,還有什麼人要動她的主意。

「別急,有些事急不來!讓我好好想一想!」沈千染走到屏風處,看著大氣磅礡的水墨畫,那些疼痛窩在她的心口,藏在她的記憶深處。對於沈老夫人,對於自已的這個祖母,瀋陽千染既怨也恨,但終究念在她是沈越山的母親份上,始終想留給她一條生路。雖囚禁,但她自認已是給了她最好的歸途。既使對最痛恨的親人,她亦想用雲淡風輕的方式慢慢的把過往包裹。

現在才知道,既使是她重生,努力做盡一切避開前世的軌跡,不惜散盡甯家的家財,送父母遠離西淩,讓沈家不復存在,把申柔佳推向六皇子與沈老夫人徹底斷開,可將來要發生的,依然無法避開。

她沉思著,不知不覺走到了窗邊,恍然地注視著梨花樹下翩翩翻飛的彩蝶,思緒慢慢地清明起來。

水玉走到她的身邊,陽光照亮她的瞳仁,那也是一雙靈動而明亮的眼,她小心翼翼地問,「二小姐,現在怎麼辦?”

「水玉,雖然爹和娘親離開了,但沈家還有我和兄長,蘭禦謖雖然在這半年內不會殺我,但他已在布半年後的棋局。這一局,如果不意外,就有我的祖母大人。”

「小姐,你怎麼知道?”

「能輕易帶走人的,除了蘭禦謖的龍衛,不會有別人!」她將沈老夫人放在北院中,是因為隨著沈越山和甯常安的離去,對於蘭禦謖來說,沈老夫人已是個可有可無的小角色,沒有絲毫的利用價值。

「那他會怎麼對付小姐?”

「有三種可能。第一種,以不孝之名讓我身敗名裂。第二種,他會黃榜滿天下張貼,言我沈千染大不孝,在父遇難後,囚禁祖母。或許可能會被爹爹看到,引出我的母親。第三種,恢復沈府原貌,老夫人會把申氏,沈千雪接回,屆時,我就沒有任何理由受甯王僻護,蘭禦謖欲借沈家的人置我于死地。」如果是第三種,那前世種種的事,將循著原先的軌跡一件一件地發生。

水玉一聽三種可能都是對自家的小姐不利,睫毛顫了一顫,恨聲道,「小姐,你太心軟了,不應留下老夫人,她哪裡有半分當你是親孫女的樣子,我看說是仇人還差不多!」她輕輕握住沈千染的手,動作裡帶了很多憐惜。

沈千染淡笑一聲,眼前春光明媚,卻照不進她的心,收回眸光時,再度恢復成死水無瀾的語調,「只怕,是她不肯放過自已。她萬沒想到,她心心念念的沈家,將來會成為她的惡夢!不過,既然她要回,那我也不懼,我上不愧天,下不愧父親,就再陪她玩一遭!」沈千染輕輕一笑,附在水玉耳邊輕語一陣。

水玉聆聽著,先是掩了嘴,瞪大了雙眼,緩緩地神色變得輕鬆,最後綻開了一絲笑意,「放心吧二小姐,我會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

「二小姐,雖然你主意大,但這事最好和甯王商良一下,最好應對周全一些!”

沈千染被這句話牽扯出了昨日的許多情緒,眸光閃爍,眼神複雜。為了掩飾那種情緒,她把手放到唇邊輕咳了幾聲,隨口安慰,「不用擔心,這事瞞不過他。”

月華如水,映照迷蒙湖光,皇宮內除了偶爾傳來侍衛齊整的腳步聲,一片寂靜。承義殿各宮門,當值的守夜宮女提著燈籠打起精神站著,夜風吹拂,吹動裙裾,陣陣清涼。

突然,承義殿傳來一聲巨響,只見火光驟然沖天,暫態煙霧迷漫,遮住了半邊的承義殿。

「走水了,承義殿走水了......」承義殿偏殿暫態象炸了窩一般,宮女太監亂成一團,尖叫、啼哭、踩踏、謾駡亂成一片。

正巡邏到北角的皇宮侍衛迅速抽出腰間的刀朝帝王的寢殿沖去,侍衛長連聲呼叫,「護駕,護駕!”

靠近承義殿的宮人同時被這驚天動地之聲驚醒,聽到喊聲時,眾人顧不得穿戴不齊整,拿了房裡的水盆木桶就往外沖,果然,在承義殿的偏殿火光沖天。

「皇上不必焦急,屬下已派人去救義淨大師!」岐暗護著帝王離開承義殿。一路上,宮人侍衛紛紛提著水桶朝著偏殿奔去。

「是什麼原因?」蘭禦謖披著明黃的披風,身上只著明黃褻衣,在幾個龍衛的簇擁下很快地撤離承義殿。他

「奴才不知,聽聲響,似乎是旱雷!」趙公公提著燈籠給帝王執路,聽到帝王的發問,馬上應了句。

岐暗微微蹙眉,方才他闖進承義殿護出帝王時,鼻息間隱隱傳來一股火藥的嗆味。但當時急於救駕,也沒時間多停滯,所以不敢輕易斷定。何況,如果真是火藥,要是追究起來,那他們這些龍衛難辭其咎。

「旱雷?此時才初夏,哪來的旱雷?」蘭禦謖回身看著承義殿火光沖天,照亮了半個宮庭,突然想起那年宮中祭祀時,天空突然一記悶雷,把高臺上的令旗劈成兩截。但現在是初夏,又是夜晚,哪裡來的旱雷?帝王心中微微一驚,「馬上傳欽天監!”

「奴才遵旨!”

火很快就會熄滅,但皇宮內外,再也無人能平靜入睡。在承義殿的前方的空階前,一群宮女和太監瑟瑟地簇擠在一處。方才聽到聲響時,他們連衣裳都來不及穿,光著腳便從房裡逃了出來。

「承義殿的奴才們都聽著,都不要亂動,排好隊,不要妄言,等執事姑姑給你們安排房間。」郝公公執著拂塵在眾人中巡視著。

「是旱雷,方才我瞧見了,是天上打了個旱雷,打在了承義殿之上!」一個承義殿的守夜的宮人嚇得臉色蒼白。在西淩,旱雷是極凶之兆,主有妖孽。

「是的,奴才也看到了,是打在義淨大師所居的寢房......」一個宮女戰戰兢兢地應了一句,她曾聽宮裡的老人說過,二十多年前,在皇宮之中,也曾有旱雷之事,後來,宮裡頭死了很多的人。

「難道,大師又洩露了天機?想當年義淨滿口胡謅,死了多少人......」一個老宮人披了一件外裳慢吞吞地從承義殿大門的門房處出來,仰著頭瞧著承義殿偏殿的方向,清涼的月色將老人滿是皺紋的臉映得慘白一片。

「滿公公,您說說,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剛入宮不久的小太監滿是好奇地靠近老宮人,拉了拉他的衣角,「說說吧,反正今夜大夥兒休想安枕了!”

老宮人搖搖首,挪了腳步往房間裡去,長歎一聲,「看來,這宮裡頭,以後不會平靜了!”

蘭禦謖在眾龍衛的護送下,擺駕進了承恩殿。

承恩殿離承義殿只有百米之遙,是西淩皇帝寵倖宮人時的宮院。蘭禦謖並不重欲,一直以來,幾乎荒廢了。

欽天監雖很快就到,但因為事發突然,一時也不能給帝王滿意的答案,蘭禦謖便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皇上,這離早朝尚有兩個時辰,是否要讓奴才侍候您就寢!」趙公公給帝王遞了甯神茶後,又侍候帝王換了乾淨的袍子。

「義淨呢?」蘭禦謖站在窗邊毫無睡意,抬首時,見蒼穹中的雲朵凝集,遮住了淡淡月光,天公仿似怒目俯視眾生。

「大師傷到了腿,太醫們也不敢搬動,就在殿義殿旁邊書房給大師暫時安置。這時候,太醫正為大師診治,奴才這就差人去問!”

「不必人,朕親自去瞧瞧!」蘭禦謖將手中的茶盞擱在窗櫺之上,話未落,已闊步而出。

蘭禦謖到了承義殿時,除了燒毀的偏殿,其它地方倒是完好無損。地上的水漬被宮人清理一乾二淨,宮人也被安置妥當。皇宮之中恢復了夜晚的平靜。

蘭禦謖進去時,書房內迷漫著一股嗆鼻的味道。

義淨張著烏黑的牙口重重地呻吟著,他的臉上和肩膀處皆有傷燒,身上的僧袍被燒得破破爛爛地粘貼在身上,左腿也被打下的橫樑打斷,太醫正為他接骨。

趙公公站在帝王的身後,只瞧到義淨的腦袋。瞄到他一把鬍子全被燒了個精光,一張臉連著腦門都被燒得黑黑的,只露出一雙眼睛閃著光,一眼瞧過去就象一隻章魚一樣,瞧著非常滑稽。

趙公色忙壓住鼻子,忙重重哼了一聲,壓住幾乎溢出來的笑腔,沉著聲重重地咳了一聲。

太醫聽到動靜,回首一看,眾人一驚,忙扔了手上的活,齊齊跪下請安。

義淨聽到聲響,吃力地轉過頭,呻吟著,「皇上,恕貧僧不能給皇上見禮!」他的聲音是被煙所熏,此時連說句話咽喉處也火燎火燎地疼。

「不必多禮!」蘭禦謖揚手,又瞧向太醫,「傷得如何?”

「回皇上,腿斷了,其它地方沒什麼大礙!”

太醫很快就接好骨,眾人退下時,蘭禦謖走到床榻邊,在太師椅上坐下,打量了義淨半晌,淡淡問,「當值的太監和侍衛都說是旱雷,大師有什麼高見?”

義淨心裡其實也不敢確定是不是旱雷,只是早年曾經歷過,心有餘悸。此時帝王問起,索性順水推舟道,「皇上,貧僧洩露天機,這乃上天預警,貧僧想閉關潛行!」這幾天他幾度冥思,自覺元氣亦有所傷。

蘭禦謖盯著他,眸光裡漸漸湧現起涼意,「要多久?”

「貧僧這傷也要養個百日,加上這些天冥思,元氣亦有損。請皇上給貧僧半年時間,半年之後,草民定為皇上分憂!」如今沈千染的事他已透露差不多,剩下的事,也該由帝王自已解決。

義淨見帝王不語,咧了咧嘴,啞著聲線艱難道,「皇上,貧僧有一要事要重托皇上!”

「說!”

「貧僧的俗家弟子趙十七,請皇上收回賜婚之意。」他見帝王神色露出不解,忙解釋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不瞞皇上,貧僧的這個徒弟的命局與沈千染的重生有關。貧僧早年就推算過,貧僧的徒兒在十七歲前不宜婚配。貧僧這次出世,一是擔心天有異相,社稷不穩!二則無法苟同一個原該死去的人斷了她人的福祉。”

蘭禦謖站起身,背對著義淨,深思片刻道,「好,朕就給你這半年,希望大師出關時,給朕一個圓滿的答案!至於令徒之事,朕已賜出白鳳鐲,斷無收回之禮。但朕允許讓她滿十七歲後再入門!”

「多謝皇上隆恩!」義淨心中輕歎,此事總算有個結果!

蘭禦謖走到書房時,門口處,扶香提著一袋的東西慌慌張張地出來,因步履過急,還差點把趙公公撞倒。

「扶香呀,最近怎麼回事,做事變得冒冒失失,以前的伶俐樣呢?」幸好趙公公閃得快,但腳背還是被扶香踩上了一腳,力道不小,痛得趙公公直抽氣。

蘭禦謖冷眸一記打在扶香的臉上,吩咐,「隨朕來!”

扶香躬身應聲是後,緊緊拎著包袱,忐忑不安地跟在了趙公公的身後,心裡暗暗叫苦,怎麼這麼倒楣,好不容易在滿是水漬的抽屜裡翻出藥,發現未受潮,一出來卻遇到皇帝。

眾人奇怪,蘭禦謖不回承恩殿,卻往自已的承義殿的寢宮走去。

趙公公推開帝王寢室殿門時,飄出香霧之氣。步進進,清淡悠遠的香味彌漫每處角落縫隙,絲絲滲入紗帳垂幔。

火勢雖沒能漫延到此,初時那些煙灰也把這裡弄得混亂不堪。此時已清洗乾淨恢復到原狀,也沒留下一滴的水漬。

「傳洪太醫!」蘭禦謖吩吩身邊的小太監一句,在一旁的貴妃椅上坐了下來,對扶香指了指前面的地板。

扶香一時沒會意過來,趙公公忙推了她一把,小聲提點,「皇上,讓你跪下,有話要問!」說完一把從扶香手裡抓過包袱,站到帝王身邊候著。

殿中的甯神香非但沒有舒緩她的緊張情緒,那絲絲縷縷鑽進她的心肺時,倒像是輕輕的撩著她的心,癢癢地,讓她更加寒瑟。她不知不覺地抹了一把額上泌出的汗,連頭也不敢抬,急忙奔到帝王的身前,跪了下來,磕首道,「請皇上訓斥!”

「你在朕身邊有多久了?」既使一夜無眠,帝王的臉上依然找不出絲毫的缺陷狼狽。他有些累,便抬了腳整個人靠在了貴妃椅上,清清淡淡口吻極象道家常,而帝王的坐姿看上去沒那麼威嚴,讓扶香感到壓力稍解,便大著膽子抬起頭笑道,「皇上,奴婢自十一歲在您的身邊,算一算,如今也有三十個年頭了。”

「你沒聽清楚朕的問話,想清楚了再回答!」蘭禦謖語聲不緊不慢,卻字字冰冷,像把鞭子一道一道抽在扶香身上。

她剛想應沒錯,是三十年了!突然一個激醒,眼前帝王的神色,說話的口氣,太象彼時在鞍都鎮的三殿下蘭亭。戲謔中帶著殺機......暫態,身體傳來骨裂般的恐懼,她的唇抖了一抖,盤旋在口中的話一時說不出來了。

「嗯?」蘭禦謖托著腮閉著眼,拉長的尾音在這寂靜的夜晚尤其磣人。

「奴婢來......來有些時日了!」扶香面目扭曲起來,泛著一層青白,她掙扎著,用磨糊不清的口吻回了一句。

「朕——已經沒有耐性和你玩這個遊戲了!」蘭禦謖似婉似歎,他閉了眼,兩指在眉峰間輕輕摁撚著,「岐暗,吩咐收網吧!”

空氣中似乎略有略無地傳來一聲,「屬下遵旨!”

收網?扶香打了個冷噤!難道自已一進宮便落了皇帝的網中?

扶香越想心越知必是瞞不住了,她的心一點一點地絕望、涼透!一眼看到趙公公手裡提的那包袱,裡頭藏著些不能見光的東西,瞬間襲來的恐懼猛然將她的神智喚回,她立即狠狠頭點地,嗑首求饒,「皇上,奴婢也是迫不得已。奴婢被六皇子折磨得半死後,被他關在六皇子府裡的後院中。那裡極隱蔽。關在那,隨時都有可能被活埋。就算能活下來,一生都休想逃脫。奴婢心裡有天大的冤仇,奴婢不能死。所以,也是無計可施,才應了六皇子的要求進宮。”

蘭禦謖既使眉眼不動,依然讓她心驚肉跳,她一邊極力搜索著腹詞,一邊拼命地磕頭,「奴婢自進宮後,寢食難安,一邊不敢違抗六皇子,一邊又懼天危不敢行動。皇上,奴婢自知死罪,只是可憐奴婢一身的仇再也無法沉冤得雪了!”

蘭禦謖聽了心裡煩燥,雙眉遽沉,兩指朝著趙公公勾了一下,趙公公馬上會意,一步跨上前,揚起手臂,掌中帶風朝著扶香就是狠狠兩個巴掌。趙公公一改平日溫和無害的笑臉,神情透著股陰狠,「在皇上面前,不要閃閃躲躲想投機取巧,挑要緊的說,不然,你想開口,也沒機會!”

扶香忍住嘴角溢出的腥甜,生生地吞了下去,也不敢去摸自已臉上的傷,她一時也不知道趙公公說的投機取巧是何意,迷惑中一抬眼,恰巧撞上蘭禦謖睜開的眼眸,只見帝王瞳孔內如覆冰霜,嘴角卻掛著泓似有似無的淺笑,冷冷地瞅著她。她心中一凜,本能地四肢伏地,顫聲道,「民女申柔佳,原是淮南郡王蘭禦風的義妹,父親是申敬業,因為被戶部尚書之女沈千染屢次迫害,以致父親入了大獄,民女的姑姑被害致殘在農莊中痛苦煎熬,民女的表妹沈千雪更是被逼發了瘋,民女亦流落民間,吃盡辛酸苦辣。求皇上給民女作主,民女要告沈家二小姐,沈千染......」



一百二十六 揭開往事

申柔佳一邊滔滔不絕地控訴著,一邊不著痕跡地注視著帝王的神色,卻發現蘭禦謖托著腮的右手,食指輕擊著自已的太陽穴,一下一下地,像是給她的聲音拍打著節奏。

她一下就全懵了,鞍都鎮那一夜的恐懼一波一波地潮湧而來,她聲音越來越小,到後面已全數含在了咽處。

這時洪太醫匆匆而來,跪在了申柔佳的一尺之外,「微臣洪學士恭請聖安!”

蘭禦謖這才睜開眼眸,「藥配出來了?”

洪太醫臉上露出喜色,「是的,臣不負聖上囑託,終於把藥配出。」洪太醫從肩上放下藥箱,打開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瓷瓶,呈上。

趙公公上前一步接過,雙手呈上。

「可曾試用過?」蘭禦謖並不接過,微蹙眉峰。

「皇上放心,微臣讓典獄史提了十個死囚,試後後,發病的週期及所需的藥的份量與皇上交給微臣的一模一樣,臣敢拿項上腦袋擔保。”

「很好,朕心甚悅,趙公公,給洪太醫賞黃金五百兩!”

「微臣謝主隆恩!」洪太醫大喜過望,連連叩謝。蘭禦謖算是個刻薄寡恩的帝王,對臣下罰多獎賞少,這次居然賞出黃金五百兩,足夠他在京城裡另買一個寬大的宅院,再養上幾個小妾。

洪太醫退下後,蘭禦謖方將眸光投向申柔佳,冷聲問,「秦之遙的本事你學了幾分?”

申柔佳神情冰裂開來,她茫茫然轉向趙公公得到的是一記冷眼。

她吞了一下口水,壓抑住心魂顫慄之感,再也不敢胡謅半句,如實回答道,「主要是學模仿,比如聲音、神態、舉止之類。還教了奴婢一些宮庭禮儀,也簡單教了奴婢如何易容,但教的不深,象眼睛,奴婢每個星期都得設法出宮去她那修補。」此地,申柔佳用了自已原來的聲音,顯得有些軟糯嬌柔。

蘭禦謖嘴角微微一扯,「把臉給朕摘了!”

「摘了?」申柔佳嚇得魂飛魄散,一口氣噎在胸口,磕著首顫聲求道,「請......請皇上饒了奴婢!”

趙公公搖首直歎,提點,「皇上是讓你把臉上洗了,你那張臉連咱家看了都不舒服!”

申柔佳再笨,也知道自已逃過了一劫,她喜極而泣,顫顫地朝著帝王重重地嗑了個響頭,泣聲道,「民女謝皇上不殺之恩!”

申柔佳再次出現在帝王面前時,不僅一張臉恢復了原來的模樣,便是連身段也變得阿娜多姿,她嫋嫋而來,透過低低地繚繞在幽暗寂靜的承義殿裡,美目卻勾勒勒直盯著前方半靠在貴妃椅上的蘭禦謖。

「民女申柔佳給皇上請安!」她自信地輕啟著低柔魅惑的嗓音,美目流轉,欲語還休地等著帝王抬眸看她一眼。

蘭禦謖睜眼見申柔佳水潤般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自已,滿臉是期盼。

這民間的女子倒底與宮中的嬪妃不同,少了幾分矜持,添了幾分膽氣,倒更顯得朝氣可愛。他輕輕地笑起來,大而斜飛的丹鳳目裡隱隱帶了絲捉狹,「申柔佳,你可知,你與沈千染最大的不同在哪?”

申柔佳眨了眨眼,半仰著頭嬌聲問道,「民女不知,求皇上賜教!”

蘭禦謖起身,步至她的面前,微微俯了身,兩指輕扣了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宮燈下,她肌膚細潤如脂,瑩白如新,籠罩周身的光芒都變得黯然。

蘭禦謖食指沿著下巴蜿蜒而上,冰涼地手指撫過她的眉眼,黑眸越發了沉涸下去,用著近乎婉歎語氣道:「可惜了你這一張臉......」

申柔佳不明聖意,轉著流光溢彩的美目輕掃在帝王的臉上,輕啟朱唇,「皇上,柔佳的臉怎麼啦?”

「你像是一隻孔雀!站在百花叢中!而沈千染是一株靜蓮獨放!”

孔雀是除了鳳凰外最美的一種動物,申柔佳大喜,這是在贊她是美人麼?她的粉臉變得更深。這樣寂靜的夜晚,如此近的距離,甚至她可以聞到帝王身上傳來淡淡的龍涎氣息。那是皇者獨尊的味道。

此時,他一改方才的淩曆,毫不吝嗇地讚美自已。是不是寓喻了什麼呢?她的心飛快地跳著,但也不敢造次,就這樣冒冒然撲進帝王的懷中。百般猶豫中,最後只含羞帶燥地回了句,「柔佳多謝皇上讚賞。其實,在沈家夜宴時,柔佳就開始仰慕皇上,願意把一切交給皇上......可惜......」她輕輕柔柔地一聲婉歎,眸中露出相見恨往的失落。

她此時的心裡有些懊悔,當初真不該聽秦之遙扮成那醜宮女,進宮也有些時日,只能在皇上身邊做些奴才做的事。她雖自持美貌,但也知女子韶華易逝,何況自已已經十九歲了。

趙公公看到申柔佳拼命地在擺首弄姿,心裡開始滲出汗,心想,秦之遙竟教出這種蠢貨。

「可惜什麼呢?」蘭禦謖返身坐回,對她的幽怨並不生惱意,反倒帶著幾分縱容地看著她。

「皇上,民女雖然那夜被六皇子帶走,可是民女依然是......女兒之身,所以,民女願......」雙頰生粉,柔和的宮燈下襯得她的眼睛更明亮。

蘭禦謖低低地笑開,眸色變得更暗,瞳孔中蘊藏著毫不隱藏的厭憎,讓她陡然一顫,一股深重的寒意莫名地順著背脊蔓延開來。她低下首,再不敢輕易與帝王目光接觸。

「孔雀,看到雄性時,必會張開翅膀,向異性張開她羽毛後生殖器,她百般在張揚自已的美麗,想著如何獲得交配!而靜蓮,開在一處,迎風而動,誰想觀賞到她的美,必須靠近她,從各個角度去接近、品味!」蘭禦謖再一次挑起她的下巴,他的話字字句句吐得極慢,「申柔佳,你的皮相屬上乘,可為什麼活得如此下賤,便是連老六也瞧不上你。現在,明白了?”

申柔佳倒吸一口氣,因太過於難以置信的震驚,這口氣一直迴旋在胸腔中,直直漲得感覺心快崩裂,被沉痛壓得幾欲窒息,她雙臂抱著自已,控制不住的陣陣發抖,羞辱的淚控不住地簌簌而下——

申柔佳這些年遭遇過各種的屈辱,但象帝王這種以極端的言辭直接揪出她心底深處埋得最深的自卑,還是首次。尤其,蘭禦謖一針見血地指出她與沈千染的不同。

她對沈千染多年沉積的怨恨中,有九成以上是妒忌,雖然她一直將這種情感封閉在心裡,可今天濃瘡被蘭禦謖無情地、狠狠地撕開,連她自已也看到了,那深黃帶著黑血的潰爛,是如此的噁心!

蘭禦謖絲毫不為她的淚所動,猛地捏住她的下頜,黑眸微眯,「記得,朕僅提醒一次,以後千萬別在朕面前賣弄,你雖有一層膜,可你的後庭已讓老六玩殘,你當朕養的一干龍衛是廢物?”

蘭禦謖眸色狠戾,語氣冰寒,申柔佳渾身亂震,雖然她極善於在危難中挖掘出一條生路,此時亦被他兇狠的眸光震懾住,大腦中一片空白,一顆心成了木石鈍得連一絲的念想也沒有。

這帝王太霸,太強,早已對她瞭若指掌卻一直不動聲色,而自已象個小丑一樣,戰戰兢兢地在他的面前表演著一個忠僕。

她跪得全身脫力,但頜部被帝王死死扣住,倒撐住了下滑的身子。

淚水沿著她的臉滑落,有一滴眼看就要沾到帝王的指尖時,他冷冷一笑,既刻憎惡甩了她。申柔佳無力地癱倒在地上,那淚,滴在了冰冷的青玉板上。

蘭禦謖回身坐下,朝著趙公公遞了一個眼色,趙公公馬上會意,上前一步將洪太醫的藥遞到申柔佳的眼前,尖細地嗓門帶著嚴曆,「服下!”

申柔佳像被雪水澆入心窩,又冷又咧她並不敢違抗,顫著手接過,她不敢問蘭禦謖,只用求助的眼神看著趙公公。

趙公公冷哼一聲,並不理會地站回到帝王身邊!

申柔佳神思悲切,緩緩打開瓷瓶上的塞子,湊近唇邊時,本能地輕輕聞了一下,感到沒有任何的味道。

她抬首,帶著最後的絕望的眼光看向帝王,還是得不到任何的回應。

「喝了,難道要咱家親手灌你?」趙公公擔憂蘭禦謖等得不耐,指著申柔佳曆喝!

申柔佳銀牙一咬,死就死了,毒死總比身首異處好一些,僅一念間,再不願多猶豫,一仰頭飲盡,而後一擲,將手中的空瓶扔出丈外,對著帝王磕首,慎慎重重地拜別,「謝皇上賜民女全屍!”

蘭禦謖抬眸,低諷的笑了笑。

申柔佳心生無望,死路一條了,這時候倒沒了恐懼。她抬頭頭,雙眼含怒地瞪視著帝王,卻聽見他笑出了聲,似是覺得有趣,又仿佛心情不錯的樣子。她嘴角一彎,回以冷笑!

蘭禦謖淡淡一笑,神情讓人分不清喜怒,「這藥,朕一次讓你服足七日的量,以後,你就會慢慢依賴它,你想再求到這藥,只有一種方法可以得到!”

「我......我不用死?」申柔佳驀然明白,方才自已喝的是什麼,原來帝王不是賜死她,而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蘭禦謖既然用藥控制她,說明她就一顆有用的棋子,只要不死,當棋子又有何妨?

申柔佳帶著劫後餘生的悸動心情,四肢伏地,恭恭敬敬地大聲喊,「民女任由皇上差譴!皇上請吩咐!”

蘭禦謖往深處一靠,眼眸劃過她的臉,「很簡單,想辦法給沈千染服下這種藥,必定要讓沈千染上癮。”

「可......可民女連靠近她的機會也沒有......何況,三殿下他」餘下的話哽在嘴邊,一提起「蘭亭」,就如一塊巨石梗在胸口,她渾身顫抖,嘴唇翕動,「皇上,若能讓沈千染服下這藥,讓她短壽十年民女也願意,可這不是光民女想就能做到的,只怕民女未靠近沈千染半步,已被三殿下卸成八塊......」

想起鞍都鎮的那一夜,還有沈家夜宴後,她被蘭亭的人扔給六皇子,受足一夜非人施暴。眼前嫋嫋的煙縷中仿佛浮起蘭亭那帶著惡意的笑,那雙毫無感情的鳳眸象毒箭一樣穿過她的心臟,封住她的血喉。她忍不住彎下了腰,疼得呻吟出聲!

蘭禦謖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平淡地道,「這個朕自會安排,屆時,就看你的本事。”

「皇上,六皇子帶到!」岐暗的聲音傳來。

蘭禦謖「嗯」一聲後,吩咐趙公公,「帶她下去!”

趙公公躬身回道,「奴才遵旨!」趙公公拂塵一甩,對申柔佳道,「申姑娘,隨咱家走吧!”

「皇上,民女告退!」申柔佳一邊應著一邊抽身站起,誰知跪太久,膝蓋處有些麻木僵直,掙扎了片刻才勉強撐起身體。

她隨著趙公公走出皇帝承義殿,眼前的視野一寬,心中的郁氣一掃而空。申柔佳抬了抬下巴,對從面前走過對她抱以驚豔的宮女回以一笑。

走了一段路後,申柔佳感到越走越偏僻,心裡開始有些不安了。她大著膽往前走了兩步,涎著臉討好地笑道,「趙公公,您這是帶我去哪?”

「放心吧,會讓你過得舒心,吃好住好,還有一個人相陪,算是故人了!」趙公公冷冷地瞧了她的腳。申柔佳會意,忙後退了兩步,不敢逾越與趙公公平行,在他的身後,她又忍不住問,「趙公公,您能不能對柔佳提點一下,柔佳是什麼時候露了餡?」她自認一言一行已經完全照著秦之遙所授,可聽蘭禦謖的口氣,好象很早就知道她是假的。

「皇上方才不是提點過你了麼?好好去想一想吧!」趙公公微側過身,瞧了申柔佳左顧右盼的眼眸,搖了搖首不願再與她多說!

承義殿,岐暗單肢下跪向蘭禦謖稟報了行動的過程,「屬下等人用魚網控制住了秦之遙,並且確認她身上不再藏有毒物時方將她帶出六皇子府的後院。可未出園子,便被一群毒蛇,蠍子圍攻。”

蘭禦謖雙目微沉,寒芒乍現,冷笑,「這麼說,又讓這賤人逃脫?”

「屬下等人一直跟緊,看她進了綠竹小居,那裡氣息異常,只怕有毒障,屬下只能安排人布控在四周!”

蘭禦謖一想秦之遙又潛在自已身邊十多年,全身就象吃了一隻蒼蠅般難受,他陰冷地笑著,「若非是申柔佳那蠢貨穿班,朕還真找不到她的下落。可惜,這一次這麼好的機會還是讓她跑了!以後想抓捕就更難!”

「秦之遙斷了一條腿,她以後想混在宮裡亦是不可能,皇上,不如,讓屬下放火把那裡一片全燒光,不信,她不出來!”

蘭禦謖倏然轉首,盯著岐暗罵了一句,「蠢才!”

岐暗臉色一紅,心想,秦之遙如此狡猾,或許那有密道。

「把這香給撚了!蘭宵帶上來!」蘭禦謖覺得心口沉悶得曆害,走到窗邊,推開窗子深吸了一口氣,眸光淡淡地看著夜色下的湖色,波光粼粼。

「兒臣叩見父皇!」蘭宵朝著蘭禦謖的後背草草地行了個禮,便走到書案邊靠著,嘴角微撇盯著書案上的紙鎮。

蘭禦謖轉過身看著兒子,蘭宵身上只著一件單衣,一看就知道是在被窩裡被人帶進了宮。

蘭禦謖轉開眼又看向窗外,不願看蘭宵眼底的縱欲過度所呈的浮青,「朕一直放縱你,讓你在京城逍遙了這麼多年,不懂得感恩,有腦子想著弒君,你有這本事麼?”

蘭宵嗤地一聲冷笑,慢條廝理地回,「兒臣是沒這本事,兒臣一想起九弟,連讓女人懷孕的膽也沒有。天天只想著把人禦在身下,幻想著身下的人是蘭錦,那兒臣的心頭就好象什麼仇都報了......」

「大膽!」蘭禦謖暫態想起,彼時從伶人坊抱回蘭錦的那一刻,那段回憶就像是被詛咒一般印刻在他的腦海中,此時被蘭宵痞笑中提起,龍顏大怒,幾步沖至蘭宵身邊,一掌狠狠劈向蘭宵的臉。

「啪」地一聲重響後,蘭宵整個腦袋被打得傾歪到了一邊,許久後方緩緩轉正。他聳了聳肩,不以為意地乾笑一聲,毫無痛感地吐出口中的一顆牙齒,慢悠悠笑,「父皇雄風不減當年呀!”

蘭禦謖怒氣未消,食指頻頻點在蘭宵的眉心,步步緊逼,「你想怎麼玩,敗天家的顏面,朕都能看得過去,朕就當作養一個廢物。但你要是動蘭錦半分心思,朕饒不了你!”

蘭宵也不避,眉心處幾下就被戳出赤紅,甚至有一下差點戳到他的眼睛,他亦只是撇了撇嘴忍著,直待蘭禦謖停手後,他方慢悠悠地回著,「兒臣沒想過父皇會饒了兒臣,所以,兒臣現在衣冠不整地站在這,等待父皇的發落,要殺要剮任憑父皇處置便是!”

「殺?剮?」蘭禦謖冷冷一笑,臉陰沉得仿佛能擠出水來,一字一頓,「朕從不殺自已的骨肉!”

蘭宵故意誇張地笑了起來,時而仰天長笑,時而忍得捧腹大笑,在蘭禦謖的冷凝下,方一點一點地收盡唇角的弧度,語聲毫不掩飾譏諷,「父皇,您這金口開大了!兒臣可是親眼看著九弟從母妃的肚子裡被剮出來!”

蘭禦謖冷冷一笑,突然朗聲朝外吩咐,「傳莫忠奇!”

莫忠奇被帶到時,帝王吩咐所有的人退了下去,帝王關上身前的窗戶,緩緩踱回貴妃椅中,眉眼之間攏上了一層倦意,「莫太醫,你跟這逆子說說,韓賢妃肚子裡的骨肉是不是朕的!”

莫忠奇躬身領旨後,偷偷抬眼瞧了帝王的臉色,額間泌出一層虛汗。他轉身朝蘭宵一拜,幾近用囁懦的口吻,「皇上于先帝承慶二十一年......開始服用一種抗性藥。此藥是微臣親手所配。這......此藥長期服用,可以抵禦任何一種迷幻藥劑,但卻不會再令......婦女懷有身孕。因事關龍脈,所以,此事,只有微臣和皇上知道!」莫忠奇背負這樣一個驚天的秘密二十多年,待說完時,雙腳已開始虛軟。

蘭宵倒吸一口冷氣,驚愕地睜大雙眸,赤紅的雙眸中盛滿了不可思議,他盯著貴妃椅上闔目休憩的帝王,心裡飛快地思索著:承慶二十一年,就是那年蘭禦謖帶著蘭錦回京的那一年。

一個帝王是不可能用這種方式來為自已開脫,何況也沒必要。

蘭宵半邊臉紅腫,半邊臉蒼白無色,五官極度扭曲掙扎。母妃若淫亂後宮,要定罪,確實足夠誅滅九族。

他突然淒涼地笑了,伏在案桌上,雙肩急劇地抖動著,猛然抬首否定,雙眸中透出一股戾氣,惡狠狠地朝蘭禦謖嘶喊,「不可能,那八妹呢?”

蘭禦謖冷冷看著淚流滿面的蘭宵,眸中如綴滿破碎星辰,無一絲的溫暖,「她不是朕的骨肉,除了承慶二十一年宮變時,朕失了二公主,四皇子,五公主外,朕的親骨肉也唯有蘭陵、蘭亭、蘭錦和你,現在你明白了?」他不希望這個兒子再錯下去,從雲池山的水莫名傾泄後,他第一個查的就是蘭陵,誰知到後面居然查出了是這個兒子動的手腳。

對蘭宵,蘭禦謖心裡多少有些愧疚。處置韓家後的那些年任他自生自滅,誰知道這孩子硬給撐了下來,倒讓他回憶起自已年幼時,被先帝遺忘的那些宮中歲月。

「就算,就算是母妃她,可外祖父一家百來人口也不至於會......」蘭宵心頭大亂,恨了這麼多年,原來最終的根源是在自已的母親身上,他開始有些語無倫次起來,「我不信,我不信,母妃她會——」

帝王靠在貴妃椅之中,聲音不大,語聲卻依然含有攝人心魄般的尊威強勢,「先是淫亂後宮,懷了別人的野種,想賴在朕身上也罷!尚不安份,還想做夢扶你上太子之位。以為朕肅清信義候後,就必得仰仗她韓家一門?笑話!你外祖父雖是朕當的一手提起,但朕決不會容忍第二個鐘家!」當年韓賢妃有孕後,引蘭禦謖去她的寢宮,用禁藥希望能得到帝寵,混過一晚。當時蘭禦謖正與老信義候較量到最關健的時候,若韓家再不安份,那他的一番籌謀。他將計就計安撫了韓賢妃。

「兒臣愚鈍,倒請教父皇,就算是淫亂後宮,也不過是三尺白綾。千古以來,哪有一個後妃會身受剮刑而死!」蘭宵用力地甩著頭,極力想甩開母妃死前那淒曆地呼喊聲——

蘭禦謖冷笑不語。

「何況,外祖父是父皇您一手帶出來的家將,您心裡就沒有一絲的念舊?”

「朕不否認,朕以剮刑處置韓氏一門,確是因你母妃的做法超出朕的底線——動了蘭錦的主意!但是,無論是不是剮刑,韓氏一門百余人朕都不會留一個活口!」當年蘭禦謖清除了信義候一脈後,欲立蘭錦為太子。而韓賢妃知情後,她想讓蘭錦的身世暴光,讓蘭錦將來永遠無法涉足于朝堂之上。

適巧珍妃傳喚甯常安入宮,韓賢妃便讓韓孝故意帶著蘭錦,讓他看到甯常安。年幼的蘭錦看到母親,撲了過去,可甯常安推開了他,說他認錯了人。蘭錦不信,死死拉著甯常安的手,要帶她去見父皇。

韓孝見狀,急忙拉著蘭錦離開。韓孝並誘導他,如果他冒然上前,那他的母妃必和以前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如偷偷跟蹤,看她在哪落腳,以後就好找到她。

蘭錦雖是皇子,卻被蘭禦謖護得太周全,心性很單純。他很輕易地相信韓孝的話,換了小太監的舊衣裳,暗中緊跟住甯常安,在出宮門口時,韓孝故意引開宮門守將的注意,讓蘭錦順利地混了出去。

誰知出宮後,甯常安上了沈家的馬車,蘭錦人小跑不快,他在馬車後拼命追著,哭喊著,他甚至明明感到有一段時間,馬車慢了下來,可沒多久,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在街頭之中。

蘭錦跟蹤時跟丟了,一人茫然走在京城的大街,被一個伶人館的老闆一眼相中。他看蘭錦一身小太監的服飾,一雙琉璃眸不象中西淩的人,只道是哪個皇家貴族子弟從異族買來豢養的,便心生冒險,想著帶回去偷偷養了兩三年,容貌起了變化後,再賣時,也未必有人知情。

蘭禦謖救回蘭錦已是三日後,抱回來後,蘭錦躲在他的懷中口齒不清地喚著,「父皇救我......父皇救我......」琉璃眸中滿是驚魂未定,蘭禦謖的心痛得連剮死自已的心都有。

有半年多,天天泡在浴池中......

這也是後來,蘭禦謖當機立斷,立蘭陵為太子的原因!

六月初三,江南來報,丁盛奇的第一批糧食已到揚州。揚州新任刺吏已開始在揚州城外設粥場,當地的百姓還可以憑藉各鄉縣的戶籍文書,可以領到一袋大米。此舉措主要讓流民各自回鄉。

不到半旬,江南又傳來吉報,流民漸散,江南災患已有平息之勢。

恰好此時,沈家二小姐就是東越糧商丁勝奇的幕後老闆傳出了坊間,朝野上下,莫不為這一個傳奇般的女子感到驚歎!

蘭禦謖為了彰顯皇家聖恩,特宣旨宮中設宴,宴請東越糧商特使沈千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11:45 AM

一百二十七 皇宮夜宴

趙十七隨著永安候府的馬車緩緩進宮。馬車上正中坐著趙老夫人,趙十七和母親趙夫人各坐兩旁。馬車旁是趙承恩和趙承略兄弟二人護著。

此時已是日漸黃昏,這是趙十七第一次進宮。從今晨卯時起,她便開始在六個奴婢的侍候下沐浴、護膚,護髮。

出了溫泉浴池後,永安候府的一群奴婢、老嬤嬤,還有父候的幾個姨娘全都圍著她轉,幫著挑著首飾,衣裳,小到一個小小的腰間配飾,也被眾人討論一番。

候府上下都明白,這是他們家的小姐及笄後,第一次以永恩候府十七小姐的身份出現在西淩的高門仕紳面前,又以未來七王妃的身份入宮覲見帝王和後妃。

宮門口落了轎後,已有幾個宮女太監迎上,分別為他們執路。

晚宴男女賓客是分開而設,帝王在承平殿設宴招待朝臣及此次大災中康慨解囊的西淩富商。

後妃中,以珍妃鐘司蕪為首在永甯宮宴請女眷。宴後再去水雲閣與帝王共同欣賞歌舞。

趙十七隨執路宮女穿過曲曲折折的九曲回廊,來到永甯宮的宮門前,幾個宮女和小太監迎了上來,躬身道,「奴才給候爺夫人、小姐們請安了!珍妃娘娘有請!”

趙老夫人呵呵一聲,「有請小哥帶路!”

趙十七挽著沈老夫人的右臂,一進宮門,一陣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讓她不知不覺緩下了腳步,放眼過去,只見大殿前有大片大片姹紫嫣紅的花圃,夕陽下彩蝶、蜜蜂在嬉戲!

珍妃此時正坐在永甯宮大殿的首位之上,與幾個命婦正話家常。

珍妃回宮也有七八日,她在甯王府養完傷後,蘭亭不顧她的反對,執意要送她去封地,誰知被帝王一旨駁回,

並派了趙公公來甯王府親迎珍妃回宮休養。珍妃雖然有些意外帝王突然對自已上了心,但此舉正合她意,便坐上了回宮的轎子。

此次浴池事件後,珍妃對蘭亭也心生失望。思忖著,到底兒大不由娘,自已差點命喪在沈千染手中,卻換得兒子要將自已送往封地療養。心生芥蒂後,珍妃也不會再日日讓小太監把守宮門,堵住甯王。

小太監尖細的嗓門嚷著,「永安候府趙老夫人、趙候夫人、趙小姐到!”

珍妃原本就很留意趙家的小姐,此時,不禁抬首望向大殿門口,只見一個粉衣少女正扶著沈老夫人跨進了大殿門檻。

宮燈下,趙十七帶著明朗陽光的笑臉瞬間就奪了珍妃的心。她又注意到她的舉止間無不透著幾分天真和無邪,眉目舒朗,眸光透徹如陽光後的露珠。她心中暗喜,不待宮人執路,便先上前執了她的手,側首對趙夫人笑道,「念卿,想不到你竟生出這般討人喜愛的女兒,難怪本宮聽說,這趙府上下莫不把這丫頭寵上了天!依本宮看,若是本宮的女兒,只怕本宮以後要日日擔心了!”

姚念卿尚未回話,趙十七已是「咦」地一聲,水潤潤地大眼閃著疑惑地問,「娘娘為什麼要擔心呢?十七不會闖禍呀!”

珍妃瞧著這樣小女兒家家的性子,心中更是喜歡,便拍了拍她的小手笑,「頂在頭上怕嚇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你說,本宮該不該擔心?”

眾夫人都已站起身,圍了上來,熱鬧地陪著笑,如今大家也算看明白了,柳家一倒,肖淑妃又無出,這後宮,就是珍妃的天下了。

趙老夫人開心得眼睛直眯成一條線,「讓娘娘見笑了,這丫頭如今也有十五了,真不識禮。瞧,這都還沒給娘娘請安呢!”

趙十七臉上飛上兩朵紅雲,忙小退一步,跪了下來,乾脆俐落地就嗑了三個響頭,「十七兒祝娘娘玉體安康,事事如意,越活越美貌!”

如此不僅僅是拘于禮卻是真心實意的請安,讓珍妃愈發喜歡趙十七,親自扶起進,便朝姚念卿笑道,「念卿,要委屈你一下,今晚,讓這小丫頭坐本宮邊上!”

姚念卿忙福身,笑盈盈道,「臣婦不敢!”

「人也差不多來齊了,大家就一起入座吧!」珍妃眉開眼笑地執了趙十七的手便在主位上坐了下來。其餘的命婦在執路宮女的引導下,紛紛入坐。

姚念卿見珍妃一身一品妃子朝服,與彼時蘭禦謖失蹤,因擔心被先帝時的太子暗殺,抱著年幼的蘭亭暫避住進了永安候府時的神彩早已不可同日而語。那一舉手,一個投足竟有著十分氣勢。臉上雖噙著微微的笑意,但輕輕的眼角一掃也能令談笑聲不覺放大的那些命婦們收了聲音。

珍妃對趙老夫人一如既往地親善,一直吩咐著太監宮女給趙老夫人布菜。對趙老夫人的口忌,過了這麼多年,竟也記得,這讓姚念卿暗暗稱奇,心道,宮中的女人到底不簡單,光憑這本事,自家的女兒還是不入宮為妙。若真心疼還好,若存了其它的心思,只怕她這個心思單純的女兒被人賣了還一臉感動地幫著數銀子。

趙十七雖然並不拘謹,但一席飯下來,話也不多,她自小在鄉野大長,宮中禮儀雖修習過,但一高興時,會常常忘記。唯恐自已說錯什麼,落了旁人的笑柄。

正沉悶間,突然感到後面有人扯著自已的裙裾,轉首一瞧,一個六七歲的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子朝著她咧著牙拼命地笑著。

「姐姐,我們出去摘花吧,繡兒瞧見這裡頭種了好多漂亮的花兒,還有蝴蝶飛飛呢!」文繡在另一桌吃了幾口便偷偷地挪了屁股下地玩,可惜這裡她最小,找不到夥伴,瞄來瞄去,也只有趙十七和她的年紀相差不會太大。

趙十七早就坐不住了,聽了後,正中下懷。她站起身,對珍妃福身,「娘娘,十七是喜花之人,可不可以讓十七去花園瞧瞧。十七保證,只觀賞,不會動手碰!」想起以前,她在水月庵把姑姑的那一株十裡紅梅給折了下來,後來方知,這梅花三年才開一次。而這是皇宮大院,就算是平凡無奇的一朵花也說不準就是奇花異草。

「喜歡就摘吧!」珍妃喜愛地拍拍趙十七的手,「看中哪一株,回頭本宮讓人給你府上送去。本宮這裡好東西不多,但花草的品種倒是應有盡有!”

趙十七牽了文繡出來時,小丫頭到了園子裡,突然就甩了她的手,一轉身,小臉氣鼓鼓地質問,「你就是我蘭錦哥哥的媳婦兒?”

趙十七唬了一跳,有些不明白狀況地反問,「你是誰?”

「我是蘭錦的媳婦,大名叫文繡!文采的文,錦繡的繡!」文繡掀了一下小眉頭,拳頭一握,拇指一彎指著自已,「蘭錦哥哥是我先看中的,我還給他暖過床,你不能亂搶哦!」她如今沒事就往瑞王府跑,在瑞王府中稱王稱霸沒人管束,過得多逍遙。突然聽娘親說,皇上給瑞王賜了婚,以後等瑞王大婚後,瑞王府就是由女主人說了算,她一聽就不樂意了!

她想了半天,才想出,如果她是瑞王府的女主人,那誰也不能搶她的地盤了。

趙十七對這樣的挑戰哭笑不得,牽了她的手,蹲下身子,認真的應了一句,「好,我記住了,蘭錦殿下是你的相公,我不能搶!”

文繡很滿意地伸出手,很義氣地安慰說,「等我找到更好的地盤,我就把蘭錦哥哥送給你!”

宴後,珍妃安排了幾間寢房讓眾命婦和小姐休息。各名門佳麗便急急找了個地方修飾妝容,大家知道,今晚三殿下和七殿下都會蒞臨。

雖然,大家都耳聞,三殿下情衷于沈家二小姐,而七殿下被皇上賜了婚,但都不影響這些閨中少女的懷春之夢。

皇宮夜宴,水雲閣。

珍妃與淑妃已換好朝服,由太監執路,前往與皇帝一同出席盛宴。

此時,月色漸濃,映得西淩皇宮處處明亮如新。月光傾瀉在層層宮階前幾處人影上,趙十七一行人正由太監宮女領著進入水雲閣,並由水雲閣中的宮女引領入坐。

趙十七很少在京城出現,只憑著趙家的一些本親和家奴傳出,趙十七尚未長開,已是傾城。真正一睹真顏的並不多,而今年茶樓坊間更是津津樂道說當年的西淩第一美人甯常安之女,從東越回京城,改頭換面,成了西淩人所共知的第一美人。

趙十七雖被帝王賜婚,卻不被眾人關注。

而今晚她被家人一番心思的打扮,盛裝出席。一入場,便引起微微的一陣騷動。

十五歲的妙齡少女,一身桃紅,豔壓群芳!

趙十七被引到第二排的左一位的長案上,和她的父候、祖母、娘親坐在了一起。她知道,左右第一排是分配給皇族子弟,及今晚皇帝特別宴請的貴客!

近半個時辰後,尚未見皇帝后妃的身影,趙十七規規距距地端坐著,感覺這種宴會簡直是一種折磨。

又瞧到那文繡小丫頭,根本不顧大人管束,上竄下跳地在每個桌子間嬉戲,眾人不但不嫌她鬧,反而爭相地把案桌上好吃的一些蜜餞塞給了她吃。

她心生羨慕,正想揚手讓那文繡小丫頭過來陪她時,卻聽得殿外太監那尖細的高喊聲,「皇上駕到!珍妃娘娘、淑妃娘娘、甯王殿下,瑞王殿下到!”

水雲閣所有的百官和命婦皆下跪,齊聲三呼萬歲。

蘭禦謖一身明黃,跨進殿后,腳步不停,直往高臺走去,落坐後,清淡的聲音方響起,「從卿平身!賜坐!”

趙十七起身後先扶了一把祖母,轉身欲相扶右側的娘親時,卻看到對面一個黑袍男子正在單獨落坐。

宮燈下,他鳳眸狹長,微微眯起,嘴角噙著一絲似笑非笑神色。只見他一坐定,身子懶洋洋的往旁邊的扶手一靠,華貴的黑緞錦衣便流瀉開來。

她震驚地忘記了餘下的動作,那一剎,仿佛每根神經都被凍結了一般,就這樣直直地佇立著,直到她的娘親托了她一把,她才如驚蜇似的恍恍惚惚地坐了下來。

他為什麼在這?他坐的地方分明是皇子才能坐!方才太監通報,只有兩名皇子入殿,坐在她前面的,憑身形讓她隱隱辯出是蘭錦。那對面的就是甯王了?

她夢了三年的男子,竟然是皇子!若無緣,為何他一直入她的夢,一擾三載!若是有緣,可偏偏,皇帝將她賜婚于七殿下,這是怎樣的錯亂?

她下意識地在他的身後的案桌上是否有綠衣少女的倩影,也不知是隔了太遠,還是因為她只瞧過那綠衣少女蒙面的樣子,廢勁搜尋後,感覺誰都是,又誰都不象!

趙夫人見女兒的手心泌出冷汗,神思恍惚地注視著正前方的一個皇子,又見那男子儀錶確實非凡,心中已猜了七八分。

她輕輕地傾過身,暗暗地又捏了女兒一下手,在她耳邊輕輕提醒道,「十七兒,別失了禮!”

趙夫人眼光循了一周,之前還擔心女兒過於失態,當場失禮,現在才發現,偷偷盯著皇子瞧的不止她女兒一個。對面的不少姑娘亦粉著一張俏臉,頻頻害羞地瞧向從在她們正前方的七殿下蘭錦。

趙十七沒有聽清楚娘親的話語,只是茫茫然地轉首看著趙夫人,趙夫人心一驚,她看到女兒的眼中竟是藏匿著訴不出的迷茫、痛苦、傷怨、巔狂、以及......仇恨!

趙夫人心中一凜,這不該是她女兒的眼神,眼前的小十七分明像是變了一個人般,雖然擁有著同一張的臉。

她猛然想起義淨入宮前對她的一番話。讓她不必擔心帝王賜婚之事,只是再三地吩咐她,在趙十七及笄後務必送她回江南。

她也向永安候提起義淨的話,永安候行武出身,哪會禁忌這些。只想不過是個宮宴,讓女兒進宮覲見帝妃,這是為臣子應有的本份,宮宴後再送回江南不遲!

趙夫人隱隱感到不妙,她一把緊緊攥住女兒的手,顧不得她是否疼痛,一邊用力捏著,一邊壓低了聲音提醒,「十七,醒來,醒來!”

趙十七猛然激醒,她突然撫上心房位置,隔著兩層的衣裳,仍能感受到身體內傳出的急劇的跳動聲——一聲一聲地怦擊著!

這——不是夢!方才,她竟然以為身處夢中,她看到趙夫人眼中的焦急。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已的舌尖,讓疼痛把她的思緒從旋窩中全然抽回。

她勉強地朝趙夫人一笑後,心中帶著無措地慌亂垂下首。她的腦中總是控不住地回想起麗水府時他離去時的厭惡疏離,她不敢再抬首去看他神情,她太怕那一雙鳳眸會給她的心再添一道傷,袖襟下雙手狠狠地交叉攥著。

這時大殿之上,皇帝的聲音又響起,「今日,朕特意宴請了七個民間貴客,在這次江南災患中,他們為朕的西淩出銀子出力,朕深感欣慰,有這樣的布衣百姓,吾西淩這奐奐大國何愁不昌盛千年!”

眾大臣連連稱是。

趙公公便扯開尖細的嗓門喊道,「有請貴客!”

太監一聲傳,便見在幾個太監的執路下,幾個人從大殿跨了進來,宮燈下所的人暫態成了陪襯,唯有中間一個女子。她嘴角含笑,兩手收于腹間,姍姍向大殿走來。

一身嫩綠色的絲裙,袖口和衣擺下面拿金線繡著蔓古的青藤。外面罩了一件通體透明鏤紗衣。素白的臉在月色的映襯下仿佛更加晶瑩剔透,鬂發的青絲在風中柔柔的吹拂著。

是她!趙十七雖然只細看過沈千染的眼眸,但還是一眼認出。

趙十七方才好不容易恢復的力氣,像是一下子被抽光了似的,軟綿綿的,就連呼吸都好象要用了力氣一樣,才能將胸臆中的氣喘出來!一樣的綠衣娉婷,一樣的皓月明眸,這樣的容顏,只要看一眼足夠終身難忘!

趙十七被這種沒來由感情折磨得痛苦不堪,她下意識地看向蘭亭。

他的目光毫無掩飾的深情透出晶亮光茫。黑眸一眨不眨地緊盯著沈千染,嘴角噙著一絲明豔的笑。

她目光漸漸黯淡下來,心臟深處一波一波的疼痛逐漸襲來,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情殤!

師父說,會遇見,真的遇見了!

不必人海茫茫去尋找,緣來時,自會相見!

可是,份呢?有緣若無份——不如不見!

坐在帝王身側的珍妃從頭到尾都悄悄地注視著趙十七,她驚喜地發現,趙十七對坐在她前面的蘭錦毫無興趣,倒是對蘭亭,顯得那般的失態。那小女兒家想抬頭瞧,又極怕人發現地失魂落魄,悉數落在了珍妃的眼中。

她並不關心所謂的貴客,她心裡一直想,如何借用趙十七及趙家的力量徹底排除沈千染。直到大殿傳來驚歎之聲,的低低的議論之聲,而趙十七的眸光似乎顯得很異常地盯向大殿門口。

珍妃循著趙十七的眼線一瞧,神色劇變,倏地站起了身,她全身如墮冰窖,唇角原本的笑意淡去。對於今晚宴請沈千染,她之前竟是一無所知。她不解地瞧了一眼身傍的帝王,見他像個局面人一般眯著眼靠坐著,甚至對蘭亭與沈千染之間流動的情愫視若無睹。

縱然是仇人相見,份外眼紅,珍妃也不願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失了體統。她慢吞吞伸出止不住顫抖的手扶住椅手,緩緩坐下。

眾人走到大殿中央,齊齊下跪,給帝王行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蘭禦謖站起身,虛禮一扶,嘴角含笑,朗聲說了幾句讚揚的話,眾人方謝恩平身。

幾個宮女上前迎上為貴客執路,將他們引向各自的座席。

蘭亭已起身,上前毫不避諱地走到沈千染的身邊,朝著她緩緩伸出手,鳳眸緊緊地盯迫著她,雙瞳中的赤焰隱隱燃燒,妖異猶如在狂風中昂揚的罌粟,「阿染,來!”

沈千染突然回想昨夜情動時分,蘭亭帶著無比的慎重:我的心從來就祭放在你的面前!從此,它是被你溫暖還是被你冷落,是被你妥貼安放,還是被你摒棄一旁......它依然只是為你跳動!

周遭的人仿佛在她的眼前消失,唯有眼前的他!她的心仿佛被水潤包圍著,眸光瀲瀲氤氳迷漫中,她緩緩地把手遞上——

雙手交握之時,大殿中傳來頻頻的抽氣聲!

趙十七緊緊交握的雙手顫得連衣袖都掩不住,這種像是從心口裡挖掘出來的難受,連她自已也沒有答案。為什麼會這樣痛苦,難道僅僅因為他是她夢中的人麼?

她狠著心抬頭,想看清眼前的一切,告訴自已: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他們只是她生命的過客。她一遍遍告訴自已:十七,不要難受,他不是你什麼人,你的傷心是多麼的可笑!

可眼前霧氣彌漫,所有景物瞬間變得模糊,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臉!

蘭禦謖面上丕動,思緒中卻瘋狂地閃著他將瑞安壓在身下的那驚悚的記憶——他曾吻過、親過、唇舌交融過!

怎麼剔除也無法消失的記憶,如惡蛆爬滿全身!

面對這樣的羞辱,卻因江南災患被制肘,他身為帝王卻不得不生生忍下,這讓他情何以堪?

他看著那張酷似甯常安的臉,忽然之間變得狂躁起來,只覺得胸口傳來陣陣痛楚,從喉間湧上來一股腥甜的味道,又被他生生壓了回去。

甯常安,你生的好女兒!你生的好女兒!你在天邊就看著吧,今夜,朕會讓她從雲端之上摔個粉身碎骨!

沈千染大大方方地坐在了蘭亭的身邊,她知道,今晚就是一聲鴻門宴,可她的身邊有蘭亭這樣有擔待的男子,她有什麼可懼?

沈千染嘴角含笑,眼眸不由而然輕掃著那些注目,有驚豔、有不屑、有鄙夷、有憤然、有婉歎、更有羨慕!

一身桃紅妙齡少女不由得讓她多看了幾眼。

四目相投——

一個眼睛一彎,低首,睫毛下流瀉出難以遮掩的黯然。

另一個轉首看向身側之人,嘴角揚起了一抹恬淡優雅。

今宵的皇宮夜宴才真正的拉開序幕!



一百二十八 逆流而上

眾人落坐後,高臺上的帝王神色突然變得凝重,「此次西淩大災,除了要感謝眾位的齊心合力,朕還要緬懷一個大臣,因受朝庭之重托,赴災區鎮災,卻在揚州城三十裡地遇山休滑坡儸難的戶部尚書沈越山。」帝王婉歎,眉間輕鎖,眸光卻冰冷毫無溫度,「為了讓沈愛卿一路安心地走,朕特接來沈老夫人,並賜沈老夫人當朝一品誥命夫人。”

帝王話音剛落,趙公公尖細地嗓音便響起,「傳一品誥命夫人沈氏沈桂花覲見!”

沈千染淡淡一笑,眸光投向大殿門口,只見沈老夫人左有申氏攙扶,右有沈千雪,兩人攙扶著跨進了大殿之中。

沈老夫人走近至大殿前方時,看到了靜坐左首第一張案桌的沈千染,那一剎那,雙足頓了一下,厚重的眼瞼陰鷙地紮向她,同時,青筋浮上前額,太陽穴毫無規律地亂跳,若不是左手被一股力量直直地往下拽,她差點失去所有的理智,沖了過去朝那張臉掄了過去。

申氏在太醫的療養下,已把體內的針全數用磁鐵吸了出來,但三年的折磨,此時已形銷骨骸,雖說是她攙著沈老夫人,但她的手反而是毫無力氣地把沈老夫人的左手往下拽。

在看到極似甯常安的那張臉的一剎那。她的胸口一痛,好象舊患復發,她忍不住輕敲胸口,呼吸急促。早已痊癒的身體,卻因在晝夜苦熬之間,把所有的撕扯破裂的疼痛熬成靈魂記憶。

沈千染!沈千染,上天既然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必會把一切討回來!她眸光狠狠地、狠狠地噬咬著她,眼球爆睜得象長了毒瘡馬上要噴出膿流!

沈千雪在農莊時,病已好了大半,可惜沈老夫人早就忘了還有這一號的孫女,她一邊忍受著申氏日夜的鬼哭狼嚎,一邊盼著沈府早點派人來接她!

今日,她換上了一身漂亮的宮裙,帶著小心翼翼的重生之心,走進了這富麗堂皇的殿堂,跨進時,一眼就看到了沈千染,皓眸依然如彼時閃著日月之光,一身綠衫蓋不住周身的光華,讓人無法不見!她的眼眶瞬間緊的很,腫脹的似乎裹住了一粒沙——容不得,疼得要命!

沈千染,我的好姐姐,你害我把最好的年華廢在了青山野地之中,而你,卻一身華服坐在金殿之上!

雙眸交接時,沈千雪狠狠地朝她一笑,用著口型朝她道:這天下間最至高無上的一人要你死,哪怕你生出三頭六臂,也只是無濟於事!

沈千染仿佛覺得如此恨不得噬其骨,剁其肉的親人重逢極有趣,她的眸光在三人間穿梭著,她呼吸平穩,沒有半分激動,她的這些親人,于她,不過是彼岸繁花,開在往生路上,花與葉永不相見!

腰間處突感到一暖,她轉首,撞進一雙帶著溫暖的鳳眸中,她回以風華一笑!轉眸望向高臺上的帝王,眸中全然是自信,仿佛在說:拿著我手中敗將當棋子,這一殿,誰看誰的笑話,很快揭曉!

「臣婦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沈老夫人領著申氏和沈千雪見禮。

帝王語聲淡淡,「平身,賜坐!」眸光卻如冰棱打在沈千染的身上,暗湧著較量!

一宮女已上前引著沈老夫坐在了蘭亭和沈千染的下首的一個案桌。

眾人注意到,沈老夫人經過沈千染身邊時,連正眼也不瞧,視若無睹地走了過去。而沈千染眸光低垂,沒人看得到那濃黑的眼睫下掩蓋了什麼!

趙公公指塵一擺,啟聲,「舞宴開始,請眾大臣盡情飲酒歡暢!”

大殿中的氣氛暫態一變,交談之聲漸起。

先是舞姬的表演,大型的宮庭伴奏下,一群身著天藍天的粉蝶宮裙的少女圍著一個少女翩翩起舞。那少女一身戎裝,手執一把銀色長劍,臉上戴著赤金面具。柔軟的舞姿中帶著剛強。

雖然這種中規中距的宮庭舞蹈,怎麼別出新栽都是千篇一律,但自從江南水災後,皇宮已經很久沒有擺過這樣的宴會,大臣們自然看得興味盎然。

接下來,由淑妃娘娘提議,讓各名門淑女表演些節目增添樂趣。

並拿出了一個頭彩,誰的表演勝出,將得到一個由北蒙進貢的七彩陶馬,此馬下有小機關,一摁,便可以在平地上移動。手工甚是精巧。

此提議一出,馬上得到回應,名門淑女紛紛上場,各出奇技。

名門仕家女兒多數自小開始習琴棋書畫,尤其是京城一品大員的女兒更是為將來入宮而培養。所請來的教導的嬤嬤都是千挑百撿,常年習練,自然功底非同一般。

刑檢司高大人之女,帝都盛名遠播的才情女子高豔華更大膽,竟跳起了曾在東越樂坊間盛行的蛇舞,緊致的衣裳將曲線緊緊包裹,扭轉間,纖腰如靈蛇盤旋在花叢中,靈巧的手碗翻轉時,如吐信。配上詭異地音東,雖讓人略為瑟骨,但也是驚豔全場。

刑檢司高世忠想不到自已的女兒膽大到如此,還好落幕時,高豔華博得了熱烈的掌聲。不悅之心略緩,但也私下狠狠地瞪了一下女兒。

高豔華舞曲結束後,至始至終,趙十七一眼也沒瞧到,她低頭抬頭之際,怎麼按耐也平靜不了的心,總是無法克制地悄悄抬眼于前方,但與她眸光屢次相接的卻是他身邊的那傾城美人。

最後一次眸光相接時,她不想避開了,甚至回于自信的一笑!

趙十七進宮之前,並未曾想過今晚在這裡拋頭露面。她雖自小隨義淨在鄉間生活,但女兒家該學的東西,趙老夫人卻從不馬虎培養!但今晚不同了,她突然很想在那人面前展露自已的一身才華。

到她上場時,宮女將巨幅的白布平輔在青玉石地面上,又在四個角落各放四盆大紅朱砂和四盆墨汁。

趙十七在家人的鼓勵眸光下,緩緩站到了大殿中央,少女脆聲聲的聲音響起,「皇上、娘娘,臣女獻拙了。”

言畢,身姿一婉轉,白綾從腕上帶著一股淩曆翻騰而出,輕沾那紅色朱砂便回于腕下,在激情澎湃的鼓聲的伴隨下,腳下的白布留下了點點大紅舞姿漫妙,卻不同于一般舞姬,更不同于一般的閨閣女子。那舞柔中帶剛,而騰飛時,輕盈如蝶。

更甚,白色的繡鞋化成狼毫,纖足成筆,帶著墨汁,將大紅片片連接。入耳的已轉成幽揚的笛聲,如激流過後化成清澈見底的小溪緩緩而流,泌人心脾。

最後,音樂一止,那桃紅的身影如九天仙女下凡塵般從畫上飛騰而出,在皇帝和珍妃身前盈盈一落,緩緩而拜。

四名宮女將那畫撐起,原來是幅題為《國泰民安——富貴人間》的牡丹富貴圖。

帝王臉色微微露出笑意,令趙十七平身後,對下首的永安候笑道,「想不到趙愛卿一個蠻將,卻能教出如此文武雙全的女兒!」複轉首對趙十七贊道,「義淨大師的俗家弟子,如此看來名不虛傳。今夜真是令朕大開眼界。看來這七彩陶馬非趙小姐莫屬!”

永安候忙起身謙遜一笑,「皇上太過獎小女!”

帝王笑笑拂首,又對蘭錦笑問,「瑞王,你向來懂書法,來評一評這幅畫的功底如何!”

蘭錦也不起身,只揚手讓宮女把畫呈過來,瞧了幾眼便道,「輕靈有餘,力道不足!”

趙十七一曲激揚的舞後,心中的填郁稍平。加上眾人喝彩連連,畢竟是年少,難免心生傲然之心。聽了蘭錦的話後,心中自然有些不服氣,用雙足畫牡丹,她整整練了十年,卻僅僅得到八個字不痛不癢的評價。

可再不服氣,亦不能當眾去反駁一個皇子,只好帶著失落的心情轉身向蘭錦微一福身,抬首間,一下撞進蘭錦傾城絕豔的琉璃眸,原來自已的未婚夫君是如此出色,她忍不住多瞧了幾眼,方神色悻悻道,「多謝七殿下賜教!”

文繡聽了卻不樂意了,方才她與趙十七在花園裡玩耍後,已把趙十七認定為自已的同盟,聽了後,馬上吐出口裡的果核,義憤填鷹地為趙十七出頭,「蘭錦哥哥你說錯了。十七姐姐明明很用力了,我娘都說了,胳膊擰不過大腿,十七姐姐可是用腿來畫畫的,已經夠用力了!”

此話一出,全場暴笑出來,就連難得開顏一笑的帝王也笑出了聲音!

蘭錦聽到文繡地聲音,亦展開冰綃之笑,朝她揚手,「過來!”

文繡一咕嚕地從文志斌的懷裡溜了下來,蹭蹭蹭地就跑到蘭錦身邊,大聲地朝蘭錦嚷著自已方才的戰果,「蘭錦哥哥,方才我和你的媳婦兒談妥了,她答應不跟我搶你了!以後,我來當你的媳婦兒!”

蘭錦眼波睨向眼前的小人兒,今日梳了兩上朝天髻,襯著紅撲撲的小臉蛋可愛至極,他倏然撩動唇角,意味深長地朝著文繡笑,那風華無限,幾乎迷離了大殿之內一群的芳心,他的眼輕輕觸了一下文繡嘴邊的黑黑的果汁,「文繡是說,長大要當我的王妃?」他回瑞王府,幸好有這小丫頭花樣百出地折騰著他,倒讓他很快恢復了一些精神。這兩日,這小丫頭被文家接回相府,瑞王府開始變得安靜,他倒有些不適應了!

文繡一聽,馬上搖著,神氣活現的臉馬上變得一本正經地說,「我長大了可不能當你的王妃,我長大了,可是要當叔叔的。象我叔叔多神氣,每個小嬸嬸都想給我叔叔暖床,我叔叔一天換一個!有時我叔叔不樂意,臉一沉,我的幾個小嬸嬸就不敢吭聲了!”

蘭錦失聲而笑,一指點在小丫頭的眉間,「小丫頭,你有一個無法實現的願望,怎麼辦呢?”

斜對面的文成耀剛和身後的官員互敬酒,一聽,自家的小侄女這樣說自已,差點直朝著對方臉噴了過去,幸好腦袋轉得快,但也噴得旁邊的一個大臣的衣裳,他連道歉都來不及說,幾步到了蘭錦的案桌邊,一把拎起文繡的後頸的衣裳,「你這個小犢子,一沒看住,就闖禍。”

文志斌對這個孫女疼得緊,並不管束,反而笑勸,「童言無忌,成耀,你還當真了!”

文繡扯了嗓門就喊,「蘭錦哥哥救命,我叔叔的手象蒲扇,打屁股很疼的!”

除了沈老夫人這一桌,其餘的人都笑成一片。

這時,珍妃的聲音突然響起,語聲慢慢「這裡的閨繡們都表演過了,沈二小姐,你是沈尚書的千金,今天有準備什麼節目麼?」她早就知道沈千染自小連私塾都沒上過,更別說是琴棋書畫,她要讓眾人看看,這樣的女子是如何配得起她的兒子!

沈千染側首平靜地看向珍妃,微一福身後淡淡回道,「回珍妃娘娘,阿染重孝在身!”

眾人一驚,這才發現,沈千染的髮髻上插了一朵白玉蘭花的簪子。

大殿中,不少是清流派的官員,聽了都搖頭噓歎,為沈越山的英年早逝而婉惜。

珍妃兩指輕撫指上的碧玉丹寇,輕描淡寫地虛應一句,「倒是本宮唐突了,沈二小姐節哀!”

沈千染起身微微一福,笑道,「謝珍妃娘娘關心,我爹一生與人為善,此番又是為朝庭捐軀,此時想必會在西方極樂世界,阿染並不為爹爹難過!”

話剛落音,眾人只聽到一聲脆響,循聲一瞧,只見沈老夫人顫著手想去撿地上的碎瓷。一個宮人忙上前扶住,低聲道,「老夫人莫驚,讓奴婢來收拾!”

高階上的蘭禦謖對碎瓷之音仿若未聞,倒是「極樂」二字如芒刺,他冷冷瞥著沈千染,殘冷陰酷,眸中流光裡竟隱約抹過一絲殺伐之意!

沈千染盈盈一笑,站起身,朝著高階上的帝妃福身,「阿染雖不宜歌舞祝興,但今晚既然大家如此高興,那阿染自然也不能讓眾人失望!”

淑妃聞言,婉聲問,「沈二小姐準備給大家帶什麼節目呢?”

沈千染對淑妃謹身一躬,「阿染曾在東越三年,得過一個異人傳授一種來自異族的醫術,這種醫術主要是針對心疾的病人,讓他把深困于內心的恐懼盤解而出。”

珍妃嗤笑,「所謂心疾,于髮膚不痛不癢,就算是沈二小姐拿出看家的本事治了,誰又能見到效果?又不是治腹瀉立杆見影!”

此時,所有的人都瞧出珍妃對沈千染的極度不滿,朝臣裡,有不少人很敬重沈越山,不免為沈千染暗暗捏了一把汗。

淑妃本欲詳問,以打破殿中的僵持,但見珍妃似乎不依不饒地,心想,這樣的和事佬不做也罷。便往後靠了下去,當一個局外人!

「娘娘說的是......」沈千染毫不在意珍妃言辭中的咄咄逼人,那突然柔緩下來的嗓音中竟多出幾分調侃意味,「但阿染這醫術可以讓眾位見到過程。所謂心疾,都是病患不願與人分享的過往,因積郁過深而成疾。阿染在治病期間,可用一種方法,讓他不知不覺把心中的話全盤托出!”

話剛落間,高世忠已失聲問,「若用此法用於刑訊,那豈不是沒有冤案?」說完連連擺手,「恕本官不信,這天下哪有這種醫術,若有這種醫術,這天下豈不大亂?”

蘭亭嘴角揚起仿佛一彎新月,「高大人若不信,可願一試?”

蘭錦低下首,捏了一下文繡的下頜,「有戲法瞧了!」抬眸時,臉上卻沒有什麼笑意。

沈千染說時,眾人既感到萬分的好奇,亦與高大人一樣報以不信,眾人紛紛小聲議論,語氣中不無嘲笑。待到甯王的戲謔之聲時,眾人方斂了聲,靜靜著看接下來的事情發展。

文志斌突然站起身道,「皇上,微臣倒有想法!”

「文愛卿有話直說無妨!”

文志斌站了出來,闊步至沈千染的案桌前,「老夫想請教沈二小姐,如何當著大殿一眾大臣之面試一試?”

「可以隨意找個人試,一試便知!」沈千染起身對文丞相一禮,又道,「是真是假,問題可以讓殿中的人提,文相若有興趣,可點中一人,千染按文相的話去詢問,自然答的人是否是真言,文相心中有數!”

殿中的人一聽,此言果然不虛。此時,連蘭禦謖都生了幾分好奇,若有這樣的本事,這天下,還有什麼秘密可言,對普通人來說這是極避諱之事,但對帝王來說,這像是生了一雙的天眼,洞悉一切。

可今日,似乎極為不妥!帝王剛蹙眉峰,剛欲制止,高世忠的大嗓門已經嚷開,「老夫就是不信這個邪!老夫一生黑白分明,沒什麼怕人知道的事,就讓老夫人試試!”

刑檢司一生與律法為伍,從不循私,他若願試,殿中的人俱相信,不可能會出現唱雙簧的戲幕!

高世忠話音一落,眾人齊齊呼應,大殿之中暫態熱鬧了起來,文丞相朝高大人一揖,笑道,「也巧,高大人,有一件事老夫想問很久了,高大人到時可不要見怪!筆墨侍候,稍候沈二小姐按老夫所寫的問題發問便是!”

高豔華年紀輕,心裡有些緊張,拽了父親的手輕聲求,「爹,不要,一會要是給問准了,那多沒意思!”

高世忠抽回袖子,滿臉自通道,「怕什麼,為父從不信這些神神道道的!”

沈千染一笑,站起身,吩吩宮人搬了張椅子給高大人坐下,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木盒,從當中取出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輕聲道,「高大人莫驚,此針細過絨毛,不傷人!”

高大人豪邁一笑,「沈二小姐不必介懷,老夫一生問刑,怎麼會懼怕這等小玩意兒!”

沈千染唇角微微綻出笑意,將手中的針一根一根刺入高大人的腦部四周,口中輕輕細語,聲音很小,雖然殿中一片安靜,遠的人聽得不是很真切,但眾人都看到高大人的身體愈來愈放鬆,最後,雙手從扶手邊落下,腦袋也微微歪傾到一邊。

沈千染朝文丞相一個手式,接過了萱紙,按著紙上的字輕問,「你是何年中舉?”

「景升六年......」

「你......逛月香院麼?」月香院是京城有名的妓院!

「不逛......」

「你最討厭誰?”

「文志斌那老匹夫,什麼屁清流,我說,他就是一個假清高......」聲音很輕緩,但回答時卻沒有一絲猶豫。餘下的一通鄙視的話語幾乎讓文志斌的老臉都快抓破。

「你......」沈千染噎一了下,語聲緩慢問,「你失禁可曾治癒?”

「不曾......」高大人應了一句,鼻息間竟微微傳來呼嚕之聲。

沈千染臉上閃過紅雲,將手中的萱紙交給了文志斌。

「爹!你給女兒醒過來......」高豔華聽到身後傳來一些低低地嬌笑聲,暫態坐立不安,待看到文志斌又寫了一句要沈千染髮問時,再也禁不住羞憤,提著裙裾沖了上前就欲推醒高世忠。

沈千染眼疾手快,一把攔住,疾聲喝止,「高小姐不可蠻撞,此時高大人正處深眠,待我撥去針再慢慢喚醒!”

高豔華紅著眼圈,狠狠地朝沈千染指著,「那你快一些!”

沈千染含上愧色點點頭,便曲身動手撥針。針撥光後,沈千染俯身輕輕喚了幾聲,高世忠這才猛地激醒,一下驚跳起來,口中連連問,「老夫怎麼睡著了,啊,剛才老夫明明是醒著......」

大殿倏然變得很靜,眾大臣各自歸位,所有的人的心裡都沒一絲的笑意,沈千染有這種本事,就意味著,想從誰嘴裡套出什麼秘密都易如反掌。

沈千染收回套針。緩緩走至蘭亭的案桌前,並不入坐。她轉首先看了一眼冷漠的珍妃,而後眸光如水地看著蘭亭,然而眼神背後,卻如幽夜暗潭一樣,無聲無息地激湧著什麼,「如果這天下之人皆負我,你當如何?”

蘭亭站起身,眸如寒光利刃,展袖間,儼有氣吞山河赫赫之勢,「我必為你追討天下!”

沈千染只覺一抹輕澀的疼感從心裡湧上來,渾身不覺微微顫抖,「如果是我負了這天下?”

蘭亭低低一笑,那笑聲帶著輕淡的尾音在沉寂的大殿之上輕輕余揚,陡然讓殿中的每一個人,心頭打顫,「我必擁你入懷,陪你笑看蜉生掙扎!”

沈千染低下首,秀睫像密簾般遮垂下來藏盡情緒,她像是微微出神一般,很靜很靜地看著他,仿佛周遭全化成一團空氣,最後,紅唇輕啟出一字,「好!從此後,我與你生死相依!”

這樣不合時宜的當眾的誓言,每一字每一句都敲進所有人的心中——

「娘,十七兒不想呆這了,十七想走......」趙十七下場後,始終把臉窩在母親的情裡汲取溫暖,聞言,淚一點一點地浸濕眼眶,可她的眉梢眼角卻不曾抽動過一下,任憑涼意淌過肌膚,一滴滴沒進趙夫人的衣襟,她的聲音很輕,仿若自語,「十七不應該不聽師父的話......」

沈千染緩緩走至高世忠面前,屈身躬問,「請問高大人,妾氏和庶女合謀陷害嫡女,汙其清白,應處何懲罰?”

高世忠臉色一正,「妾氏將于當眾浸豬籠,庶女當被削髮在永恩寺肖其業障,一生不得還俗!若致嫡女身死,則斬首示眾!”

案桌邊,申氏和沈千雪在聽到兩人誓言時,已是寒顫,她們再遠離京城,對甯王的聲名亦有所聞!此時,聽聞沈千染提起三年前的珈蘭寺,仿佛每根神經都被凍結了一般,僵得連顫抖都停止!

高臺上,珍妃雙肩狠狠一抖,不詳的預感一直傳入心裡,化作一團浸了水的海綿,堵住心口。她眸光不自覺得射向那一對母女,帶著粼粼的狠意!

沈千染朝高世忠深深一拜,謹聲謝道,「阿染多謝高大人賜教!」言罷,轉身突然上前至大殿前方,拼著斷尾求生的決然,雙膝朝高臺一跪,「皇上,前戶部尚書沈越山之嫡女沈千染告禦狀!其一,狀告三年前沈家妾氏申茹與庶妹沈千雪共謀,于珈蘭寺找人汙我清白的冤情!其二,狀告當朝一品誥命沈老夫人打壓正房,縱容妾氏,致沈千染之嫡母半生受肘,更致沈千染從六歲孩童起便被申氏和郭嬤嬤下毒毀顏。臣女請皇上為臣女作主!”

沈千染此言一出,震驚整個大殿。

蘭禦謖眸罩峻霜、眉峰緊擰!今日他早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欲將沈千染大逆不孝,囚禁祖母、逼瘋庶妹沈千雪、用奪魂針傷申姨娘之事公之于西淩天下!所有的證人都已就緒,想不到沈千染倒先下手為強!

沈老夫人再也坐不住,雙手一撐桌面,身體象著了火地蹦起,幾步就沖到沈千染面前,所有的殿前禮儀皆拋,粗著嗓子咆哮,「你這不孝的逆女,老身還沒問你囚禁祖母之罪,你還敢在這裡口出誑言。」說著,令眾人幾乎跌破眼球,沈老夫人竟狠狠地朝著地上一呸,吐出了一口濃痰,「你將我這老太婆囚在沈家北園半個月之久,若非是皇上念老身老年喪子,救老身于水火,此時,老身還困在那荒涼的北園之中!”

沈千染瞧著地上濃黃的一口痰,滿是譏諷。沈老夫人越活已越沉不住氣,二十年的貴婦修儀不過一個月就全番打回原形,她低低地笑開,輕飄飄一句,甚至帶著明顯的調侃,“老夫人,沈家的府第早已被瑞安所賣,千染本想為你尋個庵堂暫住,是你口口聲聲說死也要死在沈家,而如今的沈家就餘一塊北園之所,怎麼能算是囚呢?”沈千染看著沈老夫人縱橫滿臉的皺紋,嘴角的諷笑緩緩收起。她靜靜地凝視著沈老夫人,一瞬不瞬,眼神愈來愈難以琢磨。就像是天地間最後的一絲餘輝,“在沈家,我母親吃穿用度連個妾氏都不如,三餐皆由常媽一人在打理。而沈家的房契和庫房的鎖,是老夫人你親手交在瑞安手上,那些東西原本是我娘親賠嫁之物,最後卻全給瑞安賣了。老夫人,這些,阿染可曾有半句虛言?”

高臺之上暫態冷笑聲揚起,珍妃站起了身,緩緩步下,眼角淩曆地掃過瑟成一圖的申氏母女,最後挾著質問,「依本宮看,怎麼說,你也不應當將親身祖母鎖在北園之中。憑你的能力可以另置房產安置老人!”

「能力?」沈千染似乎若有若無地低歎一聲,寒冷從心臟開始向四肢蔓延,心冷如冰石,「在阿染六歲時,祖母可曾護我半分?因被毀顏,祖母連私塾都不讓阿染上一天!是哥哥沈逸辰心疼妹妹,教阿染如何識字,如何學會禮儀。可哥哥終究也是年少,所授有限。到阿染到十歲時,念的字還不如一個妾氏所生的沈千雪的一半。而您,沈老夫人,用著我舅父每年給你的銀子給沈家的妾氏申茹去當家、給庶女學琴棋書畫。”

殿中暫態哄然之聲一片,想不到堂堂西淩首富的嫡親妹妹和外甥女會過這樣的日子,如果沒有沈老夫人的縱容,申氏一個無有底的妾氏又如何能爬到正室的頭上作威作福?

尤其文成耀,其父文志斌曾被甯天賜救過一命,心裡自然偏向沈千染,此時,忍不住粗著脖子轉首朝申氏狠狠地罵了一句,「厚顏無恥之至,厚顏無恥之極!」惹得申氏母女瑟擁成一團。

三年的農莊生活,母女二人的身上已漸漸被烙上了卑微的奴性,此番敢上前挑戰沈千染,是以為有了帝王的僻護將無往不利,誰知,事情好象與她們想像的完全不同!

沈千染直走向一邊朝眾人微微一福,回身時,從珍妃身邊冷漠地走過,眸光突然探向高臺上的蘭禦謖。眼前的帝王想再一次將她的命運帶入絕地,反而激起她骨血中最深的執著。

她用冰冷的眼神告訴眼前的帝王,命運如此多艱,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偏要執著地走下去,決不逃避!

返身嗓音微啞,透著股蒼涼,「三年前,申氏的弟弟和侄女來投告沈家,那申柔佳在荷池中故意落水,而老夫人你呢,一句不聽阿染的解釋,卻將茶盞扔在阿染的頭上。後來,三年後,方知,申柔佳不過是個虛偽小人,嬌柔造作,在被蘭禦風趕出郡王府後,賣身于千魅坊。說來,大家也認識,在沈家夜宴中,這個申小姐為了奪魅,故意將裹胸的線角撕開,在舞中當場醜態百出,這些,眾大臣可都是親眼目睹!」沈千染說到此時,眸光若有若無地瞧向大殿一個角落的一個身影,那女子正是方才的領舞的戎裝女子。

除去少數人,殿中之人皆有驚色,更多人還紛紛對沈老夫人搖首,低語中指責之意清晰可聞。

蘭禦謖冷眼審度今日之勢,已知,這一局已被沈千染牢牢所控。他往深處靠著未出一言質詢沈千染,此時,他心生探究,這甯常安的女兒究竟與其母有什麼不同!

沈千染旁若無人地笑開,清亮明美的雙眸更見瀲灩,帶著無以倫比的傲然,用著極致溫柔的語聲,「我是有能力,我的能力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疼痛與挫敗中,終於有能力撕扯掉那層脆弱的外衣,學會去生存,學會去守護!現在的我,別說一個沈宅,就是十個,百個沈宅,我沈千染也買得起!但是——」她聲音鏗鏘有力,帶著睥睨的殺伐之霸氣,讓全殿的男子都不由自主地秉息而聽——心潮澎湃!

尤其是殿中的六個商士,已不知不覺起身朝著沈千染福身一揖。

不愧是東越第一藥商,不愧是東越第一皇商,難怪在沈家夜宴時,一夜間便散盡甯家家財!

這樣的魄力縱然是站在甯王的身側也絲毫不遜!

試問這天下哪有第二個女子敢在十四歲的弱齡支身飄零異國,並在短短的三年間,創下自已的商業王國。

蘭亭始終站著,眸光帶著激勵看著自已心愛的女子,她早已不是三年前只憑著一身傲骨苦苦求生的弱女子,如今的她羽翼豐滿而美麗,有足夠的力量為自已遮風擋雨!

沈千染的眸光一點一點地從申氏和申千雪的臉上刮過,最後落在了沈老夫人的臉上!她冷冷睥視著,聲音帶著力透直擊每個人的耳膜,冰冷而毫無所忌,「但是,我沈千染找不出任何理由,去給老夫人安排你的下半生!”

沈千染所言句句屬實,沈老夫人縱是想詭辯,但一想到沈千染可令人說出實情的本事,再也辯不出半句!那些所有的不堪被沈千染全盤托出,仿佛又被人當眾剝了個精光,仿佛又聽見眾人嘲笑她的蠻愚和無知。

她踉蹌地上前一步,重重眼瞼後的陰眸隨之簇燃起抹恨色,揚起了手,欲伸手狠狠摔向沈千染的臉。

沈千染不退反進,帶著懾人的眸光,沈老夫人腳下一滯,暫態被奪人的氣勢所攝,僵硬的手停在半空。

僵持中,沈老夫人的手最終她再不敢如以往一般衝動上前煽她,她的呼吸開始錯亂,那樣的挫敗,燒得她五內焚。絕望中,唯有緊緊咬牙一字一字地掙扎,「無論如何,你也不能囚禁生身祖母子!以西淩的律法,以下犯上,應當被問遊街示眾!”

「遊街示眾?」沈千染只當沈老夫人的話是搔癢一般,毫無半痛可言,仍舊眸帶深諷地上下佞睇著她,沈老夫人是什麼出生,能知西淩律法?

她緩緩走至沈老夫人的面前,突然伸出手,一把扯出沈老夫人頸上的一件玉飾,輕聲反詰,「開北園的鎖就在你頸上,老夫人,你想離開北園任由你離開,從來就沒有人想攔你!只是——」語聲一頓,看著眼前的老人,她心中沒有一息的柔軟,若非是她重生前無止盡地墮于忍耐,無止盡地墮于絕望,又怎麼會換得今世一身如鐵的心腸,「阿染請問,你能去哪?在西淩,你已是無親無故!沒有了甯家這個衣食父母,你想找誰依靠呢?離開北園,只怕你連一口飯都吃不上,你想去大橋下乞討麼?”

「我......我......」沈老夫人啞口無言,心中一陣陣的惶然,是的,兒子身死,這世間唯一的依靠沒了!

「吃得飽,穿得暖,不夠?」沈千染想起重生前,她和賜兒吃著冷飯剩菜,冬季時,房間冷得象冰窟,而冬季應添的棉袍總是到了年關時才送至。想到這裡,那被壓抑在心底的恨意猶如新發的野草,絲絲縷縷從胸口處蔓延開來,步步緊逼,言辭鑿鑿,「老夫人,難道你還指望甯家再送一套沈府大宅給你,買百來個奴才讓你作威作福?”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12:05 PM

一百二十九 血證如山

「你不孝......」又羞又辱的淚終於鎮不住的從眼角溢出,沈老夫人傍惶地環視著四周的人,讀到了鄙夷、讀到了漠然、讀到了憤怒、讀到了閃避,偏偏沒有同情——

「孝順你?你配麼?你生我?你養我?你育我?」沈千染聲音極緩極慢,幾近是一字一眼,清晰如空谷無人的山澗滴水,一滴一滴穿透所有人的耳膜,那一句句驚世駭俗的話毫不猶豫地吐了出來,「你已用孝字縛住我的父親半生,便是父親那樣能忍自安的品性,最終還是舍你而去!老夫人,你今日竟想重施故技?”

一提到沈越山,想起母子最後一面爭執時,那毅然捨棄她的背影,沈老夫人整張臉像是要撕裂開來一般,三角眼暴紅,模樣猙獰恐怖之極,她嘶聲厲叫著,「他是我兒子,誰也抹不去——」

她不語,靜靜含笑地睨視著眼前老人的崩潰!

她亦知,如果她肯寬恕,她會蠃得滿堂彩,可是——她不願!

縱是集佞女、不孝於一身又如何,堵不住天下的幽幽之口又如何?

三年前,她就告訴自已,命運不會去眷顧一個懦弱的可憐人!

重生後的她,當一個惡女又如何?

「沈千染,世人皆言百行孝為先,難道你的爹娘沒有教導過你做人的道理?」珍妃暫態眸中發出異光,想不到沈千染膽大妄為至此,明明已經佔據了上峰,卻敢說出如北背逆大義的話,落人口實!

「世人皆言?如果世人告訴我,你的親生祖母自你弱小之時,就棄你、惡你、舍你!是天經地義!如果世人告訴我,這個所謂的親人心心念念地就是讓你身敗名裂,遊街示眾,你還得無願無悔地去孝順她,奉養她終老!這樣的世人,我——棄之何妨?」她的聲音大氣磅薄,比起珍妃,仿佛她才是高高在上,睥睨著一切!

眾人一凜,瞬間議論聲頻起,方才,沈老夫人的架勢分明就是有意讓皇上給沈千染定罪。

若以西淩的律法,以上犯上,虐待孤寡老人,將被遊街示眾!

說到此,沈千染緩緩走到高臺下,抬首看著高高在上的珍妃,可她的氣勢依舊不減,眸光帶著蔑視,幽幽一笑,「阿染的爹,半生都在宮中執夜,自阿染出生起,記憶中爹爹一個月都難得回沈府的一次。」沈千染的眸光從帝王臉上輕飄飄的劃了過去,定在了珍妃的臉下,冷笑,「我的母親,既明著被人毀顏,還要暗著應付有心之人的毒害。難道珍妃娘娘完全不知情?」她翩然轉身,冷冷看著沈老夫人,「在沈府中,就算是里安的女兒坐著,我的娘親還要象丫環一樣小心翼翼地站在老夫人身後。請問,她連自已都護不住,如何護我、教我?”

珍妃剛想再說一句,突然感到身側一陣冷颼颼地氣息,不用轉首去證實,她馬上警醒,若此事再追究下去,只怕她和秦之遙合謀給甯常安、沈千染下毒的事再也瞞不住,心一凜,忙噤了口。

沈千染緩緩踱回沈老夫人的身邊,她冷冷而笑,「母有護犢之心,兒有反哺之情,沈老夫人,你可曾對沈千染有半分的憐惜,在你如此無恥行徑後,尚有臉提孝順這二字?”

此時,連趙老夫人也忍不住開口搖頭長歎,「人心都是肉長的。怎麼說都是個女娃兒,又生得這般水靈,怎生會狠得下這心哦!”

沈老夫人被沈千染咄咄所逼,退無所退,聽到一個老婦人的聲音響起,驀地盯向趙老夫人,滿臉怒氣,方才,就算殿中有人對她不滿,亦不敢明著嗆聲,這老太婆怎麼如此多管閒事。可她瞧得出趙老夫人所做的位,身份定然顯赫,只能悻悻地盯了一眼,泄心中的憤恨。

永安候忙用腳輕輕碰了一下趙老夫人的腳,趙老夫人這才激醒,方才皇上還封了沈老夫人一品誥命,她這句話,不是當場去駁皇帝的顏面麼?

此時,趙十七的眸光已經不由自主地隨著那綠衣的身影轉動,她現在明白了,為什麼在蘭亭的眼裡,根本看不到別人。她的美不在形和色,在光華,像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一種風華,絕代而無雙!

高世忠亦感到此事再追究下去,只怕今日帝王的顏面無存,便站起身問,「沈二小姐,方才你提及的被人汙清白,可否詳細說說經過,若屬實,老夫定然秉公執法。”

蘭亭見到沈千染美麗的眸子裡如蒙上一層薄煙,不禁心中一疼,上前便牽了沈千染的雙手,他緊緊擰著眉頭,暗鷙眸中帶著一縷並不協調的溫柔,「這事,還是讓本王來說!”

她勉強綻出一絲笑,那一夜的經歷讓她從骨子裡滲出的恐懼隨著他手心的溫度都在慢慢減退。明知讓他親自去揭開珍妃的醜行于他有多殘忍,可這時候,她不想總是一個人苦苦支撐。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因為太用力,掌心的傷口裂開,澀痛中,她點點頭,眸光沉靜,似已恢復尋常靜。

屢見蘭亭與沈千染當庭脈脈相望,珍妃臉上溢出厭惡之情,控不住的冷冷提醒,「甯王,這是沈家的事,你少參與!」沈千染在珈蘭寺失貞之事,就是她一手導演的。她知道沈千染敢把這樣的事公然說出來,說明她已有十層的把握把舊事揭開!

她心中亦矛盾著,雖然聯繫申氏的銀姑已死,可以算是死無對證,就算事情被揭開,無法追究到她的身上,但這一殿大臣沒有一個不明白,銀姑是聽誰號令的。對於她賢妃聲名定然有損!

可反過來說,對沈千染而言,卻是致命的。一個不貞的女子,如何想嫁入皇家?就算蘭亭肯,那沈千染能夠撐得住西淩上下輔天蓋地的唾駡麼?

因為有這樣的想法,所以,她一直沒有阻止這一事件的發展!

但她無法忍受,這段往事讓她的親生兒子去揭開,于她,情何以堪?

沈千染聞聲,看了蘭亭一眼,卻見他眸中薄薄劃過如鋒深色,他微微朝高臺躬身,清朗的聲音響起,「母妃,這不是阿染一個人的事!”

眾人不解,紛紛看甯王蘭亭,那眉目微彎,臉上依舊是慣常的笑意,但那勾染的鳳眼眼角微微抖動的笑紋,已讓人生出一種心驚肉跳之感。

從人見他緩緩從袖中取出兩個案卷,雙手輕握著,一步一步登上高臺,將案卷呈給帝王,而後將另一個遞給了高世忠。

蘭亭看著珍妃,眸光暗鷙難辨,眉宇卻是一派冷冽,「三年前,申氏誘沈千染去珈蘭寺為母求平安,同時的還有沈千雪和郭嬤嬤。三人合計,用迷藥迷昏阿染,將她抬至寺中一個小沙彌的房間,並給小沙彌的房裡的水投了烈性的春藥。」蘭亭眸光更暗了幾分,他語聲一慢,「此藥......若是普通人,喝了後,與女子交合,必是精盡而亡!」看著珍妃無一絲愧疚的眸光與他坦然相接,眼角一顫,如遭火灼倏然轉身,步下高臺,嘴角揚起抑不住的失望。

「後來,本王查出,此藥是郭嬤嬤向宮裡的銀姑索要!而銀姑是從秦之遙手上獲得。」他闊步到她的身邊,將咬緊牙關,卻驚恐得簌簌發抖的她擁進懷中,他修長而略帶粗繭的指腹撫過她因疼痛深鎖的眉峰,帶著安撫地婆娑,讓她慢慢地鎮定下來。

此言一出,噓聲頻起,眾人雖不明白,為何銀姑會用如此極端的手段陷害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女,但銀姑身後的人是誰,殿中人無一不清楚!

珍妃挺直地坐著,對大殿之上無數朝自已投來的目光回以冷漠的無視!

而申氏母女二人更遭眾人口伐,有剛義之人,已經站出來,指著申氏母女道,「這等泯滅人倫的事,皇上決不能姑息,一定要從重處置,否則,沈大人在天之靈都難以安息!”

更多的人卻認為,始作蛹者是沈老夫人,若非是沈老夫人打壓正房,縱容妾氏,怎麼會把好好一個孫女害成這樣?

蘭禦謖已草草看完,擱了案卷于一旁,淡淡道,「急什麼?退下!”

高世忠依坐在一旁,一字一句的細細敲酌,雖然一句話也沒說,但近身的人皆感覺到他呼吸愈來愈急促,那臉色越來越紅,最後成了醬青色,一把將案卷擲在桌上,引得杯盞亂顫,人未起身,哄亮的聲音已響徹大殿,「皇上,此等惡婦豈能浸豬籠,依西淩的律法,應當剝皮後,曝屍城門三天!”

大殿之上暫態驚聲一片,已是驚弓之鳥的申氏眼前一黑差點就昏了過去,誰知一旁的沈千雪尖聲一叫,撲進了申氏的懷中,硬生生把她的神智給拉回。

高世忠狠狠指著申茹,目中精光大盛,聲哄如鐘,「若只是謀害嫡女,浸豬籠足以治罪,但謀害當朝皇子,天地難容!”

「謀害皇子?」文志斌方才自知玩火有些玩過頭,所以至始自終坐在一邊不語。

他高世忠可能還不知方才他無意中洩露了什麼難言之隱,可回府後,她的女兒一定會照實把當時的情況一一說個清楚,到時候,這傢伙一定是象一頭牛一樣沖進他的文府,直接掀了他的灶。

所以,方才他一直保持低調。

但聽到此處,事情牽連至西淩的皇族,那就不是普通的失貞案了。還忍不住站起身,朝高世忠問,「高大人,你說說,這案子怎麼會和皇子扯上?”

蘭亭抱著她丕動,聲音裡帶著微微的震顫,「當年,本王恰好在珈蘭寺,或是上天也覺得這樣對一個弱女子何其不公,因緣際合,讓本王代替了那沙彌喝下了那春藥,與她成了夫妻!”

「什麼?」高臺之上傳來珍妃尖銳撥高的聲音,猛地站起,因為受傷失血未完全恢復,只覺眼前一晃,雙目一黑,就跌進椅中。

她記起了,三年前,正是那時候,蘭亭的身體受了很大的摧殘,在沈家中養了近半個月。她猛地撫上胸口,只覺得那裡的跳不像是心臟正常的勃動,而是像是命運一聲聲沉重的腳步,踩在她的胸口之上。

好不容易視物漸清時,對上了帝王的雙眼,沒有一絲溫情,只有冷漠!她的心一澀,突然就恨開了,若不是為了眼前薄情的男人,她何苦半生算計,還差點賠上自已的兒子。

「後來呢?」禮部韋尚書的夫人已泣不成聲,她的女兒也曾遭遇強人淩辱,被人發現後,無法面對流言蜚語,不堪羞憤,最後投井自盡。她聽到沈千染的故事時,仿佛聽到女兒的哭聲,女兒的掙扎——

沈千染情緒已經平緩了下來,抬首時,對蘭亭回于舒緩的一笑,站起身,淡淡陳述著,「我裝做什麼事也沒有,偷偷是小沙彌房間出來時,申氏和郭嬤嬤在外面墩候著,只要我一喊,她們就闖進去,讓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失貞了,而後,老夫人就會逼父親將娘親廢了,扶申氏為妻。我沒有聲張,一個人悄悄地回了房。到了沈府,我查到了我每日所服的藥裡都含一種致命的毒,所以,我當場抓住郭嬤嬤和琴兒,誰知道,原來她們的身後有著一個比申氏曆害百倍千倍的人。兩個惡奴當場就自盡。”

「當難當年傳出沈家二小姐逼死兩個奴才的傳言,想來,就是有心人在造謠!」一聲聲的婉歎此起彼伏在殿中響起,眾人無不同情,明明是一個高貴的嫡女,卻被一個身份低下的妾氏逼得走投無路!

「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呀......」韋夫人終於泣出了聲音,她的女兒如果有沈千染一半的勇氣,也一至於讓她白髮人送黑髮人。

韋大人深深一歎,拍了拍夫人的肩,眶中亦是淚影浮動,「算了,是我們楓兒無福......」

沈千染此時已完全從悲傷中走出來,“申氏一計不成,二計又生,想藉著郭嬤嬤和琴兒之死,來製造謠言傷我,她讓府裡的下人去農家收購夜梟。我想信,年長的必知,夜梟生的叫聲與人的笑聲相似,而在夜間,夜梟也極像個人的臉。申氏藉此,在沈府中製造混亂,說是琴兒的冤魂回來向我索命,我便依計行事,讓此事驚動了整個皇城,希望藉此揪出申氏的陰謀,還阿染一個公道。可惜,祖母不願,她怕得罪申氏被後的貴人……後來,申氏又藉機傳出,說是百鳥來沈府朝拜,申氏為了把流言做大,又想了一計,就是後來坊間紛傳的鸞鳳貴女之事,那馬車亦是申氏動了手腳,預置阿染於死地。那時,老夫人心思都在迎瑞安入沈府,根本不會過問他的孫女被人屢次陷害。而阿染,又發現自已懷有了身孕……”

「身孕?」珍妃倒吸一口冷氣,腦子裡暫態閃出甯天賜的模樣,那個孩子一直是喚沈千染為娘親,難道?

沈千染竟是一笑,眸中已無悲傷,像是在說一個與已無關的故事,「阿染自知,若是被祖母得知,那這孩子連生下來的機會也沒有。何況,阿染一身是毒,自知,這孩子在沈家很難平安誕下。只好懷著弱小,千里迢迢去東越求醫......終於,把我的賜兒平安誕下......」

殿中已是哭聲一片,那些仕家的女兒,自小在父親膝下成長,哪有遇到這樣非人的遭遇。

高豔華性格似其父,此時忍不住站了出來,眼圈紅腫一片,「沈二小姐,我高豔華從沒佩服過人,你是第一個。我想,這事若是發生在我的身上,我是活不成了,別說是把孩子生下來,我就是一天也是熬不下去......」

「你是說......你是說那孩子是蘭亭的......是......」珍妃的耳畔轟鳴不絕,忽然感到渾身發冷,接著是一陣排山倒海般的眩暈,她突然想起她的第一個孩子,那個她親手放棄的孩子......

她虛弱地呻吟一聲,她的視線漸漸模糊,她用手擦了擦眼睛,想起來,彼時自已還慫恿里安去傷害這個孩子......她到底對自已的兒子做了什麼?

她猛地想站起身,兩條腿卻像踩在雲上酸軟無力,又跌回了椅子上,她像精疲力盡的人,雙手撐著扶手方能控住下滑的身體......

蘭亭沒有留意珍妃的失態,他緩緩走到沈千染的身側,輕輕地單足跪下,眼底是藏不住的鈍痛與落寂,「染兒,是我的母妃她親手撕毀了你的人生,誰也沒有權利要求你去寬恕,包括我自已!」他的唇在她的手心中輕顫,「雖然我們的相遇是對你的一種傷害,可我無比感謝上蒼,賜給我們這一段緣份,沒有讓我錯過你......」

平靜的心再次被他翻亂,沈千染一聲哽咽而出,她掩了嘴,那一剎,她心生一股極致的衝動,想告訴他,為什麼她恨珍妃至此!

那是因為他們在這天地間,還有一個孩子,他的名字叫沈天賜!

那是她的重生唯一的遺憾,就是無法親手治癒那孩子的病——

她要把她所有的委屈告訴他,哭它三天三夜,直把積了兩世的苦淚全部流完!

雙手交握,蘭亭輕吻著沈千染掌心上未愈的傷痕,那又是他的母妃留給她的傷害印記,他親吻著。

殿中暫態一片的靜宓,甚至有些少女偷偷地哽咽出聲......

高世忠走到申氏母女面前,瞪著銅鈴般地雙眼,怒視著,「惡賊,你們可認罪!”

「認罪......認罪......」申茹的精氣仿佛被悉數抽光,她心跳幾近衰竭。她知道,她是螻蟻,這裡連辯駁的機會也沒有。

她萬萬沒想到,她竭心全力謀算的那一夜,卻給沈千染的命運帶來翻天覆地地變化,成就了今日的她——

而她的女兒,是她一步步把這個女兒往錯路上拉,一步錯,步步錯!最致命的,便是她以為今日是她命運的翻盤,可誰知,竟是千里迢迢帶著女兒來奔赴黃泉。

她甚至預見到自已的往生之路,地獄的烈火在等待著她!

「不,不,我不當尼姑,我不要......」沈千雪知道申氏已經不中用了,她幾步從案桌沖出來,驚懼慌張中摔了一跤,甚至連起身的時間也趕不上,就連滾帶爬地奔到沈千染的身邊,想拉了沈千染的衣袖,卻被蘭亭一記冷眼嚇得連退三步,她抽著聲音哭喊著,「姐姐,我錯了,你原諒我,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姐姐,看在我們死去父親的份上,你求求他們,放過我!”

「放過你的妹妹吧......」申氏一經提醒,馬上恢復了些力氣,她撐著案桌走到沈千染的面前,跪了下來。她似乎沈千染,眸光帶著哀色卻沒有聚在一處,「就剝我的皮......」

沈老夫人呆呆地坐著,她的思想全部被抽光,一片茫然。

原來沈家的悲劇從一開始就是她造成的,如果不是她縱容申氏,那後來一件接一件的悲劇就不會發生。如果她從一開始,正視兒子的感情,償試接受甯常安,一家人緊緊捆在一起,排除萬難,是不是到如今,不會落得一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至少,她還有一個漂亮能幹的孫女,有一個讓眾人羨慕的皇子做孫女婿,還有那個孩子......或許可以叫她一聲外太祖母!

沈千染緩緩走出案桌之外,在眾人的錯愕中,伸出手扶起了申氏,「申茹,在你被剝皮前,我告訴你一個秘密,省得你到死還被蒙在鼓裡!」沈千染伸出手,整了整申氏淩亂的衣裳,一手指向身旁的沈千染,「她,沈千雪,根本就不是我父親的骨肉。我父親一生,只有一個妻子,就是我的母親。雖說你做了他十多年的妾,但他,連碰都沒碰過你......」她輕退一步,俯視著,似乎在等待著——

這話,像是平地驚雷,連高臺上的帝王都抽氣出聲!

「你胡說,你胡說...。」血液澀阻!視聽全般退化——申氏無法置信,尖銳地反問,「你在說什麼,你在說什麼......」申氏嘶叫一聲,一屁股跌在了青石地板之上,她拼命地搖首否定,她連滾帶爬地欲上前揪住沈千染的裙裾,她拼命地伸出顫抖的手指著沈千染,「誰也不能否認,我為沈家生了三個兒女......」

沈千雪張大嘴巴,流了一半的眼淚浮在眶中,如突然被掐斷了線的木偶般,僵立著......

「娘親曾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的三個兒女是與父親當年的那個書童所生。你好好回憶,你生的三個兒子可有半分象我的父親沈越山?」她嗤笑著,「申茹,別說你笨到連身邊的男人是不是我爹一點也感應不到。”

怎麼會沒有感應?在農莊三年,因為寂寞和疼痛,她把過往十幾年的歲月回憶了一遍,對所有的人清晰一片,唯獨對沈越山,除了一張臉外,她毫無記憶,她甚至連怎麼過那個新婚之夜也想不起——

「不,我不信,我不信......」呼吸一窒,渾身仿佛被那沈千染的目光貫穿,她虛弱地盤蜷起自已的身體,多少年來,她始終覺得,她為了沈越山生下了三個兒子,這是她感情上可以證明自已戰勝甯常安活生生的印記。可現在,唯一的支撐力量覆滅。確實,她生的三個兒女沒有一個象沈越山,反觀沈千染和沈逸辰,兄妹的一對眼睛像極了沈越山,尤其是沈逸辰,就是年輕時的沈越山,如謫仙般。

高世忠幾步走上大殿之下,哄亮之聲響起,「皇上,微臣要親自監刑,請皇上恩准!”

「准了!」蘭禦謖冷然一笑,兩指輕輕敲著案桌上的案宗。他眸光看向蘭亭,看來不僅是沈千染有備而來,連蘭亭也對他的安排瞭若指掌!

這個兒子真不簡單,竟能在幾日內就識破龍衛對付暗衛的手段!此時,宮中必是又被蘭亭埋了暗衛。

旱雷?初夏之夜哪來的旱雷?他冷冷一笑,明白了,這不過是蘭亭一手策劃的,針對的就是義淨。

沈千染目送著申氏母女被拉出去,對哭天搶地的沈千雪的求饒恍若未聞。

返身時,大殿之內所有的人都在看著她,包括高臺上的帝王——

她盈盈一笑,沒有坐回到蘭亭的身邊,卻一步一步地走向大殿的一個角落,在眾人疑惑間,伸出了手,牽住了一個戎裝的少女的手,輕啟朱唇,「到你上場了,申柔佳!”



一百三十 逐個擊破

「沈......沈二小姐,你......認錯人了......」申柔佳含糊地囁嚅著,本能的瑟縮著肩膀,想掙出自已的手。

今日的計畫被沈千染全盤打亂,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已的姑姑被拉出去執行剝皮,呆立在牆邊,連呼吸都不敢太重,唯恐被人發現自已的存在!

恐懼從全身的每一個毛孔滲入,肆虐她的每一寸肌膚。

汗透三層衣襟,腦中一片空白,唯想著,只要過了今日,她就離開京城,從此躲得遠遠的。

「彼時,你曾經清清楚楚地告訴我,我與你今生不死不休!今日皇上娘娘,一殿大臣皆在,你——要放棄了?」她的笑就像海洋裡的水母一樣,那麼優雅那麼美麗,似乎又那麼脆弱!可申柔佳知道,眼前的女子全身都是毒絲。只要人一沾上,它的毒絲很快會麻痹你的心臟,讓你死得無比慘烈!

當沈千染的手輕輕扣上她的脈搏時,她感到象被毒蛇纏繞住一般,全身無法動彈地任由沈千染支配。忽然,感到臉上一涼,面具被她輕輕揭去,沈千染的氣息直撲進她的肺腹,「果然是宮中的水養人!”

申柔佳閉上眼僵立著,她覺得她吹出來的氣息象刀子,一刀刀地把她的臉割下來。甚至連推開她的力氣都沒有,正當絕望無處逃身時,耳絆響起帝王冷漠的聲音,「怎麼回事?”

趙公公忙下了幾步臺階,拂塵一甩,尖著嗓門大聲喝問,「司舞嬤嬤還不出來解釋解釋,這是怎麼回事?”

大殿的側門躬身疾步走出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先是狠狠地瞪了申柔佳一眼,顫著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上前便跪到大殿中央,「回皇上的話,奴婢也不知。這舞姬來宮裡也有十幾天,因為舞跳得不錯,所以,這次讓她領舞。老奴也不知她是怎麼混進來!”

申柔佳打了個寒噤,她知道,此時她已站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在原計劃中,她跳完舞,站在這裡等著沈老夫人、申氏、沈千雪揭露完沈千染的罪責後,她上前申冤。

趙公公會站出來解釋,因為宮中舞姬很久沒有上陣,所壓不了場面,所以特點千魅坊找了個善舞的。誰知找的竟是申柔佳,這也算是天網恢恢,疏而不露。

這般出場,讓人信服,不會推想到這是皇帝事先預謀!

可現在,深知帝心的趙公公顯然把一切栽在她的身上,是她自已處心積慮地混進宮中。

路走到了這一步,她心中自知,今日勝算太微小。

而帝王依然只會做壁上觀,如果她勝,那她將得到帝王的允諾,救出獄中的父親,尋找失蹤的兄長,並且,她從此可以擺脫沈千染,做一個衣食無憂的千金小姐。

如果敗,她不知道眼前的路是通向何方!

想到深陷牢獄的父親,被人追打如喪家之犬的兄長,往事猶如毒草,開始啃噬著她的恐懼,痛苦猶如利刃,切割走她的怯懦,在眸光交纏中,申柔佳肆虐般地笑了,她朝著沈千染高傲地抬起了下巴——宣戰!

“我不會輸給你的,沈——千——染!”就在這一句話間,她的神情由恨意瞬時變成了楚楚可憐,大滴大滴的淚開始紛紛落下,她用力甩開沈千染的手,一手捉著袖襟掩著嘴,像是忍受著極大的悲痛一般,踉踉蹌蹌地行至大殿中央,未開口,悲聲已經從咽中漫出,雙膝重重一跪,“皇上,民女要狀告沈府二小姐,告她逼良為娼!民女申柔佳之所以混進宮中當一名小舞姬,是因為民女有天大的冤屈無處申訴……”那蘊著無盡憂悒的眼眸閃著眼花,壓抑不住的巨大悲傷,讓她的身子開始禁不住地瑟瑟顫抖。

高階上的趙公公見帝王一手撐在扶手上,闔著目,並不言語,便上前揚聲,「既有冤屈,你就說說,若屬實,皇上定會為你作主!”

大殿上的人見一波剛平,一波又起,今日這哪裡是宴會,分明是三堂會審。

而此事所牽扯到的除了揚名于西淩的沈千染,另一個又是京城曾經風靡一時的鸞鳳貴女申柔佳。

沈千染剛坐定,殿下已響起申柔佳的哭音,「皇上,此事要從三年前說起。那時,民女隨父投靠姑姑,在沈家暫住了一陣,也因此和沈家二小姐結下了一段恩怨!」申柔佳捉著袖口拭著臉上的淚,可那淚象怎麼流也流不盡似的,一旁的趙老夫人人看著她實在可憐,便插了一句,「你先不要急著哭,把話先說清楚,或許這中間還有誤會也未必可知!”

申柔佳側過身,重重地朝著趙老夫人嗑了一個響頭,泣道,「柔佳母親早亡,父親初時為了柔佳只好低下身段去求沈家收留,沈老夫人一片熱枕同意了,只是我的兄長生性高傲,不願寄人蘺下,我父親只好帶著哥哥去東城租了一間民房租一間房子,安置後,便來接柔佳。”

「東城?」大殿的人紛紛開始議論,「一個好好的女娃兒進了東城,那還不給毀了?真是造成孽呀......」

「柔佳也沒有辦法,便向沈老夫人告辭,可是臨走那日,走到沈府的荷池邊,遇沈二小姐,沈二小姐好心贈了柔佳一匹江南彩帛,柔佳心中萬分感恩。誰知,因為柔佳的不慎,滑進了荷池之中,那時正是臘月,柔佳又不識水性,當時......」申柔佳哽咽成泣,「幸好郡王爺經過,救了柔佳。可是,卻引起了眾人的誤會,以為是沈二小姐故意推柔佳入水!彼時,柔佳再三解釋也沒人相信,因為柔佳的錯,還致沈二小姐被沈老夫人責罰。想來,柔佳和沈二小姐的誤會也是從那開始......」

「沒過多久,表妹突然瘋了,姑姑急病了,便約了沈二小姐一同去祈願,柔佳心系表妹便一同去。後來柔佳方知,是姑姑心生害沈二小姐之心,在馬車上動了手腳。」申柔佳偏過頭,看著沈千染,玉唇隱隱滲笑,好像怕被識破某種虛偽的假像般她閉了眼,「二小姐,這事情從頭到尾柔佳也不知情。你想,柔佳一個弱女子,若知道馬車被動了手腳,哪敢自已坐上去?那日馬兒驚了後,極為驚險,沈二小姐你一早就被她的丫環救出,而柔佳若非遇上蘭郡王爺,恐怕早已身死。”

蘭禦風當街英雄救美之事,在京城也是傳得沸沸揚揚,殿中之人皆有所聞,聽後,也覺得申柔佳句句屬實。

「蘭郡王第一次誤會沈二小姐推柔佳入水,第二次又誤會是沈二小姐在馬車上動手腳,欲害沈二小姐,擔心柔佳安全,便心生同情,接柔佳入郡王府暫住,並給爹和兄長找了份差事。後來蘭郡王去沈府退了沈二小姐的婚事,所有的人都誤會是柔佳奪愛,柔佳雖是草芥出生,但也自尊自愛,在郡王府三年,柔佳與蘭郡王以禮相待,後來還結為兄妹,此事大人們皆知。那段時光,是柔佳最無憂的時光......。”

「這事就暫不表,你說說你冤在哪?」高世忠聽了,這與案子似乎沒什麼關聯。

「三年後,柔佳于鞍都鎮與沈二小姐再次重逢,那時柔佳心系......三殿下,見三殿下當眾為沈二小姐失魂落魄,柔佳痛苦萬分,便夜裡偷偷去了三殿下之所,向三殿下表白......柔佳為了三殿下,已空渡青春三年之久,那時,也僅有把所有的心思說出來,就算是死,也是心甘情願!」她看著蘭亭忍不住哭出聲,記憶中鞍都鎮的那一夜,把她所有的驕傲打碎,那種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在每個午夜時分都攪著她的心臟,血肉磨糊。

可偏生,她還是抑不住思念,管不住自已的腳步,如魂被牽,夢被縈一般,總是想與他結一段緣,於是聽從了珍妃的安排,最終又被這狠心的男人送到了六皇子的魔掌之上——

此言一出,殿中冷嘲之聲頓起,「一個閨中女子,如此不要臉,半夜去男子之所,如此放浪!”

「噯,老夫倒是覺得她敢愛敢恨,等了一個人三年,虛度了最好的青春,也算是癡情女子!」申柔佳在蘭郡王府虛耗三年最美好的光陰,很多人都覺得想不通,如今申柔佳自已道出緣由,倒引了不少人的同情。

「三殿下不肯接受柔佳,卻因為此事,柔佳和蘭郡王心生嫌隙,柔佳和爹爹被蘭郡王當驅趕出鞍都鎮驛站......爹爹被解了差事,兄長又好賭,將柔佳所余的盤纏全部輸光,爹爹又因三年前和姑姑合謀害沈二小姐之事,被沈二小姐告了,入了獄,兄長被高利貸的人追殺跑路了,留下生病的柔佳一個人住在東城的破瓦房內,只等一口氣沒了......」

「柔佳幾次想死,可一想,若是我死了,這天下還有誰來救獄中的父親,誰幫他養老送終,所以,柔佳撐著一口氣,改名換姓去了千魅坊做舞姬。」一想到那一日,她的心如披荊棘!

申柔佳說到此,已是泣不成聲,「在那裡,柔佳真的一天也熬不下去,可為了爹,柔佳只能是強迫自已曲迎那些人。但柔佳再難,也懂得潔身自好,從不肯隨波逐流,所以,才有資格在沈家夜宴中參選了魅主。幸好,老天有眼,沒有被柔佳抽中,柔佳那夜只是個普通的舞姬,可是,不知道柔佳得罪了誰,竟把柔佳的裹衣的線頭剪開,讓柔佳當眾失醜......。」她這話雖半真半假,可那是的屈辱卻是真實的,她哭得連跪都跪不住,餘下的話也再也說不出,心口的疼痛撒扯著她的內腹,她忍不住狠狠地糾了自已胸前的衣襟。

殿中的息歎聲此起彼伏,尤其是殿中一些稍年輕的官員,神色更是趨於同情。申柔佳也是個數一數二的美人,若有一個好的出身,以她的象貌定能受半生的隆寵,可因為出生低賤,無人能護她周全!

「申柔佳,你還是說重點,這些事,老夫只能抱以同情!」高世忠輕咳一聲,打亂眾人的情緒。

「是,高大人!」申柔佳暗自咬牙,雙眸狠狠的紮向沈千染,看到蘭亭時,她唇邊又不經意滲出一縷微熱澀意,仿佛積攢了太多的不甘與怨恚,「後來,柔佳方知,這一切全是沈二小姐安排的,是天見可憐,千魅坊的當家清姐實在同情柔佳的遭遇,便將沈二小姐用還貸來逼她,讓她誘我入千魅坊為舞姬,並克意安排一些粗人來羞辱我,最終讓我賣身為妓,是柔佳一直支撐著,不肯認命,才保下了清白......」

「申柔佳,你可是有證據?”

申柔佳一改方才梨花帶淚的神色,眸中現出精光,言辭有力,「有,柔佳為了告這個禦狀,與靜姐一同進宮,做了舞姬,如今,靜姐也在大殿之上,請靜姐為柔佳作證!”

這時從大殿的一角走出一個舞姬,走到大殿中央,曲身跪下,「民婦趙清媚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趙清媚雖經歷過大風大浪,但她見沈千染一直端坐在一旁,眉眼不動,一句話也不駁,她心中有一股極致的難安,以她多年的歡場見識,她幾乎預見了申柔佳的失敗。

可路走到了現在,她也是騎虎難下!

帝王依舊闔目,趙公公便提著尖銳著嗓門,「跪著說話!”

「是!」趙清媚磕首後,緩緩道,「民婦是京城千魅坊的當家。今年千魅坊發展太快,在各地連開了三家,以至周轉不靈。便向甯家錢莊在京城的分號借了兩萬兩,可是開在異地的千魅坊名聲不夠響,開業半年多,皆是入不敷出。眼看借款之期快到,甯家的錢莊催款頻頻,民婦在無計于施之下,聽到沈家二小姐回京,便厚著顏上門去求情。當時,沈二小姐應了,但要求她去接收一個叫申柔佳的女子,並在短時間內磨掉她所有的自尊,培養她的奴性!並給了民婦申柔佳的畫像。當時民婦不解,千魅坊中並無此女,沈二小姐告訴民婦,此人很快就會上門,讓民婦好好等著接人。”

「趙清媚,你敢為此話負責?」高世忠站起身,朝高臺一揖,「若有半分假,就是欺君之罪!”

「民婦與沈二小姐無冤無仇,所言句句屬實,決不敢妄言!」她亦不想得罪沈千染,在沈千染和帝王之間,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把當初的實情道出!

此言一出,殿中有一個極輕的女子聲音響起,「想不到沈二小姐如此妒恨成性,定是因為當初蘭郡王退婚之事,怨上了申小姐。哎......」歎息間,眸光卻若有若無地定在了蘭亭身上!

「不久後,坊中來了個衣裳破損,病得連走路力氣都沒有的姑娘找上民妃,聲稱自已姓沈名佳柔。雖然她如此憔悴,可民女還是一眼就認出是申柔佳。民婦為申柔佳請了大夫,為她治病後,發現她的舞跳得很好。其實,在千魅坊,有這種資質的姑娘原可以不必陪客,但民婦受沈二小姐所托,便在她病後安排她去見客。哎......民婦有罪,所幸是申小姐出淤泥而不染,一直守住清白!」接下來的安排,所涉的是皇六子,她自然不敢再說下去。西淩的律法在涉及冒犯皇家血脈上,定律極為苛刻,稍一觸犯就是剝皮、淩遲!

高世忠站起身,「沈二小姐,你可有辯駁?”

沈千染站起身,緩緩走至大殿中央,朝高臺一拜後,問眾人,「大家可曾記得當年坊間紛傳的鸞鳳貴女之事?」眾人頷首後,沈千染道,「皇上,臣女要傳兩個證人,皇上可允?”

蘭禦謖這才緩緩睜開眼瞧了一眼趙公公,趙公公馬上尖著嗓門道,「傳證人上殿!”

眾人轉首于大殿門口,只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婦人拿著一個大紅的包袱,而另一個是和尚!

待兩人叩拜完,沈千染指著那和尚道,「當年,在沈府傳出百鳥朝拜的流言後,申氏和申柔佳合謀又生一計,讓申敬業找來經驗極豐富的馬夫,在馬兒的護蹄上暗藏了一根繡花針。馬車從沈家出發,隨著馬兒的奔跑,護蹄上受了地面的衝撞力,繡花針會一點一點地往馬蹄上刺。到馬兒因疼痛發作時,剛好馬車接近榮華街。而她已安排好一個人假扮游方和尚,故意當眾道出,此前探出京城吉鳥彙集,隱有百鳥朝拜的趨勢,他前來探求是哪一方貴人驚了吉鳥前來朝拜,如今看來,就是眼前這貴人。這和尚會當眾指出申柔佳面相奇佳,乃大福大貴之人。才能讓馬車裡的人避過這一劫。再看到臣女,則言印堂發黑,噩運纏身,勸臣女早日歸銥佛門,消業障,否則家宅難安,輕則身邊的親人百病纏身,重則家破人亡。”

「想不到如此惡毒的計也編得出來!」殿中有一個婦人恨恨地怒視著申柔佳,當年她也曾聽過,所以,動了收讓兒子娶申柔佳之心,上郡王府提親時,卻被申柔佳一口拒絕。彼時,申柔佳那意氣風發的模樣到現在還如一根刺梗在她的咽喉,此時知道真相,真如吃了一隻蒼蠅一般噁心!

「不,這僅是姑姑一人所為,柔佳全然不知情......」

沈千染冷冷一哼,直接了當場截住她的話,眸光如冰棱打在申柔佳的臉上,「你不知道?你生於低賤,心卻比天高,自入京城以來,莫不想著有一日能站在高處,一耀你申家之門楣!所以,沈家的百鳥朝拜的流言及街坊傳出的鸞鳳貴女的傳言,都是你有心虛造,只為了有一日能傳入宮庭之中,被貴人相中。”

眾人一聽,這話倒不假,自從傳出鸞鳳貴女的流言後,申柔佳方有機會屢次進宮赴後宮娘娘的宴會,當時,這裡的名門貴婦對申柔佳都有幾分仰慕和結交之心,如今一聽,原來全是虛勢,頓時有幾個惱羞成怒,低低地咒駡,「真是恬不知恥!”

「不,你冤枉我,明明是我姑姑做的,為什麼你到現在還不肯放我過,我如今已經淪落至此,別說是鸞鳳貴女,就是連起碼的尊嚴都守護不住,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我已經三番兩次同你解釋過了,蘭郡王退婚確實不是我的主意,我想勸,也是勸不住......」她突然想起,沈千染能令人說出真話的醫術,暫態,後背浮起冷汗,聲音囁嚅得愈來愈輕如自語,心口仿佛被烈火般煎熬——

沈千染笑得雲淡風輕,閒庭信步至申柔佳面前,俯下身,幽幽然輕問,「那這個江南彩帛又是如何解釋呢?」沈千染的神色是如此的詭異,那樣傾國傾城的笑卻讓申柔佳全身毛骨悚然,她的下頜被她兩指捏起,逼著她看向身側的一個婦人,「申小姐,你好生瞧瞧她是誰?”

申柔佳方才見那婦人有幾分面熟,此時細看才辯出,原來是梁宓兒,她沒料到區區幾個月時間,梁宓兒竟消瘦至此,雙眼毫無當日的光彩,難怪她一時沒有認出。

梁宓兒卻不看她,緩緩地打開手上的紅包袱,取出了一件炫麗的布匹,江南彩帛,緩聲道,「這是當初申柔佳從沈府搬進郡王府時帶來的唯一一件貴重的物品!”

趙公公指塵一甩,四個宮女忙上前,各執一角,將布匹攤開,只見水光粼粼,甚至是美麗。

「這是沈二小姐贈送的,不是民女偷的!」申柔佳那雙美目如同有燈花一爆,曆指了梁宓兒,「何況這江南彩帛早就被這婦人所佔有,與民女早就沒關係!”

「不錯,確實是臣女所贈!」沈千染點頭,「當時申柔佳在沈府住了一周後,要離開沈府和父兄一起住,臣女便贈她于江南彩帛!”

高大人疑道,「此布匹有什麼問題?”

梁宓兒謹聲道,「外觀看是沒問題,但要是關了燈看,眾位就能看出問題了!」沈家夜宴後,蘭郡王回府後如入巔狂,差人悄悄打探後,原來他去卿點了一個魅主,此原也是尋常,可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導致後來在房事中,蘭禦風變成了不舉,讓一干的侍妾成了擺設。而蘭禦風的性情也是大變,對她們時打時罵,她的日子沒有一天是好過的。

最後方知,原來此魅主就是申柔佳。

高大人朝高臺一揖,「皇上,微臣奏請關殿門,熄燈!”

「准了!”

殿中一片漆黑時,眾人一看,皆倒吸一口冷氣,只見黑暗的殿中,那江南彩帛晃著耀眼的光茫,而最耀眼的就是布匹中央,有一隻九尾鳳凰騎在一條金龍之上,那龍呈五爪,是帝王的象徵。

大殿上的所有人都明白,這罪要是坐實了,就是誅滅九族之罪!

蘭禦謖一直冷眼旁觀,這案子不用審,他已經完全知道結果!鳳壓龍?他可以斷定,這是沈千染在三年前就埋下的一道隱患,就如江南災患一樣,沈千染欲知了一些事情,多年前就開始了籌畫!

義淨說申柔佳是沈千染七煞女,是沈千染命中的剋星!沈千染如此費盡心思去將申柔佳置於死地,一定是她預知申柔佳在自已命運中所扮演的角色,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將來會死在申柔佳的手上,所以她先下手為強!

申柔佳周身除了叫囂的恐懼,還有冷入骨髓的冰寒,仿佛覺得一口真氣已散盡,血就會吐得滿嘴鮮紅,她無助地朝大殿中的所有人尖叫著,「這不是我做的,我沒有,我冤枉,這江南彩帛是沈千染送給我的,是她有預謀要害我!」她不明白,這彩帛上怎麼會多出龍鳳,當初沈千染贈于她時,告訴她江南彩帛在黑暗中會發出光澤,所以,她也在暗處瞧過,明明沒有這圖騰。

「申小姐,我送你江南彩帛時,是在你進沈府的一周後,難道,阿染一天始就知道你的野心?」她俯下身,神色一柔,撫了撫她的臉,突然笑開,眼角眉稍處盡是邪肆的溫柔,「難道,阿染從見到你開始,就日夜趕工,繡這一緞龍鳳?”

殿中所有的人一思忖,皆點頭稱是!要繡這一龍一鳳,沒個半旬是繡不出來,就算是最好的繡工,也要幾天幾夜連連趕工!

「不是我,不是我......」申柔佳極力地搜索著三年前的記憶,可她怎麼想也想不出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最終只能指著梁宓兒,「一定是她動的手腳,我離開郡王府後,這江南彩帛便被她所占了......」

梁宓兒抬首,消瘦的臉上毫無畏懼,「民女連碰也沒碰過這彩帛,當時你被郡王驅逐後,這江南彩帛就收在了郡王爺的手中。難道,你想說,是郡王爺想謀反?”

此話一說,殿中馬上安靜了下來,這罪如果遷連到淮南郡王,那就是西淩之災了!

梁宓兒看著申柔佳,臉上皆是冷諷,「申柔佳在離開郡王府前,曾經欲將彩帛栽成裙子,她托過府裡的繡娘,這事,王府上下都知情!”

「可後來,因為找不到絲線,這事就不了了之了!」申柔佳被梁宓兒臉上的殺伐之意鎮重,她低下頭回想起,她確實為此事,與繡娘整整忙活了一個月之久,可因為繡線用不起,所以只能擱下!

沈千染一笑,眸內好似閃逝過一抹妖異流光,嘴角弧度高高挑起,「對,你確實是繡線用不起。所以,你找了仿製的繡線繡上了這龍鳳。就是因為是仿製的,絲線中含有鱗,時間久後,便慢慢褪色,暗中一瞧,就把這隱在彩帛中的龍鳳呈現了出來。”

她轉首又看向趙清媚,眸中無笑,語中不無帶譏諷,「趙當家,你說你欠了甯家錢莊的錢,所以才找上阿染。可阿染可以告訴你,京城的甯家錢莊分號,早在兩年前,就已經分銷給別的錢莊,甯家所占不到一成,莫說是阿染,就是阿染的舅父亦無權答應你,托延你的貸款!你說阿染給你一張申柔佳的畫像,那這畫像呢?」她又朝高大人一拜,謹聲道,「高大人可派人去查便是。這銀莊帳目往來都有記錄!”

趙清媚一凜,那畫像她也想呈出來,當初收了那張畫後,她便留了一個心思,收藏後,以便將來若有爭端,她也好為自已開脫。可拿出來後,那卷袖上的畫上的人臉憑空消失了,只剩下一個身體,如何能做證?

申柔佳此時,只覺得縱有百口,也難以辯駁。胸臆翻覆間,哪有血可吐,因為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在一起!一會感到有什麼在她的體內炸開,炸的她靈魂在不停震顫,一會又覺得有一股邪惡的力量要將她吸入一個深淵,一個黑暗無比的深深的峽谷。終於,眼前一黑,悶哼一聲,昏倒在地。

待掌燈後,沈千染上前,俯身,輕輕搭上了申柔佳的脈搏,起身後,語聲淡淡朝高臺之人看去,「沒什麼事,只是她身懷有一個多月的孕,受了刺激而已。”

「懷孕?」高世忠吃了一驚,申柔佳是舞姬的身份,屬宮中的女子。若懷的是帝王的骨血,那就是一朝升天,但若不是,按西淩的律法規定,後宮淫亂,誅九族!

珍妃看著地上的申柔佳,她心中苦笑,當初她竟是想將這樣的一個女子送上自已兒子的床榻上。

轉首,她看著趙十七被趙夫人如珍似寶的護在懷中,她突然想,這樣的弱女子真的適合站在蘭亭的身邊麼?

而沈千染,在逆境中求生,一次次化險為夷!

她一個十四歲的少女支身離開故鄉,不但能在異國紮根,還創下了一個自已的王國,這樣的女子縱觀天下,能有第二個?原來,自已的兒子識人從來就不差,而是她自已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看不到眼前女子周身的光華!

她一次次地將沈千染陷於危險的境地,等於一次次地將兒子從自已的身邊推開——

她突然想哭,可哭不出來,這是她種下的惡果,只有緊握的雙拳在袖下不住的顫抖,指甲深深陷入血肉裡,鑽心的疼,她卻仿佛也不覺得!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01:39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3-5-21 01:41 PM 編輯

一百三十一 來生償還

「有孕,這倒有意思......」蘭禦謖沉呤自語,站起身,鳳眸瞇起,唇角勾起一弧彎,俯視著大殿中央的那一抹閑然自信綠影。他越來越覺得這一幕戲愈看愈精彩!

申柔佳是宮中的舞姬,算上去,也是帝王后宮的女人,如果他想保她,那就要認下申柔佳腹中的野種!若是不認,那申柔佳將會以淫亂之罪被處於極刑。這一顆他處心積慮安排的棋子就完全廢棄,截斷了他接下來的一番籌謀。

怒極反笑,他自皇子開始,就沒有被一個人算計到如此體無完膚的地步!

縱然是有蘭亭的暗衛蒐集資訊相助,但這局中局,分明是在她三年前在十四歲的弱齡時布下。

他居高臨下地直視著她,有一種感覺,只要循著這個線索,就可以查出沈千染在具體什麼時間逆轉了自已的命運!

只要他按圖索驥,詳細查出,那一日她所經過的地方,所接觸的人,或許能找出她詭異變化的來龍去脈!

「是,臣女醫術雖淺薄,但喜脈卻是不會錯!」沈千染盈盈一笑,眸光溢彩,嘴角的笑若有若無地帶著一抹挑釁,似乎問向高臺之人:這棋子你棄還是不棄?

蘭禦謖一雙冰雪縈繞的雙眸亦俯視著她,「傳莫忠奇!”

殿門外的小太監領了些意,邁開雙腿,飛快地朝太醫院奔去傳旨。

蘭禦謖站在高臺之上半仰著首看著大殿之上的畫棟雕樑,臉上依然帶著笑意,一雙鳳眸卻是愈笑愈冷漠,眾臣都察覺得到高臺之人周身泛著寒涼,大殿之內靜得好像空曠無人的山谷。

唯獨蘭錦,垂下眼瞼,輕撫著文繡略帶嬰兒肥的小臉,用錦帕拭去了她唇角邊殘留的蜜汁。小傢伙竟然在睡夢中感覺得到人要搶她嘴裡的蜜糖,伸出小舌頭舔了舔,濃密的睫毛輕微顫動,惹得蘭錦淡淡一笑。

從沈千染告禦狀開始,他就點了這丫頭的睡穴,成人的世間太複雜,他不希望如此天真無邪,乾淨得如一朵九天淨蓮的小丫頭沾染了半分!

他神色尋常地招手喚來宮女,將懷中早已被他點了睡穴的文繡遞過去,輕聲吩咐,「帶她到本王的寢宮裡睡!”

宮女抱著文繡悄然退下。

蘭錦撫平膝上衣袍的皺摺,方抬首朝對面的文志斌道,「今夜遲了,讓她在宮裡頭暫歇一夜,明日本王親自送她回文府!”

「有勞瑞王殿下!」文志斌也不客氣,這些年,他和瑞王走得極近,加上文繡那丫頭誰都不服管,對蘭錦的話倒能聽上三分!

趙十七一直蜷在趙夫人的懷中,眼角微微地敞開一條縫,正見到蘭亭正在動手舀著一盅熱湯。沈千染紅著臉接了過去,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

那樣遠的距離,她都感受到蘭亭的丹鳳狹眸像堆著細亮的水晶,看著沈千染時流洩著讓她心悸的晶亮。

更令她感到意外,在她夢裡的記憶中,他是那般的高高在上,而在她的身邊,他竟像一個孩子般老是湊著嘴去搶食著她勺裡的湯。

沈千染抬頭間,含嗔帶斥中,神情無一絲方才在殿中與人對質中淩曆模樣,倒像個小婦人般,羞答答地推開蘭亭,背​​過身去不理會他。

也不知道蘭亭又說了什麼,沈千染輕笑出聲,不自覺地轉身之際,又被蘭亭奪了手上的一勺湯。沈千染無耐地轉過身,大大方方地開始餵著蘭亭,兩人分食著一小碗的湯。

這時,大殿的偏門裡半伏著身走出一個宮人,手裡拿著一件綠色的薄衿。

她的心顫了一下,立即閉上了雙眼,淚禁不住地涓涓流出,趙夫人馬上察覺,輕輕拍了拍女兒的事背,俯聲輕問,「十七兒怎麼了?”

趙十七扁了扁嘴,緊緊地咬住唇,不讓哭聲溢出,「娘親,女兒冷,想回府!”

趙夫人這才發現到正對面的沈千染披了一件薄衿,她輕歎,女兒的心思若是在甯王身上,那隻怕將來要吃些苦頭。

她抱緊女兒,將寬大的袖襟蓋上女兒的小臉,輕柔安扶,「快好了,十七要是累,就在娘親懷時小憩片刻!」在這時候,皇帝不發話,哪是想走就走,何況,宮中規距多,幹耗著的千金小姐也不是她們趙家一個,她總不能開口向宮女要一條披矜。

眾臣方看向殿外的月色,分明已過了子時,這個夜宴變成了三堂會審,瞧這樣子,可能還不會很快結束。

不過,誰也沒有半分的不耐,人人都想知道申柔佳是否真的懷有身孕。若真的是喜脈,這孩子又是誰的?

看帝王的神色,不像願認同此女腹中胎兒的樣子,否則,怎麼會讓她一個人昏倒在冰冷的青玉石地上,也不差人扶一扶。

而申柔佳此前又口口聲聲自已保有了清白,明顯指出,她在千魅坊不曾失過身,這一點,千魅坊的當家也做證。

太醫院院士很快就被傳至大殿之上,俯首跪拜後,起身走至申柔佳的身邊,蹲下身子,搭了申柔佳,細細聆聽一陣後,起身朝帝王一拜道,謹聲道,「回皇上,此女確實身懷有孕,聽脈息,已有一個多月!”

蘭禦謖眉骨透著寒涼,「朕要具體時間!”

莫忠奇頜首,又回到申柔佳的身邊,這一次整整聽了有半刻鐘時,殿中的人怕驚擾莫忠奇,連大氣也不敢出,直到莫忠奇咳了一聲後,緩緩站起身,道「皇上,聽脈向應不超過四十日!按時間推算,應是在二十五日前左右受孕!”

蘭禦謖如噬魔咒,剎那之間,他雙眸盛光,太陽穴處急暴而脹,青筋劃過額際,完全失去了方才修蘭玉竹般地氣韻,這時間陷得太準,二十五日左右,那也就是申柔佳剛進宮的那些日子。他讓申柔佳與沈老夫人接觸後,便讓她去了舞坊排舞,為今日的盛宴做好準備。

既便是他知道定是沈千染動了手腳,也無從推測,她是如何讓申柔佳懷上孩子,因為此前,申柔佳一直是在六皇子的後院,那裡,除了太監,能出入的男子就是六皇子一人。

可這個兒子怎麼可能會令一個女人懷孕?尤其是申柔佳這種低賤的女子!

帝王一步一步地走下臺階,這是今宵夜宴,蘭禦謖第一次步下高臺。

眾臣看到帝王臉上帶著優雅的笑,朝沈千染走去,莫名其妙地為這個傳奇般的女子捏了一把的汗。

「她腹中的孩子,是誰的?」站在她的身側,那樣的距離,沈千染可以清晰地聞到帝王身上傳來的龍誕氣息。

蘭禦謖嘴角笑意不減,俯在沈千染耳絆聲音輕不可聞!

沈千染對這種迫近沒有絲毫地退怯,任由明黃衣袖掠過自已的肩頭,一動不動。待帝王稍稍移開腳步,她神情詭異一下,朝著帝王的臉肆無忌憚地用口型吐出了一個「六」字!

蘭禦謖嘴角揚開的溫恬地笑意甚至來不及斂盡,他墨玉般的瞳仁便急劇收縮,那股沉篤的黑色一點一突地聚集,恨不得目光化刃將沈千染剁成肉碎!

果然,沈千染給他擺了一道怎麼走也是慘敗的棋局!

如果他認,那就是亂了人倫!

如果是不認,那這個帶著皇家骨血的孩子就連出生的機會都沒有。

沈千染彷彿已經一把血淋淋的屠刀交接完畢似的,她突然詭異地一笑,眉眼彎彎,那臉上如綻開了一朵驚豔絕倫的花,她竟朝帝王身際靠近了一步,壓低聲線,「想來,阿染還要隨蘭亭叫您一聲父皇!所以,無論皇上做什麼選擇,臣女保證,終其一生為皇上保住這個秘密!”

帝王驀然轉首,冰冷的氣息乎噴在了她的臉上,心潮怒成頃天的狂浪,談笑卻不急不緩,「不錯,真不愧是朕的好兒媳!”

蘭禦謖一步步地登上高階,就在這短短之間,他已經決定了下來!

「把她弄醒!」帝王緩緩在高臺上左右來回走著,金底的龍靴在青石玉是敲出清脆的聲音,殿中的人皆秉息等待事情的進一步發展。

莫忠奇一指掐住申柔佳的人中,很快申柔佳便清醒了過來。

初醒,申柔佳有些茫茫然地擦了擦眼睛,看著眼前的莫忠奇,待眼睛往遠處一瞧時,馬上整個人激醒過來。

她爬起身,就朝著高階跪下,帶著濃重的嘶啞哭音,聲線顫得曆害,「皇上,真的不關民女的錯,民女縱有天大的膽,也不敢繡出這樣膽大妄為的繡品,何況那繡娘也是蘭郡王府的繡娘,她又怎敢做這等誅滅九族之事?求皇上明察,給民女一個公道!”

蘭禦謖唇邊居然掛著那一抹少見笑容,緩緩道,「申柔佳,你可知你有了一個月的身孕?”

申柔佳怔了一下,神情帶著莫名其妙,「皇上,民女未曾婚配,哪來的身孕?”

此言一出,大殿之個搖頭紛起,之前對她尚有幾分同情的人,此時皆變了臉,低聲嘲笑,「尚未婚配,那就是犯了淫戒。真是不要臉!”

安坐一帝的沈千染聞言,暫態笑開,她抬首看向高臺,竟與帝王的眸光不約而同地相撞。

至此,申柔佳是個廢棋已是註定!

因為方才申柔佳不加思索說出的那句話,透露出另一個意思,申柔佳未曾受帝王寵倖!

申柔佳也聽到了,循聲冷眼瞧向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惡狠狠地怒斥,「這位大嬸,請慎言,民女尚是完壁之身,這懷孕之事乃子虛烏有之事!”

莫忠奇上前一步,神色嚴謹道,「姑娘,並非子虛烏有,方才老夫兩次把脈,確定你有了身孕!”

「你胡說,」申柔佳此時顧不得失儀,驀地站起身,幾步到了莫忠奇的面前,一手怒指著沈千染,眼光狠狠盯在莫忠奇的臉上,「你這個老庸醫,我一個黃花閨女怎麼懷孕?你一定和沈千染勾結,想汙我清白。”

說完,轉身複朝蘭禦謖跪下,拼命壓抑內心翻騰起的一種莫名、極速湧動,彷彿要撕破身體沖出來恐懼,「皇上,民女從未與任何男子行肌膚之親,民女尚是完壁,民女請皇上莫要輕信沈千染之言,請再找一個大夫給民女斷脈......」卻看到他冷冷地看著他,高貴淡漠的冷凝氣質都如同王者般不怒自威,心中一凜,猛地想起,帝王知道六皇子褻玩她的後庭,一把掩住了口,再也吐不出半個字!

莫忠奇亦怒了,「老夫行醫四十年,從不信口開河,便是皇上亦信任老夫,方讓老夫掌管太醫院。你這女子,不潔身自好,倒是來編排老夫的醫德,豈有此理!”

申柔佳這才反應過來,方才給自已把脈的竟是一身朝服,看品級,好像有四品!她無助地看著四周漠然中帶著嘲笑的眸光,低下了頭,帶著輕微的哽咽,「民女,真是清白的......」

「傳穩婆!」蘭禦謖輕描淡寫,但那寒潭下卻是驚濤駭浪!只有他和沈千染知道,一傳穩婆,就是定了申柔佳的死罪!

申柔佳這番言辭,殿中的大部份的人也聽出來,這腹中的胎兒並非是龍子!

申柔佳被兩個穩婆帶下去時,殿內一片寂靜。沒人肯在此發出一絲的聲響。

宮女和太監趁此當口,悄然撤下眾人案桌上的瓜果,端上了新出爐的魚粥煲。

這時辰眾人都餓了,此時看到那冒著熱氣的米粥上漂浮的鮮紅的蝦肉,鮮貝肉和著綠色的蔥花,頓時覺得胃口大開。

珍妃受傷後,失血過多,到現在身體也沒有完全恢復。她對申柔佳的命運也不感興趣,加上心思沉重到已難已負荷的地步,她很想靜靜地思考,便起身朝帝王躬身,「皇上,臣妾身體微恙,先請告退!”

淑妃聞言,亦站起身道,「皇上,臣妾瞧姐姐臉色不佳,不如讓臣妾送姐姐回宮!”

蘭禦謖拂手示意準了。

終於兩個穩婆走了出來,身後跟著面色慘白的申柔佳,象從萬千枯骨中爬出的寒粟,膽顫心驚地俯首跪在了大殿之上。

「如何?」帝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回皇上,此女已經不是處子之身,且觸其壁,均無痛感,該是早前就破了。」其中的一個穩婆回答。

「不——」申柔佳如聽了最後宣判一般,慘叫一聲,就著跪的姿勢朝前爬去,她只覺得此時雙膝如觸進了一片沼澤,越陷越深,越是靠近,內心的恐懼也越來越大,可她沒有選擇,如今唯有帝王方能救她一命,「皇上,民女,民女真的是冤枉,我......民女... ...」申柔佳她面色蒼白地萎頓,她的精神已近崩潰,不明白,她從不曾被男子破過身,就算是被六皇子百般褻玩,也是僅於後庭。怎麼會被破了身,還懷上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呢?

「真是傷風敗俗,也不知是在哪招來的野種,竟帶著混進宮來!」這話如一針見血,激得坐席上不少人一驚,是的,如果稍不慎,此女被帝王寵倖......

殿中的所有指責一句句如鐘鼓敲在她耳絆一般,轟鳴不絕......她惶然地環顧四周,對上沈千染如尖針,似銳刺,錐子般的眸光時,驀地心裡升起一股強烈恐懼的預知,她顫著手指著沈千染,用盡全身力量朝著她嘶叫著,「是她,是她,是她在害我...... 」

沈千染此時連反駁都覺得是多餘的,她眸光沉沉地看著申柔佳不發一言。一襲薄如煙卻絲毫不透明的綠裙,在宮燈下,將她映得如一株碧荷。申柔佳的心突然急跳了幾下,耳邊恍惚響起,鞍都鎮的那一夜,她一句:申小姐,這是你的喪鐘,只是剛剛敲響!

是的,如果不是她那一句話,她那時怎麼會急中出亂,混進了蘭亭的浴池中。

就是那一步的錯,從此,她與噩運纏身!

申柔佳閉上雙眸,深深地呼吸著,起伏狂亂的心慢慢沉澱下來,抬首間看向,她眸中有一絲截然不同的變化,甚至帶著哀求的委婉,「這一切,都是你算計好的?是麼?我肚子的孩子你是怎麼弄上的?孩子又是誰的?我認輸,你讓我死得明白些!”

沈千染不到她會用這樣的口氣,微微一懵,旋即展眉失笑,「申小姐,阿染不是送子觀音!」這個孩子是如何進入她的身體,又是誰的,總有一天她會告訴她,不過,是在她死前!

蘭亭豁然覺得可笑,眉目間跳著痞意,「申柔佳你自已都不知道孩子是誰的,倒問起本王的王妃!笑話,本王的女人怎麼有本事讓女人懷孕,你是不是糊塗了?”

此言一出,幾個武將爆笑了出來,其中一個用著奇怪的眼神上下審視著她,「要說你賴上老夫,說是老夫讓你懷上了,老夫還百口莫辯,可你竟賴上了我們的王妃!”

蘭禦謖一淩,倏地眼光紮向那武將,那是兵部侍郎元成吉。蘭亭已卸了兵部之職,這這群武將正在用他們自已的方式公然告訴一殿大臣,他們是蘭亭的部下!

另一個馬上指著申柔佳嘲笑,「這種滿口胡言之徒,不必再審了。之前她所說的也定是她栽贓給沈二小姐。”

「小小的賤民竟敢陷害甯王的準王妃,真是吃了豹子膽了!”

殿中指責之聲紛至遝來,沈千染感到自已彷彿穿越了時光的軌道,回到了彼時,申柔佳一句:這珈蘭寺算是皇家第一寺院,來這裡上香的莫不是帶了家丁護衛,那暴徒怎麼會挑這樣的地方行兇?

那時申柔佳有心的一句話,馬上有人連聲附合:若真有色徒行兇,怎麼這麼多美貌少女不找,倒看上了一個又殘又醜的丫頭?就單是與她同去上香的沈家三小姐,就比她出挑了百倍千倍。定是雙方早就約好偷情,否則就是那色徒有眼疾!

而此時,換了一個場景,換了一種命運,重新演繹了一遍!

她帶著微微恍惚的神情看著大殿中央無助的申柔佳,耳絆突然聽到一聲略為暗啞的聲音,「民婦劉氏、蒼州路府的申氏有事奏皇上!”

蘭禦謖循聲一瞧,只見大殿的第三排靠後位,兩個婦人站了起來。

「申氏?」蘭禦謖淡笑,看來今日申柔佳的悲劇還沒走到結束,這一對婦人又是扮演了什麼角色呢?

他眸光投向身旁的趙公公,趙公公忙壓低聲線,「她們坐的是民商家眷的位置!”

蘭禦謖往後一靠,抱著再看戲的心懶洋洋的道,「既有事,就說!”

兩個婦人半伏著身走到了大殿中央,一個年紀在四十來歲,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婦模樣。

看到這兩個婦人那一剎那,申柔佳全身像是被抽了筋一般,冰涼癱軟在了地上——

「民女齊氏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婦人兩手伏地跪下,身邊的少婦亦相同,只是嘴裡所念的是,「民婦申柔儀叩見皇上!”

那中年婦人還好,臉色尋常,但那少婦有些緊張,一直揪著母親的衣袖,眸光小心翼翼地從眾人臉上巡過。

劉公公察覺到這回皇上有些疲累,便上前一步道,「你們有什麼話可直說!聖駕面前,不得半字虛言!”

劉氏和申柔儀忙躬身道,連連稱,「是!”

劉公公轉首對高世忠道,「高大人,您是刑檢司,還是由您來問話!”

高世忠一笑,走了出來,看著劉氏,然後指了指跪在地主瑟瑟發抖的申柔佳問,「你們是何方人氏,與這申柔佳又是何種關係?”

「民婦劉氏,蒼州人氏,夫君是蒼州守備申敬威,這是民婦小女申柔儀,許配給蒼州路家。」劉氏忙奉上手中的銘貼,正是禮部給蒼州路家所發的函件。

蒼州路家在西淩倒有有些名氣,這次西淩大災,聽說路家也捐出了不少的銀子,難怪他們能坐在了殿上!

「既是蒼州路家的,那就站起身回話!」蘭禦謖掃了申柔儀一眼,有些長相,只是畏畏縮縮的讓人極不舒服。

「謝皇上恩典!」劉氏忙起身,又碰了一下身邊的女兒,示意她可以起來。

在高世忠的示意下,劉氏整了整嗓門,「皇上,民婦的夫君申敬威與申敬業是同胞兄弟,這申柔佳也算是民婦的侄女!”

「也算?這話是怎麼說?」高世忠很快就揪出話中的語病。

劉氏朝高世忠微微福身,緩緩解釋道,「三年前,因為申柔佳做了大逆不道之事,連著父兄一起受累,已被申家族長驅出族門,如今的申家族譜上已無他們父女三人的名字。所以,民婦才說她也算是民婦的侄女!”

「說說,是何事?」高世忠猜測定是申柔佳做了讓族人唾棄之事,否則,在西淩,若非是大逆不道,損了全族的利益,一般罪不至於驅逐出族門。

「申柔佳早年喪母,是民婦見她可憐,便接了他們兄妹二人來民婦府上,也方便一同照料。誰知,她尚未及笄,就開始不安份。她貪戀我女兒的未婚夫婿的家產,慫恿著我路女婿要求娶了民婦的女兒,再讓申柔佳以貴妾的身份一同入門。說實話,我那女兒哪是她的對手?民婦便以她未及笄為由拒絕!可這申柔佳一直不安份,屢次引誘民婦的女婿,兩人幾次背著我女兒在外頭相會,民婦幾次相勸她都不聽。最後還讓民婦捉了個現成。民婦實在忍無可忍,便召來了族人,便把她們一家驅逐出了申家!」劉氏越說越氣,指著申柔佳門面大罵,「你自小失母,是我同情你,收養了你,你不念舊恩,反過來屢屢算計你的表姐,你今日淪落至此,也休怪我無情,把你的糗事全盤倒出!”

申柔佳心中最後一道防線被擊破,此時恨不得天崩地裂,把這裡所有的人都一起壓死,死吧,都一起死吧!

她看著站在一邊假意畏縮的堂姐,憶起三年前,在申氏的祠堂裡,她的堂姐卻假惺惺地對她抱以同情,說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相公的錯。

她傻傻地隨堂姐到了她的房裡過夜,她像是深海中的溺水之人,連最後和稻草也緊緊抓住。她憶起那夜,月華幽幽,像一層白紗一樣的披在申柔儀蒼白的臉上,她一驚,卻絲毫也動彈不得。她的堂姐拿著一把刀用盡全力割向她的手腕,鮮紅的血沐浴在月光下,就像紅綃遊絲一樣慢慢綻開,她疼,卻無法呼喊出聲,她怕,卻沒有後退之路!

如果沒有她的兄長及時破門而入,第二天,她會當做羞憤自殺被人草草埋藏!

往事那猶如刀絞般的回憶,她似乎又聽到了心臟破碎的聲音。

「申柔佳,你有什麼要反駁的?」高世忠轉身問了一句。

申柔佳呵呵笑開,突然指上一邊的申柔儀,輕笑一聲,笑靨如花,“你還裝呀,你是小白免麼?你從來就不是!這些年,你把路懷玨的小妾捏在手心上,死的死,殘的殘,在蒼州,你就是一個有名的妒婦!你知道你的枕邊人怎麼說你麼?他說你被你的母親教的就跟一條死魚,拍幾下,扑騰了下,若不是路家的生意要你爹在官場上關照幾分,他說,去路邊隨便找一個女人都比你強。你和你娘原本是計劃著,把我送給路懷玨當妾,幫著你收住你相公的心。可人家路懷玨捨不得呀,他說要休了你,正正經經地娶我過門。可惜是我自已嫩,無意中把這事透露給春杏,那小丫頭馬上就去報了信,所以,你們才設下了圈套,引我入局,最後將我父女三人驅逐出申家。”她哈哈大笑,指著申柔儀,“路懷玨是不是得花柳病要死了?哦,你回去時,跟他說一聲,他包養的那個婊子是兩年前我申柔佳廢盡心思給他找的。”

「你......果然是你......」申柔儀怒極之下,眸光暫態變曆,飛快地站起了身,沖了前,朝申柔佳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你這浪蹄,居然出這下三濫的法子害人......」

「你敢打我,你這臭婊子!」申柔佳豈是個好欺負的,她蹭地一下就兩手同時反擊,當著眾人的面,兩個女人竟扭打在了一起。

劉氏本能地沖上前去幫忙。

這一突然的變化,驚得大殿上的人個個張口結舌,一時都不知道如何阻止,而瞧上高臺上的帝王,好像沒有絲毫的阻止的意思,半靠著,在瞧熱鬧——

雖然有劉氏的幫忙,但對一個臨死的人來說,沒有什麼可顧忌的,申柔佳根本不顧頭髮被劉氏狠狠的揪住,騎在申柔儀的身子上,竟狠狠地撕開申柔儀的衣裳,殿中人有些人雖側首快,但也看出,那申柔儀的身上長著許多的斑斑點點,分明就是得了什麼髒病。

「哈哈哈......老天真是長眼,他把這髒病傳染給你了。哈哈哈哈......蒼州夫人?我呸,你應該是蒼州第一賤人.. ....」申柔佳顫微微地用右手撐著地想站起身子,左手臂往怪異的方向彎著,肘出突出的骨節看得出,剛才與劉氏一撞,那處錯位得更厲害。

沈千染淡淡地瞧著,重生前,申柔佳得勢後,她的這個姐姐和劉氏不知用了什麼辦法,竟與申柔佳杯酒釋恩仇,從此,在申柔佳打壓沈甯兩家中,申柔儀是最好的狗腿,次次沖在先鋒。

高世忠大喝一聲,「聖駕面前,豈容你們如此造次,來人,把劉氏和申氏各打五十大板,驅出京城,永不得入宮。”

劉氏母女被喝退後,高世忠朝高臺一拜,「皇上,依本朝的律法,申氏私繡大逆不道之繡品,罪禍及九族,只是她早被申家驅出族譜,所以,目前可緝拿的只有申敬業和申軒玉二人。至於申柔佳,因她腹中有子,臣不敢定奪,臣請皇上定奪!”

按西夫的律法,孕婦執死刑,要等她產後,但要馬上執行,就必需由帝王親自下旨論斬!

「三日後問斬,以後申柔佳之事不必請旨!」蘭禦謖略有些倦意,微微擰了一下眉,扔下一句,退出了大殿。

「申柔佳謝主隆恩!」申柔佳面色蒼白,她知道今日她是怎麼避也避不過了,真的全部輸光了!輸了尊嚴,輸了命,輸到了一無所有!可是,她不想就此靜悄悄地死去,至少,她要讓一個人知道,她的不幸,全是因為他的無情!

她知道,他一生也不會愛上自已,可她就是要在他的胸口打上一絲的記憶,在多年後,他的記憶裡會偶樂跳出一個名字——申柔佳!

眼角晶瑩淚珠蜿蜒流下,胸口抽畜得連口齒都不清,「雖......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的眸光掠過沈千染,最後定在了蘭亭的身上,艱澀地開口,「三殿下,無論你如何看待我,我申柔佳臨死前,還是要說一句。我是真心愛過你!

蘭亭啞然失笑,那雙深幽的瞳孔像要吸食了她一般帶著嘲笑地看著她,就像看一個笑話!

」是,是我申柔佳恬不知恥地送上門。若有錯,柔佳錯在那時太仰慕三殿下!若有錯,錯在我是用真心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就因為不被對方所愛,是不是就註定要變得卑賤?因為大膽去追求自已喜歡的,是不是就一定要去承受對方的污辱?三殿下,柔佳想問你,除了這,柔佳錯在哪? 「她站起身,不再跪著,挺起胸,一步一步地朝著他踉蹌走去,此時,她的眼中沒有往日故意的害羞帶慟,也沒有被識破時的卑微,眸光帶著一絲坦然,」如果不是想堅持這份感情,我申柔佳早已嫁給了蘭禦風。就是因為我太想要這一份不屬於自已的愛情,最後淪落到今天的地步! “

」但人要死前,總是想把話說清楚。 「她驀然轉身,不去看他眸中的深諷,突然朝著眾人突然嘶狠地笑起來,她用沒有受傷的一隻手拍著胸口,帶著巔狂的笑,」我是輸個精光了,但我服!因為,我說穿了原本就是一無所有,這三年,我也算賺了,在京城這地方,誰不認識我申柔佳?我鬥不過沈千染,但我不認為我不如她!我只是命沒她好,她有蘭亭這樣的男人護著,而我,什麼也沒有! “

殿中很安靜,沒有人去打亂她的一番言辭,每一個人死前都有屬於自已的權利。

”沈千染——“她再一次狠狠地轉身,卻不再看蘭亭,而是死死盯上沈千染的臉,看著這個命中的煞星,她想嗷啕大哭,喉嚨卻似被什麼堵住了,眼眶里幹乾澀澀的沒有淚水,唯有酸苦的滋味攪得五臟六腹有說不出的痛,”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你就感到切骨的恨,我想,或許我們前世是冤家,這一生,又糾纏在一起。我承認,從見到你第一眼開始,我對你就感到很妒忌,妒忌你雖然醜,但你的眼睛看著別人時,卻帶著與生俱來的貴族小姐的傲氣!我故意落水,故意讓蘭御風誤會是你害我。而馬車被動了手腳,也確實是我和姑姑合謀,欲將毀你的名譽,這些,我全認!可你呢?別說你什麼也不知情,你當時在馬車裡說的每一句話,那吃人的眼睛,我到現在還記憶深刻,你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你還真能忍,也不把那些證據早一些拿出來,至少向蘭御風揭露我,你是不是早就算計好了,或是,你和三殿下商量好了,趁那個機會和蘭御風退了親?“

“或許,你和三殿下早就好上了,只是你有婚約在身,只好挖一下坑,讓我和蘭禦風一起跳,而後,你再擺著一個受害者的身份讓世人都指責蘭禦風的薄情和我申柔佳的下賤? “

“申柔佳,這一點你說對了,早在珈蘭寺後,本王就盼著你早日搭上蘭禦風,你果然不負本王所望! “

“三殿下果然是三殿下,敢做敢當! “申柔佳慘澹一笑,與蘭亭冷凝的目光對了個正著,她就那樣直勾勾地看著他,沒有往日的怯懦,他不在意地挑唇一笑。

她竟是回以一笑,眸光緩緩轉開,“眾位大人,我申柔佳自知,今日這一劫,我是決逃不過。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承認,我申柔佳從來不是個良善的女子,但這沈千染是麼?沈家夜宴,你們知道我遭遇了什麼?這個華麗的宴席中藏了多少骯髒的交易,你們又是否知道呢? “

“申柔佳,你此番的言辭穢暗不明,不過是想在死前,再潑我一次髒水。 “沈千染毫不在意地回敬著,“可這髒水潑不到我頭上,沈家夜宴,是你想盡辦法出人頭地,還不惜撕了自已的裹衣,當眾暴露! “

申柔佳嘖嘖地搖首,“你還需要別人潑髒水,你告訴我,你的手上沒有染過別人的血?我死,是升不了天,但你呢?哈哈哈,沈千染,我可以告訴你,我申柔佳就是徘徊在奈河橋上一百年,也不會去喝孟婆的那碗湯。我就是要睜著眼看著,看看你究竟會有什麼下場!“

此時,不再有慣常的討好的媚笑,她帶著一臉的倔強之色,一瘸一拐地走到蘭亭的跟前,高高仰著頭看著蘭亭笑,眉目間如三月桃花,「三殿下,這一生你欠了我,來世,我還會向你討要......」說完,突然低著頭,朝著與蘭亭所坐之位最接近的一根圓柱狠狠地撞去——



一百三十二

「砰」地一聲悶響,金色圓柱之上登時染了一抹殷紅,如三月之桃瓣,夭夭如霞,蜿蜒而下,暫態殿中響起一聲聲女子高吭的尖叫聲,桌椅相撞之聲頻起,那些方才看得正起勁的千金小姐已嚇得慌亂擠成團,拼命推搡著想離開大殿。

只有悶在趙夫人懷裡的趙十七茫茫然地抬首,看著趙夫人掩著嘴巴瞪視著前方,她循眼一瞧,只見申柔佳已要轉過臉,宮燈下,如死魚一般眼睛沒有焦聚地朝著沈千染的方向,前額涓涓流下一道濃稠的血,劃過蒼白如紙的臉,從下巴處淌流而下,浸紅了胸前的衣襟!

聽到申柔佳對沈千染的一番詛咒,他眸色一變,像是冰淩碎裂般發出耀芒。

他站起身,牽了沈千染的手,走到申柔佳的面前,俯視著,如睥睨著生死掙扎的螻蟻般,那眸光猶如刀刃般鋒利在她身上久久徘徊,那詭譎眸芒滿滿呈的全是厭惡,「申柔佳,你想來生討債,不妨記住我們二人!本王亦告訴你,無論她是醜顏還是傾城,無論善是惡,這一生,我和她必定是白髮相依,同棺而柩。來世,既使墮為六畜,亦是雌雄相伴!」想借此讓他和她生隙,怎麼可能?就算身邊的女子是修羅轉世,是旱魃,他認的也僅僅是她!

蘭亭聲音鏗鏘有力,而這樣的誓言無不讓殿中所有的女子為之陶醉!她們甚至忘記了害怕,停住了腳步,癡癡地看著甯王。

而殿中也不乏有年輕的仕家公子,在沈千染進殿一開始,就被她吸引,看她和蘭亭相互毫無顧忌誓言時,無不羨慕蘭亭的豔福。而此時,眾人皆婉歎,在三年前,沈千染以醜顏著稱,當時,于他們,連多瞧一眼都覺得礙眼,而蘭亭已清清楚楚地告訴殿中的人,在三年前他就無不盼望著沈千染能退婚!

簡章的一句話表明,三年前,無關美醜,已是心系佳人!

難怪甯王會輕易獲得佳人的芳心!

青玉石地上,申柔佳眼皮動了一動,慘白的唇啟啟闔闔想說些什麼,微弱喘息間,似乎耗盡了她最後一絲的力氣,又昏迷過去。

「娘親,我不看了......」聲音哽在喉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滿臉滾灼的熱淚混著髮際冰涼,趙十七再一次淚流滿面,不知道是因為這場面太讓她震憾,還是蘭亭的一番話再次刺穿她的心,她低低呻呤一聲,猛地重紮向趙夫人懷中。

「不看,不看!」趙夫人輕歎一聲,馬上用手擋住了女兒的眼睛,

「哎喲,造孽喲!」同時,趙老夫人傾過身,擋在了孫女的面前,撫慰著趙十七,搖歎著首。

莫忠奇是太醫,幾步上前搭了申柔佳的脈息,朝高世忠道,「高大人,犯人還有一口氣,救不救?”

高世奇見慣這種場面,瞟了一眼地上的申柔佳,「既然皇上吩咐三日後執刑,那就救下!”

殿前投柱,別說是女人,就是在前朝金鑾殿上,文志斌也見識過。只是,方才被高世忠幾個曆眼瞪得有些不自在,便趁機站起身,訕訕道,「這天色都要亮了,不如眾位就此散了!”

趙承恩從對面的兵部的坐位真到趙夫人的身邊,從趙夫人懷中接過妹妹,輕聲道,「娘,讓兒子先送妹妹回去!”

趙十七聽到兄長的聲音,忙偷偷抹淨了臉上的淚,睜著一雙赤紅的雙眼,驚魂未定地揪了趙承恩的衣袖,惶聲,「哥哥,那人怎麼樣了?”

「十七不用怕,沒死!」趙承恩只道妹妹是嚇哭了,一笑用手指彈了一下她的額,「爹娘和兄長都在,十七不用怕!”

「哦,幸好!」趙十七眨了眨眼,狀似噓了一口氣,又忍不住朝那方向瞧去,已不見了蘭亭和沈千染的身影,唯見到幾個武將已把申柔佳抬到一個案桌上,莫忠奇打開藥箱正在處理。

趙承恩撇了撇嘴,心想,死了還更痛快,若被救活了,還在等上三天待刑那才是煎熬。

宮門外,沈千染先上了停在宮門外甯王的轎子。

「高溯,前方執路,閒雜的人退開三丈外!」蘭亭吩咐完,便跨進了轎中。

掀開轎簾間,沈千染一眼就注意到,連車夫都離開了他們的坐轎。她臉上一紅,剛預感到什麼時,蘭亭身上獨有的青草氣息已將她緊緊裹卷住,呯地一聲托住她的後背,身子稍稍一帶,她整個人就被他壓進轎內的軟衿之上。

他抱著她,他甚至不想做更多的動作,直接撕開她的褻褲,急迫地闖進她的身體,就這樣以結合的方式抱著她,親吻著。

唇舌間的每一步地廝磨,仿佛想將她狠狠揉進自己的靈魂中一般。

雖沒有麗水府那日的疼痛,但是她乾澀的身體還沒有對情事開始反應,便被莽撞地沖進來——

她有些受不住,緊皺著眉咬唇,手揪著他的衣角泛著蒼白。

他感到身上人的不適,謂歎一聲,半撐著身體沒有再動,修長而略帶粗繭的指腹撫過她因疼痛深鎖的眉峰,帶著安撫地婆娑,讓她慢慢地適應下來。

沈千染被他如此裸露的眸光吞噬,神色間有些不自在,閉上了眼一會後,又捨不得,便複睜開,撲閃的蝶翼下眸光帶著眷戀,描繪著他每一段深情,輕輕道,「既使將來身處阿鼻地獄,我也唯願與你修成正果!”

他的身體略略鬆懈了下來,輕輕笑開,「方才,申柔佳的那一番話,我真擔心你會介懷!」他將臉埋在她的頸間,牙齒輕輕地啃住她動脈處的血管。

他自已也說不清這是為什麼,僅僅是一種感覺。在這之前,他覺得縱然自已千山萬水地跨越,于她,就是差了那一步。

這其中,珍妃只是個原因之一!他預感著她身上還有一個空間,他從不曾踏進去過,而顯然,她一直戰戰兢兢地守護著!

可方才他闖進她的身體中的那一瞬,他感到,他與她從此靈魂相交融!不會再有間隙!

卯時初,馬車漸駛到了甯王府的大門前。蘭亭沒有下車,依然神色溫柔地抱著她,「我得去暗衛訓練營!”

「暗衛的死因找出來了?」雖然兩人形同夫妻,但被一個年輕男子如嬰兒般抱在懷中,沈千染還是有些不適。

「是的,有一個叛節,在同組的暗衛身上偷偷留了一種記號,透過紫色透明琉璃瓦就可以看到亮光,龍衛就是憑這個找出每個暗衛藏身的地點,一舉拿下!幸虧訓練營有善機會的人,對各種奇門之術都有研究。要不然,也不知道要死多少弟兄!」蘭亭的唇輕輕緩緩地含著她粉色的唇瓣,那能迸出熾人火光的雙眸至始至終沒有從沈千染臉上移開過,「雖然那夜沒有把義淨炸死,但遲早我會把這老禿驢給揪出來!”

暗衛的死因雖查出來,和義淨的關係不大。可義淨突然憑空在宮裡消失,這裡怕有什麼陰謀算計!而且,蘭亭始終有一種預感,這義淨是沖著沈千染來。

只要一天沒找到人,蘭亭一天就安不下心來!

蘭亭將她送到自已的寢房門口,望著視窗透出的燈光,他捧了她的臉,勾著笑痕的唇角無聲揚起:等我!

沈千染回輕輕推開門,

「吱」地一聲,水玉馬上站起身,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驚喜地迎了一去,「小姐,你平安回來就好,我們擔心死了!」水玉、水月、水覓三人皆一晚沒睡,三人等在寢房外的廳裡。

沈千染噱地一聲,她心系兒子,先悄悄走到門邊,輕輕推開門一看,甯天賜正睡在自已的床榻上,帳簾沒有放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傢伙正身體朝天睡得正香。

「昨晚也是念叨你念叨到大半夜,我只好哄她,說一會小姐會去夢中找他,要是他再不睡,小姐在夢找不到人,心裡會急。這才肯閉上眼睡。」水玉笑著上前,幫著沈千染脫去綠色的披衿,擱在一旁。

水覓已倒了杯熱茶,擱在桌子上,「二小姐,喝杯茶潤潤口,我們等了一夜,正想聽聽昨夜裡有什麼奇聞怪事發生呢!”

「我就說,跟甯王在一起,沒什麼好擔心!」水月偷偷地噓了一口氣,站起身問,「小姐,吃過早膳了麼?沒的話,我去把湯端上來,昨晚熬了大半宿!”

沈千染笑著上前把水月拉住,「現在不餓,等賜兒醒來再吃不遲。你們不累麼?在這候了一夜?”

「那我先去拿些包子上來給小姐墊一下肚子,這一夜下來,小姐肯定是累壞了。”

沈千染看窗外的天色,只是微微透亮,想她們三人候了一夜,肯定也是又餓又累,便笑道,「那就一起上吧,我們邊吃邊說說話!”

「我去幫忙!」水覓跟了上去。

水玉聞聲也開始搭桌子,擺碗筷。

水月的手腳很快,馬上端來一大盤熱氣騰騰的包子,小覓手上拿著端盤,上面擱著一大碗的湯。

「比起上回二小姐從麗水府的生煎包,哎......」水玉嘴上雖嫌棄著,但她還是把一個包子吃了個精光。可她擔心沈千染吃不慣,便輕聲道,「二小姐,別吃了,是昨晚蒸的,都有些涼了,還是喝湯吧!”

沈千染並不挑食,靜靜地吃完手中的肉包,方抬眸神情認真的道,「每次吃東西時,就當做吃完這個,接下來有十天吃不到肉了,你就會認為它是人間美味!”

「這是什麼邏輯?」水月失笑,他也不知道她們的二小姐且有時冒出來的一些話是從哪迸出來的。怎麼說也是個二品大員的千金小姐,沈府再不待見她,這些年,倒也沒人敢餓到她!

而她就不同了,經歷了在饑荒的那些歲月,她知道有時候食物會成為人的最簡的的追求,只為了生存!

沈千染淡淡一笑,眼中露出了一片荒涼,許久方輕輕吩咐,「吃完後,快回房去休息吧,以後若我有事,你們不必這樣熬一夜。”

水覓歎一聲,「累也睡不著呀,二小姐,你快說說昨晚是怎麼過的,擔心死我們了!」沈千染這次直接面對的可以一國帝王,她們自然擔心自家小姐吃虧。

沈千染便將昨晚的事細細地說了一遍。

沈千染雖隱過了高世忠在大殿上回答失禁未治癒這一句,但三人都聽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水玉,她跟了沈千染一起去了東越,連她都不知道沈千染竟有這本事,忍不住拍了沈千染的手臂抱怨,「二小姐,原來你還有事瞞著我。還說當我是姐姐,連這樣神奇的本事也不傳授幾分。”

水月睨著她取笑道,「要學也是我學,你動了了針麼,要是失了準頭,還不反人給紮殘了!”

沈千染卟嗤一笑,嗔著點了點水月的腦袋,「虧你還是習醫的,天下哪有這等針法,不過是借著高大人的名氣,唬唬這些人,她們是做賊心虛,心然當真了!”

「二小姐夫,你是說,你與這高大人兩人唱雙簧,瞞天過海?」水玉忙咽下口中的湯,大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是,我下的針只不是尋常的穴位,自始至終,高大人是清醒的!」沈千染臉上閃過一絲愧色,她也沒料到象文志斌這樣德高望重的老臣,居然會找起高世忠的茬。

高世忠是西淩的名臣,以剛正秉直著稱,如今卻因她給人取笑,她心中自是難安。

「啊,可奴婢聽說這高刑檢司秉性剛直,這回怎麼會肯與小姐配合?”

沈千染輕聲道,「爹在走前,曾告訴我,當年高大人與爹是同列三甲,只因高世忠生性耿直,得罪了先帝爺的一些權臣。被抓進了死牢,已經定了罪問斬,並禍及高氏一門。是爹爹力薦先帝重新調查案宗,最終保下高氏一門。爹告訴阿染,這事除了高世忠,連蘭禦謖也不知道當初高世忠冤案,是爹保下的。爹交代我,若有燃眉之急,便可以去找他相助!”

「這也算是因果善緣!」水覓想起當年甯常賢對自已的救命之恩,如今她們與沈千染結下了這一段異姓姐妹情,心中微微感歎,「人還是多積點福好!”

「今日若沒有高大人配合,我未必能輕鬆過關!」申氏和申柔佳還好,想起自已的祖母一心想將她置於死地,眸中變得無波無瀾,「否則,她們聯手一起用謊言栽贓阿染,別說申氏的事是三年前的,就算是沈老夫人死咬住是我不孝在先,我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小姐不用介懷,你自小在沈府裡是什麼處境,我們都瞧得明白。老夫人哪裡是當你親生孫女,比起陌生人還不如!」水玉雙眼猛地泛紅,她心疼地捉住了沈千染的手。

沈千染慘然一笑,笑容飄忽而繁複,若有一天水玉她知道了重生前,沈老夫人如何苛待她和小賜兒,只怕會比她還恨之入骨!

四人吃完後,各自去睡。

沈千染沐浴後,小心翼翼地上了床榻,將兒子輕輕摟在懷中時,那盈入鼻息間的,帶著孩童特有的奶香味,一下就填滿了她的心。

小賜兒睡夢中感到了娘親的味道,蹭了蹭,就蜷在了她的胸口,小嘴兒咂咂兩聲,又睡著了。

母女倆這一睡,就算到了午後。

鐘管家親自跑來找她,說是宮裡來人,讓她去前堂接旨。

沈千染換了一件簡單的裙子,便帶著水玉去接聖旨。

竟是趙公公親自傳旨,與以前傳旨時的神色不同,這一次,趙公公眉目前傳著明顯的冷淡之色。

「沈二小姐,這是皇上賜給你的,你好生留著吧!」趙公公傳完旨意,讓身邊的小公公把手上的一個錦盒遞了上去,冷冷道,「皇上有旨,要沈二小姐親啟!”

沈千染謝主隆恩後,接過了錦盒,在眾人的注目下,輕輕打開。

低首看到的那一剎那,她的神情中透露出嗜血的味道。抬首間,已是淺淺而笑,她小心翼翼地將錦盒裡的東西輕輕的拿了出來,一點一點地攤開呈在了手上。

她裙裾擺動,緩緩行至趙公公的面前,謹聲道,「趙公公,代阿染向皇上說聲謝謝!阿染會好好保存它!並告訴皇上,這禮物,是告訴阿染,多行不義必自斃的道理,阿染謹記下了!」說完,如對待華美的彩帛一般,一抖,整塊就立在了眾人的面前。

一股血腥之氣瞬息撲面而來,鐘管家只是好奇地瞄了一眼,暫態就嚇得腿腳發軟地跌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一手剛好撐在身旁的茶几上,搖晃幾下後,幾個杯盞同時掉落了下來碎開,茶汁四溢!

方才一直捧著錦盒的小太監看到自已面前,一具完整的人皮,甚至皮膚上明顯的絨毛隨著穿空氣的流動輕輕左右飄蕩著,只覺一陣陣濃濃的血腥味暫態灌進鼻息沖入胃腹,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饒是趙公公一生賜死多少的人,此時也被沈千染的氣勢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他無法置信地瞪著眼前年僅十七歲的少女,他想換成任何一個人,既使神色再鎮定,也無法用雙手穩穩地拿這一新制的死人皮!

此時,他代表的是帝王的身份,所以,他決不能在氣勢上輸給一個少女!

趙公公狠狠地吸了一口氣,一甩拂塵,閃過一絲難解地的冷笑,近乎猙獰,「咱家一定將話帶到,告辭!」也不理昏闕過去的小太監,轉身便大步離去!

鐘管家和大殿中的所有奴才已經嚇得魂飛魄散,此時也顧不得多禮,早就做了鳥獸散,留下沈千染和水玉二人相視一笑。

水玉畢竟是江湖女子,她見趙公公離開後,忙端了盒子上前,欲接過人皮收好,阿染一避,輕輕搖首,「你別動,我來!」她識醫理,若這上面有毒,她懂得及早發現。

沈千染和水玉回到房間,水玉恨得臉都皺成一團,「那皇帝也太可惡了,竟把人皮送到甯王府,這府裡一定會開了鍋,指不定會編排出什麼事來!”

沈千染臉上沒有怒意,她托著頜輕輕思忖片刻道,「水玉,蘭禦謖不是多此一舉的人。這張人皮肯定有什麼用處!”

水玉唬了一跳,「那讓我一把火把它燒了,省得留在眼前看著鬧心!”

沈千染輕輕搖首,若有所思道,「皇上御賜的東西哪能說燒就燒,而且,明知他是有目的的,我們要是燒了,就無法見招拆招了!”

蘭亭連著兩日沒有回甯王府,因為沈千染收到了一張人皮,整個甯王府都罩在一層深深的陰霾之中,尤其令甯王府上下的奴婢感到詭異的是,他們未來的王妃不僅一點也不懼,而是成日呆在王爺的書房裡,天天拿著一張人皮研究。

尤其是有一晚深夜,沈千染站在書房的臺階之上,高舉著一張人皮對著月色細細端詳著,恰好被府中巡邏的侍衛瞧見,當時只嚇得那些侍衛以為他們的甯王王妃被鬼上了身。

他們把這事報告給鐘管家,鐘管家心裡虛著,思忖著,不會是他們的王妃那日接旨後,被嚇出了毛病。

可不對呀,若是怕,怎麼會一個人深更半夜拿著一張死人皮玩?莫不是中了邪?

也不象呀,這兩日府裡頭人心惶惶的,他也擔心他們的王妃出什麼狀況,他還親自上陣,偷偷地觀察了她一陣,瞧著他們的王妃言行舉止正常,吃飯睡覺皆沒有不妥之處。

王爺不回府,別的事還好辦,但王妃的事,他可是做不了主的。鐘管家左右踱著,抓破了腦袋也不知道怎麼辦,總不能去請和尚道姑來念經?

到了第三日,刑檢司派人來王府,說是申柔佳明日便執刑,她說死前想見上沈千染一面。

沈千染當時也沒有應承,只讓他們回話說或許會去。她心思沉重,總覺得這裡面有什麼聯繫,卻一直抓不到要領。思忖間,不知不覺地又到了書房。

沈千染看到擱在桌上的那一具人皮,在清晨的陽下泛著微微的青光,福至心靈,對身邊的水玉道,「拿一塊紫琉璃來,儘量挑薄的透明度好些的。”

水玉想她從沈府帶過來的東西裡,並沒有紫琉璃,便找鐘管家要,鐘管家倒毫不含糊,馬上找來一聲巴掌大的琉璃壁。

沈千染吩咐水玉關好書房的門,又熄滅了書房的燈,透著琉璃壁往人皮上一瞧,暫態驚出一身冷汗。

只見那一張人皮上,寫滿了金色的符咒,一字字皆米粒大小,在琉璃壁的光澤中,透著金色的光茫。

微弱的光線中,水玉察覺到沈千染有些異狀,接過沈千染手中的琉璃壁,一看,暫態也被嚇到,略顯失儀的表情,眸中掠起了一絲感到前路越來越黑暗的恐懼,「二小姐,這到底是什麼邪物!”

沈千染走近人皮,透過琉璃壁細細地看著,聞言冷冷一笑,冰涼涼地開口,「不是邪物,這符咒肯定是針對我的。如果我沒猜錯,應該就是蘭亭一直想捉的那個義淨大師!”

「那我們怎麼辦?」水玉更加慌亂,這樣的事透著詭異,只怕比對付蘭禦謖還更難。

沈千染重生後,在東越三年,在藥莊慢慢上軌後,她也花了不少時間去研究那些亂力怪神的東西。她想,一個人的重生,不可能沒有一絲的異常,肯定在她的身上發生了超自然的力量。

她雖認不得眼的這些字元,但也知道,這上面的字元這決不會是普通的超度亡魂的往生咒!

沈千染走到窗邊,推開窗,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後,神色自定,「不用緊張,讓我想想!」既然這球扔了過來,她自然能接得住!

黃昏時,沈千染突然換上一件白裙子,帶了水玉準備去死牢探望申柔佳。

水玉一個下午神色不安,「二小姐,我們真的是去捉義淨那老禿驢?」有時,她真的猜不透沈千染的自信到底從哪裡來。

「不是我們捉,是引他出來,讓蘭亭的人活捉他!」沈千染拍拍水玉的肩,安慰道,「別擔心,我沒事!”

「你確定他在哪?」水玉一直提議這事找甯王商良,沈千染心想,若是蘭亭察覺出半分,也不會允許自已去冒這樣的險,可她不想錯過。

「嗯,當然!你隨我來就是,等我進了死牢時,半個時辰不出來,你就喊高大人一起進去接我便是!」沈千染笑笑,不再言語。

難怪蘭亭的暗衛都找不到義淨的下落,她想,義淨肯定是躲在了刑檢司的死牢之中。

高世忠不僅是個嚴官,對刑檢也有一套。他創建的西淩的死牢,連蘭亭的暗衛也無法輕易混進。她很早前就聽過,西淩的死牢只有一個入口,建在地下,牢內的四壁是用天燃的巨石堆建而成,裡面分隔的牢房,一眼過去,一目了然,無法讓人藏身。

既然逃不開,不如迎刃而上——義淨,不如讓我們會一會!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01:48 PM

一百三十三 獄中較量

沈千染尚未走出甯王府,一身黑色勁衣的高溯卻如鬼魅般地出現,他揚手示意沈千染身後急著滿頭大汗的鐘管家離開,鐘管家自然也認得高溯,心裡偷偷地噓了一口氣,兩指夾著衣袖拂去額間密密的汗。朝著高溯一揖,揚聲喝著一眾的奴才退下。

沈千染抬起眼眸,退後一步,平靜說道,「高溯,請你讓開!」說完,欲繞過高溯的身體走開。

高溯身形又是一閃,掠影般再次阻在了沈千染的面前,單肢下跪,謹聲道,「沈二小姐,如今局勢複雜,甯王殿下走前一再吩咐屬下,不得讓二小姐離王府半步!高溯王命在身,請二小姐諒解!”

水玉後退一步,她心中也是矛盾萬分,她不希望自家的小姐去冒險,可這麼多年的相依為命,她又隱隱覺得她的二小姐一定可以化險為夷!

沈千染見高溯低斂眉目,雷打不動地單肢跪著,搖首輕歎道,「高溯,西淩死牢你也知道是什麼地方,只要你們路上護著我,我能平安進去,就能平安出來。”

她不再看她,再一次從高溯的身邊繞過。此時,夕陽已下,她不想在這裡和他多繞口舌。如果高溯再廝纏下去,她便會傳喚出蒼月。

沒想到高溯完全不同于以往暗中護住她的暗衛,他身形一晃,又擋在了她的身前。他抬首,在沈千染不悅眼神詢問下,他回以清澈誠摯的目光,「甯王有令,二小姐的命就是甯王殿下的命!高溯以前曾是甯王的人,但甯王已將高溯賜給沈二小姐,所以,高溯如今就是沈二小姐的人。為了甯王和沈二小姐,高溯拼死也要阻二小姐出府!”

水玉一聽,眼睛不知不覺地看向高溯,她知道這個普通的暗衛僅憑這一句,從此就走進了她家二小姐的心!

沈千染雖然跟蘭亭的時間不長,但也深知,蘭亭身邊的暗衛並不肯聽從自已,甚至對她有一種潛在的敵意。她萬沒料到高溯會朝她說出這樣的肺腑之言。

重生前,沈千染經歷過最信任人的背叛,經歷過親人最無情的鞭韃。重生後,她對人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防憊和冷漠。除了身邊的幾個丫環和蘭亭外,她與人相處時幾乎不苟于言笑,甚至讓人有一種殘缺的美麗。

只有陪伴她最久的水玉知道,沈千染是個極感性的女子,每次遇到人稍對她好,總是覺得這是上天賜給她的一分憐惜。

果然,沈千染上前一步,一手扶起高溯,浮上縹緲輕忽的微笑,坦出了真言,「高溯,我進的是刑檢司的死牢,那是什麼地方相信你也知道,你們的人進不去,可我知道義淨就在那裡面。皇上設下這一局,就是誘我前去,他想通過義淨身上的某些能力探出我娘親的下落,所以,僅自己進去後,給義淨這個機會。義淨得到想要的答案,他才會離開那裡。你們只需要配合,把他捉捕便是。”

女子軟弱無骨的雙手突然觸上他的左臂,高溯心神微微一晃,身軀似有所觸動,胸腔淡淡起伏,手掌間不覺帶了些力度讓自已堅持著單肢下跪的姿勢,斬釘截鐵道,「就因為我們進不去,所以,才不敢留沈二小姐單獨在裡面!」他深吸一口氣,語氣不容置疑,似商榷更似命令,「如果二小姐確定義淨在刑檢司的死牢,那就讓高溯去闖!”

她轉開了臉掩飾眸中一瞬而來的濕意,抿唇扯出一個勉強算得上是笑的弧度,輕聲解釋道,「如今朝庭剛剛喘了一口氣,皇上現在不敢殺我!因為我一死,江南就要死幾萬甚至死幾百萬的災民,到時整個江南局勢又變化得緊張。」沈千染臉上湧起一層淡淡的擔憂,沉聲續道,「高溯,我們誰都不知道甯王什麼時候回來,要是錯過了今晚這個機會,蘭禦謖也會製造另一個機會引我出府!我不可能永遠躲在這裡避不出來,何不趁這個機會誘捕義淨呢?我雖手無縛雞之力,但我不是弱女子,今晚在地牢中,我已經想出辦法對付義淨,你想信我!”

「我是怕萬一,萬一的話......」高溯眼瞼微微跳動,思緒退到一片汪洋大海裡,想起那些七竅被灌了水銀的弟兄,毋庸置疑,他是太想捉義淨了,如果能捉到義淨,就是賠上他一條命他也再所不惜。

暗衛營裡的都知道,雖然是暗衛中的一個叛節,但如果不是義淨突然出現,教授蘭禦謖這種旁門左道的方式捕人,他手下的暗衛不會死傷這麼慘重。

沈千染依然緊緊盯著高溯的雙眼,她的眸中有著超越她此時年歲的沉著和冷靜,「高溯,如果阿染天天躲在甯王府靠大家保護,那需要耗費你們多少的人力和精力?而你們護得我一時,護不了我一世!這個甯王府的大門,我始終要跨出去!相信我,如果我沈千染連這個檻也過不去,也不配站在你們甯王的身邊!」沈千染心下愀然,微一側身,用後背擋住水玉的視線,左手拉開右臂長長的袖襟,突然朝著高溯伸出右手,黯容道,「高溯,你請看!”

高溯細細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氣,他難以置信地瞧著眼前的女子,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認真的看著眼前的女子。

白衣賽雪,肌膚玉潤冰清,黑髮簡單地挽著,這是一張乾淨沉默的鵝蛋臉。雙睫如蝶翼盈盈低垂,唇線溫柔,夕陽下的臉龐蒙著一層溫和的柔光,看起來像水煙下的楊柳一般清靈,讓人怎麼也移不開眼睛。

可就是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居然在忍受這種痛苦前,臉上無一絲的異常。他現在不得不相信蘭亭心儀的女子確有過人之處。

沈千染緩緩入下袖襟,用眼眸微微向高溯示意,別聲張,她擔心水玉看了會沉不住氣。

「少了義淨,甯王就不必派這麼多人保護我,這個險不值得一冒?」沈千染再淡淡的提醒一句,「何況,他們人在我身邊護著,也未必能盡心,何必呢?”

高溯心中豁然明朗,是的,甯王殿下將來的路只怕會比現在更艱難,他們無法耗費大部份暗衛的精力都用在保護沈千染的身上。不如,試一試,或許,沈千染這一役若得勝,不僅會替那死去的暗護報了仇,還會得到眾兄弟的認可!

高溯思忖片刻,毅然點頭道,「好,沈二小姐,我高溯信你一次!”

風搖庭前花木,沈千染默然從高溯身邊走過,走出了甯王府的大門!

刑檢司死牢位於西城外的一座五嶺山上。五嶺山並不高,而是在於險,除了一條上下山的路外,其餘的皆為陡坡,坡上草木不生,皆是巨石。這些巨石經過常年的風吹雨打後,被歲月磨去了棱角,既使是輕功不凡的人,沒有借助一定工具,也無法來去自如。

甯王府的馬車漸漸駛近西城的刑檢司死牢時,夜色已朦朧,淡涼生霧,天地上下仍是一片岑寂,偶露燭火似星星般閃耀在沉沉夜幕中。

沈千染從轎上走下來,看著四周雲霧繚繞,看不清景色,她對身邊的水玉俯耳輕笑道,「月黑風高,倒是作案的好時機!”

水玉「噗哧」一笑,一路中築起的緊張心情暫態緩解。風掠過,水玉感到這裡的氣溫比山下低了幾許,便探進轎內,取了一件銀白的披皮,給沈千染披上。

高世忠因為知道沈千染今晚有探監,特意今晚親自來值守。他率著幾名刑檢司的獄長和獄卒出來。

眾人抬眸探向遠處,看到沈千染沉默地立于一輛輕簡的馬車旁,身後的濃濃白霧成了這幅仕女圖的背景,美人淡淡佇立如臨煙水畫中。沈千染似乎也看到了高世忠,提著雪白的裙裾從薄霧中嫋嫋而來,越走越近時,眾獄卒皆秉息驚歎,若非是事先得到通知,這些常年駐守在山上的獄卒還以為九天仙女下了凡塵。

高世忠一身朝服未褪,顯然是下了朝後直接過來。他朗朗一笑,上前幾步,朝沈千染微微一笑道,「沈二小姐有請!”

沈千染朝高世忠福身,也不多言,淡笑道,「有勞高大人!”

幾名獄卒見沈千染突然綻開的笑靨略為一呆,其中一個年紀稍輕的獄卒忍不住失態的盯著沈千染的臉。

除了大門處有些森嚴外,水玉看到,若非是事先知道這裡是牢獄,否則真以為是到了一處世外小居所。雖然霧色較濃,今晚雲層又厚,她還是看到四處姹紫嫣紅似錦霞,繞過假山,在輕紗翠霧中,還可以看到一株株的紅梅花。

水玉心想,想不到這季節,梅花還能開出花來!

「沈二小姐,對不住了,到這裡,你的丫環就不能進,讓她在外頭候著,老夫帶你進去!」到了一處花園門口時,高世忠站定,臉色尋常地看向水玉。

沈千染朝水玉輕聲道,「你在這等著,我半個時辰內就會出來!”

「好,要是小姐半個時辰不出來,那水玉是不是要找高大人一起進去尋人?」水玉不放心地拿眼看著高世忠。

高世忠臉上毫無不悅之意,嚴肅的臉倒有了一絲的笑意,「倒是個忠僕,好。你就在這候半時辰,若半個時辰你家小姐不出來,老夫奉陪!”

沈千染隨著高世忠和一個獄卒進了園子後,高世忠對她說,「這牢裡機關重重,有些花草尤其看似乎鮮豔很可能是有毒的,所以,二小姐進了園子要跟緊些,別亂觸摸!”

「是,高大人!”

到了園中的一處花台處時,一個獄卒從懷裡掏出了一把鎖,水前幾步,掀開掛下來的密密麻麻的蔓藤枝,露出了一道石門。沈千染方歎這處難怪被稱為死牢,連門都不易被發現。

高世忠呵呵一笑,似乎猜到沈千染想什麼,他待獄卒開了鎖打開石門後,做了一個請的手式後,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謹色,「通常死囚犯人進出時,都是被蒙著臉!沈二小姐是貴客,老夫自然不願唐突了!”

沈千染自然明白高世忠話裡所透的要求她對這裡一切保密的話意,福身後,神情認真的道,「高大人,請放心!”

獄卒開路,沈千染走中間,高世忠斷後,三人行了很短的路,甚至沒有拐彎,下了臺階,就可以看到一間間的牢獄,四周一目了然,一人一間,男女並不隔區。

獄卒直接領她到一間靠石壁的牢房前,他拍了拍牢門的一鎖,沒有一絲波痕的聲音響起,「喂,七號,有人來探監!”

「探監......」申柔佳半夢半醒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呻吟一聲,蜷了蜷一時發冷一時又發熱的身子,頭上傳來的裂痛讓她連動都不想動,只哼了一句,「誰呀......」

「開鎖吧,讓我進去!」沈千染看到申柔佳整個人弓成一團紮在稻草堆裡。

「二......二小姐,按我們牢裡的規距,探監是不開鎖的。但如果堅持要開鎖,那犯人發瘋時,被傷的話,我們是不管的。」這裡關的都是死刑犯,若有暴力事件發生,而獄卒一時難以控制時,獄卒只會迅速撤退,很快,會從專用的細管裡噴出一些麻痹人體四肢的煙霧,等一刻鐘後,確定了牢房中的人全部被迷倒時,方會打開牢門,讓獄卒進來探情況!

申柔佳猛地聽到沈千染的聲音,昏沉中整個人激醒了過來。她不顧頭上的裂痛,極力想撐起身體,雖然說手上關節的脫臼已被制好,但還是使不出力。

在死前,她對所有的過往,哪一步走錯算錯,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唯獨是她如何懷上孩子,她始終是想不透。她不想帶著這個疑惑走完這個人生。

所以,明日執刑,典獄長問她有何心願時,她提出最後想見的人是沈千染。但她並沒有把握沈千染會真的來見自已。

「你放心吧,她傷不了我!」沈千染說話時,眸光是看向高世忠。

高世忠朝裡面瞧了幾眼,這裡的女囚犯進來時,身體髮膚都被檢查過,是沒有能力帶著利器進來。何況瞧這樣子,那申柔佳也沒有能力再傷人。

「開門!」在沈千染執著的眸光下,高世忠終於點頭。

牢門開掉時,牢頭指了指門口的一條半臂粗的繩索,「有事拉一拉繩子!”

沈千染微微一笑,「多謝牢頭大哥!」又朝高世忠一福身,「高大人,有勞您了!”

沈千染目送二人退出時,她方推開鐵門,走了進去。

申柔佳做夢都盼著沈千染來,但看到她一臉盈盈的笑朝著走來時,眸光似水又似刃,一股發自內心的恐懼感向四肢百骸滲去,她強忍著眼眶酸脹,沒有閉上眼避開她。

她掙扎了一下,其實也沒有力氣掙扎,內心裡如海翻騰,也不知道何時起,她變得如此害怕眼前的女子!

她極力地隱藏著這種這她變得軟弱無力的情緒,嘴角用力扯出一絲嗤笑道,「你果然刻薄,連最後送行的一杯水灑也不肯帶!”

「我備的東西,你敢吃?」她緩緩蹲在申柔佳的身前,俯近她,兩人呼吸交錯,近得可以看到對方瞳孔中的自已,她眼中閃爍著冷漠的光澤,「住了三天的牢房,膽子也長毛了?”

「現在,我有什麼不敢的,最好你一杯酒毒死我,省得明日我在大街上,給人潑了臭水後還要拉著去砍腦袋。」她胸口極悶,呼吸也略有吃力,額頭處好象疼得更要爆裂似地,連晃一下腦袋都覺得不堪重負,忍不住呻吟出聲。

沈千染冷冷地欣賞著申柔佳痛苦的模樣,「現在只死你們父女倆人算便宜了!」當年,甯家可是死了三百余人,她不知道前世申柔佳究竟對她有什麼恨,申柔佳要用這麼多無辜的性命去填。

沈千染站在她的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微弱的油燈下,申柔佳的臉呈著詭異的紅,眼睛上方紅腫,壓住了上眼皮,讓她那一雙秋剪般的雙眼完全失去了神彩。沈千染知道,那是因為這裡的條件太差,以至她的傷口受到些感染。

「明天死的還有我爹,你是不是也盼著,快點捉到我的兄長?」無法言喻的苦澀感在她的胸腔蔓延開來,想不到,三年後她的父兄還是受她所累。

尤其是兄長,在蒼州時,已經混得有聲有色,當時已有不少的蒼州大戶人家小姐對她的兄長有意,是她,硬生生地撕裂了她兄長的人生!

申柔佳忍受著心中的強烈自責,慘笑中卻極力保持著聲線的平靜,可最終發出的聲音,嘶啞得不象自已,「我兄長不會輕易給你捉到的,你等著,只要有機會,他一定會替我報仇!”

就憑現在的申軒玉?沈千染無聲笑開!此時的申軒玉早已被賭磨光了前世的靈氣,就如申柔佳,前世是高高在上的貴妃,而這一世,卻成為了一個低賤的藝妓!

想及此,沈千染先是詭異一笑,而後,美眸流轉看定申柔佳,那眸中竟帶了悲天憫人之色,如看著垂死掙扎的螻蟻,「如果我是你,我會期望他走得遠遠的,最好躲到一個無人的小山村去過平平淡淡地生活。”

申柔佳被沈千染的眸光一晃,不知不覺地從唇角出溢出一句,「平淡活著......」她廢力地抬首看著眼前的女子,她的眼睛也疼得曆害,有些視物不清,她伸出一隻手揉了揉一邊的眼睛,卻拉扯到額間的傷口,痛得她呻吟了一聲,半會緩不會氣來。

「能告訴我,那江南彩帛是你動的手腳麼?」這一點她亦百思不解,莫非,沈千染是從第一次與她見面開始,就開始算計她?

沈千染搖首,輕笑,「這個留給你好好回憶回憶,從你處心積慮地想奪走屬於我的東西開始,你就會知道,我們的戰場從什麼時候開始!”

「奪走?」申柔佳微有如陷入某種回憶裡,想起第一次踏進沈家大門的那一刻起,從外堂進到內堂,一路換了幾個婆子和丫環執路,雖沒有富麗堂皇,但那種讓人進入大戶人家的感覺一直揪得她的心臟一縮一緊!

當她行跪拜禮後,抬起頭來,卻只是看到一個穿了一身綾羅綢緞,卻一臉農婦樣的老太婆時,她抑制著沉痛的胸口,眸中波光變得依稀不穩,臉上有裂開的神慟——為什麼,這麼平凡的人,卻過上如此讓她羨慕的生活!

「我從進來開始,只會呆半個時辰!」沈千染淡淡地打斷她的冥想,「你讓我來,不是想知道你腹中那團肉的爹是誰麼?”

申柔佳暫態激醒了過來,她一時忘了疼痛,一咕嚕地起身,痛得咧牙連吸幾口冷氣後,咬牙問,「你告訴我,我是如何懷上這孩子的!」現在她也冷靜下來回想,她的月事好象這個月沒來。

沈千染低低地笑開,提醒她,「你和秦之遙還有蘭宵合作後,秦之遙教你如何模仿,而蘭宵呢,一星期是不是來玩你一次?”

申柔佳只覺得胸口裂開似的疼痛,「你......一切都知道?」她躺在那裡看著沈千染,昏暗的光線使得她看上去如墮入阿鼻祖的九天仙女,沾上了地獄的魔性,美麗無雙又無比冷酷,陰暗!

「如果我不知道,我會送你進六皇子?自然,我知道你的去處,不過,你也要感謝我,如果不是我讓裡面的人救你,沈家那夜後,你被他玩殘帶回後院,你就可能熬不過去!是我,下了死令,要她一定把你給救活!」對申柔佳,從她離開蘭郡王府時,她就從沒逃脫過她的視線!

「是誰,是白嬤嬤還是誰?」後院中懂得醫術的人太多,她根不無法推測是哪一個人!

「這個你不必知道!」沈千染冷冷而笑,她當然不會告訴她,是她借助了蘭亭的力量,裡面的醫女中有一個是蘭亭的暗衛。

「那這個跟我懷孕有什麼關係?」申柔佳亦知,此時追究這個已毫無價值,她馬上換了話題,「我是怎麼懷上孩子?”

沈千染陌然的臉上裂開一絲笑意,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你每次被人玩後,她會幫你治療,在第一次,你疼得昏過去幾天不醒,她就刺穿了你的處女膜!”

申柔佳驚得冷顫連連,是的,她每次被蘭宵傷後,都痛得死去活來,哪會注意到被人悄然破了身。

「然後,她會用軟毛刷刮出你後庭的穢物。而後,裝在一個小竹管中,」沈千染陰戾臉上寫滿乖張的笑,她纖纖如玉的手輕輕地從申柔佳的大腿一路滑到她的腿根之處,而後,指著申柔佳的中央,道:「插進你的體入,植入你的子宮,暢通無阻。”

沈千染頓了頓,剛想接著說,卻不經意間看到申柔佳紅腫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正牢牢盯著她,那瞳孔中浮著一抹妖冶的血紅色,似乎將一股幾乎無法抑制的深重怒氣和怨恨狠狠地鎖在眸中,只要稍一眨眼,便噴勃出來。

她笑了笑,一字一頓道:「看來,不需要我再解釋,你已經聽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申柔佳喃喃自語,她把自己蜷縮在稻草堆裡,雙手緊緊地摟著一團乾枯的稻草在胸前狠狠地揪著,心口徹骨的寒冷和尖銳的疼痛一波一波地漫上來,在後院那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裡,她以為那已經是人間最慘絕的事,原來,還有她不知的更慘絕人寰的事!

「哦,還有呢!」沈千染語調忽地一轉,柔緩的嗓音中多出幾分調侃意味,「還有,你每次傷後,塞進你後tiang的羊腸裡,除了一些讓你傷口癒合的藥外,最主要的成份是讓你更好的受孕。”

原來,她體內的骨肉竟是六皇子的骨肉,她突然激起一種希望,茫然地掙扎著,「我要去找皇上,我懷的是皇家的血脈,我不死,我不要死!」她急促地呼吸著,象失水的魚,絕望地,大口大口地吞吐著,她一遍遍地告訴自已,只要讓這裡的人告訴蘭禦謖,那她就有機會活下來!

「是麼?」沈千染看著申柔佳臉上千般變化,如施捨般沒有打亂申柔佳的冥想,心中冷笑。

她有著兩世的記憶,在她的記憶中,除蘭錦外,蘭禦謖對自已的親身骨肉雖淡薄,但並不噬殺。就算是前世,蘭陵逼宮,最後落得身死的也只有柳貴妃,蘭陵僅是被流放!

而今世,蘭陵已發動了兩次宮變,蘭禦謖依然放過他。對蘭宵的雲池山弒君,蘭禦謖還是選擇了忍。

而蘭亭,在皇宮中暗藏暗衛,被全體揪出,若蘭禦謖要追究亦是謀逆之罪,最後蘭禦謖也僅僅解去了蘭亭的兵權。

顯然,在蘭禦謖的眼中,一個未出生的骨血和自已的親生骨肉相比,他肯定會選擇後者。

看夠了申柔佳時喜進悲,時而巔狂的樣子後,終於啟聲打斷,「皇上知道你腹中骨肉是六皇子的!」沈千染嘴角掛著笑,漂亮的眼睛卻仿佛結了冰。

「啊......那我是不是不用死了?」申柔佳竟是喜極而泣,她神色中帶著迷惘又摻雜著一絲激動,竟有些語無倫次,「六皇子他沒有子嗣,這......這可是他唯一的孩子,他他他......一定會要這孩子!”

是的!是的!明日行刑,她可以向刑檢司的命官提出,她腹中的是龍血,那她一定能夠活下來!

一想到這裡,她再也控不住地狂笑,指著沈千染得意忘形地嚷著,「沈千染,我應感謝你,哈哈,哈哈,我肚子裡有龍血了......我有皇孫傍身了......」女子帶著尖聲刺耳的笑聲在石牢裡發出磣人的回音,終於引起別的牢房的囚犯的不滿,有幾個已經開始咒駡,他們全是快死的人,對於別人的生死悲痛,他們沒有任何的興趣,有些更麻木的死囚只是蜷了蜷身子,掩住了耳朵。

「你覺得蘭宵會認為這孩子是他的麼?」沈千染先是一聲冷笑,漠然看著申柔佳,如看一場笑話,「你真天真,你受孕的日子恰巧就在你進宮前的那幾天,六皇子會以為,你被帝王蘭禦謖所寵倖,那他還會要這個野種麼?”

就是因為蘭禦謖太清楚,一旦他留下申柔佳腹中的骨肉,疑心重的蘭宵定會認為,蘭禦謖是想保住自已的骨肉。

所以,在金殿之上,蘭禦謖毫不猶豫地從她的手中接過屠刀!

雖然她也猜不到蘭宵事後知道,申柔佳的腹中的骨肉可能是自已的,他心裡到底會怎麼想,但以蘭宵這麼多年甯從女子後庭而入,也不願過正常人的生活,說明,孩子在他的心中是個禁地。

「不,不,皇上他沒有寵幸過我,我我......」唇瓣啟啟闔闔間,臉色越來越灰敗,仿佛沙漠中的人,歷盡三天三夜找到了一片綠州,可走近時,方發現那僅僅是海市蜃樓。

「那日在金殿之上,莫忠奇道出你具體的受孕日子,而後傳了穩婆!你知道在西淩皇宮,帝妃或皇子寵倖過的女子是不受穩婆驗身的,怕傷及龍脈!而你卻被穩婆驗了身,你知道這代表什麼麼?」沈千染冷冷而笑,在申柔佳驚恐的搖首中殘忍地告訴她,「皇上這是暗示,你腹中的骨血與龍脈無關!”

完了,一切都完了!

「沈千染,你是個地獄惡靈,你真該下地獄!」悲痛、絕望覆滿心田,她心痛得尖聲慘叫,再也忍受不住,猛地挺身,額頭處一陣撕裂的痛楚,鮮血暫態彌漫出紗布,流進了雙眸,閉眼間,鮮血和眼水混和著從眼角漫出,仿佛是瞳孔盡處被捅破碎裂了。

「地獄我早就去過,可我爬出來了。申柔佳,別把自已當成是弱者,你從來也不是,如果你有機會,你會比我更狠!」她再次俯下身,伸出左手,兩指狠狠捏住她的下頜,逼向她,四目相對中,她與她都看到對方眸中的恨!

她緩緩起身,發洩出久遠以來抑制到深層的厭惡,她痛快淋漓地斥責著,「至少,我沈千染冤有頭,債有主,只追究欠了自已的人!而你,一旦有機會咬人,你會把所有你痛恨的,或是與你痛恨之人有關的都置於死地!如果我是惡靈,那你就是萬惡之源!」沈千染陰側的笑又從唇角綻開,眸中透著明晃晃地嗜血殘忍,「你以為明天你只是解脫麼?不,你的練獄才剛剛開始!你只配永遠呆在地獄中身受地獄烈火,不入六界,不入輪回!直到地獄為空,地藏王成佛!”

「沈千染,你也會有報應的!」申柔佳髮絲淩亂,指著她,臉上帶著鬼魅般地笑,狠狠地回敬著,「你也會報應,沈千染,你殺了我腹中的孩子,上天就會用你的孩子的血來洗刷你的罪孽......」

沈千染的心倏地被抽離,仿若心臟一瞬間被五爪掏出,她根本無法再聽她多說一個字,一腳狠狠地踩在申柔佳的臉上!

不,她不是踩,而是用全身的力量集中在腳底上,狠狠地輾著她的額上的傷口——

腳下的人疼得全身抽蓄,黑淒淒的髮絲、乾裂的嘴唇兀自在她的腳底顫抖,雙手無力地掰著沈千染的腳,象一隻瀕臨死亡的魚在沙灘上反抗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腳下的人早已昏死了過去,沈千染的呼吸終於漸漸地平息下來,牢籠裡再次陷入沉寂時,她終於移開了腳,微微踉蹌幾步,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她閉上眼,一手輕輕撫著胸口,沿著石壁一點一點地下滑,最後,坐了下來。

恍惚中,她似乎抱著賜兒來到一個空曠的草地中,她和賜兒高興地摘滿天遍野的杜鵑花。突然,小賜兒眨著天真浪漫的眼眸指著遠方,「娘親......」

她循眼一看,似乎看到一個灰袍的僧人朝著她漸漸地走近,他的眸光帶著悲天憫人——

她反射地動了動右手指,心中虛弱地念了一聲,「賜兒......」

如同螞蟻啃噬骸骨,竟然是一種戰慄到極致的疼,那灰袍僧人恍如碎末般地在她的眼前碎裂,穿心的疼痛將她的神智抽回,沒有藍天,沒有碧野,沒有賜兒——

她沒有睜開眼,甚至呼吸也悄然變得平靜......

她等待著,來自意識深層的較量!

果然,耳絆響起一陣梵音,在每次她感到意識疏離時,她就狠狠地攥緊手指,指心裡的銀針已經完全陷入她的指甲中,一動,就像是萬千的噬骨將她從美夢中帶回。

「告訴老納,你是如何死的?」聲如靡靡之音,餘音繞著天地飄蕩,如來自西方的佛法訟念。

縱然沈千染是完全處於清醒狀態,她也沒料到義淨第一句話問的竟是這個問題。

沈千染心一顫,周身暫態如墜冰窖,仿佛又回到了農莊的地窖中,申氏狠狠地高舉著小賜兒,而她的頭被郭嬤嬤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擊打在土牆上,血蜿蜒而下......

她保持著沉默——

那日她知道申氏人皮上的符咒後,雖看不懂符號的代表的意思,但她大體瞭解,這是屬於密宗的一種。道行高深地密宗,可以通過梵音,可以麻痹人的心智,讓她可以回答施法者的任何一個問題。

而沈千染是醫者,她知道,既使再強大的一種念力,也無法穿透一個神智清醒的人的思想中。她不會法術,唯一能破解義淨心咒的,只有讓疼痛讓自已清醒。

她事先就用半寸長的銀針從指心中刺入,留下一小截銀針在指甲縫裡,當遇到最梵唱時,她就去摳動指心處的銀針,讓巨痛保持清醒。

心中的絞痛中,讓她不自覺地緊歸攥緊了掌心,疼痛暫態將腦海中的所有畫面清除,沈千染驀然明白。

義淨不需要她回答,他可以進入她的思想,在發問後,便讀出她腦海裡所看到的!

她以為,蘭禦謖設下這最後一道陰謀,只是想從她的思想裡套出她母親的下落,如今看來,義淨的道法遠遠高於她所想。他似乎知道自已與常人不同。

那方才一念間,顯然,義淨已經知道她曾經是個已經死過的人——

無妨,就算你道高一丈,也休想穿透我沈千染重重的心壘,她悄然深深地呼吸,讓自已的心一點一點地沉靜下來!

「你母親此時身在何方?」就在隔壁的牢房中,義淨如坐禪。他雙目闔著,兩手放鬆呈蓮花狀的擱在雙膝上。他的嘴唇至始自終沒有動過。

他閉著眼,仿佛看到一個畫面,一群群的異族的人在走在大工業街上,那些人是清一色的琉璃眸,一個銀髮女子牽著一個墨發如謫仙般的男子在一家家的擺滿各種銀飾的小攤著流連著......

突然,畫面詭異一變,變得霧氣茫茫,在一條冒著暖氣的小河中,他似乎聽到一個女子的笑聲,這如銀鈴般的笑聲,讓他軟軟如墜夢境,溫柔纏綿——

他撥開眼前的霧氣,欲上前探一個究竟。

穿過層層霧氣中,終於他看到水面上若有若無地浮著了團漆黑的東西,他蹙著眉,凝神看著。

驀然,霧氣突然散開,如佛光照滿大地般,眼前的一切變得清晰可見。同時,他亦看清,水面上浮著的是一個女孩子子的長髮,他微微吃了一驚,正想發問時,而前的女子突然以極快的速度站起了身——

水像是突然變淺一般只及女子的足裸之處,女子嬌嬈、曲張優美的身體一絲不掛地呈在他的眼前,藕節般的玉臂朝他輕輕揚動,朱唇輕啟帶著極致的柔媚,「大師,三日相伴之恩,柔佳至死不忘。明日柔佳即要行刑了,柔佳無以回報,願以身相許!”

氣息暫態打亂,義淨猛地後退了一步,眼前的畫面卻一變,熏香渺渺縈繞的香閨,碧綠紗幔無風而動,墨染屏風上全是一具具嬌嬈濃豔的女子消魂體態,錦簾掛幕緩緩拉開,一張圓型的大床上,申柔佳躺大紅的軟衿之上,柳腰細擺,雪白的雙峰傲挺著,眼波淡淡流轉著,玉臂緩緩伸起,手上勾著一件灰色的僧袍——

「大師,你看我美麼?」她朝著他肆無忌憚地張開大腿,讓那一處完全清晰可見,她朝他浪笑著,眸中帶著氤氳濕氣,紅唇中慢慢溢出女子的婉轉呻呤,「來呀,在柔佳死前,不如,我們做一場野鴛鴦......」

義淨看著她手中輕舉的一件僧袍,似乎是自已的,風吹過,他感到有些涼沁,低頭一瞧——

「噗——」一口鮮血從義淨胸口沖出,直噴出一丈之外......



一百三十四 心的魔障

義淨低頭時,只見自已光裸著身體,雙腿中間,一個女子曲膝低首跪著,那一身傾天的桔紅華服,如此熟悉如此耀眼。

義淨張開嘴試圖喚出那熟悉的名字,卻在啟闔間一個字也叫不出來,血從張開的嘴裡流溢出,一滴一滴地濺落在那女子的衣服上,她終於抬起了頭看向他,那臉色蒼白得如同死人,她緊緊咬著唇瓣,象在強迫自已忍著不哭,可是一直彌漫在眼眶的淚兒轉呀轉呢地,終於流了下來,哀怨聲帶著盪氣迴腸地淒涼,「原來,你不是不想要我,而是,你無法要我!”

義淨怔怔地循著她的眼光,看到自已身下身下光禿禿地一處時,倒吸了一口冷氣,記憶象囚在魔盒裡般全被釋放出來......

「不——」義淨慘叫一聲,他掩住耳朵,一聲佛謁後,喃喃自語,「身如是法,一切是場夢,一切是幻像,一切是鏡像......」

可既是堵住耳朵,閉上眼睛,他依然能看到,那女子仰著首,嘴裡一張一馳,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可是,他卻聽懂了!

他茫茫然地睜開眼,鬆開了手,低著頭,慘澹地喚,「阿蘿,是你麼?你到現在還不願原諒我......」

「這三千煩惱絲不要也罷!」她答非所問,虛弱地笑開,微微撐著身體站起,她的唇抖得曆害,與他眸光交纏,恍然中,她的臉象夜間枯萎的芸花般緩緩地枯萎,頭髮亦開始一根根地飄落,直至光潔,一身華美的衣裙如潮夕般地由上而下的褪變,最後變了一件青灰色的尼姑寬袍。

「阿蘿,不要!」他想上前抱住那傷心可憐的女子,他想安慰她,可是那女子卻後退了一步,怔怔地看著他......接著,她的衣袍下方淡淡地冒出青煙,緩緩地化為明火,一點一點地向上燃燒......

「阿蘿,快跑,快跑——」他神情破開,帶了一絲隱隱的狂亂,連連地驚叫!

而她卻像是對外界失了感應一般,任由著衣袍的大火彌漫全身。

他拼命地想伸出手抓她,可她卻如一縷空氣,一碰就散......

他胸口一陣翻湧,壓抑地輕輕咳嗽一聲,喉間有一陣腥甜的之氣還是壓制不住地噴了出來!

血未吐盡,耳絆似乎傳來一聲女子柔媚的嗤笑,眼前火光卷著那女子同時消失不見,而申柔佳赤著身子一步一步地從榻上走下來,她擺動了纖細的腰,如無骨的蛇般熨近,玉臂纏上他的脖子,輕輕朝著他的耳朵吐著溫軟的氣息,嬌嗔,「大師既是方外之人,又何懼自已身無寸縷?”

玉淨滿臉愧色,伸出雙手推開,卻在一觸到女子柔軟的肌膚時,全身的力氣暫態被抽光了,全身的血氣橫沖,掛在他身上的申柔佳一邊用身體輕輕蹭著他,一邊輕輕笑開,「大師,您果然寶刀未老!”

玉淨不明所以,順著申柔佳的玉指所指的方向,低首一瞧,只見身下不知從何跳出來的那混物已然站立,他又羞又愧又驚又喜,身不知所在,心潮更加混亂!

他一邊急急地欲推開無骨盤在他身上的申柔佳,一邊四處尋找著方才那女子,口中竟亂喚,「阿蘿,阿蘿,有了,有了——」

「六根不淨,就是個俗人。既是俗人,又何懼男歡女愛?既是男歡女愛,又何必在意與誰?」申柔佳吃吃一笑,楚楚美眸含煙地看著義淨,玉臂摟上了他的腰,胸口的柔軟如蜻蜓點水般地觸碰著他的身體,欲迎故縱中,將他扯到大床中央。

「不要——」血脈賁張,席捲著一股陌生的欲流將他的神智燃燒焚淨,他眸光錯亂,神情巔狂,此時心神皆亂——

義淨吐出第一口血時,沈千染已悄然站起身,她輕輕走到隔牆邊,看著義淨已橫躺到地上,微弱的油燈下,也能清楚地看到義淨雙頰桃紅地喘著粗氣,口中不停地叫著,「阿蘿,阿蘿!”

她知道,義淨此時已陷入魔障,反被自已的意念反噬,陷入了自已的幻境之中。

「阿蘿?」沈千染輕聲自語一句,她心中有些疑惑,為什麼義淨一個得道的高僧,會對女色反應如此強烈,以至產生心魔,連自已都掙脫不開,難道他曾在女色上犯過戒?

這女子的閨名喚阿蘿?

她不再多做停留,一手輕輕推開鐵門,走出了申柔佳的牢房。抬手輕輕拉了一下門口處的那條繩索,便加快了腳步走到牢籠唯一出口的石門邊,果然,牢頭打開了門,看到她安然無恙,點頭憨厚一笑,「二小姐,你出來的正及時,你府上的奴婢說你再不出來,她就要衝進來了。”

「有勞了!」沈千染微一頜首,抬首間,見月色冗沉,好象是要下雨了!

「二小姐,讓小的領你出去!」牢頭關上石門後,鎖上了門。

「你不進去查探一下牢裡有什麼事?」沈千染略感意外。

「能有什麼事呢?小的瞧您頭髮,衣裳皆齊整!」牢頭極有經驗地瞧了她一下,呵呵乾笑了幾聲,指了指路,「沈二小姐請!”

沈千染出來時,遠遠看到了坐立不安的水玉,忙將手隱到了身後,臉上笑意盈盈。

「二小姐,二小姐!」水玉聲音略急,撒了腿就迎了上去,雙手一把扣住沈千染的雙肩,上下左右地審視了一遍。

確定沈千染平安無事,突然覺得莫名的酸楚湧上來,激得眼中淚水滾滾而下,抽噎,「二小姐,時辰早就超過了,奴婢心裡急,可高大人卻信誓旦旦地說你平安無事!」水玉這些年早已不需要自稱奴婢了,可這時候心裡一急,就忘了。

「這不是平安出來了?」高世忠聲音有些悠遠,沈千染一看,只見他從另一個視角的死角走了出來。

沈千染突然有些明白,這牢裡肯定還有什麼名堂所在,在外頭的人可能會清楚地知道或聽到裡面發生過什麼事。

這也是刑訊的一種手段,或許犯人死不招認時,或是真遇到冤案時,在遇到親人探視後,在死前,很可能會把真相向親人全盤托出。

難怪高世忠掌管刑檢司後,破了很多西淩大案要案!

沈千染朝水玉安撫一笑,抽出肩膀,朝著水玉身後的高世忠福身,「高大人,今日之恩,阿染銘記在心!”

「不必客氣,沈二小姐,以後這種地方老夫還是勸你少進為妙。」高世忠微微一笑。

沈千染出了刑檢司大獄時,高溯馬上迎了上去,兩個眸光一會,皆知,事情進展一切順利。

馬車速度不快,開得很平穩。沈千染安靜地靠在車窗邊,看著窗外的幽暗夜色。夜風掠過,吹拂起她的碎發,氤氳的濕氣撲面而來。

初時,水玉只道沈千染有些累,也不打擾,待看到馬車偶爾一顛簸時,雖然臉上依舊淡淡,但她呼吸就會停滯了一下,似乎在隱忍著些什麼。

水玉又覺得到沈千染從上轎開始,有一隻手自始至終地沒有動彈過。她又悄悄注意一陣後,突然跪到沈千染的面前,神色認真道,「二小姐,把手給我!”

「幹嘛呢,好端端的跪什麼,起來!」沈千染回過神來,雖朝著水玉燦顏一笑,可她的神色有些蒼白無力,兩鬢間涔涔汗珠,雙唇緊抿皆讓水玉斷定,自已的二小姐肯定是受了傷。

沈千染伸出一隻手欲扶起水玉,水玉卻眼疾手快探向她的另一隻手,沈千染被輕輕一觸碰,便疼得倒吸一口冷氣,眼淚刷地就飆了出來。

那只手暫態疼得探不住地亂顫——

在水玉的堅持下,沈千染只好輕輕一歎,將手伸到了水玉的面前。

「二小姐,你是怎麼弄的?」水玉看到白色的袖襟依然潔白如初,可掀開一瞧,原來裡面套住了一件不透水的籠紗,水玉越發覺得不妙,她小心翼翼地解開籠紗口綁死的地方,將籠紗解開,露出了整個手臂,方看到裡面血淋淋直透褻衣裡整個袖管,水玉失聲就哭了出來,沈千染的整個手指已腫得不成樣,而傷口出只是凝結著一個小米粒大的血滴,她連碰都不敢再碰那指心上的傷,她的唇顫得曆害,以至語不成聲,「二小姐,這麼小的傷口,怎麼會流這麼多的血?”

「沒事,我就怕你大驚小怪!」沈千染有些吃力地動了動手,幾縷沾濕的頭髮貼在她臉龐上,更加襯得雙眸皓如明月。

水玉越看越心驚,神情上驚疑、不安、抱怨交替著,「你就會瞞著我,蒙得這麼緊,誰瞧得出來呀......」

「只是疼了一些,這些血流不死人!當年比這更痛百倍的我都經歷過,這些小傷有什麼值得你流眼淚!」沈千染有些廢力地把身子靠在窗邊。

她之前特意穿了一件白衫,讓人可以一目了然,她身上是否有傷。

她做這等準備,就是以防萬一被人瞧出她用刺傷自已的方式保持神智。

她怕她如蒼月一般,被人抹去一些記憶,最終把什麼都忘記!

只是她沒料到,一切進展如此順利,義淨卻被自已的心魔反噬,讓她輕鬆地全身而退。

她看著指心,心想,整根針已完全沒入,要挑出裡頭的針,恐怕要費一番心思了。

水玉想起,彼時在東越,沈千染生完賜兒後,全身毒發,疼得日夜難寢,臉色更加蒼白,垂下眼瞼微微顫抖,「小姐,是不是很疼呀!」她又不敢碰沈千染,蜷在轎身的一旁哭得象個孩子一般直抽蓄著。

「坐吧,我跟你說說方才的事,有意思著呢!」沈千染無耐地朝水玉搖搖首,調侃道,「還江湖女俠呢,還哭鼻子!”

「誰說跑江湖的就不能哭了?何況,我不跑江湖很多年了!」水玉坐好,抹了抹淚,有些不好意思,「說吧,我在外頭等了好久,一直好奇著呢!”

沈千染隱她與義淨之間的較量,只把她與申柔佳之間的事,詳細地告訴了水玉。

「二小姐,你說,明日問斬,申柔佳那賤人會不會真被砍了腦袋?”

沈千染沉默良久,方開口道,「不好說,決定權在六皇子蘭宵那。」沈千染能探出所有人的心思,唯獨她始終不明白這個亦正亦邪的六皇子蘭宵。

水玉不解,「為什麼決定權在六皇子?二小姐你解釋一下,奴婢不明白!”

「申柔佳受孕是在入宮前後,從理上說,那就有可能是蘭宵的,也有可能是蘭禦謖的。可我知道,絕不會是蘭禦謖的!”

「為什麼?申柔佳她進宮這麼久,以她的性子肯定是卯足了勁想被皇上寵倖!”

「這是另一碼,我認定不是蘭禦謖的,是因為,從里安公主的事上看,蘭禦謖很可能長期服用一種藥,所以,他能抵抗得住我在里安身上下的迷藥!」以她對蘭禦謖的瞭解,如果他和里安*,那里安是絕無生機,可既然里安活著,就說明,蘭禦謖躲過了那一劫!

「只是,我無法確定,蘭宵知不知道蘭禦謖不能令女子懷孕的事實。如果蘭宵知情,那很可能,他明天會去法場救下申柔佳,也有可能不去!如果不知情,那以他多疑的性子決對會認為申柔佳懷上的是蘭禦謖的!申柔佳必死無疑!”

水玉終於聽出一些思緒,可她馬上就不明白了,便問,「如果六皇子知道蘭禦謖不能令女子有身孕,知道申柔佳腹中的孩子是自已的,而蘭禦謖卻下令斬殺申柔佳,那他不是恨死了蘭禦謖?」她曾聽沈千染說,蘭禦謖雖是對沈家無情,對後宮的妃嬪無義,但他有一點異于史上暴君,他不弒子!

「這就是蘭禦謖的高明所在!如果他不殺,那蘭宵肯定會認為蘭禦謖連他玩過女人也染指!如果他殺,那蘭宵在知道蘭禦謖不能生育的情況下,就有可能去保住那個自已的孩子。不知道為什麼,我始終感覺,蘭禦謖對蘭宵是心含疼惜和愧疚的,他也不希望蘭宵一生無子,所以,申柔佳懷孕之事,他當場傳了太醫在金殿上就診,更讓太醫報出申柔佳確定的受孕期,只是他萬萬沒料到,時間在最尷尬的時候。在他傳穩婆時,就說明他在宣佈,這孩子不是皇家的骨血,其實,他是用這種方式告訴蘭宵,這孩子不是他的!”

「這就是變相告訴蘭宵,你想怎麼處置你的親生兒子,是你的事?」水玉雖然有些明白,但仔細想了後,又覺得一頭霧水,只覺得天家的父子人倫比起民間的複雜深奧多了。

最後,只能搖首期翼,「我希望不要便宜了申柔佳!」水玉想起當年申柔佳的步步緊逼,輕歎一聲,似有感慨,「明日她死不死,這得看她的命了,如果連十分之一的生機也讓她占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只能說老天爺太眷戀她了!”

沈千染冷漠地看著窗外的濃霧,容顏如暮雨殘雲,泛著幽冷之光,「不,是老天爺覺得她惡事太多,報應不夠,要讓她多受一些磨難才讓她死去!”

馬車外親自執韁的高溯神情冷滯,眼睛緊緊地盯著前方的路,好象絲毫沒有聽到車廂內傳出兩個女子的對話。

一路順暢至甯王府門口,沈千染下了馬車,並不急著進去,反而駐足轉身看著高溯,似乎有話要說。

高溯陰鷙的眼循了四方後,「二小姐,有事請放心交給高溯!”

沈千染走進一步,輕聲吩咐,「你馬上去東城外五十裡的芒杏村找到沈家的舊宅,幫我一把火燒了那,尤其是後院的地窖,把它填平了!」沈家舊宅是沈越山剛中狀元時,帶著一家人從江南搬遷到了京城中,那是根本沒有銀子購買京城的宅院,沈老夫人便在五十裡外的農莊是購買了一處暫居。

「是,二小姐!」高溯雙手一揖,忍不住低頭瞧向沈千染的手,只見那袖口處已經是血染一片。手指通常流的血不多,而這麼多的血,可見當時,沈千染下手有多重!

「對了,潛在刑檢司死牢外的暗衛除了要防龍衛,還要防趙家的人!」沈千染微微蹙眉,她腦中一直在想著阿蘿這個名字,她有一種感覺,這個女子似乎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可怎麼想也毫無頭緒。

「二小姐請放心!」高溯終於忍不住提醒,「二小姐,你的手快點去治療!”

「多謝,你去吧,我沒事!”

沈千染轉身進了甯王府,她想,既然義淨知道她的來歷,這事就比她預料要複雜上百倍,是該對蘭亭道出她重生之事了,否則,她擔心變化來臨時,會讓蘭亭措手不及!

剛至前殿,鐘管家便是一臉慌張地迎了上來,那氣喘噓噓的模樣,好象是一路狂奔過來。竄到沈千染身前時,連衣袍都來不及掀起,雙膝一彎便跪了下來,一臉疾色道,「王妃您回來就好,王爺不在,您也不在,老奴這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什麼事?」沈千染眸色寒冷,神色肅然,方才她進府前,看到府門外停靠著一個四人坐的馬車,極像是珍妃的馬車,她心裡就開始有不好的欲感!

「王妃,您剛出門沒多久,珍妃娘娘來看小世子,可王妃府上的丫環不讓珍妃娘娘進甯王的院子,堵在門口,說沒有王妃的命令,她們是不會讓珍妃娘娘靠近小世子一丈之內!」鐘管家一邊說著,一邊抹著額際的汗,這一夜幾乎讓他給跪死。

沈千染心底的笑意雨後春筍般地湧上眼睛,她直聲讚歎,「不錯是我的好姐妹,做得好!」珍妃想見賜兒,無論她是帶著什麼心思見,她都不會讓珍妃如願!

沈千染大步走向甯王的寢房,鐘管家一邊跟著一邊報告著方才的情形,「一邊是不肯讓她們進,一邊是偏要進。奴才上前勸了珍妃,說要不等王妃和王爺回來再說,可珍妃娘娘還是不肯聽。讓府裡的侍衛把那水月綁了,他們哪敢綁王妃的人呀,珍妃一生氣,就賞了奴才一巴掌。後來,兩邊的人都堵在打上了。娘娘身邊的一個小太監想闖,結果被水月姑娘踢斷了腿,水月姑娘還拿了劍,說,誰再敢闖,就是砍斷了!”

「做得好!」沈千染又誇了一句後不語,她沉澱心思繼續前行,一路走過多少的樓臺亭榭,看到府裡的侍衛似乎沒有受珍妃的影響,依然有秩序地在府中巡邏。

而丫環和婆子故意提著燈籠忙忙碌碌地穿梭著,看到她時,都行跪禮。有些膽子小的,頭埋得很低,有些婆子請安時,有點瑟瑟不安,有些膽子大的略有些姿色的,瞧她時,竟有三分的興災樂禍。

她想,在她進王府前,這王府都是鐘管家所掌管,而她進了王府,雖說蘭亭為了表示對她的重視,連自已的院落都騰出來。但畢竟名不正言不順,有些略有心思的丫環,多少會有感覺不舒服或是不伏低的心思。

雖說她和蘭亭早就商良好,待自已的兄長安排好父母回到京城時,她便會在她兄長的祝福下,與蘭亭成親。

但這些奴才哪裡知道這些?只怕都會如珍妃所想,迎為妻,奔為妾,個個暗地裡都會取笑她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女人!

她嘴角挑起一抹涼薄之笑,猛然紮住腳步,轉身吩咐身後的鐘管家,「把府裡所有的奴才和侍衛都叫到我的院子前!」今日,她要在這裡震住所有的人,讓她們知道,這甯王府是她做的主,既使是珍妃來了也只能是客!

將來,任誰進了甯王府,也只能按她的規距來辦,誰想越過規距,府裡的管事、丫環婆子、侍衛都要按她定下的規距阻擋,而不是採取避開的態度,好象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般,在府裡各自忙著。

只要誰敢違抗她的命令,那就滾出她的甯王府!

穿過扇形的石門,沈千染遠遠就看到水月和水覓二人一人持一把劍,月光下,象個門神般站著,而珍妃竟悠閒地坐在院子外的一張太師椅上,身邊站著六個太監和宮女。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沈二小姐回來了!”

眾人看到,沈千染一席白裙踩著月色疾步地朝著她們走來。

在見到沈千染的那一剎那,珍妃心中翻翻著無法言喻的複雜情感,若說以前,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只怕恨不得飲盡她的血,啖盡她的肉!

但經過那日皇宮夜宴,她看到沈千染在重重圍堵下,反敗為勝,她忍不住用了另一種視覺去看待沈千染!告訴自已,那不過是一張與甯常安相似的臉,而不是甯常安!

一旦人的心思轉了另一種態度,便會越來越覺得所窺探的人並不是從前那樣令人可惡可恨。

她甚至覺得沈千染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下沒有順天應命,而是殺出一條血路,活得如此光彩照人。

尤其之後,她克意去打聽了沈千染母子的事,聽了甯天賜救了文臣相之事,更是對那孩子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她很想抱一抱自已的親孫子。同時,也不得不佩服沈千染把孩子培養得那般出色。

這三天三夜來,她一邊反思自已的過往的點點滴滴,一邊思忖著蘭亭對沈千染的愛!

她知道,她和沈千染之間,如果她不肯主動地跨出求和的這一步,她只會失去兒子和孫子!

可她畢竟是高高在上的帝妃,雖極想見,但讓她自降身份去求沈千染她一時又放不下身份!苦苦熬了三日後,終於等到消息,說沈千染急匆匆地離開了甯王府。

她馬上就帶著人殺到。她也沒有指望甯天賜會喚她一聲皇祖母,只要能讓她抱一下,她就感到心滿意足了。畢竟到了她這年紀,多數人早就兒孫滿堂,而她僅有蘭亭這一個孩子!可萬沒想到,沈千染會回來這麼快!

可既然撞到了,想起過往一切確實自已理虧,只好展開淡淡的笑意,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沈千染似早已預知她的來意,極早朝旁微微一閃避開,連斜視一眼也吝賜,直接視而不見地從她身邊走過。

「二小姐,你回來了!」水月瞧了沈千染血染的袖襟,吃了一驚,「你受傷了?”

沈千染像個天神一般巡視著門前的一堆螻蟻蒼生,聲音中透著冷颯,「水玉,我先進去看賜兒,誰敢闖進來,直接殺了!”

沈千染視而不見讓珍妃臉上閃過一絲的怒色,但她還是忍,她今日來之前,已經打定心思,如若撞上了,她不會再與沈千染起衝突!

可聽到沈千染當著眾人的面下了這樣的死令,那她的面子何存?

莫說她是一個堂堂的帝妃,就沖著她是蘭亭的親生母妃來說,沈千染也不能如此對她無禮!

「站住,」珍妃猛地站起身,上前幾步,凝視著月光那張在惡夢裡出現多次的臉,「是哪家的規距教你如此對待自已的婆婆?”

「婆婆?」一抹嘲諷涼薄的笑容升起,沈千染驀然失笑,語誅如伐,「珍妃娘娘,我沈千染永遠也不會曾認你這個婆婆,而賜兒,他也永遠不會認你為祖母。在沈千染眼裡,你除了是蘭亭的母妃外,什麼都不是!以後,你最好別來打擾我和賜兒的生活!現在,如果你識相,就快給我滾!”

眾人大吃一驚,她們一生也不曾聽到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珍妃可不是別人,先不論她是一國的帝妃,便沖著她的蘭亭親生的母妃份上,沈千染也不應該說出這樣無禮的話。

眾人也僅僅是在噓歎,除了珍妃帶來的人臉紅耳赤地低咒著沈千染的無禮,王府中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批駁。

繡亞不安地上前一步擋在了珍妃的身前,唯恐珍妃一怒之下沖過去,反而吃了虧。

她亦沒料到沈千染一點情份也不顧念,說出這樣絕情的話,讓人連迴旋的餘地也沒有!

她知道這幾日珍妃茶飯不思,與她兩人說心事時,她也看出珍妃心中有些悔意。她還勸珍妃,她是長輩,如果一個長輩先服了軟,她想,沈千染肯定是會與她冰釋前嫌,畢竟她若想與蘭亭廝守一身,就不能不顧惜珍妃與蘭亭的母子情份。

她眉眼焦灼地看著臉色慘白的珍妃,轉首正色地朝沈千染道,「沈二小姐,娘娘並無惡意,她來,只是做為一個祖母的身份來探視小世子,沈二小姐又何必說出如此傷人的話呢?”

沈千染對繡亞的話恍若未聞,每一回看到珍妃,記憶的淩遲就會讓她想去沈天賜,那樣漂亮的匆匆只活了五年,一句話都不曾開過口,而殺死他的人就在面前。

月色下,一抹似笑非笑,似諷非諷從沈千染的唇角延開,直達眼角眉稍,「珍妃,上次在浴池裡,我沈千染看在蘭亭的份上,已放過你一次。你最好別輕易出現在我的面前,否則,我怕我管不住你已的手——毒死你!”

「毒死我?你竟敢說出如此背逆人倫的話!」珍妃清楚的感到自己心中的築起的堤壩在瓦解,那種欲與她和解的念在消褪,果然是仇人的女兒,今生今世到死也走不到一塊!

珍妃一聲長笑,眸中卻沒有半絲的笑意,「可惜我的兒子不在,要是他在,讓他聽聽,他找的是什麼蛇蠍女人!」眸裡重新灌上仇恨,帶著不死不休,帶著極致的厭憎看著月色下的白衣少女,極致的難以置信讓她的聲音都帶著哆嗦,「沈千染,本宮今日來,本想若有機會,我們好好的把過往放下,從此後,本宮也不會再反對亭兒和你在一起,本宮也誠心地認下你這個媳婦,可你剛才說什麼呢?毒死我?”

這時,鐘管家傳來的人已陸續來了,很多人都聽到了這些話,眾人都難以置信地望向沈千染,一個個臉上都寫滿了無措。

鐘管家本以為王妃回府,那所有的事就迎刃而解,卻想不到,形勢變得更加嚴峻。

月色下,眾人看到沈千染那瞳孔中浮著一抹妖冶的血紅色,似乎吸食了黑夜中的一切邪惡般狠狠地盯著珍妃,一手指著院子的門檻,一字一句地毫不猶豫地重複著方才的話,「你們所有人給我聽著,最好記在心裡!只要我沈千染在甯王府一天,這一道就是你們的死生門!沒有我的命令,誰敢走進一步,必死!」這時她定的第一個規距!

也是她給賜兒設的第一道屏障!她永遠不會忘記,在她去救自已的娘親時,賜兒就是這樣在自已的院子中,被里安劫走!

她不想去探究珍妃的心,她只想用這極端的方式告訴甯王府所有的人,這是她的禁地!既使她不在,也由不得任何人靠近一步!

「王王......妃,您要奴才把人都......」鐘管家已經完全口吃了,他不知道今晚這的形勢是否會難以控制,若造成任何一點傷亡,恐怕,他都吃罪不起。

上回珍妃來王府,他奉了珍妃的命令去傳喚沈千染,結果後來被蘭亭一聲訓斥,告訴她,這府裡從此是沈千染作主,誰來了,只能讓沈千染作主在哪會客。而不是由客來傳喚主人。若再有這事發生,就讓他滾回老家種田。

鐘管家滿懷鬱悶,他雖是鐘家的遠房的族人,但他在甯王府也做了七八年的管家!

「讓他們全部跪在外面候著!」冷冷丟下一句,沈千染頭也不回地進了寢房之中。

「賜兒睡了?」她讓水玉守在外面,吩吩水月進來。

「一早就睡下了,還好外面雖吵,沒影響到小賜兒。」水月瞧了瞧沈千染的袖襟,她不知道沈千染傷到哪,「二小姐,我去拿藥箱!”

「嗯!」沈千染在寢房外的議事廳坐桌邊坐下。上回她的手被珍妃刺傷,她怕小傢伙看到,一直瞞著,待傷好差不多時,才敢拆了紗布,誰知小傢伙醫術高明,就算看到快癒合的傷口,也哭得驚天動地,口齒不清地說這傷很痛痛。

弄得沈千染心又感動,又心疼得半死。

等水月備好一切後,吩咐水月剪去她的衣袖,此時她的手已痛到沿至整個手臂。

沈千染用另一隻手倒了杯茶,僻開臉,放在唇邊慢慢飲了半杯,聽到耳邊傳來低低的抽泣聲時,擱下手中的茶盞,茶水竟未起一絲漣漪,她淡淡瞧了一眼光裸的手臂,因被褻衣上的血所染,整個手臂血淋淋的,她不由失笑,「是血染上罷了!哭什麼,你學過醫術,什麼傷沒見過,可別學水玉!”

「二小姐你可別當我是門外漢,我可不是水玉,這麼一點小針孔的傷能留這麼多的血,你當時是怎麼忍的!」水月用藥水一邊消著毒,一邊強忍著哽咽,「你刺進去的位置,水玉不懂,我可是一清二楚!”

「別哭了,專心幫我把針取出來!」說完,教著水月用磁石引著一個方向,將針慢慢引出來。

可那針一寸一寸的移動,每動一下,沈千染便疼得大汗漓淋,外行的人,只是覺得這不過是針雜到肉裡,水月是醫者,知道沈千染雜的地方正是筋脈之處,比單純的紮進肉疼上百倍。

引針時,要極高的技巧,若不慎傷到手上的筋脈,這一根手指就有可能廢了。

「二小姐,不如讓賜兒來,我可能應付不了!」豆大的汗珠從水月的額上冒出,流經光潔的額頭上,留在了上眼皮,停留片刻後,滴進了眼眶裡,饒是此,水月的眼睛也不敢眨一眨,唯恐一個措手把針的方向引錯了角度。

沈千染疼得大汗淋漓,她咬著牙,許久才從牙縫裡迸發一句,「你能應付,手穩一些,我平常是怎麼教你的,越是關健時候,越要把患者當作是——」

「活屍!」水月深吸一口氣,接了一句,「不必理會患者疼痛、不必有包袱,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鐘管家大喜過望的一聲,「王爺回府了!”

沈千染手微微一抖,心想,是到時候與蘭亭理清她的珍妃的兩世仇恨了。她不想蘭亭夾在她和珍妃之間,但她也要清楚楚地告訴蘭亭,珍妃到底欠了她什麼!她和珍妃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活著是仇人,死了依舊是!一生不會有「原諒」這兩個字!

適巧水月正用磁石吸著,似乎碰到了筋脈,那疼痛如雷擊般直從手指心傳到上手臂,沈千染一時控不住眼淚就飆了出來,連連倒吸了幾口冷氣,氣息方平復了下來。

一抬首間,竟一眼就撞進蘭亭的鳳眸中。他眸光似水,瀲著一潭溫柔靜靜地注視著她,帶著一種隱隱的擔憂的眼神。好不語,靜靜地看著他,像是讀著她每一分神情的變化!

她問自已,如果聽到他為了珍妃而指責她,如果看到他因為她對珍妃的態度而不悅于她,她會如何?

只要一思索,她心裡堵得呼吸不了!

房中忽然沉默下來,一種莫名的氣息在兩個人中間縈繞,窗外的風掠過,帶起枝葉如浪潮般一波一波地湧動著。

蘭亭微微笑開,臉上竟飄上些紅暈,美得就象月色下曇花盛開的那一瞬,使人癡迷而恍惚,「怎麼,幾天不見,不認得我了?”

她微微一怔,難道珍妃離去了?或是,蘭亭並不知道,她方才下了死令不讓珍妃進來探視小賜兒?

蘭亭緩緩走過去,伸出手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漬,輕聲問,「很疼,是不是?”

蘭亭是收到暗衛的消息,一直往回趕,這兩日他一直被蘭禦謖的龍衛纏住,無法脫身,在收到暗衛的消息,說沈千染去了刑檢司死牢時,他就猜到,是蘭禦謖為了防止蘭亭礙事,而讓龍衛傾巢而出,將他困住,目的就是引沈千染去刑檢司的死牢。

未到京城時,已收到消息,沈千染已平安離開死牢,但他還是不放心,想回來看個究竟,誰知暗衛又遞來消息。珍妃因為想見甯天賜,而被沈千染堵在了院子外,兩人產生了口舌衝突。

回到王府中,他跟本連聽珍妃說一句話的時間也等不及,直接就展開輕功,飛進了院中,直到門前,方悄然走了進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01:52 PM

一百三十五 撕心往事

疼麼?疼的是心!既為蘭亭感到心疼,也為自已感到心疼!

因為,她知道,只要前世的一切道出,就意味著,蘭亭將與自已最親的人割裂,那是怎樣的疼——她知道!

她閉上眼睛,感到自己從光明被流放到黑暗之處,看得到他的心,卻同時看到,她與他的幸福......如屣薄冰!

「好了,可以睜開眼睛了......」蘭亭聲線裡帶著呢喃,淺淺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那麼溫暖,低沉聲音帶著寵溺,「瞧,我是不是沒弄疼你!”

沈千染茫茫然地睜開眼,因為流淚,她的眼睛變得更加水亮,越發襯得人明眸皓齒,蒼白的小臉,褪去了素日的冷漠的堅強,多了幾分孩童般的脆弱。

蘭亭兩指夾著銀著在她面前輕輕一晃,眨著炫耀的目光,「怎麼樣?”

那神情模樣象極了小賜兒,惹得她破啼一笑!

「是你把針挑出來?你怎麼會?」她這才注意到,水月不知何時已悄然離開了議事廳。

蘭亭不以為然,抬眸一笑道,「處理多了,自然就駕輕就熟了!」蘭亭擱下針,熟練地從藥箱裡找出藥,小心翼翼地托著她的手背,開始專注處理著她的傷口。

沈千染驀然回想起,在雲池山兩人落水時,她在蘭亭身上發現那麼多的新傷舊患。

瞧那些傷口處理像是極倉促,很有可能是他在與異族對抗時,受了傷,身邊連一個大夫也沒有,逼得他學會動手處理。

蘭亭處理完她手上的傷,好像知道她心裡想什麼,伸出手輕輕捏了一下她紅紅的鼻頭,「暗衛營過來的人,都有學這些基本處理!”

他站起身,將她從椅子上撈起來,抱進懷裡,讓她濕冷的臉貼在自己的胸口上,低聲說:「小丫頭,我都沒怪你私自作決定,你倒哭得象個孩子!”

這些年,多少溫馨的回憶,一點一滴,刻骨銘心,她反手將他緊緊摟住,「蘭亭,你的母妃方才......」

「我知道!」他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一指挑了她後背的一縷長髮,輕輕轉繞著,一圈一圈地纏繞在他的食指上,聲音慵懶,只裝做閒話家常,「賜兒是你辛辛苦苦生下,你有權決定!至於你和母妃之間的恩怨是否能化解,也由著你的心!”

「但你和你母妃之間,她......可能很不開心!」她不敢看他,怕他從她的眼底看到太多的情緒,並強迫自已語聲平常。

「別想了,反正我在母妃眼裡就是個不孝的逆子。」蘭亭皺著眉頭不願深談,他一帶而過,輕描淡寫地說自我調侃一句,「看來,過了今夜,全西淩的人都要笑我蘭亭是個妻奴!”

「你母妃還在外面候著?」她被他低聲下氣的模樣阻得心口一窒!

她的蘭亭在這種情況下,還是走到她的身邊,神態自若地逗著她開心!面對這樣的深情,可她偏生不能用原諒珍妃來回報!

心頭慟起一股強烈的悲傷,絞著柔腸寸寸千千結,結結痛斷腸!

「小丫頭,別再哭了!」蘭亭作勢輕歎一口氣,攥了衣袖一角拭著她的淚,「我這裡哄著一個淚人兒,一會還要出去哄另一個,哎,我說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呢?”

院門外,珍妃如一樁木偶站著,方才蘭亭毫無所戀地沖了進去,那一幕如鑽釘一下一下地慢慢地研磨著她的心。

周圍的奴才婆子個個低首跪著,誰也不敢抬首,唯恐一不小心與珍妃的眸光撞個正著,做了替罪羊。

死死盯著那一處的燈光,她視線模糊,彷彿看到年幼的蘭亭拉聳著小腦袋,帶著額際的傷回來,濃稠的血從髮際沿著太陽穴蜿蜒而下,他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默默地走到她的身前,跪下,小小的臉上閃著脆弱,「母妃,父皇不要兒臣了,母妃,兒臣只有您了......」

「誰傷的?」珍妃嘶聲痛哭,為了兒子哭,也為了她心中那個預感而哭——

果然,小蘭亭從懷裡拿出一個紙鎮,將它放珍妃的手心上,那紙鎮上的尖角上帶著未幹的血濕,上面的雕刻的龍身讓珍妃的心都快嘔了出來。

蘭亭抬首望著珍妃,鳳眸裡閃著不合年紀的冷冽和無情,「母妃,您別哭,兒臣都不哭。母妃,你的心以後要像這紙鎮一樣,就再也不會疼了......」孩子強忍傷痛的眼神似乎直直望進她的心,那一句本不應該由一個孩子說出來的話,亦讓她至死不忘!

可她不行,她是母親,天下沒有一個女人看到自已的親身骨肉受到傷害時,會不哭!

她哭,哭了一天一夜,她恨透了,也就是那一日,她下了決心,終有一日會為兒子討​​回這個公道!

這世間不知道誰欠了誰,誰又負了誰!如果有報應,她悉數吞下,可為何偏偏是她的兒子給了她心口最重的一拳!

並不冷的夜風下,珍妃全身瑟縮著,耳絆似乎響起蘭亭稚嫩的聲音,「母妃,您別傷心,等兒臣長大了,父皇不能給您的,兒臣全會給您!兒臣長大一定會有出息,到那一日,兒臣必許您一生繁華!一世的平安!”

一生繁華!一世的平安!她癡然笑開,滿眶的眼淚卻險些也掉落下來,她仰起頭,竟看到了今晚的濃霧全番消散,月華滿天照著一園的春色,她極力地睜著雙眼,將滿眸酸澀逼了回去!

曾經,這個兒子是那麼讓她驕傲,讓她在柳貴妃的面前一點一點地挺直腰板。

在蘭亭驅逐出異族,保下邊境的長治久安時,一戰成名,讓全西淩人百姓夾道歡迎甯王回京時,她彷彿站在了他兒子肩膀上,高高在上——!

可是,沈千染的出現,顛覆了她所有與兒子之間的一切!

今夜,當著所有的人,她的好兒子又一次在她和沈千染之間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選擇!

如果是那次浴池,因為她先存了傷害之心,而被蘭亭所棄,她認!誰讓她是母親呢?這天下有哪個母親爭得過兒子?

可這次不同,她已後退,委下身段求全,咄咄逼人的是沈千染!

可方才蘭亭連稍一駐足也不曾,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拋棄了她!

反反復複地回味著,像在品償一道毒藥,心彷彿在瞬間裂了開來,撕扯出從未有過的劇痛。第一次感到痛楚是在什麼時候?她早已不記得了。唯記得每次都是沈千染帶給他的。

她突然仰天長笑,她絕望得甚至自棄,她的人生,從丈夫到兒子,全然是一場空!

不,不!不!她不服!

驀然,她從發後撥出那一根銀釵狠狠地指向自已的咽喉,嘶聲大喊,「蘭亭,你出來,如果你不馬上出來,母妃今日就死在這裡!」因為氣極到全身麻木,她甚至沒有發覺,尖銳的釵尾已刺入肌膚,血珠順著釵身一滴一滴地流地下來。

繡亞驚叫一聲,欲攔,亦遲了一步,她雙膝一跪,慌聲哭道,「娘娘,您別衝動,有話慢慢說,三殿下會馬上出來的,您把釵子拿開,太危險了!”

太監和宮女吃了一驚,珍妃在宮裡宮外,一向以冷靜、端儀著稱,如此失態是她們平生首見。

王府所有的侍衛皆傻了,這是他們平素高高在上的珍妃娘娘?竟如民間潑婦般與兒媳不合時,一哭二鬧三上吊?

跪擠在一處的丫環、婆子暫態亂了,低聲交接耳後,她們不知道該如何阻止,只能拼命地嗑頭求著,「娘娘,您不要如此!”

門開時,蘭亭走了出來,眾人偷偷地噓了一口氣,但看到他身後的沈千染時,眾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珍妃眸光淩亂地掃過蘭亭,茫然地,突如箭矢般射向他身後的沈千染,瞳孔凝縮劇動,手中的釵不知不覺得又插進了稍許,聲嘶力竭地喊,「沈千染,你是不是很得意?你將我們母子之情逼到了這個層度!好,今晚我就死在這,看這老天到底會不會成全你!”

「老天?」沈千染一聽,她竟直接跨過蘭亭,快步奔向珍妃,在她一尺之遙駐足,盯著她,皓眸裡血絲彌纏,帶著深恨、鄙夷、憎恨,挾帶著冷酷至極的譏刺,一字一句,「鐘司蕪,你不配得到上天眷戀!如果你想解脫,我勸你,馬上把這釵子狠狠紮進去!”

「阿染——」蘭亭亦倒吸一口冷氣,他眼神滿是心痛地震驚,張了張口,似乎還要在說什麼時,卻全番堵在心口。

「瞧,這就是你給母妃找的好兒媳!但是——」珍妃哈哈哈地笑開了,顫笑中,鬢髮散亂而開,她緩緩放下手上的銀釵,想不到沈千染既便是在蘭亭的面前,也如此張揚,無所顧忌!

好,既是此,那就不要怪她狠心了。她上前一步,與沈千染面對面著,她沈千染,眼裡是森冷的寒光,聲線卻是無比柔軟,帶著輕輕的委屈和哀求,「本宮還是想趁今夜大家都在,與你和解,不為別的,只為了蘭亭,本宮不想他左右為難。沈二小姐,你肯麼?”

珍妃的用心何其毒辣,在這個視角中,只有覺千染可以看到她眼中的惡毒,而所有聽到她聲音的人,都為之側目。

她用這種極端的欺騙方式告訴眾人,她可以為了兒子放下一切恩怨!

如果沈千染拒絕,她不僅會在蘭亭的心口紮下一根刺,並且在人心了,她輸了一切!

她本能地回首,看向身後的蘭亭,四目相撞時,一聲歎息輕溢出唇,他的眸光朦朧中深匿著悲傷,幽邃中蘊藏著痛澀,很快,一切又化作流幻碎影,可她還是讀出了他眼裡隱匿的一絲希翼——

驀然間,渾身猶如被一把火點燃,變得又燒又燙,有如心房包皮下潰爛成膿的痛感死死粘膠著心,壓迫不得釋放,她看著蘭亭的臉,卻一字一句地回答著珍妃的問話,「我沈千染還是那一句,永遠不可能和你和解,除非天翻地覆,江河枯竭!”

「阿染,求你別說了——」鳳眸裡暫態灌滿受傷,有些話心裡知道,但真實地聽到從她嘴裡吐出又是另外一回事。

「求?」珍妃方升起的一股竊喜暫態消失,全身如墮冰窖,唇角原本就的一絲隱笑淡去,她移開一步,看向蘭亭,眸中審視卻又帶著隱約的緊繃害怕,如果這一局再輸,她就真的就徹底失去這個兒子。

她顫著手指著沈千染,看著蘭亭,輕輕地拷問,「蘭亭,如果這個女子有一絲的在意你,她也不會當著所有人的面逼你的親生母親去死!」珍妃緊緊盯著兒子因受傷而迷離恍惚眼神,她知道,她必須給兒子的心口再注上一劑強藥,便是再心疼,她亦殘忍地再添一句,「蘭亭,你堂堂一個皇子,一定非要被這麼一個女人踩在腳底?”

沈千染雙眸突變,赤紅如血,容顏戰慄,再也控不住崩離出來兩世仇怨,大聲嘶吼,「鐘司蕪,你不要逼他去選擇!如果你想知道為什麼,今晚,我就告訴你,讓你知道為什麼我會如此地恨你。但是,從今往後,你將永陷修羅,你的心將沒有片刻的安寧,你會體會到什麼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這樣的沈千染讓珍妃眼斂急跳,有不詳的預感,嘶聲反問,「不就是給你下毒了麼?是,我鐘司蕪認了!可現在不是一切都好了?你的容貌恢復了,而賜兒也是健康可愛?難道你不想把這些恩怨放下,讓所有的人過得舒服一些?何必一定要血淋淋地攤開一切?”

「是麼?」沈千染怒迸哀慟之聲響起,支離破碎,聲如從修羅地獄傳上來,「你以為真的過去了麼?沒有過去,它不像影子一樣一直活在我的心中。”

一瞬而至的懼意、恨意同時燃燒,珍妃瞳孔都在急縮,顫聲道,「是我毀了你的童年,可你的母親呢,何償沒有毀了我和亭兒!不要總是以為僅僅是你一個人受到傷害,沈千染,我知訴你,你母親才是真正的殺人不見血!”

「蘭亭,如果你現在要走,我——不怨你!」她那雙眼眸沒有絲毫的光彩,從內到外的一片苦痛之色氤氳彌漫,黑白分明的瞳仁就像一泓寧靜死水,無瀾地直視著蘭亭,「如果,你不走,那今晚,我有一個往事,告訴你......」

「二小姐,您不要傷心——」水玉哭著,轉首恨恨地看向珍妃,「你說賜兒健康,那你是否知道,小姐身中那麼多的毒,是怎麼把賜兒健康的生下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一記低笑,嘴角掛起絲更深的澀然,亦是更深的殘酷,“讓我把一切告訴你!我不想,不想總是一個人背負了,只是,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夠承受得了……”她不再看他,而是輕輕握起水玉的手輕輕一笑,眼中有著抹超乎年齡的蒼涼之色,眸中再無半絲之前的皓亮, “玉姐,阿染心中始終有一個坎,那就是虧欠了你。這多年來來,你陪在阿染的身邊,一直不離不棄,可阿染害怕,從不敢對你說出過往的一切,唯恐你不肯原諒,捨棄了阿染!今夜,阿染想把一切說出,阿染只求玉姐,承諾阿染一個不離不棄……”話未盡,沈千染已經跪了下來!

水玉大驚失色,驚惶失措地把沈千染整個抱起來,「二小姐,你說什麼呀,你幾時曾欠了我?”

蘭亭心中幾步跨到沈千染的身邊,傾身將她抱起,只見懷中的人唇色青白,臉上,連一絲血色也沒有。

他眉峰緊擰,如此脆弱的沈千染是他第一次見到,雙眸緊緊地凝視著她,俯聲輕問,「你說......」他的臉放大在她的面前,溫熱的氣息撲灑在她濕冷的臉頰上,一點點地暖進她的心,「你是不是還有委屈?”

有!是命運與她開了個極殘忍的玩笑!讓她躺在他的懷中,控訴著他母親的罪孽!可她已經不願再獨自承受了,她的眼角又劃下一連竄的淚,她用眼神輕輕地,她有的!

驀然抬首,眸光深彌,冷喝跪了一地的奴才侍衛,「全部退下,週邊的暗衛全聽著,退出百丈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這裡半步!”

蘭亭的手捋開她額際的濕發,挽了袖襟緩慢而小心地擦拭著她的淚,像是待一個極珍貴而易碎的寶貝,「好,告訴我,我來替你追討!”

「珈蘭寺那夜,我醒後,發現自已被強暴了,我害怕極了,就尖聲叫起來,很快,一個女衛沖了進來,她把你帶走,同時,申姨娘和郭嬤嬤也沖了進來......」

「染兒......你在說什麼?」他托起她的臉,看向她的眼神複雜難辨,他隱隱覺得她陳述的是一件真實的過往,可是,他實在一時間無法消化得了她說的是何意!

因為,他醒來時,明明自已就在那個房間裡,暗衛,是他自已設法聯絡上的。

沈千染嘴角艱難的扯出一抹苦澀的微笑,「申姨娘和郭嬤嬤看到我失貞,她們大聲啼哭,引來了寺中所有的僧人和香客,到了第二日,我在珈蘭寺失貞的事,在京城中被傳遍了!”

珍妃冷笑,「沈二小姐,你要說天書,本宮沒時間奉陪!」珍妃之前還心中尚有餘悸,此時一聽,眸中灌滿冷嘲,只當沈千染得了失心瘋滿口胡謅。

「讓她說——」蘭亭驀然爆喝,剎那的認識,全身如是刀挖的疼痛,肺部彷彿被刺穿,一張嘴便疼,他突然明白了,為何珈蘭寺那夜後,她去點了平安寧,上面有一盞是為一個叫「沈天賜」的孩子所點,雖然這巔覆了他一切所知,但他知道,懷中的女子所說的每一句話是真實的。

“恰逢申柔佳父女三人來沈家,我被申柔佳取笑,說我在珈蘭寺偷會情人,被人發現,便自稱失貞,蘭御風知道後,就來到沈府退了親。爹爹不在,娘親毒又發作,老夫人覺得我把她的臉全丟盡了,把一切的氣都撒在母親身上,把她囚禁了西園之中。當時,我年幼,加上被郭嬤嬤餵了這麼多年的毒,身體極弱,夜漏不斷,所以竟然不知自已懷了五個月的身孕,而身邊唯一體恤的水玉,也因為申姨娘的陷害,被人下了軟筋散,被活活打死,當時的我,竟全信申姨娘的話,讓玉姐她……”沈千染語及此,壓抑地嗚咽出聲,她顫顫地伸出手,似乎隱忍到現在已是極限,“玉姐,玉姐,我對不起你……”她絮絮叨叨的,到後面也不知道自已在說什麼,她只知道身體所有的髒器被掏空了,心裂了,不會跳了!肺撕開了,不會呼吸了!

水玉雖是可一頭地霧水,但她這麼多年相伴在沈千染的身邊,一直知道珈蘭寺是沈千染的心結所在,她用力接住沈千染的手,暖著她冰冷的手心,一聲聲地輕聲安撫,「小姐,你別哭,你一哭,我就想哭......」

蘭亭的心都給沈千染的淚給攪模糊,但此時的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有一種預感,那時的她,獨自跋涉,將是怎麼樣的慘烈才會讓天地為之落淚,最終為這個可憐的女子開啟了另一道的生門。

「被沈老夫人發現懷孕後,我一個人被關進了沈家的北園,那時正逢春末,我一個人在一個破屋裡面呆了幾天幾夜,夜裡頭連一盞燈也沒有.. ....後來,我生下了賜兒,因為我一身是毒,孩子是早產的,生下來時,手腳不能動,連開口哭一聲也不曾......他,他,他叫沈天賜......」她全身顫著,顫著,所有的話全哽在了胸口,吐不出,吞不下,生生地變得了利刃一刀刀,一寸寸地剮著自已的心!

「染兒,我們不說,不說,乖,不說......」蘭亭心神皆亂,抱起了沈千染就往房中跑去,他聽不下去,如果前世的她是這樣活著,他們的緣份是這樣開始的,他寧願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珈蘭寺那一夜,他會向滿天神佛祈願,讓她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成長,嫁為人婦,既使相遇,也是擦肩而過!



一百三十六 撕心往事二

「不,不要把我關在裡面......不要......」仿佛回到彼時,她被沈家的人帶到了那荒園,門「砰」地一聲被關上,接著,厚重的大鎖將她與世隔絕。她開始尖聲嘶叫,突生的一種蠻力讓她一下撐開蘭亭的懷抱,落地時,全身癱軟無力,整個人往前傾,結果重重摔了下去,眼角剛好砸在門框的邊緣。

「染兒......」蘭亭發出一聲如靈魂泣血般的聲音,神魂震盪,身體搖搖欲墜,臉色急劇慘白,豆大的汗從額際滾落「染兒,摔到哪了?疼了沒?天,臉上怎麼那麼多血......」

熱痛灌進她的眼裡,她毫無所覺,此時,她只想掙開一切,帶著她腹中的骨肉逃開——耳邊是子蘭亭慌亂的迭聲,接著被他抱進懷中,沖進她鼻息的香草的味道是那樣的好聞,圈住她的手臂是那麼有力,那麼緊,卻那麼的顫抖,他的聲音都好像快要震碎了,「讓我看看,乖,不要動。”

「二小姐,我去拿藥箱,我去拿藥箱......」水玉哭得全身發顫,雙腿無力,連滾帶爬地跑去了院中,去找水月拿藥箱。

沈千染對他的話沒有反應,發現怎麼掙也掙不開時,她絕望了!像是耳目皆失聰般,對外界失了感應般毫無所覺,她團著身子瑟瑟發抖,一句句地溢出讓人神魂皆碎地話,「太冷了,太空了,地獄也有靈魂相伴的,可這裡沒有,我一個人關在裡面,整整呆了兩個多月......」她眸光毫無焦聚地看著蘭亭,脆弱傍惶無依地喃喃自語,「可我連瘋都不敢,我肚子裡有孩子,他已經會動了......」

她的淚象冰棱般一滴一滴地全打在他的心中,帶來的是比悲傷還要哀愁的痛楚,比恐怖還壓抑的窒息!蘭亭淚流滿面,抱著她,全身戰粟如篩,臉上因痛苦扭曲如惡鬼。如有人拿著鋒利的刀將他的心一刀一刀慢慢剜開,恐懼、森嚴、疼痛佈滿他臉上的每一寸肌膚,他雙手捧著她的臉,戰戰兢兢地一點一點地舔去她眼角和血和淚,他搜盡世間所有的言辭想去撫慰她的悲傷,卻發現,人間已沒有力量去撫平這樣一股摧枯拉朽的傷痛!

「染兒,忘了,忘了好麼?」他捧著她的臉,如癡如狂地描遍她蒼白灰敗的眉眼,他從來沒有這樣恨自已如此無知無覺地的錯過一世,恨那個私自隱瞞住一切的暗衛——

既使今生,天網恢恢,那個女衛已被他處於極刑而死,可他依舊恨不得沖入地獄,連她的靈魂也要將她撕個粉碎!

「二小姐,你醒醒,一切是夢,你有水玉,有賜兒,有三殿下,我們都在......」水玉很快提了藥箱出來,她站在沈千染的身後,輕輕地一下一下地拍著沈千染的後背,她不停地試圖安撫下她的情緒。

“忘?怎麼能忘?有我的小賜兒的回憶,我怎麼會忘?”她猛地推開他,對上他拼命地搖首,心如刀絞,幾近癲狂,卻偏偏得保持清醒,“蘭亭,那是你的骨肉,你應該知道,你應該知道的,這世間還有一個我們的孩子,他雖然不會說話,不會動,可他很聰明,你傷心時,他話用眼睛安慰你,叫你不要哭,你難受時,他會對你笑,所以,我們不能把他忘了,不能!不能……”她拼命地搖著首,她想搖去那種天崩地裂的疼痛,她疼得呻吟,不是因為眼角疼,而是她的心太疼太疼了——

一瞬間,他的瞳眸仿佛被掏成空白,他整個人慢慢地,慢慢地佝僂下來,最後曲成團跪倒她面前,「好,我們不忘,我和你一起記住他,他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是不是?”

珍妃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最後嘴角掠了點微紋,語含譏誚,「蘭亭,你不要被她騙了,她什麼時候有兩個孩子了?是不是她魔障了,胡編亂造也有個度!孩子?除了她在東越生下的賜兒,她什麼時候又懷了?編一個不存在的孩子來說三道四,你信?”

「不存在的孩子?不存在的孩子......」沈千染低低重複一句,心裡一下就沉浸在冰水中,所有的悲痛都凝成霜,反而讓她安靜了下來!

她低低呤笑地注視著珍妃,她臉色是平靜地,嘴角還噙著笑。她一點一點地推開蘭亭,緩緩地站起身,她的神情恍如夜下驚魂帶著生人勿近的氣息,一步一步地靠近珍妃,眼中一片空洞,「鐘司蕪,賜兒從出生開始唯一一次離開北園,你知道是什麼時候麼?”

珍妃並不看她,她眸光落在蘭亭淚流滿面的臉上,在她的記憶中,她沒有看過這孩子哭過,甚至連出生時,也不似其它的嬰兒大聲啼哭。

沈千染一雙唇乾涸蒼白,眼角一縷豔紅的血顯得特別驚心,水玉駭怕,此時的沈千染象極了囚禁沈老夫人的那一夜!

「蘭禦謖賜婚,把申姨娘的女兒沈千雪賜給七殿下蘭錦,是你帶著皇上的旨意來到沈家,要沈家每一個人的生辰八字,看看有沒有人和蘭妃生辰犯沖。當時,你高高在上,坐在沈府內堂之上,接受眾人的膜拜!接著,你滿臉歡暢的笑,說要見一見傳說中,我沈千染失貞後生下的那個殘兒。」她嘴角輕輕裂開,眸中無光看不出悲喜,「殘兒......」

蘭亭一瞬間恍惚,只覺得那一聲呼喚不同往常,仿佛沈千染已經用盡所有絕望,如芸花凋零前最後一瞬綻放,淒豔讓人不知所措。

珍妃毫無所慟地轉過臉,眸光有些僵硬呆板,聲音無波無痕,「沈二小姐,本宮對你的故弄玄虛實在不感興趣,想來,只有本宮這傻兒子會陪著你哭,陪著你傻!」在申茹被廢前,她對沈千染瞭若指掌,如果不是皇宮夜宴,她甚至以為沈千染躲過了珈蘭寺那一夜。

何況,蘭禦謖怎麼會把沈家一個庶出的小姐賜婚給他最寶貝的兒子?

蘭亭驚痛,霍然起身,雙目中似有火焰要噴薄欲出,「母妃,你閉嘴!”

「賜兒被抱上來時,你當眾嘲笑,說他眼睛雖生得好,可惜就是一團廢肉......」她抖動著長長的睫毛,她不想在這個女人面前流淚,她竭力去忘記那湧起的一幕幕酸楚的往事,極力用著平靜地語氣,「珍妃娘娘,當時,你知道我是什麼心情麼?我......沒有生氣,因為在沈家人的眼中,我沈千染是沈家的一個笑柄,是西淩最大的一個笑話,而賜兒在沈家人的眼裡確確實實是一團廢肉——」最後那兩個字廢力吐出時,她生生地吞下了漫上咽喉的一股腥甜,倏地閉上了雙眼!

蘭亭沖上前抱住她,他無法探知沈千染在平平靜靜說這一句話時,她的心是怎麼樣的裂痛!

她自嘲地似哭似笑,看著珍妃時,水光讓她的眸變得光線盈動,怔怔凝望了她良久良久,竟是溫柔一笑,「可我現在覺得,上天並不薄,至少,上天用無聲的一種方式來懲罰你的無知和狠毒,終有一日,你會知道,你廢盡心思毒死的,用盡惡毒取笑的,是你親生的孫子!」她上前一步,看著她的眼睛似是千里冰封般,一點一點地在凝結著,「地獄有一種花,它叫蔓妙珠蓮,開在往生之路上,它的花香會讓人憶起所有罪孽。珍妃娘娘,就算你今天掩耳盜鈴,但死後,你的靈魂也會知道你曾經犯下了什麼罪孽......」

沈千染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緊閉的雙目緩緩而開,但卻將蒼涼的目光投向蘭亭,嘴角緩慢裂開一絲帶著血的微笑,「我只是覺得怨,怨老天的不公平,我的賜兒何其無辜,降生在我這個如此無用的母親的懷裡,讓他受盡所有人的恥笑,而我竟連為他討一個公道的勇氣也沒有!”

當時,聽到「殘兒」時,沈老夫人先是朝著她陰側側一笑,而後上前討好地告訴珍妃,沈千染不過是個庶出女兒,其實,不必讓她出來接旨。

那時的她,畏畏縮縮,一句也不敢反抗,唯恐因此被沈老夫人厭棄,將她趕出沈府。

她在所有人的譏笑中倉惶地抱著賜兒想逃離,可看到賜兒的眼睛時,她絕望了,因為她從賜兒的眼中看到了受傷。

「不,你不是,你做得很好,你獨自把賜兒帶大......」蘭亭強自斂下悲傷,捧住她的小臉,神色一柔,撫了撫她的唇瓣,輕輕拭去她嘴角的鮮血,突然笑開,眼角眉稍處盡是溫柔,「所以,上天憐惜你,給了你一次重生。相信我,現在的甯天賜也是彼時的沈天賜!”

「不......不一樣!」沈千染驀然一驚,她的重生後,所有人在她心中都一樣,唯獨那個孩子,她會把他永遠地藏在一個角落,既便再痛她也要去緬懷,因為,她既怕歲月無情,更怕時光溫柔,一點一點地把他從自已的心中帶走。

在那冰冷的地窖中,她的孩子沈天賜死前的兩道眸光,象兩道不同方向的力絞著她的心,象要把她的心血擰乾似的,「那孩子,他太可憐了,他五歲了,還沒有現在的賜兒高......我太絕望了,我以為,我只要乖乖聽話,不給大人丟臉,總有一天,他們會認我的,總有一會會接受我的賜兒的。我和賜兒是他們的親生骨肉呀......老夫人把我們關在北園,一天只送一個人的飯,她太狠了,太狠了,她想活活餓死那孩子......」她猛地蒙住雙眼,眼角剛剛凝結住的傷口再次裂開,血彌漫進她的眼眶中,她用手胡亂地擦了一下,混著淚滾滾而下,血紅血紅的兩條從眼中流下,伴著她唇邊詭異的哭聲,「蘭亭,我恨透了,我恨透了,比起這世間任何人,她更該死——」

蘭亭一陣陣的心悸,疼得幾乎喊了出來,此時,他除了抱她、親她、什麼也做不了!數于她的惡夢他走不進,撕不開,無法救贖!他痛,痛得從四肢到百骸,從皮肉到筋骨,一點點斷裂破碎!

她哭著,如果哭能把沈天賜哭回,她願如孟姜女哭倒長城!

如果流血可以喚回心愛的沈天賜,她願化身為修羅,負天負地負盡蒼生,也再所不惜——

眼前的視物開始變形,前世今生的鏡象在眼前交替著,如夢似幻地侵襲著她的大腦神經,她猶自掙扎,狠狠地咬破下唇,疼痛讓她的神智稍稍變得清醒,抬首間卻看到月光下,冷著一張臉如看一場戲的珍妃,仿佛有什麼在她的體內炸開,炸的她靈魂在不停震顫,她尖叫一聲,猛然推開蘭亭,象一隻發了瘋的獵豹一般撲向珍妃——

蘭亭如風掠來,但沈千染已經死死將珍妃壓在身下,仇恨的記憶像是開了閘般,一幕一幕地翻憶起,在珍妃的驚惶失措下,一口咬住了她的脖子!

珍妃完全措手不及,被沈千染推倒,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她狠狠的揪住沈千染的頭髮想把她從身上推開,卻發現一伸出間,她的手被一隻有力的手臂牢牢控住,轉眼一瞧,倒吸了一口難以置信的冷氣,她的雙眸有如燈花一爆,瞬間的怒炎歸結到泯滅的灰冷。

她緩緩地移開臉不去看,也不願去揣測此時蘭亭的內心,她聽到自已的皮肉被咬開的聲音,鮮血從破開的血管處,被人一口一口地吸出......

夜空仿如一股邪惡的力量要將她吸入一個深淵,一個黑暗無比的森森峽谷!

蘭亭摁住珍妃的手的那一剎,仿佛是把鏽鈍的刀子在他心窩深處狠狠剜了數刀,連血帶肉,合著筋脈俱損,終於,他清楚知道——

為什麼他的阿染一直在推開他!不讓他靠近,也不願走進他的心!

相愛後,為什麼寧願獨自舔傷,死死地守著一塊禁地!

時間象血液一樣,緩緩在在流逝,生命在疼痛中一絲一絲透支,空氣中迷漫著沉沉的死亡氣息。

月光終於隱入了厚厚的雲層,把黑暗灑向人間。蘭亭神思木然地鬆開珍妃的手,捏住了沈千染的雙肩,欲把她從珍妃的身上抱起,「染兒......」他用力地啟齒,「染兒......」

「蘭亭......」沈千染緩緩仰起面來,一條濃稠的血絲緩緩地從嘴角掛了下來,臉神情中帶著一絲疑惑,似乎在細細辯認著眼前的鏡象,是在哪一個時空。

慢慢地,慢慢地,那渙散的眸光開始一點一點地凝聚起來。

終於,她緩緩地站起身,俯視著地上的珍妃,冷然一笑,她用袖襟拭去眼角的血珠,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睜開時,雙眸光晶瑩深亮。

「我在珈蘭寺出事後,娘親被廢,申茹被扶正,她的兒子成了沈家的嫡子。我被囚禁,兄長成了庶子!」沈千染看著他,神色突然變得很平靜,她眼中有憂傷,可卻沒有絲毫的脆弱。

她極輕地一歎,那時,唯一疼愛她的就是這個兄長沈逸辰,以他那時庶子的身份,還三番兩次在沈老夫人面前為自已求情,想來那些年,兄長的日子也很難過。

「那時候,父親一年難得幾次回府,既便是回府,沈老夫人也弄出一片家和詳慶的表面,讓父親感到安心。而娘親,在以前,阿染一直以為母親被鎖在西院之中,可現在,阿染有一種預感,囚在西院裡的很可能不是我的母親。因為蘭禦謖他如此罷道,怎麼會肯讓沈老夫人囚禁她?而那五年,唯一能見到母親的就只有爹爹,可爹爹他......」沈千染有些無耐地笑開,「爹和娘親一起赴江南鎮災時,兩人相伴一路,因為娘親被我易容成里安,一路上,爹爹竟絲毫沒有辯認出來!”

「在我十七歲的那年秋天,申柔佳成了貴妃,她近乎瘋狂地打壓著沈家和甯家,最後,在我十八歲的那年秋天,甯家三百余口被問斬,罪名是江南災患中,甯家給朝庭捐的糧食全是黴化的。在舅父問斬前,哥哥有去探過牢,知道了真相,原來是申柔佳之父,與揚州刺史商仲良等人合謀,將官倉中的黴糧與甯家所捐的糧食偷偷更換,最後栽贓到甯家身上。”

「原來,這就是你一開始買光江南糧食,並散盡甯家家財的原因,你是想讓甯家避過這場浩劫!”

「舅父死後,西淩的異族發生爆亂,兄長領了一個兵部的文職閑差,卻被申軒玉派到那去鎮壓爆亂......」一想起兄長的死,一股徹然的心酸,從胸間襲上,沈千染咽下滿嘴的腥咸,含淚慘笑盯著天上的月亮,告訴自已,阿染不要哭!不要哭!現在的兄長很好,他不會再身遇不測了,可眼淚還是控制不住蔌蔌而下,連關都關不住。

許久後,她方低下首,眼中彌上一層死絕的氣息,「兄長走前,偷偷塞給我一筆銀票,讓我要留心申茹母女,不要再輕信別人。他囑咐我收好銀票,不要讓人發現,有朝一日如果能離開,就帶著賜兒走,把賜兒的病治好......從此,我再無兄長的消息......」

沈千染重新走到珍妃的身邊,此時的珍妃神情有些詭異,那神色不象哀傷,亦不象怨恨,似乎陷入了某種沉思。

沈千染平靜得象一淌死水,「十九歲那年冬天,皇上賜婚,申茹借此哄騙我暫去農莊,我聽從了。」她嘲弄地笑笑,仰頭,迷離地看著沖出雲層的那一輪明月,一點一點將眼淚吸收在眼眶中,低下頭時,聲音更加平靜,「在農莊的地窖裡,郭嬤嬤將我殺死,而賜兒亦被......」她拼命地睜大眼睛,誇張地想扯出一絲笑容,「再醒來時,我就在你的身邊,你昏迷不醒,我哭了很久,以為是一場夢......」

聽到這,蘭亭再也撐不住了,雙腿一軟,身體如被敲裂的石柱驀地坍塌......

蘭亭雙手痙攣地撐地而起,他傾身,神經質地想將她抱得更緊,卻又怕弄疼了她,那樣的力道收控得全身在顫抖,心裡只想著。這一生,哪怕此刻翻江倒海,哪怕此刻天誅地滅,他也絕不會讓她再受一絲的傷害。

他的父皇也不行,他不能再等了,他要在半年內,在江南災患結束前奪下這個江山,哪怕是弒君,他也不會讓他的父皇再傷她半分。

他笑了一聲,嗓音微啞,透著股蒼涼,「所以,你悄悄地離開,沒有驚動任何人,第二日,你又為賜兒點下了平安燈,上面記下了」沈天賜「和他的生辰。你回到沈家後,很快處理了害死你的郭嬤嬤,並揭開了申茹的詭計。”

無法言喻的苦澀感在她的胸腔蔓延開來,她看向珍妃,「是,申茹親口向我承認,是一個叫銀姑的人聯絡她,並且設計讓我失貞的正是銀姑背後的主人!”

「死......你是說你已經死了......」珍妃越聽越毛骨悚然,在聽到沈千染被申茹殺死時,她嚇得連連後退幾步,她開始相信了,沈千染方才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她混亂的腦子開始越來越清晰,以往太多不明白的事,開始一件一件地湧上心頭!

這就是為什麼沈千染從珈蘭寺回來後,象換了一個人似的。

驚駭中,她瞪大雙眼,她的思緒終於全貫通了!

她想喊,可她的脖子處疼得曆害,她只能不斷發出悶悶嘶啞的聲音,氣息越來越微弱,毫無焦聚眸漸漸蒙上一層死水般的顏色,近乎語無倫次地問,「你說的......你死了,又......活過來......所以......」

沈千染再次走到珍妃的面前,看到珍妃臉上的一行清淚,那一雙絕望的目光,她嘴角淒涼地張開,「花落花開年複年,花開有期,只是年年不同。你說那孩子存在過麼?他活了五年,僅僅是五年,雖不大,卻也有自已的身骨,命雖薄,也是皇家後嗣,總該有一個地方是他的香塚,可這天地間,他除了一縷魂魄,什麼也沒留下......」沈千染突然仰天長笑,直笑得花枝亂顫,淚流滿面,直笑得似笑似哭,直成嗚咽,「人與人之間的緣份從來不是憑空的,前世你如此害我,害我失去了我的賜兒。而今生,你也會失去你的子孫,只要我活著一日,我——決不會讓賜兒認你!”

不必等到往生之路的蔓妙珠蓮,珍妃已經全然消化了今晚沈千染所說的每一句話,她想哭,可哭不出來,這是她種下的惡果,只有緊握的雙拳在袖下不住的顫抖,指甲深深陷入血肉裡,鑽心的疼,她卻仿佛也不覺得!

沈千染她說對了,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一切真相,她會永陷修羅!

珍妃兩眼蒼茫,無助地看向蘭亭,蘭亭卻痛苦地把眼光轉開,珍妃先是死命地搖著頭,最後哭笑不得,全身發抖,竟匍伏在地,「是,我是有罪,可如果沒有你的母親,我鐘司蕪不會走到這一天......」

沈千染雖然看到珍妃終於跪到了自已的足下,可她吐出來的話依然是如此可恥,她胸口處的郁填之氣再次沉積厚發,全番湧出,她一字一句把血淋淋的事實挖開,「鐘司蕪,你左右不過是為了一個男人罷了!你得不到一個男人的心,卻把罪活活地套在我娘親的身上。你沒膽量明著報復我的娘親,因為你清楚地知道蘭禦謖的底線在哪!所以,你只能將你全部的仇恨算到我的身上!可是,你算來算去也算不過老天!最終,你的雙手沾了身已的子孫的骨血!你的罪業終其百世記入你的靈魂,永世不得翻身!”

沈千染不再理會她,該對珍妃說的她已經說完了,現在,她要好好和蘭亭商量接下來的對策,她有一種直覺,義淨會將她好不容易守護的好一切,再次撕毀!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01:59 PM

一百三十七 入魔入障

「僅為一個男人?沈千染,你也太小看我鐘司蕪了。」珍妃緩緩地站起身,腦海裡複出現蘭亭年幼時,帶著傷回來的那一幕,她淒涼的笑開了,「恨就象一顆種子,一旦埋進人的心裡,也只配汲取黑暗!可本宮告訴你,就算是時光回溯,本宮還是會如此!因為本宮無法看到自已的孩子受到傷害,看著原本數于他的一切被人奪走!本宮不是你的母親,寧願躲在黑房中掩耳盜鈴,而不去護身下的骨肉。比起本宮,你更應該去追訴甯常安!」珍妃略為呆滯地抬頭看天上的一輪明月,只有這樣酸痛的眼才不至於流出眼淚!她的心卻始終被一層陰影覆蓋著,若非是她無止靜地墮于忍耐,無止靜地墮于絕望,又怎麼會變得今日的狠毒心腸?

沈千染冷冷一笑,轉身時,眸光輕輕在蘭亭身前一晃,推開院門,走了進去。此時,她連多說一句話,甚至多聽一句話,心中也覺得累。

蘭亭他的心驟然被她眸中的死絕捅了一刀,他一動不動,目送著水玉和沈千染進了院中,神思有些木然地緩至珍妃身前,跪下身俯首,聲音中透著極致的平靜,「母妃,兒臣送您去邊州!」他如今徹骨明白了,為什麼沈千染每次見到他的母妃,眸中射出那般控不住的恨,甚至眼中連他的存在也看不到!

恨一個人太傷太累,他不想他的阿染活得如此掙扎,唯有遠遠地送走他的母妃!

珍妃默然無語哽咽,上次傷後,如果聽從蘭亭的話,去了邊州,或許就不會再為蘭禦謖所利用,在皇宮夜宴上處處為難沈千染,終於到了覆水難收的地步。

這樣的溫暖的季節,珍妃心底卻彌漫起酷寒的絕望,「好,現在就動身吧,母妃,已經不想回那個皇宮!」珍妃低首間,淚終於落下,滴在蘭亭的肩頭,她伸出手輕輕撫過蘭亭的鬢髮,如綣戀身下年幼的骨肉,「亭兒,縱是母妃再不願承認她,也知,唯有她能配站在你的身邊!母妃亦明白,憑人力已經無法分開你二人!或許,這世間,也只有她才讓能你幸福!”

「亭兒......」淚如斷線,斑斑點點冷凝在她慘白得透明的臉上,一身的狼狽,相映出一種不忍逼視的淒涼,「到邊州後,母妃會日夜禮佛,一為消業障,二為你們祈福,但願在母妃的有生之年,能看到你帶著她還有賜兒來看母妃!」她雖不願在沈千染面前示弱,甚至不願去承認自已犯下的罪,但在自已親生兒子面前,終是抑不住地哭出了聲音,卻急忙悟住嘴,後悔已不足以形容她此時的心情,如果可以回頭......

抬首吞下所有的熱淚,梗在胸口的哽咽最後化為一歎,「若是她不願,亭兒,你......」

「母妃放心,兒臣會去看您的!」蘭亭忽然之間變得狂躁起來,只覺得胸口傳來陣陣痛楚,從喉間湧上來一股腥甜的味道,又被他生生壓了回去!

「好,母妃記下了!」珍妃俯下身,輕輕托起蘭亭,語聲慎重,「亭兒,你要這個江山,就不能和趙家抗上。二十多年來,淮南郡王雖然擁兵自重,但一直不敢北上,就是因為趙家一直屹立不倒。當年你父皇失蹤時,前太子幾次愈斬草除根,是因為母妃帶你避入了趙家,所以,太子才不敢輕舉妄動!」趙家是皇權的守護者,百年來,為皇宮源源不斷地培養著龍衛,守護帝王的安全。

趙家的子孫亦從不介入皇嗣爭權,可因為蘭禦謖的偏心,如今趙家的嫡子趙承恩與蘭錦關係非同一般,而趙家唯一的女兒又被蘭禦謖賜婚給蘭錦。

「兒臣明白,請母妃多保重!」蘭亭緩緩起身,看著珍妃血淋淋的脖子,神思閃過一絲痛色,轉身離去。

蘭亭很快地就回到寢房中,看到沈千染坐在床榻邊,水玉站在她的身邊摟著沈千染的頭,一下一下輕輕撫拍著沈千染的後背。

沈千染的雙手環在水玉的腰上,象個孩子般,臉半埋進她有腰腹中,斜看著床榻上沉睡的小傢伙。

她身上的衣裳未換,還是今晚回府前的那一身白衣,袖管得被水玉剪開,之前在昏暗月色下尚不明顯,此時到了寢房中,蘭亭注意到,她的整條手臂已開始呈青紫之色。

蘭亭輕輕走到她的身邊,看到一臉倦色的沈千染,眉頭一擰,從水玉的手中抱起沈千染,眸中泛紅未散盡,「我帶你去泡泡溫泉,解解乏!」蘭亭的聲音中帶著低低的安撫,沈千染「嗯」地一聲,安心地蜷在蘭亭的懷中,疲累地閉上眼。

水玉放下帳簾,輕聲道,「三殿下,二小姐,我在這裡陪賜兒!”

甯王府後園建著一個露天的浴池,接了地下的溫泉,有八個蟾首居昂不停地吐著溫熱的泉水,在花團錦簇中,沾染的水霧迷漫著,讓人如屣人間仙境。

蘭亭到時,高溯用密語告知他,已清場完畢。

他將她象嬰兒一樣抱在懷中,親吻著在她眉眼之間,輕如花絮,帶著慎重,「閉上眼,什麼都不要管,我來做!”

「好!」今夜她太累了,身心疲憊,此時,她就象一個孩子般需要一個安全的港灣。

他先解了綰住她頭髮的長釵,一頭青絲飄瀉而下。

「蘭亭,有你......真好!」她微微地眨了眨眼,綴著珍珠般的眼眸在月色下泛閃柔軟光茫,讓他突然有一種要被吞沒沉溺感覺。

蘭亭忙斂住微漾的心,將她安放在水池的淺處,將她受傷地一隻手擱在池岸上用小毛遠巾墊在她的腕下。

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的傷,動手一件一件地褪下她的衣裙,至褻衣時,沈千染閉著眼悄悄的搖首拒絕。

雖說兩人已親蜜如夫妻,但裸裎在月光下,她還是有些不適,蘭亭也不強迫,輕聲安撫,「放鬆,我推散你臂上的淤血,要不然,明日會感到疼痛!”

「嗯......」她唇邊淡了一絲笑意,象貓兒一樣蜷了蜷身子。

水浸濕了她的夏日薄薄的褻衣,玲瓏曲線若隱若現,蘭亭雙手托在她的後背上,臉上並無慾念,掌心一收,指尖微微發力,將內力輕柔注入,他深韻人體的穴位,不消一刻鐘,她的身體便緩緩鬆懈開來,呼吸變得平穩而均勻。

沈千染將頭靠在水池邊,一眨不眨地看著蘭亭,她雙眼迷迷茫如蒙上一層霧氣般透著氤氳,紅唇微張,嘴角噙著一絲掩不去的哀傷。

「小丫頭,閉上眼休息會!」他輕撫著她的眼角,似乎想拭去她眼角的那顆淚痣,眉間閃過一絲輕顫,「如果可以代替,我情願替你去痛。」他一直猜測,在珈蘭寺後,她遇到了一些神秘不為人知的力量,而掌握了一種先知的能力,看到了未來。

他幾次找慧能想解開謎題,卻始終被告知,慧能大師入關,時辰未到,不能輕易受擾!

今夜方知,這不是預知,而是浴火重生。

沈千染淡淡地,虛無飄渺般地掃了他一眼,輕輕搖首,他捨不得她疼,她何償又捨得他去痛?

心口悶生出一縷感歎,由肺腑之中生出,漸漸彌漫開來,「蘭亭,我在前世活到了十九歲,有些事,到現在我一直不解!”

蘭亭強自按壓自心悸,他將她抱起,捉了她受傷的手擱在自已的肩頭之上,抱著她游向深池,用極尋常地語氣,輕聲道,「嗯,方才你說父皇將沈千雪賜婚給蘭錦,我也十分不明白。依我對父皇的瞭解,就算是出於什麼目的,他也不可能會犧牲蘭錦!”

「除了這點,還有關于我的娘親,我一直也有疑問。我在珈蘭寺出事後,沈老夫人馬上將娘親囚于西園,那裡潮濕,陰冷,就算是好好的一個人,長久住了也會住出毛病,你父皇怎麼能忍受沈老夫人如此虐待她,讓娘親在那整整住了五年之久?」重生前,她從不曾懷疑過什麼,但重生後,揭開了層層的迷霧,以她對蘭禦謖的認識,蘭禦謖絕不可能任由沈老夫人傷害甯常安,而坐視不理。

「你是懷疑西園之中所囚的人不是你的娘親?」蘭亭眉峰微微一擰,他有一種不詳的感覺,卻怎麼思考也不得要領,因為他沒有任何有關那時的記憶。

沈千染微微一歎,這一聲的歎息似乎是從她靈魂深處發出來,「是,我記得,我被關在北園時,偶爾還有機會出來與沈家的人吃一頓團圓飯,可娘親她沒有,自進了北園後,除了父親回沈府時,進去探望娘親,別人都沒有見過我的娘親。哥哥為了見娘親一面,曾經跪了三天,沈老夫人也不肯答應。”

「而我父親,我想,就算母親被人調包,他也不會發現的。」沈千染在蘭亭疑惑眸光中解釋,「上次,我將母親易容成里安,一路陪著爹爹去江南,爹爹愣是一路沒認出來!”

「那不同,你母親易容成里安公主,沈大人帶了戒備的心不肯去親近,自然辯不出。反之,若是有人易容成你的母親,夫妻間只要稍一親近,就能辯出真假,除非沈大人見你母親時,神智並不清醒!”

「你是說,爹也有可能是知情的?”

「是,他可能是知道一些事。你那時接觸的人不多,加上一直囚在北園之中,很可能發生了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申柔佳成為貴妃,以我對父皇的瞭解,他並不重欲,後宮于他尚是形同虛設,怎麼可能去寵幸申柔佳這等低三下四的女子?」蘭亭揉了揉眉峰。

「是,這也是我一直無法理解的。而且申柔佳在前世中被封為貴妃,是因為腹中有了龍子。”

「這就更難以理解了,父皇一直在服用一種禁藥,早在多年前,我的信隊已知道父皇不會令女子懷孕。就算你重生後改變了什麼,也改變不了父皇早年服這種禁藥的事實。”

「這種藥,是不是能讓蘭禦謖對某些迷幻藥產生抗性?”

「是,父皇可能在這上面受過很大的挫折,如果我料得不錯,應該就是蘭妃曾經給父皇下過這種藥,導致了父皇和你母親之間的誤會。所以,他才願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也不願受制於人。”

沈千染眸色一變,聲音中帶了幾分不甘,「果然如是,那就太便宜他和里安了!”

「你呀,這也就你敢,旁人只怕想都不敢想!”

沈千染想到自已辛辛苦苦地謀算了那麼久的一場戲,結果到了精彩一刻時,道具失去了功效,她悻悻地瞟了一下蘭亭,「哼,我就是想讓他嘗一嘗被人逼迫的滋味,他這二十年來,不就是這樣逼著我娘親麼?”

「對了,在死牢裡,你遇到了什麼?」他注視著她,從那輕淡的語氣中捕捉到壓抑過的緊窒和疲憊,他忙繞開話題。

沈千染將申柔佳的事一語稍帶過,但她有一種感覺,申柔佳若前世有貴妃的命運,那她很可能會逃過這一劫!

「放心吧,老六不會去救她!」蘭亭眸光溢滿痞意。

「為什麼,你做了什麼?」沈千染微微訝然。

「那孩子跟本不是老六的,申柔佳哪配懷上皇家子嗣,在老六的後院時,暗衛每次幫申柔佳處理傷口,我讓暗衛用猿猴的東西代替了,她要是有命把那孩子生下來,那才叫精彩!”

「蘭亭,你......」沈千染再也抑制不住地笑開,一晚的壓抑心情,暫態放空,想不到蘭亭比她更狠,她氣息不穩地邊喘息邊問,「怎麼都沒聽你提過?”

蘭亭不以為然,輕描淡寫一句,「這事早知道就沒什麼意思,我今晚滿派人偷偷給老六塞消息,他聽了,就輕鬆了,帶著一夥人出京打獵去!」蘭亭突然想起他最關心的重點,「義淨呢,你的手傷成這樣,肯定是因為義淨!”

沈千染驀地一驚,方才被他一陣按摩,整個人精神放鬆了下來,還差點忘了最重要的事。她微微撐起身子,神色有些凝重道,「蘭亭,義淨,他知道我的來歷,方才在死牢,他第一句話就是問我,我是怎麼死!”

「然後呢?」蘭亭心一凜,冷冷而笑,墨石般的瞳孔攸的射出一道寒澈的眸芒,這義淨果然不是普通的僧侶。

「我沒料到他可以直接讀出我的思想,所以,第一個問題時,我一時不憊,可能被他清楚地知道了我的來歷。第二個問題,他問我的娘親的下落,我有意誤導他說我娘和爹在異族。第三......」沈千染詭異一笑,俯在蘭亭的耳邊,悄悄地把自已腦海裡編織的一些鏡象說給了蘭亭聽。

蘭亭哈哈大笑,道,「你這招這狠,密宗最忌女色,你這一招,無疑是破了他的修為!”

「我在五嶺山布下了弩陣,只要他敢走出半步,必死無疑!”

這時,遠遠傳來水月的聲音,「二小姐,我把幹將的衣裙帶過來了。”

「擱外面,我過來拿!」蘭亭將沈千染撈了出來,這時也不管她害燥,三下兩除二就把她剝了個精光!

「蘭亭,你——」她嘔得血都要吐出來,她雙手緊緊護住胸前,背對著他,心是詛咒著,以後打死她也不會如此輕易相信他,「我自已換!”

「好了!」蘭亭迅速將一件大毛巾披在她的身上,淡淡地笑開,眉目舒展,鳳眼深處象積了一潭水一般蕩漾著,「都是我的人了,還害什麼臊?”

「不夠,再來一條!」月光下,她看到自已光裸的腿白得磣人,牙都要咬碎了,她怎麼一時就忘了,蘭亭從不按常理出牌。

蘭亭又扯出一條大羊毛巾將她的雙腿也包裹上,將她放在竹制的跪妃椅中。取了一塊吸水的方巾,包住她濕漉漉的頭髮。

蘭亭整完她,看她似乎已把情緒崩到極限,便刮了一下她紅紅的鼻尖,笑道,「你等等,我去拿了衣裳過來!”

沈千染被他包得象個棕子,動也不能動,只露出了半張臉,只好乖乖坐著。

蘭亭很快就捧了衣服過來,站到沈千染面前時,沈千染驚叫一聲——

他本來就有得天獨厚的外表姿色,那樣近於赤裸的站在她身前,於是所有的情緒全番被他打亂,驚豔的感覺剎那間噴薄而出,她動魄驚心驀地閉上眼,又驚又怒地嚷,「快把衣服給穿上。”

「我怕我身上濕濕的,會弄濕你的衣服,這才脫了!」他的臉突然破開一絲詭異的笑容,那笑容是什麼意思沈千染一時也難辯,怔促間,他開始動手扯她身上的毛巾。

「我自已來——」沈千染顫著聲,胸口一波一波地激竄著,方才一路上,她注意到了,這裡根本連基本的門都沒有。她想不通,蘭亭怎麼會在甯王府建一個共用浴池。

「外頭全是暗衛,何況,這是本王的一人專享的禁地,哪個人敢私闖?」蘭亭這回不敢造次,拿了一條小毛巾幫著她擦著濕發。

「那你也要披一件毛巾呀?怎麼這麼不要臉?」沈千染不敢睜開眼,拼命地轉開頭。又擔心蘭亭有進一步的行動,她卻毫無查覺,只能拼命地用眼尾掃著他,一邊急著躲開蘭亭赤裸的身軀,一邊連連急喚,「你快點先包起來,快些!」如果眼睛可以秒殺一個人,蘭亭這時候已成箭塚!

「能披的不是裹在你身上麼?」蘭亭一晃又到她的面前,俯湊下臉,他漆黑的眸色微微染上了一抹豔紅,像是飲了灑一般,神色慵懶又十足的痞意,牙齒輕輕啃了一下她的鼻尖,施施然地,帶著誘惑笑,「怕什麼,當初這裡的毛都敢剪,你才多大呀!這回連看都不敢看!”

沈千急忙閉了眼,這下再也不敢睜開了。

「好了,我穿上啦,不用這麼緊張,給你看一眼,我又不會死!」蘭亭笑著走到一邊,套上一條褻褲,寬寬鬆松地吊在窄瘦的腰上。

沈千染微微睜開眼一瞧,只見蘭亭走過來時,上身依然裸著,褻褲隨著他走動漸漸下滑,危危險險地掛在胯間,這種感覺太詭異,讓她的心隨著那條褲子都懸了起來,腦子一激又嚷開,「褲子要掉了!褲子要掉了!」沈千染羞得真想生出雙翼在他眼前消失!

「好好好,我把褻衣也穿上行不行,我穿好了,你可以放心睜開眼!」蘭亭走到她的面前看著她,眸子依舊是深沉的黑,但唇角卻揚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

這小丫頭,有時真象個固執的孩子,總是喜歡獨自舔著傷口!

也唯有這方法,能將她的從悲傷中帶出來。

「我才不信,哪有這麼快!」沈千染急急地從毛巾裡騰出手,想一把將蘭亭推開。

「不信你摸摸!」蘭亭對此早有防備,一臉的春情氾濫地朝著她笑,迅速地捉過了她的手就往自已身上摁去。

沈千染的手被他緊緊握住,探向了他的某處,沈千染尖叫一聲,縮著手整個人便朝後仰去。

蘭亭手一撈,便將她抱個滿懷,一旋身,他坐在了貴妃椅上,讓她坐在自已的膝上,眉宇間卻籠鎖著幾分痞意和邪魅,「柳下惠能跟我比麼?瞧,我抱著自個夫人還這般規距著呢!”

清晨,五嶺山,刑檢司大獄。

蘭禦謖走進死牢時,全部的犯人被領出,帶到另一間封閉的石牢暫時看管。

「皇上,大師初醒,微臣給他找來大夫,說是夢魘住了,施了針才醒過來。”

「你退下,朕要親審,把牢中的音孔全部閉合!」蘭禦謖闊步沿著臺階而下,至階底時止步,揚手示意,「沒有朕的傳喚,任何人了不得靠近死牢半步!”

「微臣遵旨!」高世忠悄然而退。

蘭禦謖走進時,看到義淨盤腿于榻上,眉眼間鎖著一道赤紅,看上去有些詭異。

「義淨,你大清早說要見朕,是不是有好消息!」他見義淨坐著,眉眼不動,冷笑,深幽的眼瞳中如隱隱有眸芒流走,如冬日寒霜,「義淨,朕不希望今日來,還是空手而歸!”

義淨冷冷一笑,語氣平靜,只是速度稍微緩慢而清冷,「皇上放心,你要的,老納自會給你,但是老納要借你之身離去,皇上可應否?”

蘭禦謖微微露出詫愕神色,一時理解不過來義淨話中所透之意。

但義淨的無禮卻門蘭禦謖臉色一沉,眸曆如鬼冷颼颼直射向義淨,斥喝一聲,「大膽!”

義淨已失了素了慣常的僧侶之詳和模樣,他仰天長嘯一聲後,「俗話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果然如此。蘭禦謖,自你登基後,為了當年老納無心斷你為真命天子一事,你步步緊逼,逼得老納不得不隱于山野,過著粗人的生活。如今,你又為了私欲,讓老納出世!哈哈哈,天理昭昭,借陛下的龍恩,如今,老納只覺周身氣息如火山,欲噴勃而出,哈哈哈,這還是要謝謝沈家二小姐的功勞,老納終於打開靈台,探到先師遺下手記的真諦。”

「義淨,你此話何義?」蘭禦謖淺笑如冷月清輝,那臉上所具帝王與生俱來的殺伐之氣,饒是義淨也看得心驚肉跳。

義淨斂下心中的潮氣,朗聲一笑,「老納師承于密宗,先師曾在晚年無意中得一本千年秘術,就是靈魂轉換。可惜先師得到時,始終無法破解其中要害,傳到老納身上時,只剩下口訣。誰知昨夜沈二小姐無意讓老納破了修為,一切反璞歸真,老納試著用師尊教過的口訣修習,終於打開了靈台。”

蘭禦謖一身經歷無數驚險,此時馬上明白義淨話中之意,他冷然一笑,腳步絲毫不亂,迅速地退出,拉下了門邊的繩索。

說那時,那時快,義淨竟出閃電般掠了過來,臉上帶著陰側側的笑,「蘭禦謖,你做了十幾年的皇帝也夠了,不如讓老納也嚐嚐君臨天下的感覺,放心,老納會讓你陷入幻境,讓你同心上人一起終老于夢境之中......」



一百三十八 天行山下

蘭禦謖冷然一笑,在義淨撲過來的那一瞬間,一手倏然拍向門邊的一道暗格,只聽「轟」地一聲巨響,義淨所站的地方驀然左右裂開,義淨只覺身體一沉,驚叫一聲,餘音未盡,只聽「砰」地一聲,感到後背狠狠地擊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牢籠上方的那扇石壁亦同時闔上,四周很快就陷入黑暗。

「救......救......」義淨微一動彈,只覺後背一陣碎裂般的疼痛,他暗道不妙,想探出手去看看後背的脊樑骨傷在哪處,即發現雙手已無法聽從指揮。

他驚出一身的冷汗,欲圖挪動一下身子時,方發現脖子以下已無知覺!這時頭頂上傳來疾疾腳步的聲音,他悶哼一聲,欲扯出聲音叫喚時,終抵不過巨痛襲來,頭一歪,昏死了過去!

死牢的大門很快地被打開,十幾個龍衛倏地沖了進來,待看到蘭禦謖冷冷地站在牢籠之外時,方松了一口氣,上前單肢跪下,「皇上,屬下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高世忠亦氣喘息息地隨後沖了進來,上前急急跪下,「皇上恕罪,是微臣監管犯人不力,讓皇上受驚了!」高世忠看到死牢裡的暗道都被帝王敲開,想必方才有多驚險,驚得額上泌滿了汗也不敢擦。

蘭禦謖負手冷冷俯視著,臉上沒有絲毫驚亂,「你們退下,把地牢打開,朕要親審!”

「皇上,這恐怕......」龍衛一驚,勸道,「皇上,此處關的皆是死囚,罪大惡極,皇上還是讓屬下護駕左右!”

蘭禦謖眸中滿是鄙夷,「朕乃九五之尊,還懼一介布衣和尚?你們全都退下,朕還有事要問清楚!”

高世忠不安的瞧了瞧四周,謹聲道,「皇上,是否打開音孔,以防不備?”

「高世忠,不如你來替朕審?」蘭禦謖眼神驟然一冷,鳳眸盈滿殺氣,「然後,告訴朕應該怎麼做?”

「皇上,微臣不敢!」高世忠的眼突然被紮了一下,直覺今日帝王身上射簇出的戾氣不同尋常,他叩首一拜後,起身躬然退了下去。

眾人散後,蘭禦謖一掌擊向暗門,地上的青石板複裂開,蘭禦謖隔著牢門冷冷瞧向地牢下那個身軀,冷然一笑,闊步走了進去,他冷冷俯視著片刻後,走到牆邊,取下一盞油燈,緩緩踱回,如睥睨螻蟻般看著直挺挺昏迷過去的義淨,將手中的油燈緩緩傾倒而下。

那滾熱的油水澆在義淨的眼角,痛得義淨一聲慘叫,被痛醒了過來,他徒勞無力地掙扎著,眯開另一邊的眼睛,看著上方的光亮處,一身黑袍的帝王蘭禦謖,他疼得呻吟出聲,「皇上,救救貧僧......」

蘭禦謖見義淨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眸中灌滿鄙夷,「義淨,你想坐上朕的龍位,還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命!”

義淨張著口喘息片刻,忍過那眼角的那灼熱的痛緩緩過去後,方開口「皇上,貧僧有娘娘的下落,不知皇上......有沒有興趣......」

冷然一笑,蘭禦謖複將手上油又傾倒下去,之前義淨昏迷,眼睛是閉著,只傷到了眼皮,這一次,義淨以為甩出誘惑,正滿心期待地眯著眼等著帝王救他出這個地牢,誰知一股灼燒的油如一條水線般準確地灌進了他的眼裡,義淨疼得嘶聲慘叫,耐何四腳無法動彈,無法擦拭眼眶中的灼痛。他知道,這一隻眼睛是鐵定保不住了。

上方複傳來蘭禦謖冷得毫無溫度的聲音,「別跟朕談條件,朕想知道什麼,大師心裡有數!”

「老納不敢,不敢!」義淨驚恐地直呼。他欲睜開另一隻眼,卻發現那隻眼被油水燒灼得皮開,莫說是睜開,就是眼皮微微一動,就疼得象無數的針紮向他的雙眼一般,此時他也顧不得疼痛,唯恐稍一遲疑,那滾蕩的油水會再次灌了下來,便疾聲道,「老納從沈二小姐的意念中讀出,娘娘似乎去了一個異族的某個小鎮,那裡的人皆清一色的蘭眸......」

義淨閉著眼,詳細地將那日所見一點一滴地說出,看到什麼人,見到什麼物,甚至聽到什麼,都說得一清二楚。

蘭禦謖凝神細聽,反復追問,反復推敲後,突然眉峰一擰,唇角隨之又淺淺翹起,緩緩之間,目光魅然,聲如冰霜,「義淨,你也算是個得道高僧,如此輕易地上了一個毛頭丫頭的當,尚不自知?”

義淨微微一怔,舔舔有些發幹的唇瓣,脫口而問,「皇上何出此言,方才貧僧所言句句屬實!”

「愚蠢!」蘭禦謖低首冷冷俯視著義淨,眼尾一撩,嗤之以鼻,「朕問你,既是異族小鎮,那沈越山如何能與小商販自由問價?難不成在千里之外的異族也被我西淩所同化?說一口西淩腔?還有甯常安,竟然連面巾也不戴在街上行走,路上行人竟能視若無睹?」甯常安的美貌百年也難出一個,若不戴面紗行至大街,必引起蜂湧堵塞。

何況他們二人好不容易避開蘭禦謖龍衛的追捕,又怎麼會頂著一頭銀髮與沈越山手牽手在街頭閒逛?

顯然,這們錯漏百出的畫面是臨時拼湊而成!

義淨閉上眼將腦中所記的一些細節片段重新想了一遍,老臉暫態羞得激紅,他這一生走遍半個天下,無論是仕紳貴族還是平頭百姓,無不對他推崇有佳。向來只有他鎮人,何曾被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小丫頭唬得團團轉,還被她破了一身的修為。

最後,身落得個如此下場!

可惜他全身上下無法動彈,眸光又探到帝王毫無掩飾的不屑時,只恨不得靈魂立即羽化飛升,找到沈千染將她碎屍萬段。

正惱怒間,頭上又傳來帝王不耐的冰冷敲擊之聲,「就這些了?”

義淨急急地喘了幾聲,壓下胸臆中的憤恨,思忖片刻後道,神色凝重了許多,「貧僧還看到了沈家二小姐前世中死在了一個地窖之上!”

「細細說清楚!」蘭禦謖心頭重重一跳,不知不覺矮下身。

義淨感到一陣清晰的龍誕氣息傳來,心裡閃過一陣清明,神色微微一變,不知不覺放輕放緩了聲音,「地窖中似乎有四個人,一個是中年的婦人,瞧衣裳似乎是富貴人家的夫人,一個是五十多歲的嬤嬤,穿一件體面的奴才的衣裳,一個就是沈二小姐,模樣像是貧僧三年前所見的樣子,好象還瘦一些,另一個是孩子,兩三歲的模樣,亦是蘭眸。只是一閃而過,貧僧想多看一眼時,那沈二小姐似乎不願多想,就跳過了......」

蘭禦謖步出死牢時,已是午時過後,抬首間,眼睛被刺痛一了一下,他微微地舉起手擋了擋夏日的炎陽。

一旁侍候的趙公公忙上前為帝王撐起了護傘。

「微臣叩見皇上!」刑檢司的眾大臣齊齊下跪。

蘭禦謖正眼也不瞧身前跪了一地的刑檢司大小官員,馬上提足闊步離開。

眾官員禁著一身的冷汗,忙起身匆匆俯首跟隨著帝王的身影。

行至一處,蘭禦謖看到前方的鐵籠裡關押著幾個死囚,驀然想起什麼,猛地回身,「高世忠,傳朕口諭,免申柔佳死罪,暫行將申柔佳收永恩寺單獨禁閉,待朕發落!沒有朕的口諭,任何人不得探視!”

高世忠一驚,本能地倏然下跪,謹聲道,「回皇上,此時午時已過,犯人申柔佳已押送刑場!」按西淩律法,斬刑時辰定為下午申時。

蘭禦謖眉峰重重一挑瞪了高世忠一眼,倏然轉身冷冷對岐暗道,「速赴刑場,傳朕口諭!”

「屬下遵旨!」岐暗應聲後,人已閃至十丈開外。

「高世忠!」帝王腳步不停地穿過花間小路,明黃的朝服外罩一身玄墨輕紗,袍螣九道淩雲金龍,在陽光下閃著粼粼之光,刺得身後緊隨的幾個刑檢司的侍郎連眼角也不敢瞄向帝王。

「微臣在!」高世忠疾步跟隨,不便行跪禮,便雙手作揖在帝王身後。

「單獨收押罪僧義淨,不得讓任何人探視!」蘭禦謖走了幾步,在轉角處猛地回身,盯著高世忠,目光漸深,語聲帶著生殺,「高世忠,提著你的腦袋給朕把人看好,要是有什麼閃失,朕唯你是問!”

「微臣惶恐!」高世忠被帝王眼中的淩曆刺了一下,忙謹聲道,「皇上放心,此事微臣親自監督!”

蘭禦謖沒有直接回宮,而是吩咐馬車繞到了瑞王府。

瑞王府的侍衛自然認得皇上,剛要稟報,蘭禦謖便揮手制止,提步走了進去。

帝王步履匆匆,剛走過正門,步上長廓,拐角處,一抹小身子撞了上來。

蘭禦謖站著紋絲不動,倒是那小身子被反衝力一撞,一屁股便著了地。

「哎喲......」幼稚地童音帶著憤憤的哭腔,「哪個走路不帶眼睛的,看姑奶奶不咬你!”

蘭禦謖尚未反應過來,地上的小身板已象只小野貓般地撞了上來,一口就咬住了蘭物謖的衣袖。

身後緊緊追來幾個丫環,一看是蘭禦謖,嚇得齊齊跪下,紛紛嗑著響頭,「奴婢給皇上請安!」蘭禦謖常來瑞王府,府裡上下的丫環婆子對帝王並不陌生。

文繡「咦」地一聲,抬首觸進蘭禦謖的略帶寒意的鳳眸之中,微微瑟縮了一下後,知道眼前的人可不是她可以隨便咬的人,雖算不上懼怕,倒是規規距距地福身,甕聲甕氣地嘀咕一聲,「皇上萬福,文繡給皇上請安了!”

蘭禦謖略略打量著這個梳著一對羊角辮的小毛孩,瞧長相也不算特漂亮,但一雙水靈靈的大神睛看人時,倒是清澈如水。

之前他對這個上竄下跳的小女娃他亦有所聞,聽說私自離家出走,曾被蘭錦所救。

在皇宮夜宴時,他就見過蘭錦對這小姑娘略有些不同尋常,想不到今日又見蘭錦把她帶進王府中,「你是文相孫女,怎麼跑到瑞王府折騰?」蘭禦謖清透的嗓音低而不沉,甚至顯得很悅耳,卻無絲毫感情。

文繡雖是孩子,但對人有一種直覺,她認為蘭禦謖並不喜歡自已。

對於不喜歡自已的人,文繡認為也沒必要那麼尊敬,她白了他一眼,而後很得瑟地小拇指朝自已一彎,「這是我的地盤,由我作主!”

蘭禦謖也不當真,隨手撫了一下她的小腦袋,瞧向一個小丫環,問道,「瑞王呢?”

「王爺昨夜......」小丫環縮了一下脖子,有些為難地瞧了瞧文繡,文繡馬上朝她揮了揮小拳頭,以示威脅。文繡站在蘭禦謖的身後,蘭禦謖自然瞧不到她的小動作。

他見丫環唯唯諾諾只當蘭錦病得不輕,心中又急又怒,照著那丫環心口就狠狠一腳踹了過去,狠聲,「昨夜怎麼了?是不是嫌舌頭不利索?」帝王口氣冷峭至極,眸中透著戾氣。

小丫環一驚,得罪了文繡最多過幾天鬧心的日子,要是衝撞了帝王,掉的可是腦袋。念頭一閃間,已連滾帶爬地起身磕首,聲音中帶著驚恐的哭音戰戰兢兢道,「皇上,昨夜王爺正睡著,文小姐拿了一盆的水潑了王爺一身,王爺他早上一起來就生病了。」要是讓皇上知道王爺生病,肯定會怪她們照顧不周。這回是文繡半夜拿冷水潑,這就不能怪她們了。

「請了御醫了?」果然,蘭禦謖的臉怒成了醬青,蘭錦出生時因月子裡沒養好,掉入了冰河之中,雖然挨了過來,但身體不是很好。時下雖是初夏,但在夜裡被人潑了冷水,這滋味也不是很好受。

「已經瞧了,這會王爺正在房裡歇著!」小丫環眼尾輕輕掃了一下文繡,瞧到那小丫頭一臉的憤憤,可當著蘭禦謖的面再敢也不敢造次。

「太醫公公說養兩日就好了!」文繡只是不滿那小丫環把她給供出來,她倒不是很害怕蘭禦謖,自小瞧慣了自家那個二叔打罵自家的小丫環,還有一些不聽話的小姨娘。

她有些灰心喪氣蹲了下來,撿著方才撞倒時散開的小包袱,哀聲歎氣地叨念,「阿繡又不是故意想潑王爺叔叔,阿繡只是想潑那壞姐姐的......」

蘭禦謖沒心情聽一個孩子的絮絮叨叨,若是別人,早給他砍成八段,偏偏惹禍的是一個孩子,又能計較出什麼!

蘭禦謖步進蘭錦的房間裡,一眼就瞧見一個少女坐在一個方桌上,一身淺杏錦緞宮裝,肩披著一段白紗綢帶,發上綴飾繁多的金釵玉飾,眉心處大紅的桃花妝,眼角處金蘭色的斜柳上勾,妝豔如妖姬,整張容顏似有千年修行的狐媚妖靈一般。

此時,她嘴角微微上挑,正用潔白的紗布正兌著藥,蘭禦謖知道,蘭錦自小喝藥有一個習慣,喝不得一點點的藥渣末,都要讓人兌上十幾次,然後添些蜂蜜才肯入腹,只是這些事情向來是洪齊在打理。

看護一個病人需要打扮成如此殊豔?他極端厭惡女子這般的狐媚樣。

那少女見到一身帝王龍袍的蘭禦謖悄無聲息的步進,嚇得手中的小碗「噹」地一聲脆響掉在桌面上,疾起站起跪下,「民女容蝶給皇上請安!”

蘭禦謖眼梢余光也不瞧向容蝶,揮袖一揚示意容蝶退下,直接走到蘭錦的床榻邊,坐下後,伸手就朝蘭錦的額上撫去。

蘭錦方才被瓷碗敲擊的聲音驚醒了半分,接著聽到容蝶請安的聲音,知道進來的是自已的父皇,昏昏沉沉間也不睜眼,感到一雙微涼的手撫上自已的額際時,便輕聲道,「父皇不用擔心,兒臣養兩日便好!”

「你的修為也不低,怎麼會被一個丫頭潑了冷水?」就是因為蘭錦自小身弱,蘭禦謖費了不少心思讓人調教,內功修習自小就開始。別說是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就是一流的刺客也未必能近身。

「小孩子,讓她高興就好!」蘭錦嘴角不知不覺地上挑,那雙因為生病變得有些黯淡的琉璃眸突然間漾出水一般的波瀾,舒舒卷卷地象個漩窩一般,蘭禦謖一瞧,心中就明白了幾分。

這幾日,因為容蝶來他的瑞王府,小丫頭瞧他們二人常在一起說事,不樂意了,硬是說自已的地盤有入侵者。先是小計謀,小陷害齊齊上陣,全部被容蝶一一輕巧化解。

小丫頭毫不氣餒,就開始明著趕人,可容蝶這性子幾近百毒不侵,跟本不與她計較。

最後,小丫頭開始找蘭錦耍賴,發現蘭錦不予理會後,便認定是王爺護著這個入侵者,她越想越氣,越想越睡不著,半夜裡就提著一壺水來潑人。

誰知道,那入侵者原來只是白天呆在王爺的寢房中,夜裡不在王爺的房裡睡覺,夜裡太黑,她也沒瞧清楚,潑錯人了。

小丫頭,第二日聽說蘭錦生了病,心生一絲愧疚。倒是一大早就來瞧他,還循規蹈矩給請了安。但一瞧到容蝶端了藥進來,小丫頭崩不住了,馬上指著自已的額頭,信誓旦旦說自已沒錯。

最後,朝著一旁的容蝶,甩著一對朝天的牛角辮,氣咻咻地,「都是壞姐姐的錯,壞姐姐昨晚明明在王爺房裡呆到天都黑了,卻不在王爺房裡睡!你一定是知道我要來潑你了,故意不動聲色地偷偷溜掉,讓我潑錯人!”

容蝶也不辯,只當她是透明人,自行在一邊忙著兌著藥。小丫頭沉不住氣,突然撥了腿跑,臨走前氣呼呼地說,「以後不來找你玩了,我去找賜兒弟弟了!”

蘭禦謖見蘭錦似乎心神不安,嘴角若有若無的勾淺著一抹笑,忍不住開口提點,「錦兒,你也知道那是個孩子!你若不接受趙家那丫頭,父皇也不會逼你,可這丫頭太......」

蘭錦吃了一驚,長長的眼睫垂下,斂去笑容,神情瞬間變得僵硬,「父皇你想到哪去?」蘭錦避開蘭禦謖帶著審視的眸光,微撐起身體欲起身。蘭禦謖忙起身給他後背上墊了一個靠枕。

「父皇,兒臣只是喜歡她天真浪漫,有時看到她,兒臣覺得心裡很輕鬆。雖說帶著她累了些,好在這丫頭也有些分寸。」他是極喜歡文繡,但那離男女之情可止千萬裡。但趙十七,他是真心不願意。何況,他也瞧出趙十七心也不在他身上,那日皇家夜宴,他瞧出,趙十七在跳舞時,眼角頻頻地瞄向蘭亭。

「還叫分寸,半夜裡頭拿冷水潑人?」蘭禦謖起身走到桌邊,拿了蜂蜜兌了藥後,端了碗走到蘭錦身邊坐下,「把藥喝了!”

蘭錦欲接過,見藥碗邊緣有淡淡女子留下的胭脂口紅,眉峰微微一擰,心口處便湧上一股嘔意,帶著毫不隱藏的嫌棄推開道,「父皇,給兒臣換了!”

蘭禦謖這才注意到,唇角劃過譏諷的弧線,冷漠一笑,「那個是張晉河的遺孤吧,雖說出生名門仕家。但畢竟流落民間樂坊,錦兒怎麼把這樣的女子留在身側?朕瞧她那模樣,只怕未必是個安份的主。”

蘭錦目光漸漸黯淡下來,太陽穴處快速地抽跳了幾下,有種快要頭痛欲裂的感覺,許久後,方帶著漠然的口音,「父皇,兒臣幼年時,要不是她,兒臣就逃不出那魔窟,何況,她一個弱女子,為了家仇,竟肯委身在蘭陵的身下,受了那麼多的苦,也實屬不易。」蘭錦接過蘭禦謖再次兌好的藥,眼角在碗沿掃了一圈,方抬首正色,「何況,兒臣這也是承了趙承恩的情!”

蘭禦謖見蘭錦神色雖丕變,但握著碗的指節卻因用了力,而透著白,微微顫著,似乎在強忍著那些舊創的淩遲,猛地激醒自已無意中提起了蘭錦不願回憶的舊事,忙裝作輕鬆一笑,「嗯,你心理明白便是,把藥喝了,要涼了!”

蘭錦依言,一口喝下,將碗遞給蘭禦謖,往後靠下,「父皇今日休朝,有什麼特別的事?”

蘭禦謖沒有回答,只是拿眼瞧著他,許久方問,「你當真不要那金鑾殿上之位?”

蘭錦輕輕搖首,語聲輕卻透著認真,「父皇自小就瞭解兒臣,兒臣的心思向來不在那。何況,要用聯姻換娶,兒臣不願委屈了自已。”

蘭禦謖微微一歎,帶著一種黯淡的無奈輕斥,「朕想把最好的給你,可你偏偏瞧不上。”

「父皇,你已經把最好的給了兒臣。剩下的就給三哥吧。」蘭錦換上一幅無可奈何的表情,極傷腦筋地深蹙著眉,「何況,三哥羽翼已豐,就算兒臣有趙家支援,三哥也未必會肯放棄,屆時,只會讓西淩朝局更加四分五裂。何況,西淩已有淮南王一派擁兵自重,若是趙家的後代中,添了皇家血脈,難保*不增,父皇何必養虎為患?」趙家百年來,男丁旺盛,女丁卻極少,就是趙老夫也只生育過兩個女兒,可惜一個年幼時便失蹤,另一個又與青燈古佛為伴。到這一代,也僅僅出一個趙十七。趙家沒有女兒嫁進皇族,這也是趙家不參于皇子奪嫡的重要原因。

但這些年,因為蘭錦沒有母族依靠,蘭禦謖有意讓蘭錦與趙家聯姻,作為趙家,若能出一個皇后自然好!但作為皇族,卻是養虎為患。

蘭禦謖輕輕一歎,這些道理他何償不知,蘭亭如今身邊有沈千染,若西淩真的發生動盪,就算趙家和淮南郡聯手支援蘭錦,也未有必勝的把握,畢竟蘭亭身邊有沈千染,一旦內爭不能短時間結束,沈千染的財力就是如虎添翼。

淮南郡這次也受江南災患所影響,糧草軍餉皆出現暫缺,而西淩的國庫這一次差點都被沈千染一口吞光,可想而知,都無法打持久戰。

蘭禦謖從懷裡拿出一塊龍符,「這個交給你,你好生收著,待你病養好後,就去江南鎮災!”

蘭錦知道,這是龍符印,可以憑此隨意差譴龍衛。

蘭錦剛想問什麼,蘭禦謖略略放低了聲調,但一字一字,極為慎重,「錦兒,你是父皇最疼的孩子,你去江南,就如朕親臨,那江南官吏方不敢層層盤剝朝庭撥下的銀款!江南早一日安定下來,朕也早一日安寢!待新皇登基......」蘭禦謖猛然截口。

「新皇登基?」蘭錦心口暫態如被烈火般煎熬,突生一股強烈不測的預知感,他傾身上前,疾聲問,「父皇,是不是有事發生?”

蘭禦謖心口一頓,眼底閃過一絲憂忡,隱隱夾雜著少見的難舍,但口吻依然淡淡地,「有什麼事?父皇的意思是,你如果不願要這天下,那遲早就是蘭亭的。父皇想,有一日蘭亭登基,你與沈千染是親兄妹,將來你倒能做個逍遙王爺!」蘭禦謖心裡抹過一股澀然,想起彼時與甯常安在醫廬的那些日子,眸光如浸染著水霧,「這倒是父皇年輕時最想過的,可惜一時沒有堪破,你比父皇通透。」十多年來每日早朝,夜裡禦書房,除了權傾天下,一無所有!

蘭禦謖微一歎,心中掠過絲絲疲憊!

「那這龍符為何不直接交給三哥?」蘭錦不解地看著手中龍符,這是帝王的象徵,歷代都由帝王保管,他抬眸看向蘭禦謖,卻見蘭禦謖看向他的眸色裡跳出一抹他看不懂的東西,細細一辯,只見那眸光微流間,竟隱隱有抹戮意,絕非平日顏色,蘭錦一驚,心中所有的疑問竟全梗在了咽中。

再探尋時,蘭禦謖的眸光已呈詳和之色,蘭錦微微閉了閉眼,心道或是自已生病了,一時眼花。

「你留著吧,以後需要,你就親自交給蘭亭!」蘭禦謖站起身,扶了蘭錦的肩讓他躺下,抽了他背後的靠枕,又撫了一下他前額,「病了,也不要想這般多,服了藥好好睡一覺。父皇還有些事要處理,就不陪你了!”

蘭禦謖回宮後支開所有的宮人,當夜獨自在禦謖房呆了一夜,直到第二日留下詔書,讓蘭亭臨朝稱制,帝王微服去江南探視災情。

十五日後,江南。

「皇上,過了這坐山,就到了天行山!」前方探路的龍衛在遠處下馬,直奔到帝王身前,單膝跪下。

「一路有沒有遇到百姓?」蘭禦謖環視四周,這裡山花爛漫,風景倒是不錯,可惜這裡連行了三日,除了偶爾看到野兔、松鼠外,似乎沒有人的足跡。

「不曾,屬下看到前方有一個小廟,似乎有人經過時夜裡燒過乾草防狼,留下一處的余灰。廟裡蛛絲盈滿,不像是香火!」龍衛細忖片刻,「依屬下看,那余灰不像是經年的,應該就在最近。”

蘭禦謖不再問,微用力夾一下馬腹,接著慢慢前行。

這條路似乎有二十多年未有足跡踏過,路上已雜草叢生,根本看不到路的原型,一路上,前方的龍衛不停地用利劍斬開多餘的草,為帝王開路,行了三天才靠近了天行山。

當夜一行人到了天行山腳下,蘭禦謖看到河對面的一抹微弱燈光時,唇角綻開一絲溫婉的笑意,延至眸中,果然如他所預料!

「把手上的燈全熄滅!」他吩咐龍衛不得掌燈,以免驚了山中的人。借著淡淡的月色,他沿著並不平坦地山坡走了下去。

當年這條河曾被他截斷水源,如今十多年過去了,這裡的水雖比以前淺了七分,但總算有水流經過。他想,或許再經過十年,這個小山村又會開始熱鬧起來。

過了河,蘭禦謖下馬,將手上的韁繩交給身旁的龍衛,命令除岐暗外,其它的龍衛皆退出百丈之外。

未至小屋前,他看到院子前曬著一簍野菜,而兩邊的地裡,似乎被開墾了出來,似乎種了些什麼,只是時間尚短,只能看出是幼苗。靠左的一邊帶搭了個小架子,上面正涼著幾件衣裳,其中一件白色的男子寬袍異然刺眼地紮進蘭禦謖的心中。

門前的路很不平坦,雖然雜草都被清理過,但踩上去時很磕腳。

走到略平坦的地方時,突然聽到「吱」地一聲,蘭禦謖本能地往暗處一隱,只見一個白髮的婦人推門出了出來,她一手將盆子架在腰間,一手輕輕地把門合上。

那樣小心翼翼的動作,似乎唯恐驚動了屋裡的人。

雖然遠遠地瞧著,但蘭禦謖一眼便認出,那是甯常安。

饒是夢裡夢外回憶了千萬次,當再一次面對時,他依然心魂震顫,目不轉睛地盯向那張臉。

她一席簡單的青衣素袍,抬頭看向天上的月亮時,唇角綻出一絲甜美的笑容,月色下,琉璃眸耀出寶石之光,襯得小臉越發素淨瑩白。

她兩手端著一個木盆子走到門前的一個水井,將盆子擱在地上,便卷了袖子打水。

水桶被搖上來時,甯常安有些吃力地提了出來,但她的動作很輕,擱在地上後,又從井的後面拿出一個小圓凳,坐下後,就開始挽好袖子清洗盆裡的衣裳。

當年在江南醫廬時,他也瞧見甯常安提過水,但他來了後就不肯讓她一個弱女子做這些體力活,甚至連她的褻衣他都不肯讓她沾手,都趁她外出行醫時,悄悄地幫她給洗乾淨。

他瞧著甯常安用著廢力的洗著衣裳,眸中閃過濃烈恨意,他胸膛微微起伏沒想到,她竟肯為了一個男人,在這已無人煙的天行山下過著如此清苦的日子。

岐暗見帝王鬼鬼崇崇地躲在小茅房,他雖在丈外,但他內力雄厚,目力極強,既使是在月光下,亦清清楚楚地看到帝王一雙鳳眸依舊像方才的淩厲,卻又明明白白勾著心疼,帝王眉心緊收,緊緊繃著象一把刀!

岐暗心中暗歎,這蘭妃,就是上天給皇上的一個難堪,但凡遇到甯常安,蘭禦謖就沒有正常過。

「甯兒......」沈越山睡得昏昏沉沉之際,摟了身邊的人全空,又發現甯常安不在,他掙扎地撐起身體欲起來,他一邊咳著一邊找著鞋子欲穿上,外面的甯常安聽到他的呼喚,馬上扔了手上的衣裳,急急地奔了進去。

「沈大哥,你別起來,你躺著......」甯常安奔了過去,半抱著沈越山扶著他躺了下去,柔聲輕問,「沈大哥,你要喝水麼?”

沈越山捉了妻子的手,用袖子擦拭去甯常安手上的水,輕輕咳了一聲,啞聲地勸著,「我說了,那些衣裳留著給我洗,你身子不好,不要做這些事情!”

「我哪裡身體不好了?倒是你,咳得這麼曆害。不過,沈大哥別擔心,明天我再去山上,一定能找出刑蘭草,只要找到刑蘭草,沈大哥,你的病就一定能好。到時候,我們去東越,再把染兒和辰兒一起接來!你說好不好?」甯常安輕輕抱著沈越山的身體,兩指悄然搭上他的脈息,感覺得他氣息比起上次更加混濁而混亂。

她的眼神變得毫無神采,亦如凋零落花,由裡到外透出一份死寂與絕望,心裡一陣陣剮痛,將臉悄然埋在他的身側,淚無聲地流下,「我們一家團聚......」她想,如果他死了,她就躺在他的身邊,就這樣靜靜地隨他離開這世界。

「好,我都聽你的......咳咳咳......」沈越山撫著妻子銀白的長髮,胸口處的悶痛一波一波地襲來,疲累又開始席捲他的身體,他連抬起頭看她一眼的力氣也沒有。他的眼皮太重太重了,他忍不住又閉上了雙眼。

甯常安忙輕輕拍著沈越山的胸口,待沈越山氣息平了後,似乎他又睡了過去了。她忍著淚看著瘦得脫了形骸的沈越山,從懷中掏出白帕,拭去沈越山嘴角的那一抹幽紅,眼眶中燒灼的淚一瞬難控地滴濺了下來,啞聲顫道,「沈大哥,你一定要等我,我會找到刑蘭草的......」

她沒有聽從沈逸辰的安排去了東越與傾城會合,在東越與西淩的邊界時,她留下書信給沈逸辰,偷偷地帶著沈越山離開。

因為她知道,如今能救沈越山的唯有刑蘭草。

她與沈越山喬裝打扮成農戶的模樣,坐著船來到靠近天行山的一個小鎮,剛到小鎮時,沈越山的病又開始復發。她不敢耽擱,買了一隻驢,帶足了乾糧,讓它駝著沈越山,走了幾個日夜的山路,方到了天行山的腳下。

雖然她找了幾次也沒找到刑蘭草,但來這裡後,可能是水質和空氣都適合養病的原因,沈越山的病又開始慢慢好轉。

可惜前幾日,她上山尋找刑蘭草時,沈越山擔心她太辛苦,把她留下的來衣裳給洗了,結果當晚就發燒,病又開始復發。

沈越山躺在床榻上,複睜開了眼,看到妻子就待在自已的身邊時,他安心地吐出一口氣,原本恍惚的目光忽然晃開一絲波動,「剛才好象又睡了過去,真對不起......」他眼神怔怔地望著淚眼朦朧的甯常安,唇角蒼白透著一股死青,卻含著淡淡歡喜,「傻甯兒,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不要......哭......」

屋外窗邊看到那兩人廝摟在一處時,蘭禦謖猛地轉身縮靠在牆角,他死死咬著唇,下唇瓣出已被咬得破裂開,他依然不鬆口,唯恐疼痛的呻吟隨著呼吸溢出。

他的手裡發抖地抓握著一個長形的盒子,顫微微地打開後,裡面有著兩株冰鎮的綠草......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02:03 PM

一百三十九 前世謎雲

這兩株刑蘭草,是當年他截斷天池山水源時特意留下的兩株,當時僅僅是防著秦之遙在十年百發換紅顏的解藥上動手腳,所以,他另外做了萬全的準備。

他一動不動地靠在土牆邊,聆聽著屋內的哭泣之聲漸漸變弱,抬首看著天空,見到一輪明月緩緩從烏雲身後露出,彷彿在嘲笑他的癡狂。

突然,房內傳來一聲帶著驚悚的輕喝,「誰,誰在那?”

蘭禦謖心裡一驚,微微側身時才發現自已的影子被照進了她的屋內。

甯常安看到牆壁上的黑影似乎動了一下,她驚恐萬分地站起身,一下竹榻,雙腿就軟了下來,她知道窗外有人。

她不敢驚動沈越山,拿了床榻邊的一個木棍,緊而顫地抓握著,強撐起精神一步一步地朝門口走去。

她輕輕地打開門,心裡期盼著這不過是一場虛驚,門外的人不過是村裡存活下來的後人,回來看看,畢竟這裡太偏僻,不會有人找到這裡......

月光下,蘭禦謖一動不動地站著,因為背對著光,她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只看到他緊抿的嘴角,刀削般明銳的下頜,暫態絕望直如潮水湧進她的心口,她知道有這一天,可沒料到會這麼快,她不會再求他了,不過是一死!

她苦苦一笑,扔了手中的木杖,啞聲,「別吵他,他剛睡著!」她不看他,低著頭朝外面河流的方向走去。

地上不規則的尖石刺疼著他的足心,可前面的人似乎毫無感覺地低頭走著,直到河邊,終於軟軟跌到地上,鼻端清幽的龍涎香一盈,腰上突緊,她倉惶抬頭,卻見他兩手已扶起她的腰,欲將她抱起。

「別碰我......」手無足措間,她捉了地上的一塊石頭,狠狠地砸向他的手背,他吃了痛,卻沒有鬆開手,將她抱起,讓她站穩後,默默地退了一步,竟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般站著!

她手裡狠狠地攥著石子,好像抓著一個可以逼他就犯的唯一依靠,琉璃眸冰冷,如看著一個陌生人,聲如利刃,「如果你來說帶我回去,那就免了,除非你把我變瘋變傻,否則,我就是死在這裡也不會跟你走。如果你想用沈大哥來威脅我,不必了,他死我死,我死他也要陪我死,我和他說好了!”

蘭禦謖心微微一沉,將手中的錦盒打開,往前一伸,淡淡道,「這是刑蘭草,有兩株,你先用!”

她一眼就認出,碎冰上放著兩株綠意盎然的刑蘭草,她有絲錯愕地抬頭,有什麼在心尖裡湧著,猛地搖首,「救活了他,再拿他的命來威脅我麼?」記憶中的他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給她希望,卻最終讓她絕望!

何況,兩株又能有什麼用?

「我帶了三百名龍衛過來,三天內,我會讓他們在這裡找到刑蘭草。甯兒,我不會再拿任何人、任何事來威脅你,只要我知道你好好活著,開開心心健健康康活著,對我已經足夠了!」低沉著聲音說著,緩緩朝她走近,眸光深如溺海,帶著帝王的威嚴,亦帶著彼時醫廬裡蘭謖般的軟聲細慰。

「你的話,能信?」鼻尖處酸楚一盈,她心中澀然地避開他的眼神,最後化為一聲嗤然,「我不會再信你了,不管你是蘭禦謖也好,是蘭謖也罷!”

蘭禦謖鳳眸中抹過絲自我的諷弄,卻亦是一聲低低笑開,「我以我們孩子來起誓,如果我違背這誓言,就讓我永生見不到錦兒一面。”

甯常安所有心血一瞬彷彿都湧上頭頂,她難以置信地輕問,「你真願放過我?”

在他慎重的點頭下,她還是遲疑不肯輕易相信,好像那兩株刑蘭草是沈越山的索命符,如孩子般驚懼地將手負在了身後......

「是的,我就當是我放了我自已。」臉上平靜無波,聲音卻有絲蕭瑟的冷意,「何況我要對沈越山不利,何必借你的手!”

她看著他,試圖想找出一絲的可疑,最後她決定再信他一次,她緩緩伸出手接過他手上的錦盒,打開後,看到那兩株夢魅以求的刑蘭草,抬首時,看向他,所有複雜的感覺都揉作一股線,捆在她心上,「好,我信你,希望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擾我,你走吧,剩下的刑蘭草我自已會想辦法找到!”

他眸光暗鷙難辨,眉宇卻是一派冷冽,語氣不容人拒絕,「人多始終會好找。我不會打擾你,甯兒,但我暫時不能離開,我還有些事... ...」

甯常安頓時覺心裡被人狠狠戳了一下,嘶聲,「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想讓我過下去,這個還你,我不要了!」怒氣、恨意、絕望暫態迸發,她上前一步,將錦盒往他懷裡狠狠一塞,轉身便離去。

「我決不會靠近你的屋子百丈!我不能離開這,是因為,你體內有秦之遙植下的蠱蟲,已經有二十年之久了,我已經派人去苗疆找*巫,讓他把你體內的蠱蟲引出來。」蘭禦謖威嚴的聲音中透著一股狼狽的懇切,他卻彷彿沒有絲毫覺察,神色因緊張而顯得淩厲,「不能再拖下去,蠱蟲一旦被喚醒就會......」她的性命將與她人的性命捆綁在一起。

「你是說蠱?」甯常安腳步一滯,想到傾城亦中了蠱毒,心中情緒翻滾,咬牙冷笑,「你怎麼會知道我中了蠱?是秦之遙告訴你?”

蘭禦謖心中微微澀苦,他知道,是因為義淨終於告訴他,甯常安在沈千染未重生的那一世的死因。

「是......」他模糊地應了一句,艱澀地啟口,「甯兒,我用錦兒來發誓,我現在不會用任何人、任何事來逼你。我只是想你好好活著,你喜歡跟他在一起,我決不會干涉。唯一的條件,就是你好好配合我,把蠱蟲引出來。”

她靜靜地看著他,好像在剝析著他話中真實,眼裡緩緩透出絲朦朧久遠之色,看去竟有殤鬱之色,輕輕問,「你說了.. ....不會靠近這裡百丈,能用錦兒的名譽答應我麼?”

蘭禦謖眸中微微洩出淩曆,目中侵略和強勢若隱若現,直到甯常安敏感地後退了一步,方意識到了什麼,忙應聲,「好,我答應,我......我這裡有一個女龍衛,你有什麼事吩咐我,你讓她轉達就行了!需要什麼藥材,想吃什麼,用什麼,你吩咐,我讓人去山裡外帶進來!」他的眼光不知不覺地落在她的手背上,心頭劃過絲縷澀然,「你儘管專心幫他治病就好,洗衣服做飯這些粗活,你不要管了......」

甯常安扯扯嘴角,鄙夷一笑,「不勞掛心!你現在就走吧!」她不敢離開太久,怕沈越山夜裡咳醒,發現她不在,肯定會焦急。

「好,那我走了!」他轉身,他怕腦中瘋纏的執念會再一次將她逼向絕地,迅速將錦盒放進她的手中,再沒看她一眼,提足闊步離去。

如果之前他還想著有朝一日與她再次相聚,甚至想過秦之遙所配製的藥逼她就犯,讓她永遠也離不開自已半步。但那日死牢之中,義淨終於告訴他實情,沈千染重生前,他與甯常安根本就沒有二十年的夫妻緣份。

義淨告訴他,甯常安的死是因為秦之遙用兩種最致命的毒相互作用在甯常安的身上,否則,以甯常安的醫術必能自保。

第一種是世間最陰狠的蠱毒,同生蠱,是來自苗疆的一種蠱蟲,被施者為兩個人,植入後,兩人同生共死。

秦之遙在江南醫廬時,就給甯常安植入,她原本想另一隻植入自已體內,藉此與甯常安同生共同,讓蘭禦謖間接受制於她。卻因為秦之遙自小養蠱,身上已有蠱蟲的氣息,而蠱蟲天生對同類排斥,不願進入秦之遙的體內。

第二種毒,她為了把甯常安困在自已的身邊,不惜用秦之遙配出來的藥讓甯常安讓她吸食上隱,從此無法離開他半步。甯常安因為這種藥,精神變得頹廢,而後心智亦漸漸受到損傷,在同生蠱蟲被喚醒時,她已無法自救。

那些年,甯常安以蘭妃的身份留在他的身邊,因為藥量漸漸加大,最後一年中,她的神智皆在混混噩噩中渡過,但沈千染死在地窖中的那一日,甯常安突然清醒過來。

她趁他上朝之際,易容成小宮女,騙過所有的宮人和龍衛,獨自離開承義殿,在蘭禦謖接到消息趕來時,她已爬上了皇宮最高的城樓上,穿著一身不知從何得來的畫滿血咒的衣裳,跳下了重樓,死前念著:今生今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就算相遇,亦不相守!

龍衛在最後落地時接住了甯常安,卻發現在落下時,她的頭磕在了一處突起的飛簷上,已當場命喪......

他撕心裂肺地上前將她從龍衛的手中抱過,她的身體仍是溫暖的,他呆呆怔怔地將她抱到自已的承義殿,什麼也沒做,就這樣抱著她一起躺在床上!

夜晚,華燈初上,承義殿的碳火燒得很足,他和著衣與她相擁,感受著她身體溫軟和馨香,直到聽到殿外傳來趙公公小心謹慎之聲,「皇上,已是酉時末,奴才懇請皇上和娘娘用膳了!”

他晃了晃神,輕輕拍了一下甯常安的臉,低聲詢問,「甯兒,你餓了麼?我們出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懷中的人沒有應他,他輕輕一笑,如平常一樣,將她抱起,「你預設我就當你答應了,走,我們一起去用膳了,吃完再睡覺!」今年開春以來,甯常安的心智已如孩子,他與她在一起時,也是這樣照顧她。

趙公公見帝王神色尋常地將帝妃從寢殿裡抱了出來,終於偷偷地噓了一口氣,眾人皆以為珍妃跳樓,所幸暗衛及時接住。

若有損傷,他們這一殿的奴才只怕腦袋都難保!

禦膳桌上,宮女太監侍候兩旁,眾人才驚詫的看到——

帝王一口一口地餵,食物卻從娘娘的嘴裡流出來......那是一張破碎的臉,左邊臉凹進了一半,一隻眼睛已經沒了,另一隻眼毫無焦聚地......

帝王怕髒了她的衣裳,輕輕地用唇舌舔盡她口裡流出來的湯水。

所有看的人掩著嘴,忍著胃腹的噁心,更壓抑著如蜘蛛爬進鼻孔般的恐懼......

「好,你不願吃,那我不逼你,我們去睡覺好不好?我知道你一直睡不著,夜裡總是惡夢,我陪著你......」他為她拭淨臉上的湯汁,將她如嬰兒般抱起,慢慢地走進了寢殿中。

一連三天,宮人們見他抱著一具恐怖的女屍連日又是親又是哭,一個個嚇得甯死也不肯靠近承義殿半步。承義殿成了一片死域。

連連三個日夜,他時而清醒,時而恍惚,空蕩蕩的宮殿中,他不吃不喝不眠不語,心死如灰,萬事不理——

那三個日夜中,白天,他的全身像是被抽了筋一般冰涼癱軟在她的身邊,緊緊擁著她冷而僵的身體,怔忡不定的眼神一直一直望著她,在冰冷殊途中,求天不應,求地不靈,守著一殿的無助、一殿的絕望......

夜裡,他不讓人展燈,讓這裡漆黑一片,他摟著她,緊緊地貼著她,甚至感覺到她的身體漸漸地軟下來,借著窗外的月光,他親吻著她冰涼的額際,期翼著,「如果你魂靈有知,不管你是不是來找我索命,只要你魂靈有知,你回來看我一眼......」他一遍遍地親吻著她,只希望,這樣的愛、這樣的絕望或許能感天慟地,或許......一切一切的或許,她的靈魂最終會來與他相見!

直到三天后,他清楚地看到她的身體下腹已開始慢慢地鼓脹,那一刻的惶然無措,再也無法自欺了!

他帶著她來到了皇宮的冰窖,抱著她的屍身在冰窖之中又整整呆了三日。

最終將她葬在了沈越山的身邊!

而他一步步地走進東郊行宮的皇陵,放下了斷龍石!

義淨的每一句話竟像淩遲之刑一樣,一寸寸,一絲絲地掏空他的心,鮮血淋淋。疼得他感覺不到它的跳動。

他用了整整兩個時辰的時間去消化義淨所陳述的每一個片段,環環相扣,找不到任何的毗漏,所以,他知道義淨所說的全是事實,那一瞬他第一次感到了內心的脆弱,皇權的卑微!

出了弄檢司的死牢時,他已堪破了這一世的執念,只要她能幸福,他何必一定要將她強禁到自已的身邊,最後落到了控不住的收場。

他得救她,既使從此放開她!

他不知道沈千染的重生是不是已改變了這些!他只知道,他不能冒這個險,幸好,現在還有時間去力挽狂瀾!

京城。

蘭禦謖突然沒有任何交待離京,而之前毫無預兆地解了甯王兵權,讓趙承恩接管兵部。

緊接著,又賜婚趙十七和蘭錦,將白鳳鐲賜給了趙十七,這些都預示著蘭錦將登上太子的寶座。

可今日朝堂,當趙公公在金鑾殿上將皇上留下的聖旨宣讀,讓甯王殿下監國,瑞王殿下赴江南鎮災時,朝下一片哄然。各派議論紛紛,尤其是以文丞相一派的清流,向來對朝堂之事,有疑問就當場提出。

「既然皇上下旨讓瑞王赴江南鎮災,那皇上又何必要微服私訪,這說不過去。趙公公,皇上離宮之前,可曾當面說些什麼?”

趙公公是帝王的親信,眾人皆豎起耳朵準備聽著,可惜迎來的只是一句,「咱家不知皇上何時離宮。眾位不必多猜疑,這確確實實是皇上的親筆跡!”

「瑞王呢,趙公公,瑞王殿下怎麼不上朝?”

趙公公斜著眼一睨,慢條廝理道,「咱家有這個本事麼?不如,郭大人試著去請七殿下來上朝?」瑞王上朝向來隨心,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就算是偶爾心血來朝來金鑾殿上逛逛,也是一身的便服,聽兩句,想走就走,連蘭禦謖也是莫可耐何。

好在這些年戶部在他的手上也沒有出任何狀況,蘭禦謖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戶部的郭大人不理會趙公公語中透著明諷,轉身朝文相躬身道,「文丞相,下官惶恐,擔心皇上他......」話中透著隱穢不明,卻得到眾官的呼應,眾人紛紛表示對帝王的擔心。

「趙公公,不知昨日皇上休朝,去見了什麼人?」又一個清流派的官員站出質疑。

趙公公白了他一眼,索性閉了眼不理會。

高世忠緊緊蹙眉,站了出來道,「皇上昨日曾到老夫的刑檢司死牢,與死囚會了幾個時辰,而後下了口諭,赦申柔佳斬首之刑。”

有人報著懷疑的聲音小聲地嘀咕了一句,「這就更奇了,皇上怎麼會下這道旨意?”

不解之事連連,眾人面面相覷,皆聞到了朝局要動盪的味道。

「下官可否請問甯王殿下,皇上可曾單獨詔見過甯王殿下!」文相終​​於耐不住,走到蘭亭的身前,躬身一禮,正色道,「請甯王殿下直言! ”

蘭亭一瞥文志斌,鳳眸中是一片奇異震驚的光芒,倒收了慣有的痞性,正了正神色,「不曾,本王也是現在才知,父皇下旨讓本王監國,文相要是看出什麼倪端,本王洗耳恭聽!”

暫態,殿中響起如鐘的聲音,「皇上下一道聖旨,你們要是有疑慮,直接可以讓禦書房的幾個參事來辯別一下皇上的筆跡。光在吵有什麼用?吵得老夫耳煩,要是沒別的事,老夫就走了。”

文志斌語塞,躬身微微苦笑,「不敢,老夫只是一時不解聖心!”

「本王也欲求解!」蘭亭微微瞇眸,似笑非笑,蘭禦謖突然離京,這讓他也有料想不到。

更想不到蘭禦謖會讓他監國。聖旨肯定是真的,皇宮有他的暗衛沒有收到任何皇宮異動的消息,而蘭禦謖身邊又有龍衛保護,這天下,還沒有人能夠逼著帝王下這道聖旨。

令他不解外,還有對蘭禦謖這番故意為難感到憤然,若是真讓他監國,就當清清楚楚地留下聖意,這般讓眾臣猜疑紛紛的聖意,不是故意考驗他麼?讓他疲於應付眾人的置疑麼?

可他偏偏就不願按著蘭禦謖的套路走,他靜佇一旁,一臉似笑非笑,不接旨,不解釋,讓朝堂之上眾人更加摸不著頭腦。

眾人議論紛紛,卻沒有討論出什麼實質,倒是一致對帝王留下的聖旨表示可疑。只是趙家的幾個兄弟皆不語,龍衛沒有任何異動,趙承恩自然知道,帝王安全沒問題。

既然如此,這聖旨雖詭異了些,但確實是皇上親手擬定!

「瑞王到!」太監尖細的聲音傳來,眾人循聲轉向大殿門口,只見蘭錦依然是一身玉白便服跨進了殿中,只是幾日不見,眾人見蘭錦的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似乎消瘦了許多。

趙承恩上前幾步,低聲問候,「三殿下,你病未癒,何必親自來上朝,有什麼話讓人轉達一聲便是!”

蘭錦側過臉,輕笑,「你的消息倒是挺快!」連蘭禦謖也僅僅是昨日探望他時,知道他生了病。

趙承恩微微一怔,知道瞞不過了,時下朝局變幻莫測,他也是擔心蘭錦的安危,私下派了幾個龍衛去保護他。他恍然一笑,語聲並不在意地,「這不是關心你麼?”

「趙承恩,把你的人帶走,否則讓本王揪出來,就要你好看!”

「諸位不必驚慌,父皇確實是下了江南,也親口對本王說,讓甯王監國,命本王下江南鎮災!」他淡淡一笑,琉璃眸光在蘭亭眼前略為停留後,懶洋洋地留下一句,「話已帶到!”

蘭錦離開,蘭亭也不多話,隨後就走,金鑾殿下,監國的甯王不在,這朝也不知道要議什麼。

文相一臉尷尬地吩咐眾人散了。

京城水月庵。

入夜,水月庵的夜晚特別寂靜。

趙十七細細地從小竹籃裡挑著色澤鮮花瓣,歸一處後,用玉舀裝著,然後小心翼翼搗成糊狀,將汁濾出備用。

再挑選瑩白細​​緻的珍珠,慢慢地磨成細紛,將制好的汁倒入,攪成糊狀,陰乾後,便成胭脂。

富人家的可用珍珠為泥,一般人多數是挑白色的米為泥。

她自小離家後,在山中日子清靜,就學會了親自動手做一些各色的胭脂水粉,閒暇時便做一些打發時間。

而且是她親手製作的胭脂水粉,可以當做禮物送給她一堆的嬸嬸和姨娘。

「小姐,今年的花開得沒有往年豔,想來做出來也不會好看,不如歇了吧!」執畫過來把燈芯挑了一下,寢房中亮了幾分。

「這麼早歇了,我也睡不著。」趙十七瞄了一眼坐在旁邊昏昏欲睡的執硯,伸出手推了她一把,喚醒她,「不用陪我了,去睡吧!”

執硯打了個呵欠,悻悻地道,「小小姐,那我可去睡了,我今天打掃了一天的地呢!”

皇宮夜宴後,趙十七辭別父母后,就去看望水月庵的姑姑,誰知姑姑近來身體不好,趙十七心系姑姑,便留了下來陪伴。

趙十七的姑姑是趙老夫人的小女,閨名喚趙德容,在十八歲最好年華時,突然絞了頭髮出家,誰也勸不住。趙家疼惜女兒,又拗不過她執意出家,若不肯從,寧願一死的決心,只好在京城附近修建了一個水月庵,讓她靜心禮佛。

當時也只是權宜之策,想讓趙德容靜一陣,等後悔了,便把發蓄回來,誰知趙德容在水月庵一呆就是十幾年。

如今趙德容除了還願意與這個侄女趙十七聯繫,其它的趙家的人,便是趙老夫人她也是不願見。

趙老夫人只要一提起這個女兒,便是老淚縱橫,怎麼想也是想不通,為什麼自已的女兒如此想不開。

趙老夫人在年輕時,隨丈夫去苗疆平亂時,不慎次女被苗人所擄,尋了幾十年依然是藐無音訊,那年又莫名失了小女,心頭悲痛,一夜白髮,幸虧兩年後,趙傳銘的嫡妻姚念卿終於為趙家誕下一女趙十七。

過了亥時,趙十七終於拗不過執畫,便躺下睡了,或許今日侍候了姑姑大半個早上,她亦有些疲憊,閉了眼後,很快就睡著了。

在一片茫茫的濃霧中,趙十七一身暗褐紅大袍,一身珠光寶氣,衣襟處,袖口處,全用金線繡滿福字。

她知道那不是新娘的服飾,而是像人死時,被親人祭拜時的壽衣的那種深紅。

她害怕極了,恍恍然地脫了衣裳,可那衣裳竟像如影而隨一般,脫了後,身上又變出一件。

「姑姑......」她怕極了,四下尋找著出路,卻總是碰壁,周遭一片寧靜,連風吹草動之聲都沒有,有隻濃濃散不開的霧氣...。

「姑姑,你在哪?執畫......你們在哪......」她越來越害怕這種沉寂的寧靜,象進入一個與人類隔絕的時空。

「十七兒,快跑......別讓他們捉住......」義淨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如浪濤般洶湧而來......

趙十七狠狠地跑著,卻怎麼也跑不掉,最後,被幾個身形矮小的黑衣人架到一個空曠的地方。

霧太濃,她什麼也看不清,唯見不遠處,明黃衣袂在飄飄。

「是誰?」困住她四肢的黑衣人突然消失不見了,她四肢解放出來,便大著膽朝那明黃的身影靠近。

那是個頎長的身體,她想,一定是個男子,濃霧中還飄著若有若無的低泣之聲,好像就是那男子發出來的。她心中不安加劇,男人怎麼能哭呢,自小父候和兄長就告訴她,男子有淚不輕彈。

何況,他穿著明黃之色的服飾,這好像只有皇帝才能穿......她想,他肯定有著極傷悲的事。

她被那樣痛苦的聲音所感染,她放開手,她環視四周,想走到他的面前安慰他幾句,「餵,你還好麼?」她幾次上前欲看清他,卻怎麼看也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那男子緩緩地轉身,濃霧漸散,她終於看清,原來是甯王殿下,暫態的驚喜盈滿心田,她很想沖過去問,你是不是也夢到我了,所以,你來找我,是不是也想知道我們前世中究竟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可蘭亭的眸中無喜,那樣的悲愴讓她腳步一滯,所有的歡喜一瞬而空。

她無措地站著,帶著貪婪的眸光看著他,只見他明黃衣袂無風而動,她疑惑著,甯王殿下什麼時候登基做了皇帝呢?

「你救救她!」蘭亭臉上裂開一絲笑意,眸光帶著意味深長,突然上前一步,趙十七這才看到,原來他的手上正抱著一個女子,穿著綠色的衣裳,她疑惑地想看清那女子的模樣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見那女子地太陽穴處全是鮮血。

「我......我不會醫術,要不然,我幫你叫大夫!」她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絞​​著袖襟,無措地退了一步。

「大夫救不了,只有你能救她......」蘭亭眸光森幽,探向她的胸口之中,那眸光彷彿能穿透她的皮膚直到內腑,從瞳孔四周沁出放射狀的血絲,如修羅惡鬼。

為什麼他要這樣對她?她艱澀地閉了閉眼,想哭卻沒有眼淚,眼眶裡澀疼得曆害,「可我......」她心臟一揪一緊,抑制著沉痛的胸口,眸中波光變得依稀不穩,她心裡有一種不詳的預感,耳畔似乎響起師父讓她快跑的喊聲,也不再問什麼,直接撥腿瘋狂地逃開。

蘭亭卻如鬼魅般地閃到她的面前,曆聲嘶叫,「我要你的五臟,給我......」

「為什麼......」腳步一滯,她背後驀的冒起了一股寒氣,他竟是要取她的五臟來救他懷中的女子。

若她的無髒沒了,她又怎麼活?

她跑著,身後的人如影相隨,無論她怎麼掩住雙耳,那個聲音象無孔不入的幽靈般鑽進,而後穿過她的血脈,直達心臟,在那裡盤旋縈繞......如萬箭穿心!

突然胸口處一陣撕心裂肺,她低頭一看,一隻手從她的後背中穿行至前胸,鮮血暫態彌漫。她抬首,看到蘭亭的臉,依然是如夢中那麼迷人,那麼扣人心弦。

可那鳳眸,唇際,映入眼中彷彿是瞳孔無情的冷笑,「我要取你的五臟祭天,只有這樣,她方能藉你的壽元活下來,趙十七,要怪就怪你運氣不好,這世間,唯有你的命可以延續她的命......」

「啊......」趙十七尖叫一聲挺身而起,她的雙手依舊用力地掩住雙耳,她不想聽,因為一聽到這聲音,她的胸口就像要爆開般地疼痛!不要呀......安靜......我不聽,不聽!

她全身的神經剎那斷裂開,他竟在夢中索要她的五臟來救那個女子。師父曾說過,她這一生將會被人五臟祭天,死後魂靈不入輪回!難道這一切是真的,而讓毀滅自已的竟然是他?

雖然明明知道僅僅是個夢,但她的心還是涼沁了大半,連哭也哭不出來,如老僧入定般地坐著......

義淨輕輕拍了拍她,神情輕鬆而滌,像在江南小幽居時般撫著她的頭,「十七兒,你又做惡夢了,別怕,師父在呢!”

「師父,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像找到救命稻草般猛地紮進師父的懷中,抽蓄連連,又委屈又傷心,「師父,我討厭那個夢,我不要夢見他了!”

「好,有師父在,不怕,不怕!」義淨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撫著,喃喃自語著如念著禪音,讓她的心緩緩地沉靜了下來。

她挨在師父懷裡一動不動,安靜得像空氣,她眼角的水意雖然彌漫不散。因為只要一閉眼,就會想起蘭亭追著她那噬血的模樣,她怕極了那種感覺。

「小十七好些了麼?還要師父給你念清心咒麼?」義淨輕輕鬆開趙十七。

突然她不解地環視著四周,窗邊掛著她做的小風鈴,桌子上還擱著她從街頭買來的小風車。

「師父,我怎麼來這裡了?」她記得她明明在姑姑的水月庵中,可現在,這裡的一切是她在江南她的小幽居中。

義淨撫著她的髮際,眸裡全是心疼,「十七,你原是鸞鳳宿命,有著天定的三世姻緣,卻被人改了天命,倫落到如此的地步..... .」

「師父,十七兒的姻緣本來是甯王殿下麼?」驀地,趙十七原本就崩緊的心弦,像被鋒利的刀刃切斷!

她記得,她初時做這個夢時,師父告訴她,夢中的人以後她會遇到,如今果然相遇了。

那麼,夢境裡,她與他在洞房夜裡的情景,那就是將來也會發生了?

而今日的夢境,他追逐著殺她,將來也會發生?

「師父,你說十七兒被人改了天命,是他改的麼?是他不要十七兒,只想要救醒他的心上人,是不是?他的心上人死了,他想給她續命,卻要十七兒的命來換她的命麼?」眸如同一片靜謐的湖水,沉到底地死寂,好像死刑犯臨刑在等秋後問斬一般,無盡的絕望和恐懼,「師父,如果是這樣,那十七兒不要活了,十七兒把命給他便是......」

義淨長歎一口氣閉上了雙眼,不置可否。突然,義將雙眸暴睜,眼斂急跳,眸中泌出曆意,「十七兒,你聽著,如今你只有找回自已的宿命,你就可以避過將來的災難,你聽著,那沈千染命中註定活不過十九歲的冬季,你只要想辦法與她......」

義淨正欲接著說時,突然慘叫一聲,跌倒在地。

趙十七忙上前扶,義淨滿臉臉紅腫,雙眼處如被人生生摳出了眼珠,他疾聲叫,「十七兒,你方才看到的是你將來要面對,師父極力想改變你的命運,現在師父已被人所控,關在了刑檢司的地牢之中,你去告訴你姑姑一聲,讓她想辦法......」

「刑檢司大獄?是誰把你關在裡面了......是誰這麼狠心把師父傷成這樣......」趙十七驚慌失措,跪下身想拉起義淨,看到交淨如此慘狀,她想起夢中蘭亭那般殘酷的模樣,她想一定是甯王傷了師父,一定是他!

下一個,是不是輪到她了?一瞬而至的懼意,她瞳孔都在急縮,她嚶嚶而哭,哭得眼睫全粘在一起,一聲聲地控訴,「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找你姑姑,她會想辦法......」義淨氣息急喘,疼得嘶叫一聲,「十七兒,救救師父!”

「師父,師父,你去哪?」趙十七突然看到義淨的身體變得透明,一點一點地在眼前消失,她驚懼地整個人撲過去,想抱住義淨,眼前突然像是濃霧滾滾,卷著義淨消失無蹤......

趙十七一驚,倏然而醒,躺在一邊的執畫聽到動靜,忙撐著身子起來,輕輕問,「小小姐,又發惡夢了?”

「師父,師父......」趙十七彷彿沉浸在方才的驚恐中,她的唇顫得曆害,以至語不成聲,「師父的眼睛......我要救師父. .....」

執畫迅速地下了地,赤著腳飛快地跑到趙十七的身邊,推著她,疾聲道,「小小姐,別怕,是夢,是夢!”

趙十七茫茫然地抬眼,眼神有些空迷,好似徘徊在現實與夢境之間,彷彿不認識地看著執畫,許久後,突然發狠般帶著置氣地的掐了一下自已的手,疼得趙十七控不住地呻吟一聲,方確定,此時,她是真的醒來了!



一百四十

「執畫,我要死了......」趙十七作極敏捷地抱起執畫的一隻手臂在胸口,她眼裡全是恐懼和痛苦,她整個人蜷縮成團,下頜處竟是控不住地顫抖著,雖是惡夢,卻太詭異,且夢中的人,每一段表情,甚至眼神都如此逼真,像是失憶的人,某一天突然回想起所經歷過的事般。

執畫想過去掌燈,卻一時掙不開手,稍一用力,趙十七便如受驚的小獸抖得更厲害。她只好躺了下來,抱著趙十七如哄一個孩子般地拍著她的後背,柔聲細慰,「小小姐,哪有人做夢會做死呢?夢就是夢,所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或許,是因為太累,小姐早上照顧了半天的姑小姐,累壞了,所以夜裡頭才會做夢!”

趙十七她掩住臉,拼命地搖晃著頭,想去否定,去抗拒,她全身顫抖,聲音虛浮如薄雲,帶著如夢似幻般的虛無縹緲,「畫兒,你為什麼總是當我是孩子,我已經大長了,我分得清什麼是夢境,什麼事真實......」她太想有一個人分享她心中的苦處,可除了師父能明白,其它人都只當她是孩子惡夢醒來後鬧騰,全不當一回事。

「可是......」執畫抱著不停顫抖的她,抹著她額上不停滲出的汗,看著趙十七一臉悲痛的模樣,餘下的話還是吞回腹中。

執硯睡得比較沉,也聽到了動靜,她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地站起來,兩腿晃了幾下後,觸到榻底的鞋子。站起身後,伸了個懶腰,方走到窗臺邊,點了燈,轉過頭,又打了個哈欠問,「小姐,要喝水麼?奴婢去外頭打一些!”

執畫一直冷冷看著執硯慢條廝理的模樣,聞聲冷笑,「等你去外頭打了水回來,只怕這天都要亮了!”

執硯原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主,也沒聽出執畫話裡透著嘲諷,還當真地推開了窗子,「咦」地一聲,探出頭,瞧了瞧黑沉沉的天空,「這天還早著,沒那麼快亮。」她擱下空空的水壺,又升了個懶腰,倦倦道,「既然小姐不喝,那我就接著睡了,哎,今天掃了一天的地,真是累死!”

這時外頭響起了敲門之聲,執硯不滿地輕吼了一句,「誰呀,半夜三更要不要讓人睡,敲什麼門?”

外頭響起齊嬤嬤帶著怒氣的聲音,「執硯,你這浪蹄,你盡可給我大聲地嚷,趕明兒,我回了老太太,把你攆了,回你的鄉下種田去!」她就睡在隔壁,聽到些聲響,就料到定是趙十七又發惡夢,忙到樓下的廚房端了湯上來。

執硯嘴裡冷哼一聲,腳下倒不敢遲疑,風風火火地沖了過去開了門,瑟縮地看了一下一臉怒氣的齊嬤嬤,小聲嘟喃一句,「我做錯了什麼,開口閉口成日回老太太攆我,今日還讓我掃了一天的地。到底我是侍候小姐,還是侍候你來著?不過是沾了小姐喝你幾天奶,天天端著架子欺負人!”

「執硯,你夠了沒,沒看到小姐這會難受麼?」執畫忍無可忍亦凶了一句。

「你們不要吵好不好,我不想聽到聲音......」她突生一種怒氣,為什麼自已都傷心成這樣了,這些奴才還有心思吵架!聲音卻被哽在了嗓子裡,什麼也說不出來,她的眼淚不斷的落到他的胸口,她心裡煩得曆害,但她原就是個隨性的人,生了氣,也吼不出氣勢,倒象撒嬌的孩子。

執硯心想,小姐夜裡發惡夢又不是一回兩回,醒來時哭成個淚人,到了第二天還不是生龍活虎,何至於大驚小怪。

齊嬤嬤端著一汪清透安神湯走了進來,來到床榻邊,執畫忙將趙十七扶起,齊嬤嬤輕輕吹著氣,在蒸騰的白色水汽中滿臉慈愛地看著她,低聲道,「小小姐,奴婢擔心小姐睡不安枕,傍晚進就熬了安神湯一直放在小爐裡煲著,這會剛好可以喝,您喝些再睡吧!”

趙十七有氣無力地抬起頭,乖巧地點了點頭,她就著齊嬤嬤的手,小口地啜了一下,甜甜的但一點也不苦,忍不住小臉綻出一絲笑意,「謝謝奶娘!”

齊嬤嬤在床榻邊坐下,輕輕撫了一下趙十七的小手,含笑,「加了大紅棗,是這寺裡自已種的,小小姐素來愛甜,剛剛好。”

趙十七點點頭,又喝了一大口,溫溫熱熱地流進胃腹之中,那樣的溫暖一下子驅散了心頭纏繞著的恐懼感。

執畫挑開趙十七額頭間的碎發,見她額間全是汗,轉頭想吩咐執硯端盆熱水來,卻見執硯靠在窗邊,悠閒地用手揚著風吐著氣,氣又不打一處來,「執硯,還不去抹把熱水,給小小姐洗把臉,天底下沒瞧見你這樣當奴才的,是不是欺著小姐性子軟?”

「執畫姐,你有事吩咐就是,何必拿話頂我。」執硯對執畫倒不敢說什麼,忙端了空臉盆出去打水。

齊嬤嬤是趙老夫人房裡,這次趙十七回來,趙老夫人瞧著趙十七身邊的丫環好象越來越沒規距,便差了齊嬤嬤過去管一管,立立規距。

齊嬤嬤來了幾日後,發現執硯對照顧趙十七並不上心,原本是想攆人,倒是趙十七想執硯也伴了她這麼多年,雖說性子粗了些,做事也有點懶,但總歸對自已還算忠心。若攆了,換一個的話,一是不熟悉,二也指不定能找對她真心好。

齊嬤嬤想想也有道理,這才罰著執硯去打掃寺院。

趙十七喝了一碗溫熱的湯,心裡倒舒服些,她靠在執畫的懷中,伴著偶爾的一聲兩聲的抽蓄,也已慢慢地平靜下來,認真的回想起方才夢中有關師父交代過的一切。

師父真有難托夢于她,也是托她找父候或是她的兄長去救,怎麼會托她找姑姑?

師父讓她尋找姑姑,可姑姑多少年來從不理世間俗世,這水月庵除了自已偶爾來住幾天,幾乎不見外人,就算是祖母想進來看看自已的女兒,也被姑姑拒之門外。

這樣與世隔絕的人,有什麼能耐去救一個關在刑檢司死牢中的人?

師父有難,她肯定不會坐視不理,但若僅是自已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未經證實就草草率率地去跟姑姑商良這事,就顯得太兒戲。

但為了慎重,她還是得把事情弄個明白。

她想,只要證實師父是不是真被關進了刑檢司的死牢,就能證實方才夢境是真還是假。

「畫兒,你明兒一早就回府裡找大哥,就說我有急事尋他。讓大哥過來一趟!”

執畫剛想應,執硯突然端著半盆的水形色匆匆地推門進來,臉色蒼白,一路端著水半跑過來,水到處濺得滿地都是,「小小姐,不好了,我們敢緊離開這裡吧,這裡不能呆人了!”

執畫見執硯臉色蒼白,氣喘息息的模樣,疑聲問,「出了什麼事?”

執硯把水擱在枕邊的小案上,壓低聲線說,「我聽到有女鬼的哭聲,很淒慘的......」剛說完,天空突然一道閃電下來,震得房裡的人全嚇了一跳。

「啊......」趙十七這會剛做了詭異的夢,聽執硯一臉驚恐的表情說這裡鬧鬼,恰巧半夜驚雷,只嚇得尖叫一聲又往執畫的懷中縮。

齊嬤嬤聞言蹭地一聲跳了起來,照著執硯的臉狠狠的煽了過去,「打你這個噪蹄子,成日不做事,聽風是雨地就來嚇小小姐,沒瞧見小小姐這剛緩過勁麼?」齊嬤嬤人雖過了四十,力道不小,剛罵完,一把就揪了執硯的耳朵將她整個人往房門外扯,「你給我在外頭呆著,沒叫你不許進來。”

執硯驚得哭出聲來,「我不要,我不要,執畫姐,救救我,我害怕,我是真的聽到了......」推搡間,執硯和齊嬤嬤的聲音越行越遠。

執畫不搭理,拍著趙十七的後背輕聲道,「小小姐,今晚特別悶熱,方才打雷,可能一會就要下雨了。下了倒好,夜裡涼快些,還更能睡個好覺,您別聽執硯口無禁忌的話。”

「那哭聲又怎麼回事?」趙十七卻想起夢中她什麼也看不見,卻聽見蘭亭流淚的聲音,一滴一滴地濺在她的心上。

執畫失笑道,「可能真是聽到什麼哭聲,但不會是神神鬼鬼的,奴婢聽說這院子隔壁是永恩寺,專門關押著一些罪臣的女眷。這些本也是千金小姐,家裡徒然被抄斬,難免會傷心,夜裡頭睡不著哭一哭,也屬尋常。小小姐莫聽執硯那死丫頭亂嚼舌頭,她就一個沒正經的性子。」她輕輕放下趙十七,絞了一把毛巾,幫著趙十七洗了臉,又道,「這會離開亮還早,小小姐再睡一會,到天一亮,奴婢這就去找大公子!”

趙十七點了點頭,仿似無限仿惶,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道,「那你不要離開,燈也不要熄了,我害怕......一閉上眼就看到他了......」

「小小姐放心,奴婢就在這靠著,小姐一抬頭就能看到奴婢。”

趙十七這才放心,一手捉了執畫的手放在胸口上,可一閉眼,就瞧到蘭亭那漲滿血絲的眼眸,忙睜開眼,哭聲又溢了出來,「我不敢閉眼,執畫,甯王他要挖我的心......」

執畫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安慰,「奴婢覺得,你這是心病......」

趙十七悠悠一歎,她心裡空蕩蕩的,執畫雖貼心,可卻無法與她分享心事。

甯王府。

夏日碧空放晴,到了晌午時分,一輪紅豔豔的烈日當空映照,幾陣微熱暖風吹過,夏日的熱烈很快顯現出來。

鐘管家雙手叉著腰,大聲吩咐著正往大門裡搬著楠木傢俱的夥計,「小心些,昨夜裡下了一場大雨,地上有些滑,你們都要小心謹慎些,摔了人沒事,磕了這些寶貝可就有事了,這些都是王爺派人到江南訂制的。”

「鐘大爺,您就放一百個心吧,就算他們磕斷了腿,也不敢碰到這貴重的玩意兒!」路掌櫃一邊點頭哈腰,一邊拿著紙扇拼命幫著鐘管家煽著風。

鐘管家擦了一把額間的汗,對著手上的茶壺嘴,猛地飲了幾口菊花茶,又抹了一把脖子的汗,「你說這天氣熱得也太邪門了,也沒個過渡,一下就熱起來!”

「是呀,大前天兒走到大街上,還覺得涼爽!從昨兒開始突然就變熱!」路掌櫃隨聲呼合著。

鐘管家走了幾步,撫了一下高大的圓柱的上金漆,「過幾天再把府裡重刷上一遍,就能辦喜事了!”

「辦喜事?」路掌櫃討好的接過鐘管家手上的茶壺,一臉好奇地打聽著,「瞧這陣勢,該不會是甯王殿下要納妃了吧!”

鐘管家樂呵呵一笑,從路掌櫃手上拿了紙扇,拼命地煽了幾下,帶著提點的口氣道,「是,到時候指不定你還能沾點光,多賺幾回銀子。不過,這得看你這差事辦得讓王爺滿不滿意了!”

「那還不是沾了鐘管家的光,這一回小的也不敢多賺,能拿回本就行。」路掌櫃說著,觸到鐘管家似笑非笑的戲謔眼神,偷偷咽了一下口水,哈了腰轉著話題,「不知甯王殿下要娶的是哪一家的千金小姐呢?」路掌櫃這一問,許多人不知不覺得停下腳步,這可是最新的消息,甯王殿下都二十有三,多年來不但在西淩未傳出一絲的桃粉事件,甚至有一陣還被人傳成有斷袖之癖。這回也不知是哪一個千金小姐有這種魅力。

鐘管家覺得這事也沒什麼好瞞的,瞧自家王爺那寵著沈二小姐的勁,那沈二小姐當上甯王妃是鐵定的事,「是前戶部沈尚書的嫡女,沈二小姐!”

眾人噓歎,直道這沈二小姐有福氣,如今誰不知皇上微服下江南,甯王監國,這擺明瞭甯王殿下就是將來的太子,這沈二小姐嫁過來,就是個准太子妃了,將來指不定就是一國皇后。

甯王府府門外的石獅旁,沈老夫人縮著身子,心裡就像壓著一片沉重烏雲,只覺得透不過氣來。

皇宮夜宴散了後,她被太監領出了宮門,也不知該去哪,一個人晃蕩著到了沈府門前,但大門鎖著,她也進不去,又不敢在那多徘徊,免得被人認出當成笑話。

她身上又無銀兩,雖說頭上戴的釵花都很值錢,但這大半夜上哪去典當,只好硬著頭皮找了一間好一些的客棧,把頭上的頭髮摘下,問夥計能住幾天。

夥計看她衣裳不錯,不象個流浪的老太太,滿臉狐疑地接過時,沈老夫人畢竟年輕時在市井上混過,忙故意低頭抹淚說與兒子媳婦上京城來玩幾日,誰知不小心與家人走散了,這會天也黑了,她也不懂得路,所以只能暫時在這裡找一下先歇一晚。

沈老夫人哭時,還故意用江南的鄉音,那夥計聽也,也覺得同情,心想,或許是富人家的老太太,便開了一間上房,又端了熱水和一些吃的。沈老夫人便安心地在客棧裡住了下來。

到了第二日,沈老夫人就去宮門口打聽沈逸辰的下落。

皇宮門口的侍衛一聽是沈逸辰的祖母,倒也熱心,告訴她,沈大人接了甯王的差事,到東越去了,可能一時半會不會回來,讓她去甯王府找甯王打聽打聽。

沈老夫人就去先典當行把頭上的釵子,手上的鐲子全死當了,換了二百多兩的現銀。回到客棧時偷偷縫進了內衣裡。她心裡想,要是能找到沈逸辰自然是好,要是找不到,長久呆在客棧裡也不是長久之計,便想著,拿著這銀子去北蒙找二兒子。

她懷惴著不安的心,打聽到甯王府所在之處,為了省錢,還特意一大早走路過來,誰知道甯王府一大早門口這麼熱鬧,她倒不敢蠻撞地上前,免得惹人注意,鬧出了笑話。

她瑟窩在那聽到甯王準備要納沈千染為甯王妃,又聽說甯王當了監國,將來可能是皇帝后,猛地被自已的口水嗆了一下,捧了自已喉嚨想咳又怕驚動四周的人,直憋得眼淚真流,心裡懊悔得快嘔出血來,恨不摔自已一巴掌。

她當初怎麼會沒瞧出這孫女的福份呢?就算是以前沈千染頂著一幅醜顏,她沒往這處想也是理所當然。可在她東越回來時,在沈家擺上夜宴時,邀請了那麼多的皇子仕紳時,她也應當瞧出這孫女以後肯定是非同尋常人呀?

那時的自已真是被豬油蒙了心,只道是那些貴客是瞧了沈逸辰的面子或是里安的面子來的,如今看來,他們沖的就是沈千染的面子去的!

如果她當初不要如此為難她,現在,她就是這西淩城裡最尊貴的老太太了,那天在宮宴裡的那個嘲笑她的老太太能和她比麼?如果她的孫女成了太子妃,將來又成了皇后,那她就是皇后的祖母了!

突然,她心中升起一絲希望,她問自已,如果沈千染肯原諒她,她何苦還要千里迢迢去尋找二兒子呢?那裡畢竟是未開化的族人,民風聽說雖很純樸,但那裡吃的是用的又怎麼能和西淩相比?

老話說得好,都是一家人沒有隔夜的仇,如果她肯放下臉面去求一求,或許沈千染能看在沈越山的面上原諒她也未必可知。

以前她是錯了,但也是受人矇騙,她哪裡知道申茹是這樣的惡劣心腸?又哪裡會知道申柔佳一心想陷害她?

況且,她也沒做什麼過份的事,這麼多年,沈千染吃的用的哪一樣又比別家的千金小姐差了?

不過是不讓她上私塾罷了,那也是怕她被別的孩子取笑,也算是一片好心!

如今沈千染也算是個孤女了,若要是嫁出去,娘家沒一個人也瞧著讓人笑話,多一個祖母總歸也算是個親人。

這樣一想,沈老夫人心裡的底氣就足了些。

她重重地哼了一哼,拉了一下身上的褂袍,順了順頭髮,心裡突然有些後悔,這頭飾當得太快了,這回上去,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認為她是冒充的。

沈老夫人也不管這麼多,挺著腰板走向甯王府的大門,沒走幾步,就聽到後面的人吆喝起來,「喂,老太婆,走路別走中間,沒看到我們正忙著麼,別擋道呀!”

沈老夫人一聽,博然大怒,轉身就指著那夥計冷喝,「瞎了你的狗眼,老身是當朝沈尚書的嫡母,當朝的一品誥命夫人,上門找我家的親孫女沈千染,你一個奴才竟敢對老身無禮!”

沈老夫人畢竟做了二十多年沈家的當家人,這一聲挺有氣勢,中氣十足,連著站在臺階上的鐘管家也聽到了,忙步下臺階上前一躬禮,「老夫人,您是......」雖瞧著不象,沈尚書雖說已過世,但沈家卻是甯家的姻親,財大氣粗,怎麼沈老夫人出門先不說連個坐轎沒有,身邊卻連個侍候的丫環婆子也見不到。

可瞧那身衣裳倒是上好的錦絲,而氣勢似乎也不象平常的老太太。

「老身是當朝前尚書沈越山的嫡母,只因老身的孫女幾日不曾回府,老身特來瞧瞧她,你去通報一身,說祖母來探望她,她便知道!」沈老夫人臉上端著微微嚴肅的笑,朝著一臉納悶狐疑的鐘管家又問一句,「不知我那曾小外孫兒甯天賜這幾日可好?”

鐘管家這一聽便知不假,或許沈二小姐來這裡多多少少會有人知道,但府裡對小世子可是看管得很嚴,這外人是不知道的。

「哦,原來是沈老夫人,奴才這是怠慢了,沈老夫人您先請裡邊坐!」鐘管家馬上換了一副表情,點頭哈腰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這時,正在抬著一個衣櫥的幾個夥計忙讓開一條路,個個哈著腰,連邊賠著不是,「對不請,對不請,是小的方才有眼無珠,冒犯您老了,您老大人有大量,別與小人計較!”

沈老夫人冷笑一聲,腰板一直,便隨著鐘管家走進了甯王府。

一進府,沈老夫人忍不住吸了一口氣,與沈家不同,王府前面是一個開闊的大園子,四周擺滿了各色的奇花異草。而大堂的風格與沈家更是不同日而語,那氣派簡直趕上了皇宮大院了。

沈老夫人禁不住全身熱血澎湃,她告訴自已,今日就是撞死在這大堂之上,也要求得沈千染的原諒。她的晚年,一定要住在這樣的府第,那才叫真正的大宅門!

「二小姐,昨夜下了雨,今兒怎麼還這般熱!」水覓在廊子上整理花枝,額頭已經微微生汗,不由抱怨道:「還指望著昨天的雨涼快一陣,這麼快又熱起來了。”

沈千染牽了小賜兒出來,今兒天氣熱,沈千染給他換了一件天藍色薄薄的八團起花通身華袍,袖口是深藍,襯得一張粉白的小臉越發嬌嫩。

「賜兒醒來了?」小傢伙用完午膳便被沈千染哄著去睡了一覺,這會起來整個人精神奕奕地。

「覓姨好,王爺說今天要帶我去騎馬!」小傢伙喜滋滋地朝著水覓一笑。

「什麼王爺,叫父王!」蘭亭親自牽了一匹棗紅的小幼馬,朝著母子倆走過來。

他瞧見沈千染一襲湖綠百合如意輕紗宮裙,裙尾的飛雲流蘇迎風擺動,逆著光線從左廊出走出來。夏日的陽光燦爛如金,在她素白的小臉輪廓上勾勒出一圈淺淡光暈,恍似沾著絲絲雲彩氣息而來。

不知不覺就扔了手中的小馬駒,上前就摟了沈千染的纖腰。

小傢伙一看到馬兒,高興得扔了娘親的手,象只小雪雁般地紮了過去。拼命地伸手想摸一摸馬頭以示友好,可惜個頭太矮,蹦了幾下也夠不著,急得圍著馬兒團團轉。

高溯見了,哈哈一笑,兩手叉在小傢伙的小肥腰上架到半空。小傢伙終於順心地摸到馬兒的頭,很小心翼翼地交代,「馬兒要乖哦,好好騎哦......乖乖騎哦......」

水月從懷裡掏出幾塊糖,打開一顆放到賜兒的手心上,「賜兒,你給馬兒吃糖糖,它就聽你的了!”

蘭亭見沈千染一眼憂色地瞧著,低下俊顏,沉篤的鳳眸子閃著清光,探視她雙肩以下飽滿的部分。不懷好意地盯了許久,「今兒這樣穿真是好看!”

沈千染俏面飛紅,掙了蘭亭地手,走到馬兒邊,「賜兒第一次學馬,娘親還是跟著去才放心!”

小賜兒更樂意,馬上從高溯懷裡掙著下來,抱了沈千染的腿,仰起臉就蹭著撒嬌,「賜兒最想娘親陪了,娘親也最喜歡陪賜兒玩!”

蘭亭幾步上前,將小賜兒拎了起來,直接放到馬背上,在小傢伙尚來不及抗議前,飛快俯到小傢伙的耳邊問,「賜兒一會想不想自已放開騎,不要別人牽著?”

小天賜睜開琉璃大眼,倒是很聰明的地壓低聲線商良,「娘親說不可以哦!”

「娘親要是看不到,就可以了!你不說,高溯叔叔不說,誰知道呢?等小賜兒學會了,騎給娘親瞧,娘親是不是更高興,說賜兒最棒?”

小賜兒眼睛骨咕咕地轉了好幾圈,突然指著天上的烈日,大聲朝沈千染表示,「娘親,太陽公公太熱了,娘親小心曬不漂亮哦!”

早上小傢伙起來時,蘭亭提出讓高溯帶他去騎馬,沈千染便說太陽太曬,別去了。

小傢伙這會不想讓沈千染跟著,晃了半天的小腦袋也只能找出這一個理由。

蘭亭朝沈千染眨了眨眼,笑道,「這馬兒很溫馴,你放心,有高溯帶著,不會有事,小傢伙也有三歲了,可以學些騎馬射箭。”

沈千染對賜兒向來萬事小心,剛開始蘭亭提出,她是持一百個反對。但蘭亭執意,男孩子不同于女娃兒,還是早些,孩子太嬌慣著養並非好事,總不能一輩子護在身下養著。

沈千染哪不知道定是蘭亭說了些什麼收買了小傢伙,便上前幾步將賜兒抱起,走開幾步,細細交代幾句後問,「娘親的話記得麼?”

「記得,不能騎太快,也不能往水邊走......」小傢伙口齒伶俐地背出一順溜,惹得蘭亭在那頻頻搖首,最後上前一把抱過賜兒,往高溯懷裡一塞,「今兒要讓他學會在馬上掌握平衡!”

水月拉過小馬,遞個安慰的眼神給沈千染,用口型安慰道:放心,有我在!

高溯和水月帶著賜兒離去。

蘭亭就扯著沈千染往寢房里拉著,剛親上幾口,外面就響起了急急的腳步聲。

「二小姐,我能進來麼?」以前水月和水玉都一般隨便進,近來不敢了,因為誰也不知道甯王殿下是不是又混了進來。

沈千染忙站到銅鏡前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裳,輕輕按了一下發燙的雙頰,嗔了一眼蘭亭,方喊道,「月姐,進來吧!”

水月雙手推了門進來,瞧了一眼靠在床榻上一臉不饜足的蘭亭,也不在意地吐了吐舌頭。

她匆匆走到沈千染的身邊,先幫著沈千染整理著略為淩亂的頭髮,固緊了腦後的釵子,低聲說,「二小姐,蒼月方才又醒了,說有急事找二小姐!」又轉身看了一眼蘭亭,道,「王爺,蒼月也讓王爺您過去,他說,他記起來了,說事情非同尋常,讓您務必也過去一趟!”

蒼月雖然之前就被賜兒救醒,但記憶已全失,而且,經常一入夢就無法醒來,雖施了針複醒來,可反反復複了幾次後,沈千染反而擔心長此下去,反而損傷了筋脈,便讓賜兒停針。

沈千染和蘭亭相攜來到蒼月的房裡時,蒼月正盤腿坐著。

「蒼月,你記起了?」沈千染走到蒼月的身邊坐下。

蒼月睜開雙眼,精瘦的臉上帶著幾縷蒼白,他的氣息還是有些不穩,「是的,二小姐,那日在揚州蒼月與大公子分開後,蒼月就趕回京城,到了沈家夫人的東院,蒼月看到一個灰袍的和尚進入夫人的房裡。蒼月隱了氣息隨著。看到那和尚在夫人的床榻上打坐,蒼月辯得出那和尚的打坐方式是密宗的冥思。所以,蒼月隱在他的身後,想探出他的目的!”

「你是神道教?」蘭亭劈口便問,神色突然變得殘冷陰酷,眸中流光裡竟隱約抹過一絲殺伐之意,饒是蒼月一生身經百戰,九死一生過來的人,亦被他的眼神震住。

蒼月斂了斂心神,佩服地瞧了一眼蘭亭,正色道,「殿下果然見多識廣,不錯,我師承東蠃,自然學過東蠃的神道教。但請王爺放心,二小姐是蒼月的恩人,蒼月對二小姐決無惡意,也決不可能用此邪教之術來窺探二小姐的心思!”

「蘭亭,蒼月與我之間,就象我和玉姐她們一樣,我們都是一起患過難。」沈千染握了蒼月的手以示她一直信任,兩人互相一笑,惹得蘭亭不滿的哼了一聲。

蒼月神色自然地收回手,輕輕一歎,「可惜我道行淺,雖然偷窺到那和尚的冥思的一些片段,但卻被他反噬,隱在夢裡出不來!”

蘭亭想起那日沈千染與義淨短兵相接,若是沈千染一個不慎,豈不也落得蒼月這樣的下場。一想起,整個人陰沉得曆害,眉頭緊擰,失了慣常的耐性,倏地一句打斷蒼月的感概,直接問,「你那日看到了什麼?”

蒼月不理會蘭亭對他突來的敵意,他看著窗外,眼閃著疑惑,似是在自語,「在沈夫人的房裡氣息不通透,多出來的氣息很難隱藏住,我不敢靠太近,所以沒有看到。倒是後來,我看到和尚到了北園。我悄悄跟隨著,看到那和尚先進了北園的破屋,在裡面似乎呆了一會,最後他出來,坐在槐樹下打坐,我借著風吹樹葉時帶來的氣流一時縈亂,躲到了他的身後,探到了那和尚的靈台!”

「靈台?」沈千染不解地問了一句。

蒼月點點頭,解釋道,「神道教可以通過觸人的靈台,與人心靈相通,只是我在東贏的時間不長,功力不深,所以,看到的東西不完整,只是一些片段!”

「那你看到了什麼?」沈千染明白了,這種方式其實和那日義淨想看到她腦海裡的東西一樣,原來蒼月也有這等本事,難怪方才蘭亭的反應這麼強烈。

「我看到了三殿下來到北園的槐樹下,砍斷了北園的那一株槐樹,然後讓人運走槐樹!」蒼月瞧了蘭亭一眼,「三殿下,你當時穿的是龍袍!”

「接著呢?」沈千染微微一驚,她死前,蘭亭並未登基,既然蘭亭穿了龍袍,那說明是在自已死後的事了。

蘭亭為什麼來確那顆槐樹,那槐樹難道與自已又有什麼關聯?

「接著......」蒼月正想說,突然撫住了心口,沈千染見他臉色蒼白如雪,隱隱帶著一團冷霧,情知不妙,上前搭了脈時,發現蒼月的心臟已驟停!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02:08 PM

一百四十一 苗疆蠱毒

「水月,把藥箱裡的針給我!」沈千染大喝一聲,連解開蒼月胸口繡扣的時間也沒有,直接兩手撕開蒼月的褻衣,她握拳頭狠狠地朝蒼月的左胸口一下一下地重錘,口中連連呼喚,「蒼月,振作些,蒼月,蒼月......」

「二小姐,針來了!」水月遞了針,便開始從藥箱裡取出藥酒,放在床榻邊的小案上備著。

蘭亭捉了蒼月的左手,將內力緩緩地輸進,一路順暢,竟是毫無阻力,他心中暗驚,正常常年練武的人,就算是一時昏闕,在遇到外力入侵體內時,身體也會本能地對來自外來內力產生排斥,可見蒼月的體內,明顯已呈死敗。

沈千染迅速將銀針刺入蒼月的各大穴,而水月觸手蒼月鼻息下時,發現蒼月的呼吸已經停止了,她迅速取了一張浸過藥水的紗布,輕輕蒙在蒼月的嘴上,捏住蒼月的鼻子,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輸入。

蘭亭知道,這是漁家人經常用這種方式救治溺水的人。

三人各自忙了一會後,發現蒼月身體對任何刺激都毫無反應。

所有的一切都顯得徒勞無功!沈千染眼中浮上了一層薄薄血色,她緊緊壓住自已的呼吸,此時她的心情複雜紛亂,只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塊被蛀空的木板,只要稍被外力衝擊,就會斷裂,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可她不死心!那是蒼月,無所不能的蒼月呀!她一直視他為世間最強大的力量,隱在她和賜兒的身旁,護她們母子左右。

她一把就拉下蒼月的褻褲,讓蒼月側翻躺著,拿出一根最粗最長的銀針,刺下蒼月的尾椎穴,可蒼月依然連哼一聲也沒有。

水月微到異狀,她緩緩抬首,輕輕掀開蒙在蒼月嘴上的薄紗,輕蹙眉峰,「二小姐,好象氣息有些阻塞。”

沈千染的眸光正落在蒼月的胸口上,水月這才發現,蒼月的小腹延著食道有微微的異動。

兩人眸光略一交匯,神情皆是萬般凝重,沈千染上前撐開蒼月的眼皮時,發現瞳孔已放大,並呈出異色,心中一凜,轉首對蘭亭喝一聲,「你們快退開!”

蘭亭眼斂急跳,直覺有些不妙時,沈千染已俯下耳朵在蒼月的胸口處細心地聆聽著。

水月和蘭亭大氣都不敢出,唯恐干擾了沈千染的診斷。

沈千染閉上雙眼,秀眉蹙緊,調緩呼吸,緩緩地感覺著蒼月體內是否還有一絲的生命氣息。額間豆大的汗珠沿著她的太陽穴流蜿蜒地順著她的眼眶劃過鼻樑最後滴落在蒼月瘦小的胸口上,一滴兩滴三滴......

突然,沈千染驚叫一聲,如彈簧似地跳開,一把抓過桌上的藥酒朝蒼月的身體潑去,同時,嘴裡大叫,「快拿火來!”

蘭亭早已料到蒼月的身體已呈異狀,像是一種屍變,他迅速打了火石扔到了蒼月的身上,遇了藥酒,馬上點燃,只見幽燃如鬼火中,蒼月的鼻子裡緩緩地爬出一隻瑩白如蠶繭的小蟲子,個頭只米粒大,接著耳朵旁,眼眶裡一隻一隻地爬出來。

沈千染站在蘭亭的身側,眸光死死盯著蒼月,此時,她眼中射出的怨怒寒光猶如帶毒的藤蔓,肆意瘋長,「把這房子燒了,在房子四周三丈內輔一層石灰!”

蘭亭抱起沈千染從視窗處飛身躍出,水月隨之而跳下。

暗衛接令,暫態從各處隱出,不到半盞茶時,甯王府的歸雲閣已冒出了濃濃的黑煙,接著火光沖天,驚動了甯王府上下的奴才侍衛全提著水桶往四面八方沖過來。

對於蜂擁而上的甯王府僕眾,十幾名暗衛一字推開堵住通道。甯王府的侍衛見憑空出現如此眾多的黑衣人,以為是刺客,齊齊抽出腰間的長劍,欲上前廝殺,其中一個暗衛冷然道,「我們是王妃的護衛,王妃有令,燒了此樓!”

甯王府侍衛長吃了一驚,眺望遠處,只見甯王摟著王妃站在雄雄燃燒的歸雲閣前,一動不動。心下頓時了然,轉身對屬下命令道,「全部退下!”

甯王府侍衛長帶著眾侍衛往外撤離,路遇氣喘息息而來的鐘管家,他這會正陪著沈老夫人在內堂裡喝茶,之前吩咐了奴才去王爺的寢樓向王妃通報沈老夫人來王府了,誰知奴才們回報,說王爺正和王妃在寢房裡,她們不敢輕易打擾。

沈老夫人的心異常忐忑,正愁著一會見到沈千染時如何開口支開這些奴才,總不能讓她當著奴才的面向沈千染認錯,那既是她成功留了下來,她在王府裡將來還有何威信和顏面?

這回一聽奴才的話,倒偷偷松了口氣,往著椅背上舒服一靠,摸了摸撫手上精緻的雕花,臉上含著滿意的微笑,擺了擺手故作開懷,「哎,既是他們小夫妻在一起處著,也不好打擾了,老身也不急,在這喝口茶當作是在自家一樣。這位管家,剛又忘了稱呼,你是......」她傾了傾身,帶著詢問的口氣,方才已問過鐘管家的姓了,一時又忘了。

鐘管家明白,忙站起身道,「奴才是珍妃娘娘的遠房親戚,也是姓鐘!」心道,這回不會再問他姓什麼了吧。

「哦,鐘管家......」沈老夫人略微尷尬一笑,往後靠了一下,瞧了瞧四周一應俱全的楠木傢俱,舌尖舔了一下牙周尚留的棗香,呵呵笑道,「鐘管家你要是忙,就忙去!要是不忙,在這陪老身說說話!”

沈老夫人說著,又拿了竹簽挑了一小塊棗泥糕吃。不甜又不膩,又好上口不粘牙,沈老夫人吃得滿意,歪了身子看到鐘家家似乎要站起身,便開口道,「這會應也沒什麼事,不如陪我這老太婆說一說,我那孫女在府上過得好不好,這下人服侍得是不是周全?」沈老夫人自從被沈千染囚在北園十幾天後,出來就是個話嘮子,任是看到誰都想叨嘮幾句。

鐘管家自然不敢怠慢,剛想應聲好時,外面響起起了走水的聲音。鐘管家蹭地一下跳起,這還得了,王爺正準備大婚,要是燒得曆害,破壞了王爺的計畫,那第一個挨駡的就是他。

鐘管家急得連招呼也不打,就邁開腿往外跑去。

沈老夫人一聽走水,心裡「咯噔」一聲,心想,府裡這麼多人,走水也應不會出什麼大事,可萬一沈千染因為這事心情不好,到時直接把她轟了出去,那她不是白混進來了麼?

她心裡也有些急了,忙扔了手上半塊的棗泥糕,跑出了內堂跟著人群想去看個究竟。

沈老夫人跑得慢,急急地沒跑多久,就見到鐘管家慢條廝理地往回走,身後的奴才丫環婆子說說笑笑的,一臉輕鬆地提著水往回走。她看到不遠處火光大盛,不由得更奇怪,上前問道,「怎麼沒人去滅火?”

鐘管家呵呵一笑,神色帶了幾分討好,答非所問地,「沈老夫人聽說過峰火戲諸候的故事麼?”

「蜂火戲豬猴?哎......是不是蜜蜂生氣了要蜇死豬和猴子?」沈老夫人哪裡曾念過什麼書,更別提峰火戲諸侯。

鐘管家嗝應了一下,卻不敢笑出來,倒一本正經地把典故說了一遍。待說完時,兩人差不多也回到了內堂大殿上。

沈老夫人聽得津津有味的,剛坐定,就端了方才喝了一半的茶漱起口來,「接下來呢?”

「接下來沒了!」鐘管家點到為止,自然不敢再說那國君後來為此亡了國。

沈老夫人沉呤半晌,摸不著頭腦,又問,「那這故事和這走水有什麼關係呢?”

鐘管家淡淡一笑道,微一福身道,「關係大著,是王妃下令放火,所以......所以王爺不讓奴才們滅火!”

沈老夫人雖沒念書,但卻不是死腦筋,一聽就通了,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挺了挺腰,仿佛這峰火戲諸候討好的是自已一般,滿臉得意非凡,「原來是甯王為惹我那孫女一笑,不惜燒了整個樓呀!”

歸雲閣前。

水月面色蒼白,眼角晶瑩淚珠蜿蜒流下,她一手掩著嘴,一手撫著胸口抽畜得連口齒都不清,「二小姐,方才......蒼月身上的是什麼?」近來都是水月在照顧蒼月,看著方才還活生生的人,就這樣葬身火海,前天蒼月尚有片刻的清醒,兩人聊起時,水月還給他唱家鄉的小曲。

可現在......水月的心擰成一團,疼得幾乎柞出血來。

「蠱......」聲音像是從咽喉處拼了命擠出的,餘下的話全然被她咬進了唇舌之間,她似乎看不到眼前雄雄燃燒的大火,她腦子裡全然是這些年蒼月護在自已身前的點點滴滴......

那一年,初遇,蒼月一身是血躺在她藥店的後門,她和傾城以為是個孩子,便將他抱回店裡,脫了衣裳救治時,方知是個體形有異的成年人。

蒼月有恩必報,承諾護她周全,在有一年與東越的藥商竟爭拿下宮庭禦藥的採購權時,她遭到竟爭對手聘請的一群殺手追殺,她被困在藥谷之中,是蒼月救了她,並帶著她沖出重重圍截,那樣小的身軀竟在深山野林中,背著她逃了一夜。

回到西淩,蒼月默默陪伴,一直隱身不眠不休地守護著她和賜兒!

在她最孤獨無助時,是蒼月帶著她一起去東郊皇陵,隻身冒險去炸開蘭陵設下的伏擊。

十多年尖刀上的日子他都挺了過來,可今日,她甚至連他的屍身也無法保住,就這樣,讓他葬身在異國他鄉......灰飛煙滅!

她突然掙開蘭亭的懷抱,踉踉蹌蹌地奔到一棵樹下,一手撐在樹幹上,幾口就把胃腹裡的東西吐淨,接著幹嘔不止,好像要把她的五臟五腑都吐出來。

蘭亭臉色發青,額上青筋彌露,緊隨而在她的身邊,看到沈千染撐扶在樹幹上的手指甲全摳進粗糙的樹皮中,樹屑刺進了指心中,鮮血把整個指甲染紅,卻毫不自知,他的神經驟然繃緊,如同一條快要斷裂的絲線沖上前撐扶住她。他面上卻絲毫未動,只溫柔地把她的手握進手心之中,一手撫著她的後背欲圖讓她順過氣。

此時,所有想安慰的話全都哽在胸口,因為他知道,此時任何語言都顯得很蒼白無力!

義淨此舉惡毒至令人髮指,他在蒼月身上下蠱,致蒼月不醒人事。讓蠱蟲在蒼月體內慢慢孵化成蟲,在悄然無息中,蠱蟲破體而出,在短時間內尋找新的宿主。

只是義淨沒料到,賜兒的醫術讓蒼月清醒了過來,讓染兒及早毀滅蒼月的屍身,否則,他的甯王府將成為一片死域!

像是最後一場的告別,沈千染、水月、蘭亭誰都沒有離開,直到黃昏時,火光一點一點地熄滅,化為一團團的黑煙籠罩在甯王府的上空。

沈千染抬頭,看著泣血的殘陽,一股徹然的心酸,從胸間襲上,咽下滿嘴的腥咸,含淚慘笑一聲,「義淨,你等著,蒼月的命我會從你身上百倍千倍地奪回!”

沈千染和蘭亭回到寢房中,水覓和水玉兩人正蹲在床榻邊對著榻底輕聲哄著,「賜兒,出來,裡面不好玩哦!”

沈千染以為賜兒和水覓正在玩捉迷藏,很快地平復了心情,勉強一笑,走了過去,俯下身,剛想喚他出來,卻聽到賜兒低低的抽蓄聲。

昏暗下,一抹小身影像小蝦米一般蜷著身子,在榻底下的一個小角落中,小手捂著嘴巴嗚嗚地哀鳴著,伴著委屈的哭聲小肩膀一抖動一抖地抽動。

蘭亭緊了緊沈千染的手,對她輕輕搖了搖首,他聲線裡帶著讓人平靜的穩音,「染兒,別擔心,讓我來!”

蘭亭把情緒壓制住,朝著沈千染寬慰一笑,鑽進了榻底。

他身體修長,在狹矮的榻下只能勉強地俯撐著進去,靠近小傢伙時節,他大掌將小賜兒撈進懷中輕輕婆娑著他的小後背,柔聲細慰,「賜兒,今兒小馬兒有沒有聽你的指揮?”

小傢伙反手將蘭亭的脖子緊緊摟住,在他懷中輕聲很認真地說,「蟲蟲咬蒼月哥哥,賜兒罵罵!”

沈千染疑惑的抬眸看向水玉,壓低聲線問水玉,是不是賜兒知道蒼月出事?

水玉神色一謹,先是疑惑地用眼神問,蒼月出事?在沈千染蒼白著臉點頭後。水玉眼圈緩緩泛出水意,輕歎搖首,在她耳邊輕聲道,「我都不知道,賜兒怎麼會知道。我們剛回府,賜兒看到蒼月的住的樓著火,就哭了。我自然不敢帶他去火場看,哄了好久也沒見好,回到寢房裡,賜兒就躲到床榻下面不肯出來,我都不知道是為什麼......」

「賜兒......」沈千染輕喚一聲,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只覺得胸腔那股情緒像巨石擲進湖心,驟然泛騰起一股漩渦,心間那隱隱的沉悶竟似要把她全然吞盡湮沒一般。

這時,蘭亭已經將小傢伙抱了出來,小傢伙一出來,就扭著小肥腰顫顫微微地要往沈千染懷裡擠,沈千染賜接過,小傢伙柔軟白胖的小手輕輕撫上沈千染的雙臉,眨了眨水意未淨琉璃大眼,抽蓄一聲,皺著小眉頭一臉的垂頭喪氣,「娘親,賜兒會很乖很乖的!”

沈千染心頭一夕盡冷,不禁認真的托起賜兒的臉,眸中帶著濕意,「賜兒,你告訴娘親,蒼月叔叔的病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小傢伙眼圈兒一紅,吸了吸鼻子,扁了扁小嘴兒,委屈地流下淚,「娘親,賜兒,賜兒救不了蒼月哥哥,他......他肚子裡蟲蟲,好多好多,賜兒......賜兒拿不出來......嗚......」

沈千染心裡徒然升起一股愧疚和哀傷,淚眼迅速迷離了眼眸,帶著一種極致的自責,纏繞著絲絲內疚,「寶貝,寶貝別哭,不是你的錯,是放蟲蟲人的錯,以後,娘親把放蟲蟲的人捉來,讓賜兒罵罵好不好?」沈千染心口澀痛難當,她的小寶貝竟為了怕她傷心,一個人獨自瞞著蒼月的病情。

可憐的賜兒,不過是個三歲的小孩,天,她不應該讓這麼小的孩子學醫術,過早就開始品嘗生離死別!

「娘親不哭,賜兒會乖乖的,賜兒以後要好好學醫術......」小傢伙把壓抑的悲傷釋放出來,敞開嗓門哇哇大哭,摟了沈千染的脖子哭得個驚天動地。

蘭亭從沈千染的聲音裡聽出悔恨和自責,他從沈千染懷中接過賜兒,遞了一個眼色給水玉,「我帶賜兒出去,水月那準備差不多了,你服侍小姐沐浴!”

方才沈千染和水月都有近身接觸過蒼月的身體,水月準備了藥浴,以防萬一。

蘭亭抱著小賜兒緩緩地走出沈千染的寢房,此時,天色已暗冗,只有天際的余光將最後一縷微弱的光茫輝灑在了人間,他將賜兒帶到自已的書房,也不安慰,直接將小傢伙往往高高的書案上一放,蘭亭坐在椅上,父子倆平視著。

蘭亭神色凝重,聲音裡透著一股冷冽的氣息,「告訴父王,賜兒什麼時候開始知道蒼月的身體裡有蟲蟲?”

小傢伙敏感地意識到蘭亭的怒氣,不解地抬頭望著蘭亭,見眉峰緊擰,眼神淩曆地緊逼著他,小傢伙委屈地低下頭,眼圈開始泛紅,扁了嘴剛想哭,蘭亭唇角凍住,冷冷地哼了一聲,「你知道,你娘親剛才差點也被蟲蟲咬了!”

小傢伙一聽,完全沒有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模樣,一雙驚恐的大眼倉惶地環視著四周,又象受驚小免般瞪視著他,許久後,突然小臉漲得通紅,哇地一聲哭出來,吡裂著尚未長全的牙齒,「賜兒也要咬蟲蟲!”

蘭亭看著小小的賜兒,輕歎一聲,心裡翻騰著各式各樣的思慮,第一次舉棋不定,賜兒終究是太小,他還沒意識到,他為了不讓沈千染擔心,瞞下了蒼月的病情,差點導致一場災難,雖然他也不忍心讓小傢伙過早地涉及生老病死,但既然賜兒已經是一個醫者,就得讓他知道,有些事擅自作主的後果!

蘭亭遲疑良久,雙眉緊蹙,咬咬牙,最終狠下心,不理小賜兒嗚咽出聲的恐懼和委屈,故意扳著臉將今日的事敘述了一遍,最後,殘忍地問,「要是今兒你娘親沒提前發現蒼月身體有蟲子要出來,讓那蟲子進了你娘親的身體,賜兒,你說我們怎麼辦?」這話一說,蘭亭打了個寒噤,臉色倏地化為死色!是的,他和賜兒怎麼辦?

小傢伙噎了一下,突然木然了,瞪著驚恐的雙眼,連呼吸一時也忘了,蘭亭看到小傢伙越來越青紫的雙唇,感到異常,忙輕輕拍了幾下他的臉,小傢伙卻毫無反應,蘭亭暫態就慌了,連連叫了幾聲後,小傢伙也沒反應,只是身體開始急劇地抽筋。

蘭亭心裡突生一股難以言喻的惶恐與疼痛,他極後悔自已操之過急。猛地倒提起小家的夥的雙腿,讓他的頭朝下,而後稍用力地拍了一下小傢伙的後背,方聽到小傢伙「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那一剎那,蘭亭眼角沁出濕意,嘴角一彎,將小傢伙象嬰兒一樣抱在懷中,如珍似寶地輕撫著小傢伙的後背,寵愛言于溢表,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已還是安慰賜兒,「賜兒,娘親不會有事,賜兒的娘親這麼聰明,她會保護好自已!”

蘭亭不停地抹著小傢伙嘩啦啦滾下的金豆豆,安撫著。小傢伙睜著一雙幽怨的琉璃眸,早已哭得連話都說不成。

待安撫完小傢伙後,蘭亭方將賜兒抱回,沈千染神色已恢復冷靜,她和水月各自服下一碗藥,又逼著蘭亭和賜兒也喝了一小碗。

水玉在寢房外的議事廳插著今兒賜兒騎馬時,在草坡上摘下來的野花,準備弄好了送到寢房裡讓沈千染的心情恢復些許。

「奴才桂聲給王爺王妃請安了......」水玉正端起花瓶,突然聽到院門口有奴才的聲音,便走出去看看情況。

「什麼事?」水玉認得桂聲,通常鐘管家有事都差譴這個奴才來跑一趟。

聽到鐘管家派人來說沈老夫人來看望沈二小姐,水玉一雙冷颼颼地眼睛直瞧得那桂聲滿身發怵,擠了半天方擠出一句,「沈老夫人想見沈二小姐一面,鐘管家是想問問王妃的意思,這天色已經略晚,是要留老夫人,還是......」

水玉冷然道,「你回一下鐘管家,就說我家二小姐現在人不舒服,不宜見客!”

桂聲見水玉也不回報,直接代主子作主,一時反應不過來,這樣只能小心翼翼地添了句,「那奴才應怎麼回復?”

水玉冷諷一笑,也不解釋,滿臉冰霜,「你就直接對沈老夫人說,讓她打哪來,打哪回去!”

甯王府的奴才知道這沈二小姐帶來的幾個丫環,從來就沒半分丫環的樣子,那小世子平時喊她們都叫「姨」,他自是不敢多說半句不是。

回到內堂時,沈老夫人此時在這裡喝了大半天的茶水,肝腹裡也塞滿了棗泥,在侍候的丫環低低不解的啐聲中,早已全身不自在了。

她此時感覺自已就象溫水裡的青蛙,被慢慢熬熟。

終於等到那奴才回來,鐘管家也是強忍著一臉的不耐,還未等那桂聲請安,就直接問,「給王妃傳到話了?”

「王妃和王爺在寢房裡,奴才沒敢進去,是王妃身邊的大丫環出來了,留......留了話了!」桂聲抓了抓腦袋,正斟酌著應怎麼回這話時,那廂鐘管家已經不耐煩地敲了一個他爆粟,「磨蹭什麼,有話敢緊回,難道還要老夫給你泡杯茶潤潤喉不成?」他一下午陪一個話嘮子嗑了半天無聊的話,喝了滿肚子的茶,早就一肚子不耐煩了,這會恨不得王妃一句話下來,該如何安排他馬上就照著辦。

桂聲吃了痛,心中一急,也不瞧沈老地人,直接劈口照搬,「王妃房裡的水玉丫環說,讓沈老夫人打哪來回哪去!”

沈老夫人蹭地一下跳起來,一張老臉象被活尿憋抽了似乎地,眉頭急跳,嘶啞著聲音,「說什麼,那沒規距的丫頭竟敢如此放肆!”

鐘管家有些沒轍了,他也想快點打發了這老太太,可水玉的話太無禮,先不說沈老夫人是沈千染的祖母,就沖其是一品誥命的身份,他也不敢如此造次。

「那王妃呢?王妃有說什麼?」鐘管家又問了一句。

「奴才連門都進不了,哪會見到王妃!」上次沈千染立了規距,又攆了幾個丫環和婆子,這回,府裡上下一致認為,寧可得罪王爺,也不要惹到王妃不舒心。

若是王妃發話打發人,鐘管家是毫不遲疑馬上趕人,可這是水玉的話,鐘管家就為難了,他雙手朝著沈老夫人一揖,略為尷尬地一笑道,「沈老夫人您看,要不您......」鐘管家本來想說,讓沈老夫人明兒再來瞧瞧。

誰知道沈老夫人雙眼突然朝上一翻,揪了自已的胸口急急地喘著氣,口中連連罵著,「氣死老身了,氣死老身了。這沒規距的丫環,仗著陪主子去了三年的東越,不把自已當奴才,學著施號發令了,如今連我這個老太婆也不放在眼裡......」說著,嘴角連連抽了幾下,腦袋一歪,就昏了過去。

鐘管家急了,一邊喊著丫環們去喊大夫,一邊吩咐眾人把沈老夫人先抬到客房裡躺著。

甯王府的內堂一時亂成了一窩粥。

蘭亭很快就接到暗衛的回報,他勾唇一笑,一抹深刻的嘲諷從嘴角蜿蜒而過,對沈老夫人的厚顏無恥他總算體會到了!

他命令暗衛看緊些,別讓那沈老夫人往這邊靠近,免得煩到了沈千染,等蒼月的事讓沈千染緩過勁後,如何打發那老太婆,他想,沈千染自有主意。

盛夏的夜,月光疏冷,從的扇形的鏤空雕花孔中漏幾絲進來,灑在他一身黑袍上,氳出一層淡淡的白光,他鳳目狹長,眉心凝簇,靜靜地凝視著案桌上蘭禦謖留給他的密旨。

其一,馬上誅殺秦之遙,鏟平皇宮最高重樓!

其二,軟禁申柔佳,三年內不得讓她有任何損傷!

其三,帝王若半年不歸,既刻登基,與蘭錦合力誅滅苗疆!

連日來,他也派出暗衛勘察秦之遙可能藏匿之所綠竹小居,發現那裡氣息異常,暗衛皆不敢輕易進去查探。倒是今日,沈千染令人將石灰撒在歸雲樓周圍,倒提醒了他,或許,這是逼走綠竹小居的毒蟲的最好辦法。

「高漠,出來!」蘭亭揚手喚出高漠。

「三殿下!」高漠單肢跪下,自高溯保下他之後,他開始從最底層的暗衛做起,憑他的能力,再一次晉升到了蘭亭身邊的一等暗衛。

蘭亭面容有如寒霜,命令,「你去弄幾百輛的石灰,往綠竹小居四周向中心傾倒,逼出秦之遙。”

「殿下,那裡肯定有暗道,眼下尚未查出暗道通向哪個路口,很難成功圍堵!」他們只要一行動,秦之遙肯定會知道,就算他們成功入侵,秦之遙早已逃之夭夭。

蘭亭兩手攤著聖旨,潮暗如深穴的眸光落在軟禁申柔佳之上,許久才漠然提醒,「那些毒蟲是秦之遙豢養的,它們在受到威肋時,本能會跟據氣息尋找主人,你們追著這些毒蟲,就可以找到秦之遙。記得,人不要帶多,帶多反而容易暴露!”

高漠一喜一汗顏,他們連日來,想遲了辦法始終無法突破,想出周全之計。

若說單純想突破綠竹小居也不是難事,只要用火攻就行了,但是卻極易造成周圍的百姓遭殃。二則,火攻後,很多的痕跡會被毀壞,將更難追蹤到秦之遙的下落。用石灰則不然,一不會破壞現場,二不會全部燒死那些毒蟲,給毒蟲足夠的時間去逃生。

「屬下明白!”

高漠退下後,蘭亭陷入沉思,他有一種感覺,蒼月想說的很可能對沈千染和自已有著極重要的關係。現在蒼月已死,這答案只能在義淨身上找到。

而蘭禦謖留下的密詔中,蘭亭始終猜測不到留下申柔佳三年是何意,他猜想,答案依然還是在義淨身上。

只是義淨一直留在刑檢司的死牢之中,那裡暗道眾多,機關重重,若讓暗衛硬闖,只怕付出的傷亡代價將極大!

若是另僻途徑,他有一種感覺,義淨的唯一關門弟子趙十七很可能就是個突破口。

只是這樣一來,他必定與趙家扛上了!



一百四十二 丹書鐵卷

晚風習習,相較昨夜,今晚偏夜色朦朧,氣溫低涼。甯王寢居縈滿淡淡的藥香,特殊的香氣縹緲如絲,彌漫散至各個角落。

沈千染睡得並不踏實,夢裡老覺得自已在飄,好象一隻有人在呼喚著她,她摸索著,像是在迷霧中尋尋覓覓,連個方向也把握不住。

醒來時,連個緩衝也沒有,就這樣睜開了雙眼。

蘭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來,正坐在她的身邊,一邊看看著暗衛從皇宮裡帶回來的秦折,一邊手搭在她的發上,輕輕地撫著,有時會很習慣地輕輕拍拍,像是哄著幼兒入睡時的動作,但就是那些細微的肢體動作,讓她的一顆心如浸泡在蜜中。

她靜靜地看著他,悄然若水。他看得很專注,並沒有發覺她已經醒了過來。

他只著一件玉色單衣,衣襟微敞,閒散地朝兩旁鋪開,眉若遠山疏展,狹長斜飛的鳳眸安靜地低垂,眼角的睫影微微上挑,他的唇厚薄適中,側面上看,淩角分明,烏髮往兩邊散落開靜靜地垂在白玉般的肌膚上,夜明珠光下,更襯得他容顏清皎如月,那樣的光華幾乎讓她捨不得移開眼......

「我好看麼?」蘭亭眸光依然留在手中的折秦上,嘴角愉快地微微上挑,寫出了他的好心情。

沈千染習慣了蘭亭在男女情事上向不的隨性,索性隨口應了聲,「嗯,傾國傾城!”

蘭亭滿臉懈意地朝她一笑,「多謝相公誇獎!”

沈千染「卟嗤」一聲笑開,暫態想起彼時蘭亭為了哄她高興,特意扮了女裝陪了她一天,心下短絲絲的不知不覺往他身上蜷靠了一下,輕歎,「蘭亭,有你,真好!”

「你大哥也該回了,回來我們就成親。」他把秦折擱在床榻邊的小案幾上,微微側著身,單手撐在枕上,另一隻手很自然地就撫上她的臉,「雖說你爹娘都安好,但我們總得要守些老規距,在熱孝裡把完婚。」他遏止住湧起的慾望。手籠著她的頭俯身吻了下去。

「嗯?」他沒聽到她答應地聲音,稍用力地托著她腦袋抵向自已,他已經含住她的。他分開她的唇,探入與她纏綿的舌尖顯示著他執著,直到聽她她嚶嚀一聲似乎是應了,方稍稍鬆開她,讓她緩過了氣。

「我讓人瞧了日子了,就這個月,趁著日頭還不是很毒。拖久了總歸不好,你想想,那時候你穿著王妃的行頭,只怕會捂出一身痱子!”

她半撐起身子,靠在他的胸口間,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五指緊扣,頭埋在他懷裡輕點幾下。

他把她抱緊些,頭擱上她肩膀,臉貼在一起,「你得讓賜兒改改口了,這王爺王爺地喚,叫得我挺彆扭!」他在她唇上吻一下,如蜻蜓點水。

「教了,只是小孩子沒往心裡記,過了就忘了。何況,在他心裡頭,王爺和父王也沒什麼區別。”

「他沒區別,我區別可大了!」蘭亭見沈千染也不怎麼上心的樣子,臉一沉,語調不自覺嚴肅起來,「染兒,這可是原則性的問題,那天小傢伙還跟高溯說,他長大了要當你相公,這都什麼話,你是怎麼教的?”

「小孩子的話你計較什麼?到他大了,自然就知道娘親和媳婦的分別。」沈千染有些口乾舌燥,一手撐著蘭亭的胸口,一手伸出去想拿榻邊案幾上的茶水。

這邊還沒夠著,耳絆就傳來蘭亭低啞的呻吟,沈千染疑惑地抬頭瞧向蘭亭,此時的他,長髮披散在胸口蜜色的肌膚上,眸光沉謐,墨藹中釀醉著一抹極豔的風情,觸及那雙灼灼眸光,一瞬不瞬,露骨的*近乎貪婪,她竟有些害怕地直起了身子......

蘭亭呼吸象平常般緩慢而有節奏,但灼熱的氣息卻瞞不住他此時的需要......可今天,他和沈千染都知道不是時機。

他垂下眸,眼光落在了沈千染的一隻手上。

沈千染循著他的眸光一瞧,只見自已一隻嫩白的小手,大刺刺地按在蘭亭的胸口上,猛然間覺得手心中微微的血脈跳動。沈千染臉上紅,暫態如遭火燙地收回手。

蘭亭吃吃一笑,伸出手拿了茶水放到沈千染的唇邊,沈千染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便抽身出來,背對著他平躺在一邊。

蘭亭將餘下的茶水喝淨,可那胸口突突燃起的火,一時卻壓制不下來。

蘭亭瞧出沈千染擺明的抗拒,其實他也沒想做什麼,畢竟今天發生蒼月的事,沈千染肯定沒心情,可現在這狀況肯定不能怪他。

「染兒,你要睡了?」今晚難得小傢伙和水玉一起睡。蘭亭悻悻地躺下,不甘心地伸出手,也不敢太造次,只象徵性地擱在了沈千染的纖腰上。

沈千染不想和他糾纏在這個問題上,怕不慎又挑了他的興頭,忙轉了話題,「想到辦法捉秦之遙了?”

「嗯!」蘭亭低低悶哼一聲,他沒心情跟她在床第間說這些掃興的事。沈千染等了半天沒見蘭亭跟她詳說,身後傳來不正常的呼吸頻率,便疑惑地轉身看他。

轉身之際,兩人的身體微微磨擦,她暫態感到他的身體的肌肉緊繃到顫抖,呼吸急促而紊亂,鳳眸一片潮紅,彌漫燃燒著*,額邊泌著密密的汗珠,緩緩結成滴,落在了她的臉上!

沈千染頭一下就大了,方才她不過是不小心碰了他一下,這身體也太不禁撩撥了吧!

蘭亭像是猜到沈千染心頭的腹誹,他用力地一個俯身,索性抱著枕頭趴著躺,他極致地在隱忍,太陽穴處的血管突突而跳,卻久久沒有動彈!許久才悶出一句,「睡覺!”

沈千染方才睡了一覺,這時精神得很,加上心裡頭積壓的事太多,除了蒼月的死,還有蘭禦謖走前留下的密詔,心裡總覺得空空蕩蕩,總是覺得有些事,被自已錯過,輕輕一歎近自語,「申柔佳的事,我有不好的預感。”

蘭亭這會正欲求不滿,又不能象平日那般厚著臉對她做些無賴的事,便沒有應她。

她坐了起來,透過薄薄的紗帳,看到窗外的月色正濃,心裡突然想,這許許多多這樣平常的夜裡,她和賜兒睡著,蒼月卻獨自守在一個看不見的角落,默默地守護著。

斂下黯然,下了榻,拿了一件白色的衣裙,蘭亭將頭略微抬起,掀開帷縵,問了一句,「去哪?”

「睡不著,想去樓上坐坐!」沈千染緩緩地對鏡扣著腰腹上整排的珍珠繡扣,整理了裙裾上的流蘇後,拿了一根淺色的玉帶,將長髮簡單地系在腦後。

「我陪你!」蘭亭心道,反正今晚他是睡不著了,躺在這裡胡思亂想,倒不如去外頭吹吹風清醒些。

蘭亭只披一件簡單的外袍,牽了她走出庭院,帶著她往西園那邊繞著。

過了長廊,兩人隨意閒散地走著,沈千染眸光投放在一處如鏡的碧湖上,發現夜色下,這裡的景致分外精巧秀麗,不像是西淩的園林風格,倒像是江南小橋流水。她來甯王府也有段時日,總是有太多的事讓她擱于心口,哪有閒情去逛著湖光山色。

兩人走以一段青花碎石鋪成的小道,走到岸坪邊,她輕輕踢了一腳地上的一顆小石子,一聲脆響後落覺進了湖中,她輕輕一笑,「你這甯王府真大!”

「三年前你走後建的,我看在沈家你住的那院子後的小園,淨是江南的風格,我想你定是喜歡江南的小橋流水,所以把隔壁的買下來,擴建成江南的風格!我還在這裡移植了相思樹,可惜它們就是種不活,所以只好種了紫衫。」那些年,從來沒有如此恨過一個人,恨她,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從他的世界裡消失!也從未如此愛過一個人,像是刻到了骨頭裡,溶進了血液裡,連靈魂都被打上了她的烙印。

「相思樹只能在江南才能結果。我在東越的藥莊裡有種了一株,每年結果時,樹上全是紅紅的小果實,象珊瑚一樣!」她輕輕挽住蘭亭的手臂,溫溫柔柔地將臉貼在他的手臂上,臉上是少有的恬靜微笑,裙下腳步綿軟無聲。

「我知道,你走後,有半年的時間,我一直在江南尋找你,看到相思樹,你兄長說,它結的果叫相思豆,所以,我才想把它們移植到北方,可惜了......」蘭亭聲音仿佛有幾分凝滯,指了指岸堤邊的兩株紫衫,「紫衫能活千年,它結的果與相思豆極象,在西淩,有人叫它紅豆衫。那些年,我心裡平不下來時,就在樹下喝一壺酒,心裡想著,這株樹活了八百年,或許有一種不為人知的力量,會隔著千里,把我的話帶給你,讓你知道,我是如此想你。或許,終有一天會讓我們重逢。”

沈千染不語,那些年,只怕她心裡連想都未曾想起蘭亭這個人,儘管知道他是賜兒的父親,可是因為珍妃,她甚至對他有著敵意。

蘭亭兩指輕抬起她的下頜,看著面前姣好入骨的傾城,修長的手指憐惜觸在她的眉峰間,輕輕揉撚著。

月色下,她臉上微露憔悴之色,一雙明眸卻依舊水波瀲灩令人心折,她輕輕婉歎,「這紫衫活了八百年......」她上前幾步,展開雙臂環抱著,若在森林之中還尚有可能,可在這裡,歷史翩躚,一株不能動不能移的樹想活下來,比人活百年還難。

「它原不是在這裡,是我讓人移植來!」蘭亭站在她的身後,將她圈進懷中,微微一帶,他後背靠上了樹幹,環著她,將她的雙手緊在自己的掌心,「都聽老人說,樹活得得久了,就積了天地的靈性,可以感知世間萬物!”

「樹挪則死,你是怎麼做到的?」聞言有些茫然,突然想起蒼月死前說的,他曾看到蘭亭跑到她前世囚禁的北園中,把那一株槐樹鋸了下來,帶走。難道,那一株槐樹與自已的詭異重生有關?

「我吩咐他們挖地三丈深,廢時半年之久,方將它種在了這園子裡。」蘭亭摟著沈千染慢慢地沿著樹幹滑下,坐在了青花碎石地上,讓她側坐在他的膝上,合著眼簾輕聲,「那時就想,有一天,也是這樣的夜晚,我抱著你,就這樣輕輕說著別後的相思,看著天上的明月,等著月落。”

沈千染清淺微笑,想起那些年,她抱著賜兒坐在槐樹之上,盼著有一天被沈家的人記起,帶她離開那陰森寒冷的北園。那槐樹,聽沈府裡的老人說,似乎也有百年了......百年!她心裡突然變得朦朦朧朧的,仿佛有什麼事情被遮掩住,卻總是無法探究到什麼。

有清風掠過,樹梢枝葉被清風掠動出的聲響,兩人的鬢髮亦在風中絲絲縷縷微微交纏著。

蘭亭見風吹散她的頭髮,黑髮象綢布飄蕩在風中,半遮住她的臉,發梢劃過他的面頰,絲絲癢癢。他騰出收在她腰間的手,解了她發後的玉帶,用手輕輕撫梳著她兩鬢間的落髮,最後幫她系好玉帶。撫著她的臉,按在了自已的胸口之上。

沈千染感受著亭胸口處傳來清晰的心跳,她靜靜聆聽,心中變得寧靜,雖然現在困難重重,前路未明,但比起那時雲池山水崩,蘭亭失血過多了無生氣的模樣,現在他們大婚將近,可以在月色中互訴衷腸,真是太幸福了。

雲池山?沈千染心中一驚,倏然繃直起了身體,眉角輕微跳動了一下,「蘭亭,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沒有等蘭亭開口問,而是直接說,「我感覺秦之遙不是單純的一個人。象上次你父皇擄我娘親去東郊行宮,先不說在行宮中有龍衛在,單在斷龍崖上有蘭陵的太子少保虎視耽耽,秦之遙憑什麼能混進去?”

是的,當時太亂,事情一件一件地接踵而來,加上,她和蘭亭當時都斷定秦之遙可能活不成,就沒有細想這一錯漏。

蘭亭思忖片刻,溫洵的臉突然破開,帶著凜冽如冰的氣息,「那唯一的可能,就是秦之遙和趙家有關,所以龍衛中有人與她暗中配合!」既使秦之遙善易容,但東郊皇宮不同,那裡的宮人不能隨易進出,秦之遙沒有龍衛的暗助,如何易容混進了皇陵之中?

蘭亭把他和高漠的計畫告訴沈千染後,神情謹然,「趙老夫人在三十多年前,曾在苗疆遺失一個女兒,如果這個女兒正是秦之遙,那所有的一切就貫通了!秦之遙截了一條腿,極難再靠易容躲過暗衛的搜索,她失了綠竹小居的僻護,那她想自保,唯有尋求趙家!」難怪,蘭禦謖這麼多年想找到秦之遙都被秦之遙躲過,就算是易了容,躲在蘭禦謖的身邊,龍衛不可能全然不知情。

只能說,龍衛中,有趙家的人在暗中僻護著秦之遙。

思路一旦打開,所有的疑問重重跳出來,沈千染心跳加速,「還有一個疑點,首先,秦之遙對蘭禦謖二十多年的眷戀,出於女人的妒忌之心,她也不可能會把把一個女子推到蘭禦謖的身邊。其二,秦之遙和申柔佳,雖然兩人密謀合作,申柔佳向來自信,以為憑她的美貌可以在皇宮站住腳。但秦之遙應該非常瞭解你父皇,她應該清楚的知道,就是十個申柔佳也無法讓蘭禦謖動心。但她還是走了這步棋,幫著申柔佳進宮。這個,太反常了!”

「不錯,父皇肯定也知道了某些事情的發生,所以留下密詔,吩吩我軟禁申柔佳,不讓她受任何到損傷!這中間,可能是有秦之遙的原因!”

沈千染臉白了白,帶微妙的顫音,脫口而出道,「蠱,一定是蠱!你父皇說若他未年未歸,命你和蘭錦剷除苗疆,這樁樁件件能聯繫起來的,只有秦之遙。因為她擅蠱!”

傾城中了蠱,在東越三年,她也沒少去瞭解蠱蟲品種及來歷,她神色微慟地垂下羽睫,「苗疆有一種同生蠱,被植入的人同生共死,我懷疑申柔佳是因為中了同生蠱,才躲過這一劫。而另一隻有可能是在你父皇的身上。或許,你父皇此行倉促離開,就是因為中了蠱!」沈千染一旦陷於前世的回憶,青白的臉暫態激起一股暗流,「我記得申柔佳成為貴妃後,很得寵,你父皇似乎對她有求必應,否則甯家怎麼會被滿門抄斬?這太不合理!”

蘭亭拍了拍沈千染的後背,「那蒼月身上的蠱,究竟是誰下。養一隻蠱最少要耗費三年,義淨是密宗,應不可能會去養蠱蟲,這只會破壞他的修行。何況,義淨與我之間沒有這麼大的仇恨,欲將我整個甯王府變成一片死域,這不像是一個修禪之人會做出來的事!”

「假設是秦之遙在蒼月身上下的蠱,那她的目的在於沈家!”

沈千染神色微微一顫,就象要失去生命中最最重要的某件東西似的,這一刻的痛苦和艱難是如些的熟悉,「申柔佳身上有蠱這已是毋庸置疑,但還有另一個可能......」她突然收噤了聲,向來淡定自若的語氣中,竟然第一次帶上了幾分遲疑和惶恐,「同生蠱的另一隻是在我娘親的身上!」她已經基本確實,在她重生前,在西園裡囚禁的已不是她的娘親,那甯常安會在哪?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帝王蘭禦謖的身邊。

那時,蘭妃極受寵,既然申柔佳是貴妃,柳妃被申柔佳害死,珍妃被囚進冷宮,但坊間依然沒有傳出蘭妃被挫的消息,這說明,那個蘭妃就是自已的娘親甯常安。

甚至,更大的可能就是另一隻蠱蟲在甯常安的身上,因為秦之遙最想傷害的人就是甯常安,若申柔佳和甯常安同生共死,在蘭禦謖不知情的情況下,若殺了申柔佳,等於間接殺死了甯常安,這于秦之遙絕對是痛快淋漓的事,這才是她把申柔佳送到蘭禦謖身邊的真正原因!

而蘭禦謖突然離京,也很有可能是去尋找她的娘親,為甯常安解蠱!

「若是第一種,以父皇的心性,寧願自傷八百,也要傷敵三千,或許出於忌憚不會殺死申柔佳,但決對會將她折磨得體無完膚!」蘭亭他的臉放大在她的面前,溫熱的氣息撲灑在她冰冷的臉頰上,一點點地暖進她的心,「以留下的密詔不得讓申柔佳有任何損傷看,很可能是第二種!”

蘭亭雖然自道沈千染最怕的就是這個答案,但他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為了安撫她而隱瞞她。

原來,重生前,自已的娘親從來不是對她不聞不問,而是,身不由已!

那這一世呢,蘭錦說娘親輕易答易與父親離開,讓她去承受蘭禦謖的雷霆之怒,是不是又有無法說出來的苦衷?

「蘭亭,我要去找娘親,我要救她!」沈千染微微一變,忿忿咬牙,「你父皇如果找到我娘親,他不會輕易放過我爹的,我......」

他將扶著她的腰,輕輕將她轉回身,挑了她的下巴,眉峰微蹙,「染兒,你別心急,這事不能急,我先派人去東越找你兄長!」蘭亭嘴裡勸慰著,他心裡也百思不解,按行程,沈逸辰早該回西淩了。

沈千染點點頭,她眸光時而環視著四周,時而望向天際。她的明眸卻像蒙了一層灰一般,黯然失色。她的頭有點昏沉,心有點亂,「有時,我真恨你的父皇,但也不得不承認,他對娘親是真心的!」蘭禦謖竟能扔下江山社稷,去尋找一個連半分心都沒在他身上的女子,這份愛,千古以來,別說是一個帝王,就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也難以做到。

水月庵。

趙十七一夜無眠,終於盼到了天亮,她穿著小襟衣,推開小窗子,夏日的清晨,鳥鳴花綻正盛,空氣裡帶著些許濕氣,那一縷縷清風也柔酥酥的撩人。

許是外頭呆了一夜的執硯聽到了聲響,啞著聲音小心翼翼地問,「小小姐,我能進來麼?”

趙十七探出頭,看到執硯正頂著一盆的水跪在廊道上,竟是忍不住「噗哧」一笑,喊了聲,「進來吧!”

執硯撐了許久才忍住打顫的雙腿,轉個身用屁股頂開門,端著水進來,把盆子擱到盆架上,絞了一把後,遞給趙十七,啞著聲道,「齊嬤嬤這會還在睡,執畫一早就離開,她吩咐奴婢今天好好侍候小小姐。”

趙十七剛抹完臉,執硯就端上了溫熱的茶水,看她一幅戰戰兢兢的小模樣,趙十七忍不住笑開了,「你放心吧,你跪也跪了,不會攆你的,你以後多守些規距就是。」趙十七站起身,坐到了妝台邊,「我自已向來不講究這些,也懶得訓你們什麼,反正,你們要是圍在我跟前團團轉,我也煩!只是,我心裡煩時,你們讓我安靜省事些就行了。」執硯雖然大大咧咧的,倒有一點好,心眼也不多。

執硯一晚的憂慮被衝開,臉上就樂開了花,上前就拿了梳子幫著趙十七梳著,開始償試用心道,「小小姐,您說您夢到的那些事,若將來會發生,何苦一個人藏在心裡呢?光和我們說有什麼用,不如找大公子,他見多識廣,或者能破了小姐的夢。”

「大哥公務那麼忙,哪會管我這些小事!」趙十七撇了撇嘴,她想,原本大哥就當她是孩子,要是她把那些稀奇古怪的夢說出來,只怕會被趙承恩笑掉大牙。

執硯這時候恨不得把整個心肝都掏出來祭獻給趙十七,她拼命說出自認為合情合理的話,「小小姐,您這話就說錯了,依奴婢看,這永恩候,就沒有什麼事比小小姐的事大。何況,您昨晚不是說,這也關係到大師麼?若大師真在那刑檢司大獄,姑小姐怎麼會有辦法?肯定能救大師的也只有候爺了!”

趙十七懶得理執硯的話,她現在只想打探出師你的下落,是不是如夢所說的,真在刑檢司的大獄。

午後,執畫獨自回來,悻悻地告訴她,大公子不在府裡,聽說是被瑞王叫去了,她在永恩候府裡偷偷留了話,讓照顧趙承恩起居的小廝看到大公子後,幫著回稟一聲,說趙十七在水月庵裡等他。

趙十七呆了半晌,思量著這事不能拖延,反正死馬先當活馬醫,先找自已的姑姑商良一下,應該怎麼辦!

趙十七一襲素衫儒裙緩緩踏出後院客院的門檻,去禪房裡尋找姑姑,經過放生池時,看到一個尼姑正在撈著水裡的死魚,心裡奇怪,走了幾步過去,竟看到魚池上的魚兒全翻了肚皮,嚇得驚叫一聲,「師父,這......這是怎麼回事?”

那尼姑也不回頭,淡淡道,「不知道,一夜間全死了,瞧著也不像是中毒,或許是昨兒雷劈到了吧!”

執畫上前拉了趙十七一把,不讓她太靠近魚池,搖搖道勸道,「小小姐,別瞧了,走吧!”

趙十七按下心中的不安,也不敢再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拐了幾條小徑後便到了姑姑趙德容的禪房中。

趙德容精神依然不佳,只是躺了太久,有些頭昏腦漲,這會接近黃昏的太陽不毒辣,便讓小尼姑扶著,坐在窗前的籐椅上,看著夕陽的餘輝。

見到趙十七,趙德容清瘦的臉上有了幾分笑意,拍了拍身邊多出來的空位,示意趙十七坐到自已的身邊來。

小尼姑端了趙德容喝剩下的藥出去。

「是不是悶壞你了?」趙德容見趙十七臉上灰濛濛的,沒有了往日那般見了誰都笑的開心模樣,撫了撫她的臉,「要是悶的話,你早些回江南,如今江南的情況也應該安定了!”

「姑姑足不出戶,怎麼知道江南是不是安定下來呢?」趙十七輕歎,眸光有些空洞迷亂,「何況十七兒在陪著姑姑,覺得挺好的,到了江南,又是一個人有什麼意思!」趙十七微微顫抖著坐立,語調起伏不平,心在仿惶,應如何和趙德容開口。

趙十七向來心裡有什麼事都寫在臉上,趙德容淡淡咳嗽,她看了執畫一眼,執畫忙福身退了下去。

趙德容閉上眼睛呼吸漸緩後,張開雙眼,淡淡一笑,「小十七心裡有什麼話,自管對姑姑說。姑姑這裡也沒什麼人,放心說吧!”

趙十七雙眼眸瞬間被抽去了光彩,從內到外的一片苦痛之色彌漫,黑白分明的瞳仁就象一泓死水,她輕顫方把昨夜夢到義淨的事詳細地說了一遍,但對於有關蘭亭的夢境,她一個字也不敢提。

她擔心姑姑生病了還要為她操心,弄不好,病勢還會加重。

趙德容斂卻了眉間的恍意,隱隱地浮起了一絲複雜的神色,她眸光呆呆地看著窗外,許久後,目光平靜地落到一個佛佗的畫像神龕處,指了指對趙十七道,「十七兒,去扭轉那畫軸。”

趙十七狐疑地依言,上前一轉,佛佗的畫像收了上去,露出暗門,正不明時,趙德容輕聲道,「打開它,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

趙十七打開暗格,取出一個紅綢包住的東西,走回到趙德容身邊,遞給她,「姑姑,這是什麼?”

趙德容不語,小心翼翼地打開後,趙十七看到,那是一張象聖旨模樣的黃帛,只是比起平常帝王頒下的聖旨要小好多。

趙德容瞧了幾眼後,眸光仃泠泠地沒有一絲溫度,「這是先皇留下的丹書鐵卷,有免死的作用。你拿著這個鐵卷去找高世忠,讓他放人,他不敢不放!”

「姑姑,你怎麼會?」趙十七疑惑萬分,「姑姑你怎麼會有這東西?」她的聲音裡也有些驚慌,在間隙裡喘息,果然,師父的夢完全是真實的,姑姑能救師父!

趙德容伸出右手撫上了她的面頰,手掌涼如雪蓮,因為太消瘦而指骨鮮明,「十七兒不必多問,去救你師父吧,救了後,帶你師父遠遠離開京城,不要回來了!」說完,她閉上雙眼,如老僧入定般,不再搭理趙十七。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02:19 PM

一百四十三 雙生雙死

趙十七不安地喚了幾聲趙德容,可趙德容連眼睛也不願睜開,趙十七帶著滿腹的狐疑和失落拿著丹書鐵卷離開,走到門口時,她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趙德容,只見夕陽餘輝下,趙德容膚色越發膩白,此時被餘輝籠罩,更是生出一種融雪般的瑩透之色。滿頭青絲猶如墨緞似披散。若那眼角長長的羽睫上凝著一滴珠光,趙十七幾乎是以為那是一副畫。

她心想,姑姑年輕時一定是很美,很美!

趙十七不敢再打擾趙德容,遂輕手輕腳地開了門,又悄悄地掩了門離開。

出了房門,卻見廊下空空,不見執畫的影子。

「執畫?」趙十七喚了一聲,心中疑惑,這丫環從來不會擅自離開,「執畫,你在哪?」她又喚了一聲。

趙十七找了半圈沒找到,心中添了些悶氣,但直接離開了趙德容修行的禪院,回自已的客院。

一路走,一路想著,姑姑怎麼會有丹書鐵卷。她雖然在隨義淨在民間長大,但也知道丹書鐵卷從西淩開國以來,就頒過三冊。

憑這丹書鐵卷能豁免全族之罪,可以批駁當今聖旨,但一卷只能用一次,其中兩冊都是先帝爺賜給了開國大將,後來,這開國元勳的後人犯了事,用了丹書鐵卷換回性命,這兩冊也由朝庭收回封存。

百年來,只餘一冊一直沒有下落,也不見有人拿出來使用,想不到這樣的東西竟留在了姑姑的手上。

有了這卷書,自然能救出師父。

找高世忠也不難,她在皇宮宴會上表演過,高世忠自然不會懷疑她的身份。

可是高世忠肯定究其鐵卷丹書的真假,畢竟世間見過丹書鐵卷的人並不多。接著會再追究這卷冊從何而來,這事最終就瞞不過父候和兄長。

既然如此,何不一開始就和父候商良,她想,以師父和趙家的關係,肯定不會坐視不理,比自已一個弱女子拿著如此重要的東西去找高世忠穩妥多了。

打定了主意,趙十七心中一鬆,只覺得風裡漂浮著花香味,似有還無,讓人身心皆為之鬆弛下來,暢笑盈上小臉,便是連腳步也歡快起來。再經過魚池時,見魚池裡的死魚已經全部打撈上來,池岸上有兩個尼姑正邊聊著邊往魚池裡撒著石灰粉。

趙十七停下腳步,也不敢太靠近那放生池,遠遠地朝著那兩個尼姑喊了一聲,「師父,你見過我的丫環執畫了麼?”

那尼姑聽到聲音,轉過頭,剛想回答,卻看到執畫從另一個小徑上匆匆地跑過來,不覺一笑,指了指,「趙小姐,你看你家的丫環不是在那?”

趙十七轉過頭,臉色沉了下來,也不等執畫過來,轉了身便走。若這是換了執硯,她心裡倒不計較,可執畫怎麼能這樣對她呢?

「小小姐,你等等我!」執畫喚了一聲,氣息很急促。

「你剛跑哪裡了,也不說一聲,你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很久?」回頭掠了執畫一眼,明眸中的光線清淩透徹。

執畫氣喘噓噓地跑過來,神色倉惶地捉了趙十七的手,也不說話,只是拉著往她們住的客院跑。

「出了什麼事?」近看時,趙十七方注意到,執畫的衣衫零亂,裙裾上全是污泥,臉色蒼白,額間全是密密麻的細汗馬,往昔的冷靜從容已不復存在,執畫侍候她多年,何曾有這樣的失舉。

「小小姐,我們收拾一下東西,趕快離開這!」執畫壓低聲音,顯然不想驚動這水月庵的人。

趙十七隨她跑了幾步後,終是忍不住停了腳步,拉住執畫,疑惑不解地問,「畫兒,出了什麼事?”

執畫看了一下四周,吐了一口重氣,眉頭深鎖,「方才,奴婢在廊外等您時,奴婢看到七八隻小蛇從院子下的牆角爬過,接著看到成群結隊的蟾蜍沿著牆角跳過去。小小姐,這些毒蟲表皮膚色顏麗,奴婢想肯定是有毒的。奴婢本想下樓找庵裡的大師問問,誰知道,剛到扶梯那,奴婢就瞧見一個師太經過,她明明也瞧見了那些毒蟲,卻一點也不慌亂,她象半絲兒也不懼這些毒蟲!”

趙十七聽了,心中也覺得奇怪,但轉念一想,或計這些佛門中人,在山中清修慣了,對這些小生命也視為平常。

執畫拉了趙十七的手邊走,邊說,「奴婢不放心,所以偷偷地跟了那些毒蟲,看它們去哪,誰知一路跟著,看到它們經過的地方,花草全死了!小小姐,這事太不尋常了,我們管不了,但這兒肯定是不能呆了!我們趕緊回永安候府吧!”

趙十七猛然想起姑姑,一想到她的處境,心裡無由來得有些驚慌,「那姑姑,姑姑在這怎麼辦,我們告訴姑姑去!”

執畫一把拽住趙十七,疾聲道,「小小姐,姑小姐在這裡都呆了十幾年了,那些蟲子經過時,只走一條道,不會四處亂竄,看樣子不像是野外的,倒像是人豢養的。”

趙十七身軀不禁靜止驚呆,眼前閃過趙德容遞給她的那一張丹書鐵卷,邊嬉戲聊天邊打撈死魚的尼姑,她僵直著背脊,面目上的驚疑、震撼、警醒交替出現,最終被壓制下來,她沉默了許久,細細思索了下目前所處的境遇,然後謹慎地開了口,「你是說我姑姑養這些噁心的東西?”

「是,要不然之前魚池的魚全死了,這些尼姑怎麼一點也不緊張,說是雷擊的?現在想想,肯定和這些蟲子有關!」執畫拉著趙十七進了客院,「執硯,齊嬤嬤,小小姐要走了,你們快收拾東西。”

趙十七被拉著走,想到師父的托夢,姑姑連多問一句也不曾,就拿出了丹書鐵卷,她被連番的震撼紛至襲來讓她有些無力支絀。

執畫以為趙十七是為趙德容擔心,便輕聲安慰,「小小姐,就算這些毒蟲子不是庵子裡養的,只怕這些毒蟲子姑小姐都認識,要不然,這些個庵裡的大師怎麼都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奴婢都懷疑這些蟲子都會認人!這裡的魚兒死了,但卻沒聽到傷到什麼人。”

執硯遠遠聽到執畫的聲音,一聽要離開,喜得扔了手下的掃把,就匆匆地從後院跑出來,迭聲連喊,「知道了,知道,奴婢馬上去收拾東西!」邊說邊風風火火地就回房裡收拾東西。

齊嬤嬤正在熬著敗火的湯,聽了後,從視窗裡伸出頭,「小小姐,再等半個時辰,等奴婢的湯好了,喝了走不遲!”

「齊嬤嬤,小小姐這會有急事要回府,這湯回府裡,您再給小小姐熬一盅!」執畫拉著趙十七回到房間。瞧了四周,也沒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只收了妝臺上的一些首飾和幾件衣裳。

平常趙十七出門,都有幾個有武功的侍婢隨身侍候,只是來水月庵時,趙十七怕人多驚擾了趙德容的清候,所以,每回來也只帶兩三個貼身的,其它幾個侍婢就讓她們在山外的一個小客棧裡暫時住下,要走時,也是讓執硯去通知一聲,讓她們駕了馬車來接人。

今日走時太倉促,執硯腿腳快,先跑一步去叫馬車,執畫扶著趙十七先往大道上走了。

從水月庵到客棧的路並不長,但畢竟三人是女子,齊嬤嬤年紀又大了,走了一段後,皆體力不支。

此時雖近黃昏,太陽雖下了山,但走長了路,趙十七也是香汗淋淋,她摘取下面紗,重重地喘著氣。

突見前面一陣馬蹄傳來,三人忙避閃到一棵樹的後面,只見幾十騎黑衣騎士象陣風從三人側面掠過。

「小小姐,好象是禁軍!」執畫疑惑地看著馬蹄後煙塵滾滾,自言自語道,「這些人,應是奔永恩寺吧!”

三人到了交叉路口時,只見前面禁軍已把守了路口,那些被攔住的百姓紛紛壓低聲音在議論,說是這一地方已是全區戒備,連前方十裡之內都被京城的禁軍所控制,要憑甯王的手諭才能出入。

被阻在叉口的百姓已聚集成一群,有些是這區的村民到城裡賣些農產品,如今回不來,有些是進京城裡做小買賣小商賈,卻出不去。一時間擁擠的人群和著報怨的聲音填滿路口。但那些禁衛軍就像是一堵泥巴堆成的人像般,任其百姓或是哀求或是訴苦,皆一動不為所動。總之一句話,沒有甯王手諭,別想進或出。

「我家小小姐是永恩候府的嫡小姐,你們也敢攔?」執硯正叉著腰,沖著幾個禁衛軍論著理,她聲音很大,嚷得四周的人都聽到。

一個黑衣甲胃的將軍聞言,眉頭高高一掛,瞪了銅鈴般的眼,冷颼颼地紮向執硯,「本將軍認得永安候府的世子,但嫡小姐的奴才本將軍不認得,本將軍只知道,沒有甯王的手諭,誰也不能進出,你要是再防礙我們軍務,本將軍就抓你論罪。”

「可我是永安候府的人......」執硯不死心地往那將軍跟前一湊,急著再表明身份。

黑衣甲胄的將軍濃眉一挑,推了一把執硯,暴喝一聲,「都聽著,甯王的坐駕馬上要到,本將軍數十下,限你們離開,若誰還敢堵住路口,別怪本將軍刀下無情!」語聲未盡,腰間的闊刀明晃晃地一亮,高舉在手上,「一、二、三......」

暫態聲音便靜了下來,人潮紛紛地朝兩邊的方向散去。

執硯是從永安候府裡出來的,這些年隨趙十七也走了不少地方,只要一報出永安候府,莫不是個活招牌,別說是小兵小將,就是一方的二品大員也是對趙十七禮待有加。

加上趙十七對下人管得又極松,執硯的奴性都被趙十七慣沒了,見這樣的架勢不但不怕,被推了一把後摔了個四腳朝天后,還氣勢洶洶的爬起來想上前論理,可剛沖到那將軍的身前,只覺得胸口處一涼,四周暫態驚叫連天,人群湧動紛紛朝著離開的方向散去。

執硯閉了閉眼,低了頭,看到胸口處插著一把闊刀,她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張了張口,廢力地道,「將軍,我是永......」

黑衣甲胃將軍冷冷將刀從執硯的胸口抽出,看到她滑落在地,冷然一笑,「你說過三次,本將軍也警告過了,是你不識好歹。”

身邊的一個副將冷笑地接了一句,「永安候見到甯王殿下還要恭恭敬敬地請個安,你不過是個奴才,敢在這添亂!”

人群散開後,趙十七在執畫的扶撐下終於來到了路口,正見到兩上禁衛軍抬著一個女子往路邊扔去,執畫眼尖,一下就辯出那是執硯,她忙一把拉往前沖的趙十七和齊嬤嬤躲在一處草垛後,顫著聲,「小小姐,執硯出事了!”

趙十七也看到了不遠處,執硯象個破布娃娃一樣被扔棄到田地中。她兩腿彎曲頹軟,心口直打著顫,她料不到,這些全是京城的禁衛軍,怎麼就如此草菅人命。

三人既不敢前行,又不敢後退,這裡唯有蔽身之所的也唯有這草垛,就算是後退,也會被輕易發現。

三人正茫然不知所措時,一騎棗紅色的駿馬領頭,幾十騎的快馬如風速般地從彎道處出現,很快就到了路口前,一聲馬嘯後,蘭亭執韁控住馬後,飛身下馬。

一身鎏金絲線滾邊的黑袍,他的身後筆直站著一群黑衣精瘦的少年,皆背負雙手噤聲不語。

兩個禁衛軍轉身在甯王面前背對著跪下半俯著身,黑胃將軍接過副將手中的地圖輔呈在那兩個禁衛軍的後背上。

蘭亭看著地圖上所標記的,靜靜凝聽著禁衛軍少統張陽的詳細報告。他鳳眸泛著冷澤光芒,顯然對張陽的報告並不滿意,眾將皆斂氣,不敢貿然出聲。

「結果!」蘭亭眸光如山澗幽深冷冽的寒泉,冰淩淩地在眾將眼前掠過,「本王預先給了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還是沒有圍堵住?”

高漠奉命去綠竹小君擒拿秦之遙,秦之遙從密道中逃跑,高溯和幾個信之隊的跟據毒蟲留下的蹤跡迅速追蹤到永恩寺。

秦之遙有毒蟲護身,暗衛一時無法接近,只等著後援的弩弓隊,誰知道,秦之遙竟然成功登上永恩寺最高塔頂的頂層,那裡正軟禁著申柔佳。

蘭亭知道秦之遙單腿不可能避過暗衛悄悄上了塔頂,奉命守永恩寺看守申柔佳的暗衛中,肯定有秦之遙的人。

張陽身子瑟然一動,恭聲,「回甯王,四周十裡之內已經全部封鎖,界內外輔了一丈寬的石灰,弩弓隊和琉璃火隊業已準備到位,方圓之內,就是連一隻飛鳥也逃不出去!”

蘭亭飛身上馬,鳳眸盯著羊皮圖形某處,反射著陰鷙之光,「給本王盯緊永恩寺,若有閃失,決不輕饒!”

趙十七終於偷偷地緩了一口氣,果然是沖著永恩寺的,與姑姑的水月庵無關,那他們應該就不會為難于她。想來執硯被害,定是她自已性子衝動引起。

誰知這胸臆中的一口氣尚未褪盡,趙十七的身子一軟,便落入了一個冰冷的懷抱中,眼角只掃到一片黑色的衣角,便昏闕了過去。

蘭亭到了永恩寺,夕陽已落山,永恩寺內火把林立,火光染紅了半邊的天,一群黑衣甲胃的禁衛軍團團圍著一坐高塔,塔下輔滿了高高堆起的草垛。

禪房燈火燎亮,一張臨時畫下的羊皮地圖輔在了案桌上,蘭亭剛坐下,高漠便指了指一旁躬身佇立的灰炮小尼姑,「甯王殿下,這圖是她畫的。”

永恩寺小尼姑曲身跪下嗑首,抬首時,朝著蘭亭身後的高漠微微一笑,這一笑雖說不上傾城傾國,但清秀的小臉沒有一絲胭脂粉痕,又穿著一身的洗得有些發白尼姑灰袍,倒是別有一番風情,「殿下,這是小女臨時畫下的草圖。」她俯地半天,沒聽到動靜,便大著膽子微微抬首悄悄地打量著蘭亭,只見兩邊明亮的宮燈下,那年輕的男子如緞黑髮束在腦後,映襯著白皙勝過玉質的臉龐,止水的心如輕輕投進一顆小石子,一圈一圈地悄然放蕩地瀾開。

高漠見蘭亭眸光淡淡落在羊皮地圖上,似乎對圖中的標識不甚滿意,便問那小尼姑,「還有什麼遺漏沒有,或是什麼暗道,密門之類?”

那小尼姑近十年不見男子,此時,眉眼間都是開闊,連身份都不記得,便擅自介紹,「小女子原是罪臣張晉河的嫡女張之香,六歲時隨母進了永恩寺,被寺裡的大師太差譴打掃慈恩塔的,整整打掃了十年,塔內的一磚一瓦皆在小女的心中。只是小女自幼不曾上過學堂,所以,畫起來有些不得應手,甯王有不明白的,盡可問小女子!”

蘭亭完全視而不見,高漠見狀,忙拂手示意那小尼姑退下。

小尼姑失落地站起身,一步三回頭地退了出去。

高漠上前躬身道,「殿下,屬下方才稍探了一下,確實到塔頂只有一個口,那個口已被秦之遙堵死,而窗邊四周全是毒蟲,屬下的人很難靠近,裡面的情況完全探不到!”

「用琉璜和石灰攻擊!」蘭亭站起身朝外步去,這地圖可有可無,沒有密道,只能從外攻入。

高塔之上。

申柔佳只著一件小肚兜平躺在小榻上,她的眉峰緊蹙,極力忍耐著秦之遙用一根極細卻很長的針刺進她的體內。

每天有五次,每次半個時辰,她都要忍受秦之遙能過這根細細的針將自已的血引入她體的地蠱蟲中。

這一對雙生蠱是她自小用自已的血養成,在江南醫廬時,她把母蠱分離出來的母蠱悄悄植入的甯常安的體內,原是想把子蠱植入自已體內,便可以同甯常安雙生雙死,以在萬不得已時逼令蘭禦謖為此妥協。

誰知道,幾次植入皆以失敗告終,她只她暫且封眠了子蠱,誰知等了二十多年後,機緣巧合,那蠱蟲對申柔佳竟有反應。當時她身已殘,她想這一生,再也無望呆在了蘭禦謖的身邊。

而這麼多年和甯常安鬥智鬥勇,始終無法毒死甯常安,她便心生了讓蘭禦謖親手殺死甯常安之心,便將蠱蟲植入了申柔佳的體內。

在來這裡之前,她一直在綠竹小居等著申柔佳被斬首的消息,誰知很快就收到帝王下了赦令,軟禁了申柔佳。她便知情況不妙,馬上從暗道悄然離開。

接著傳來帝王倉促離京的消息,她知道,蘭禦謖一定去尋找甯常安的下落。她慘然仰天大笑,看著身下的殘肢,經年的愛和恨,掙扎和痛苦、所有的矛盾都深鎖在心裡,忌恨交織,混為一體。

好,既然如此,她要讓蘭禦謖即使找到,也只是甯常安一具冰冷的屍體!

在龍衛的相助下,瞞天過海混進了塔頂之中。

原本想直接殺死了申柔佳。

申柔佳知道自已身中與甯常安同生蠱時,心中不但沒有恐懼,反而啟唇而笑,笑聲似銀鈴般歡快,「秦姐姐,我早就想死了,關在這裡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若不是為了這一息的骨肉,我早就一頭撞死!」她不甘心,她怎麼也要將腹中的骨肉生下來,這是六皇子的骨肉,皇家血脈,終有一天,她可以憑藉這個孩子離開這個鬼地方。

秦之遙豈會相信申柔佳的話,她當初看中申柔佳,就因為申柔佳能在最惡劣的環境中熬下來。

她的眼光忍不住落在了申柔佳平坦的小腹上,面目突然扭曲起來,這世間除了甯常安,她還恨一種人,就是孕婦。她常年養蠱,已是不孕之身。

她壓下嚥中的腥甜,臉上泛著一層詭異青色的光彩,「這個由不得你來決定,只能算你倒楣。這種子蠱被封存了二十年,你身上的氣息竟能讓它有反應。」一抹嘲諷涼薄的笑容升起在秦之遙的唇際,「想來,你的命極陰,是個七煞女命!”

申柔佳看著秦之遙手臂上閃著綠光的小蛇,強自鎮定地走到被釘死的窗前,透過雕空的鏤花窗,只見一輪彎月靜靜映照在紫黑天幕上,這是她唯一可以看到的窗外世界,她輕輕撫著平坦的小腹,極力搜尋著可以打動秦之遙的言辭,轉過身看著秦之遙,「秦姐姐,死不過是解脫,這世間最大的懲罰不是死,而是活受罪。如果你肯給我一次機會,我不僅能讓甯常安生不如死,還要讓甯常安活著時,看著身邊的親人一個一個因她而死去。這不是比殺了她更精彩麼?”

申柔佳迅速地捕捉到秦之遙眸中一跳而過的神彩,緩緩道,「至少,掌握了甯常安的命,我就能借此折磨沈千染!掌握了沈千染,蘭亭就逃不開,你不想為你的腿報仇麼?”

秦之遙對甯常安的恨蓋過世間所有一切,此時經申柔佳提醒,她才猛然記起,她的一條腿算是毀在蘭亭的手上。腦海裡迅速地跳過蘭亭將她如破布一樣拽出帝陵扔進了淘淘的水流之中。她的手狠狠一抖,差點將手臂上的小蛇甩掉在地上。

申柔佳知道,她又避過了一場死劫!

接著,這幾日秦之遙都在用自已體內的血似圖喚想子蠱。

秦之遙告訴她,不喚醒,雙生蠱只是雙生雙死!

如果一旦喚醒,那身上有子蠱氣息的人,一旦受到疼痛的刺激,母蠱的宿體就要以十倍的心絞疼痛來承受。

就如世間母子,打在兒身上,痛在娘心頭

但凡能夠折磨甯常安,秦之遙皆捨不得讓她痛快死去。所以,她當年才將母蠱植入甯常安的體內,而身上有子蠱的人,只要受到半絲傷害,母蠱就會做出反應開始噬咬宿體,讓受蠱人疼痛難當。

只是這子蠱已沉睡了年二十多年,要喚醒,不是一朝一夕,起碼要半個月的時間,誰知道,她跑到這裡,她在綠竹小居養的毒蟲受到了攻擊,便循著她的氣味找到了永恩寺,間接把蘭亭引來,團團把這裡包圍住。

幸好,她把所有的毒蟲招喚到自已的四周,讓暗衛不能輕易接近。

她不知道,這裡什麼時候會被攻了下來,希望還有時間能夠喚醒申柔佳體內的蠱蟲。

「還有多久?」申柔佳忍著痛將衣服穿好。

「那要看你的運氣,如果這裡被他們攻破,為了萬全,我只好先殺死你,省得這一次又讓甯常安逃脫!」秦之遙站起身,走到窗邊,透過小孔,看到塔簷上盤繞的金環蛇,輕輕地透了一口氣。

此時,唯一的一處窗子也被她們二人封上,只留一個小孔透氣也方便看看外面的情況。

「那不如,你先死吧!」身後傳來申柔佳冷冷地笑聲,秦之遙剛覺得不妙,只見一柱血直噴用木板釘死的窗上,她怔怔地返身,看到申柔佳的手心裡拿著一個極尖銳的木釵,她記起來了,前幾日,她看到她的小蛇時,為防止跟蹤而來的暗衛窺探到這裡的情況,她和申柔佳合力把這裡的櫃子劈開,把窗子封住。

想不到申柔佳趁她不備竟悄悄打磨了一條如此銳利的木釵。

「綠兒......綠兒......」秦之遙虛弱地喚著,可盤在桌上的小綠蛇跟隨她不久,與她沒辦法做到心靈相通,對主人身遭危險的感應也不強。

申柔佳亦有些緊張地盯著小綠蛇,她發現,那小綠蛇第一天時,看她的眼光中帶著戒備。可第二天后,她發現小綠蛇不但對她沒有任何攻擊的意圖,偶爾還會高興地朝她擺了擺腦袋。

她料想,可能是因為她身上有了秦之遙的血的原因,小綠蛇把她認成了主人。

可此時,秦之遙發出指令,命令小綠蛇攻擊她時,她還是怕得泌出一身的冷汗,她知道,只要被咬上一口,她就會當場斃命。

小綠蛇毫無反應地看了二人一眼,並不攻擊申柔佳。

申柔佳驀然笑開,轉首看著秦之遙,神情陰刺寒骨如鬼魅,她張開口,竟一口咬住秦之遙的脖子傷處,開始不停地大口大口地吸吮著她的鮮血。

涼意向四肢百骸滲去,秦之遙強忍心中的恐懼和難以置信,她沒有掙扎,其實也沒有力氣掙扎,她想不到,她算計了半生,竟死在這麼一個愚蠢的女子手上。

申柔佳連連吸了幾大口,她忍住滿口的腥甜來的嘔意,她抬首換了一口氣,看著緩緩軟了下來的秦之遙,唇角裂開一絲猙獰詭異的笑,「秦之遙,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我身上有了你的氣息,那小綠蛇已經不會再攻擊我了!既然你的血能喚醒我體內的蠱蟲,那何需一點一點地餵養呢,來吧,我會喝光你身上的每一滴血的,你這該死的婊子!」想起秦之遙三番兩次利用她之後,還想殺她,她陰陰而笑,聲如刺骨,「秦之遙,謝謝你給了我申柔佳一條生路!”

秦之遙虛弱地笑了幾聲,她連舉起手的力氣也沒有,只將眸光幽幽地落在申柔佳的腹上,強自撐起最後的一道力量,「我的血......不僅能喚醒你......腹中的子蠱,也能......殺死你腹中的骨肉......且讓你一生不孕......」餘音未盡,秦之遙最終咽下了最口一口的氣......



一百四十四 戲裡戲外

「一生不孕?」申柔佳驀地抬首,黏稠的血絲從嘴角直掛到胸口的衣襟上,她喃喃自語,似乎在消化著著秦之遙話中之意,驀然,她尖叫一聲,從胸口處,疼痛象一把鈍器一點一點地磨鑽進去,而後,漫延到全身,象有千萬只屍蟻叫囂著要從他的體內撕裂而出,咬斷血脈,噬吞神經。

「你這賤貨,你為什麼要這樣害我......」語音未盡,她猛地糾起秦之遙的頭髮,將她的頭狠狠地拽離地面,又狠狠地砸了下去——

「把孩子還給我......你這賤人,你把孩子還給我......孩子沒了,我就什麼也沒了,我什麼也沒有了......」申柔佳艱澀地閉了閉眸,想哭卻沒有眼淚,眼眶裡澀疼得曆害,她神情可怖如女鬼,嘶聲戾色,「秦之遙,你這賤人,你怎麼不早說?你明知道這孩子對我有多重要。你敢算計我,你這個變態的女人,又老又醜,又是殘廢,哪個男人會瞎眼看上你?我告訴你,不要說是皇帝,就是街頭的一個乞丐看到你也想吐,你知不知道你多可憐,你想要和那個甯常安比,你是不是活傻了,啊......你怎麼不撒泡尿照照你什麼德性?啊?你說話呀,你給我說話,你這沒人要的婊子......」申柔佳慘然大笑,淚狂簌而下,瘋了似地將秦之遙的後腦勺一下一下地砸著,痛哭中,她撫上了她平坦的小腹......

雖然她後來通過秦之遙才知道蘭禦謖突然赦免她的原因,但在這裡,她始終認為,她身下的骨肉是皇家的血脈,只要她活著就有生的希望。

終有一天,那六皇子會披著詳雲而來,救她于水火,而她,將披著一身的風華和榮傲再次走向那個金碧輝煌的皇宮大院!

可是,秦之遙的突然出現在塔樓之上,帶著一臉的猙獰和殺氣,逼得她不得不挺而走險,為了保住性命,不惜讓她去喚醒她體內的蠱蟲。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吸幹你的血......」申柔佳嘶曆的哭聲在這刻竟像破碎了一樣,嘶啞不堪,「我就用你身上全部的血來祭奠我的孩子......」申柔佳張開血盆大口,鮮紅的利齒再一次咬向秦之遙。

高塔上,一間半封閉的小屋,壁上掛著一盞水波紋靈蟾托燈,整個房間裡除了一張椅子和一個小案幾外,只余一扇半人高的琉璃境面。

此時,鏡面上正模糊的折射出兩個女子的影像,其中一個穿著一身紅衫紅褲,紅衫的後背上寫著一個大大的「囚」字,一看就知道這是死囚臨刑前的衣裳。只見她髮絲淩亂地披覆而下,掩住了整張臉。

這一刻,她正趴在另一個青衣女子的身上吸吮著,封閉的小房內還可以聽到稍稍放大的「咕嚕咕嚕」的吸食吞咽之聲,

沈千染全身都靠在一張太師椅上,她一手托著下頜,半眯著皓眸,靜靜看著那被壓在身下的青衣人的手由僵直到抽蓄,最終漸漸地軟下歸於平靜,唇邊裂開一絲嘲弄的笑。

水玉看著全身毛骨悚然,她想,她就算再恨一個人,她也沒辦法去喝人的血。

高漠像不存在一般隱在壁角,從他所站的角度,只能看到沈千染的半個側顏。微弱的珠光下,他只看到她白皙嬌媚臉頰,時不時地悄然綻開一絲笑意。

這一次,他又被蘭亭派到了沈千染的身邊,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他知道,這是蘭亭對他的信任,也是他最後的一次機會。

他陪了她在這高塔內待了一日,他始終看不透這個他要護衛的女子,怎麼能在這樣的情況下,依然巧笑嫣然!

「水玉,你猜秦之遙的血是什麼味道?」沈千染伸手拿起邊上的未喝淨的綠茶,一小口一小口的啜飲著,與房裡隱隱傳來申柔佳「咕嚕咕嚕」的吸血聲,節奏相仿。

「血......應該是腥的吧!」雖沒喝過別人的血,但是,小時候流過鼻血,多少都知道血裡有濃重的鐵腥味。

「不對,秦之遙的血絕對沒有半絲腥味,否則,蠱蟲才不願喝,我想,她的血一定很清甜,要不然,申柔佳怎麼喝得如此上隱?」沈千染輕輕笑開,美麗的容顏盈盈淺笑,素白的手輕輕擱下茶盞,轉首問高漠,「高大人,你說呢?”

高漠不語,只當自已地牆柱一根!

沈千染莞爾一笑,眸光悠悠地又回到畫面上。那夜,她與蘭亭在甯王府的花園中,推測出申柔佳身上可能有同生蠱後,便預料到秦之遙肯定會去永恩寺尋找申柔佳,或是喚醒申柔佳身上的蠱蟲,操控申柔佳,或是直接殺死申柔佳。

蘭亭當夜就命令高溯親自去永恩寺查探,果然,秦之遙早已混到了申柔佳的身邊,兩人狼狽為奸。

蘭亭不動聲色,一是讓暗衛訓練營的最擅長做機關的,號稱「機關勇」的人悄然來到塔頂,在申柔佳所居的下一層,神不知鬼不覺地打了個孔,通過光線折射的原理,最終將頂層的影像轉接到了沈千染面前的一面琉璃鏡中,雖然重重折射後,影像並不是非常清晰,但大體能看清裡面的人究竟在幹什麼。

至於聲音的傳播,那更是小菜一碟。

接著,蘭亭命高漠半夜出擊綠竹小居,將所有的毒蟲驅逐。果然,毒蟲受了攻擊後,成群結隊地循著秦之遙留下的氣味找到了永恩寺。

得知秦之遙要用自已身上的血喚醒申柔佳身上的蠱蟲時,蘭亭即刻命人包圍高塔,他不給秦之遙足夠的時間喚醒申柔佳體內的蠱蟲,逼迫秦之遙在發現自已有可能被控的情況下,先殺死申柔佳,而申柔佳又為了自保進行反肘,讓兩人互相撕殺。

同時,他在外面虛張聲勢,一動用了所有的京城禁衛軍團團圍住永恩寺,讓趙家的人收到消息,知道秦之遙被困永恩寺。二派人用琉璜準備驅散毒蟲,弩弓手待命,準備射殺秦之遙,逼迫趙家不得不出手相救秦之遙。

而沈千染早在暗衛的護送下,來到了高塔上,等著最後一擊。

水玉見到琉璃鏡中的秦之遙雙腿直挺,一動不動地任由申柔佳吸食,心想,這要這是讓秦之遙死了,豈不是太便宜了?她想這世間最恨秦之遙的應該就是蘭禦謖了。

若是她,肯定是將秦之遙交給蘭禦謖,只怕以蘭禦謖的狠戾,絕對會將秦之遙製成人彘,讓她半死不活地撐到壽終正寢。

水玉想起二小姐從小到大所受的那些苦,接著又聯想起沈千染曾說過的她前世中因中毒毀顏,而後被沈老夫人遺棄,她想起那間陰冷潮濕的小屋裡,想起那簡陋的一切,瞬間淚如雨下。她想,那些被囚禁的歲月,如果沒有那個可憐的孩子甯天賜的相伴,她的二小姐一定是熬不過來。可那孩子終究還是無聲地去了......

水玉胸中一陣激蕩,眼圈泛著深紅,她捋了捋袖口,忍住感傷,俯身輕輕在沈千染耳畔,近乎咬牙切齒,「二小姐,差不多了,再不進去,這秦之遙估計都要斷氣了!決不能讓這賤人這麼舒服地死掉!」她將袖子愈拉愈高,一臉地激憤,只要按開小機關,頭頂上就會拉開一個門,她只需輕輕一提氣,就能把上面的兩個賤人控住。

申柔佳她是不敢動,但秦之遙,抓到她的第一件事,她就是抽掉秦之遙的腳筋和手筋,接著,在她的體內紮上幾百銀的奪魂針,讓她一動也不能動地躺在床上等待著死亡的來臨——不!不是等待死亡,而是讓她等著蘭禦謖,讓她償一償被自已深愛的人淩遲至死的滋味,那才叫做痛快!

沈千染聽到水玉的聲音裡帶著微微的啞音,抬起小臉,輕輕拍了一下水玉的激動的臉,眸中閃著狡黠,笑意盈盈道,「讓申柔佳多喝兩口!」看著如此血腥的畫面,沈千染她的心裡痛痛快快地湧起了一股報復的快感,唇角漸漸地綻開,緩緩道,「那血可是非常滋補,申柔佳會愛上的。”

「嗯......」水玉雖一時猜不到沈千染話中之意,但看著自家小姐如此興味盎然的神情,她心想,二小姐心中肯定有更好的主意。

她悄然地站在沈千染的身後,她雙手放在沈千染的肩上,雙眼直視著那一面的琉璃鏡,心裡突然想,既然二小姐說秦之遙可能是趙老夫人當年遺失的女兒,從趙家的子孫中看,品相都不錯,而秦之遙的相貌卻如此平凡,會不會是因為她的血裡面含了什麼怪異的東西,以致容貌產生怪異的變化。

沈千染有些疲累地往後靠了靠,水玉便蹲下身,掀開小案幾上的一條紅綢布,裡面露出一個青花瓷盅,水玉拿了小碗,裝了一小半碗,遞給沈千染,輕聲道,「這是方才殿下讓高漠送來的。我瞧著方才申柔佳的模樣,怕噁心到二小姐,沒敢給你喝。」方才高漠送了吃的上來,水玉本想裝了給沈千染喝,誰知恰巧看到申柔佳抬起來臉換氣時,張開的血口噁心異常。她一打開瓷盅,發現是血燕,那濃綢的紅色的甜口象極了掛在申柔佳嘴邊的那一抹殘血。

沈千染微微直起身子,看到是血燕熬的,怔了怔,有些無耐地失笑,「難怪你不敢給我喝,敢情看上去這顏色就夠磣人!我說這燉血燕的人是不是對我沈千染有意見?生生地把燕窩熬成了血漿!」沈千染喝了一口後,臉上露出春風般的微笑,贊道,「不過味道還真不錯,是地道的官燕。對了,玉姐,等我喝完,也差不多了,你把秘門打開,進去時,先把申柔佳打昏了!讓我把秦之遙救活!”

隱在暗處的高漠臉上微微一紅。方才三殿下命他燕窩,他故意吩咐暗衛組的人弄一盅燕,就是想讓她們看了倒胃口。誰知,沈千染居然喝得津津有味!

「小姐,申柔佳這般喝著血,那秦之遙她難道還能活?」水玉見鏡象中的申柔佳雖然邊喝邊邊停,喝幾口便抬起頭,一直拍著胸口忍著嘔意,但還真是能忍,稍壓制後又趴了下去繼續喝。

沈千染慢條廝理地一小勺一小勺地喝了幾口血燕,嘴角勾勒出一抹淺笑,「秦之遙自年幼時就開始養蠱,她的五臟早已異于常人。你還記得雲池水崩之事麼,當時秦之遙是在昏迷之下給蘭亭扔到水裡,她的腿傷得很重,按理血早就給流光了,可她還是活了下來。當時參與給她診療的暗衛回報,秦之遙截掉腿時,肢體上幾乎沒有多少的血流出來,可當時,她的人還是清醒的。所以,這會,她應該是假死,她在侍機,等申柔佳不備時,她會狠狠反擊。可惜呀,這狗咬狗的戲,我也只能看到這裡,申柔佳身上有同生蠱,眼下,她只能好好地活著!”

水玉目瞪口呆,「原來是這樣!”

沈千染看著琉璃鏡,嘴角擒著淡淡的笑容,語聲平穩,「其實,我也想看看,申柔佳喝了這秦之遙的血後,會變成什麼怪物!」蘭亭已經派出暗衛尋找並接回她的娘親,屆時,她會同時慢慢地逼出申柔佳體內的子蠱和甯常安體內的母蠱。但在這期間,她會讓申柔佳象一個廢人一般躺在床上,欣賞著她身體慢慢地起著詭異的變化。

“啊……”

沈千染眨眼抬著首輕輕一笑,「秦之遙自小養蠱,她的血異于常人,對於她本人,她的五臟是慢慢習慣了這種異變的過程。可申柔佳不同,她一口氣喝了秦之遙那麼多的髒血,身體肯定會異常,短期內她的外貌都會起很大的變化。她不是一向以自已的容貌為容麼?這一下,讓她嘗一嘗毀顏的滋味!」她想起當年珍妃傳她入宮時,她被蘭悅儀所害,在那次兩人交握手中,她亦讓蘭悅儀沾染了她一點點的血。後來,再見面時,蘭悅儀就只能靠易容和假髮才敢走到人前。想到些,沈千染臉上冷笑更盛。

「那她腹中的孩子?」水玉也覺和腹中有些饑餓,便裝了半碗,看了幾眼後,沒敢象沈千染那樣慢條廝理地一口一口喝,她幾乎是一口就灌了下去,直接吞入腹中。

饒是此,看到鏡中的影像,她仍然感到一陣的嘔意。

「保不住了!」沈千染眼睫微微一顫,輕輕搖首暗歎。她是個母親,對於弱小的孩子她總是感到憐惜。

但對於申柔佳這個孩子,她倒是希望不要出生更好,因為這孩子註定擺脫不了上一代的恩怨,他會因為申柔佳而飽受折磨。

何況,這個孩子若是真能生下來,就算擺脫掉申柔佳,也無法象個正常人一樣站在太陽底下,那......太可憐了!

沈千染一擱下青花瓷碗,遞了一個眼神給水玉,輕輕道,「把秦之遙捉下來!”

高漠上前想上去,水玉白了他一眼,用口型道:沒你的事!呆一邊去!轉回首,便一把敲開牆壁上的機關!

頂層的申柔佳此時雖繼續趴在秦之遙的身上,但她也沒什麼力氣再去吸吮著她喉中的血液,只是恨意燎燒,讓她本能地吸舔著傷口出流出來的血。

茫茫然然間,聽到「轟」地一聲輕響,感到身上一震,她尚不知發生何事,便感到後頸被猛擊了一下,她悶哼一聲,昏死了過去。

水玉兩手抓住申柔佳的肩膀,兩手一提,便將她如破布一般扔在小床榻上。

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秦之遙,水玉對這種非人非鬼,常年與毒蛇蟲蟻相伴的人有些忌憚。她先是輕輕踢了秦之遙一腳,見她的沒什麼反應,馬上一步俯身點了秦之遙幾個要穴。緊接著,從懷裡掏出繩索,將秦之遙五花大綁後,又從懷裡掏出一個錦帕,塞住了秦之遙的嘴巴!

她從洞口裡,把秦之遙扔到了下一層,沈千染已要站起身,指了指樓塔上,眸光詭異朝著牆角的高漠,「樓上那個,便宜你了!」說完,也不理會高漠,抽出銀盒裡的針,手腳麻利地插在了秦之遙的幾道要穴上。

水玉見秦之遙毫無所應,有點失望地咕嚕一句,「可別死了呀,這種人死了很可惜的!”

沈千染從銀盒裡抽出一條兩指長的銀針,在水玉面前晃了一下,輕聲道,「這針紮下去,她要是沒反應,我就直接把她扔到草垛裡燒成灰,要不然,這樣毒的人,她留下來的屍骨都會讓方園一裡內草木不生的。”

「二小姐,這是什麼針呀!」水玉跟了沈千染多年,從未見過沈千染有這麼長的針。

「哦,這種針一般是給牛紮的,農家的人常拿這種針給積食的牛紮幾針,把牛肚裡的屁給放空。我想,這秦之遙養了幾十年的蠱,早已經不能算是人了,只好用畜牲的東西試一試,或許能緩上一口氣!”

高漠把申柔佳搬了下來,聽到沈千染的毒舌忍不住一笑,又聽到水玉「咦」地一聲,他轉首一看,只見秦之遙嘴角微微抽動著,似乎想說什麼卻張不開口。

果然,死人也能給氣活!

高漠將申柔佳架在肩膀上,秦之遙就沒這麼興運了,水玉始終擔心秦之遙身上有亂七八糟的東西,從高塔上下來時,可以說,只抓著她僅余的一條腿,倒提從塔樓上磕磕碰碰地下來。

伴著秦之遙有氣無力的悶哼,沈千染在後面拿著一個夜明珠緊緊跟著。

到了塔下層,高漠打開塔下的密道之門,沈千染拿著夜明珠率先走了進去。

微微照亮了暗道裡的世界,展現在眼前竟然有五六條巨大的通道。沈千染不識路,她微微側身閃開,讓高漠領路。

水玉輕歎一聲,「真是別有洞天。二小姐,要是寺裡頭的尼姑想跑路,這不是剛剛好麼?”

沈千染輕輕一笑,美目又轉向了水玉,「這寺院,當初建時,就是給那些皇族的人打戰打輸時跑路用。後來,陸陸續續收留些士兵,通道越挖越多,現在只怕是這裡的尼姑進來也像是進了迷宮。”

在狹長的通道長,秦之遙的頭一會碰在左壁,一會又撞到凸起的石頭上。她的神智緩緩清醒,那混濁嘶亞聲音尤其顯得陰森。

路彎道雖多,但不長,到了一個狹道口,高漠指指地上一隻佛腳,道:「這裡有暗門,這佛身有四丈高,是中空的,你們先上,高溯應該已經在上頭這候著了!”

沈千染提著裙裾將它們塞在腰間的玉帶上。水玉想上前幫忙,沈千染已是雙腿一登借著臂力跳了上去,重生前,她天天爬那要棵槐樹,眼前這個高度對她來說很簡單。

高漠目瞪口呆地看著沈千染手腳麻利地爬了上去。想起蘭亭之前再三交代,說自已為了揪出趙家藏在皇宮中的龍衛,不得不親與趙家周旋,吩咐他一定要用心替他照顧好沈千染,可是他......

「水玉,你把人留著,我來提,你上去護住你家二小姐,我擔心前面有段路有些滑!」也不待玉反應,直接劈手奪過秦之遙的一條腿,拉了一下,就將秦之遙倒提在自已的身邊。

水玉不客氣的拍了拍手,又像是嫌髒地吹了一下手心,不冷不熱地哼了一句,「早說嘛!害我提了這麼久!”

水玉說完,提了一口氣,攀了上去,很快地就趕上了沈千染,她用手輕輕托住沈千染的後足,輕聲道,「二小姐,有我在後面護著,你儘管放心!”

有了水玉的相助,兩人很快地就上循著窄小的通道攀沿而上。

未觸及頂時,突然上邊的暗門打開,蘭亭滿臉笑意對窄道中的沈千染伸出手,「小丫頭,玩得高興麼?」若非是沈千染執意說,如果出意外時,她可以用針炙控制住申柔佳,以免她以死相肋。

他再三反對,最終,他還是拗不過她,只好再次將高漠派到她的身邊護衛她的安全。

「有我娘親的消息麼?」沈千染盈盈一笑,剛住握了蘭亭溫暖而有力的手,只覺身體一輕,蘭亭那特殊的清草氣息暫態盈滿她的周身。

她被他抱了個滿懷!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02:5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5-23 09:28 PM 編輯

一百四十五 蠱蟲發作

沈千染想到身後的水玉和高漠會馬上會上來,忙撐開雙手預推開蘭亭。誰知蘭亭的雙手緊扣住她的後腰,俊顏下傾,雙唇含住了她的左耳珠,輕輕用牙齦磨蹭著,她急急推搡間,忽然有幾絲頭髮觸到鼻間,絲絲癢癢難禁,忍不住「阿嚏」一聲。

沈千染只覺臉上滾燙,想到自已一身是臭汗,又剛接觸過秦之遙,尚未沐浴,被他這樣摟著,便覺得周身不自在,推了幾下推不開,心思混亂地低吼,「我身上髒......」只是她極怕水玉她們聽到什麼,聲音極輕,傳到蘭亭的耳中,倒成了無限柔軟呵氣。

在水玉探出頭的那一剎那,蘭亭適時放開了沈千染,眸中的痞笑褪開,待高漠分別將申柔佳和秦之遙扔了上來後,攬了沈千染小退了一步,喚了一聲,聲音裡透著幾分氣勢,「抬進來!”

沈千染偷偷鬆口氣,她方才走了一路,地下通道又悶又熱,又廢了不少的勁爬了上來,此時一身汗,粘膩得曆害。瞧到牆壁上掛著一把團扇,便掙了蘭亭的手,取了下來,站在一旁煽著。

蘭亭走到她的身側,看到她額間全是汗,一雙鳳眸縈上了幾分淩厲,卻又明明白白勾著心疼,「這些事,你實不必理會。淨是不聽話,你瞧你這鬼樣子,哪裡象個千金小姐!」溫暖帶著乾燥的手指沾了一下她額間的一塊粉末,在她眼前稍稍揚了一下,「多髒!”

沈千染聽他聲音啞啞,神色倦倦恍惚,累了一夜,一瞬只覺心裡竟柔軟的一蹋糊塗。她半低著首,用袖口抹了一下,勾了勾唇,心想,定是方才爬上來時沾到了,這洞估計有幾十年沒人爬過,自然都是粉塵。

水玉嘻嘻一笑,瞧著甯王嘴上刁難著自家小姐,臉上寫著明明白白的心疼。正要上去說一聲她去備水侍想沈千染沐浴,卻聽到門外傳來的動靜。她一邊拍著膝上的粉塵,一邊疑惑地看向門外,只見四個黑衣暗衛抬著一個半人高三尺寬的籠子進來。按說,這樣的籠子,一個暗衛單手就能撐起,可偏偏那四個人合力抬的情況下,還顯得舉步為艱。

高漠最後一個上來,他先將申柔佳踢到邊上去,而後朝蘭亭微一頷首便捉了秦之遙的一隻腿將她拉到籠子邊,將她整個人塞了進去。其中一個暗衛拿出一個蓮花狀的鎖,扣了整整有半盞茶時鎖好。

「那是什麼鎖,怎麼瞧著這麼廢勁?」蘭亭雖鬆開她,但單手攬著她腰身的沉穩而有力,沈千染想上前看個究竟卻移不開身子。

蘭亭摟著她,一雙眸中都是笑意,旁若無人地看著她。這堂中有不少的人,沈千染被他盯的不好意思,有些怒,推著他,「我問你話呢,你正經點!”

蘭亭方止住笑意,「阿勇親自動手做的,鎖上後,這天下也只有他開得了。這籠子是用烏金鋼石打造,比普通的鋼重上五十多倍。把秦之遙關在裡頭,就算她請了天兵天將來搭救,也飛不上天。」趙家就算是出動了龍衛來奪人,只怕帶著這麼累贅的東西也無法全然脫身。

用這樣的籠子鎖住秦之遙,果然,這世間要比起蘭亭的手段狠辣,只怕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就如申柔佳腹中的孩子,也就蘭亭會想得到用猿候的東西代替。

水玉眼中帶著興味的神色,好奇地靠近籠子,蹲下身子,看了半天的那鎖頭,想起蒼月最後連屍骨都無存,用力拍了一下那烏金的鎖頭,有些恨恨地報怨,「我還沒替蒼月出過氣,怎麼這麼快就鎖上了,不是太可惜了?」籠子裡的的秦之遙曲縮著身子,削瘦高高的顴骨,尖細的下巴,臉上慘白如鬼,額間的頭部的兩邊都有明顯的皮膚擦破的痕跡。

高漠冷漠地撩動唇角,冷冷地回了一句,「最好離她遠一些!」又轉首吩咐那幾個暗衛,「把她抬出去,在籠子四周輔些石灰和琉璜,要三尺寬,輔厚一些,別讓她招引到毒蟲蛇蟻!”

水玉這才想起,秦之遙有這個本事。她悻悻地閃了身,走到申柔佳的身邊,「二小姐,申柔佳好像要醒了!」水玉看到地上的申柔佳微微地側了一個身。

蘭亭眸光微微陰了陰探向申柔佳,閃過一絲寒戾之意,「醒了再劈昏!”

若不是顧念著沈千染的感受,以他的手段,根本不會顧忌申柔佳是否和甯常安同生共死。他會把申柔佳折磨得生不如死。他向來對甯常安也沒有多少的好印象。尤其是知道沈千染前世的遭遇時,他甚至對甯常安有一種敵意。身為一個母親,連一個女兒也護不住。就算對付不了蘭禦謖,對付一個沈老夫人總綽綽有餘吧?一身的醫術會懂得治病救人,卻不懂得如何化為守護女兒的利器。

一想起她說起重生前那些慘烈的過去,蘭亭眼神卻驀地深了,也不顧邊上有沒有人,低頭往她嘴上吻去,沈千染抵不過他的力氣,被他勾住唇舌吸吮了好一陣,直攪得唇舌酥麻,有些惱怒地看著他,蘭亭卻是微微饜足,一笑放開她,往門外走去,並扔了一句,「走吧!”

沈千染臉上粉意未散,尷尬地用袖襟抹了一下額間又泌出來的汗,輕聲道,「先別!」她得細細診一下申柔佳體內的蠱蟲是否有複舒的跡象,如果有,她想過了,暫時用針炙封住申柔佳所有的的血脈,讓她血氣運行慢一些。

只是這方法雖好,卻難以預知對千里之外的甯常安是否有影響。

她吩吩水玉將申柔佳抬到案上,觸著她的脈搏細聽了一會後,手又伸到申柔佳的腹下輕輕撫壓了片刻,輕歎一聲,「希望這蠱蟲多睡一陣,等找到娘親後再醒!”

沈千染隨蘭亭走出房門,外頭一片寬敞,眼前是蒼勁幽幽無窮天空,縈繞氣息的是佛門的檀香,耳畔傳來持續不斷傳來木魚的樂聲,沈千染瞧瞧這天時,心想,這應該是早課的時間了。到底是佛門,就算是外面殺伐一片,她們依舊守著自已的清修。

「趙家那有什麼動靜?」清晨的風吹過,帶著濃濃的琉璜味,雖有些刺鼻,但也帶走了沈千染身上的一些燥意。

蘭亭從懷中取出一張明黃的絹帛,眉峰輕蹙,「這是從趙十七身上搜來的丹書鐵卷!”

「趙家怎麼會有這種東西?」沈千染一驚,她自然知道有了丹書鐵卷,這一役,就算趙家把永恩寺的所有人都誅殺乾淨,也能擺脫罪責,「皇上離京,有了這東西,只怕禁衛軍也不得不暫時聽令於趙家。蘭亭,現在趙家有沒有大動作?”

蘭亭將絹帛收回懷中,避重就輕,只揀了輕的來說,不想讓沈千染為他擔心,「暫時沒有,估計在觀看局勢,待天色亮一些,我便讓人開始灑琉璜,接著用火攻,那個龍衛肯定是坐不住,除非趙老太太肯犧牲她好不容易找回的女兒。”

沈千染卻明顯覺得蘭亭的心神有絲恍惚,心中擔憂疑慮愈重,沉呤片刻問道,「按說,趙老夫人與秦之遙相認也有些年頭了吧,秦之遙怎麼不肯回趙家尋求僻護?”

「或者是因為父皇,秦之遙比誰都清楚,父皇恨她如切骨,如果她是趙家女兒的身份暴光,只怕父皇對趙家都會生隙。趙家也可能是忌於這一點,一直不敢明著護住秦之遙,只派了龍衛暗中保護!」他緊了緊拳頭,想起懷裡的東西,臉色倏地陰沉了下來,想來趙家對西淩的滲透比他想像的還要複雜十分。

兩人沿著長廊朝前走,轉過簷角,迎面撲來一些沖鼻的氣息,她堪堪掠過來人雙眸一眼,對方連忙垂首躬身道,「殿下,琉璜已全部就位,就等殿下一聲令下!”

沈千染微微吸了一口氣,這方辯出此人身上皆是琉璜味,心想,定是想避開毒蛇蟻蟲所以在身上抹了些。

蘭亭抬首看了看東方,眼神諱莫如深,「太陽一出,即刻下令攻塔,發現有人冒然靠近塔頂,馬上用弩弓射死。」這一次,他不信趙家能忍得住,可是他們丟了丹書鐵卷,又拿什麼來免去他們造反的罪責。

黑衣甲胃將軍精神一震,他們在塔邊整整待命了一夜,就等著甯王一聲令下了。他雙手一揖,大聲應,「末將得令!”

沈千染雖然她一時參不明白趙家此時把這麼關健的東西放在趙十七身上有什麼目的,但她篤信,以趙老夫人的歷練,是不可能僅僅是為了秦之遙而與蘭亭為敵,冒著一舉失敗動了趙家整個根基的危險,可她又一時參不透其中的曆害,只隱隱覺得這一切可能和她有關。她聽了蘭亭下了這樣的死令,疑聲問道,「不活捉?”

「活捉也問不出什麼,能輕易問出來,就不是龍衛了。你放心吧,這會讓趙家的老太太一會在油裡煎,一會在涼水裡泡,折騰久了,就坐不住,屆時,我把這籠子明晃晃地讓人抬去刑檢司大獄,趙老太太除非能捨下,要不然,準是會劫獄。”

沈千染心中擔憂更甚,忍不住開口道,「這趙老太太半起隨夫徵戰,也算個女中豪傑,眼光,手段絕非尋常的婦人。她怎麼會為了一個半人半妖的女兒毀了趙家?」以沈千染的瞭解,趙老夫人將門虎女,自小隨父出征,出嫁後,又隨夫徵戰,性格豪爽。但既使再俐落的一個婦人,在這樣的候門深院中,也會懂得一個家族榮辱比一個女兒的性命重要的多。

「要說之前,我也只想殺幾個趙家的龍衛,現在不同了!趙十七在我們手上,我不信,這老太婆不會亂。」蘭亭笑得半明半晦,剛到到了一個獨門的禪院裡,沈千染看到門口站著六個暗衛。

暗衛見到蘭亭,便開了房門。沈千染正要進去,卻聽到一聲嬌嫩的聲音,「相公,賜兒還要跪多久呢?”

沈千染臉上暫態一軟,身子卻後退了一小步沒有跨進去,蘭亭疑惑抬眉,沈千染指了指自已的身上,輕聲道,「我還沒沐浴!」她一進去,小傢伙準是撲向她,可她方才在塔上接觸了秦之遙。

「新娘子不能摘頭蓋的!」文繡把紅色的帕子重放到小天賜的腦門上,只是帕子太小,只半遮住了眼睛,文繡不滿意地撇了撇嘴,理了理賜兒身上結得歪歪扭扭的大紅結,「接著我們夫妻對拜就禮成了!”

「哦哦......」小賜兒很乖巧地側跪過身子,對著文繡嗑了一個響頭,抬起小臉時,「相公,賜兒做好了!”

文繡指著賜兒,一臉的怒,「錯了錯了,要一起拜的。你什麼都不懂,跟你玩一點也不好玩。”

小賜兒也不高興了,他忍著給文繡玩著頭髮,還給結上了一個怪模怪樣的辮子,這會還被教訓,小傢伙嘟著嘴站起身子,奶聲奶氣的表示,「賜兒也不當你媳婦,賜兒長大可是要娶我娘親的,賜兒要做相公的!」說著,伸手揪頭上結著的大紅花。

文繡一邊無精打采地解了掛在自已胸口出的大紅花,一邊不屑地朝著小賜兒顯擺,「哼,我長大的可是要當叔叔,娶十房的媳婦,誰不乖就罰誰跪洗衣板。你要是肯聽我的話,我將來會最疼你的!」文繡嘟喃一聲,也不樂意地站了起來,「本來,我是想先和蘭錦哥哥先成親的,可是他太討厭了......」

沈千染和蘭亭哭笑不得地從雕花窗格後看著房中的兩個小不點。

小孩子玩家玩時,玩成親也屬平常,但是她的小賜兒怎麼成了新娘,而文繡在腦子上也不知哪找了個男人的靴子,戴在腦門上充當新郎官的紗帽。

案桌上,燃著兩根的白蠟燭,桌旁的兩張椅上,各放一個枕頭,代表......長輩?

「怎麼把賜兒接到這了?」沈千染緩緩地離開,她怕自已多看兒子一眼,就忍不住上前去抱他、親他!

「只有把你們倆放到我的眼皮底下,我才能安心!」他也算不准到底有多少龍衛是聽令於趙家,如今他這一戰擺明瞭和趙家撕破臉,所以,他得預防趙家狗急跳牆,捉住他的軟肋。

永安候府。

趙老夫人跪在趙家祠堂上,上方高高的長案上,擺著幾十個先烈的靈位。

趙老夫人眉峰緊蹙,閉著眼,口中喃喃念著,聲音低沉略帶混濁,手上的佛珠不停地在指間轉動著。

她的身後漆紅的大門外,正跪著永安候夫婦和四個在駐京的趙家子孫。

這時,趙承威步履匆匆而進,未進門,趙老夫人已聽到動靜,也不抬頭,直接提聲輕喝,「直接說,活著還是死了?”

「活的!」趙承威躬身回答後,瞧了一眼父候,在趙傳銘的頷首下,悄然退下。這幾日,他和幾個兄弟輪著向趙老夫人回報永恩事的進展。

趙承威看了父親一眼,續道,「那些毒蟲全被甯王驅逐乾淨了,現在只等甯王一聲令下,就能開始攻塔!”

「老五,接著說!」趙老夫人閉著眼,聲音透著嚴曆。

「三哥的人也已經準備好了,只要祖母一聲令下,三哥就上塔搶人!」趙承威躬身站著,卻許久得不到趙老夫人的回應。

趙老夫人不語,只是微微挪了一下身子,又開始念經。她何償不想救?只是成功還好,若是不成功,賠進去的很可能就是整個趙家。

趙承威退下後,趙傳銘感到膝蓋處一陣陣的麻疼,連他都如此,他想趙老夫人肯定更禁不住。想及此,略傾身上前,「母親,兩天了,您要是捨不得,兒子即刻派人攻下永恩塔救出三妹。您......還是回去歇著吧,再撐下去,兒子怕您的身體吃不消!」永安候沒有母親的命令亦不敢踏進祠堂半步。

趙老夫人抬首,眸光精曆地掃了一眼面前祖宗的英靈,在正中的向左數的第三個,就是自已的亡夫。老永安候都死了十多年了,她一個婦人還能撐起一個大家族,如今趙家​​的子弟依然堅守在西淩的各個要害邊關。她何償不知,這等榮譽,是用多少的趙氏的鮮血換來的?

趙老夫人心中煎熬著,舍與取之間,孰輕敦重她太清楚答案了,只是她太難捨下,亦放不下心中壓了幾十年的愧疚。

輕歎一聲,忍下心中悲愴,垂下眸,「傳銘呀,母親何償不知,這孩子很難再留住,可母親的心你不明白,真的疼!那孩子太可憐了,沒有過過一天的好日子。這天下得罪了誰還有趙家不能保住的?可偏偏先是得罪了皇上!接著又是甯王!如果是蘭錦接位還好,偏偏皇上離京甯王監國,如果我們這時候再不守住,只怕趙家的子孫將來不會有好日子了!」當年她和丈夫在苗疆抗敵三年,在那生下了趙德慧,可在一次苗人突然發起的襲擊中,丈夫受傷,而一路都是蛇鼠,她不得不先把女兒綁在在百年的老樹的樹梢上,心想,那麼高的地方,苗人應不會發現。她想先帶著丈夫撤離再回來救走女兒。

可等她回來後,發現女兒已經失了蹤影。

這一尋就是尋了二十多年,重逢時,女兒正被靜王驅逐出府,當時正昏倒在路邊,她一時起了側隱之心,將她帶回。看她一身髒兮兮,便吩咐嬤嬤給她換件乾淨的衣服,誰知道,那嬤嬤一眼就認出,她女兒肩口處的那個傷疤就是當年她失蹤的女兒。

雖然怎麼也想不出來​​,當年那粉裝玉琢般的孩子長大後會如此平常,可她反復看她肩口處的傷,就是當年她女兒剛出生時,被苗人特殊的箭頭刺傷。

「母親......」永安候沉痛地點點頭,他知道,趙老夫人終是肯捨了這個女兒。

「為什麼,我的兩個女兒都要毀在甯常安身上......」一做出這樣的絕擇,趙老夫人心如被剮裂痛難當,先不論這個失蹤的女兒,就論小女兒,若非是甯常安,此時又怎麼會在佛門中守了半生的清燈古佛?

突然,外面傳來人群慌亂之聲,永安候目微沉,寒芒乍現,大喝一聲,「誰在喧嘩?”

「候爺,不好了,小小姐她出事了......」外面傳來一聲女子尖銳的疾喊聲。

趙老夫人一聽,原本就碎裂的心暫態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攪爛後再掏出,塞在喉嚨處,堵住所有的氣息,唯有血腥之味彌漫,她蹭地想起來出去問個究竟,一時忘了自已跪了很長的時間,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趙微蘭陪著趙夫人跪著,在外頭有動靜時,永安候和趙夫人及幾個兄長皆起身朝外沖去,唯留下她一時腿上麻疼抽不直身子,剛緩了一下,見到趙老夫人跌倒在地,忙沖了進去,扶住趙老夫人,驚叫道,「祖母,祖母,您還好吧!”

趙夫人早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沖出外面,遠遠看過去,一瞧,竟是趙十七身邊的侍婢,一身是汙血,心知不妙,只覺得一後背一陣陣的冷汗冒出來,尚來不及劈口問個清楚,那邊永安候已一把扣住那侍婢的脖子,曆聲喝,「說,本候的女兒出了什麼事?”

趙夫人見那侍婢一身狼狽不堪,身上有濃重的琉璜味,一聞就是從永恩寺附近出來的,背後沒來由的冒起了一股寒氣,這太巧了!

「你們不是回江南了,怎麼跑到永恩寺?」永安候也瞧出異樣,那侍婢回來帶的味道與趙承威一模一樣。他並不知道趙十七看了姑姑後,直接在水月庵裡住了下來。

「姑小姐生病了,小小姐本想陪姑小姐兩天,誰知姑小姐病勢一直不見好,便住了下來......咳咳......」那侍婢被掐住脖子,臉被憋個紫紅,說話極廢力,永安候這才鬆了手,聽那侍婢說清楚。

「讓她進來說!」祠堂內傳來嘶啞的吼聲,趙老夫人在趙微蘭的扶撐下,已顫顫微微地在一邊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侍婢她忍著咽喉處的疼痛,啞著聲儘量敞開嗓門讓大家都聽得到。

趙十七去水月庵時,為了不打擾到庵裡的清候,便讓她們在附近的客棧等。她們在客棧等了幾天後,知道那裡被甯王下令戒嚴,她們不放心,想去探個究竟,可既是她們報了永安候府,甯王的人也不肯放行,這時,她們其中的一個侍婢發現裡面的田地裡躺著一個屍體,遠遠瞧了過去像是執硯,她們求了好久,方讓禁衛軍同意,讓她們把屍體領走。

她們問禁衛軍為什麼執硯會死在這,其中一個禁衛軍告訴她們,說執硯防礙她人的公務。

她們問清了,當時只有執硯一人,似乎小姐不在她的身邊,雖稍鬆了口氣,但終究是不放心。幾個人商良了一下後,決定當夜行動,想繞到後山混進去看看趙十七還在不在水月庵,卻遭到甯王禁軍射殺,只剩下她一人逃了回來報信。

「甯王,你欺人太甚!」趙老夫人全身發抖,雙手狠狠扣在扶手之上,力道之大整個指節都泛出青白,略帶渾濁的雙瞳中的怒焰隱隱燃燒,如果秦之遙因為自已私闖帝陵而失去一條腿,她可以理解。秦之遙私闖永恩寺申柔佳軟禁之地,甯王下令圍剿,她亦能體諒三分!但她的十七兒犯了什麼?

趙家祠堂暫態安靜了下來,空氣都像被趙老夫人的怒氣震亂四處流散。

「娘,您快拿主意,那裡全被甯王控制住了,十七兒肯定是在他們的手上。您救救她......」趙夫人的心一下就全亂了,她急急抽身跪到在趙老夫人的膝下,嘴一張,眼淚就滾了下來,「十七兒她......」她說不出口,因為她知道女兒芳心暗許的正是蘭亭,她擔心的是趙十七聽到蘭亭在那裡,她自已送上門去尋找蘭亭,那......

「傳銘,你有什麼主意?」趙老夫人忍住心悸,強自鎮定地拍了拍趙夫人的手背,陰鷙地抬起眼看著兒子。

永安候此時已經冷靜下來,他使了個臉色讓趙微蘭將趙夫人扶開,雙手一揖,冷靜道,「母親,依兒子看,如果十七兒在甯王的手上,我們就完全被動了。眼下還是以靜制動。照說,十七兒從小在江南長大,與人無怨,就算落在甯王的手上,也不至於傷了。不如,您去一趟水月庵,問一問小妹,或許,她知道些什麼。”

「那孩子,到現在還怨著我,恐怕不見得還會見我!」趙老夫人心一緊,想起女兒那幽怨的眼神,長歎一聲。

「母親,讓媳婦去,她會見媳婦的!」趙夫人用錦帕拭去臉上的淚,沉下胸臆中的一口悶氣,上前一步,這個時候她不能亂,如果事情是她預料的一樣,只有她去,才能保下小七兒的聲名,「母親,相信那些禁衛​​軍也不會為難媳......」

想起當年趙德容所受過的罪,她決不容這同樣的歷史在小十七身上重演。

趙老夫人沉呤片刻,重重一搖首,直接了當地截住她的話,眸光如冰棱打在永安候的臉上,「傳銘,你想方設法,讓皇上知道京城裡的事,我想,皇上若是知道申柔佳此時命在旦夕肯定會坐不住。如果永恩寺在皇上的手上,他尚有一絲顧惜,在甯王的手上,只怕,我們趙家會整個巔覆在他手上。至於德容那,讓老身親自走一趟,我就不信,那禁衛軍,連老身也敢攔!”

「是,母親!”

趙老夫人此時彷彿回到了彼時在戰營中,對著眾將發號施令般的過往,冷聲道,「傳銘,如果查出十七兒確實在甯王手上,一定要派人看住,若有危險,必要時,就殺了那沈家的二小姐!」趙老夫人頻頻冷笑道,「甯常安還不了的債,就由她女兒來還!”

「母親,殺沈二小姐,只怕甯王......」永安候吃了一驚,若是從甯王手上救走秦之遙,尚有餘地,但若矛頭對準沈千染,只怕甯王絕不會善罷幹休。

趙夫人聽了心腹中猛生一股寒氣,她憶起那日皇宮夜宴時,甯王和沈千染當眾誓言,失聲道,「母親,眼下,京城中早已紛紛傳出甯王要和沈二小姐大婚。如果我們此時動沈二小姐,無疑是與甯王豎敵!”

趙老夫人已無耐性,話音一落虎頭杖狠狠砸地,並不理會趙夫人,她雙目赤紅地紮向永安候,「傳銘,義淨大師的話如今為娘已不得不信,我不能讓小十七兒再毀了!無論是否得罪甯王,這沈二小姐必須得死!”

她已經因為甯常安賠進了兩個女兒,豈能難唯一的孫女再命喪在沈千染的手中!

天行山下。

甯常安突然覺得腹內升騰起一股怪異的感覺,像是身懷四個月時,第一次的胎動。

她緩緩張開雙眼,雙手輕輕地撫著左腹下的一處,輕輕點壓了一下,暫態手心裡傳來了輕微的蠕動感。

一股從心尖裡逼出來的絕望暫態焚化了她的心,她知道,她體內的蠱蟲被秦之遙喚醒了。

她輕輕地從沈越山的臂彎上抬起頭,借著視窗溜進來的月光,貪戀地用眼光描摩著他的每一寸肌膚。

他的病情在慢慢地恢復中,可是她......不知道自已究竟能夠活多久。

她輕輕地把臉埋進沈趙山的脖子間,一動不動地躺著,感受著體內那微小的蠕動。

蠱蟲帶來的疼痛不同於別的疾病,甚至不能用針炙來緩解,除了生生熬著,別無它法!

她曾幾千次地問上天,為什麼秦之遙會如此恨她?明明是秦之遙先侵入了她的生活,她才是一個掠奪者!

突然,腹下傳來一陣穿透般的疼痛,那撕裂感幾乎讓她感到整個內腑被撕碎,她緊緊咬住唇舌,起來時動作不敢太大的弧度,她怕驚到了沈越山。

如今的沈越山太需要靜養,他的身體不能再承受任何的壓力,她不能再讓他為她擔心,為她操心!

她強撐著下了地,疼痛像是從腹像一點一點地朝全身擴散,四肢開始抽蓄著,她幾乎用了一盞茶的時間方爬出了屋子,輕輕掩上門的那一剎那,她的衣裳全都被汗水浸透。

夜下,女龍衛很快獻出身,將她從地上抱起,聲音冰冷不帶一絲的感情,「皇上有旨,若是娘娘病發,讓屬下帶娘娘去見皇上。”

「我......」她搖搖首,虛弱地拒絕,她不想離開,她怕沈越山醒來時找不到她。她想,蠱蟲一般喜陰,夜裡活動時會頻繁些,只要挨過了黑夜,到了白天就好了!

女衛從來是奉皇命行事,根本不理會甯常安的掙扎,輕鬆地抱著她,一個掠身,就到了丈外。

甯常安只覺得此時的下腹不是像螞蟻在鑽,而是像千萬個惡魔在噬咬。別說是反抗,此時連呼吸對她而言都是疼痛難忍的。

女龍衛把甯常安帶到蘭禦謖臨時搭建的帳營時,甯常安已經疼得死去活來,偏偏那樣的疼讓人連昏迷過去的權力也沒有。她清醒地甚至能感受全身的血液開始一點一點地冷下來,從四肢開始,一點一點冷到心臟,最後以極緩的速度流動著。

蘭禦謖適巧未就寢,正在案桌上執筆,一看到女衛抱著痛得連聲音都發不出的甯常安時,手不停地顫抖,他甚至聽不見女衛和他報告了什麼,直接就奔過去從女衛手中接過甯常安。

「蘭謖,殺了我......」她整張臉扭曲一團,額間全是豆大的汗,甚至視物開始變形,此時,她的思想已被駐空,只想著一死解脫。

「會好......甯兒你忍一下,我找來了法師,他會把你身上的蠱引出來......」蘭禦謖心絞得連聲音都不成調,他的手腳顫得曆害。他這麼多年打壓著她,何曾見她求過死。如今痛得連沈越山都顧不得,想來那疼痛根本不是常人所能忍!

燈下,兩人如此貼近,他聽到她在他耳邊忍痛的喘息,無聲的啜泣,他感受到她因疼痛而顫抖的身體。

大法巫已快速上前,從手中的盒子中取出一條巨大的蠱蟲,見蘭禦謖抱著不肯鬆手,忙謹聲道,「皇上,請先把娘娘放在榻上,讓草民為娘娘做法!”

蘭禦謖一驚,象個犯了錯的孩子一般忙將甯常安平放到榻上,顫聲問,「法師,能不能先讓她緩過疼。我看她好像挨不住了! ”

大法巫不語,沒有人任何避諱地直接掀開甯常安薄軟的襟衣,直看到守常安纖細、曲線妖嬈的腰枝時,喉結暫態忍不住地上下滾動,雙膝處都禁不住抖動了起來,心中暗暗稱奇,這婦人堪稱千年的絕色,到了這般年紀,身體髮膚還如少女般纖盈。

他把那通身綠體的蠱蟲輕輕放在甯常安的腹間,而後口中輕輕念著一些蘭禦謖聽不懂的咒語,那蠱蟲聽到指令後,便圍著甯常安的肚臍慢吞吞地蠕動。

平時,大法巫在念咒時,多數是閉眼,但甯常安的身體實在是讓人無法移開雙眼,隨著那蠱蟲緩慢地爬到甯常安飽滿豐盈的胸口時,他覺得自已的身體已不由所控的興奮了起來。

額間的落下,滴到了甯常安雪白的腰間,大法巫一凜,悄然用眼角掃向蘭禦謖,幸好蘭禦謖的整個心撲在甯常安的身上,不停地為緊張的甯常安拭汗,為她按著太陽穴緩解她的情緒,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失態。

「皇上,可以了!」大法巫只覺得一身粘膩的汗,再不敢正眼看向甯常安的身體。

蘭禦謖俯身輕輕為甯常安整理好衣裳,拉過一條薄衿蓋在了她的身上。

他看到甯常安的氣息漸漸地平緩下來,又撫了一下她額間的汗漬,輕聲問,「好些了麼?”

甯常安閉了閉眼,無力地張開口吐出,「謝謝......」這一陣來,甯常安對蘭禦謖的恨已消減了大半。他不但信守承諾不靠近她半步,而且為她尋找到了刑蘭草。

蘭禦謖裝著沒聽到,隱去眼裡那抹慟傷,抬首問大法巫,臉上神情淡淡,「能把蠱蟲引出來麼?”

大法巫緩緩收回那碧綠的蠱蟲,歎道,「皇上,蠱蟲已在她體內呆了二十多年,此時已和她血脈相連,若要強行喚出,只怕她熬不過去。所以,我剛才只是讓蠱王對她體內的蠱蟲發出指令,不得擅動。只是暫時緩了她的痛,恐怕到了明晚,還會如此!”

「那總有一個解決的辦法,難不成朕千里迢迢請法師前來,就聽法師這麼一句話?”

「皇上先別急。這幾日若娘娘疼痛發作時,我不用這法子先讓她緩一緩,待我想個辦法看看能不能徹底解決!”

「這蠱以前都好好的,為什麼突然會發作?”

「應該是子蠱被喚醒了,而且,有人在試圖在壓制子蠱的活動,可能是不得法,反而造成子蠱在宿體內掙扎,否則,不會如此疼痛。”

蘭禦謖沉呤片刻,最終將眸光落在大法巫手上的蠱王身上,「既然這蠱蟲能夠緩止她身上的痛,法巫可願割愛?」蘭禦謖自然知道這養一隻蠱王對一個法巫意味著什麼,這是他們身份的象徵。所以,在苗疆,近半數的人從小開始養蠱,若能養出好的,就能一躍成為法巫。

果然,大法巫神色聚變,若是旁人,他定是甩袖便走,但眼前的人是西淩的皇帝,他不敢造次,只能秉著氣躬身道,「皇上,在我們苗疆,蠱在人在,蠱亡人亡,所以......」

蘭禦謖沒有耐性聽他廢話,真接打斷他一下句,冷然道,「你若肯割愛,朕在三年內讓你成為苗疆王!”

苗疆王,這個身份就意味著血統不同,以後,他的後代子孫可以不必單純依靠養蠱而出頭,僅憑血統就能繼位。

這樣的條件倒令大法巫感到難以取捨!

「想清楚再回答朕,要知道,只要朕一聲令下,多的是法巫把他們辛辛苦苦養的蠱送到朕的面前!”

「皇上,倒不是草民不願,而是,這蠱蟲一直以吸草民的血為食,離了草民,除非他找到合適的宿體,否則,它活不出三日!”

「宿體?」蘭禦謖微微不解,「把話說清楚!如果它進了別人的身體,難道還能令她體內的蠱消停下來?”

「是,這宿體若是男身,男子陰陽合一,通過交流的氣味,那蠱蟲懼怕蠱王的氣息,自然不敢亂動,時間一長,就進入了休眠。”

甯常安雖然疼過後,昏昏沉沉,也大體聽出三分,她恍惚地抬起眸,啞著聲線道,「不要了......」沈越山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蠱蟲的穿體而入,何況,他病成那樣,平常兩人能好好的坐著說會話已經不錯了,何來男女歡愛。

蘭禦謖最近能靜下心在百丈外乖乖守著,也是知道了沈越山的身體根本就不能碰甯常安。

雖然他如今有心成全甯常安和沈越山,但若是他們二人在他的眼皮底下親蜜,只怕他也會瘋!

如果可以,蘭禦謖毫不會猶豫地讓法巫施術,將這蠱王放進他的身體裡,可他知道,甯常安根本不會接受這種方式。他黯然一笑,唇角勾起一抹薄涼,淡淡地問,「還有什麼辦法?”

大法巫以為是蘭禦謖不願在自已體內植入蠱蟲,臉上呈出詫異,心想,既然如此疼愛眼前的女子,又不肯為這女子身中蠱蟲。心中輕歎,帝王的愛不過如此,若換是他,這樣的佳人,就算讓他短壽二十年,他也願意!

他臉上腹誹著,端行卻不敢有絲毫的怠慢,連著躬身對帝王一揖道,「皇上,那隻有先找到另一隻蠱蟲的宿體,如果可以的話,把另一隻引出,放個安全的宿體養著,或許可以保娘娘一生平安!”

蘭禦謖點點頭,心裡就像壓著一片沉重烏雲,只覺得透不過氣來,帶著倦倦的神情,拂了拂手,「朕明白了,你退下!”

法巫躬身而退,帳營內只餘他和甯常安。

蘭禦謖轉首貪戀地看著因為疲倦而昏睡過去的甯常安,只見,夜明珠光投在她的眼睫上,帶著一絲彎翹,蒼白的肌膚盛滿了玉潤般的色澤,唇角微微透出一盈的笑意,想不到多年之後,她居然能平平靜靜地在他的面前睡著。

但一想到她體內被喚醒的蠱蟲,想到那令她生不如死的疼痛,心中輕歎,唯今之計除了回京城,無有它計,只是甯常安肯撇下沈越山隨他回京麼?

他悄悄俯下身子,把她有些淩亂的髮絲一絲一縷地斂整齊,而後極輕地,在她熟睡的臉上印下一吻,明明是冰涼的肌膚卻帶著一股灼熱的焚痛了他的心,疼得他竟不及收住眼眶的那一滴淚。



一百四十六

甯常安雖睡得很沉,時間卻很短。自從沈越山生病以來,她已經無法正常一覺到天明,總是半夜醒來幾次,偷偷地為沉越山診脈。

帳內的光線很蒙朧,她瞇起眼睛環視打量著四周,便看到蘭禦謖伏靠在不遠處的太師椅上,鳳眸半瞇,托著腮似乎陷入了沉思。

她沒有吱聲,略微移動了一下軀體,發現疼痛不再時,便撐起了身,輕輕地下榻,穿上繡鞋。

甯常安稍提著裙裾,移步向帳營口,雖然她知道此時蘭禦謖的眸光跟隨著她,可她不想去理會,因為她知道他要說什麼,所以,她想用這直接了當的冷漠來拒絕。

「甯兒!」他在她掀起帳簾的那一剎那喚住她,沒有待她回身,開口中,他的呼吸紊亂中含混啞,「他的病還要看多久才能痊癒?”

甯常安像被抽幹了魂魄一般茫茫然轉過頭,直勾勾地盯視了他許久,輕聲帶著警告的意味,「這跟你沒關係!”

他的心又是一凜,心底震過一絲薄怒,複又沉壓化為輕歎,他,又從她的眼中看到了熟悉又傷人的防憊,他閉上眼,兩指揉捏著太陽穴處的酸痛,平靜地告訴她,「你們要是一起回京城,朕會派人一路護送,不會讓他感到疲勞或是舊疾復發。而刑蘭草,朕答應你,半年內讓龍衛日夜往返兩地,不會讓他斷藥。」蘭禦謖頓了頓,聲音變得略為清冷,「如果你不願意,那夜裡頭在蠱蟲發作前,早一些讓女衛帶你過來。 」他其實不用徵求她的意見也知道答案,甯常安的性子外柔內剛,如果一旦決定一件事,就是錯,她也會錯到底,誰也沒辦法改變她。

帳簾在放下的那一刻,蘭禦謖站起了身,他靜靜佇立,看著捲簾人去也留下的一絲空氣顫動,周身散發著數九寒冬的悲涼氣息,他只是想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他只想她過得好一些!那也不行麼?

「好......」她意外他的妥協,卻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這裡,她全身無法自在,一飾一物,甚至是空氣,也在提醒著她與蘭禦謖曾經的愛恨情仇,她走出帳外,此時,月上中天,放眼過去,無盡的蒼穹下是連綿的山脈,山谷間萬籟俱靜,她唇角拉開一絲倦笑,她想,沈越山此時一定在沉睡!

女衛冷冷地從暗處現身,也不說話,幾個步伐就到了甯常安的身前,半伏下身,作勢要背她回去。

「我自已可以走!」甯常安低下頭,略為尷尬地小退一步,若非是之前疼得連反抗的力量也沒有,她並不習慣與陌生人肢體接觸。

女衛冷冷地回頭,月光下,眸光帶著幽森,聲如古井無波,「請娘娘不要為難屬下,這是皇上的旨意,屬下只能按皇上的意思辦差!」她孝忠於蘭禦謖,蘭禦謖的命令她自然不敢違抗。

可是她一個一等的龍衛,卻接的這樣如奴才般的差事,每日裡為她們偷偷送飯送菜,偷偷洗衣,甚至夜夜守在甯常安的小屋外,看著她與另一個男子在屋裡守著一室的溫馨,親蜜地說著一些夫妻間的悄悄話,而他的主子卻獨自在百丈外的帳營中為她的蠱蟲何時發作通宵達旦難以入眠。

她為她的主子不平,可她沒有任何權力去表達自已的不滿,她控制自已行規蹈距按著蘭禦謖的要求去侍候他們,唯獨控制不了的就是她的眼神。

甯常安感受到女衛身上傳達過來的敵意,不以為然地淡淡一笑,輕巧繞開女衛擋住她的身軀,離去。

離帝王帳營不遠處有一個綠色小帳營,是蘭禦謖為*巫所設。

此時,帳簾的一角被挑開一絲的縫隙,一雙沉碧的雙眸看著甯常安漸行漸遠地背影,聲音極致慵懶,「想不到響譽了二十多年的西淩第一美女,到如今尚有如此風采,果然淮南王所說的毫無誇張,這樣的女人莫說時百年,就是五百年也得一見。”

「陛下難道也有興趣?」身後微啞地聲音輕笑示以贊同。

甯常安踏著月色緩緩走著,此時路面平坦,不再如以前一般到處是坑坑哇哇,磕得腳心很疼。

她知道,這都是蘭禦謖命人填平的,又擔心白日裡驚動了沈越山,都是派龍衛在夜間悄悄把周圍地田地清理乾淨。

可不知道為什麼,既便蘭禦謖為她犧牲再多,做得再多,她心裡也生不出別樣的情愫,甚至連感恩的心也沒有,只想儘快能擺脫他。

想起身上的蠱毒,她心裡仿惶得曆害,方才濛濛朧朧間,她也聽到了那*巫說,今晚的疼痛原因是來自,有人試圖壓制子蠱的活動。她想,一定是自已的女兒沈千染也知道了她中了蠱蟲,而且控制住了另一個宿體。

她想,這時候,兒子和女兒一定急著在尋找她和沈越山的下落吧!

當時,沈越山的病勢已沉,她不知道還能不能救活他。為了不讓沈千染擔心,在沈家時她就瞞下了沈越山的病情。所以,在東越和西淩邊界時,她毅然帶著沈越山遠遠離開。

她心裡思忖著,或許有一天她們死了,對女兒和兒子來說,還以為他們夫妻倆幸福地活在這天地間的某一個角落。

所以,她自私地選擇了在那樣的形勢下依然拋下女兒,讓她獨自面對京城裡的風風雨雨。

可現在,什麼也隱藏不住了。他們一定很擔心她的處境。

而蘭禦謖,她雖然不感激他,也恨不起來!方才她蠱蟲發作,疼得死去活來時,她那樣難受的情況下也感受得到,他比她更疼,她疼得顫抖時,也甚至感到他抱著她的雙臂抖得比她還曆害。

她想,如果她一天不回京城,他一定會在這守著不離開。

現在還好,沈越山生病,一天活動的範圍不超過屋子周圍,可再過一個月,他的病就會慢慢好轉,到時候,如果他知道蘭禦謖就在咫尺,他雖然笑著什麼也不會說,一切裝作不知道,但依著沈趙山的性子一定把所有的事都放在心裡煎熬著。

她心裡猶豫著,實在行不通,她就把一切實情向沈越山道明。那沈越山肯定毫不遲疑地就會逼著她一起回京。

可是,離開這裡對沈越山的病情沒有好處,京城是非太多,就算是蘭禦謖不再為難於她,但她一想到又要面對沈老夫人,她心裡都生出幾分畏懼。

她更擔心,沈越山又要夾在母親與她之間,加重他的心理負擔。

臨近小屋時,意外地,看到沈越山坐在井邊的朝著她揚手。

明亮的夜色下,屋前繁密的樹枝擋住了月光,斑駁光影在他的的臉側投下淡淡的朦朧。他很寧靜地坐著,他的唇微微上挑,勾起淺淺的弧線,他的眸光很輕很柔地註視著她。

她提著裙子就沖著他跑了過去,在剩下幾步間,停了下來,氣喘息息地問,「怎麼起來了?」她突然覺得回來時,有一個人在屋外,披著一身的月色,毫無所怨地靜靜地等著她回家,看到她時,向著她招手,這樣的幸福是如此美好!

這樣的幸福她已等待了二十多年,怎麼捨得再放棄?

「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害你半夜還要為我出去尋找刑蘭草!」沈越山的病有些起色,半夜醒來,發現妻子不在,便下了榻在院子裡等著。

「我們回去吧!」甯常安立時眉眼舒展,她想瞞他,但不願用謊言,只能保持不置與否。沈越山的心思太純淨,她伸手牽他,感覺到他的手心有些涼沁,「別著涼了!”

「你方才去哪了?」沈越山一手握了妻子的手,一手摟上了她的腰,帶著微微的焦急,「是不是摔著了?」他見甯常安只穿著睡覺時的褻衣和褻褲,胸襟前全是污泥沾染。他的心突然就徬惶起來,這裡雖沒有別人,但甯常安不至於穿成這樣就去採藥。

「沒摔,我好好的。我只是......方才有些睡不著,就在那坐了會,可能不小心碰到髒的地方了,沒走遠!」甯常安苦笑地看了看自已一身的狼狽,轉開頭,不敢接觸他擔憂的眼神,眼中掠過了一絲悵惘,方才她從屋子裡爬出來時,身上沾了些髒土。

「哦,那就好!」沈越山用自已的袖襟擦著甯常安的胸口的污泥,他動作很輕很有耐性,神情很專注,甯常安唇角拉開一絲笑意,琉璃眸彎彎。

跟沈越山在這一起這麼多年,無論她說什麼,沈越山總是毫無保留地相信。這個男人心思不深,做任何事情都很憑著本心,又很專注,跟他在一起,她永遠也不用擔心他會傷害她。

她雙手輕輕捧住沈越山的頭,心想,這麼多年黑暗的日子都熬過來,還怕什麼疼痛。她習醫,多少會知道蠱蟲的習性喜陰,一般白天時都蜇伏著,夜裡才會出來噬咬。如果她睡前多泡泡熱水浴,或許能讓蠱蟲安靜下來。

加上現在已是夏季,蠱蟲會進入相對的安穩期,只要她熬了過去,待沈越山的病勢穩定下來時,她再與他回​​京城尋求辦法。

決定一下,嘴角彎出兩抹的笑意,她微微俯身將下頜靠在他的頭頂上,感受著丈夫身上傳來乾淨的氣息,煩了半夜的心暫態被安撫。撫著沈越山後背的長髮,甯常安漸漸地低下身,蹲在他的腳邊,抬首望著丈夫消瘦卻不失溫和的臉盤,嘴角的淺笑,「沈大哥,我喜歡這山谷麼,我們就這樣不離開,可以呆一輩子!」染兒有甯王守護,沒什麼可讓她擔心,她和沈越山的時光不多,如果回京城,沈老夫人肯定會揪著他們不放,還有里安,到底與他也有夫妻的名份,總是會想盡辦法癡纏著他。

甯常安早早離京,自然不​​知道自已的女兒沈千染早已為她掃清一切障礙。她在沈家經歷了二十多的的苦難,那樣的惡夢早已根植在她心中。此時,她不想再讓任何人打擾到他們二人的世界。

「這裡很好,四季分明,山清水秀又與世隔絕,有花香有鳥語!」沈越山微微笑開,蒼白的臉上竟飄上些紅暈。

「沈大哥,我有些倦了,陪我去躺躺!」她放下心來,驚喜地看著他,眼睛一彎,睫羽下流瀉出難以遮掩的欣喜。

沈越山俯下頭看著膝頭上妻子快樂的臉盤,輕輕一笑,如潑了濃墨般的雙眸熠熠地瞧著她,帶著好聽的尾音「嗯」了一聲後,站起了身,牽著她回到了他們的小屋!

第二夜,甯常安開始在沈越山睡前,給的藥裡添加了甯神的成份,以防止他半夜醒來時,再次發現她不在他的身邊。

而自已睡前用熱水泡身,果然當夜蠱蟲不再復發。雖然隔幾天後,又疼了一次,但她及時出了小屋,女衛將她帶到了蘭禦謖的帳營中,利用*巫的蠱王制住了母蠱的牽動。

時間悄然過去了一個月,沈逸辰帶著傾城找到了他們。

沈逸辰一臉的風塵僕僕,甚至可以清楚看到他嘴唇的四周淡青色的鬍渣。他穿著一身方便勁裝,雖然五官象極了年輕時的沈越山,但眉宇間的氣韻卻隱隱透出了一絲武將特有的淩曆。

「辰兒?辰兒!」常安又驚又喜地喚了一聲,又急急轉首,連聲驚呼,「沈大哥,辰兒來了,快來,辰兒來了!”

「阿甯,還有我呢!」傾城眉目間盡是喜悅,上前一步朝著甯常安伸出了雙手。

若非是傾城喚了她一聲,甯常安根本認不出眼前的女子是傾城,她驚愕地睜大雙眸,赤紅的雙眸中盛滿了不可思議。這樣的夏日,傾城卻穿著極厚的冬襖,既便是這樣厚的衣裳,還是掩不住她身體的瘦弱,那一張原本如滿月的臉盤,如今已瘦到幾乎瞧不出原來的輪廓。

甯常安牽住傾城冰冷又骨瘦如柴的手,驟然重逢,她幾乎撐不住自已瀕臨崩潰的感情,牽著傾城進了屋子,她從角落里拉了一把椅子讓傾城坐下。

「爹,娘!」沈逸辰喚了一聲後,便靜靜地站在了傾城的身側。

沈越山的雙眼微微濡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甚至連如何打招呼也忘了,只走到小屋的角落拿了一把乾柴就準備去燒熱水給他們泡杯茶。

甯常安急忙走過去,接過沈越山手中的乾柴,輕輕推了他一把,遞了個眼神給沈逸辰,笑道,「你們父子兩坐著陪陪傾城,我來燒水泡茶。”

沈越山走到小櫃裡,取出一罐的山楂,倒出一盤擱在小桌上,看著兒子眉宇間的深鎖,心中有些翻覆,輕聲道,「是你娘親手做的,是野山楂,用野蜂蜜釀制!”

沈逸辰從進來後,一直沉靜著。他看著母親甯常安穿著普通的舊布衣衫,鞋邊還沾了些污泥,一頭銀髮直接綁在後腦勺,連個簡單的髮髻也不盤。若不是天生的美貌,單從背影後,真的像一個農家的婦人。

而父親,消瘦憔悴,雖有宛若一具精緻易碎的白雪玉雕的五官,卻因疾病,雙眸不再皓如明月,因控不住的輕咳,腰背無法完全挺直,身上已完全褪去了彼時芝蘭玉樹般的豐神。

他走到父親沈越山的身邊時,他都能感覺得到沈越山在控制著自已的吸呼,不想讓他察覺到他身體的疲累。

而在東越,沈千染已為甯常安和沈越山建了一處山水別院,全是江南的風格,並且請了幾十個一流的高手做護衛。他的舅父甯常賢此時也在東越經營著最大的藥莊。如果甯常安肯和沈越山在那裡生活,將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顧。

而這裡——

沈逸辰環視著這小小一間的屋子,屋子的左邊建了一個簡單的灶台,右半邊的窗臺邊放了一張僅能容下兩個睡的矮榻。在榻房放了一個小櫥櫃,兩張椅子和一個小圓桌。

這就是父母親廢盡心思擺脫他,找到的一個安身之所?

這就是父母為之奮鬥了二十多年換來的鄉野生活?他無法理解,他們明明可以過得更好,可以讓他們這些子女更放心,可甯常安為什麼要帶父親來這種地方過如此艱苦的生活。

如果僅僅要的是這些,那父親在幼年時的十年寒窗又為了什麼?

一股說不出的涼意卻像冰絲纏繞他的心頭,嘴角,有些澀堵得連一聲基本的問候也道不出。

傾城挑了個小的山楂含在嘴裡片刻,看著坐在小矮凳上熟練的燒著灶台的甯常安,瞇眸笑道,「阿甯,還是和你以往做的一個味,你的手藝沒變。」傾城對甯常安目前這種狀況倒習以為常,當年她們在小醫廬時過的就是這種平凡的生活。

倒是後來知道甯常安真正的身份竟是甯家的大小姐,她著實吃驚了一把,因為甯常安身上真找不到普通大小姐的嬌氣和傲氣。

她看人時,會害羞,遇到陌生人時,總是喜歡紅著臉低著首。甚至她從不知道自已美在哪,舉手投足間都是那般自然。或許,正是這樣,才讓彼時的天之嬌子蘭禦謖一眼就愛上了。

「你們是怎麼找到這?」沈越山低著頭擺著簡陋的茶具,像是自語一句,「這裡很難找到!”

「爹,你們留了信離開後,我一直在東越和西淩的邊境尋找你們,我料不到你們會走這麼偏僻的地方,所以,只有鄉間的小鎮找。後來,甯王的人找到我,說你可能在這一帶,我便想起,以前娘曾提過,她和爹曾經去過的一個地方。」接下來,他並沒有多說,有了這線索,並不再難查,畢竟當年蘭禦謖截斷了這裡的水源,雖事隔了十幾年,但多多少少能從臨近的村裡的老人打聽到一些。

「我是染兒派人到東越接我,說她找到了治我身上蠱蟲的辦法,接我的人正是甯王的暗衛,他提起你們可能在這一帶,我便想來找你們,誰知道這般巧,遇上了辰兒,便一起來了。」傾城說著,手自然地搭上了沈越山的脈博,探了一會兒後,微微鬆了一口氣,瞧向沈逸辰給了一個安慰的眼神,「你不要擔心你爹,你爹的病會好的!”

甯常安給大家泡完茶,剛坐定,沈逸辰也不願兜圈,面上波瀾不動,看了一眼沈越山後,直視著甯常安,「爹,娘,妹妹讓我接你們回去,她說,她馬上要和甯王大婚了,她希望得到娘親和爹的祝福!」沈逸辰繞開沈千染在信中提及的甯常安身中蠱毒的事,他緩慢卻極其慎重地道,「娘,爹,妹妹比誰都有資格得到幸福,雖然她有了甯王,但並不代表,她不需要家人的關懷。”

「染兒還有賜兒怎麼樣了?」沈越山臉上隱隱含著沉痛,語聲凝滯,半腔啞在咽中,「我不是一個好父親.​​.....」

「我對不起染兒......」甯常安囁嚅聲得輕如自語,心口彷彿被烈火般煎熬,她無法自騙。她一走了之,留下沈千染一人和蘭禦謖周旋!

還有一個秦之遙。以秦之遙的性情,是絕不會放過染兒的。原本是屬於她和秦之遙的恩怨,最終卻讓女兒去承受。甯常安一想到這裡,她的神情仿似一朵落敗的花瓣沒有一絲的生氣,顫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她心中自知,這世間,她欠了最多的就是這個女兒。

沈逸辰在來之前,甚至有一股極致到張狂的衝動,告訴自已的父母,沈千染這三年在東越是如何熬過來的。但看到甯常安和沈越山後,他又感到於心不忍。

心雖不忍,卻​​無法去安慰他們。他靜靜地看著甯常安哭,由著母親去渲瀉著內疚的情感。在之前,他也很理解沈千染,也很配合沈千染的計畫將父母送到遙遠的東越,可自他到東越後,瞭解了妹妹在東越的一切情況後,他心底對母親也有些怨氣。母親也是個醫者,卻任憑妹妹受了那般的辛苦。回想妹妹從珈蘭寺回來後的一切變化,他亦痛恨自已甚至感到自棄,在妹妹受到傷害後,一直信任他守望著他,他卻一直讓妹妹等候舅父的消息,最終是沈千染不得不自已拋下沈家的一切,離開了西淩。

小屋內彌漫著一片哀傷的氣息,傾城眼角也泌出一些濕意,心有感歎,「那些年,染兒把毒全引到自已的身上,那樣的情況。換成任何一個孩子也活不下來,可染兒這孩子為了賜兒,硬生生地撐下來了。」傾城伸出如同白骨的手,輕顫地哭,「阿甯,我想,我們也該回去面對,把舊事理清,就算是死,也要和秦之遙的帳算清。不能避了,我們不應該把上一代的怨恨全然讓這孩子來承受。”

沈越山點點頭,亦伸出一隻手握住甯常安的手,伸出另一隻冰涼的手指輕觸她的眼角,拈起一滴她的淚,「回去吧,我不是還有你麼?我這病近來好多了,回去以後,能見到染兒和賜兒,看到他們一家子開心圓滿,什麼病都好了!”

甯常安抬頭,與他脈脈相對,嘴角艱難的扯出一抹苦澀的微笑,點了點頭。

西淩,京城。

趙老夫人坐著八人抬的大轎緩緩地進入水月庵,趙承風一路護送,到了庵門口便留住腳步,與幾個護衛一同守在門外候著。

他們在進甯王所設的關口時,意外的發現,此時的關卡已被撤去,聽剩下的幾個侍衛留​​守。他們聲稱,毒蟲已被控制不會再危害周圍百姓的生活,只是沒事儘量不要去野外,以防漏網之魚。

趙老夫人由貼身的侍婢阮嬤嬤攙扶著,身後還有兩個持刀的女侍衛緊緊護著。

庵中的尼姑見到趙老夫人的坐轎時,已經跑著進後庵堂通報。

由著兩個尼姑帶路朝庵內走去,趙老夫人一路沿著石徑走著,卻遲遲不見自已的女兒迎來。

走到近後院時,她抬眼看了看隔了不遠的高高的永恩寺塔,想到自已的另一個女兒就囚在裡面,眼中閃過一絲陰鷙。

領路的一個略為年輕的尼姑探到趙老夫人臉上的神色,壓低聲音道,「前幾日,聽說那寺裡來了一個女魔頭,吸引了一堆的毒蛇蟲蟻。寺裡頭被咬傷很多,也死了不少的尼姑,說是被毒蛇給咬傷了,哭了個大半宿。這幾日還好,聽說朝庭派人來了,到處撒了琉璜和石灰,把那些蛇蟲全被殺死。」那小尼姑身邊的老尼姑盯了她一眼,讓她噤聲。

趙老夫人冷冷哼了一聲,落地的拐杖不知不覺地重了幾分,並不答話。

小尼姑察覺到趙老夫人不悅,縮了一下脖子,倒安靜了下來,但經過魚池時,那尼姑看了一眼死氣沉沉的水面,想到自已成日餵養的那些小魚兒,婉惜地長歎了一聲,「這裡的魚都死光了,也不知為什麼,這裡的魚總是養不長。好不容易養肥了一些,就死了。”

那老尼姑略為尷尬地瞧了趙老夫人一眼,輕聲道,「這姑子是我遠房的一門親戚,年紀輕輕死了丈夫,在家鄉裡頭,也沒個養生,就來京城投奔貧尼,姑小姐看著可憐,前年才讓她去了發,在這裡留了下來。”

幾行人走到靠近禪房的內院門口時,趙老夫人駐足,轉首盯了那尼姑一眼,而後命令身後的侍婢,冷冷道,「你在這候著,不要讓任何閒雜等人闖進來。”

趙老夫人想不到一進內院,就看到趙德容一身青衣寬袍正卷著袖口撥著院子角落那些枯萎的青草。

那久褪的尼姑長袍枯燥的色澤卻比傾天大紅更加刺傷了趙老夫人的眼睛,她的臉不由自主地沉了下來。

趙德容自然沒有勿略趙老夫人嘴角一抹下彎,扔了手上的枯草,神情丕變,走上前,也不開口,只以雙手合十,眸光漠然無彩,渾然不像見了自已多年未見的母親。

近看後,趙老夫人猛地註意到女兒眼角的皺紋,所以的情緒暫態變成了一絲哀慟,十年不見了,連她最小的女兒都添了歲月的痕跡,她何苦又要把這難得一次的見面再一次變成心頭一道傷痕。

「德容,你消瘦多了!」趙老夫人牽起女兒的手,眸中略有濕意。

趙德容聞言也不回話,她至始至終情緒平緩,若非趙德容知道趙老夫人肯定有要事,她也不會見她。

見了,也不代表她肯去釋懷當年的事,對於趙老夫人帶著暖意的問候,她只是覺得諷刺。

在她最仿惶的時候,是趙老夫人把她推出了趙家的門外,陷入了更絕望的遇見!

趙德容不著痕跡地將手從趙老夫人的手心裡抽出,轉身領著路,將趙老夫人領到她寢房旁的一個小禪房中。

趙德容用雞毛撣抄了一下椅子,這才清冷地開口,「寺裡簡陋,沒有上好的茶水招待施主,施主有話請說,貧尼還要修晚課。”

趙老夫人也知道她早就失去了這個女兒,也不強求,而這時候她確實也沒有多餘的感情和精力和女兒續舊,她直接就切入話題,沉聲,「那丹書鐵卷給娘親!”

趙德容冷嗤一笑,如聽了一句笑話,「我說過,我不會把這東西給你們。這東西原本也不屬於你,如果施主開的是這口,請回吧!”

趙老夫人對於女兒冷嘲熱諷向來一律自動遮罩,她帶著苦口婆心的語聲道,「阿蓉呀,這一次如果沒有丹書鐵卷,只怕趙家熬不過!」只要秦之遙的身份暴我,他們趙家肯定吃不了兜著走,如今想來想去,只有挺而走險,從蘭亭手上奪人。

「施主,這不是趙家的東西,趙家憑什麼拿來救?」趙德蓉覺得有股血氣在全身疾疾地流竄,過往象潮汐般卷著她的疼痛,一波又一波地拍打著她的神經,多年的冷靜再一次被打破,她忍不住狂笑,「你以為賣了一個女兒就足夠換得趙家的一世顯赫?既使淘天大罪也照樣能掩過?施主,先帝頒出丹書鐵卷是給功臣,你覺得趙家配麼?我告訴你,趙家根不配拿著丹書鐵卷。若老天有眼,我們趙家早就在二十多年前就該被滿門抄斬了。”

趙老夫人勃然大怒,虎頭杖狠狠地砸向石地,沉啞著聲喝,「這都什麼時候的陣年舊事,你還提?你就這麼想讓趙家滅門麼?還有,當初母親這樣做還不是為了你?”

“為了我?你是為了趙家謀取這天下吧,趙老夫人,你的心未免太大了。你想用女兒來姻緣來套住淮南王,可惜女兒沒有這個魅力……”趙德容滿臉譏諷地上下打量趙老夫人幾眼,嘴裡毫不留餘地揭開醜事,“你把一切歸罪於寧常安,引導著你唯一的女兒去獻身,失敗後,你覺得丟了臉,又把我驅逐出趙家。你為了毒死寧常安,所以,你逼著琴兒去投靠她,你有沒有想過,琴兒雖然是哥哥的侍妾,但琴兒也是個母親,她已經有了大哥的孩子。你用她的孩子來威脅她,讓她去毒死自已的舊​​主!”趙德容慘笑,眼眶深處的濕潤似乎就要支撐不住掉下來,心裡湧起了一種狂潮,“趙家報應是遲早的!”

「難道你不怨恨她?如果沒有她,你早就成了淮南王王妃了。」當年,趙家與淮南王共謀,讓趙德蓉嫁給淮南王當平妻,成為淮南王妃。而趙家的龍衛將配合淮南王舉事,一舉拿下西淩天下。

淮南王為了表示誠心,拿出了先帝御賜的丹書鐵卷為聘,可惜到了快聯姻時,淮南王遇到甯常安,竟心生悔意,推陳掉了這一門姻緣。

當時整個西淩都知道趙德容將要成為淮南王妃,淮南王突然變卦,讓趙德容一時無法接受。加上當時趙夫人不但不懂得退,反而隱隱怪女兒不肯早些獻身給淮南王,及早攬住一個男人的心。

彼時的她全然被母親的一番話所扭曲,她左思右想以為是淮南王妃在作祟,怒急之下,竟直接趕到淮南王王府,先是一把打下淮南五府在牌匾,接著沖了進去見東西就咂。遇到淮南王妃出來規勸時,竟把淮南王妃也抽了幾鞭。這事引起整個西淩的譁然。

趙家當時頂不住壓力,趙老夫人並沒有出來維護女兒,反而宣稱送這個小女兒入佛堂清修。

趙德蓉傷心之餘,偷了丹書鐵卷離開了趙家。在江湖遊蕩中,認識了彼時名聞天下的義淨大師。當年的義淨不過三十出頭,面相白淨,正是義氣風華之時。

趙德容為了氣母親,竟生了破罐子破摔之心,不顧義淨是出家之人,隱瞞自已的身份,開始頻頻設計引誘義淨。義淨雖是方外之人,但到底也是從未禁過男女情愛的男子,雖一心修佛,但心底深處也是嚮往那種不羨神仙只羨鴛鴦的日子,最後禁不起趙德容的引誘,兩人開始了大半年的花前月下的約會。

義淨才華橫溢,又善於規勸、引導,他身上不僅具有的謙謙如君子的氣息,還有世間男子所沒有的坐懷不亂的參佛之人的獨特魅力,也慢慢吸引了趙德蓉,在新鮮之餘,也讓趙德蓉慢慢地走出情傷。

可兩人的事很快就被趙家發現,趙家當時只能強行將兩人分開,趙老夫人亦為了女兒名譽忍了下來,只是將趙德蓉軟禁在趙家。

趙德蓉最後為了愛決定獻身,讓生米煮成熟飯,她在姚念卿的相助下終於與義淨相會,可惜一切讓她大失所望。

原來,可惜義淨早年為了清靜修身,早已自宮,給不了趙德蓉男歡女愛。

趙德蓉當時只覺得這一份情愛是天地間最大的一場笑話,傷心之餘,便落了發,半生隱在了水月庵。

清修後,趙德蓉也慢慢知道自已經年所做過的錯事,對義​​淨她也不再怨、不再恨,畢竟是一開始,她含了不純淨的心去接近他。

在水月庵的歲月中,她的心也慢慢平靜了下來,直到十多年前,她知道了趙老夫人為報復甯常安,偷偷地給甯常安下毒。

趙德蓉一心向佛,她知道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那時,她一直勸著趙老夫人放手,可趙老夫人吞不下這一口氣,她始終覺得當年若不是甯常安,趙家與淮南王一聯姻,必成事。此時,趙家的子孫就不是單純的一個王候,而是皇族。

她甚至覺得有一天,西淩將成為趙家的天下,那她死後,就能帶著一身的榮耀去見祖宗。

所以,趙老夫人利用趙家的培養龍衛的機會,暗中在培養出一批自已的親信。通過這些親信龍衛通消息,知道了珍妃收買了沈家的申茹給沈千染下毒,她心生毒計,便強迫了甯常安的乳娘的女兒琴兒,以投親的方式進入甯常安的身邊,給甯常安不著痕跡的下毒。

那時,蘭禦謖派到沈家的龍衛中,有幾個是趙家的人,除了甯常安被沈老夫人虐待的那些事,趙家沒有乾涉龍衛向蘭禦謖彙報外,其它有關琴兒的及郭嬤嬤的事,都被趙家有目的地攔了下來。

所以,那些年,蘭禦謖根本就不知道甯常安受了那麼多的罪。

趙德蓉原本與趙家還有些來往,在十年前知道趙老夫人所有的行徑後,她開始與趙家杜絕來往。她感到趙家的覆滅是遲早的,只是她尚念著她的嫂子姚念卿曾幫過她,便託了義淨利用自身的聲名,將趙十七帶離趙家,她希望有一天,趙家還有一個子孫能夠活在這世上。

誰知道義淨看到了趙十七的面相及算了她的生辰八字後,大驚失色,告訴她,趙家成也此女,敗也此女!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02:56 PM

一百四十七 鋌而走險

趙德容問義淨成也此女,敗也此女!是為何義?

義淨告訴她,趙十七在十七歲那年有一個大劫,如果趙家祖上有修度,她將能渡過這一劫,一生福厚綿長,母儀天下。如果祖上無修為,她將承受罪責,趙家也要因她而受因果業報,而她本人最終將五臟淪為祭品,還趙家欠下的孽債。

趙德蓉認為,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趙家是逃不了的,趙家祖上她無從考據,但到了這一代決不存在修行。

雖然隨著淮南王遇刺,趙家最終逃過二十多年前與淮南王密謀謀反之罪。

而蘭禦謖的繼位,因為蘭禦謖急著對付外戚爭權,又暗地裡再一次重用了趙家。

可趙家卻對帝王苦心守護的女子暗中下了整整六年的毒手,雖然琴兒為了自已的兒子一頭撞死,但她相信,真相總有一天會被揭開!

更可笑,十多年前,趙老夫人帶著一身狼狽的女子來她水月庵暫避時,她看到秦之遙在自已的水月庵中公然養著毒蟲蛇蟻,她便猜測到,這個女子很可能就是自已在苗疆失蹤的姐姐。

而後自已她知道了這個姐姐了居然幾次三番與珍妃的貼身宮婢銀姑密謀如何給甯常安下毒,並研製出許多陰損的毒交給銀姑讓她去謀害甯常安母女,而趙老夫人依然執著于護著這個喪心病狂的女兒時,她知道趙家離末日已經不遠了。

趙德蓉參了十年的佛,雖篤信人終於善惡報應。但她認為趙家的罪不應該由一個孩子來承受。

只是趙十七是趙家第三代中唯一的一個孫女,義淨想帶她離開趙家談何容易。

所幸當時的義淨已深受先皇推崇,並被西淩的豪門仕紳所追捧,趙老夫人雖恨他險些壞了女兒的清白,但對義淨推算一直深信不疑。而義淨除了算出趙十七命相格顯貴外,還推算出趙家在未來幾年,趙家子嗣中都不會有女丁出現。恰巧最後全都應驗了,所以,幾年後,義淨以為趙十七渡劫為由,才成功地從趙家帶走了趙十七。

「蓉兒,如今你的親姐姐正關在永恩塔的塔頂,塔下堆著兩層高的草垛,足以把整個塔燒成練獄。四周佈滿了琉璃火隊和弩弓隊,如果為娘不去救她,誰救?」趙老夫人看到窗邊斜射進來的陽光,打在趙德蓉憔悴的眉眼之間,軟下口氣,帶著粗啞的咽哽,「蓉兒,如果換成是你在上面,為娘也會救,既使是多大的代價,為娘也不會放棄自已的親生女兒!”

趙德蓉先是啞然失笑,接著顫笑出聲,因失控削瘦的雙肩頻頻抖動著,似乎是聽到了世間最滑稽的笑話,“趙老夫人,你這話對著秦之遙說說也罷,對我,你省省吧。”她甚至沒有耐性去聽趙老夫人的反駁,直接就把當年所有醜陋血淋淋的摳挖了出來,“當初淮南王毀婚時,你是怎麼跟女兒說的?你告訴我,如果這婚事不成,我將成為整個趙家的罪人!我一個十五歲剛及笄的少女卻要頂著整個家族的壓力,我如何不瘋?我被世人遺棄時,你這個偉大的母親又在哪?你竟要將我送到青燈古佛前,讓世人看看你究竟是如何嚴掌執家?”趙德蓉慘然大笑,雖然事隔多年,她的心已如止水,可想起當年在最仿惶的時候,被最親的人所遺棄,那樣的切骨之痛,比淮南王退婚,比知道義淨不能人道還痛上千倍、百倍。

世間殤情,莫過於此!

那樣的痛,做夢都想遺忘,可偏偏時不時地摳出來嘗一嘗,舔一舔!

「蓉兒,我們是至親的母女,為什麼,你總是不肯用心去體會一下為娘的苦。你爹早早就去了,留下這麼大的家業,如果當時娘親不狠一些,你那些哥哥們怎麼辦?讓他們去承受那些流言蜚語?”

「是,為了趙家,只能選擇犧牲我!」趙德蓉滿眼戲謔地笑開了,她嗤笑,笑得淚雨紛飛,最後,用冷漠的語氣一字一句道,「現在,我終於遂了你們的心願,墩守在這裡,為你趙氏一門去贖罪。”

趙老夫人償試將女兒尖酸克薄的話棄之耳畔,她無耐搖首長歎,試圖用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獲得女兒的理解,「當時,你毆打淮南王妃,在西淩,你知道是什麼罪?如果為娘不狠下心送你去佛門,難道眼睜睜看著你被收監?西淩的律法你不是不知道,就算是世襲的王候也沒有資格去動一動皇家子嗣的血脈,輕則發配,重則剝皮。」趙老夫人亦流下淚,「何況,那時只是一時權宜之計,淮南王的丹書鐵卷尚留在趙家,他們不敢真的拿你問罪,娘這樣做也不過是表個態,是你太沉不重氣,任性離開!”

趙德蓉聽著母親的虛情假意,收起唇邊的冷笑,連絲表情也懶得擠出,「那丹書鐵卷呢?母親那時候怎麼不想拿出來保一保你這個唯一的女兒?」彼時母親的絕情,讓她完全失望。所以,她離開趙家時,盜走了丹書鐵卷。

趙老夫人眼瞼一沉,掩住無法掩飾的怒火,她幾乎覺得要嘔出血來,丹書鐵卷是什麼東西,在淮南王毀婚後,幾次三番提出要回丹書鐵卷,只是彼時淮南王不想朝庭知道最後一冊的丹書鐵卷是落在他們淮南王的手上,所以,只是私下要求,沒有大肆聲張。在那樣的情況下,他們趙家怎麼敢把這樣的東西拿出來保一個不懂事的女兒?她咬了半天的牙,想到趙德蓉素日對趙十七也非常疼惜,便道,「你......實話告訴你,十七兒失蹤了,可能就落在甯王的手上,現在,趙家只好冒險得罪甯王!”

趙德蓉完全明白趙老夫人所想。趙家可以犧牲她這個毫無用途的女兒,但決不會捨棄趙十七。經年的舊患被挑起,趙德蓉只體內的血脈如絲線般一根根地斷開,恨意沖出咽喉,「為了十七兒,說的好聽,還不是為了趙家第三代的顯赫?」趙十七一出生,義淨便推算她的命相為鸞鳳之命,這對趙老夫人而言,當年辛辛苦苦籌畫了這麼久的事,趙德蓉沒有為她實現,倒是趙十七一出生就帶了這樣的命,怎麼能不含在手心裡養著?

趙老夫人噎聲地瞪著女兒,只覺得半口氣吸不進去,也吐不出來,難受得連喉嚨都在發顫,許久才質聲,「趙家一門顯赫于你又有什麼不好?你若不是沾了趙家的護萌,可以如此安心地在水月庵清修?只怕你出去化一年的緣,也不夠燒這裡一個月的香火。」趙老夫人緩緩地坐了下來,往椅背深處靠了靠,疲累交加地長歎一口氣,「蓉兒,你拿著那個東西也沒用,難道你能眼睜睜看著你的兄弟侄子們一個一個人頭落地?”

趙德蓉心頭暫態被一條繩索勒住、揪緊!想起年幼時眾兄長的呵護,語滯無聲,是的,她是恨母親,但不至於希望趙家的男人被斬首,趙家的女兒被囚進隔壁的永恩寺。

趙老夫人一見趙德蓉神情有些軟化,半傾了身看著女兒,眼睛裡浮動著淚花,「你姐姐的身份不能暴露出去,否則,為娘只怕有了丹書鐵卷也保不住趙家的覆滅!」趙老夫人清楚地知道,一旦蘭禦謖知道秦之遙和趙家的關係,就算趙家避過了這一次,也避不過將來蘭禦謖的追究。趙家這麼多的子孫,隨便找個什麼什麼人去查究,都保不齊不查出個什麼。

所以,這一次,她想挺而走險。

母女二人各自思索著,房裡慢慢地就安靜了下來。

這時門突然被推開,趙老夫人的臉倏然變色,蹭地一下站起身,一回頭,卻見一個小尼姑端了什麼東西進來。

含笑瞧了一眼趙老太太,半躬著身道,「師父,您的藥煎好了......」話未盡,趙老夫人已經隨拿操起茶几上的一個小木魚,朝著那小尼姑的笑上咂去,曆聲嘶問,「誰讓你進來的?」趙老夫人左手同時握上支在椅邊的虎頭杖,眼裡射出了毫不掩飾的凜冽殺意。

那小尼姑一直在樓下的小廚房煎藥,並不知道這後禪院中來了客人,煎完後,只當尋常一樣送到樓上給趙德蓉服用。

她見趙德蓉的寢房半開著裡面並沒有人,就到隔壁房看看,因為兩手端著藥,沒辦法敲門,只能有膝蓋頂開門。

誰知門剛開,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堅硬的東西狠狠地咂到了面門。趙老夫人雖然年紀大了,卻是將門虎女,又隨夫出征了十年之久,這力道不僅大,而且相當准。小尼姑被一驚松了手,碎地一聲響,連盤帶著瓷碗落地,藥汁濺了她的大半身,又覺鼻頭一熱,兩股腥血就沖了出來。

小尼姑倒退了一步,靠在門邊上,疼得連連吸了幾口氣,抹了一下鼻頭,看了手心上全是鮮血,一時驚駭住。

趙德蓉冷然瞥了趙老夫人一眼,臉上毫無表情,上前幾步,「你先出去吧,去再煎一碗,放到我房間就行了。”

小尼姑瞧了瞧地上的狼籍,不安地看了一眼趙老夫人。趙德蓉推了她一把,「我來收拾,你先出去!”

趙德蓉關實了門,也不看趙老夫人,低了身子,慢慢地撿著地上的碎瓷。

趙老夫人聞到濃重的藥味,又回想起方才那小尼姑進來的第一句話是說,藥煎好了。

難怪趙德蓉如此消瘦,臉色也不好,原來是生了病。趙老夫人眉眼閃過一絲難堪,坐下後,挪動了一下身子,低聲問,「生了什麼病?”

「死不了!」趙德蓉嘴唇動了動,不再說什麼,將撿起碎片仍進桌底下的竹蔞中,她已經沒有心思和趙老夫人再說下去,冷冷道,「丹書鐵卷真不在我這,我給了十七兒,你們若想要,就找她要吧!」她想,她手上沒了丹書鐵卷,趙家的人應該不會再煩她了。

「十七兒,你......你竟把東西給十七兒?」趙老夫人倒抽一口氣,聲音驟然變緊,想起趙十七的失蹤,若是她若在了甯王的手上,那丹書鐵卷豈不是......

趙德蓉走到旁邊盆架上,拿著半舊的毛巾,低著首,緩緩地擦著手指處方才不慎被瓷劃開的一道血痕,一點一點將情緒抹平,抬眸時已如止水,「比起從我這不孝女來,從十七兒手上要,不是更容易些?”

趙老夫只覺一顆心涼得沁入心骨,她虛脫地往後一靠,她原本今日來,除了想拿到丹書鐵卷,也想接回這個女兒。她想事成後,她會再給這個女兒尋一門相應的親事,畢竟她的女兒才三十多,沒必要就這樣清守一生。

但她現在發現,她已沒辦法和趙德蓉再勾通下去,對這個女兒她已失望透頂。或許,是因為她年輕時丟失了一個女兒,所以,對這個小女兒尤其寵愛。她親自教她騎馬射箭,在永恩候府她得到的寵愛也遠遠比她的兄長們多。

可惜她性格驕縱,一切只以自已為中心,絲毫不考慮整個家族的利益。又經不起一點點的波折,遇事怨天猶人。

趙老夫人難受得太陽穴處一陣陣地抽跳,她一生戎馬,為趙家培養了那麼多的優秀兒男,卻生了兩個不成囂的女兒。

若說秦之遙是命,那趙德蓉呢?是趙家的劫吧!

她瞧著趙德蓉半陰影的側面,死氣沉沉,毫無生機。她暗歎,時光不在,這個小女兒早就失去了年輕時的嬌俏,也罷,這樣的性子,就讓她埋在這青燈古佛前隱沒一生吧!

趙老夫人出來時,臉色很平靜,嘴角的紋路深抿著。趙承風闊步上前,從丫環的手裡接過趙老夫人的手,小心謹慎地為趙老夫人引路。

趙承風是趙家第三代最小的男兒,只比趙*了兩歲。正在趙承恩的兵部當差。自小稟承嚴格的家訓,所以,他在外面烈日下整整等了兩個多時辰,也沒有一絲的焦燥。

他察覺到趙老夫人腳步有些凝滯,似乎走路有些心不在彥,也不敢多問,只是小心翼翼地引著趙老夫人往平坦處走著。

「祖母,請上車!」車駕旁侍候的奴才忙跪下,四肢低伏在馬車旁。

趙承風扶著趙老夫人,讓她踩著那奴才的後背上了馬車。

回去的路遠比來時的路沉重,趙老夫人默默地看著馬車外的田園風光飛快地朝著身後掠去。

只是趙老夫人沒想到,她的馬車一回到永恩候府,趙承威已在門口處候著,見到趙老夫人的馬上,急急地迎了上去,並傾身掀了簾子,朝著趙老夫人伸出手,分不清是開心還是激動,聲音有些大聲,「祖母,十七回來了!”

趙老夫人握住趙承威的手緊了緊,難以置信,探了頭啞聲問,「在哪裡找到?”

趙承威把趙老夫人攙扶下馬車,這才壓低聲音道,「十七兒自已回來的,聽她說,她原本想離開水月庵,只是不巧遇到遇到甯王的禁衛軍戒嚴,她出不來被困在裡面。所以,她和齊嬤嬤還有她身邊的一個丫環找了個小農家暫住了下來。今兒一開禁,她馬上就回府了,許時剛好和祖母錯過。母親正在陪著她。孫兒知道祖母擔心小妹,所以在府門口候著。”

「乖孫兒,難得你有心,十七兒還平安吧!」趙老夫人吐出一口氣,但同時,心裡的隱憂又加大,趙十七在這當口出了這點意外,若是趙十七把那丹書鐵卷給遺失了,那就麻煩了。

趙承威眸中暫態有了笑意,安慰道,「祖母請放寬心,小妹她分毫未損,只是說這兩日在農家睡得不大安穩,這會娘親正陪著她在房裡歇著。”

趙老夫人聽了後,長噓一口氣,心道,十七兒果然如義淨所說,是福大之人。那執硯想必是性子衝動,許是衝撞了那些禁衛軍才遭到殺害,她終於安下心來,想到十七兒身上的丹書鐵卷,不知不覺地加快了腳步,走到大堂之上,看到大堂之內坐滿了趙家的兒媳孫媳及一些年輕的侍妾,看到趙老夫人個個屏聲斂氣地站起身請安。

趙老夫人也沒有心思象往常一樣駐足樂呵呵地誇幾聲,而直接穿過堂門,跨了出去時突然想起,側首問,「你父候呢?怎麼不見人影?」她走時,有吩咐趙家的人儘量呆在府裡,不要妄動。

「甯王早上宣佈上朝,朝中四品以上的京官不得缺席!除了大哥不在京城,三哥和四叔、六叔他們都去了。”

「你去宮門口候著,等你父候一下朝就把你父候叫回來,就說,我有事吩咐。」趙老夫人眸一眯,冷鷙的眸子裡閃過絲狠戾,「把你的幾個兄弟全叫回來。”

趙承威領了命,讓丫環攙扶著趙老夫人,轉身便離去。

沐浴後,趙十七的臉半埋在軟枕上,半幹的頭髮全撒在枕邊,趙夫人正拿著一條幹毛巾,心疼地擦試著。

趙十七回來後,身體髒得象小乞丐,所幸也只是髒,人完好無缺。

趙十七慵懶得把一隻手搭在趙夫人的腿上摟著,享受著母親的精心呵護,她雖然閉著眼,卻毫無睡意。

那日在草垛後她被人劈昏,醒來後,就在一間半廢棄的屋子裡,身邊躺著齊嬤嬤和執畫。

看著周圍的一片荒涼,她本能地開始掩了臉驚叫,齊嬤嬤和執畫被她的驚叫聲給喚醒了過來。

三人亂成一團,皆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事,還好三人都沒有受傷。

執畫心細,開始觀察四周,看到牆角處,有堆起來的小灶,像是流浪漢臨時搭夥所建,而旁邊,還有一隻十一二歲孩子的留下的破鞋。

趙十七和執畫陪著義淨走不少的地方,看著現場留下的種種痕跡,很像是被幾個孩子搶劫,因為身上的銀子和首飾全不見了。

三人身上的財物皆失,還好衣裳完整,沒有被侵襲過的痕跡。趙十七偷偷按了一下懷中的東西,好象那丹書鐵卷還完好無損地在她身上。

她想,或許是劫匪不識字,只要錢不要別的,所以,沒從她身上拿走。

趙十七原本想回府後,把發生的事告訴祖母,齊嬤嬤卻很擔心,她說,瞧這天色,分明她們在這裡睡了一晚。如果她們被人搶劫,又失蹤了這麼久,被府裡的有心人傳開,謠言入侵,很可能會傳成趙十七失貞。

反正三人也沒有什麼損失,不如回去後就說,因為回去的路被封禁了,所以她們找了個農家暫住兩晚。

執畫輕聲問,「那老夫人若問起,為什麼不回水月庵,我們該怎麼說?”

「這很簡單,就是水月庵離永恩寺太近,小姐怕毒蟲蛇蟻,所以不願再回水月庵!」趙十七自小喝的就是齊嬤嬤的奶長大,齊嬤嬤當她是親閨女一般。她想起當年姑小姐就因為不慎,悔了聲名,被趙老夫人差點送進了尼姑庵,她不希望趙十七也淪為這樣的命運。

執畫聽得有理,而趙十七心想,若她說出實情,指不定府裡會鬧騰成什麼樣,將來一定被管得更嚴,只怕連府門口都出不去。心想,反正自已也沒什麼損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於是,三人合計著,把一些該編的話說圓,方離開。

趙十七正心事重重,突然聽到外頭的丫環喊了一聲,「老夫人來了!”

趙十七從軟枕上抬起頭,很快就聽到珠簾後傳來趙老夫人落拐的聲音,她忙撐起身體坐好。

趙夫人也掀了帷帳起身下地,剛穿好繡鞋,趙老夫人已經走到了床榻邊。

「母親,都是這不省心的丫頭讓您操心了,媳婦方才教訓了她一頓,看她以後敢不敢到處亂竄!」趙夫人陪著笑,低眉順眼地扶了一把讓趙老夫人在床榻邊坐下。

趙老夫人「哼」了一聲,也不說什麼,坐定。

趙夫人先接過趙老夫人手上的虎頭杖,將她擱在床榻邊的一解,又把帷帳分別掛在勾上,正想挨著趙老夫人的身邊在床沿上坐下,趙老夫人卻瞧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吩咐,「念卿,你先下去!”

趙夫人以為趙老夫人不高興趙十七又出門亂跑,引得全府上下為她操心。

她心下擔心女兒被責駡,很想留下來給女兒求個情,卻被趙老夫人冷冷地瞅了一下,只好微一福身,轉身欲退下時,瞄了一眼被窩裡的女兒,觸到女兒朝她擠了一下眼睛,又用口型道了一聲:放心吧!

趙夫人心裡暫態寬了下來,便揚手示意寢房中的丫環隨她出去。

「在外頭野夠了?」趙老夫人看著臉色粉紅的趙十七,看上去似乎沒受過任何的罪,略放寬了心。

趙十七象只小貓一樣撲進趙老夫人的懷中,雙手摟上趙老夫人的腰,象小獸一般蹭了幾下後,抬起臉,軟著嗓音嬌嗔著,「十七兒錯了,十七兒讓祖母擔心了。祖母可千萬別生十七兒的氣,以後十七兒會聽話,不會再亂跑了!」少女眉宇間跳閃著嬌滴滴的撒嬌,繞在趙老夫人身後的小手又調皮地偷偷呵著趙老夫人的癢。

趙十七回永安候府後,聽了母親說起府裡為了她的失蹤都亂成一窩粥,尤其是祖母還為此摔了一跤。她心下內疚,又擔心祖母責駡,忙先乖巧地認錯。

趙老夫人眼下哪有心思去問這些,如今箭已在弦上,只等著那丹書鐵卷。

「不用請安!」趙老夫人伸出手將趙十七落在胸前的長髮擾到身後,暖聲笑問,「你姑姑給你的丹書鐵卷呢,給祖母!”

趙十七一回來,就把偷偷東西塞在枕子底下。方才趙夫人陪著她時,她還一直還在想應不應該和祖母商良一下如何救師父,這時聽到趙老夫人問起,只道趙老夫人已經知道義淨落獄的消息,是來幫她想辦法,臉上一喜,嘴角明亮地泛起一絲弧線,小臉燦笑了起來,看到少女柔美的神彩,趙老夫人感到心頭的陰霾被驅散了幾分。

她很快就從枕子底下拿了出來,打開外面一層,拿出一張黃色的錦帛,俏皮地朝趙老夫人揮了揮。

趙老夫人慢慢攤開一瞧,臉上漸露喜色,突然又結上一絲凝重,看著趙十七慎重問,「這東西,你有沒有讓別人瞧到?」趙老夫人想,就算是齊嬤嬤看到她,她也決不會讓她們留下活口。

趙十七雖天真無邪,但到底是候門貴女,有些見識,聞聲亦認真地回道,「這重要的東西,我是第一個給祖母瞧的。」她不安了一下,美麗的眼睛撲閃撲閃的,帶著小心翼翼的口吻探尋,「祖母,有了這東西,是不是准能救出師父?”

趙老夫人神色微微一變,馬上知道了為什麼這麼重要的東西,趙德蓉會拿出來給趙十七。幸好這東西兜了一圈,總算回到了她的手中。

看來,這十七兒果然是她趙家的福氣。趙老夫人並不回答趙十七的話,伸手輕捏了趙十七粉嫩的肌膚,夾雜著一絲說不清的複雜笑意,慎重地交代,「這幾日哪也不要出,在府裡好好呆著,把身體養好一些。”

趙老夫人離開時,一手緊緊攥著虎頭杖,如果一切順利,她想,下個月趙家就可以為趙十七制訂鳳凰吉袍,風風光光地嫁入皇家,做趙氏家族的第一個皇后!



一百四十八 風雨前奏

趙老夫人回到自已的寢房時,天色已是黃昏,奔波勞碌了一天,趙老夫人身上卻無絲毫倦意。

趙老夫人房裡一等丫環含煙扶著老夫人在窗臺邊的太師椅上坐下,輕輕接過趙老夫人手上的虎頭杖,小心翼翼擱在一處固定放著。

含玉已經絞好了熱毛巾細細地為沈老夫人淨手,含雨端了熱茶,而含風雙膝正跪在地上為趙老夫人脫去腳上的繡鞋,換了一雙薄軟的絲鞋。

趙老夫人喝了半盞茶後,閉著雙眼由著四個丫環捏肩捶腿,她心裡細細地思忖著接下來應走哪一步。

心裡的這個念頭,是在皇宮夜宴時,就開始形成的,但因為時機不夠成熟悉,或許說,還不是迫在眉睫,所以,她一直沒有附諸于行動。

那日,沈千染面對著諸多刁難卻扭轉了形勢,將所有的敵人踩在了腳底下,讓她看到了一種潛在的危機。

尤其是,沈千染和甯王在殿堂之中公然的誓言,更讓她感到,有了甯王的相助,這種威脅有可能會成為事實,顛覆了整個趙家。

而自已的孫女趙十七,一晚象個受傷的小綿羊藏在母親的懷中,眼角的淚花始終沒有乾涸過,時不時地瞟向甯王,這種小女兒家的心思豈能瞞得過她?

她想,倘若把趙十七和沈千染關在一處,能出來的肯定是沈千染。如今趙十七還有她全心護著,倘若有一天,她閉了眼呢?

「老夫人,要傳膳麼?」丫環含煙的輕聲細語暫時打斷了趙老夫人的冥思。趙老夫側頭瞧了一眼外頭的天色,夕陽已下,只是夏天時節,也不見得天色很暗沉。她此時一點也沒有食欲,便開口道,「你去外頭候著,等候爺一回府,就讓他到我寢房裡來。”

含煙福身道,「是,老夫人!”

因為天熱,丫環們早就撤了太師椅上的團蒲,趙老夫人覺得坐在*的椅子上也受罪,畢竟今兒坐了半天的轎子,身體早就有些乏了。她伸出手,揉了揉後腰,猛地感到心裡被人狠狠戳了一下,一個激凜站起了身,兩手推開腳邊的含風,沉聲喝道,「把齊嬤嬤和執畫那兩個奴才給我叫過來!”

含風捶趙老夫人的腿,捶了大半個時辰,早已有些昏昏欲睡,被趙老夫人一推,整個人清醒過來,忙撐著麻木的腿勉強站穩,福了聲便匆匆出去。

「把門給我關好!」趙老夫滿臉的戾色,重重地拍了一下身邊的茶几坐下,杯盞搖晃間,撒著恨似地一甩手便將茶几上的杯盞掃出丈外,摔了個粉碎。

含雨矮著身幾步過去,跪下身子,用手快速地掃著,碎瓷劃過她的掌心,割出一道道明顯的血痕。疼得她咬緊了下唇,卻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響。將碎瓷掃歸到一處時,她甚至來不及拿東西兜著,直接用自已的裙子盛著。趙老夫人此時穿的是盛夏時的薄絲鞋,要是踩了這地上的碎瓷片,肯定會被割傷,到時候她們的罪可就大了。

齊嬤嬤一聽趙老夫人傳喚,而且含風稍稍帶了些口風透露,說趙老夫人正發怒火。齊嬤嬤就知道事情瞞不過了。她剛沐浴她,散了頭髮靠在床榻正眯著,這下連頭髮也來不及梳,就急急地跟著含風去了趙老夫人的寢房。

執畫已經被傳到,正低著頭跪在趙老夫人的院外。齊嬤嬤故意從執畫身邊走過時,壓低聲線,飛快扔下一句,「照實說!”

趙老夫人正柱著虎頭拐杖在寢房的外室來回焦急走動,一見到齊嬤嬤便喝令把門關了。

眾人無聲退下,齊嬤嬤披頭散髮半跑上前就跪到了趙老夫人的跟前,四肢伏地連磕了三個響頭,「奴婢請老夫人訓話!”

沈老夫人將拐杖用力在齊嬤嬤的頭頂邊重重一聲落地,冷笑道,「你也算有點見識的奴才,說,今兒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這會訓完你,馬上訓執畫那丫頭,要是你們倆敢欺瞞半句,我醜話說在前頭,別說是你,就是你的家人老身也不會放過!”

虎頭杖敲在地面發出的聲響直穿齊嬤嬤的耳膜,饒是她一把年紀了,此時伏在地上的四肢仍然瑟瑟發抖,「老夫人請息怒,奴婢再也不敢妄言半句!」齊嬤嬤連連磕著頭,便詳細地把當日離開水月庵的情況詳說了一下,又將當時瞞下來的意圖說了一次,僅僅只是為了趙十七的清譽考慮。畢竟府裡人多嘴雜。

齊嬤嬤是趙十七的乳娘,對趙十七上心,趙老夫人向來也知道。何況,趙十七隨義淨離開後,齊嬤嬤就調到她的身旁侍候她,算來也有不少年頭,這老嬤嬤是否忠心,趙老夫人比誰都清楚。

只是今日事關趙家生死,她必須把實情問出來。

齊嬤嬤被趙老夫人訓斥了了大半個時辰後,傳話讓人把執畫帶進來,又吩咐齊嬤嬤進裡邊屋裡等著。

執畫心思細,在外頭跪著時,不需要齊嬤嬤提點,就知道,今日除了實話實說,沒有別的出路。

進了房後,提著裙子在趙老夫人腳邊跪下,垂著首,口齒清楚地把所知道的事發經過詳說了一次。趙老夫人的聽了二人的口徑完全相同,甚至連細節處也說得一清二楚。若按以往,趙老夫人肯定要責罰一番,可這次為了趙十七,她不想追究,省得府裡頭精明的人瞧出什麼苗頭。便吩咐二人守好嘴巴,打發了二人出去!

她吩咐含煙和含玉兩人去庫房把趙家百年來所有接到的聖旨搬到她的寢房來,尤其是德聖皇帝年間的。

兩個丫環領了府裡的管事,不到半個時辰就抬了一箱的東西回到趙老夫人的寢房。

她吩咐寢房裡的丫環展燈,關閉好所有的門窗後,喝退眾人,並從屋裡反栓上了寢房的門。

寢房的窗臺前放著一張八仙桌,趙老夫人嫌桌上的一盞宮燈亮度不夠,便把掛在壁上的兩盞燈取下,擱在了桌子上,這才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丹書鐵卷,攤開。

明亮的宮燈下,趙老夫人緊蹙眉峰,極力地辯認著丹書鐵卷上的每一個字的痕跡,因為事隔多年,她無法僅憑一眼就確實眼前丹書鐵卷的真偽。畢竟事關趙氏一門生死存亡,所以,她不能出任何的差錯。

直到月光穿過枝頭的斑駁打在了紗窗上,趙老夫人方疲倦地從卷帛的抬起頭,輕輕揉了一下酸脹的雙眼,移開了面前明晃晃的三盞燈。皺摺的嘴角終於裂開笑紋。

不錯,無論是從卷帛的年份、繡線的手工,還是從工筆的習慣、帝王的鑒章,無一不說明,這個丹書鐵卷都是百年前的物品,完全可以排除放在趙十七身上時,被人調包的可能。

別人不知道趙十七,甚至趙十七也不知道自已這個小習慣,每當她撒謊時,總是借用撒嬌的習慣摟住她,因為心虛,她習慣地會撓著她後腰的癢。這個單純的孩子甚至連自已都不知道,她的一個小動作已經把自已出賣了。

方才趙老夫人也是因為腰酸揉了一下,才猛地回想起方才的不對勁。

她松了一口氣,觸手身邊的虎頭拐杖,卻不慎把碰了一下,虎頭拐杖從八仙桌角沒了下去,那虎頭剛好砸在壁角的青銅尊上,虎頭上鑲嵌的虎眼碎裂開,散了一地。

趙老夫人心裡「咯噔」了一下,這虎頭杖隨自已也有十個年頭,平常也沒少磕磕碰碰,那虎頭一直完好無損,怎麼今日突然就裂了。

她心裡有著不詳的預感,更篤定,趙家有大禍臨頭,她攥緊手中的丹書鐵卷,這是因趙十七而得的,希望它能給趙家帶來福運!

趙老夫人打開門時,看到永安候和自已的四兒子趙傳榮,六兒子趙傳勝,還有趙家的第三代除了趙承恩和幾個在外帶兵的外,幾乎全到齊了。

趙老夫人一掃眾兒孫們,眸裡含著執著和堅定,聲透威嚴,「走,都到祠堂,對著列祖列宗,祖母有話要說!”

趙傳銘和趙傳榮見母親沒有柱杖,便左右上前攙扶著,向趙家的祠堂走去。

祭祖,焚香,告慰先烈後,趙老夫人在祠堂中央的太師椅上坐下,身旁站立的全是趙家的男兒。

趙老夫人接過永安候端過來的熱茶,用茶蓋撥去茶末,稍啜一口,也不抬頭,隨口問,「老大,今兒朝堂上,甯王有什麼動作?”

永安候接過趙老夫人飲剩一半的茶盞,遞給身邊的兒子趙承略,躬身回話,「朝堂上倒沒有大的動傷,只是在永恩寺,形勢不容樂觀!”

趙老夫人欣慰一笑,從懷中掏出了丹書鐵卷,遞給了身傍的永安候,「老大,你說一說,這是什麼!”

趙傳銘恭恭敬敬地接過,攤開細細一瞧,神情露出凝重,謹聲道,「回母親,這是西淩開國德聖先皇頒下的丹書鐵卷。當時只頒了三冊,歷經百年,兩冊已收回皇宮,收藏于大內,這是流落在外的最後一冊!”

趙老夫人聽到祠堂內驚議聲頻起,聲音中皆含著興奮壓抑地興奮,她輕咳一聲,待堂中靜下來後,緩緩問,「傳銘,跟你的兄弟兒侄們說一說,這丹書鐵卷有何用處?”

「德聖先皇諭令,除弒君,謀逆,其它的罪皆可憑此丹書鐵卷赦免,若關社謖安危,可號令京城禁衛軍護駕保護皇城。”

趙家是百年的家族,趙家的兒孫自小受家族的薰陶,見多識廣,自然知道丹書鐵卷的出處和來歷。此時,他們興奮的是,這丹書鐵卷竟然落在了趙家的手上。

趙老夫人也不哆嗦,她站起身,緩緩環視著身邊的子孫,一字一句問,「如果,祖母告訴你們,就是有了這丹書鐵卷也保不住趙家,保不住你們項上的人頭,你們說,我們趙家該怎麼辦?”

眾人齊聲,「請祖母訓斥!”

趙老夫人感到此時仿佛又回到了當年,于生死之際號令眾將士慷慨就義時的,在校上作最後的激勵,「大家還記得天刑山水緣被切斷,渴死一村的百姓之事麼?」趙老夫人一臉凝重,眸光裡漸身廝殺狠絕,一字一句道,「只要皇上知道秦之遙就是我趙家的女兒,打開了這個缺口,祖母告訴你們,不出一年,趙家就在西淩消失!」當初她救下秦之遙,把她安放在水月庵暫避,僅是想留住一個女兒。

也沒有想過,秦之遙與皇帝蘭禦謖之間有這麼深的宿怨,只是很多事往往開了一個頭,就開始收勢不住。

在得知安寧常安皇帝所逼,服下十年白髮換紅顏,而珍妃和柳妃又蠢蠢欲動時,她就想出了這借刀殺人之計。

她唯一沒想到的是,秦之遙又不得安份,離開了水月庵,易容成扶香,隱在了帝王的身側,到了那時候,她除了泊龍衛護住、瞞住別無選擇。

一步錯、步步錯、就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母親,一切由您作主!”

「祖母,你吩咐,孫兒們全聽您的!」永恩寺

永恩寺一面開闊,三面依山而建,如層層紅牆鑲嵌在綠色山巒之後,似是大山擁抱著沉睡中的古剎,一紅一綠,煞是鮮明。

蘭錦步下馬車,一襲紫紅的寬袍,玉帶攏腰,五官精緻如玉雕,陽光下,琉璃眸炫出耀人光芒,令寺門前的禁衛軍個個忘記屏聲斂氣,皆怔目地望著眼前令大地山川皆失色的男子。

他今日來,準備向蘭亭和沈千染辭行,順便帶那個小丫頭離開,他已和文志斌提過,這一次赴江南,最少要半年時間,所以,他想帶著小丫頭去江南遊歷一番,省得她留在京中上竄下跳。

他沒有馬上步入寺門,而是佇在寺門階前,看著寺門兩旁的一副對聯,「此處拈花一笑,何時面壁三年」

身後,容蝶一身紫紅的蝶袖宮裙,外面罩上一層真紅紗衫,越發朦朧迷離,鬢間一隻雙尾靈雀在陽光下好似要活過來一般,搖曳生輝。

今日她聽說蘭錦要去永恩寺,便提出,想去看看那裡的妹妹張之香。

容蝶看著站在她一丈之遙的蘭錦,他雖然佇在那等著她,她伸出手,虛空地挽住他身後留下的一抹身影,口中無聲地喚了一聲,「殿下......」她期翼著,他對她有著一絲絲的心靈感應,回過身,哪怕是看她一眼。

那人,迎著風,衣袂飄飄,于她,至始至終只有背影,容蝶心裡微微恙著一層酸楚。

他告訴她,她的父親張晉河很快就會平反,案情在刑檢司那已進入最後的程式,只待帝王回京批復下旨。可她知道,既使父親被平了反,她也無法堂堂正正地站在他的身側,因為他是當今世上最高貴的皇子,而她,自幼被賣進了官妓營,也幸而年紀小避過了接客。在官妓營中做著粗活。每日想的,能吃飽就行,哪裡懂得什麼家仇。

後來,在官妓營中,她聽到幾個客人在大談著附近的伶人倌來了一個絕色的男童,有一雙琉璃眼,可惜精神有些毛病,一天到晚哭著「父皇救我」。

容蝶的父親曾是七皇子的授業恩師,她也曾與蘭錦會過幾次面,聽了後,她有些懷疑那個男童很可能就是蘭錦,因為在西淩幾乎沒有看到這樣的眸瞳。

她尋了機會,偷偷爬到隔壁的伶人倌裡,終於在第三天讓他看到了一身是傷被人抬回小苑的蘭錦。她當時不敢聲張,只悄悄地去了衙門,給衙門口的官差扔了個紙條,就跑了。

她原是想,等蘭錦被救後,肯定會回來找他的救拿恩人,那她就有救了。誰知道,當晚這裡所有的伶人倌和紅樓妓院的人一夜皆被屠殺,幸好她是在官妓營中,避過了一場劫難。

過了半年,她被老鴇相中,開始讓人授她歌舞技藝,她原就是官家小姐,自然駕輕就熟。十四年歲那天,被下令接客。

她正不知該怎麼辦時,有人找上她,告訴她張父是被人冤死,說他的主人正在為張家翻案,問她願不願意做細作。

她只是想流落在官妓營一生侍候那些腦肥腸油的官吏,還不如答應了。若有一天張家的冤情真的能了,她就能徹底脫離官妓的的命運。

接著就有人贖了她的身,將她送到一個秘密的基地,教她如何識別一些有用的東西。

初時,她被送到一些高級的紅樓做清倌,暗地搜集一些情報,也不敢做得太冒險,提供的消息全是無關緊要,直到後來,她才知道原來自已真正的主人是趙家的世子趙承恩。

那時,她的第一個聯想,就是蘭錦。

因為年幼時蘭錦和趙承恩走得很近,她與蘭錦年紀相仿,父親又是蘭錦的授業恩師,幼時自然和蘭錦一起讀書棋過,對時時跟隨在蘭錦身邊的趙承恩,自然也不陌生。

雖那時也不知什麼情愛,但卻每天盼著能夠見到蘭錦。

如果,趙承恩是聽命于七殿下,這對她是個極大的喜訊。她知道,這是皇子之間的奪嫡大戰,如果有一天七皇子登上皇位,那她一生就有了依靠。

從那日起,她就全心全意為趙承恩打探有用的消息。

五年前,她輾轉被送到了太子的府上,被太子豢養在隆景軒中。

在奪兵部大權中,因為有了她可靠的消息,蘭錦避過了那一次劫殺。

「洪齊,你陪容蝶去寺裡找師太,讓師太安排讓她們姐妹倆見面。」蘭錦側身吩咐洪齊,因為逆光,容蝶瞧不出他臉的神情,她略失望地移足上前,抬首看著高高地永恩塔端,低首看向蘭錦時,臉上七分嬌羞嫣紅,卻帶著三分自持傲色,「殿下,容蝶聽說這塔上囚著一個怪物,我......」

蘭錦亦抬首,瞧了幾眼,琉璃眸裡漾出薄薄如鋒深色,低首時已闊步跨進寺門檻。

濟齊作了一個手式,「容姑娘,讓屬下早點帶你去你妹妹,殿下是不會在這裡多停留!”

蘭錦由禁衛軍帶路繞到寺門後,來到沈千染和蘭亭的臨時的行苑。

換了苑中的甯王府侍衛執路,蘭錦剛走進小院的門口,便看到沈千染從一個禪房裡迎了出來。

沈千染見蘭錦到訪,有些驚訝,啟唇露齒笑笑,卻不知應該稱呼什麼,嘴角夾雜一些苦澀,目中隱隱淌過一絲動容和複雜。

蘭錦眸光清冷如琉璃珠,微微掃了一眼這個不大不小的四合院,先開了口,「我是來接文繡!」想向她辭行的話,蘭錦一時說不出口,明知眼前是自已的親妹妹,可這份血緣沒有相見時,會有一份掛念,可相對時,看著沈千染那張過份相似甯常安的臉,無法給他帶來親近感!或許,如果沈千染不是甯常安和沈逸辰的女兒,他會更欣賞她三分。

無關對錯,他對於甯常安和別人生下的兒子自始至終都有一些厭憎。

沈千染自小比尋常孩子敏感七分,她淡淡一笑,斂下胸中所有的翻覆,淡淡道,「她和賜兒在房裡,你跟我來!”

路很短,甚至不夠兩人寒喧一句,兩人便到了一間小屋前。

「相公,好重呀,你壓得賜兒好難受,小鳥鳥都要被擠出尿尿了......」未到窗前,兩人皆聽到房中傳來兩個幼嫩的哼哼卿卿之聲。

文繡坐直身體,小屁股故意地在甯天賜的小腹上重重一扭了一下,滿臉的嫌棄之色,「那你別流口水呀,都髒死了,害阿繡都不敢親你!”

小傢伙被壓得肚子難受,拼拿地用小胖手推著文繡,可她太小,根本推不動大了好四歲的文繡,只好漲著粉腦的小臉,氣咻咻地鬧,「賜兒都不喜歡你親賜兒,好疼的,賜兒喜歡娘親親賜兒,香香的!」他覺得這遊戲越來越不好玩了。

文繡烏溜溜地黑眼睛一瞪,伸出兩只手,捏住小傢伙的臉用力的擠了一擠,怒,「洞房都是要玩親親的,你笨死了,什麼也不會玩!”

賜兒被壓迫得毫無反抗地力量,委屈地抽泣,「賜兒不要洞房啦,賜兒的嘴巴給你咬得好疼。”

「那你也得忍一忍!」文繡霸道地說,「我叔叔洞房時,我躲在床底下,我聽到九姨娘哭了。叔叔可不僅是咬九姨娘的,還打了她一晚......」文繡蹙著眉,咬著唇瓣使勁地回憶著,最後好象想起什麼,馬上炫耀地笑,「可後來,我叔叔告訴阿繡,洞房時,新娘子都要疼一下,要不然就不算洞房了!”

賜兒眯開濕潤潤的琉璃眸,憋著氣看著騎在自已肚子上的文繡,奶聲奶氣地用商良的口吻,「阿繡姐姐,那你能不能回去和你叔叔商良,不咬新娘子的嘴巴!王爺他都是親我娘親的胸口的......」

沈千染足下一滑,什麼狀況?

蘭錦已是雙手推開房門,兩個小傢伙一瞧,暫態笑開了花。

文繡連鞋子也不套,象小雀兒般飛進蘭錦的懷裡,她早就忘了那日在瑞王府闖下來的禍,摟上蘭錦脖子的那一剎,得意洋洋地指著甯天賜,然後炫耀地拍了拍小胸膛,「蘭錦哥哥,我娶了媳婦了。”

小賜兒長歎一口氣,揉了揉被文繡坐疼的小鳥鳥,嘟著嘴抱怨,「洞房一點都不好玩!小鳥鳥都被壓死了。”

蘭錦擰著眉,忍不住捏了一下文繡的臉,「以後不能亂玩別人的......小鳥!”

文繡一聽轉首怒斥床榻上的甯天賜,「是你不會玩,笨死了!」小丫頭覺得沒面子,捧了蘭錦的臉解釋著,「蘭錦哥哥,是賜兒笨笨喲,都不懂得玩成親。以後,阿繡不跟他玩了,阿繡跟你洞房好不好?”

「好!」蘭錦琉璃眸璀燦一笑,輕輕拭了一下文繡嘴有殘餘的口水,輕斥,「髒死了!”

文繡一手摟著蘭錦的脖子,故意用臉頰上的汗貼著蘭錦涼沁舒服的臉,一手指著甯天賜哼哼,「是賜兒流的,他笨死了,連親親都不會玩!”

沈千染被文繡一番亂七八糟的話惹得哭笑不得。她怕賜兒寂寞,有一個大一點的孩子陪著賜兒是好事,但象文繡如此鬧騰,她還真怕將來賜兒會被教成什麼樣。

走過去,把一臉悻悻的小傢伙抱起來,理了理他身上有些皺摺的衣裳,瞧見小傢伙的嘴角有些破損,又心疼又好氣地對蘭錦道,「你還是帶她走吧,我幫賜兒洗個澡!”

「阿染,回王府再洗不遲,高大人來了!」蘭亭一身紫色朝服步入,因夏日炎熱,蘭亭的額間全是汗珠,沈千染放下賜兒,走到窗臺邊絞了一把毛巾給蘭亭拭汗。

蘭錦要離開西淩,那他等的時機已差不多了。他已派人傳來高世忠,直接將囚禁秦之遙的籠子交給刑檢司,好戲就準備開演了!

「這空城計唱完了?」蘭錦眼神卻驀地深了,淡淡一笑,「接下來三哥要唱哪一出呢?”

蘭亭嘴角輕揚,摟了妻子的肩,眸光卻看向蘭錦,「既然是戲,自然是慢慢欣賞,提前知道結果,就沒看頭了。”

「可惜本王瞧不到,本王申時出發,去江南振災!」蘭錦留下一句,一聲輕笑,抱著文繡離去。

小傢伙下了地,就從自已的小醫箱裡搗弄著,在清理自已唇邊的小傷創。

看到蘭錦連聲告別也沒有,便抱著文繡離開,他雖然被文繡折騰了兩天,但突然要分開,又極難舍,小心肝顫了幾下,扔了手上的小藥罐,邁著小短腿就去追,口中嬌聲直喚,「阿繡姐姐,你等等賜兒......」

沈千染也不追,一會暗衛自然會把小傢伙送回來。

蘭亭拉著她就到床榻邊摟著她靠著,閉了眼撫著她後背的長髮。沈千染問他累不累,想不想沐浴,蘭亭疲憊,懶懶的不想動,說一會再說。

沈千染笑笑,想讓他舒服地眯一會,便欲站起身,他雙臂微微一緊,把她往深處抱,額抵在她髮際上,他假寐,似乎在思考著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沈千染聽著蘭亭胸口發出有力的擊勃聲,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大夏天,兩人粘在一聲,有些燥熱,但她並沒有掙開,她喜歡這種感覺。

很安逸,好象任何事都有一個人在你身後支撐著你,這種感覺對她而言極難獲得。所以,這幾日她甚至不需要去問他在忙什麼,她信賴他,甚至開始依賴這種感覺。她知道這種感覺比世間男女之情更彌足珍貴

這種能讓人把全身心毫無保留地交到另一個人的手中的感情......並不是單單男女情愛就能帶來!

她突然想起什麼,輕輕拍了拍他環在她腰間的手。

「嗯?」蘭亭聲音裡透著絲慵懶,「怎麼?”

「不是說馬上要走了?”

蘭亭「嗯」了一聲,帶著她翻了一個身,舒舒服服地把腦袋擱在她的胸口上,她突然想起賜兒那一句,「王爺都是親我娘親的胸口!」激不住地打了個冷噤,心想,這小傢伙什麼時候瞧到了。

「怎麼啦?」蘭亭微微撐起身子,伸手摸摸她的頭,眼中都是寵溺之色,看著身下的人。

「蘭亭......」這事她一時也不懂如何跟他說,只怕這男人聽了,不但不會覺得不好意思,還會挑起他的興頭,餘下的話在舌尖上繞了一下,只能換作提醒,「賜兒馬上要回來了,我們起來吧!”

「沒事!」暗衛跟了他這麼久,肯定看到他和沈千染獨處,自然會醒目地把小傢伙繞兩圈再回來,何況,他有些事情必須事先跟沈千染稍稍透露幾分,否則他擔心事發時,沈千染一時反應不過來。

一想起,接下來可能要發生的事,他微微皺住雙眉,鳳眸緩緩掠過陰狠之色。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03:00 PM

一百四十九 拉開序幕

「蘭亭,一會高世忠來接人,你下令攻塔,趙家真的會挺而走險搶人?」沈千染輕觸蘭亭的臉,手心裡全沾了汗,便稍稍推開他,蘭亭手一緊,輕聲問,「去哪?”

「沒去哪,給你擦把臉!」她推了推,沒推開,輕嗔,「不嫌黏膩得慌?”

「不嫌!」他眼尾已是彎開,沒有鬆開她的腰,反而將她往深處抱,「秦之遙對他們而言,就像是燙手的山芋,如果不能被他們所控,就必須先除去,以除後患。畢竟,趙家的龍衛是否能一舉成功,他們心中也沒數。而他們對申柔佳肯定也有興趣,如果申柔佳也落入他們的手上,等於間接控制住了父皇,趙家肯定想一舉拿下。」他聲東擊西,在趙家的龍衛與暗衛對峙時,他早已暗中將秦之遙移送去刑檢司大獄。

他料定,在趙家獲知秦之遙囚進了刑檢司死牢時,趙家很可能會借此劫獄,無論趙家會付出多大的代價,他們對秦之遙誓在必得,生死不論!

他籌謀了這麼久,要的就是讓趙家的龍衛打先鋒,啃下連他都沒有把握拿下的刑檢司大獄,而後,他的暗衛會從趙家人的手裡劫下義淨。

義淨不死,他始終心裡難安。連他自已也說不清是為什麼,總覺得這個人太過詭異,竟能看出沈千染重生前的事,他擔心有一些是人力所不能控的事,再一次降臨到沈千染的身上。

想起蒼月臨死前說的,他曾看到在前世中,他到了沈千染所囚居的沈家北園砍下了那一株槐樹,他認定,那肯定是真實存在的事。

雖然沈千染告訴他前世兩人沒有任何的交集,可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後來知道了她的存在。

蘭亭方才的困鈍一掃而空,他兩指不停地摩娑著她尖削的下巴,眸光卻是一片暗炙,「阿染,這一陣可能會發生很多事,具體最終會走到哪一步,我現在也不能告訴你答案,畢竟執棋的是兩人!”

沈千染知道他話中所指的定是趙家,如今蘭禦謖一走,朝中的局勢就變得暗穢不明。

在大多數朝臣的眼中,蘭禦謖突然命蘭亭監國有些不可思議,而蘭錦被調派到江南,更不像是蘭禦謖的手筆。有些膽子大的武將昨日還在朝堂之上放言,懷疑蘭禦謖被人軟禁。

「蘭亭,你告訴我,你的舅父是怎樣的人?」她亦半撐起身體,單肘支在軟枕上,與蘭亭眸光相接,瞳孔濃如潑墨,眼底一片憂色,這是她最擔心的。她這兩日雖不問蘭亭具體在籌畫什麼,但她卻站在了趙家的解度上思考,應如何盤活這盤死棋。

最後,無論怎麼突圍,趙家都無法從蘭禦謖的指尖裡闖出一條生路,在甯常安的事情上,蘭禦謖從沒有餘地,而秦之遙是趙家的女兒,這一點,只要秦之遙被活捉,蘭禦謖有一百種方法讓秦之遙開口。

所以,她篤信趙家會反,她想,蘭亭肯定也是這樣判斷!

趙家若反,在京城裡第一個對付的肯定就是蘭亭,不為什麼,只因為蘭亭站在了她的身側與趙家對峙。

蘭亭心裡暫態坍塌,他知道她話中之意,是希望知道如果他處在被動之時,她應該和誰聯盟,她不介意和鐘家釋懷,去找他的舅父商良。

他複將她抱的緊緊的,他的手臂鐵箍一般緊緊地把她的手臂和身體一起圈在胸口,聲音微啞,「保護好自已和我們的賜兒。記得,如果有緊急突發事件,我只會派人送你去暗衛營。你只要在那乖乖等著我的好消息便是。」既使有這可能,他也不想她去奔波,如果沒有周全之策,他這時候怎肯還把她留在身邊。

托蘭錦將她送到東越暫避一陣,不是更安全?

沈千染有些吃痛,可她的心臟被他的臂力擠壓得很充實,她微微激動著,自重生後,她已經習慣了這種生存的謀略鬥法,雖然有時會感到身心疲憊,但一想到能夠保護身邊的人,她就覺得很興奮。

所以,她依然執著地開口,「你的舅父,信義候,是不是絕對可信?」從珍妃被她刺傷時,鐘家的潛伏勢力始終沒有任何行動開始,她就覺得信義候這個人,若可信,就是可以完全去信任,若是不能信,將是她最大的敵人,會在她最沒有防憊時給她最狠狠一擊的人。

蘭亭思忖片刻,稍稍放開她,眸光落在她的眉宇間,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嘴角劃過一絲輕鬆的痞笑,「我的舅父是大將謀士,外祖父過世後,他雖然世襲了候位,但已不涉朝堂,單這一方面,朝庭裡的異姓候或是外戚,就沒有一個人能和他比。而鐘家的暗衛,也確確實實是從他手上組建而來,在當時父皇那麼多眼睛盯著的情況下,舅父依然能夠將鐘家的暗衛培植至與龍衛相抗衡。」兩年前他如此順利接手鐘家暗衛,與信義候的間接放手也有關系。

沈千染心頭澀起一絲尷尬,那她從里安公主手上算計永恩候府時,信義候肯定知道,只是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吧!

兩指一攏,彈在了她的眉心,「你這小腦袋就不要想太多心事,瞧你天天蹙著眉,將來沒老這裡就給壓出皺紋,到時本王就瞧不上你了!」蘭亭語未盡,在她的眉峰更蹙間,指腹又重撫上她的細眉。

沈千染感愛他指尖傳來的愛意,神思也有些恍惚,猶豫了很久,「若趙家弒君,蘭亭你應如何應策?”

蘭亭神思暫態肅穆,斂收了素日的痞氣,他鬆開她,平躺而靠,手臂枕在眼上遮去眼中的倦意,「我並不擔心這一點,以父皇的心智,足以能安全回西淩,我擔心的是苗疆的勢力趁機抬頭!」當年趙家確實為收復苗疆立下了汗馬功勞。

「這十年來,從不曾聽過苗疆有異心!」沈千染一時轉念不過來,趙家謀反和苗疆怎麼會搭上關係?

「我打過異族,知道這些看似弱小,卻在信仰方面高度統一小國的可怕。他們百折不撓,不怕流血,萬眾一心對抗外侮。可是一旦心被收伏,就會對收伏他們的人視為神靈!”

沈千染心想,原來蘭亭擔心的是苗疆被趙家所控,思忖片刻,便道,「這一點,你父皇應該心裡更有數!”

「是,我想父皇留下的第三個密詔就是這個意思,他對趙家已有懷疑。所以,趙家這次就算動手,也未必能傷得了父皇,我擔心的是父皇被別的事所掬,無法及時回京主持大局!”

沈千染驀然明白蘭亭所指。她的娘親既然身中蠱毒,蘭禦謖就很有可能求助於苗疆的法巫,一旦法巫是被趙家收買,那皇帝就危險了,畢竟巫術這種詭異神秘的力量,有時不是有強權就能壓制得了。

「假設,苗疆服從的是趙家,而不是西淩......」沈千染不知不覺地自語,心中狠狠地一慟,縮得倒抽一口冷氣,如果是這樣,那蘭禦謖為甯常安冒的這個險也太大,很有可能一國之君被巫蠱所制。

她暫態明白,為什麼蘭禦謖會留下密詔,在他半年未歸後,讓蘭亭登基。

原來,他已經預測到自已可能會不測。

只是她一時不解,在這節骨眼上,蘭禦謖為什麼不讓蘭亭和蘭錦聯手對付趙家,而是讓蘭錦千里迢迢去江南振災。

蘭亭似乎猜出沈千染心中所疑慮,唇角拉起一絲涼薄弧度,語聲淡淡,「父皇這個時候命蘭錦離開,如果我算得不錯,調令龍衛的龍符,就是代表帝王身份的龍訣玉一定在蘭錦身上!如果趙家真的反了,他們的第一步,就是要弒君,而後,以父皇將龍訣玉賜給蘭錦為由,污蔑我謀朝篡位,扶蘭錦登基。”

「什麼?」血液澀阻!視聽全般退化——她無法置信,尖銳地反問,「你父皇早就料到趙家要謀反,卻......」沈千染呼吸驟然變緊,肺部擴張至極限,好象連著她的心也要被吞噬,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向來知道蘭禦謖偏心,但偏心到如此也是令人髮指,她好象有些明白為什麼珍妃會恨甯常安至此,因為蘭亭因為蘭禦謖近乎無情的偏執,完全失去了數于他的父愛。

蘭亭,原來這一段時間他不僅要承受著趙家的步步緊逼,還要承受蘭禦謖無聲無息又無情的淩虐!

她摟住他的腰,臉上溢出無法藏匿心疼,疼得幾乎顫聲,「蘭亭,阿染明白了,你父皇是做了最全面的打算,一旦趙家弒君,他被蠱毒所控,他寄望你可以在半年內滅了趙家,若你能全身而退,那這西淩的天下就是你的!如果你不能滅了趙家,反被趙家......」此時,肺部不由所擴地收縮,原來,呼吸也可以令人如此地痛!

淚並沒有流下她的眼眶,而順著她的鼻腔流進了心肺,她加重地摟著他的腰,掌心感受著他強勁有力的肌理,聲音出奇地無情,「那趙家就會扶蘭錦上位,龍訣玉在蘭錦的手上,蘭錦如果想做一個名符其實的帝王,他就必須滅了趙家!”

蘭禦謖僅僅給了蘭亭半年甚至不到半年的時間,卻給蘭錦十年甚至二十年的足夠時間去剷除趙家!

她啞著聲,想到蘭錦抱著文繡離去時留下的一句,暫態如魚刺梗在喉間,刺得她喘氣都疼,「蘭錦也完全知道蘭禦謖的籌畫,卻坐視不理......」

蘭亭沉默著,從蘭錦將趙承恩遠遠調離京城時,蘭錦已經清楚地知道趙家會面臨一場大劫難。

蘭錦與趙承恩一起長大,所以,他不想趙承恩被牽入其中。

沈千染從蘭亭的沉默中得到答案,她的心如披荊棘,她太瞭解這種親人間的見死不救帶來的傷痛。

內疚不足以形容她此時的情感。她撐起身,她的手捋開他額際的汗液,用自已的袖襟緩慢而小心地擦拭著,像是待一個極珍貴而易碎的寶貝一般!

他哪裡不知道她心中所痛,可這一次對他而言早已挑不起他半絲的心緒,反而是一場別開聲面的角逐,他自信他能勝出,他勾起唇角,朝著她挑起一抹豔麗的暖笑,「小丫頭,你要是笨一些,多好!”

貪戀著他眸中毫無掩飾的寵溺,她的心卻疼得感到酸顫,極力用平緩地聲音,「你父皇何不讓你二人聯手,不是更有勝算?他這樣籌謀,無論趙家是否成功,蘭錦皆能全身而退,卻把最大的風險留給了你,你父皇當真是偏心得曆害!”

「染兒,你實不必在意,在十多年前,我已經明白,我與他之間只有君臣,沒有父子!」蘭亭啞然失笑,狹長眼角流出的卻只有冷漠和疏離,他沒有告訴沈千染,對於蘭禦謖,他也沒有多餘的情感,他從不曾想過要靠弒君來奪得這西淩的天下。

但是,若蘭禦謖不肯就此對沈千染放手,依然苦苦相逼,他什麼也做得出來!

這一次,對他而言,趙家謀反,倒反得真是個時候!

蘭亭的聲音既輕且慢,卻一字一句如重拳擊在她的心口上,是的,到如今,她方知,他除了她和賜兒真的一無所有,連同唯一對他關愛的珍妃,也因為與她的宿怨,被他親自送出千里之外!

那一剎,全身所有的血液逆向奔湧向心口,她除了緊緊地、緊緊地抱著他,所有的話再也問不說、說不得!

「二小姐?」寢房外傳來水月的聲音,「二小姐,那申柔佳醒了,好象有些不對勁!”

蘭亭挺起身,算下時辰也差不多了,高世忠一來,他就可以上演一場好戲。

兩人分開後,沈千染去了距離她的寢房只有一丈之遙的申柔佳的房裡。

禪房很小,只容納一張床和一個八仙桌,甚至連坐的地方也沒有。

這裡原是儲物間,沈千染瞧中的就是這裡地方小,除了一扇門外,只有一個小窗戶,小窗戶此時用黑布蒙住,隱住了外頭的強光。在申柔佳所躺的榻下,置滿了冰塊。

所以,這小禪房中的溫度比外面要低了很多。

沈千染對蠱多少有些瞭解,多數的都有一種習性,遇冷遇陰時會相對靜止,只是她萬沒料到,秦之遙的這一對同生蠱至邪至惡,喜陰喜冷。

申柔佳是被疼醒的,她呻吟了一下,欲蜷起身,卻發現四肢無法動彈一下,好象全身的血脈都被堵住,身體的肌肉已趨僵硬。

「你如果不想疼得更曆害,就不要掙扎!」沈千染把黑色的窗簾拉開一些,讓房間稍稍有些光線。

「沈千染,怎麼是你......」一縷不可思議的感覺觸上心頭,她啟闔了半天的口,才逼出一句模糊不清的話。明明記得最後時的清醒時,她正在吸著秦之遙的血。

呼吸一窒,渾身仿佛被沈千染那目光貫穿,她閉上了雙眼。

其實也不必問為什麼,申柔佳知道她落到了沈千染的手中,絕不會有好日子過。

她想起自已的姑姑申茹生生受了三年的刺骨疼痛,明明後來那些奪魂針都被太醫用磁石吸出,可到了晚上,她還是會被疼痛給驚醒,好象那種難忘的記憶已經刻入了骨髓。

一想及此,心口暫態開裂——然後,被一點一點地摳出,漸漸地被掏空,一種讓人窒息的疼痛排山倒海一般朝她碾了過來——

她是寧願落在秦之遙的手上,至少兩人積願不深,大不了痛痛快快地一死。可落入沈千染這個魔女的手上,只怕是生不如死!

沈千染並沒有多大的情緒,她吩咐水月脫去申柔佳的衣裳,並往她的四肢,腋下,手心,擦試冷毛巾,再用燒酒擦一遍。

申柔佳冷得牙床都合不下來,直直打著冷顫,更令她羞憤難當的是,就是連一塊遮羞布沈千染也不給她,就這樣,讓她赤身*四肢張開地躺著。

沈千染手心輕輕按在她腹下的一處,閉上眼,輕輕感受著手心處傳來的微微蠕動。

睜開眼時,觸及申柔佳一雙驚惶失措的雙眼,展顏一笑,「你的肚子有動靜了,你猜,是你腹中的骨肉在動,還是那蠱蟲?”

她忘了動,忘了呼吸,雙眼暴睜欲裂,她才懷孕不久,既使胎兒還活著,也不可能這麼早就能胎動,她知道一定是蠱蟲——難怪,如此的疼痛!難受得真想拿出一把刀割開自已的皮膚,將她蠱蟲生生地剮出來。

突然,她恍了一下神,那一剎間,一些薄碎地畫面闖入她的腦海——

她驀然笑開,似乎精氣神暫態一下全被她悉數找回,她眸光變得不再脆弱無助,帶著惡意的諷笑,「沈千染你別得意,你也必須救我,要是我痛,相信你的娘親會更痛......」她想起來了,她體的蠱是雙生雙死!

沈千染淡淡一笑,冷漠地道,「我知道!」她甚至連抬頭看她一眼的*也沒有,她與水月兩人忙著用冰塊給銀針冷卻。

申柔佳到了此時,活著還不如死去來得痛快,這時候,申柔佳于她而言不過是一頭宿體,只要保住她不死不痛就是。

申柔佳卻誤解了沈千染的淡漠,她咧著牙呲笑著,仿佛看到自已的戰旗又冉冉升起,她變得鬥志昂揚,她忍著腹下的尖痛,笑聲如夜梟在狹窄的房間內迴響著,眸光挑釁,「沈千染,你有本事殺我呀......」腹下猛地抽疼,讓她倒吸一口氣,狠狠地咬了咬下唇,又忍了下去,抖起精神,接著開戰,「殺了我,你娘就活不成了。你的仇人就站在你的面前,可惜你連碰她一下都不能碰,哈......」她疼得感到全身的神經都在亂舞,可有些話,她就是想說出來,就算是她痛十分,只要能讓沈千染傷七分,她也覺得值,「這世間沒什麼事比這更憋屈了吧!”

沈千染覺得她太恬噪,眉目間劃過一絲煩燥,轉身對水月道,「你去拿一面鏡子!”

水月也被申柔佳吵得耳膜都在振顫,她一聽沈千染的話,瞄了一眼床榻上一臉猙獰的申柔佳,「卟嗤」一笑,心裡知道自家小姐又要幹什麼了。

很快,水月拿了個半人高的大銅鏡,沈千染雙手舉著銅鏡往申柔佳眼前一擱,只聽一聲尖叫,申柔佳雙手的五指狠狠曲張,如見了鬼一般,腦袋一歪,就昏了過去。

「二小姐,這真省事,以後,但凡她話多,就給她照鏡子!」月月忍不住笑彎了腰。

沈千染淡淡一笑,觸了一下銀針頭,上邊已緩緩地結出了一些冰棱,她走到申柔佳的身邊,開始在申柔佳的一些要穴上紮去。

這時,外面傳來了兵刃的擊打聲,弓箭劃破空氣時,箭翎發出的尖嘯聲,還伴著時起時沉的琉璃爆炸之聲。沈千染卻心無旁篤地,一針一針錯落有致地紮在申柔佳的身上......

沈千染自然不知道,她一番心思地想讓申柔佳體內的蠱進入冬眠,可在千里之外的甯常安卻因此疼痛得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

沈千染離開申柔佳的房間時,帶著血腥之氣的熱風撲面而來,掃去身上傳來的絲絲冷意。外面傳來了打鬥之聲,她走到院子中央,看著無處那永恩塔頂上的廝殺,心想,果然,趙家沉不住氣了!

候在外的高溯見沈千染終於出來,輕噓了一口氣,疾步上前道,「王妃,甯王殿下吩吩這一刻開始,讓屬下片刻不能離二小姐左右!”

「賜兒呢?」沈千染「嗯」了一聲,又問,「甯王殿下呢?這裡的形勢如何了?”

高溯領著沈千染往寺外走去,邊走邊道,「甯王正在前殿指揮,王妃不必擔心,一切都按著甯王的步署進行。」高溯抬首瞧了一眼永恩塔,冷冷道,「方才射殺了一批欲闖進塔頂的龍衛,其中一個竟是趙家的第三代趙承飛。”

沈千染知道,第一役定是趙家太輕敵,以為趙家舉事,必是篤定蘭亭沒有任何準備,否則,不會連著妻子和兒子都留在寺中不轉移!他們想殺個蘭亭措手不及,誰知反被蘭亭殺了趙家第三代中除趙承恩和趙承略外,被趙老夫人最看中的孫子之一。

可接下來,趙家有了防憊,那就不同了!

「王妃,水玉陪世子在寺外一裡地外等候王妃,甯王擔心這裡的情況驚嚇到世子。吩咐了屬下和雷霆隊在這裡候著王妃!等王妃出來時,就送王妃和世子一起回甯王府!”



一百五十 血流成河

沈千染隨高溯到了永恩寺外,早有馬車在外候著,馬車前後簇擁著一群黑衣勁裝的男子,個個短小精悍,臉上蒙著黑巾,只余一雙銳利的雙眼巡視著四周。

沈千染知道,這些人是暗衛組最精銳的雷霆隊,她與水月兩人迅速上了馬車,高溯執韁,車隊很快地就朝著山外撤離。

永恩寺三面環山,只有一道的出口。好在山路被修得很平坦,馬車雖疾馳著,但不見顛簸,疾馳了一盞茶時,果然見前路有一輛馬上停要了山口中。

兩輛馬車接近時,前方的馬車簾子被掀開,轎子窗簾被拉開,陽光下,露出了甯天賜的小臉。

「請王妃下馬車,與世子同行!」高溯拉開馬車厚重的簾布,水月先跳了出來,接著扶下沈千染,兩人飛快地上了馬車。

馬車迅速開撥,飛快地朝著山外駛去。

半山腰上,趙承略眉目間幽暗不定,他隱在樹梢之上,雙目沉聚在百丈外那一抹綠衣的身影飛快地登上了馬車,陰鷙地看著沈千染的坐轎緩緩離開他的視野。

這在之前,讓他有些意外的是,甯天賜本來候在轎中等候著沈千染的到來,誰知道,文成耀帶著一隊人馬而來,說是來接文繡回文府,得知文繡被蘭錦帶走後,便直接打道回相府。

那時,所有的弓箭都對準了文志耀,如果他敢帶走甯天賜,那這一役就會提前拉開。

還好這小意外並沒有帶來多大的變化,趙承略命令所有人不得輕舉妄動!

趙承略看到所有的甯王暗衛皆進入他設下的埋伏區時,他一個縱身立于最高的樹頂之端,雙掌成圈于嘴唇四周,抿嘴一嘯,內力沖出咽喉,氣聲尖利響亮,穿透了整個山谷。

局勢走到這一步,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

他雖是趙家第三代子孫中,除趙承恩外,他在朝堂之上已是出類撥翠的年輕新貴,可在趙家,他的話依然沒有絲毫份量。

那日祠堂議事,趙老夫人告訴眾人,就算有丹書鐵卷也無法救趙家,坐定時,雙眸盛光,雙掌直擊太師椅的扶手,沉聲告訴趙家子弟,趙家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弒君!

祠堂內一時沒了聲音,透著滿室的沉重。

祠堂中除了趙傳銘三兄弟不為所動外,趙傳略幾個兄弟都一時無法接受突如其來的變化。

趙老夫人眉目不動,眼裡閃動的是冷酷如針的曆芒,遞了一眼給永安候後,往太師椅上深處一靠。

永安候朝趙老夫人一頷首,抬眼看了眾人,隱隱含著一層威嚴,「如今皇上在天行山,身邊只帶了三百龍衛,雖這三百龍衛皆是蘭禦謖親信,但我們趙家要拿到皇上回京的具體行程並不難。我們趙家派出死士劫殺,而後嫁禍給甯王,最後扶瑞王登基,名正言順!”

「嫁禍甯王?」趙承略倒吸一口冷氣,只覺一顆心在逐漸下沉,他在蘭陵舊部時,與蘭亭幾次交鋒,未占過半分的便宜。尤其是上次蘭陵策動的東郊行宮宮變,蘭亭同時面對蘭陵、蘭錦、蘭禦謖、蘭禦風四面的包抄,最後依然能全身而退,這樣的人,豈時退出朝堂近二十年的趙老夫人能算計得了?

但這裡沒有他說話的餘地,他只能屏息接著聽著父候趙傳銘餘下的話。

永安候當然知道,趙家的第三代享受了朝庭的萌護多年,有幾個在朝堂之上已漸露頭角,早已心生孝忠蘭氏之心,他不禁微微抬頭看著上方三排的趙氏先人的牌位,這裡多數是人都把命喪在了苗疆。

他上前一步,絲絲的檀香煙縷飄渺地從他臉上拂過,他朝著先烈恭恭敬敬地一拜後,轉身看著趙家的子孫,沉聲道,「蘭禦謖倉促離京,雖留下聖旨讓甯王監國,但朝中有大部份的大臣對這個聖旨表示懷疑。而據我們趙家所得的消息,皇上離京前把號令龍衛的龍訣玉交到了瑞王手上。只要蘭禦謖一死,我們就可以指出這一切是甯王的陰謀,皇上的心意是瑞王繼承大統,以龍符為證。甯王所持的聖旨為假,弒君欲圖謀不軌,這個說法不難服眾......」

趙承略目光突然一凜,已顧不得身份,疾速打斷,「父候,請恕兒子說一句,甯王不是善茬,他的暗衛遍天行下,要查出真凶,恐怕......」他暗暗心焦,如果這時候大哥在,肯定也是反對。因為他和趙承恩都明白,甯王的骨頭太難啃,若是無法一舉拿下,只怕不用待蘭禦謖回京,趙家就會被甯王連根撥起!

「所以,祖母才辛辛苦苦地拿到這丹書鐵卷!」趙老夫人睜開眼,緩緩站起身,揚了揚手上的丹書鐵卷,滿懷信心一笑,「此卷一可以號令京城的禁衛軍,二......」趙老夫人頓了一頓,「先斬後奏,我們趙家先下手為強,在甯王反攻前,派出最精銳的死士誅殺他,事後,這丹書鐵卷足夠保下趙家全身而退。畢竟我們趙家誅殺的是一個欲圖謀逆弒君罔上的不孝皇子!”

永安候亦點頭呼應,「只要瑞王繼位,憑著先皇蘭禦謖生前所賜的白鳳鐲,十七兒就能成為我們趙家的第一個皇后!”

「祖母,蘭亭深不可測,成功固然好,要是刺殺不成?」趙承略雙目凝聚于趙老夫人身上,單肢跪下,斬釘截鐵道,「祖母,依孫兒的意思!請祖母下令,讓孫兒送姑姑一程!」趙承略極快地抽出腰間佩劍,冷冷地劃動一圈,頓時滿室的寒光,他始終相信,死無對證,只要秦之遙一死,就算蘭禦謖有所懷疑,但線索中斷,事後也無法追究。

何況趙家的子弟遍佈西淩的各個要塞,護著西淩的邊境安全,又有那麼多龍衛是趙家所培養,蘭禦謖肯定會投鼠忌器,不會輕易對趙家下手,最多隻會冷落趙家。

只要趙家再堅持幾年,新皇登基,那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大戰之前,最忌就是有人動遙軍心,趙老夫人臉色遽變,忽如其來的怒火在瞬間燃燒了她的所有耐性,指著趙承略,語聲變得生硬而激烈,「你以為蘭禦謖的傻的?就算你姑姑死了,他也會按跡查下去,要是深揪下去,從龍衛著手,察出龍衛中滲透了趙家的死士,再翻出二十多年的舊案,到時,就是丹書鐵卷也難保趙氏一脈!”

永安候當年參于過與淮南王的策變,因為針對的也是舊太子,時值蘭禦謖失蹤,所以,這事情隨著舊太子的死,蘭禦謖登基後也沒有深究下去。

雖然事後,永安候已盡了全力去清除證據,而淮南王也遇刺身亡。但真要追查下去,這麼大的動作,難保還有一些勿略的痕跡未清楚乾淨,一旦被揪出來,拿出丹書鐵卷也無濟於事。

所以,這一次,永安候贊成趙老夫人的意見。

當年趙家與淮南王謀逆之事,到了趙老夫人的孫子輩這一代,並沒有人知道,此時為了趙家一致對外,趙老夫人只能將當年的事粗略地說了一遍。

趙家男兒皆不再吭聲,祠堂之內陷入了死一樣的沉靜,便是連趙承略低首默然不語,此時,大家都知道,擺在趙家面前只有一條路,殺甯王父子,讓蘭錦早日登基。

「瑞王呢?」趙承略心猛地一抽,他自小和趙承恩一起接受過龍衛的培訓,又在軍中服役多年,對危險有著直覺的反應,他看向趙承威,嘴邊掠開一個冷冷的弧度,「這麼大的動作,怎麼可能完全瞞過瑞王的眼睛,何況龍符在他的手上,只要他一拿出來號令,龍衛皆不得不遵從!」趙家一直有龍衛在瑞王府設線,負責此線的就是趙承威。

趙承威朝著兄長微微一躬身,含笑道,「這就是上天的厚意了,皇上留下的旨意,讓瑞王去江南振災。只要瑞王一走,我們馬上就行動!”

趙承略眼皮直跳,還是覺得這行動太冒險,思忖片刻,又朝著趙老夫人一拜,謹慎地開口說了一句,「祖母,若事後瑞王要調查呢?」蘭錦從來也不是省油的燈,趙家就算成功弒君又剷除甯王,這麼大的動作,想瞞天過海,肯定是不可能。若是瑞王登基後追察下去,落到趙家的頭上,還是一樁謀反的大罪。

瑞王與蘭禦謖的感情,這是朝庭上下皆知!

一直沉默不言的趙承飛開了口,「瑞王不同甯王,其一,他手上沒有暗衛,無母族依靠。其二,這一舉後,只怕社稷動亂,不排除異族趁機入侵,朝裡朝外瑞王都需要我們趙家的扶撐。其三,十七妹妹可憑先皇遺旨入宮,侍奉瑞王左右,若能早日誕下皇子,到時,瑞王就更難對我趙家下手。」他深諳趙老夫人的心思,幾個皇子,趙家最希望能繼承大統的就是瑞王,因為蘭錦沒有母族做依靠,最不希望上位的就是甯王,甯王登基,就算沒有秦之遙,很可能就代表趙家一脈的榮耀就到此為止。

趙老夫人滿意地對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孫子點點頭,沉滯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的笑意,「還有誰有什麼話可儘管說,如果沒有,大家就開始商定如何行動!”

……

趙家以為借永恩寺劫下秦之遙和申柔佳時,一舉殲滅甯王,所以,在這一役,趙家的龍衛幾乎傾巢而出,團團圍住了永恩寺,誰知道,高世忠來接囚不過是虛張聲勢,永恩塔上早已人去樓空,而等著他們的還是甯王暗衛營最新研製出的連發九箭的新弩。永恩寺一場角逐,不僅連甯王的影子也沒見到,反而還陪上了趙承飛。

趙老夫人連傷心的時間也沒有,馬上針對甯王的空城計實施第二套方案,調走大量的龍衛,準備一舉攻下刑檢司牢,並讓趙承略指揮。趙承略執意提出,要求帶一百個精銳的龍衛去永恩寺截持沈千染母子,他始終認為,想扭轉這一役的戰敗,就得掐住甯王的七寸。

前方伏擊的龍衛聽到趙承略發出的嘯聲,暫態萬箭齊發,朝著山下官道上的兩輛馬上射去。

在沈千染一上轎,高漠就拉下了轎內的機關,四周的鐵皮落下。沈千染坐在轎身的中央,她臉上神情冷靜,甚至見不到慌亂。

轎外傳來高溯的聲音,「王妃放心,甯王安排周全,趙承恩想擄人,簡直異想天開,殿下早就算計到了。就等著甕中捉鼈。”

此時,轎身裡已如鐵桶,沈千染看不到外面的形情,只覺轎身晃得更加曆害,耳邊又頻頻傳來刀劍與劍翎的碰撞聲,低不可聞的悶哼聲。馬車依然疾速地向前進,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沒有一隻箭破車壁而進,甚至沒有射在門窗上。如果不是聽到這些動靜,在馬車內沈千染甚至感覺不到任何異樣。

轎中還有另一個暗衛,他閉著雙眼聆聽著四周,空氣凝滯著,眾人都聆聽著馬車外的動靜。只覺得箭翎發出的聲音越來越少。那暗衛終於睜開眼,「兩面山上早已佈滿甯王暗衛的弩隊,沿路居高臨下護送著這坐轎,個個箭術精湛。趙家的人別想近馬車一寸。過了這個谷口,甯王就能收網了。”

沈千染忍著馬車顛覆帶來的眩暈感,抬眸看向作甯天賜打扮的高漠,「賜兒呢?有沒有消息傳來?”

「請王妃放心,世子很安全!」車駕上高漠冷冷地接了一句,「趙家在這關健的時候是不會動文家的人,只要世子到了城裡,我們的人就會把世子平安送到甯王府。」甯天賜曾救過文志斌,甯王就是借這個情面,要求文家在這關健時候,把賜兒帶離永恩寺。

文家是清流一派的代表,與甯王向來沒有過多來往。也由於此,趙家的人對他文家的人也沒有防憊。

所以,甯王一開始就謀算好,在接賜兒到永恩寺時,就順便把文繡一起接來,給文家一個來永恩寺接人的理由。

在方才的山口中,文志斌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小傢伙帶離了趙承略設下的埋伏區。

沈千染看著眼前長相有八成是「小賜兒」模樣的高漠,嘴巴張開時,卻是一口成人之音,彆扭地轉過了首。

難怪當初高漠會成為蘭亭身邊最得力的幹將,原來他會縮骨功,不到片刻時間,就能把自已身形變若孩童。

高漠也不想搭理沈千染,在甯王原計劃中,沈千染是應該易容成丫環的模樣陪著甯天賜離開。是沈千染堅決不肯,她說她和水玉水月水荷三人身形差距不小,她擔心被埋在深處的趙家的人瞧出,反而給賜兒帶來了危險,所以,她執意要冒這個險。

可她不知,由於她的任性,甯王要下多少的精力,護她全身而退!光著兩邊的弩隊,就是抽走了原伏在刑檢司死牢附近的最精銳的暗衛。

馬車到分叉口時,高漠淡淡地看了沈千染一眼,「下車!」猛地擊向轎中的暗門,鐵皮應聲彈上,水玉搶先下轎,扶著沈千染下了馬車。

沈千染知道,此時地形寬闊,已經不宜留在馬車中。

在馬鳴聲中,水玉抱著沈千染,帶著她疾馳而去,身後是隱隱約約傳來刀劍的碰撞聲,夾雜著悶哼。

馬兒疾速帶著三人,近城門時,高漠猛伸出手暗中控住了韁繩,壓低聲線,「前面有不對勁!」話未落,前方城門口正擺攤的面姓猛地抽出劍朝他們沖來。

「還是趙家的?」她身前是易了容的高漠,縮緊的骨格一直頂在她的胸口處,壓得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眼角掃過,盡是一些百姓衣著的人,執刀持劍向著自已方向猛殺過來。

「放心吧,有我護著,一定能過!」想不到趙家人的人這麼狡猾,既使他們過了趙承略的伏擊區,等待他們的還有暗殺,趙家讓龍衛混到了百姓群中,讓他們防不勝防。

銳物刺穿*的悶重聲音響時時繞在沈千染的耳邊,但她並沒有多大恐懼感,她相信,高漠一定能護她周全,否則蘭亭不可能將她再次託付給他。

猛地,一聲沖天的長聲馬哮,沈千染感到整個身軀被往上一帶,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左邊傾倒而下。

隱隱感到有溫熱的液體噴灑在自已的臉上,一股血腥味道傳入鼻息,熏得幾欲作嘔,她手腳都有些冰涼發僵,而心跳,也變得加速。

「王妃抱緊,別鬆手。」高漠帶著安撫的聲音低喝一聲,抱著沈千染躍下馬,隨手搶過一把劍,反手一刺,將突然上前襲擊的暗衛一刀砍下腦袋,這個甯王暗衛侍機很好久方靠身,正準備一舉拿下時,根本料不到「甯天賜」竟是假的。

高漠唇邊那抹溫和倏化冷笑,恍凝寒雲覆陽,「藏不住了吧?身為甯王的暗衛,竟然背叛甯王!」從皇宮暗衛被剿開始,蘭亭就知道暗衛中也有趙家的人,所以,在這一役中,為以防萬一,便讓高漠易容易甯天賜,護在了沈千染的身邊。

高漠本來對沈千染的執著冒這個險極為不屑,此時方知,趙家的人竟混進了護衛沈千染的暗衛中,若非沈千染執意要親自過這道關,很可能易了容的沈千染是無法混關的。

五嶺山,刑檢司死牢。

趙家的龍衛攻入刑檢司死牢時,已死傷過半,大部份是被牢中帶著毒的暗器所傷,有的甚至沒進入死牢,就被牢外栽種的毒草所傷。

義淨被幾個龍衛抬出時,扔在了一輛的緩行的馬車上,他的身後有一個籠子,從籠子間隔的細縫裡可以瞧出,裡面似乎蜷著一個人。

義淨眯著單隻眼從抖動的馬車帳簾裡瞧到外邊的情況,沿路上,只見扶欄邊,假山石上,碎石路上,所經之處,能放眼看到的,便是屍體,有牢頭的、龍衛的、禁衛軍,無一不是七竅流血,有些沒死透的,還兀自掙扎著。

他四肢無法動彈,只能用唯一的眼睛靜靜看著。他知道,憑著這些龍衛決無法將他平安帶離,他只是在侍機。

給趙十七托夢,讓趙十七從趙德蓉手上拿到丹書鐵卷,他就知道,憑著趙十七的能力,是無法順順利利將他帶離這裡,他要的僅僅是驚動趙家。

可他萬沒想到,趙家竟用了這種殺戮的辦法。看來,趙家也是要反了。

「情況怎麼樣?」趙承威的聲音顯得很冷致,陽光下臉顯得那麼凝重。這是他平生以來從未遇到過的兇險。

「很多,而且都訓練有素,武功路式有些怪異!沒有招式,全是一招致命的殺法。」龍衛頭也沒回,簡短道:「前來支援的龍衛和趙家護衛軍皆中埋伏。”

趙承威執劍居於馬車前,馬車抬著重達幾噸的籠子,前行並不快。他得到趙老夫人的命令,萬不得已下就殺死秦之遙,總之,不能讓秦之遙落入蘭家人的手上。否則,趙家就是反了這個天,也是後患無窮。

突然,趙承威聽到遠遠一聲喝令傳來,直接不妙時,一聲雷霆巨響,一時間,刺鼻的硫磺迷漫了整個山道,火光沖天,慘叫聲,馬兒被驚,嘶叫亂成一團。

外面廝殺聲響成一片,義淨無法動彈半分,只能凝神念著佛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到有人進了馬車之中,他睜開一隻眼,看到了趙承威將劍撥出,似乎想殺死籠內的女子,只是那籠子的縫隙很小,他的劍身又太寬卡在了那。

義淨輕喝一聲,「別浪費時間殺她了,有時間不如救我,貧僧才有辦法讓趙家盤活這死局!”

趙承威心一驚,轉過身觸到義淨的單眼,他赤紅的眼,大口地喘氣,臉上全是未幹的血痕,「你現在連自動一下都不能,還能想出什麼辦法?”

「你過來,貧僧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全身而退,附過耳來,貧僧這就傳你脫身之策!」義淨眸色不變,神情鎮定,啞著聲音吩咐。

趙承威想到義淨畢晚是方外之人,與趙家關係非淺,便不疑有他,附了耳過去,耳朵剛觸及義淨的唇瓣,只覺眼前一道白光閃過——

蘭亭控下所有的局面,暗衛將昏迷的義淨扔到了他的馬下,蘭亭從馬身上一躍而下,飛足朝義淨的太陽穴處狠狠一踢,深幽冷謐的眼瞳中此刻精光四射,「大師,夢該醒了!”

義淨呻吟一聲,微微睜開了一隻眼睛,看到高高在上的蘭亭,忍住方才那一腳帶著了強烈眩暈,啞著聲冷笑道,「既然被甯王殿下所擒,要殺要剮任憑甯王,我要是皺一個眉頭,就不是趙家的子孫!」說完,閉上了眼!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03:33 PM

一百五十一 惡耗連連

蘭亭心頭微微一怵,義淨竟是趙家的子孫?他的暗衛搜羅了不少義淨的來歷和過往經歷,全是在他初次在西淩嶄露頭角開始,而在義淨二十七歲前,有關他的出生和師出何人,根本就無跡可尋。

蘭亭這時候也注意到義淨傷得不輕,而且全是舊傷,有一隻眼睛已經完全潰爛不成形。蘭禦謖將義淨囚在刑檢司死牢明明是為了讓義淨避過他的暗衛擄殺,可看義淨,似乎連精神都開始不正常,難道在死牢之中發生了意外?

蘭亭微眯著雙眼,蘭禦謖正是去了刑檢司死牢後,留下了三道密詔,倉促離京,他知道這肯定是與義淨會面有關。他原本是推理,蘭禦謖和義淨之間很可能是某種勾通,或者是蘭禦謖聽從了義淨的某些建議。

這個建議很可能是有關沈千染的。

這也是他一直處心積慮想把義淨從刑檢司死牢裡揪出來的原由之一。

可看到義淨身上的傷,一縷不可思議的感覺觸上心頭,只是一時無法理清。

「先把他帶回去再審問!」既然成功捉到義淨,如今也不急著審問,這時候蘭亭也沒有心思去追究這些,他得去接應沈千染母子二人。

蘭亭飛身上馬,絕塵而去。

永安候府。

趙十七走出自已的園子,夏日的清晨,太陽淡淡地投射出一層模糊的光暈。她僅僅是掃視一眼四周,周圍的護院依舊如人樁一般駐守著,如果不是因為他們臉頰上流下的汗水,她簡直會認為,這些人全是假的。

到了外堂外,執畫收了遮陽傘駐足,輕聲道,「小小姐,奴婢在這候著!」趙家的規距大,她僅是趙府二等的侍婢,是沒有姿態格進內堂侍候。

趙十七「嗯」了一聲,在門口的通傳丫環喊了聲,「十七小姐來了!」後,提著裙裙嫋嫋地步進內堂之中。

此時,內堂已坐滿了人,有她的嬸嬸也有她的幾個嫂子。個個圍坐在趙老夫人身邊,臉上均有笑意。

趙老夫人這時分依然象尋常一樣坐在趙府的內堂之中,從人手上都捧了一盞蓮露,這是廚子一大早熬的,色澤清冽芳香四溢既可駐顏又可敗火。堂內嬌笑之聲此起彼伏,趙老夫人滿是和言悅色地與眾兒媳和孫媳閒話家常。

趙十七上前,丫環馬上擺了個團蒲于她的膝下。趙十七給趙老夫人請了安後,她的一個嫂子便站起身,把趙老夫人身邊的一個位置騰了出來,讓趙十七坐。

「今兒怎麼這麼早?」趙老夫人命丫環裝了一碗蓮露,親手接過遞到趙十七的手中,看著她幾口就飲盡,笑道,「看著年輕人吃東西就是香!”

趙十七喝完,將空碗遞給一旁侍候的含玉,掃了一眼堂上四周,煙眉輕皺,「祖母,小嫂子呢?」趙十七心裡藏不住事,拿眼巡了四周後,發現並不見十六嫂子的身影。

她今日來就是想證實一下,昨夜聽到的小嫂子的哭聲究竟是真的還是僅僅是夢!

連日來,趙十七幾乎是被軟禁在自已的閨房之中,除了自已寢房門前的一個小花園可以隨心地逛兩圈,便是連溫泉的浴池自已也不能隨心地去。

她初時只道是因為自已不懂事,成日亂跑,害得趙老夫人擔心,方被禁足,所以,也沒多放心上。想著過幾天,等祖氣過了後,自然會放她出去。

可很快,她發現了有些不對勁,因為她的母親趙夫人也沒來瞧她一眼,她悄悄注視著院外的情景,似乎除了侍衛站崗,極少看到府中的家眷在各院竄門。

難道,府裡的人同她一樣,都被禁足了?

執畫怕她煩悶,便讓府裡的管事搜羅了一些奇聞異事的書籍讓她打發間。若是尋常,趙十七也能靜下心來讀一讀,可這這兩日,她的心越來越不安,真接有大事發生。

至昨天晚上,她都睡下了,卻聽到東廂那邊傳來很大聲的啼哭,然後是一片雜亂無章的吵雜聲。似乎有很多人焦急奔走,碰翻了椅子,杯盞碎裂之聲時不時地傳來,她隱隱約約地聽出來,似乎是自已小嫂子的哭聲。

她下了榻,摸到窗邊,打開窗戶,想聽一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那哭聲很快就停了,她豎起耳朵聆聽,可寂靜的夜裡,偶爾聽到幾聲蟲鳴,似乎什麼也沒有。

莫非是自已要發夢了,她又回到了床榻上接著睡。

所以,今日一早她就想差執畫去求個情,讓她解了禁足,她想給趙老夫人請個安。

誰知門口的侍衛告訴她,趙老夫人已經解了府裡的宵禁了,這會府裡的人除了出府門,都可以自由走動。

趙老夫人翻動眼皮瞄她一眼,哼了一聲,將她摟在懷裡,「十七兒,來瞧祖母也不先請個安,倒問起你的小嫂子。」趙老夫人臉上慈笑著,心裡一點也不輕鬆,昨晚,趙承飛和十幾個龍衛的屍體被人扔到趙府門前,其中趙承飛身上中了十七箭,侍衛將屍身抬到大堂時,四肢僵硬,臉色已是青白,箭孔處已經沒有血流出來,已是死去多時。

趙承飛剛新婚不久,夫妻自然比較恩愛,恰巧當時新嫁娘見夫君夜裡遲遲不歸,心裡擔憂著,聽到大堂有動靜,便帶了貼身的丫環出來看個究竟,結果竟然是看到丈夫如此慘烈的一面。

趙老夫人忍住無法排解的疼痛,親手將趙承飛身上的羽箭一根一要地除淨,抱著這個小孫子,想起昨日還是如此年輕鮮活的人,而今死氣沉沉地僵硬在自已懷裡。這已不是她第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在苗疆,她曾死了四個兒子方換得苗人的俯首稱臣。

「甯王,我決不會與你善罷干休......。」最後處理一根從左眼直穿到後腦的箭羽時,趙老夫人所有的思維全部被凍結,恨意燎燒卻無法沖出咽喉,可她無權發洩,所有的氣都得悶堵在心頭,象一坐山壓在心口,只絞得她把所有的力氣都化為嘶咬,幾乎把下唇給咬爛了。

趙家的行動名不正言不順,她甚至不能公開趙承飛的死訊,以免引起朝野的不安。

「祖母,您告訴孫媳,是誰這麼殘忍......」趙承飛的妻子看到這樣面目前非的丈夫,早已癱倒在地,也不知是害怕還是傷心,竟是連正眼也不敢看趙承飛一眼,只顧著掩著臉大聲啼哭。

「哭什麼,把眼淚收起來,要是驚動了府裡上下,我饒不了你!」趙老夫人眸光倏然一厲,對著新嫁娘的眼淚毫無耐性,怒指著她,惡狠狠地罵著,「連看一眼自已的丈夫的勇氣也沒有,你的眼淚能值幾文錢?”

她命令貼身的侍婢找一件乾淨的戎裝,親自為趙承飛換上。而後命令侍衛將趙承飛的屍體暫存在地窖之中。

跳閃的燭光下,趙老夫人青筋密佈的手指輕輕撫過那戰袍。

因為這是第一役,所以,趙承飛行動前,曾特地到她寢房裡和她告別。她在趙承飛推開她寢房門的一剎那,披著一身的落暮夕陽的趙承飛英挺秀撥,因為背著光,仿佛回到了當年的歲月,她的第七兒亦是笑著與她話別,「母親,勿念,兒子定然凱旋而歸!”

可她並沒有等到她的第七子回來,甚至沒有支言片語留下,唯有趙承飛這個遺腹子。所以,這些年,她一直對他比較上心。

趙承飛那被血水浸透的戰袍沒有一處是完好的,每一道箭孔都在無言地傾訴著他死前的慘狀,趙老夫人佝僂著身,如利爪撕過似地摧肝搗肺地蔓延全身,無聲縱淚——

小七小七,你的孩子來找你了,但盼你父子倆好生相聚,他日,母親定拿下甯王的首籍血祭于你父子二人......

趙老夫人很快就斂下悲傷,不願驚動趙府上下,以免引起混亂和流言,她命令知情的奴才不得將將今晚的事宣張,否則,不管是誰傳出去,所有知情的人全部杖斃!

趙老夫人心痛如絞,可趙家的子孫帶著龍衛所有的行動,皆不能放在明面上,畢竟龍衛是天子方能調譴,趙家此舉不亦于謀逆。

趙老夫人放心她的兒孫,但對於媳婦她並無法全然放心。所以,趙家的女人都不知道趙家的籌謀,經過昨夜,她也猜出,趙府有不少人聽到了不正常的哭聲,為了安定眾人的心,她不得平站出來粉飾太平,解了府裡的宵禁,一家齊樂融融地在品著早點。

趙十七嘴角一彎,嬌嗔道:「祖母,我只是昨夜裡聽到小嫂子哭聲,所以有些擔心小嫂子,才問問!”

趙十七此語一出,眾人都紛紛點頭,說是她們好象也隱隱約約聽到,只是眾人不敢象趙十七如此直言。

趙老夫人一夜無眠,容貌消瘦蒼白無色,眉間更隱隱蘊了一團黑氣,但顰笑間依然威嚴畢露,「還不是你小嫂子小心眼,聽說你十六哥要納妾,就哭成那樣,真是成何體統!」趙老夫人並不想這時候添亂。

趙十七聽這話意,心裡微微松了一口氣,索性笑道對趙老夫人說:「如果我是小嫂子,我准是把十六哥給休了,哪有人剛新婚就要納妾。哼,我才不願為這薄幸男哭鼻子。”

趙夫人聽到女兒口無禁忌地,收了臉上的盈笑,矮下身拉過女兒抱進懷中,伸出手幫她撩開頰邊的一縷亂髮,歎道:「一會這這話可不能到你小嫂子面前說!”

「娘親,十七兒才不這麼笨!」趙十七掂了一顆糖蓮子進口,將臉埋進母親的懷中,眼梢不抬。

眾人嘻笑了大半個時辰,趙老夫人身心俱憊,正想開口讓大夥散了。

這時,進來一個侍衛,手中捧著一個錦盒,上前就朝著趙老夫人跪下,謹聲道,「老夫人,這是甯王府派人送來的,吩咐屬下親手送到趙老夫人的手中。”

「甯王?」趙老夫人心一緊,後背一陣虛汗浮出,對這個不到兩巴掌大的盒子竟有著莫名的恐懼,但在眾人面前,卻絲毫不願露出脆弱,冷冷地瞄了一眼那侍衛,「甯王的人呢?既來送禮來了,怎麼不進來坐坐,喝杯茶再走?”

侍衛躬身道,「甯王的人只留了一句話,說是老夫人正急著要這東西,所以派人親自送過來!”

趙老夫人的四媳婦瞧那錦盒四周雕著極精緻的蓮花,而那盒子似乎是楠木所制,她心中好奇,而她所坐的位置又是最近那侍衛,便站起了身,欲上前接過那楠木盒再遞給趙老夫人。

趙老夫人直覺不妙,她一手阻住欲上前去接的四兒媳,淺眉緊蹙,「慢著,老身記不清,曾何時急著要什麼東西,還勞煩甯王殿下親自派人給送過來。你確定是甯王府的人送來?」趙老夫人眉眼波瀾不興,神色淡淡地看著那錦盒。

「是,那侍衛屬下也認識,正是甯王府的帶刀一等侍衛,屬下曾和他喝過幾次酒!方才正是他親手把東西交到屬下的手中,因為甯王的交代,屬下不敢讓府裡的奴才接手,所以沒有轉過手!」侍衛不明就裡,按說甯王如此慎重地讓人送東西上門,趙老夫人不應如此怠慢。

趙老夫人盯著那華貴的楠木錦盒,心裡飛快地做最壞的盤算,就算盒子裡擱的是個人頭,以這盒子的尺寸也無法擱得下。

可她同時篤信,甯王此時派人東西,決不可能是示好。她一直盯著,臉上毫無鬆動之色,甚至,那層層的皺紋的眼斂後,連眸光都不閃。不知是藏得太深,還是年歲大了變得穢暗不清,眾人甚至覺得趙老夫人的眼瞼後泌出了明顯的懼意。

「祖母?您怎麼啦?」趙十七眨著水靈靈的雙眼不解地看著趙老夫人,她聽了甯王的東西,就有了幾分興趣,又見那盒子十分精美,想必裡面的東西一定十分珍貴,心裡竟生了幾個雀躍之心,很想去看一究竟。

趙老夫人見眾人一臉的疑惑看向她,心想,這時候藏頭露尾反而弄得人心惶惶,這盒身如此小,多數可能是書信。別自已嚇了自已!

如此一想,趙老夫人便微微頷首示意接過,趙十七一領到命令,也不等那侍衛上前,象個小雀兒般直接飛奔了過去接過,白皙嬌媚暫態在臉龐上寂然綻放,聲音又嬌又脆,「讓十七兒來瞧瞧......」

趙十七捧了盒子,看到盒子沒有上鎖,只要挑開勾子就是。她含著笑,在盒子被打開的那一剎那,先是臉色微微一變,眸眶倏然地被睜到最大,似乎帶著難以置信的眸光再細細一瞧,眾人只聽得趙十七尖利一聲慘叫,像是被屍蟲爬滿身體一般,將盒子重重一合,就遠遠地扔開,腿腳幾近痙攣地掙扎到趙夫人的身邊,全身顫抖地指著盒中之物,滿目帶著倉夷和悲恐,「娘親,我不要看......是是是三哥......」

含煙見趙老夫人眸光死死落在滾到角落中的盒子,臉色都變得醬紫,忙上前欲撿起楠木盒。

「誰讓你碰它的?」趙老夫人驚怒地跳起,仿佛那盒子裡被人一觸便碎似的,她掄起碧玉杖狠狠的拍了一下茶几,直把桌上的茶具茶壺全部掀翻在地。

接著,上前一步,照著含煙的腦門又狠狠地擊去,含煙一驚鬆了手,本能地稍一側身避開,那碧玉杖上粗重的圓頭便砸在了她的肩骨上。

含煙不敢呼痛,疼得整個臉扭曲成團,她不知道應該是幸運還是覺得自已太倒楣。如果方才趙老夫人用的是她的虎頭杖,此時,她的半個肩膀肯定是骨頭碎裂了。

她不知道自已究竟做錯了什麼事,只能半側著身子,忍著左肩上骨裂般的疼痛嗑著首,「請老夫人息怒!”

趙老夫人柱著碧玉杖走到盒子邊,壓住嘴角的抽蓄略為吃力地蹲下身,親手撿起那盒子,打開的那一剎那,尖銳的痛從心底刺出,仿佛帶著倒刺的鉤一樣,又狠狠被撥出,連皮帶肉地。只覺得喉中嗆冒出一股濃濃的腥,甚至連控也控不住,便大口鮮血從嘴裡嘔溢出來,血水髒了自已的一身。

她全身僵顫著,只覺這樣的盛夏,心底卻彌漫起酷寒的絕望......盒子裡裝的是趙承略的一張臉。

眾人見趙老夫人嘔血,內堂之中更加亂了,一個個忙沖了上前欲圍住趙老夫人,卻被趙老夫人陰鷙的雙眼逼回,眾人心驚膽顫地噤坐著,一動也不敢動!

「孩子......」趙老夫人悲從中來,扔了手中的碧玉杖,一手捧著盒子,一手輕撫著那張被生生割下來的臉,她全身的血液、力氣已被抽光,心情激蕩,而幾乎致昏厥,想起這一次行動,趙承略幾次提出反對,是她一意孤行,葬送了這個年輕的生命。

「略兒,祖母一定為你報這個仇......」如果,她當時肯去好好聽一聽趙承略的意見,不要太輕敵,是不是不一樣的結果?濃濃的愧疚爬上心頭,全身唯余哀傷牽動一絲力量用來呼吸,她這一生,雖然失去了四個兒子,但算上去還是親緣極厚,可以說是兒孫滿堂。

可這僅僅兩日間,她失去了兩個孫子。

她木訥地抱著盒子,緩緩地坐回自已的太師椅中,那雙眸再無半分的精氣神,恍散地在她臉上飄浮著,象抱著孩子般,將它偎著胸膛,她無法再裝做什麼事也沒發生,她哭得渾身哆嗦,她手緊攥著那盒子,她的淚水綿綿密密地滴落在盒中那一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到了此時,付出了兩個孫子的代價,她不知道,當日的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

「娘......究竟發生什麼事?」趙夫人聽到趙十七指著盒子喚三哥時,青白的臉上已激死一股死氣,眸光如利刃地盯著趙老夫人懷中的盒子,仿佛覺得這一切都是在夢中,只要不去理會,夢中的一切就與自已無關!

直到趙老夫人哭聲溢出了「略兒」這兩字時,仿佛心口被重重一捶,她一把用力推開懷中的趙十七,猛地從扶椅上站起,一時間,頭昏眼花,眼前一暗,直直地向前倒去。身傍的奴婢驚呼著忙撐扶住,趙夫人氣息略緩馬上半跑半滾失控地撲向趙老夫人,一把奪過盒子,打開時,她的整張臉幾乎埋進了盒子中,直到確定盒子中那了無生機的臉,確確實實是自已的兒子時,她仰天張著嘴,淒曆地哭聲沖出咽喉,「母親,您......告訴兒媳,趙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若說趙承飛出事,還可以粉飾太平,趙老夫人只說是遇到賊人行刺,但趙承略可不是趙承飛,他是龍衛出生,在軍中呆了那麼多年,身邊又有自已的侍衛,再曆害的山賊也耐何不了他。

趙十七瑟縮在六嫂的懷中,淚像是關不住的泉眼,一直一直地往外湧著,她雖然單純,但並不是愚笨,她有一種直覺,趙家和甯王一定抗上了。

她記得在那個詭異的夢中,她夢見甯王要掏走她的心,而後,師父又托夢于她,讓她救命。

她按著師父的提示拿到了丹書鐵卷。最後,她把卷書給了祖母,希望祖母能夠救救她的師父。她心想,一定是因此,趙家得罪了甯王,所以,她的兄長才慘遭這樣的迫害。

她心裡湧起一股毀天滅地般地狂怒和忌恨。如果說,他為了她身邊的女子欲掏走她的心,僅僅是個夢。那現在呢?而現在,他卻如此真實的,如此兇殘地對待她們趙家!

甯王,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她想像小獸般地想找一個安全的棲息之所,她用力地抱著六嫂的身子,想擠進她的母體之中,可她的身體顫得曆害,也不知是她的心冷,還是六嫂的懷抱太冷太硬溫暖不了她的心,姑嫂兩個人瑟縮在一起。

內堂之中哭聲一片,此時,所有的人都感到惶惶不可終日,唯恐接下來,她們接到的一個禮物,是她們的丈夫或是兒子。她們極力地忍住心中的壓抑的叫囂,看著趙老夫人,想要一個合理的答案。

趙老夫人依然不語,五指成拳,指節處青白分明,她眸中的怒火像是要將她焚成灰盡,她知道,甯王此舉,就是要她趙府產生內亂,可她知道,這時候時機未至。她的兒孫們都在按著她布下的天羅地網在行動,她得鎮守在趙家,等著她的第二個孫子趙承德調譴著十萬的大軍進駐西淩,屆時,指出甯王謀反時,若甯王頑抗,那軍隊就是最有力的武器。

這個仇,她一定要報,趙家的兒孫不會白死,趙家人的血不會白流!

趙老夫人緩緩地站直身體,碧玉杖不輕不重地落在青石玉的地板之上,沉聲喝道,「都不要問為什麼,從今日起,大門鎖緊,每個院門都落鎖,取消晨昏定省,各自在寢房裡都不要出來,等事情過後,祖母自會給你們一個理由!」趙老夫人緊緊看了眾人一眼,冷聲,「全都退下!”

趙十七掙開六嫂的懷抱,幾步至沈老夫人身邊,跪下後低泣道,「祖母,這一切皆是趙十七引起的,十七兒......」她想說些什麼,卻不知道該從哪兒說。她只知道,如果趙家不是因為自已,她的兄長不會死得如此慘烈!

她應該一早就對祖母把話說明,讓祖母知道她夢中所預見,或許,她的祖母就不會輕易去開罪甯王,那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趙老夫人只道是她孩子心性,若平常,見這個唯一的孫女哭成淚人般,定是抱在懷裡哄上幾句,可今日,她哪有心思去管趙十七傷心什麼,她心裡焦急著,不知道趙承威如何了。

趙承威就算擄不到人,只要殺了秦之遙,那這一局她還是算成功了一半!

接下來,就等遠派到江南死衛的消息了,只要傳來蘭禦謖駕崩的消息,她這裡就可以馬上展開第二步的計畫!

如果萬一失敗了呢?她得好好靜下來,細細思考下一步應該如何策對。

她冷眼看了自已身邊的大丫環一眼,含煙會意,忙上前扶了趙十七,輕聲道,「十七小姐,您節哀,讓奴婢送您回寢房!”



一百五十二 夢的預警

趙十七看著祖母臉上罕見的獻出對自已不耐之色,她根本不知趙家兄弟的死全是趙老夫人欲圖謀反,而被甯王所殲滅,她以為,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她惹上了災難。那一瞬,她心如死灰,心中料定,祖母也怪上她了。

她自怨,若不是她命中註定與甯王糾纏,她的師父怎麼會遭惹了甯王,而她又為了救師父,讓整個趙家牽連在內。說來說去,這一切的始作蛹就是她自已。

她想請求祖母的原諒,耐何聲線似被阻了般,話語輾轉喉間半晌成無語哽咽,因為她知道,就算時光回溯她還會選擇去救她的師父,那是一個養她、育她、教她成長的師父,她無法做到見死不救!

她看著抱著錦盒哭得連幾近昏闕的母親,她閉了閉眼,仿佛看到洞房花燭夜時,蘭亭掀開她頭巾的一剎那,鳳眸瀲豔,瞳仁中淺蘊著的笑意。這個縈繞著她幾年的,他僅留給她唯一的笑容,此時,已變成了最冰冷的珈鎖,最深痛的窒涸。她的心滿是優戚荒涼,只覺得連活下去勇氣也沒有了。

她木然跪下,朝著趙老夫人重重一磕首,雙手緊緊攥著趙老夫人的裙褂,也不抬首,淚沿著臉頰一滴一滴地濺落在青玉石地上,細細碎碎地聲音從她的唇間溢出,「祖母,把十七兒的五臟給甯王吧......他有了十七兒的五臟,就不會再害十七兒的兄長了......」她不想她的其它兄長再因她受到這樣的傷害了,她不想祖母傷心,不想要娘親落淚,只要她認命,那是不是趙家就能夠逃脫甯王的魔掌!

趙老夫人眉間急促而跳,握住了膝蓋上趙十七冰涼顫抖的小手,沉了沉手中的碧玉拐杖,壓低身子問,「十七兒,你在說什麼?」趙老夫人雖傷心欲絕,但她決不是粗心之輩,雖然趙十七的話有些離譜,但她還是聽出些不對勁,畢竟很多話雖離譜,但至少有一個譜所在,十七兒的話似乎完全脫離了人的思維想像力,倒顯得真實。

加上,這孫女雖自幼不在她身邊長大,卻不是不識輕重的添亂之輩。

趙十七沒有抬首去看眾人神情露出的不解和窺探,她象一隻被剝去羽毛的小鳥,露出了脆弱的皮膚,她依然低著頭,像是自語又似輕喃,「求祖母見到師父時,跟師父說一聲,不要再管十七兒了,十七兒死不足惜......」

趙老夫人重重地咳了一聲,似乎在極力思索著趙十七話中之意,她淡眉深鎖,雙眸如鷹隼,一手柱著碧玉杖,一手叉在了趙十七的腋下,用力將她提起,逼著她面對自已,沉了聲線,一字一句問,「十七兒,你方才說,甯王要你的五臟是什麼意思?”

趙十七方才這句話除了趙老夫人聽得字字分明外,其它人只聽得含糊其辭,這時眾人聽清了,只嚇得全身毛骨悚然,連趙夫人也被趙老夫人的一句話從悲傷中噤醒,抬首看向趙十七,顫著聲問,「十七兒,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快說說!”

「是,快說說,把事情原由說清楚了,也許還有辦法救救大家......。”

「甯王為什麼要你的五臟?」內堂之中暫態置疑之聲頻起,人人臉露不安,相互低低地議論。

趙老夫人被眾人的聲音吵得不耐,碧玉杖重重一捶,冷冷地喝一聲,命眾人退下,只余趙夫人。

趙老夫人斂下不耐的心緒,掏出錦帕,輕輕拭去趙十七臉上的淚漬,安慰道,「小十七別哭,有什麼委屈和祖母說說,祖母一定為你作主!”

“祖母,娘親,十七兒,從三年前開始,一直在做同一個夢……”趙十七吸了一口氣,緩緩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從洞房的夢到最近師父向她求救的夢,樁樁件件一字不漏地全數傾倒而出,許是那些連竄的夢太壓抑,她連哭聲也悶在心裡,“祖母,十七兒很害怕,那個夢太真實了,十七儿知道將來總有一天會發生,所以,十七兒不避了,你們也不要管十七兒了,十七兒不要讓哥哥們為我受到傷害……”

趙夫人滿臉難以置信,她的唇顫得曆害,以至語不成聲,「十七兒,你三年前從不曾見過甯王,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難道是有人在故意作祟?」趙夫人福至心靈般,臉色由蒼白變得鐵青,義淨既然能入趙十七的夢,就一定能操縱趙十七的夢境。或許這一切,不過是義淨的目的,義淨想借用趙家的手達到什麼目的。

趙夫人一想,暫態氣得滿臉激紅,近乎咬牙切齒地看向趙老夫人,恨聲質問,「當時義淨要帶走十七兒時,兒媳就覺得不妥,我一個好好的女兒,為什麼跟一個出了家的人去受那些磨難。如今想,定是義淨與皇家間有些舊怨,無法開脫,就想借著我們趙家的手去為他掃清障礙!”

趙夫人整顆心都要被這種想法給絞碎了。她緊緊抱著身前的錦盒,又看向那哭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的女兒!是的,如今犧牲的不僅是她手中的一個兒子,還有她唯一的女兒,天,義淨究竟安了什麼心思,讓她的女兒竟做這樣的惡夢,虧得她當年還誠心幫過義淨和趙德蓉,他就這樣回報于她?

「不會是義淨,這夢是三年前才開始,義淨不可能從三年前就知道,今日甯王要對付她!」趙老夫人直接劈口否認,她倒認為,義淨很可能是真心想幫著趙十七。這個夢畢竟不是最近才開始,若是最近,她會認為,趙十七的這些夢全是義淨暗中附于的,既然義淨有這個本事托夢,他就有本事擺佈趙十七的夢境。

可三年前,十七兒只有十二歲,這實在是說不過去!何況,三年前也沒有任何跡象說明義淨與甯王之間有任何的恩怨。

趙夫人猛地跳起來,聲音尖銳而刺耳,帶著一聲聲的扣問,「若是預兆,請問母親,我的小十七兒究竟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甯王要用她的五臟來給那沈二小姐血祭?或是,我們趙家做了什麼對不起沈家的事,要讓這一切報應在十七兒的身上?」趙夫人完全失控,她剛剛失去了一個兒子,聽到女兒如此怪詭驚悚的夢,神智到了此時,已近顛狂!

「報應?」沈老夫人此時也無暇去計較趙夫人的無禮,當「報應」這兩字鑽進她的耳膜時,她的心狠狠一沉,難道真是報應?

趙老夫人是將門虎女,又是半生從軍,殺人無數,若說人生而富貴是命中註定,她相信!所以,當年義淨說趙十七是鸞鳳之命,卻因命中帶劫,她相信了,所以才讓義淨帶走趙十七。

若說因果善報,她從不肯信半分。因為,她這半生殺過的人實是多如牛毛,要若有因果報應,她早就屍骨無存。

所以,她更相信另一種解釋——報復!

她在苗疆多年,見了太多的亂力怪神的事物,別說是夢見前世,預知今生,她甚至還親眼見過苗人死後魂魄被招回與親人見面的一些詭異。

所以,趙十七的夢預示了將來可能會發生的一些事——比如,沈千染的報復!

因為她讓琴兒給甯常安下毒,如今秦之遙被甯王所擒,這事最終一定瞞不住,沈千染知道也是遲早的事。

所以,甯王才為自已心愛的女人舉人向趙家舉起刀,這也是在情理之中!

「十七兒,為什麼你從沒跟祖母提過這些?」趙老夫人見趙十七臉色慘白的瑟縮地蜷著,似乎對她的話沒有一絲的感知,神情呆呆怔怔地注視著牆面,她略感心疼的抱緊了趙十七,這孩子心地如此善良,不應該要為上一代的恩怨承受如此重的包袱!

「十七兒......」趙夫人似乎想起了什麼,嘴角僵硬地裂開一絲笑意,她放下手中的錦盒,幾步上前蹲在她身邊,心疼萬分地伸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將她包含進自已的手心,連聲安慰,「十七兒,你不要害怕,娘去找珍妃娘娘,當年她母子落難時,是我們趙家收容了她母子二人,這個情面,她總是要念的!”

趙老夫人不僅嗤笑出聲,「念卿,這些陣年舊事,又是婦人間的承諾就不用搬出來了。朝堂上的事不存在婦人之仁,那甯王要是個善茬,就不會把珍妃送出京。”

「娘親,是我害死一兄長......」趙十七低下首,對上趙夫人那雙充滿擔憂的眼眸。嘴角淒涼一笑,濃黑的羽睫上全然被淚水全粘在了一處。

趙夫人心口一滯,再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勸慰。

趙老夫人似乎想到了什麼,低聲問,「十七兒,你說洞房之中,你穿的大紅吉袍,你告訴祖母,上面繡的花式是什麼?”

趙十七雖然不解趙老夫人為什麼問這個,但她還是閉上眼儘量去回憶那洞房的場景,仿佛她又站在了她銅鏡前,看著將來的自已,那眼角的藍痣若淚欲滴,那鳳凰吉袍上......憶起過往,她渾身的力氣像是一下子被抽光了似的,軟綿綿的,就連呼吸都好象要用了力氣一樣,才能將胸臆中的氣喘出來,「祖母,是九尾鳳凰吉袍,十七兒看到了,鳳翅上有九尾,鳳眼是金色的......」

「九尾,居然是九尾......」趙老夫人喃喃自語一句,暫態整個心如沉到了冰窖之中,趙十七的夢境在告訴她,蘭亭登基為帝,因為只有帝王的大婚,新娘子才能著九尾鳳凰吉袍。

「為什麼,你一開始就從不曾向祖母說這些事!」趙老夫人臉然微變,沉了聲,帶著苛責。如果她一早知道,她肯定不會策反。既然知道甯王有當皇帝的命,她會採納趙承略的意見,捨棄秦之遙,冒著被蘭禦謖冷落幾年的命運,站到甯王身側,待新帝登基。可現在,一切都太遲了!

趙十七哀鳴一聲眸現迷離之色,「因為十七兒不明白,這到底是夢還是真。直到我在麗水府方見到了真正的甯王本人。祖母,十七兒只是害怕,只是不懂得從何說起。十七兒有太多太多無法明白的事......」趙十七的手悄然撫上自已眼角,顫聲道,「三年前,十七兒臉上的那一顆淚痣為什麼會突然消失,但在夢中,那痣卻依然在我的臉上。師父說,那才是原來的十七兒。可更令十七兒不解的是,為什麼,沈二小姐臉上有一顆和我一模一樣的淚痣,十七兒不明白,我和她究竟有什麼聯繫,為什麼甯王要用我的五臟去救活她——」說到這趙十七猛然住口若,神色間閃過難以掩藏的劇痛。

「十七兒,什麼痣,你說清楚一些,讓祖母和娘親聽個明白!」既便是夢,也太過詭異,趙夫人越聽越心驚,猛然想起,女兒幼年時,確實眼角有一顆淚痣。她輕輕抬起女兒的臉,細細端祥著女兒眼角,不錯,那痣不見了,甚至一點的痕跡也沒有。

「十七兒,你好生跟祖母說說,你在夢中看到的,是你幾歲的模樣?」趙老夫人更急著想知道的是蘭亭登基的具體時間,她其實也不知道瞭解這些到現在究竟有何意義,趙家走到了現在,她自已心裡也有數,開弓已沒有回頭箭,唯有逆天求生,她希望現在趙家還有時間!

「十七兒不知道自已幾歲,只知道比現在樣子有些變化,好象長高了......我心裡知道,十七兒夢到的洞房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可上次夢到被......被甯王掏心,是將來的事......因為十七兒臉上的淚痣已經不見了,十七兒夢到的是現在的自已......。」趙十七蘊著無盡憂悒的眼眸閃著眼花,壓抑不住的巨大悲傷,讓她的身子開始禁不住地瑟瑟顫抖。

「你還看到了沈二小姐,你告訴祖母,沈二小姐是什麼樣子?」趙老夫人知道這話極殘忍,但她知道這肯定不是趙十七的癔夢,而是將來肯定會發生的,她要瞭解一清二楚,或許能夠發現什麼,也許現在改變還來得及!

「我夢見沈二小姐死了,她的頭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我看不到她的臉,是甯王抱著她,對十七兒說,只有用十七兒的五臟,才能讓沈二小姐活過來......」她忍不住哭出聲,夢中被蘭亭追逐,那一隻冰冷的手從後背中穿透她的心臟,那種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在每個午夜時分都攪著她的心臟,血肉磨糊。可偏生,每一回只要聽到他的名字,她就會忍不住去思念,如魂被牽,夢被縈一般,總是想聽到有關他的一切。

可她極怕他!一想到他就會怕得瑟瑟發抖,可又忍受不了自已的心,只要一閉上眼,就會忍不住去思念他。她被這種感情折磨得痛苦不堪,卻不能對任何一個人傾述!

「甯王說,只要有了你的五臟,就能讓沈二小姐活?」趙老夫人猛地扳起趙十七的下頜,看著她眼角消失的淚痣,眸光眯起,極力回憶著皇宮夜宴上,沈千染的模樣!

沒錯,沈千染的臉色確確實實有一顆淚痣!

難道,這一顆痣說明趙十七和沈千染有著某種聯繫?

顯然,義淨會知道這個秘密,否則不會在趙十七年幼時就帶走她,並幾次三番言明,在趙十七滿十七歲前不要讓她回京城。

趙家的龍衛曾向她報告,甯王要殺義淨,之前,她始終無法參透,甯王為什麼無緣無故地想殺義淨,現在她有些明白了,肯定,甯王也知道了一些事情,在沈千染的身上,一定有著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個秘密義淨也一定知道。

所有的一切揭開,只要找到義淨便一切都明瞭!

「十七兒,你說說,你夢見沈二小姐死時,差不多是什麼時候?是現在這時候?還是過幾年,你再大一些?」趙老夫人心跳加速,她有一種感覺,這是一種聯繫,是在某一個重要的時段,會發生一些事情。只要她在這個時間好好護住她的十七兒,或許命運的齒輪會因此扭轉。

「好象不是現在,十七兒記得在夢中,十七兒好象比現在大了一些,應該是過一兩年!」她的情緒終是慢慢平下來。

也就是說,夢境中的洞房也好,預示中的掏心也罷,都是兩三年後的事。如果她預料不錯的話,因應是在趙十七的十七歲前,否則,義淨不會三番五次要求十七兒不要在十七歲前回到京城。

這時,內堂外響急疾疾的腳步聲,趙老夫人鬆開懷中的趙十七,柱著拐很快地沖到門邊,見到一身灰色勁裝的龍衛便劈口問,「怎麼樣了?”

靠近時,趙老夫人看到那龍衛渾身是血,左肢下半截,整個褲腳焦燒一片,翻出的肉也是血肉磨糊,身上交叉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琉璜味。

那龍衛因為腳受傷,所以沒有單肢下跪,輕雙手作揖,「屬下們攻破了刑檢司的死牢,死傷大半劫出了秦之遙和義淨大師,只是半途被甯王的人所劫!”

「怎麼還是被他劫了?」趙老夫人陰鷙的目光帶著淩人的殺氣,她早就算好甯王會派出暗衛劫人,所以,派去劫獄的她僅僅是動用趙家這兩年正在培訓中的龍衛新成員,五嶺山上伏擊了她最精銳的龍衛,那才是她的重拳,不僅可以護著劫獄的人撤退,還可以重創甯王的暗衛。

「老夫人,我們人潛伏的地方早就被埋了炸藥。」炸藥被點燃時,他們根本就沒有絲毫的防憊,很顯然,這個地方早在他們來之前就被埋下炸藥。

「趙承威呢?他......人呢?」趙老夫人握緊手中的碧玉杖,心痛得連連吸氣,這是她的第三個孫子,如果一天之內讓她失去三個孫子,她就算是死,也沒法象趙家的祖宗交代。

「我們找不到趙將軍,只好先回來稟報!”

「再找,活要見人——」餘下一句「死要見屍」被她生生地咽了下去,青筋從額際蜿蜒密佈,趙老夫人雙眸赤張地盯著眼前的龍衛,眸中閃著幽幽嗜血之光,「記得,老身要活的,快去找!”

甯王府

沈千染在高漠的護送下終於平安到達甯王府。

只是她萬沒有料到,迎接她回府的人竟然是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這幾日過得極滋潤,甯王和沈千染都不在府裡,她儼然已成為甯王府的主子。

她吩咐管家給她找了一間上好的客房,接著又吩咐人置辦了一些她平常用慣的沉水香及安寢時用的香草軟枕和錦被。

吃的就更不用提了,甯王府的廚子簡直太合她胃口了,每日三餐及宵夜,滿滿十幾道菜擺在她的面前,每一樣菜只需嘗幾口便可以大大方方地賞給下人,一顯她甯王府當家主母的氣派。

可惜好日子總是不長久,今兒她正在園子裡聽戲時,突然看到奴才們紛紛向府門口湧去,她攔住一個婆子問什麼事,那婆子道,「好象是小世子和王妃要回府了!”

沈老夫人一聽,心裡就虛寒了大半,忙揮手讓那些戲子退下,匆匆地回到自已的寢房中,折掉這兩日新添的頭花,然後換上一件來時舊褂袍,她想,怎麼說沈千染也是自已的親孫女,總不會看到她落泊了,還忍心把她掃地出門?

到了府門口,卻見幾個黑衣人抱著甯天賜進來。

沒見到沈千染,沈老夫人的人心暫態安了下來,她邁開腿,幾步上前,臉上堆滿了笑意,口中直喚,「哎喲,我的小祖宗,你終於回來了,來,讓外太祖母抱一抱!”

暗衛心裡多少有些知道沈千染母子和沈老夫人的關係淺薄,微微一閃,便冷冷避開了沈老夫人伸過來的手。

沈老夫人的手撈了個空,很想怒駡一句,可眼下寄人籬下,她強自收斂了一些脾性。只帶著不滿的神情,冷冷地瞧著黑衣的暗衛。又伸出手朝著甯天賜笑道,「來,讓外太祖母抱抱!”

小傢伙撅了撅小眉頭,小臉上滿是拒絕,「老太太,你還是抱你自個的孩子,賜兒不喜歡你抱!」他記得可分明,這個老婆婆老是欺負他的娘親和外祖母,他才不願和她親熱。

鐘管家心裡頭偷偷地嗝應了一下,什麼情況?他們的小世子居然只叫沈老夫人為「老太太」。難不成,這幾日他們勞心勞力侍候的人竟然是個無關緊要的老太婆?

暗衛不再理會,直接抱著甯天賜往甯王的寢居走去。

沈老夫人心裡再不滿,如今也不敢指責半分,那一陣生活的突現的苦難已經把她最後的一絲傲氣給磨沒了。

她現在什麼也不願去思考,兒子死了,她能依靠的也僅有沈千染這一家了。

她朝著暗衛抱著甯天賜離去的背影勉強一笑,對鐘管家道,「孩子還小,不記事,也就幾天沒遇到,這會就忘記了。”

「這,沈老夫人......」他可記得他們的小世子可不是普通的三歲娃兒,在他眼裡可是個神童。他心裡嘀咕著,這沈老夫人一定有問題,可他一時找不出什麼辦法來問個究竟。

沈老夫人故意勿略鐘管家一臉的疑惑神色。很自然地走到外堂中坐了下來,傾手倒了杯熱茶,慢吞吞地啜了幾口,道,「老身瞧著,賜兒回來了,我那孫女也快回來了,不如鐘管家親自去吩咐弄一桌酒席,一會回來後,給她們洗洗塵,老身就在這候著。」她譴掉眾人,心想,一會沈千染就算對她有不滿的指責,人少些,她也少些尷尬。

鐘管家退下後,沈老夫人靠在太師椅上,腦中全是想著一會如何跟沈千染化解誤會。待聽到侍衛一聲通傳,「王妃回府!」她馬上擱下手中已經涼的茶水,匆匆地出了大堂去迎接。

「染兒!」沈老夫人一上前就拉住了沈千染,尚未說話,這兩邊的淚已經簌簌而下,她不顧沈千染明顯的排斥,緊挨著她啞聲求道,「染兒,看在你死去爹的份上,不要再生祖母的氣。如今祖母也沒別的所求,只希望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守在一起!”

水玉一身是血,冷眼看了沈老夫人的臉,低聲道,「二小姐,我去備水給你沐浴!」沈老夫人聲音雖低,可水玉是練武之人,耳朵好使,她想不到沈老夫人到現在還混在甯王府中,真是越老越不要臉面,也不想想,當初在皇宮夜宴時,她是怎麼和外人聯合起來逼迫自已的親孫女。

這時候,倒念起一家人的情面來了!

沈老夫人這才注意到沈千染臉上手臂上全是血跡,心下一驚,忙鬆開手,退了一步,驀然又覺得此舉太過唐突,忙疾聲道,「染兒,出了什麼事,怎麼一身是血!”

沈千染最擅長的莫過於從一個人的微小動作中,看出人的本性。

這是她重生前所不具備的,因此被申茹母女玩于股掌之間。重生後,她懂得察言觀色,尤其是在東越經商三年,對人的一言一行看得入骨三分。

她冷漠地掃了眼前這個惺惺作態的老人一眼,她根本無心與沈老夫人廢話一句,她這時候,只想把兒子抱進懷中,好好地親一親,看看小傢伙是不是嚇壞了。

可外堂中沒有一個人影,她一時也不知道沈老夫人是如何混進甯王府,但如果讓她以後和這個老人一起生活,她是絕不願意。

她轉身對身後的暗衛吩咐,「你去吩咐鐘管家,讓他出面去找一個清靜的寺廟,捐一筆銀子給寺裡,讓她在那裡養老。要是她不願意,那就天大地大由著她去!至於這甯王府,以後任何人想借著我的名進來,都要我的同意!」如果一切順利,她想,她的父親和娘親很快會回到京城,屆時,她會讓父母在甯王府住下。

如果沈老夫人在這裡,只怕第一個受到責難的就是她的母親甯常安。

不過,此時再將沈老夫人囚于沈家的北園顯然已經不可能,沈越山回來,肯定會問及她的母親,如果說將她母親寄在寺院中養老,也算是了了父親的一個心事。

這些話她知道沈老夫人也聽明白了,她根本不待沈老夫人說第二句話,直接朝府內走去。

「染兒,你先等等,讓祖母和你說上兩句......」沈老夫人怎麼肯願意住在寺裡,那裡的生活象個苦行僧,怎麼能比得上甯王府的生活。

「如果你覺得不好,我就送你去北蒙二叔那。」沈千染驀然轉身,眸光象一股淺灘,容不下任何一絲的多餘,「我和你之間,不會再有任何牽絆,沈老夫人,請你開口請求時,回頭想一想你曾經對我做過了什麼!”

前世今生,沈老夫人和珍妃之間,她更難原諒的是眼前的無情老人。

沈老夫人不甘心,她想攔著上前再求幾聲,哪怕是跪著哭求幾聲,她也想留在這甯王府裡。

但暗衛攔住了她。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03:39 PM

一百五十三 神祕國度

沈千染全身都是血跡,不敢直接回寢房,她擔心小傢伙看了擔心,便繞道到蘭亭的書房,水玉是個人精,早已讓人在書房的內寢房備好了兩大桶的熱水。

「我來幫你洗,你肩口上有傷!」沈千染上前不待水玉阻擋,就伸手去解水玉衣裳,眸光溫柔地看著水玉,「女孩子家家還是小心好,別在身體上留了疤痕!”

水玉臉上微微一紅,細聲嗔道,「我又不嫁人,留就留唄!”

「誰說不嫁人,等這一陣忙好了,我讓蘭亭給你挑個滿意的夫婿,能文能武,到時候,你要風風光光地從甯王府坐著八抬大轎出嫁,我和蘭亭給你做證婚人......」沈千染用藥水小心地處理了水玉肩口的傷,幸好僅是擦傷,這種天氣也不必包紮,稍稍處理就可。

水玉眼圈竟是一紅,低下了首,「可我捨不得二小姐還有小賜兒,我還是不嫁!”

沈千染扶她進了浴桶,用絲布小心翼翼地擦著水玉單薄的身體,莞爾一笑道,「誰說你嫁了人就要與我和賜兒分開?你願意,我還不願呢。只是我們姐妹情再好,也不能代你圓滿一個女子的一生,你總歸要一個厚情的男子的疼惜你、當你是手中的呵護的一塊寶,這樣的人生才不會有缺憾!”

水玉粉著臉倒是沒有反駁,彼時,沈千染一心地想復仇,對甯王的深情完全看不到。在她當時的心中,只要有了賜兒,一生足矣。倒是她心中常為她的二小姐感到不足,心裡希望二小姐能打開心扉接受甯王,這樣,二小姐的一生才能圓滿。

如今,二小姐對她的心思也是一樣,滿心滿意地希望她能夠幸福!

可她知道,這世間想找一個男人象甯王那樣對待二小姐的,太難,太難!

沈千染沐浴好,換了一身淺綠錦緞宮裙,推開窗子讓書房裡的水氣散盡。

回到寢房時,小傢伙也正好洗得香嫩嫩的,因為天熱不肯穿衣裳,正和水覓一路從花園的浴池博鬥到內寢房。小傢伙全身光溜溜的,敏捷地在床榻底、桌底、案底竄著,水覓一時拿他沒辦法。

沈千染剛推開門,小傢伙馬上從床榻下手腳並用地鑽了出來,象個小靈雀般飛快地向沈千染撲過去。

「哎喲,誰這麼羞羞臉呀......」沈千染俯下身一撈就把小傢伙抱個滿懷,手上觸及那軟嫩嫩的小屁股,忍不住輕輕捏了一下,細細碎碎的笑聲便從唇間溢出,「小賜兒沒羞羞,光屁屁!”

小賜兒眨著大眼睛,小腦袋紮進沈千染的脖子間,拼命聞著娘親身上的清香,兩只胖胖的小指頭還捏了沈千染的耳垂玩著,小臉上漾開一個得意的笑,一本正經地拖長了聲音,「小賜兒沒羞羞臉,王爺才羞羞臉......」他擔心娘親把他又扔在一旁不理,又巴巴地捧著沈千染的臉討好一句,「還是娘親身上最涼快了!”

沈千染臉一燙,紅得欲滴出血來,水眸本能地瞧向水玉和水覓,見二人挨著腦袋在邊上說著各自的情況,似乎沒聽到小傢伙和話。

她心道,以後斷不能讓蘭亭再當著小傢伙的面胡作非為了。

「賜兒的娘親最漂亮了,賜兒最喜歡娘親了!」小傢伙一會摸著沈千染的臉,一會玩著沈千染衣襟上精美的刺繡,一個勁地討好地誇著。

沈千染知道,這一陣她並沒有時間陪小傢伙,小傢伙開始沒有安全感了。

「是喲,是喲,娘親也最喜歡抱賜兒,一抱上就捨不得鬆手,怎麼辦呢?」她親了一下兒子的小鼻尖,討好地蹭了一下小傢伙粉嫩得快擠出脂胭的小臉,學著小賜兒的模樣雙眸眨呀眨地,假裝著一臉的失落模樣,「賜兒喜歡跟繡繡玩了,都不理娘親了!娘親這幾天想賜兒想得心都疼了!”

小傢伙感受著娘親的寵溺,立馬一挺小肥腰,端直小身板,琉璃美眸眨呀眨地邀寵著,「沒有,沒有,都是文繡姐姐最煩人了,老是要賜兒當她的小媳婦。賜兒怕她哭鼻子才給她當小媳婦兒的,賜兒是最喜歡娘親的!」小嘴兒已經上揚,小傢伙心裡樂滋滋地。原來娘親更想他呀,他都沒想娘親想到心疼呢!

沈千染摸了一下小賜兒的後背,又是一手的汗,便讓水玉拿了一塊毛巾給他擦了身體,也不勉強他一定要穿衣裳,就把他放在竹席上。

小傢伙一臉心滿意足的坐著,一手放在嘴巴上啃著,一手不自覺地摳著自已的小肚臍玩。

水覓端了冷面和水果粥上來,沈千染先幫小傢伙淨了手後,便喂著小傢伙吃,小傢伙一整天沒粘到娘親,這會已經忘了曾信誓旦旦從此後要自已吃飯的話,乖得跟小綿羊一樣喂一口吃一口,時不時地還湊了小嘴上去親沈千染,親了沈千染一臉的醬油,看到沈千染並不推拒,仰著幸福的小臉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沈千染把小傢伙的心哄得甜甜蜜蜜的,才坐到桌前喝些水果粥,這才吃了兩口,鐘管家就派人來報,說皇宮裡的尚工局的葉尚宮大人求見,說是領了甯王差,要給她量身段,準備給她做喜服。

沈千染吩咐她們在外殿裡候著,吃完又漱了口方出去。

宮裡的葉尚宮在為了甯王妃的吉袍已經親自上門三次,次次鐘管家都說王妃不在府裡,因為甯王的婚期馬上近了,雖說給她半個月的時間,她可以做出九套的吉服,但就是怕萬一哪裡做得不足或是讓甯王妃不滿意,要修改的話,時間怕就會趕了些。

所以,這時候一聽到甯王妃回甯王府,馬上就帶了工具親自上門來丈量尺寸。

葉尚宮帶了四個尚服局的司衣過來,葉尚宮在一旁做記錄,那四個司衣圍著沈千染戰戰兢兢地服侍著,其中一個司衣太緊張,在丈量沈千染的胸圍時,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沈千染鎖骨的肌膚,暫態嚇得連尺子都落了地,還適巧砸在沈千染的足背上,沈千染正想寬慰她一句,那司衣已是四肢伏地。

「奴婢該死,王妃請恕罪!」那司衣拼命地磕著首,那雙眸掩不住慌亂、無助、驚恐、焦急,手腳異常麻利地掌了自已兩個耳光,聲音又脆又響,可以聽得出下手時一點情面也沒有留。

沈千染嘴角微微沉了沉,眸裡溢出一絲無耐,淡淡道,「量好了就退下吧!」這時候,哪怕她扶起那司衣,落到她的眼中,都害怕自已暗中給她下毒針。

葉尚宮聽過沈千染的聲名,宮裡頭傳遍了有關她的一切,比如讓庶母致殘、逼瘋庶妹、囚禁祖母、未婚先孕、拋頭露面去東越經商,傳的沸沸揚揚的全是西淩風俗所不恥的行徑。

莫說這此小司衣,就是她初時接到甯王的手諭,心中也是忐忑,在她耳聞到的有關沈千染的一切,都讓她有膽顫心驚的感覺,唯恐要是她做得哪些不好,得罪了沈千染。

誰知道,沈千染雖不愛說話,但比宮裡的那些娘娘配合多了,甚至臉上也沒有半分扯高氣昂的神氣。

葉尚宮倒從這小細節瞧出了幾分,心想,這流言真是害人,先是把一個好端端的千金小姐傳成膽小丑陋的女子,現在,又把一個好端端的美人訛化成一個蛇蠍。

她怕幾個司衣畏首畏尾的反而唐突了沈千染,便喝退眾人,親自丈量!

葉尚宮丈量時,沈千染很配合,葉尚宮收了尺後,臉上已經溢不住笑意,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桌面上的紅綢布,拿出六匹的江南彩帛,「王妃,您將會是西淩最美的新娘,能為您親自做嫁衣裳,真是奴婢的福份!」再美的帛錦做出再驚世的華服,若是新娘子襯不起來,也是徒然。

每一個既將做新娘的人都喜歡聽到別人的讚賞,像是一種祝福。沈千染也不例外,方才的小插曲帶來的不悅很快就一掃而光,她輕撫著如水的江南彩帛,她唇角蓄了些笑容,如同漸生漣漪的水面,波紋一直延及眸中。

「王妃,奴婢今晚就開工,三天后給王妃試一試,看看哪些要改,要是王妃滿意,接下來的那幾套,就全按這尺寸做了!」葉尚宮開始細細看著沈千染的臉,心想,那些做好的首飾應好好地改一改,或許會更出挑。

面對沈千染這樣世間少有的人間絕色,這極大地滿足了她一展手藝的願望。

「不用全做我的,這匹薄絲的江南彩帛,就做幾身孩童的衣裳,寬鬆一些!”

「是給小世子的吧?」葉尚宮輕笑幾聲,邊收著手上的工具邊笑道,「王妃放心,小世子的衣裳我們早就做好了,全是薄絲的面料,今兒奴婢急著過來,忘了帶過來給王妃過目,奴婢一會回宮,馬上送過來!”

沈千染細細打量著手中柔滑輕盈的江南彩帛,看到清一色皆是自已所喜的青色和湖綠,眸光微微一眯,帶著不解問事,「吉袍不是紅色的麼?」婚慶後雖不是講究一定要穿大紅,但拜堂那一天肯定是要穿大紅吉袍。

「這是甯王吩咐奴婢做的!」葉尚宮低著頭亦搖首表示不解,宮裡皆在盛傳甯王專寵沈二小姐,怎麼會讓她在喜慶之日著其它顏色的吉服,這分明是納妾。但如果單是納妾,又怎麼會連一件普通的襯裙都用上好的江南彩帛。

沈千染雙眸凝聚難以置信的精光,緩緩褪斂後,吩咐眾人退下。

在西淩,男子娶妻,新娘于婚慶之日肯定是要著大紅吉袍,她瞭解蘭亭,他不可能會委屈自已半分,更不可能在這他們大婚上犯這種錯誤。只能說,她的婚慶的吉袍蘭亭很有可能另備。

尚工局接到的,只是蘭亭為她添置夏季衣裳。

以尚工局的手藝,完全能做出天下最精美的吉袍,她實在想不通,蘭亭為何不交給尚工局去做,而是廢了別的心思另尋他途,還有,蘭亭的吉袍呢?尚工局的人似乎沒有提過為蘭亭量身。她凝神,緩緩地回憶著蘭亭近來的一系列行動,似乎總在一瞬間有些飄浮的預感,但就是想不出具體。

突然想起,昨夜蘭亭深夜回歸,擁她入懷時,在她耳絆輕輕一句,當時她昏沉欲睡,聽得並不真切,如今卻如一滴清泉濺進思海,無比清晰地憶起那一句:我要以江山為聘,護你周全,讓這世間再也無人能左右你我的命運!

難道——

那種心思微微一起,沈千染神色一派平靜淡然,唯有眸色,明亮得足可覆住月光,以她對蘭亭的瞭解,這可能性很大。

難道,她的重生,不僅改變了自已的命運,還改變了蘭亭的命運?沈千染重重的搖搖首,不願去多加揣測。

葉尚宮帶著人離去,沈千染待太陽下山后,便抱著兒子在後園裡散步,沒逛半盞茶時,天空變得暗沉,烏雲密佈,雨霧濛濛青黑。空氣中彌漫著泌肺的濕意,夾帶著山雨欲來陣陣涼風,吹得園子裡的宮紗燈左右搖晃。

「二小姐,好象要下大雨了,我們回去吧!」水玉看著沈千染肩膀上的小傢伙,一雙琉璃眼無神地一睜一合,掩住嘴指了指小傢伙,輕聲道,「小賜兒好象困了!”

沈千染卻置若罔聞地看著天空的一團滾滾烏雲,一股莫名的恐懼突然席捲她的全身,她隱隱地覺得這場風雨來得極為詭異,方才明明是萬里無垠的夜空,如何會在瞬夕之間風起雲湧。

正思忖間,身後傳來高漠的聲音,她回身,看到高漠站在丈外顯身。

此時高漠已恢復了身形,他一身黑色的勁裝站在通體遍漆鐵色琉璃釉彩塔燈下,一動不動,若不細看倒象一道影子。高漠臉上帶著蒙巾,唯一露在外的眸子犀利如豹,「王爺派人來傳話,王爺趕著去一趟珈蘭寺,讓王妃不用擔心。」他知道自已的主子在五嶺山兇險萬分,而他卻不能守護在甯王的身側,卻象一個普通的侍衛護著這一對母子,這對他來說是極難接受的事。

「有勞了!」沈千染眸光淡淡地落在高漠的右臂上,神色微凝,「你的傷如何了,要不要我給你處理?」在回途中,情況最緊急時,高漠左右手各揮退兩名近身的龍衛,對一道暗箭襲向沈千染時,緊急之下,高漠用身子替她擋了一道。

「不勞王妃掛念!」高漠話未說完,人已失去了蹤影。

小傢伙最怕熱,雖是到了花園中,雖然空氣流通了,但地上的熱氣還是熏得小傢伙一臉的汗,他無精打采地趴在沈千染的肩頭。這會,被這舒適的夜風一吹,去了煩燥,便開始昏昏欲睡,還沒回到寢房中,小腦袋跟小雞啄米般一點一點的。

沈千染將熟睡的小傢伙小心翼翼地擱在竹席上,用絲巾稍稍蓋住小傢伙的肚子,便坐在床榻邊一邊做刺繡,一邊等著蘭亭回來。

淮安城地處江南最北的小鎮,是江南江北交接之處,這裡是南北客商的銷金之窟。

淮安湖是西淩最大的內陸湖,淮安城依湖而建,湖的四周商鋪林立,小橋流水,熱鬧非凡。

夜色下的淮安湖的湖水呈現出半透明,波光瀲灩,印得周圍樹影朦朧。而湖邊畫舫林立,倒映在湖光山色之中。

湖畔上時不是傳來男人們的笑談勸飲之聲和少女們嬌媚的歌聲。

這裡夜夜燈火輝煌,賓客滿堂,無論江南的水患引起怎樣的動盪不安,都對他們來說,只要災難不綿延到此,照樣享受醉生夢死的日子。

此時,經過湖畔的遊人忍不住注目于湖畔上最大的一艘畫舫,他們的眼睛不是看著畫舫上穿著紅紗薄褸的美豔少女,反而是看著少女們簇圍中的一個男子,明亮的宮燈下,那男子全身散發著神秘的魅惑,一雙沉碧的雙眸蓋住了世間一切的光茫。

而那艘開放的舫舟上,只有一面輕紗在夜風下漫舞,紗帳前只設了一床半人高的寬大圓榻,四周無一遮蔽。

一個碧眼男子斜靠在身後美人豐盈的胸間,懷裡抱著一個身著透明雪紡的黃衣美人,那雪紗下,除了私處,竟是不著寸縷,那妖繞的身軀,豐盈纖濃,象美人蛇一樣盤裾在他的身上,而右首,一個美人半醉半醒地含著酒,半吐丁香,衣襟開到了腰下,半臥在寬榻上,粉頸一片嫩紅,眸光迷離,嘻笑間獨自飲酌。

在粉香四溢中,那男子衣襟半敞,與眾美人毫無禁忌地嘻戲著,偶爾一笑,美得仿似剎那間綻放的曇花,他舉止放蕩,在聲色中恣意狂妄,他絲毫不介意那黃衣美人將半壺的清灑倒在他的胸間,而後一點一點地舔去,反而卷住了那少女的帶著酒香舌尖,品償如人間美味。他更不介意,岸邊的遊人驚豔的目光赤裸地停留在他的身上。

性致正濃時,碧眼男子突然支起身子,微微揚手,身邊侍候的少女紛紛下榻,各在一邊落下竹簾,將舫外的世界隔開。

岸上圍觀的人群暫態轟地一聲散了,此時眾人才婉歎:世風日下,世風日下!

畫舫中,少女已悉數退下,此時除了那碧眼男子外,舫中多了一個白衣老者,還有四個白衣侍僕,正用蓮花露水幫著那碧眼男子清洗著身上的殘酒。

那男人挺撥修長的身體赤身裸著,面對眾人卻沒有一絲的不自在,聽了白衣老者的話後,碧眸中變得冰冷,無情晦暗如深海,「祭司大人,還是沒聯繫上?”

白衣老者躬身道,「是的,陛下,從今日申時,奴才已經無法用冥思看到義淨,如果奴才推測不錯,義淨一定是找到了宿體,因為元神無法適應宿體,所以,無法和奴才打通冥思。”

方才還如欲海男妖般碧眸男子穿戴齊整後,一身無任何花式的白衣寬袍,只在腰間處系著一段白玉帶,竟像是天外的一朵淨蓮,他複慵懶地靠在僕人已清理乾淨的圓榻之上,一手懶洋洋地托著腮,眸光幽然綿長打在白衣老者身上,「靈魂互換之術還有多少遺露?」三十年前,藏在他皇宮中的千年古秘之術遺失了兩本,一本為靈魂互換,一本為借命重生。這些年他不斷派他坐下的元老用冥思去尋找,看看這世間誰有能力借了這道逆天的力量,可惜沒有任何線索。

想不到在一個多月前,他的元老院祭司觀測星相時,發現位處西淩之地星相有異動,十二個長老聯合施法,合力接收到一個意念,馬上判斷出,這是他們南皓國失傳的禁忌之術靈魂互換術的早期潛修。

十二大長老很快通力進入冥思,進入施咒之人的意念,看到了施咒之人是一個方外的和尚,似乎意圖用靈魂互換之術施咒于西淩的帝王蘭禦謖身上。

長老院的長老知道,這是不可能成功。但凡是帝王受天命,為九五之尊,豈是凡人的身骨能受得住,果然不出所料,那和尚不僅失敗了,還致身殘困在了死牢之中。

十二大長老之首祭司大人馬上打通與義淨的冥思,進入了義淨的意念之中。祭司大人提出,他們可以將義淨救出死牢,但要求義淨將靈魂互換之秘術交出。

義淨卻告訴他們,這西淩不僅有靈魂互換之術,還有借命重生之術。

義淨把發生在沈千染身上所有的詭異之事告訴了祭司大人,並告訴他們,如果他們有興趣,可以到西淩來一探究竟。

祭司大人把這事上奏給南皓國的陛下鳳南天,誰知鳳南天不僅要找回秘術,還對甯常安產生了獵奇之心,因為他在二十多年前曾從西淩的淮南王口中聽說過甯常安這個女子,所以,他決定親自前行。

他們這一行人,就隨著苗疆的巫師來到了西淩,他也如願以償地見到了甯常安。

因為擔心行蹤被蘭禦謖發覺,所以,當日他只在天行山呆了一晚,就帶著僕眾離開。

蘭禦謖的行蹤,巫師自會向他的祭司報告,他一路遊樂北上,準備見一見義淨。



一百五十四 神秘帝王

鳳南天眸光落向星空,一雙碧眸越發了沉涸下去,修長的手指輕輕敲在床榻邊緣的實木上,像是在清點夜空中的繁星。

白衣祭司舉身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陛下,奴才今兒把義淨通過冥思傳過來的靈魂互換通篇整理後,還發現這和尚並非完全心甘情願將秘術交還,其中很可能有所保留。如今他已脫了肉身離開囚牢,恐怕天下之大,更難尋找其蹤跡。”

「以祭司的意思?」鳳南天嘴角帶些淺淺痕跡笑紋,他沒有看白衣祭司,似乎問得並不經心。

「以奴才的意思,陛下可以考慮和西淩的甯王合作,他的暗衛舉世無雙,不僅可助我南皓尋找義淨的下落,也可助我南皓尋找重生秘術。」白衣祭司抬首望天,望著天上的星盤,沉呤片刻後,臉上呈詭異一笑,謹聲,「陛下,奴才今夜觀星相,紫微星已移位!說明甯王已有篡位之心,只是西淩帝王蘭禦謖的氣數未盡,不如陛下助那甯王一臂之力,讓他早日登上大統。」白衣祭司眸中精光一閃,一字一句聲線中帶著無比的興奮,「二龍奪珠,西淩必將社稷動盪!”

鳳南天緩緩低下首,朝著白衣祭司邪魅一笑,「祭司大人高見,此乃一石二鳥之計。只待西淩這局勢越來越複雜之時,祭司可靜觀其變,義淨既然深陷泥潭就不可能全身而退,祭司只需要在關健時深擊其要害,一舉命中便可。”

「陛下高見,但凡人,總是有弱點,到時不怕那義淨不現身!」兩本秘術失蹤,是他們元老院最大的可恥,這些年,他們一直是懷疑苗人,畢竟西淩研習禁術的人不多。

連著七日,在淮安湖上,這一艘最豪華的畫舫成為了准安百姓茶餘飯後最精彩的話題。

大家都紛傳著,從南皓國來了一個富有的世家公子,一擲千金,包下了淮安湖裡所有的當紅藝伶。

畫舫三層,七八個衣裳輕薄的年輕女子三三兩兩地簇在一起,說說笑笑,舫內四周的窗子關得緊緊還隔了厚重的竹簾,但因為房中放了幾盆冰塊,所以,這些女子沒有感到半絲的燥氣。

阮寶珍抱著雙膝旁蜷在屋子裡最暗的角落,她已經失蹤了幾日了,她的爹娘和未婚夫婿一定急壞了。可是,既便他們找到自已,又能如何,她雖尚是清白之身,但她的聲名已被玷污了。

想到這裡,她心裡象被掏空了般,麻麻痛痛地,她與周圍的女子沒有絲毫的分別,身上可以說除了私處外,其它地方幾近裸露,她被迫換上這件透明的薄紗時,她恨不得一頭撞死,可很快就被另外的少女攔住。

那少女告訴她,她們侍候的主子最忌晦氣,當時與她同行的一個少女因為想不開,撞牆死了,當時同寢房的全部不論是非全部被賜死。

也是因此,這裡的少女從不敢為難同伴,上演爭風吃醋的戲碼。

那少女滿含著譏諷斜睨著她的雙眸,冷冷地告訴她,「不要以為你長得漂亮就會有人憐惜你,你要死,出了這個門再死不遲,別連累我們!”

房中安靜了下人,眾人眼眸都略帶乞求,希望她能夠聽天由命。

「阮寶珍、莊露華、莊碧華今晚你們侍寢,請隨奴才來!」四個白衣的僕人推開門,赤著腳走進,看了一眼角落裡唯一剩下的未侍寢的少女。

這裡少女都是他們找來的,鳳南天對美人極挑剔,不僅要漂亮,而且必需是清白的仕家女兒。幸好被寵倖後,風南天也並不虧待她們,她們將會隨鳳南天回南皓國,封個美人,一生衣食無優。

所以,這裡的女子多數是他們用珍寶下聘正正當當地帶走。那些女子的父母一聽他們是來自神秘的南皓國,雖有些心裡不願女兒遠嫁南皓,但面對那一盒奇珍異寶,還是動了心。所以,此行中,他們一路招納了不少的女子,唯有那個叫阮寶珍的,是在游車河中,被鳳南天一眼相中,他們打聽後方知那女子是淮安郡首的嫡女,便差人去求聘,被拒後,他們便直接擄了人過來。

他們並不擔心此行太過招搖,鳳南天早就知道,他入西淩,甯王遲早會收到暗衛的消息,他又何必藏頭露尾,索性公然北上,大大方方地入京。

阮寶珍因為是擄來的,所以,第一天頑抗得曆害,那白及僕眾便沒有安排她馬上侍寢,特安排讓她多與這些女子相處兩日,磨光她千金小姐的傲氣後讓她侍寢,誰知鳳南天那日看中,不過半天又忘了,加上瞧此女的眼神似乎還沒有完全絕望,便將她倆安排到今夜。

因為過了明天,他們要開始動身去西淩,這些個被寵倖過的女子除特別些的會被留下來隨行,多數的會被帶回南皓國的後宮之中。

阮寶珍知道肯定會輪到自已,但一聽到自已的名字被冷漠地點了出來,她的心臟還是如沐冰水般抽搐,胸口更是壓沉沉地張不開肺似的難以呼吸,她一路的示弱、裝病、不言不語儘量讓人勿略自已的存在,等待著父親的營救,可最終還是避不開這種尷尬的境地,她知道出了這個門,她是活不成了,她不能讓家人和未婚夫婿因她而蒙羞。

莊露華和莊碧華兩姐妹緊緊相互攙著站起身,姐妹兩不無擔憂,但這幾日她從那些少女低低啐啐地聲音裡,似乎聽到,她們要侍候的是個身份顯赫的男子。

房中一個黃衣薄紗少女了然地看了一眼阮寶珍,臉上含了溫和的笑意,興舉止親膩地上前扶了她起來,笑道,「原來你就是阮寶珍呀,我叫鄭玉婉,我的堂兄是鄭則暢!」鄭玉婉一直覺得阮寶珍面善,只是一時想不起來,這時聽白衣侍僕喊了她的名字後,猛然想起自已未過門的堂嫂就是淮安郡守的寶貝嫡女阮寶珍!

鄭玉婉發現阮寶珍的手冰涼泌濕,顫顫發抖,便挨近她的耳畔悄聲道,「別害怕,是好事呢。你的模樣最出挑,說不定,將來還能做皇后!」她見阮寶珍對她的話似乎沒有聽明白,莞爾一笑道,「別急,去了就知道,上頭會說規距的,聽了後,你就覺得自已是幸運者了,一會侍候時,你只需記得......」

鄭玉婉見過阮寶珍,印象中她是個極溫順,她知道自已既將離鄉背景,此時知道多了一個熟悉的人,所以心中自然歡喜,免不了熱情地向她介紹著,誰知與阮寶珍眼神相觸時,阮寶珍那雙已經掩飾的防備和憤怒逼視令她的眼神迅速一縮,餘下的話繞在咽處盤了一圈便被吞下了腹。只能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將她送到門口,又朝她寬慰地擠了擠眼睛,「去吧!”

三個人被白衣僕人帶到畫舫二層的一間寬敞的浴房中,裡面已經站著兩排白衣的嬤嬤。

其中一個指了指前方的一個地方,淡淡道,「站好了,先聽聽我說些規距。知道了規距,要是能被留下來侍候就是你們的福份,要是留不下來,那只有抬著出去!”

嬤嬤冷冷地告訴她們,她們是西淩的幸運者,因為,這一次要臨幸她們的是南皓國君,要是她們懂得邀寵,將會被送回南皓國後宮,曾經也有象她們這種來歷的一個東越少女,受了整整七年的寵,如今是南皓國的貴妃。

如果不願被寵倖,這裡就有一杯鳩毒,可以自行飲下,死後會被抬出畫舫直接焚化。

話剛說完,一個嬤嬤就端了三杯的鳩毒站在她們的面前,臉上無一絲的感情,「想死的,就痛快些!」這些年,或許未進浴房的有撞過牆,聽說是國君身份後自願服毒的,從不曾有過,這對她們來說不過是個震懾的手段,讓她們乖乖地服侍君王。

「聽明白的,就把身上衣裳脫了,自行入浴池,讓教習嬤嬤一邊幫你們沐浴,一邊教你們房中馭術。”

阮寶珍一心求死,但真正看到擺在自已面前的鳩毒時,渾身抖得如同篩糠一般,竟是沒有勇氣去接過。

但接下來的方式,阮寶珍和莊氏姐妹完全沒有預料到,這個所謂的沐浴,幾乎是稱得上褪去了她們身上的一層皮。

全身的體毛除了頭髮外,悉數被除去,先是用藥水清洗後,讓毛曩軟化,接著用一根細線一點一點地撥光,四肢還能忍受,私處的那毛髮被撥完時,真的疼得讓她們又羞又委屈,直疼得眼淚狂飆。

她們被帶畫舫中一間寬大寢房,看到一個碧眼男子一席白色的寬袍半靠在沉香案前,他托著腮半闔著眼似乎在輕輕感受著那香爐中梟梟升起的輕煙。

莊氏姐妹心中所有的委屈和壓抑頓時無影無蹤,她們已過及笄,嫁人是遲早,在她們少女夢幻中,就算是臆想,也想不到有一天會嫁給如此天人般的男子,而且,對方是一個君王。

「露華叩見陛下!”

「碧華叩見陛下!」兩姐妹驚喜地雙雙下跪,照著教習嬤嬤所授地給鳳南天請安,並很快地脫了衣裳,忍著羞意半挪半走地來到君王身側。

鳳南天看著這一對花骨朵般鮮豔的雙胞胎兩姐妹,摟了其中一個纖腰,輕聲問,「多大了?」他底下的人找來的,都不會超過十六。

果然,姐姐先笑,「回陛下話,臣妾和妹妹上個月剛及笄,十五歲了!」少女的嗓香甜美如絲,滑過他的心田。

「十五!」鳳南天碧眸彎變,毫不吝嗇地對少女展開完美的笑容,伸出手揉了一把莊露華的酥胸,輕喃,「發育不錯!”

阮寶珍秀睫像密簾般遮垂下來藏盡情緒,她像是微微出神一般,很靜很靜地盯向地面,仿佛周遭全化成一團空氣,她學不來那兩姐妹很快地適應了眼前的一切,她手無足措地站著,幸好那鳳南天竟也當她是空氣,與那兩姐妹一旁縱聲地玩樂,說著令她無地自容的話語,很快,耳畔傳來了令她全身燥熱的呻呤之聲......

她馬上閉上雙眼,拼了命掩住雙耳,但那肢體的拍打聲,那女子羞澀的嬌喘之聲,與男人肆無忌憚地淫靡之聲,還是鑽入她的耳膜,足足肆虐了她一個時辰多,她感到她的腿都要軟了下來,她死死地咬著唇,讓自已無聲無息地,象不存在一般。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房間變得安靜了下來,她突然感到一陣的恐慌,便大著膽緩緩抬起頭細細地眯開雙眼看看情況,她甚至不知道那兩姐妹什麼時候退了下去,此時,房中唯有鳳南天半臥在床榻上,一樽香爐不知何時被擱在了他的枕榻旁邊,他閉著雙眸,一手輕輕柔柔地撫著前額,讓那嫋嫋的香帶著甜膩香味沁入他的心脾,只覺得四肢百駭都變得順暢。

驀地,鳳南天象是知道她在偷偷打量他一樣,睜開了碧眸,暫態捕捉住了兩縷帶著驚惶的眼眸,他對她的無禮,並不生惱意,反倒帶著幾分縱容地看著她,許久後,突然起身下榻,薄衿從他的胯間滑下,男子的強壯毫無預兆地鑽入她的眼睛,嚇得她驚叫一聲,躬起身子掩住了臉。

鳳南天輕輕地笑起來,修長的手輕輕搭上了她裸露的肩膀,他瞧著少女豐潤的身子,透明的薄紗把一身的雪肌襯得蒙朧如玉。

他唇角帶著滿意的弧度,握住她肩部的手似乎有意無意地婆娑著,掌心裡帶著男子性後微微的濕熱一圈一圈地泌進她的毛孔之中,他看著她瑟瑟如小獸般的模樣,起了幾分獵奇之心,碧眸裡帶了促狹,「方才,教習嬤嬤沒教你怎麼做!”

感受到眼前男人似乎沒有任何戾氣,聲音柔軟又好聽,與嬤嬤口中說的並不相同,可阮寶珍依然不敢輕易抬眸,偷偷地咽了一下口水,極力用鎮定的聲音,「奴婢回......回陛下......」她還是略顯慌張,想跪下磕頭,耐何他的手看似輕輕柔柔地搭在她的肩上,卻讓她的身體動彈不得,只好哽咽著抽蓄,「寶......寶珍,不敢......」

鳳南天象是撫琴般手指劃過她修長優美的如天鵝般的曲頸,指腹在她半露的鎖骨打了一圈後,收在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俯了聲在她的耳側輕輕含住她的耳珠,含糊不清地低語,「你那日彈的曲子很不錯,去彈一首琴給朕聽聽!”

語未盡,風南天已半臥在榻上,阮寶珍這才偷偷松了一口氣,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這時才注意到,在床榻的對面角落中擺著一把古琴,她一看,眸中就現在驚異,這可是失傳已久的春雷琴。她自小習琴,父親為她找遍天下名師傳授,而她又肯下苦功去學,不僅琴藝術頗有造詣,連對古琴也有一定在鑒賞能力。

像是遇百年知音般,阮寶珍心中對鳳南天的恐懼此時已失了大半,她提著薄薄的紗裙走到古琴前坐下,微微抬首,看到鳳南天已半靠在榻間,腰間下已披了薄衿,心下一松,朝著他盈盈一笑,便十指輕挑撥動七弦琴發出陣陣輕顫的靡音,低低地繚繞在幽暗寂靜的舫閣中,美目低垂,心無旁篤地開始彈著。

無意抬首間,只見夜明珠光下,闔了碧眼的鳳南天如一尊平靜了千百年般的臥佛一般,周身彌散詳和之氣,讓人忍不住心生傾慕膜拜之情。

她心想,難怪那些少女侍寢後就完全變了一個樣,莫說他是一個帝王,就是一個布衣平民,僅憑容貌便能動搖人心。

「別分心,彈錯音符......」鳳南天依然闔著雙眸,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琴音結束時,他朝她揚手示意,她雖然沒有象教習嬤嬤所授般褪盡薄紗,但終於狠下心朝她一步一步地走去。

男子精壯的身體覆著她,他似乎象世間最溫柔的情人般安撫著不安的少女,男子聲線低呤婉轉,纏綿如愛人般體恤,掌心帶著溫厚的力量引領著身下的少女慢慢進入狀態——

在少女的身子被他攻破的那一瞬,她倒吸一口冷氣,本能的抱在他身後的十指一縮,卻發現,男子的身體倏然離開了她。

阮寶珍本能的睜開雙眼,卻看到一雙碧眸如傾天的海淵,如來自地獄般冷冽無情地俯視著她。

她全身一僵,茫然無措時,驀然想起教習嬤嬤所授:不得傷陛下體膚,哪怕是頭髮一根。

她想,她方才抓了他的後背,雖然她的指甲已被修得光禿禿,但這樣的力道,她不知道,是否會劃破他的皮膚。

她眸光帶著脆弱之色伏于他的身下,悄然地閉上雙眸,再不敢發出一絲兒的吸氣聲響,此時,靜宓無聲,空氣中透著層層緊繃。

她更不敢看他那雙的深如無底海淵,她象駝鳥一般蜷著,等時光靜靜地流逝,她以為終於從惡運中逃脫時,一股淩曆之氣將她托起,風捲殘雲般地掃著她的身軀,直向窗外落去。

尖刺銳利驚叫劃破繁華的夜空。

原本該是要聽到的落水聲,並未如期而至,鳳南天聽到自已的船艙外一聲巨物落地的響聲,伴隨著船身的微微震晃,讓他微微一挑眉,披了床榻邊的白袍,步出了艙外。

阮寶珍被扔回了他的船上一層的甲板上,因疼痛而扭曲的*的玉體蜷縮成團,她象一隻剛打撈缺了水的魚,翻在白白的肚腹在船板上淹淹一息抽畜掙扎著。

岸邊,漸漸圍上來了一群的人,有遊客亦有岸邊的商戶,眾人不知情況,只是指著船板上,那具少女雪白的玉體頻頻議論。以為這又是這幾日來上演的活春宮的另一種方式。

鳳南天眸光只是淡淡掃了一眼阮寶珍,便抬首注目自已的畫舫邊,並行著另一艘畫舫。舫上除了船首和船尾各兩個船舵手外,四周的竹簾把整個舟舫遮得密不透風。

鳳南天放下竹簾,唇邊淡淡一笑,雖看不到那舫中的一切,但他知道,能夠毫不露出行藏的出現在他的四周的,也只有蘭禦謖及他的龍衛。

想不到蘭禦謖竟走了這條繁榮商道,與他竟是不謀而合。

這條路,四通八達,有水路、官道、南北商戶往來最多。而淮安湖的畫舫是南北歌妓、伶人賣藝之所,倒讓人不易猜測到一國的帝王會在這紅銷帳暖中落腳,尤其,他的身邊帶著甯常安。

畫舫上,甯常安正經歷在世間無法言喻的痛苦,腹下的疼痛不僅僅要撕裂她的身體,而下體流出來的血塊都是落胎的症狀。

可傾城知道這不是甯常安懷有身孕,很可能是遠在京城的申柔佳體內的珠胎遺落,兩人同生同死,同感同受,所以甯常安才會有這樣的症狀。

傾城冷靜地清理著甯常安腹下流出來的血塊和濃血,巫師依然用蠱王試圖讓甯常安體內的母蠱平靜下來。

或許是這種方式用多了,甯常安體內的母蠱對蠱王的畏懼之心越來越小,所以,反復讓蠱王在甯常安小腹上游行幾圈後,依然沒有多大見效。

那種疼痛活活把人痛昏,又活活把一個昏迷的人痛醒,甯常安早已神智模糊,她的嘴無意思地張著,已經無力呼痛,只是含糊不清的喘著氣,眸光渙散著。

蘭禦謖象個妻子待產的丈夫一樣在寢房內來回地走著,到了此時,他才不得不羨慕沈越山,因為在甯常安感到身體異常時,就偷偷地給沈越山下了安神藥,讓他昏睡了過去。

而他,卻在這裡熬著等著她的疼痛過去。

沈逸辰半靠在窗邊,眼底一片湛清,無聲地透過竹簾的縫隙看著河道外的湖光,因為甯常安的身體受制于蠱蟲,唯有苗疆的巫師能緩解甯常安蠱蟲發作時的疼痛,逼得他和父親不得不隨蘭禦謖一同回京。

這兩日,幾人同行,在官道上還好,幾輛馬車較著一定的距離趕路,可到夜間住宿時,難免抬頭不見低頭見,空氣中那樣異樣的氣息時不時地讓所有的人都感到壓抑和沉悶。

他不知道應該同情自已的父親還是同情眼前的這個帝王,甚至不知道是佩服父親沈越山看到蘭禦謖時依然能從容淡定地行君臣之禮,還是要佩服蘭禦謖可以容忍下一切,淡淡地回一聲平身。

於他,卻如難以吞咽的魚骨,他為父母感到悲哀,也為自已和染兒所受的無妄之災感到可笑!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1 03:46 PM

一百五十五 午夜驚變

簾子再一次被掀開時,蘭禦謖和沈逸辰同時疾步攔到了傾城的面前。看到傾城手裡端的滿滿一盆的血水,蘭禦謖鳳眸毫無焦聚眸漸漸蒙上一層死水般的色澤,只覺得全身虛脫,心臟猶如被劃過一把利刃,再看到傾城眸中充血時,他一時連問一聲的勇氣也沒有。

沈逸辰看到這滿滿一盆血水,極力穩住情緒,接過傾城手中的木盆,壓低聲線​​問,「傾姨,我娘親她......」

傾城緊緊地咬住自已的唇,不敢發出半絲的聲音,但抽泣之聲還是再也禁不住地溢了出來,她自已深受蠱蟲之苦,知道天下之痛莫過於蠱蟲發作,那種內臟被撕裂的感覺當真是讓人連活下去的勇氣也沒有。

這幾日,她一直在想,如果當年不是因為她助紂為虐,無形中造下這樣的冤孽,讓這麼多人永無休止地受著秦之遙的擺佈。也許,蘭禦謖和甯常安全成為世間最幸福的一對夫妻。

而沈越山也會有數於自已的緣份,不必十幾年被半囚於皇宮中,最後落得半身的疾病。

午夜夢回時,她一直在拷問自已,當年她和秦之遙還有甯常安一起成長,為什麼,她在明知甯常安與蘭禦謖相愛的情況下,還會去助秦之遙破壞他們二人的感情。

難道,她和秦之遙的姐妹情真的好到讓她連做人基本的操守都放棄麼?

到如今,她才知,當年的她與秦之遙形同姐妹,兩人故意冷落甯常安,不是因為甯常安不好,而是甯常安太完美,美到連她都感到妒忌,所以她和秦之遙一樣,不願去親近她,兩人故意結成盟,孤立甯常安。

所以,當年她看到蘭禦謖和甯常安幸福時,女子的妒忌天性讓她想藉著對秦之遙的同情,小小打擊一下甯常安。那一夜,她故意纏住甯常安,讓秦之遙有時間纏住蘭禦謖時,她無法隱瞞她自已心內的卑劣的想未能,她在心裡暗中取笑,既使甯常安一生被蒙在鼓裡,但甯常安的生命中終於有了污點,她從此後,再也不必羨慕她,羨慕她的美麗,羨慕她醫術的天賦,羨慕她讓一個男人如此地寵愛著。

她甚至報著一股惡意的想法,幻想著有一天,甯常安知道自已的愛人與她的姐妹在一起時,她很想看看甯常安會如何的哭泣。

她萬沒料到,後來,局勢完全脫離了她的想像,是她親手釀造了一個魔鬼,從此後,將所有人的命運齒輪打亂。

「你倒說一說她......如何了?」蘭禦謖見傾城神思晃動,光流淚不語,心中暫態變得狂燥不安,他對傾城的憎恨絲毫不遜於對秦之遙的厭惡,但是那些年,他為了護住蘭錦,擔心秦之遙對年幼蘭錦下毒手,那十多年來,他不得不讓她活著留在宮中,畢竟論毒術,秦之遙不是傾城的對手。

傾城用袖襟抹去臉上的淚,低聲道,「血已經止住了,阿甯的身體應不會有大礙,只是巫師的蠱王已抑制不了阿甯體內的蠱蟲,所以,她......」

沈逸辰知道餘下的話是什麼,他安靜地走到寢房外,將一盆血水交給一個女衛,很快地返身,直接掀起簾子走了進去。

巫師聽到身後有動靜,轉身看到是沈逸辰,便從甯常安的腹上拿起蠱王,小心翼翼地放進盒中,方道,「這一次也只能是稍稍緩解!”

沈逸辰沒有接話,他輕輕坐到甯常安的身邊,將疼得淹淹一息,甚至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的甯常安輕輕抱進懷中。甯常安的身體象浸在水中一般,衣襟被汗水濕透甚至能擰出水來。

許久後,他感到甯常安的身體開始僵硬。

「娘,不怕,您有爹還有孩兒還有阿染陪著你,你一定會好的!」沈逸辰啞著聲輕輕安慰著,他一下一下地拍著甯常安的顫抖的身體,試圖給他的娘親一絲力量。

「沈大哥,我剛才好像聽見染兒哭的聲音了,你是不是也聽到了?她一定是餓了,我該起來去給她餵奶了。」她突然動了動,伸出手在空中摸索著。沈逸辰捉住她的手,溫暖著甯常安冷如屍骨的手,「妹妹不餓,剛她吃完還打飽嗝,一定是尿了,您別動,我去給妹妹換尿布!”

沈逸辰聽到簾外傳來了傾城壓抑的哭聲——

「沈大哥,蘭禦謖是不會......給我和染兒解藥了,我死......後,你可別把我......和染兒分開,她一定會怕寂寞也......會怕黑。我要和染兒在一起......你也不可以把......我和染兒燒成灰,我要看染兒大長的,她長大以後,一定很漂亮......我要帶染兒去天刑山,對,我要死在那,那很美,很美......」她的手顫得曆害,嘴角卻露出微微的一笑,那笑像是死亡前的道別,帶著無可名狀的釋然和解脫,「答應我,別來找我,好..... .好地把我們的辰兒帶大......」

「娘親,你一定會好的,這麼多年你都熬過來,現在你一定要支援住,到了京城,一切就好了!」沈逸辰微微喘了口氣,抑住胸口的翻滾,「要不然.. ....阿染一定很傷心,還有孩兒也會很難受!」他知道甯常安被疼痛折磨得已神智不清,把他認成了沈越山。

「沈大哥,他來了......他來找我了!」突然,甯常安不知哪裡生出一股蠻力,掙扎著從沈逸辰的懷中坐起,她的眼睛並非循著一個方向,而是驚惶失措地看著四周,「沈大哥,他......他又要來逼我了......」她用盡全身力量地搖首,緊緊糾著沈逸辰的衣裳,語聲中交錯著慌亂、茫然、恐懼,「沈大哥,快快快......把燈吹滅了,我們藏起來,還有染兒,把染兒抱過來,我們躲起來. .....」她的思緒極度混亂,兩只抓住了沈逸辰的衣襟連聲乞求著快點、快一點!

沈逸辰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只能極力拍著甯常安的後背安撫著,他拼命搖著頭,壓抑著......

傾城蜷縮在簾外的牆角,一絲暗紅血延著她掛在她的嘴角,她雙臂無力地抱著自已,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流著。因為這兩日,她的情緒波動極大,蠱蟲的發作頻率已明顯加強。

巫師說她體內的蠱並不難除去,但她不願,她想她沒有資格活得好,只有陪著甯常安一起去疼,她的心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蘭禦謖雙拳痙攣近乎神經質地緊握著,心如刀絞地看著神魂不聚的甯常安,她的聲音明明很輕,卻是像要震碎他的心臟,幾乎將他活活疼死。

這麼多年,她在他的面前從不肯低頭,他有時真恨極了她那種冷到骨子裡的那種淡漠,如今方知,這些年,他在她的心中,是與惡魔同行,將她活活壓他的陰影之下。

是他自已用錯誤的方式,將彼時那個美好的少女變成一件千瘡百孔,不斷被撕碎又縫補起來的破布娃娃,是他自已將她與他的過往一點一點回憶全然耗盡!

他已經無力再去怨天了,他只是心疼......心疼!他此生拼了命去愛的女子,卻就這樣一次次被自已摔個粉碎,踩在腳底。

他緩緩轉身,揭開珠簾,退了出去。

蘭禦謖回到自已的寢房中,輕輕拉起竹簾,一動不動地坐著,神情木然地看著窗外的夜色。

此時,歌女們亦帶著遊客進入了夢鄉。淮安湖是如此寂寞寧靜,水面無風無波,夜景出奇地靜,偶爾身邊有畫舫經過時,帶來了船體一波一波的輕輕晃動。

突然,似乎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的長嘯,一聲比一聲急切,一聲比一聲近,除了舫上的幾個當值龍衛外,暗佈在淮安湖四周的龍衛亦悉數驚動。夜幕下,一群黑衣人如鬼魅地朝那個絳紅的身影襲去,但那個身影太快,加上,昨夜畫舫靠在了湖的中央,一時之間,龍衛很難劫下那個絳衣人,很快,那人就登上了畫舫。

負責畫舫內安全的龍衛除蘭禦謖身邊的兩個貼身龍衛外,其它當值的四個都朝著船艙外奔去,準備一探究竟,尚未走幾步,就傳來一聲巨響,打碎了夜幕的寧靜,似乎有人用狠力擊碎了他們封閉的艙門。

艙內的龍衛暫態全部沖向艙門,眾人看到是瑞王蘭錦,臉色一緩,正欲躬身行禮,蘭錦已壓低聲線疾聲,「船上有炸藥,父皇在哪,快帶本王去找——」蘭錦一路示警,就是讓畫舫上的龍衛提高警惕,但他一時不敢直接示警說船上有炸藥,擔心那趙家的死衛馬上引爆,屆時連躲開的時間也沒有。

蘭禦謖倉促離京前曾到瑞王府探望生病的他,他們父子一番平常的家常之話後,蘭禦謖將龍訣玉交到了他的手上,並囑咐他去江南振災,可同時,蘭禦謖在蘭錦的手心上偷偷寫了四個字「趙家龍衛」

僅僅是這四個字,但父子間多年產生的默契,蘭錦卻明白蘭禦謖真正想要向他傳達的意思。

蘭禦謖是提醒他提防趙家的龍衛,希望他遠離朝庭是非,暫避江南。

可他不願意讓他的父皇辛辛苦苦治下的江山被趙家圍堵,更不願看到蘭禦謖被趙家的人所劫殺。

他明裡帶著文繡去江南,連文志斌都被他蒙在鼓裡,以為瑞王大張旗鼓去江南振災,放心地將自已寶貝孫女交到了蘭錦的手中。

而事實上,他與蘭亭在蘭禦謖離開當日就暗中達成協議,一起清除趙家,他從蘭亭的手上借了一支暗衛,他在蘭禦謖從天行山回來的途中,他一直暗自隨行,途中趙家所設的伏擊趙家死衛皆被他一一清除乾淨。

可萬沒料到,在蘭​​禦謖親選的三百名最信任的龍衛中,也有一個趙家的死衛,見行程已愈加靠近京城,但趙家的死衛卻遲遲沒有動靜,知道事情不妙,所以,趁甯常安蠱蟲發作時,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甯常安的身上,他在畫舫中悄悄布上了火藥。

蘭錦是收到蘭亭暗衛的消息,有一馬車的硝石偷偷地運往了淮安城,因為硝石是西淩的禁品,沒有官府的批復,民間的百姓是不能私自擁有。所以,能夠暗中購到一馬車的,西淩境內沒有幾個人有這能力。蘭亭的暗衛懷疑是趙家。

很可能目標就在蘭禦謖的身上。

原本,蘭錦是預料炸藥很可能是設伏在蘭禦謖一行人的路途之中,但蘭亭暗衛很快就再次傳來消息,他們打探到這一批的硝石混到了一批水和青菜、肉食中被帶進了一艘畫舫裡。

蘭錦聽到消息,已顧不得暴露了自已的行藏,馬上​​沖往畫舫,一路用長嘯示警,命眾人離開。

蘭禦謖剛剛平靜下來的聲音,被一陣陣疾亂的腳步聲打亂,他輕輕放下竹簾,幾乎是同時,艙外傳來一聲焦急之音,「船上有炸藥,父皇,快離開——」

趙家的死衛趁眾人的注意力放在甯常安身上時,先把換班休息的龍衛全部用迷藥藥昏,而後整半宿都在船艙各處暗中布下炸藥,因為這種硝石的火力不夠,所以他儘量能在引爆時,讓佈在各處的炸藥同時爆炸。聽到警嘯時,他一時分不清是何義,如果是趙家的殺手齊集,那他根本就沒必要引暴船艙裡的炸藥,以免沒炸死蘭禦謖,反而暴露自已。只是他沒想到蘭錦突然前來,他只能迅速先引燃手中的引線,先把埋好的炸藥引爆。

他死死地看著被引燃地火舌,等待著,火引將這艘畫舫中的人一起帶到地獄之門。他沒有選擇,他的家人的命握在趙家的手中,除了聽命於趙家,他只好選擇了對帝王,還有隔壁房中那十幾個被他藥倒的兄弟——以死相殉!

蘭禦謖霍然起身,驀然從黯然心緒中激醒過來,這是蘭錦示警的聲音,他沖出寢房之門,幾乎是近本能地跑向甯常安的寢房,沈逸辰亦聽到警告,馬上吩咐一個龍衛帶傾城離開,他抱著甯常安從寢房中沖出來,在狹窄的通道時,與蘭禦謖相遇,沈逸​​辰想也不想就將甯常安往蘭禦謖懷中一塞,急速扔下一句,「照顧好我娘親!」語未盡,他已跑向沈越山的艙房。

蘭禦謖抱著甯常安往樓梯口跑去,剛跑下幾個臺階,耳邊突然聽到一聲巨響,船體很快地劇烈搖晃起來。蘭禦謖一時不備,身形踉蹌地往邊上的樓道的扶梯傾去,因為他抱著​​甯常安,無法用手撐著樓梯的扶手讓自已站穩,而畫舫上的扶手的高度不到人的腰際,這一瞬的頭重腳輕,蘭禦謖連人帶著甯常安掉了下去。

而護在蘭禦謖身邊的龍衛也一時也沒站穩腳,伸出手欲拉住蘭禦謖時,已慢了一步,兩人眼睜睜地就看著蘭禦謖一頭栽到下一層。

而一層的艙底早已被炸成一個破洞,蘭禦謖落下時,蘭錦適巧半邊的身子被困在木櫃和壁艙之間,方才爆炸時,他與兩個龍衛正欲往樓上沖,而這一層的底板炸成一個洞,在他身旁守護著的兩個龍衛當場被炸飛,他猛提了一口氣從半空中躍出,跳了上來,船傾斜時,一旁的木櫃滑了過來,他當時腳都未站定,便被木櫃推著前行,最終他被夾在了木櫃和船壁中間。若是平時,他要移開這個木櫃並不難,可是,剛好一處斷開的地方刺進了他的鎖骨之中,幾乎將他整個人釘在了那艙壁上。

蘭錦眼看蘭禦謖就要掉進那被炸開的艙底,他眼暴欲裂,明明,如果蘭禦謖肯鬆開懷中的甯常安,以他的輕功,足以自保。可因為艙底是爆炸口,下面已被炸成殘成一片狼籍,蘭禦謖擔心甯常安落下去時,很可能會被斷板,或是尖銳的木碎所傷,所以,他用身體護著她。

蘭錦連張口的阻止的時間也沒有,急中生智,沒有受傷的一隻手,一把抓住身旁竹簾上的長繩,傾盡全身的力量甩出,縛住了蘭禦謖的腳。

就是在短短的延緩蘭禦謖下墜的一瞬間,兩名龍衛已傾身而上,合力將蘭禦謖和甯常安拉了上來。

蘭禦謖剛站穩身體,便一眼就看到蘭錦被困,他肝膽俱裂地看到蘭錦的衣襟處全是鮮血,面如死灰,一動不動地站著,腦袋卻無力地垂到了一邊,他胸口暫態感到一股摧拉枯朽的擰力,疼痛一瞬間竄起,心臟如瞬間凍住又迅速碎開。那樣抵徹肺腑的劇痛,凝成巨大的力量,無可抑制地沖向喉舌,迫使他張口,連連噴出幾口血,嘶喊,「錦兒......錦兒.... ..」

龍衛上前拉開衣櫃,看到一根足有三指寬的木板插入蘭錦的身體時,遲疑了一下,一時不知撥出還是不應該撥。

甯常安經過幾次震晃,從昏迷中清醒了過來,昏昏沉沉間,看到龍衛的手伸向蘭錦的鎖骨時,醫者的本能,一看到那傷,喉嚨裡發出一聲沙啞的嘶叫,「不能......撥......」急劇的喘息,讓腹下的疼痛更劇,恍若車輪碾過般又讓她昏死了過去。

「皇上,請皇上恕離,船艙已經進水了,船很快就會沉!屬下會安全帶瑞王離開!」龍衛暫態知道,這個傷如果處理不好,很容易會造成蘭錦從此武功皆廢。

「一起......走!」蘭禦謖看到蘭錦被死死釘在那處,心跳如雷,耳朵處轟鳴不絕,像是有人拿著大鼓對著他的耳朵猛擊著,他一動也沒有動,他心裡知道這裡的隱患不僅僅是進水,很可能還有接下來的爆炸,但他不能把蘭錦留在這,如果連這孩子也失去,他真不知道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可留戀。

蘭錦剛才甩出繩子又廢力支援住蘭禦謖和甯常安兩個人的體重時,早就牽動了鎖骨上的傷,待看到龍衛將父皇拉上來時,一時身體不支,就昏了過去。

龍衛不敢分毫的遲疑,迅速地連人帶著那塊板將蘭錦抱起,四周的門和窗早已被炸得變形,身邊的龍衛很快用內力擊穿面前的牆體,破出一個洞,各自護著帝王和蘭錦飛出艙外。

蘭禦謖隨著暗衛騰身離開船艙時,看到四下並沒有畫舫,他反應極快,馬上意識到龍衛的武功再強,也無法帶著三個人同時飛離出湖中央。

「你們兩個護住瑞王,不得讓他沾半絲的水氣!」他一手抱住甯常安,一手猛力推開龍衛的手。

龍衛沒有任何猶豫就放下帝王,提了一口氣,躍到前方的一具屍體上,預備接過另一個龍衛手中的蘭錦,在危難時,他們對危險的判斷極為準確,四周的敵情已解,如果不想讓瑞王沾到湖水,唯有倆人合力用輕功接力將瑞王帶離湖中央,尚有可能不落水。

這一刻,蘭禦謖與甯常安同時落水。

幸好在這盛夏之中,落水並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蘭禦謖識水性,他托著甯常安的腰,拼命朝著岸邊游去。

他怕她被水嗆住而窒息,時不是地與她唇齒相依,給她一點一點地踱氣,溫暖的水包圍著他與她的身體,那一瞬,他突然感到歲月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彼時她偷偷離開江南醫廬,他追上她時,她與蘭錦同時落水,那時候,他想救她,她卻死命地想遊開。

而此時,她卻如此安靜地由著他抱著,親吻著,儘管他知道她沒有將他推開,僅僅是因為她尚處於昏迷不醒之中。

岸上沖過來的龍衛亦很快地找到了蘭禦謖,幾個合力,將帝王帶離水面,上了一艘朝他們開過來的畫舫。

蘭禦謖知道落水的那一剎那,甯常安肯定吸進了不少的水,便將她俯躺在自已的大腿上,且膝蓋頂住她的肚子,逼著她把腹中的水吐出來。

甯常安極難受地呻吟一聲,被蘭禦謖用力拍了一下後背後,終於張開口,「哇」地一聲,開始嘔吐。

他擔心甯常安身體剛剛受損,經不住湖水的濕氣,抱了她就進了艙房,看到床榻上有著薄衿,忙喝退龍衛,顧不得事後甯常安是否惱她,幾下就脫了她的衣裙,拉過薄衿將她緊緊褒住。

甯常安感到她的身體不停地被人翻動,她的神智也慢慢清醒,也不知是不是喝了太多的水,腹痛竟然好了。她睜開眼時,看到自已正平躺在床榻上,蘭禦謖一身濕漉漉地就坐在她的床榻邊,看到她睜開眼時,他的臉上有明顯的鬆動神色。

她抖動著長長的睫毛,感受到身邊蘭禦謖又是擔心想問她好不好,卻又小心翼翼的不懂如何開口詢問的那般憋屈的確模樣,心下生起一股難言的情緒,她竭力去忘記那湧起的一幕幕酸楚的往事,極力用著平靜地語氣問他,「他們呢,他們呢......。咳咳咳......」

蘭禦謖怔了一怔,顯然沒反應過來甯常安竟肯主動跟他說話,他知道她心裡關心所在,他看著她絲毫沒有抵觸他的那種表情,也不知道是開心還是欣慰,他笑得有些呆板僵硬,「我......我......」驀然想起,他也不知道答案,便抬首看向門口,冷聲問,「沈大人和沈逸辰如何了? ”

護在船艙外的龍衛馬上回答,「皇上,沈大人和沈公子已經平安上了岸。請皇上放寬心!”

「他......咳咳咳......」甯常安想起方才蘭錦毫無生機的臉,不詳的預感暫態傳入心裡,化作一團浸了水的海綿,堵住心口,氣息又開始更加紊亂,漲得整張臉都成青白,她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卻一時咳得喘不過氣來,無法開口。

蘭禦謖心裡一暖,眸中閃過一絲亮光,馬上問,「瑞王如何了?”

「回皇上,瑞王傷重,方才有一艘畫舫,說他們那有大夫,所以,龍衛把瑞王帶到那裡!」龍衛指了一下不遠處的一艘四層高的畫舫,輕聲道,「屬下這幾日觀察過,這畫舫沒什麼問題,是東皓國的人,只是在這獵豔,沒異常之處!”



一百五十六 靈魂互換

「護在瑞王身邊的現在是什麼人?」蘭禦謖瞳孔倏的射出一道寒澈的眸芒,他幾步至窗邊,犀利的眼風迅速射向龍衛。

「回皇上,是岐暗大人!」龍衛忙回話。

蘭禦謖輕噓一口氣,岐暗是他的親信,有岐暗護著,不會再出什麼差錯。

東皓國位於西淩的南部,與西淩的東南部的苗疆接壤。在苗疆與東皓國之間有一坐海撥奇高,而且常年冰雪覆蓋的山脈,所以,東皓國的百姓與西淩極少往來。

但這三十年來,也偶有幾個東皓國的貴族,穿東越而入西淩境內。東皓國的普通百姓與西淩的百姓外貌相差不多,但是,東皓國的貴族卻是清一色的碧眸,他們來到西淩,一路單純遊山玩水,並不結交西淩的權貴,他們尤其是喜歡聲色犬馬,遊戲歡場時一擲千金,這都給西淩的百姓留下了一定的印象。

幾十年來,東皓這個國度在很多西淩百姓的心中,就是代表著富庶、神秘和開化。

「這裡的動靜很快會淮安都統,吩咐他們在淮安湖外候著,沒有朕的口諭不許前來騷擾!」淮安都統是趙家一脈提撥起來的,在淮安他手上有駐兵十萬,他不得不防。

「屬下遵旨!”

蘭禦謖揚手示窗邊的龍衛退下,轉過身,淡淡一笑,眸中卻沒有什麼情緒,「朕已經吩咐人去弄幾身衣裳,待你換了後,朕先就帶你去看錦兒!沈大人和沈逸辰到時也會與你團聚。”

甯常安沉默地點點頭。

蘭禦謖知道她面對自已不自在,便站到窗邊看著外面的情況。

因為半夜突來的爆炸,已把這裡留宿的南北雅客驚醒,眾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個衣裳凌亂地從溫柔香帳中爬起死,衝到艙門外沒多久,眾個看到不遠處的湖中央有一艘三層高的畫舫,露出水面的半截船身火光沖天,接著,很快就傳來第二聲的爆炸,畫舫從中間部份被炸成兩截,船身已傾斜地往湖中沉去,雖然此時已夜半,但淮安湖有近百艘的畫舫,宮燈染紅了半邊天,所以,就算是隔著遠遠的距離,水面上漂浮的屍體依稀可見。

南北商客們不明到底是何原因,只覺接下來或許被炸開的很可能是自已所處的畫舫,個個驚叫著要離開,紛紛吵著讓畫舫馬上靠岸,欲離開這是非之地。

但湖的渡口只有三個,一時之間近百艘的大小畫舫沖向同一個目的,磨擦砬撞不斷,一時間,罵聲,怒斥聲連成一片。

「皇上!」艙外又傳來龍衛的聲音,「屬下找到巫師了,他......」龍衛吸了一口氣,「巫師和他的兩個徒弟已經當場被炸死!”

巫師離開甯常安寢房後,便回艙房休息,他的艙房是在一樓,與龍衛同一個層樓。

畫舫爆炸時,舫上當值的龍衛只有六個,這幾個龍衛除了貼身護住他的,其它幾個救了傾城、沈越山、和沈逸辰,還有兩個在蘭錦身邊的當場被炸死,其它沒有當值的,估計連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道,就這樣被炸得飛灰煙滅。

蘭禦謖聽到身後傳來壓抑的吸氣之聲,表情似乎出現了一道淡淡的裂痕,他沒有轉身,神色複雜地看著漸漸湮沒在湖水中的那一艘畫舫,思忖片刻,吩咐龍衛道,「立刻派五個龍衛日夜快馬,再去南疆找一個巫師,接到京城便可!”

他預料在這裡體整幾日,待蘭錦傷勢穩住,既可回京,他們一行人路上行程擱誤的事多,算腳程剛好與苗疆的法巫去京城差不多。

龍衛離去,蘭禦謖走到她的床榻邊,看著一臉木然的甯常安,微蹙著眉,抿緊的唇瓣,許久方道,「不必擔心,在苗疆有十個*巫!要除去你身上的蠱不難,你忍忍,別輕易放棄!”

畫舫四層,鳳南天此時半臥在一人長半人寬的大浴桶中,浴桶外身邊有四個白衣的女侍僕跪在他的身邊,幫著他清理著身體髮膚。

白衣祭司正向他詳細報告著淮安湖上所發生的一切,及方才接收到的一個重傷皇子的情況。

「陛下放心,奴才把他安排在艙底,雖然這西淩的皇子流了不少的血,但絕不會讓陛下聞到半絲的血污。」鳳南天百無禁忌,唯獨對血腥味異常厭惡。曾經他最寵愛的一個妃子因為承寵過程中,例事突來,被他直接從皇宮的最高臺扔下去,活活摔死。

鳳南天對蘭禦謖舫上的傷亡情況並不關心,對蘭錦重傷失血也沒什麼興趣,此時,他的嘴角挑著一抹濃重的意味,待白衣祭司說完後,方伸出一根手指朝著祭司勾了勾手。

白衣祭司依令上前一步。

鳳南天抬首看向天空那一顆或明或暗的星辰,嘴角閃過隱晦的笑,換上一副興味盎然模樣地瞧著身邊裸身的侍女,「祭司大人,朕還在琢磨要如何助甯王登基,如今老天倒送上來一個契機!”

「陛下,恕臣愚鈍,請陛下賜教!”

鳳南天輕輕一笑,闔上眼,往身後舒服一靠,凝神間,那白衣祭司似乎在聆聽著,最後深深一躬,「奴才遵旨!”

鳳南天緩緩睜開碧眸,天上的繁星似乎墜進了他的眼中,眸光閃耀!

其實他一點也不擔心他的畫舫會不會被蘭禦謖的龍衛所監探,在他眼中,無論是蘭禦謖的龍衛也好,還是甯王的暗衛也罷,他的領地永遠是他們無法觸碰得到。

岸邊,踱口已擠滿了畫舫,沈逸辰無法找一艘小船去尋找甯常安的下落,直到攔住一個龍衛,方知到甯常安被蘭禦謖救上了一艘畫舫,他安下心扶著沈越山擠出人群。他找了兩套簡單的布袍,換下了身上的濕衣。

沈越山換了衣裳後,倒失了方才的焦急神色,他有些發怔地坐在離踱口有五六丈遠的一樽石凳上,眸光清幽地落在地上。

周圍人山人海,有些人急急地從畫舫上登上踱口離去,有些周圍的布衣百姓聽到動靜,半夜不睡趕過來,拼命地想擠來,想看看這裡出了什麼事。

龍衛已全部現出真身,分成幾組,有一組在打撈著岸上的屍首,清點失蹤的人。

「爹,您別急,一會上岸的人少了,孩兒就找一艘小船帶您過去尋找娘親!」他要了一杯熱茶,遞到了父親的手裡。

沈越山淺笑如冷月清輝,卻把沈逸辰看得心驚膽跳,總覺得這次沈越山的神情,甚至連眼神也變了,眉眼之間不再有往日那種自然散發而出的淡雅,他的眸底似乎有一種深刻的絕望,從沈越山的骨子裡慢慢滲透了出來。

沈越山答非所問,似乎完全陷進自已的情緒之中,“辰兒,爹遇到你娘親時,你娘親當時雖然遺忘很多事,但她很脆弱,常常在夢裡哭醒。那時候,爹就知道你的娘親一直想要一個家。一個只屬於她自已的,安全的家。所以,爹和你娘親成親後,爹一直努力做你娘親心中的那個家。這麼多年來的風雨,爹和你娘親已融成了一體,”沈越山突然指著岸邊一隻蝸牛,眸中波光變得依稀不穩,臉上有裂開的神慟,“就好像這一隻蝸牛,你娘親是那柔軟的身體,而爹就是包住她的殼,是她的一個家。二十多年的歲月,爹和你娘親已經成為無法分割的一體。如果有一天,你娘親失去了我,就會因為風吹日曬而死,而爹如果失去了你娘親,就什麼也沒有,就像一塊蝴蝶褪變時留下的一具殘蛹,連生命曾有過痕跡也失去……”

沈越山再愚鈍,也知道今晚自已為什麼突然昏昏欲睡,問題肯定是出在甯常安給他喝的那一碗藥上。

甯常安雖然沒有瞞他她倉促回京城是因為身中蠱蟲,只是那輕鬆的語氣他一點也不相信,因為甯常安的身體以不正常的速度在消瘦。

而他卻從不曾看到她病發過,只能說,每一次病發時,甯常安都不願讓他看到。

就象這十多年來,甯常安在沈家受了那麼多的委屈,卻從不曾在他面前吐個半個字一樣,她總是一個默默承受,如果不是染兒把一切捅出來,他僅僅是以為,沈老夫人只是不喜歡這個兒媳婦。

他心下明白,可偏偏無能為力,能救她的只有蘭禦謖。

這些日子來,他看到蘭禦謖的妥協,他心裡也知道,這十幾年雖然他的命運被這個帝王所掌控,但這個皇帝過得比他更寂寞更辛苦。

沈越山心中猛生幾分激蕩,語速變得極慢,那種話似乎極難吐出來,卻又矛盾得想一吐而快,「可今日爹突然知道,你娘親背著這個殼有多累,她寸步難行,短短幾步的距離,她很可能要走上一生。而這個殼卻如此脆弱,在她的生命中,就是遇到輕輕一擊,就會碎裂。”

他現在感覺自已就象處在茫茫地沙漠之中,好象腳下都是路,但卻不知道往哪一個方想才是對的。

與甯常安一起堅守初衷,至死相依,可他真的捨不得她活得如此疼痛!

離開她,給她和蘭禦謖一個新機會,或許她才能好好活下去!可這樣的心思微微一起,卻不敢想像,甯常安是否能承受得了他的背棄,而自已一旦失去了甯常安,就如蝸牛失去了背殼,只剩下那個冰冷的軀體。

沈逸辰知道,此時沈越山在內疚,在甯常安最需要家人時,她的兒子為了先救他,而拋下了她。沈越山在自責自已是個包袱!

他蹲到父親的腳邊,眼底一絲無法訴說的酸楚象絲線一樣牽扯著他的心,「爹,您不要這樣想,娘親她需要你!」沈逸辰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他想,搜集世間最恰當的言辭也無法去解開父母與蘭禦謖之間存在的死結。

而他今日的一舉,恰恰又在無形中證明了什麼!在危難之時,他憑著本能將娘親交到蘭禦謖的懷中,去救他的父親。現在回想起,如果當時他抱著娘親從艙房裡跑出來時,如果遇到的是別人,他會不會輕易將甯常安交付?

答案肯定是不會。

他會抱著娘親一起去找父親,如果是那樣,他們一家人都很可能葬身其中,因為當時他沖到父親的房中,將父親背起時,根本就連逃生的時間也沒有,他是直接抱著沈越山眾視窗中跳了出去,隨後的一聲爆炸,船身已是傾斜,以當時的情況,他根本沒辦法帶著沈越山和甯常安兩個人同時離開。

天微微亮時,踱口上堆擠的畫舫終於慢慢散開,一個龍衛向他們走來,輕聲道,「沈大人,沈公子,皇上他們在湖中的另一艘畫舫上,請隨屬下來!”

龍衛很快地找來兩身衣裳,蘭禦謖將女子的衣裳放在她的榻邊,輕描淡寫道了句,「朕出去,你換好了,朕帶你去看錦兒!”

甯常安身上沒什麼力氣,廢了好大的勁才把起身,看到床榻一應俱全的女子衣物,看樣子還是全新沒有人穿過的,心裡填著一股難以說清楚的壓抑,以往她可以公然對他惡語相向,讓他遠離自已。

可現在,她越欠他越多,她反而不知道應如何面對他。

推開門時,一眼就看到畫舫左側欄杆上的蘭禦謖,他面對著湖面,並沒有轉過身來看她。

此時,他也換了一身尋常男子的寬袍,一身素色寬袍,腰間系著一條普通的玉帶,身形消瘦而修長,在夜風中,系在頭上的方巾隨風緩緩而動。

褪去一身的錦衣,那背影競象極了彼時在醫廬中的蘭謖。

甯常安的心狠狠一震,迅速轉開眼眸,不敢再去觸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女衛上前一步到門檻邊,走到甯常安的身前,半俯下身,轉聲道,「皇上讓屬下背您過去。”

甯常安認出聲音,這個女衛在爆炸前,好象一直呆在她的房裡,幫著傾城打下手,便輕聲問,「傾城呢?」她連站的穩的力氣也沒有,如果不希望蘭禦謖扶她,只能依言讓女衛背著。

「她沒事,屬下帶你去見她!”

龍衛用兩人寬的船板接通兩艘靠近的畫舫,將蘭禦謖和甯常安接了過去。

蘭禦謖從不曾想過,他進了這一艘的畫舫後,就如同進了一個時間的泥河,從中出來時,江山已變!

天上一日,人間百年!原來這一句話對南皓國的帝王來說,並不是傳說!

京城,永安候府。

趙老夫人知道義淨被甯王劫走後,派去所有的趙家龍衛也打探不出義淨的下落,而留給趙家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她在祠堂上再一次招集所有的趙家子孫。她把趙十七夢中所見悉數告訴了自已的兒孫,讓他們知道,如果是天命難違,蘭亭將會是西淩下一個帝王。

此話一說出口,祠堂內議論頻起,多數的年輕後輩並不信此言,但永安候卻不語,因為,當年義淨一語道中是蘭禦謖登基為帝時,幾乎在西淩掀起一股嘲笑之風,甚至連彼時的淮南王也不信,既不得皇寵又沒有旁氏宗親可靠的蘭禦謖可以登上帝位,這一個預言最後成為了事實。

眾人商議至大半夜,把所有可能發生的一切問題都盤列出來,最後得出結果,開弓沒有回頭箭,除了按先前的計畫弒君,嫁禍于甯王,扶瑞王登基外,趙家,沒有出路!

而誰也沒料到,正當趙家的人在祠堂中商議時,趙承威一身普通的衣袍回到了府中。

他命令丫環和婆子和侍衛皆不得聲張,他沿邊廊穿過後苑,獨自悄然來到了趙十七的院落前。

門前的侍衛見是趙承威,雖是有些意外趙承威失蹤了七日後,又無聲無息地回來,眾人只是深深一揖,並沒有阻擋他入內。

院春花吐蕊,夜風下花香四溢。趙承威腳步沉穩而輕盈,如若無人的地走進趙十七的寢居,挑了珠簾走進時,執畫尚未就寢,正貓著腰半伏在趙十七的床榻前,拿著一把團扇,輕輕地幫著趙十七煽著風。

驟然看到失蹤已久的趙承威,先是臉上一喜,接著馬上感到深夜兄長入妹妹的寢房極為不妥,剛想問一聲,趙承威便沉聲道,「畫兒,收拾一下十七兒的東西,馬上隨貧僧離去!”

義淨那日在趙承威靠近那一剎,馬上施咒,在那瞬間與他靈魂互換。可是那樣的倉促,三魂六魄一時之間無法在新的軀體聚守,那時,他只能與一個死去的甯王暗衛互換衣裳,悄然離開五嶺山。

因為擔心甯王很快會察覺到不對勁,一時也不敢回永安候府與趙老夫人商議,他需要七天七夜,沒有任何干擾的情況下,悄然施法,讓自已的元神與肉身穩固。所以,他便去了水月庵求助於趙德蓉。

七日出關後,他夜觀星相,西淩的局勢已走向無法控制,甚至紫微星移位,新的帝星已顯。

他知道,在這一局中,所有人的命運齒輪因為蘭亭的逆天篡位加速了朝前行。

他所看到的沈千染前世中所遇到的一切命局,因為蘭亭的提前登基,也被提前了兩年。

這一年的冬季,將是沈千染的關健,只要他帶走趙十七,那蘭亭就再也無法借用趙十七的鸞鳳命格轉逆沈千染的命盤中的死局。

他沒有任何遲疑,就趕往永安候府,此時,唯有趙十七的鸞鳳命局方有可能逆轉乾坤。

執畫一驚,滿臉震驚,永安候府的人是從不會叫她為畫兒,只有在江南的小居中,小小姐和義淨師父會稱她為畫兒。

而更令她不解的是,趙承威居然自稱貧僧。

趙承威見執畫呆怔著,嘴巴張得幾乎能吞下一個鴨蛋,淡然一笑,「不必驚訝,貧僧不過是換了具皮囊。如果你想十七兒逃出這無妄之災,就別發愣,動作快一些!”

執畫又是吃了一驚,幸好她素日相對冷靜,加上這些年與義淨共同生活,也知道他不是普通的人。

義淨不再搭理她,走到床榻邊。彎腰看了看,只見趙十七臉頰雪白,眼睫漆黑,雖然瘦了一些,倒睡得像孩童般安靜而溫和。

臉上輕鬆一笑,心想,真是孩子心性,到了現在,還不懂得大禍臨頭,還能睡得安穩。

義淨伸出手,將他涼颼颼的手掌放在趙十七的臉頰之上輕輕拍了幾下,「十七兒,醒來,十七兒,醒醒!”

趙十七不滿地嘟了嘟嘴,微微眯開眼睛,看到趙承微的一張臉在眼前時,腦海裡頓時扯出一絲亮光,暫態就清醒過來,她不禁雙目圓睜,語聲帶著一點點的驚喜,「五哥,你回來了!”

義淨並不多解釋,摸摸她臉頰,笑著道,「十七兒,快換件衣裳,隨我離開!」趙十七與執畫不同,如果他說明了一切,要想趙十七乾脆地離去,肯定是不可能。

依這小丫頭的心性,肯定要與趙家共存亡。所以,他想先穩住她,待離開這後,再跟她詳細地解釋趙家目前所遇的困境。

義淨剛背過身,趙十七一咕嚕就起身,很快地就套上裙子,口中已歡快地連連追問,「五哥,你去哪了,祖母都急壞了,你沒事也不回來說一聲,害十七兒夜裡頭都睡不安枕!”

義淨轉過身,撫了一下趙十七的發頂,笑道,「十七兒,隨五哥走吧!”

趙十七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不解地問,「五哥,這大半夜的,你要帶十七兒去哪?”

「別多問,跟著五哥走便是!」義淨朝門口走進,見身後的人並沒有跟來,轉身詫道,「十七兒,別磨磨蹭蹭,天亮了就走不成了!”

趙十七沒有上前,反而小小地後退了一步,帶著不安的神情問,「五哥,是不是要出事了,所以,祖母讓你帶我先離開!」她不是傻瓜,三哥和十六哥都死了,這幾裡,祖母一直把她關在房裡不讓她出來,還讓侍衛守著門口。

可大半夜的,突然派了趙承威來帶她走,她知道,一定是有天大的事要發生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2 09:48 AM

一百五十七 雌雄相伴

義淨走回到趙十七的身邊,輕歎一聲,撫了一下她的發頂,「十七兒,無論趙家是否有事發生,都不是你能所左右的。聽......五哥一句話,隨五哥離開!”

趙十七神思微微一變,疑惑地瞧向義淨,水眸直盯著,許久搖首道,「你是五哥呀,為什麼你的動作這麼象十七兒的師父!」她自小隨義淨成長,與幾個兄長間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記憶中,趙承威是從不會撫她的發頂,偶爾只會捏一下她的臉,但這一次她回永安候府,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五哥對她從不動手。

而今夜,五哥卻如此唐突地直闖入她的閨房當中,方才她換衣裳時,趙承威似乎也沒有什麼避諱,而僅僅是背過身去。

這太不可思議了!思及此,趙十七甚至不等義淨回答,半恐半懼半直覺眼前的人對她並無惡意,所以,趙十七並沒有直接呼救。而是警惕地跑到了圓桌的另一方,指著義淨顫聲問,「你一定不是五哥,你到底是誰,你不說,我要喊人了!”

義淨無耐一笑,這徒弟雖自幼天真爛漫,不知人間疾苦,不識人間險惡,卻並不愚笨。

「十七兒,你在水月庵時,可曾夢見師父?那是師父用冥思讓你看到的鏡象,當時你在鏡像中,是不是看到為師的眼睛已經瞎了,四肢已無法動彈?為師還告訴你為師身在牢獄之中,讓十七兒去找你的姑姑?」這種冥思是從師父留下的秘術裡學的,與在刑檢司死獄中讀出沈千染的意念完全不同。

象這種冥思只能發生在兩個同修行的人當中,或是與自已曾朝夕相處的親人之間。

所以,當時的義淨也唯有求助於趙十七。

可現在的局勢已被蘭亭所控,僅憑趙家已經無法逆轉!

加上,東皓國的人也已循跡找來,他必須在東皓國的祭司找上他之前,帶著趙十七離開。畢竟他也吃不准東皓國的祭司修為如何,如果他們拿回秘術後,又廢去他的修為,那這天下就沒有人能救趙十七,更沒有人能讓這天下回複到沈千染重生前的狀態之中,而他,更是回不去,找不回他所失去的一切!

趙十七看著趙承威逶逶道出只屬於她和師父之間的夢境,打了個寒噤,一時腦子轉不過來,她心如鼓搗,極力想控制呼吸,只是憑著本能地應了一句,「是!”

義淨輕歎,神情微微露出悲色,雙手合十,「十七兒,為師現在的肉身已死,只好用你五哥的肉身回到趙家,帶你離開,十七兒現在明白了?”

這時,執畫也粗粗收拾了一些重要東西,掀簾子時已聽到義淨的話,便道,「大師,東西收拾好了。”

趙十七眸光驚疑地在執畫和義淨的臉上交梭著。

執畫見自家的小姐的腦子似乎還沒有全然轉過彎來,便上前幾步,將手中的兩個包袱放在桌子中央,握住趙十七冰冷的小手,輕聲地拍了拍,柔聲安慰道,「小小姐,他是大師,大師方才一進來,就叫奴婢為畫兒。”

義淨默默地看了她片刻,見她眸中尚有疑惑不解,溫和地說,「十七兒,記得三年前,你跟為師在竹居後的池塘邊說起你的夢麼?還有......你現在是不是又開始做更可怕的夢?現在為師告訴你,如果為師不帶你走,你夢中可怕的事將一一應驗,阿彌陀佛!”

「師父,您沒事了......太好了!」夢中的情景知道的人不多,眼前的人肯定是她的師父。趙十七猛地紮進義淨的懷中,象個流離失所的孩子終於找到親人般痛哭失聲,「師父,十七兒夢到太多太多可怕的事了,可師父不在,十七兒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師父在牢裡,十七兒都擔心都睡不著......」趙十七語無倫次地哭訴著,她熱淚彌漫眼眶,一顆顆掉下。她象個孩子般一直捶著義淨的胸口,心情壓抑了這麼久,終於今天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了。

義淨又好笑又無耐,方才,誰睡得一臉沉沉,這會就朝著她撒嬌說睡不著了,真是孩兒心性!

「好了,好了,不哭了,十七兒,師父這不是好好的麼?」義淨輕輕拍著趙十七的發頂,低低笑開。

趙十七抬起頭,本想像往常般去摸一下師父光禿禿的腦袋,抬首間,眸光一下變得迷離,既然師父變成了趙承威的模樣,那真正的趙承威又去了哪?

「師父,那我五哥呢?」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微微顫抖。

義淨眉眼掃過難掩的內疚,低下首,他知道趙十七雖自小離家,但她與十幾個兄長的感情卻一點也不因為距離產生疏離。而且,這麼多年來,他的幾個兄長總是默契地輪著去江南看她,讓她獨在異鄉,也時時能知道府中的事情。

此時,他根本不懂如何跟趙十七解釋趙承威的情況。

當時,他倉促間施行靈魂互換,元神不固,但他尚可以念清心咒讓神智儘量保持清醒,到了水月庵後就施法讓元神穩固。但趙承威卻沒有這運氣,只要他昏迷時間稍一久,就可能魂魄離體,一旦魂魄離體超過一柱香時,那就是大羅神仙也無法救活他。

他想,此時義淨原來的肉身肯定已經死去,而趙承威亦魂魄無依,成為人間游魂。

看到師父不語,趙十七壓抑著翻湧的悲意,猛然又想起那錦盒中的一張三哥臉,趙十七心頭的酸楚倏然發硬、發冷,只覺得自已的心不是在跳,而地狠狠的撞擊著自已的心腔內壁,她掩住嘴,忍住自已撥高的聲音,啞著聲線求著,「師父,求您告訴十七兒,十七兒的五哥,他......他到底如何了?」她年幼時,十幾個兄長都疼她,如今與她年紀相仿又最親近的十六哥沒了。自小在軍中成長,不拘言笑的三哥,但每回來江南看她時,總會給她帶著一些精巧小禮物的三哥也沒了。

現在,一想到年幼時曾抱著她一起躲十哥的煙花的五哥很可能也會死時,她眼中的水意再也控不住地狂奔而下,有些失控地推開義淨,質問著,「師父,是不是五哥他也死了?”

「十七兒,如果你想讓你的兄長們都回到你的身邊,就聽師父的話,跟師父離開。」義淨上前一步,幫著趙十七撫去淚水,面上露出慈色,「十七兒,相信師父麼?師父可以讓你所有的兄長都回到你的身邊,一個都不少!”

趙十七面露難以置信,可這樣的問話她並不陌生。她記得三年前,她連著三次夢中與蘭亭在洞房花燭夜時,她哭著向師父求解。師父也是用這樣的口吻問她,並讓她勿需焦急,夢中的人,她將來一定會遇到。

如今,夢中的鏡像已經一一應驗了。

義淨知道此時趙十七一定在天人交戰,他轉首看向執畫,「畫兒,你去找府裡的管事要一輛馬車,就說是老夫人的命令,讓五公子送十七小姐回江南。」他知道此時趙府裡所有的男丁都在祠堂中商議什麼,所以,這時候離開,也不會驚動什麼人。

待明日趙家的人發覺時,他早就帶著趙十七離開。

他如此明目張膽地坐趙家的馬車離開,主要目的是防著甯王的暗衛。

他估計,此時的永安候府一定在甯王的監視中,他想偷偷溜進去帶走趙十七,反而全引起甯王的注意。

不如,光明正大的頂著趙承威的身份回府,帶趙十七避禍般離開,于情于理都說得過去。

這個時候,甯王對一個沒有任何有害的趙十七應不會有什麼加害或防患之心。

這時,門外響起輕輕地叩門聲,「小小姐,是不是有什麼事?」齊嬤嬤是在趙十七睡了後,方去休息。這時聽到隔壁房隱隱約約有什麼動淨,便披了一件薄衿過來問問。

「齊嬤嬤,沒事,小小姐只是口喝了,起來喝水呢!」執畫拍拍胸口,偷偷噓了一口氣,好在她方才留心,進來時,把房門給鎖了。要不然,以齊嬤嬤的小心謹慎,恐怕義淨大師想帶走趙十七就更難了。

「執畫,既然小小姐沒睡,你開一下門!」門外的齊嬤嬤卻沒有這麼好打發,她方才在敲門前為了擔心把趙十七吵醒,還特意在門口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只是她年紀有些大了,一時聽不清寢居裡具體說些什麼,但她還是能聽出趙十七的房間裡有男人的聲音。

想起當年趙德蓉名聲掃地而被趙老夫人趕出家門的舊事,那還得了,急忙敲門想進去一探究竟。

義淨心想如此糾纏下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脫身,便示意執畫去開門,只要讓齊嬤嬤看到他的臉,相信也不敢多問什麼。

執畫開了門,就直接去找府裡的管家要馬車。

齊嬤嬤三兩步就沖了進來,剛掀了簾子,看到趙承威與趙十七坐著喝茶,臉色一僵,尷尬地咳了一聲笑道,「原來是五公子,奴婢失禮了!”

義淨也知道齊嬤嬤這是關心則亂,只微微擺手示意她離開。

趙十七經過這一段的小插曲,心已經開始冷靜下來,她知道這時候,既使她留在趙家也是無濟於事,什麼忙也幫不上,恐怕還讓兄長們分出心思來照顧她,不如就聽從師父的話,或許,師父能為她的趙家尋找出一條生路。

甯王府。

夏日的清晨,驕陽依然似火,熱得沈千染成晚睡不好,卻不敢用冰塊鎮暑,怕小傢伙吃不住涼氣。

而小傢伙卻手腳大字攤開,臉朝天地躺在竹席上睡得正香。

沈千染坐在甯天賜的身旁,搖著一把團扇,輕輕為兒子煽著。

蘭亭推開門,一縷金色陽光隨之而入,他鳳眸如墨畫,嘴角噙著一絲帶著親近的暖笑,幸福已在沈千染的臉上蕩開,她忙朝著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式,又指了指熟睡中的小賜兒。

這一陣來,蘭亭已養成習慣,每天上朝前,都會來親一親她的睡臉才離開,今日她卻起得比往常早。

那夜他從珈蘭寺回到甯王府,沈千染眸含警示之色,語氣卻不失委婉地告訴他,賜兒近來嘴裡說的一些話,雖是童言無忌,但總歸不好。說完後,用著一種讓他心悸的眸光看著他,水光流轉,綿綿釋放著綣戀情感。

沈千染如今就是一個眼神,他就能讀懂她心裡的九道衷腸。

他自然裝傻,將她緊緊地摟在懷中,交握了她雙掌,一本正經,「是,染兒說得對,以後我會注意些。常言道三歲看八十,我們為人父母一定對孩子要言傳身教!」剛說完,就迅速脫了袍子就賴上榻,又連打幾個哈欠。

看他眼裡細細的血絲,沈千染心疼,便拉過薄衿,稍稍蓋在他的肚子上,拿起團扇,為他輕輕煽著風。

蘭亭心滿意足地闔上眼,耐心地等著佳人心軟而入懷,可是遲遲卻不見動靜,便半眯著眼偷偷看她,竟見她趴在榻邊闔眼睡著了。

唇角溢出一絲無耐,悄悄地起身,將她抱起,剛想將她放在床上,她一下就醒了過來,小臉暫態激得通紅,搖首著。

「你放心,我不會碰你,你安心睡便是!”

沈千染心想,世間有狼是吃草的麼?也不反駁他,只是默不作聲地下了榻。

如此三番兩次,蘭亭擔心她身體熬不住,最終還是舉了白旗,半夜灰溜溜的回到書房就寢。

蘭亭走向她,微微俯下身用一種觸碰珍寶般的小心翼翼親了一下她的嘴角,語聲裡卻帶了絲痞意,「怎麼這麼早就醒?是不是沒我在身邊陪著不習慣了?”

其實不習慣的是他,就算她在他的懷中,他都感到思念,何況隔了幾段的樓臺。夜裡難眠時,挑燈批復著朝臣的奏章,朱筆下的「准奏」最後寫成了「染兒」!

這是她進甯王府後,他與她分開最久的一次,如今,他加快步伐,早日給她一場曠世的大婚,以江山為聘,以星月為媒,以三生石上的印記為書,從此在六道輪回中,永世雌雄相伴。

他的眼光落在沈千染臉上那難掩紅霞粉暖,他的眼裡溫和的光芒加深,墨玉雙瞳緊盯了她,伸出左掌帶著微微不滿的力道摩娑著她的臉頰,「染兒,你要是避嫌我是拿你沒轍,可大婚後,你總不能還為了兒子與我分房吧!」蘭亭沿著床榻邊坐下,將她摟在他的膝上坐著,沈千染怕自已掙扎倒把小傢伙弄醒,靜靜地由著他的手從她的腰際開始不老實地漸行漸上。

「累不累?」沈千染支開話題,並不動聲色地按住他的手,「娘親那有消息麼?”

蘭亭一手托住她的下巴,讓她的臉朝向自已,迎著她充滿深情的目光,一股暖流從腳底沖到頭頂。

「還好,就是有些想你。」他神色曖昧,語氣帶著明顯的涵義,晶涼的雙唇輕含著她的耳珠,另一隻手又從領口處探了進去,聲調勿地一沉,帶了些嘶啞,「去我書房好麼?我都十幾天沒碰過你身子了,你就這麼忍心?”

沈千染面容潮熱猶如傾天朝霞,聽了他的要求,搖首不依。

此時,天都亮了,兩人躲他書房裡,是人都會猜到兩人在幹什麼,她還要不要見人呀。

「我怎麼覺得我弄個自已的女人象殉道一樣難?」蘭亭的手悶在她的衣襟中,動作輻度無法加大,並不能為所欲為地肆虐著那一處飽滿,怨念又生,近乎咬牙切齒道,「明明這臭小子都三歲了,還好意思天天睡在爹娘的床上......」自從被兒子成功踢出她的寢房後,蘭亭就稱呼小傢伙為「臭小子」!

沈千染唯恐兩人的親密又被小傢伙瞧見,她知道,這時候她尚能有幾分理智去顧著身邊的孩子,但難保撩撥心慟後,意亂情迷下,哪裡會注意得到小傢伙是睡還是睜著眼好奇地觀摩著?

這小傢伙,在沈家時還願意和沈千染分房,可到了甯王府,小傢伙白天還好,到了夜裡睡前,一定要窩在沈千染的懷裡才肯睡。

蘭亭幾次想將小傢伙扔到水玉的房裡,可小傢伙的鼻子天下無雙,就算是睡著了,也會被身邊人和枕榻間的味道不同而轉醒。小傢伙扯開嗓門,半夜裡哭了個驚天動地,把沈千染驚動後,小傢伙象個受足欺負的小雁雀一腦袋紮著沈千染的懷中,享受著沈千染的柔聲細慰和密密麻麻地親吻,直到滿足了,又開始投巧賣乖,小腦袋一直在沈千染脖子處蹭著,琉眸水眸卻含著敵意瞅著一臉怨念的蘭亭,奶聲奶氣地撒著嬌,「娘親香香,賜兒最喜歡了......」

鬧了幾次後,小傢伙明顯睡眠不足,沈千染心疼了,再不捨得把孩子放到水玉身邊睡。

最後,蘭亭被兒子成功排擠到了書房中!

沈千染感覺到蘭亭的氣息灼熱,她動也不敢動,唯恐身子間的摩擦點燃枯草燎原之勢,便又轉了話題,「蘭亭,現在朝堂上,有多少人被趙家收買了?跟我說說好麼?”

「不多,」他隨聲應付一句,唇線延著她的耳珠蜿延而過,直落那抹嫣紅。她的臉一轉,避開了幾寸,他只好極不情願地解釋,「雖然趙承恩在兵部頂了我的職,但那裡的幾個得力幹將卻是我一手帶出來,跟我從沙漠裡一起喝過血......趙家的人......」

她其實聽得並不真切,他的身上傳來乾淨的清草之香,飄渺成絲絲縷縷,滑入了她的心肺。她突然想,他一定剛剛才沐浴過......

他十指修長有力,指腹上帶著常年持械留下的繭,細細撫摸她時,讓她有些無力抵擋這一份甜美的震顫,儘管她唇齒密閉,但難以調節控制的呻吟還是從鼻息出溢了出來......

蘭亭氣息驟急,眼眸更加幽暗,手掌從她的裙裾下穿梭而入,撫向了她的下肢......

「不行,蘭......亭,賜兒會醒......」她馬上交疊起雙腿,阻他進一步,「你...。你不上朝麼?你不是說,今兒趙家會發動彈劾麼......」

女子淡香襲進他的肺腹,一股戰慄的熱浪沿著蘭亭的指間竄至心臟,他全身繃緊,突然咬住了她的下頜,啞聲怒道,「沈千染,你生兒子是來折磨我的?好端端地親熱幾下,你就迂著腸子拿這些無趣的事來滅我的興頭......」他顫抖地手狠力地摩娑著她柔滑的肌膚,語聲有些含糊,「你嫌我二十三年忍得還不夠?搞得我像苦行僧一樣吃齋念佛,有意思麼?」蘭亭眸中血絲纏綿,象一張密密的網向她張去,「如果我們大婚後,這臭小子還賴在這,我就把他扔到暗衛營裡卻訓練,看他還會不會夜裡不睡吵著要娘親。”

沈千染眸色一緊,暫態不敢再遭惹欲求不滿的蘭亭,只得讓他胡亂在身上揉撚掠奪,她無力地趴在蘭亭的肩口看著小傢伙微張著嘴,似乎還是睡得香香的。

蘭亭身上一股邪火未得發洩,「我今兒就是不上朝,趙家那老太婆能吃了我?沈千染,今天我是一定要,你自已選,在這,還是去我書房?」他甚至沒有象往常一樣的耐心,而是象個流氓一樣直接撕了她的褻褲,而後兩手叉著她的腰將她輕輕一提,逼著她跨坐在他的膝頭上——

床榻因為他的動作輕輕晃了一下,小賜兒在睡夢中伸出小舌尖舔了一下嘴角,蜷了一下身側睡著,沈千染感到自已的一顆心如卡到了咽喉之上,語聲之中抑制不了地顫抖,「去書房......」

……

花香散透書房的內寢,蘭亭托住她的腰,將她從浴桶中抱出,拿了兩條大毛巾包住她潮紅色的嬌軀,將她抱到長榻上,擦淨水珠後,將毛巾扔到地上。

他潑了墨的鳳眸沉篤,眼瞳清清閃光著亮光落在她白皙膚色上,那如梅妝般的點點紅佈滿她妖嬈之軀。

「害羞就閉上眼......」他坐在她的臀後,輕輕撐開她的腿,讓她抖得不成樣的腿架在他的雙臂上,低下著頭查看著她的傷勢,眸間閃過一絲心疼的內疚。

她根本連移動的力氣也沒有,好象那兩條腿已不是自已的,她被他火辣地眸光盯著她的身子,直羞得差點嘔出血來。

他倒是很專注,似乎不受她的情緒影響,小心翼翼地往那紅腫的地方抹了幾層厚厚的藥,而後,還俯下鼻子輕輕一聞,謂歎一聲,「這藥真香,以後讓莫忠奇那廝多配幾瓶......」

她很想一腳蹬破他的鼻子,可惜心有餘力不足。

他幫她蓋好薄衿,撫去她臉上泌濕的碎發,吻去她眼角的濕意,聲音溫柔得快擠出水來,「染兒,你累的話就乖乖地睡一覺,我方才已經讓人跟水玉說,你有事出府,晚點才回。你儘管放寬心,你不在府裡,賜兒一定會乖乖的不哭也不鬧,有水玉和水荷她們陪著......」他見她既便是一臉慍怒亦關不住女子性後的春色,兩指揉著她粉色耳珠,咽喉處傳出吃吃的謂歎,「染兒,你瞧你現在,多招人疼......」

聽到他調笑滿足的嗓音,她俏面愈加飛紅,心裡卻直直發恨,只覺胸口處一股熱流無處奔走,最後從在齒間傾泄而出,「蘭亭......你......畜牲......」

他看著她的眼眸蓄著一汪泓水,在深處隱隱泛著漣漪,那裡有他,指尖忍不住輕掃她的睫羽,「嗯,你要是一天讓我做一次,我保證絕不會這樣對你......」

蘭亭從書房裡出來時,已是黃昏,他一臉的饜足,這一次他鐵了心得把她折騰得半死,讓她知道,把一個男人禁欲成苦行僧後有什麼嚴重的後果。



一百五十八

蘭亭從書房出來後,往右廊前行,穿過九曲回廊,下了幾個階梯,轉到書房後門,裡面有一間小兵器室,全部放著蘭亭幼年開始習武以來所有練過的兵器。

高溯略帶思索地看著手中的一把魚刀,這是他和蘭亭在異族征戰時的戰利品。當時看到時,高溯只是想著這把刀適合用來削烤肉,就隨手拿了。

後來才知道,這把刀不過是五寸長的刀,卻是納西族的皇權象徵,代表一個部落的圖騰。

當年,蘭亭因沙暴困于沙漠腹地時,他找遍納西族的嚮導,那些人卻甯死也不肯為西淩人引路,最後還是因為這把刀讓納西族人俯首膜拜,心甘情願地為他引路。

蘭亭推開花梨木精雕的門,披著夕陽黃昏步進。高溯將魚刀小心地放回案桌的架上。他在此已久候多時,看到主子滿面春色,高溯心裡期望,但願今日甯王得償所願後,好好地休停幾日。

蘭亭坐定,夕陽穿過鏤空的花梨木雕窗投射進房間,或明或暗地停留在蘭亭上挑的嘴角,或許是心情太好,連聲音都變得好聽,「淮安有消息了?”

高溯挑眉,從懷裡換出三個小巧的信筒,上面赤色封條並未拆開,謹聲道,「有,而且消息接二連三,辰時前到了信組這,已是兩個時辰連著三道急件!」信組連連接到淮安傳來的三道急件,馬上送至甯王府,高溯接收,可惜甯王與沈二小姐在書房裡,這時間兩人閉門遲遲不出,他自然猜得到是什麼事。

蘭亭鳳眸暗炙微微一閃而過,聲音中透著冷意,「既然是辰時來的,怎麼不早回報?”

高溯腹誹:我要是如此不識相,早被殿下您打發到後備組,管那些孩子的吃喝拉撒了。高溯毫無禁忌地曖昧一笑,被蘭亭一記犀利白眼瞪回後,噤了聲,沒有頂嘴,神色倒是無懼,身軀仍是如楊柏筆直佇立著。

「你少給本王腹誹!本王是那種正事不分的人麼?」蘭亭冷冷地「哼」了一聲,他心中亦有數,自覺地不再追究。

「嘿嘿,屬下不敢!」高溯陰陽怪氣地朝蘭亭咧嘴一笑。別人不知道,高溯是甯王近侍,與甯王一起長大,在甯王身邊呆了十幾年!他知道,此時,甯王心裡給沈二小姐逼出一團邪火,嘴裡都生了潰瘍,正沒地方發洩!若說以前,他肯定不會誤事,半夜三更也會闖進去報告,但現在,就是天塌下來,他也得找一堆高個的人先頂著,而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去觸甯王的黴頭。

就象前日淮安有消息來時,還沒報告幾句,那邊已經開始煩燥,手指差點沒把案桌給戳出一個洞來,「給本王一口氣說了,少吞吞吐吐!”

眾人面面相覷,表情頗有些莫名其妙的意味,不知道甯王這時吃錯了什麼藥。只有他在旁佇立著,至始自終一言不發,他知道這是他們的甯王殿下欲求不滿,高溯看著一臉便秘的暗衛,心裡暗自偷笑地腹誹:理解吧,這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呢!

暗衛依令只好簡單地概括一下重要的地方,結果,甯王鳳眸眯著表示,本王一個字也沒聽明白!

那個暗衛竟愣怔當場。高溯也忍不住好奇了,探過頭瞄了一眼暗衛手中的信報,一瞧廖廖數位而已,按著正常的情況,蘭亭已經會倒背如流了。

這很明顯,他們的殿下的智商已經被沈二小姐摧殘得慘不忍睹。

暗衛只好重新報告一次,這一次,幾乎每個字都用極慎重的語氣咬出來,如初入私塾時被夫子罰背的情形,就差搖頭晃腦了!

甯王不吱聲了,蹙著眉在那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案桌,到後面索性閉了眼眸靠在椅後,眾人也不知道甯王在想什麼,到底了沒有聽進去。

眾人正當納悶,甯王是不是累了想歇息,剛要輕輕抬腳退下,耳邊卻傳來甯王淡淡的聲音,「從頭再報一次!”

連著高溯也頂不住,腳底一滑,象看個怪物般地瞪著自家的王爺!

這一陣,不僅是甯王身邊的近身暗衛,就是連府裡的管事也是提一百個心眼來侍候著他們的甯王殿下!

夜裡頭甯王在書房內寢室中就是一夜不安枕,一會罵床榻太硬,一會是枕子太軟,一會又半夜起來沐浴。

喝口茶也要摔幾個茶盞,不是說泡得太濃,就是說泡得太淡,一會又跳起來罵給燙著了,弄得甯王府的奴才婆子們人仰馬翻,一干等人夜裡都不敢閉眼,戰戰兢兢地象個游魂似的在書房週邊轉圈待命。

連著鐘管家半夜三更也要跑來好幾躺,趴在門口聽裡頭是不是有動靜。

最後甯王自已也鬧得沒勁,只好半夜起來批復奏摺。沒批幾道,又嫌棄起夜太漫長,怎麼到現在還不見天亮,問了幾次時辰,終於熬到天色濛濛初亮,就跑去瞧沈家二小姐。

蘭亭看完手中的急件,陷入微微的沉思,夕陽的殘影在他臉上勾芡出一層迷蒙疏淡的輪廓。

三日前,他收暗衛信組從到淮安發出來的急件,說是蘭禦謖所在的畫舫被趙家的死衛引爆,當時蘭禦謖所帶的三百名龍衛裡,有二十六十名是護在舫外四周當值,這些人都沒事。但舫內除了六個當值的外,其它三十三名被炸身亡。

當場死亡的還有苗疆的*巫和他隨行帶來的兩個弟子。

蘭錦受重傷,蘭禦謖和甯常安,沈越山、沈逸辰、傾城等人平安無事後,登入了一艘停靠在淮安湖上的四層畫舫之中。

急件中呈訴,這畫舫的主人來自東皓的皇族,身邊帶有二十多名僕眾,已在淮安湖呆了近十天,日日禦女無數。但暗衛卻無法查出此人的具體名諱,只憑著其碧眸判斷其為東皓的皇族血脈。

淮安湖畫舫發生爆炸後,淮安都統在半個時辰後,帶著五千名的侍衛匆匆趕到護駕,被蘭禦謖的龍衛攔在了週邊。

蘭亭知道,蘭禦謖這是防著淮安都統是趙家的人,所以,另外派親信去臨近淮安的滄州調集兩萬兵馬來淮安接駕。

滄州都統這是蘭亭的人,這一點蘭禦謖肯定也是心裡有數。想來,蘭禦謖對他還是比較放心的。

這原本也在他算計之內,唯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蘭禦謖上了那艘東皓人的畫舫後,就遲遲不見下船。按理,以蘭錦的外傷,處理兩三日,蘭禦謖就會啟程回京,早日為甯常安清除體內的蠱蟲。

可已經過了整整五日,蘭禦謖沒有絲毫動靜,讓一干候在淮安湖四周的龍衛及接駕的滄州都統都熬著烈日在岸上候著。

可如果帝王有什麼意外,蘭禦謖候在舫外的龍衛肯定是有所行動的。他的暗衛傳遞過來的消息,也是向他報告,蘭禦謖一行人在畫舫上一切正常,那畫舫的主人依然每日禦女無數,他的僕眾不停地從淮安四周找來一些剛及笄的少女供其玩樂。

「三殿下,說來,昨日有一報告,屬下瞧著不甚至重要,所以沒有報告上來。」昨日甯王正窩著火,他想他如果再把這種豔事給報告給甯王聽,只怕甯王身上的邪火會燒得更旺。

「說說看!”

「這南皓國的公子品味與正常男子沒有什麼不同。據信組所報,他的僕眾光在淮安內就尋找了五十個左右的少女,個個未滿十六花季,出身名門仕家,身家清白,對女子的才色要求更是可以西淩歷代選秀相媲美。」高溯聲音微微一頓,一前一步,臉上有幾分不解,「這些少女登舫後,第一關過的也是與我西淩皇宮選秀相同,就是驗證清白,可第二關,讓屬下實在是無法理解,殿下,你猜一下,那些嬤嬤幹了什麼?”

蘭亭拿了案桌上的魚刀,利劍撥出鞘,不經意地道,「西淩皇宮裡的嬤嬤對秀女通常是查驗身體髮膚有何陋色,那女子既然是供給那南皓國人駕駁,想來也不出其左右。」蘭亭對這些興趣不大,但今日他心情好,自然也湊著猜一句。

高溯神秘一笑,搖首道,「若非是信組的高洋親眼所見,屬下還真不相信這天下有這等奇聞。那些嬤嬤驗那些女子是處子之身後,拿玉勢破了她們的身,而後養上七八日,待傷創好了不見血後,再供給那南皓公子玩樂!”

蘭亭擱下魚刀,抬首看向高溯時,神情亦頗為吃驚,他雖然不好女色,但畢竟是男子,多少對男子的心性共鳴之處有些瞭解。就算是紅樓女子,初次破身,都被一些男人抬高了百倍的身價,這南皓國的如此行徑倒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高溯續道,「那些女子原都是官家小姐,被玉勢破了身不說,還被剝了個精光,身上只在私處遮了一道羞,十人一間房,若是有人看不開自尋死路,則同寢房的一起陪葬,具高洋回報,下手時就跟殺雞一樣毫不手軟。”

「官府呢?死了十個官家女子,這官府是吃白食的?」蘭亭狹長的鳳眸掠過斥怒,想不到南皓國的人跑到西淩來為所欲為,當真以為他們西淩的人當他南皓人是神祗?

「信組的人查過了,是官府也無權過問,因為這南皓國的公子找來的這些女子全是真金白銀所聘,下的不是婚書,而是賣身契,可憐這些花季少女,上了這賊船後,連命都不是自已的。」高溯心有微微戚焉,這些女子出身高貴,品貌皆在上乘,落在哪一家都能一生平安終老,可偏偏遇上了這百年難得一遇的變態!

高溯見蘭亭面上有些陰晴不定,一雙狹長深邃鳳目依稀帶些顫動,他凝住心神正待說些令他疑惑的細節,卻聽蘭亭已先開口,「高溯,你說這事是不是透著一股邪門?先不論此人的言行舉止如何荒誕不經,就從父皇遲遲不離開那畫舫就透著不對勁。可高洋在報告裡詳細說明了船上一天的情況,無論是從父皇,還是從蘭錦,或是他人,都很正常。可我篤定,父皇是絕不可能在甯常安的事上誤時!”

「殿下說的極是!」高溯的疑心也正是在這一些,這麼多年,他們也收集了不少蘭禦謖和甯常安之間的恩怨!

蘭亭看著高溯,眸光中帶了了悟,斬釘截鐵道,「光這一點足可以說明,這畫舫有問題,你一會兒回信組,找幾個女衛去東皓查查這人的真實來歷!”

高溯應了一聲,兩人繼續商議趙家的事。

「殿下今日沒上朝,打了個趙家老太婆一個措手不及,本來,永安候已聯合了七個二品以上的大臣,十三個四品地方大員聯合彈劾殿下,誰知撲了個空,這些人憋了半天的尿在金殿上等著殿下,到了近午時遲遲不見殿下身影后,文丞相才站出來宣佈,殿下可能不會臨朝了!”

蘭亭嘴角一勾,邪氣的笑容裡多了一絲興災樂禍,「那文志斌該急得鬍子都綠了吧?他的消息雖慢了些,但這時,也應該知道蘭錦兜著他的寶貝孫女去游淮安湖了。”

高溯微微一笑,「是,若是平日,文相等上一個時辰見殿下不來,也沒個准信,肯定是站出來宣佈退朝。他老人家畢竟是文臣,哪能一站就是大半天,今日真是急透了,方窩著心等殿下,想請殿下幫忙出個主意!”

「這老匹夫這回知道急了,幸好這一次趙家捧蘭錦上位,他文家沒有滲上一腳。看在這份上,你派人去把文家那丫頭接到京城裡!」蘭亭鳳眸一眯,緩緩道,「別送到文家,就送到我甯王府,就說,甯王世子想她家的寶貝丫頭了!」蘭亭心道,有了文繡那丫頭折騰著,那臭小子就不會一門心思放在跟他老子爭女人了!

「是!”

蘭亭突然被視窗的光線蜇了一下眼睛,他站起身,雙掌輕揚,室內窗壁落下厚厚的絨帳,遮住了窗外的斜陽。他挑開案頭上的罩巾,露出夜明珠,在柔和的光線下,蘭亭又坐了下來,雙腿架到案上,往後舒服地一仰,閉上眼,聲音略帶疲憊,「趙承恩有沒有消息?”

高溯簡直被蘭亭這毫無形象的坐姿給鎮懾到,這是他的甯王殿下?

看到蘭亭眉間漸漸攏起的倦意,心裡頓時了然:難怪,原來是縱欲過度!

他怕蘭亭又發現他在腹誹,忙道,「趙承恩被瑞王打發到千里蠻荒之外,吩咐他去找一塊奇石。屬下聽信組的來報,趙承恩這廝傻傻地在山溝溝裡淘了大半個月的玉石,這會很可能也知道西淩的局勢,正往回趕!”

蘭亭晃了一下神,微蹙眉峰,睜開眼正色道,「不能讓他滲到趙家謀反事來,趙承恩肯定會全力阻止老太婆下一步行動!」而目前的局勢,蘭亭正在等趙家彈劾不成後,又知道刺殺蘭禦謖失敗,趙老夫人動用她手上最後的王牌!

趙承恩和趙承略是趙家第三代最傑出的代表,趙承恩的能力基至超出了他的父輩。

趙承恩又不同于趙承略,因為他是永安候世子,在趙家說話的影響力甚至超過了他的兩個叔叔。

尤其是趙承恩是龍衛出身,本身又是蘭陵的左右臂,在朝裡新生的顯貴中人脈也廣。

這些年,蘭亭與趙承恩幾次交峰,也見識了趙承恩的應變能力。加上,趙承恩這些年一直暗中配合蘭錦調察他的鐘家暗衛,所以,他比趙家任何一個人都瞭解蘭亭的實力。

這一場角逐,趙承恩肯定會勸趙老夫人及時退出,保全一些實力。

「趙承恩心思詭秘,武功高強,要不讓屬下親自去圍截?”

「不,你還是留在甯王府裡。我不能有任何後顧之憂!」蘭亭突然張開鳳眸,展開冰綃之笑,略含深意地道,「想方設法把蘭錦受傷的消息透給他,稍微加油添醋些,把南皓國那公子哥兒的好色回饋給趙承恩!”

「加油添醋?」高溯一時不甚明瞭,自語一句,驀然眸中精光大盛,嘴角透出一絲灰諧,「甯王意思是,此公子亦有龍陽之僻?宜男宜女?”

蘭亭眸光閃動若寒星熠熠,敞開的聲線裡帶了幾分暢快的笑意,「不必說得這般直白,以蘭錦的色相,只怕是正常男子見了也會動七分的心思,就如——」蘭亭語峰微微一頓,帶了絲痞意的玩味,慢吞吞地吐出三個字,「趙承恩——」

趙承恩對蘭錦是什麼感情,只怕連趙承恩自已都不敢去想像。但這些年,蘭亭卻看出來了,在趙承恩的眼裡,十個趙家也未必能抵得上一個蘭錦。

蘭錦于趙承恩,就如沈千染于他!

「殿下,屬下佩服!」高溯忍不住亦笑開,他想,這樣稍一提,只怕趙承恩再也沒心思去管趙家的事,他肯定會去尋找蘭錦。

「慧能大師那你要讓人時時關注,大師一出關,馬上報告,記得,這事比什麼都急。」蘭亭眸光勿地變得冷鷙,瞳眸深處裡閃過明顯狠戾,義淨死前那一句話留給他太深的印象。

當時他急著去按沈千染,沒有細想,後來,在路途中央,他接到沈千染已平安回甯王府的消息後。冷靜了下來,稍一思忖,就覺得義淨自稱是趙家子孫有問題。

如果義淨是趙家子孫,他又是修佛之人,怎麼可能還和趙德蓉來一場忘年戀?

可義淨說那句話時,神情很自然,不象有詐。當時他就疾速返回欲再次去盤問義淨,一路上,他心頭狂跳,一種極壓抑的不詳預感密密麻麻地襲上胸口,腦裡不斷跳出一種意念:他肯定錯過了什麼!

到達時,果然,馬車裡的義淨已經死亡,只有牢籠內的秦之遙依然昏迷不醒蜷在籠子中央。

暗衛查看,義淨的傷是舊傷,而且他身上的傷不是致命傷,不會無端端地死亡,甚至死時沒能任何的掙扎和預兆,押送的暗衛都沒有聽到任何的動靜。

蘭亭只覺得心裡的防線一下轟然倒塌,一時便再也聽不清暗衛在絮絮叨叨地說些什麼,環布四周的屍體像是活了一般慢慢蠕動開來。

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去想,什麼也不懂得再去判斷,只憑著一股意念,身形一擺,躍上坐騎,不言一語,率先疾馳朝著珈蘭寺狂奔而去——

他的心裡有一種連他自已也解釋不清的直覺,他認為,所有的一切,慧能可以給他一個答案。

他一口氣沖到珈蘭寺,直接沖到慧能閉關的密室,那沙彌自然攔不住他。他直闖進時,在進最後一道關時,一個老和尚朝他道,「大師閉關前,曾有留下一言。大師此次閉關並非修行,而是為借命之人逆天求福,施主若想要圓滿,就要有耐性,安心等待大師出關!」並給他三個字。

蘭亭聽到「借命」二字先是一愣,而後看到和尚掌心上的「沈天賜」這三個字時,心裡震顫,一股空乏寒意竄上心頭,竟是呆怔一旁。

許久後,方醒悟過來,朝著和尚微微頷首後離去!

高溯離開後,蘭亭見月已近西沉,心想,早朝時間也差不多了,

想到昨日將佳人折騰至連抱怨都無力開口,心道,這會如果再去瞧她,他定是把不住分寸,不如讓她先安心歇一晚。

一日縱情縱欲,他亦極困,很快便闔上了雙眼。

冬日白雪漫漫,京城的街頭卻是熱鬧非凡。

蘭亭一身明黃龍袍牽著沈千染一身的大紅鳳凰吉袍站在城門之上,與西淩的百姓一同共度佳節。

天空不時有七彩璀璨的煙火發出耀眼的光芒。耳畔全是孩童歡歌笑語慶祝新年的到來。皇城上空更是被煙火染得霞光四散,絢麗多變。

「蘭亭,我們去那放平安燈!」她指了指遠方的一條河,仰起臉朝他盈盈笑著,煙花倒映在她的明眸中,挑出一絲炫耀的光彩。

「好!」在盛世煙火中,他溫柔地注視著她,大紅吉色襯得她容顏更顯嬌豔。

他扶她下城樓時,將她緊緊納在自已的披風之內,牢牢護住了她的身子。

她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兩盞纖巧的蓮花燈,遞給了他一盞,看他高高大大的男子提著一盞巴掌大的小籠燈,沈千染「噗嗤」一笑,朝他頑皮地眨了眨眼,又轉開臉咯咯地笑開。

他們倆牽著手向一座拱橋走去,橋頭立著一個石碑,上面落了三個字「奈河橋」。

蘭亭頓時一驚,眼神都慌起來,傾身將她整個人抱進懷中向身後掠退了一步,卻立刻覺得此舉太唐突怕嚇壞了她,輕輕地將她放開,站定,雪暇的面容突然蘊著一抹深情紅暈,將她拉了欲離開,柔聲勸道,「染兒,等七巧節時我再陪你放好麼,現在天氣太冷了,好象有些不合時宜,我們不要去了!”

「為什麼?」她有些掃興地舉了舉手中的燈,素日這樣百無禁忌的人,竟也說出這般講究的話,沈千染唇角邊卻勾起了一個促狹的笑容,搖首不依,「我想給賜兒放個平安燈!聽說這座橋每年都有很多人來放平安燈的,祈願一生平安!”

蘭亭陰鷙地眸光再落到那三個字上,卻發現,那石碑上的字清清楚楚地寫著「安省橋」。

心下一松,輕聲道,「好,聽你的!”

他的出現,擠滿人群的橋上出現一陣波動,眾多遊客如同海潮退去,給他讓出了道。

她看著他一身的明黃,微微抱怨,「你這一身衣裳,走到哪,哪裡的人都遠遠地躲開!出來玩,就要穿隨意些,什麼叫與民同樂?知道麼?”

他不語,朝堂之事分薄了他太多的精力,好不容易擠出時間與她共度良宵,他自然不願別人來分享他獨自擁有她的時光。不願過多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點燃花心,她小心翼翼地捧著花燈,緩緩地放在了水面之上。她輕輕的撥了一下水面,讓花燈平穩地隨波逐流。

他一步一步地學著她照做。

看著那兩盞燈像是有靈性一般,緊緊依靠著前行,他將她摟進懷中,眸光緊緊輝灑在她的臉上,嘴角綻開一抹笑意。

寒風突起,吹散她的頭髮,黑髮象綢布飄蕩在風中,半遮住她的臉,發梢劃過他的面頰,絲絲疼痛。他剛想幫她綰發,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竟像是一縷煙似的從他懷中飄了出去——

「染兒......」他驚叫一聲,欲想沖上前將她拉住,可是像是有一種力量絆住了他整個身體,他轉身,竟看到義淨一身法袍站在他的身後。

「大膽!」他怒斥一聲,狠狠一堆,可義淨明明形影皆在,甚至風掠過,他的衣袍輕輕飄動,卻如空氣般,觸不到,摸不著,仿若靈魂。

他顧不得與義淨糾纏,朝著她伸出手,嘶聲曆叫,「染兒你回來......」他雙目赤紅,神色瘋狂,所有的幸福剎那間灰飛煙滅,他想衝破束縛,卻一直身後的一股力道拉了回來。

「蘭亭,我要走了,你保重......」她突然轉過身對著他笑,她全身衣衫淩亂,頭髮也是盡散,寒風中亂舞,臉象變了一張似的回到了她十四歲那時的醜顏,她的額間突然緩緩裂開,漸漸地流出鮮血,一滴,兩滴,越流越快,直至將整個河面染紅。

「染兒......」他的心口暫態開裂,撕扯處,他慘叫一聲驚跳起來,驀地睜開雙眼環視著四周——是自已的兵器室!

方才的夢太真實,太詭異!冷汗侵身,他只覺一陣天暈地眩,眼前的景物開始四處浮動,頭顱裡像炸鍋似的一團混亂,連意識都一瞬僵硬凍結住。

夜太靜,空氣裡連塵埃也停下來,唯一能感覺到的是自己「咚咚」急響的心跳聲。

他急劇地喘息著,雙手撐在案桌上,幾近痙攣地支撐起身體,明明是一場夢,可為什麼,他的心疼得像是被人一點一點地摳出,漸漸地被掏空,稍一閉眼,夢中的場景象一輪巨石帶著排山倒海力量朝著他碾了過去——

所有的睡意一掃而光,他踉跟蹌蹌地奔出兵器室,本能地沖向書房。

推開門,見到書房的內寢室的夜明珠透著微微的光亮,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唯怕驚了空氣般,放輕腳步,走了進去。

掀開層層的天青綃紗帷帳,借著頂上夜明珠發出的朦朧光暈,沈千染依然昏睡未醒,臉上粉意未褪淨,青絲如瀑散在潔白的枕巾上,襯得她肌膚瑩白、眉目姣妍。

蘭亭緊擰的眉峰舒開,他伸出兩指用力揉了揉眉心的倦意,悄然俯身給她掖好薄衿,將其臉上幾縷青絲撫開,指腹一陣如水嫩柔滑的觸感,忍不住坐了下來,修長的手指輕撫上她的眉尖,滑過她的耳廊,兩指細細地摩挲著她敏感的耳垂,將她一枕的青絲柔發掬起,又緩緩地鬆開,讓黑絲沿著他的指尖滑落。

他神情開滌而溫柔,眸光如在鑒賞一件精美藝術品般,神情專注而寵溺。

呼吸緩緩由淺入深,最後,禁不住欲念,兩指輕輕夾起薄衿的一角,一點一點地掀開,方發覺,她和他離開時一樣,身上未著半褸。

驀地淺淺笑開,難怪她今日肯乖乖地在書房中等著他,不曾離去,想來他走時,沒有給她留一套新的裙子,而她昨日所穿的,早已給他撕成兩段了。

本想規規距距地看她一眼便離開,畢竟今日他要面對趙家對他發起的一場蓄謀已久的彈劾,可這會,看到她那曲線嬌嬈的完美身子,他的眼睛再也移不開了。

遮住夜明珠,除淨衣裳,欺身而上,將她緊緊實實地摟進懷中,感到懷中人略有些不適地悶哼時,他稍許松了些臂力,手掌貼著她的豐滿,掬一手的溫香軟玉,謂歎一聲,閉上雙眸。

心中唯念:她在!她在!真的好!

可惜溫柔總是太短暫,不到一柱香時,耳邊傳來高溯密語:高洋日夜兼程趕回來,淮安湖有大事發生!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2 09:53 AM

一百五十九

聽到高溯的密語,蘭亭知道定有重要之事發生,否則高洋不會連夜趕回。

他怕驚了懷中的沈千染,半撐起身,方輕輕地從她的腰下抽出手臂,沈千染「嚶嚀」一聲,轉了身又睡了過去。

為她掖好薄衿後,揭開維帳,披衣下地,穿戴齊整後,推開門,卻發現外面明顯比室內涼爽。

他走到長榻的尾端,低首一瞧,果然,銅盆裡的冰塊早已化開。他不禁輕輕搖首,心下了然,定是她皮薄,寧願悶在房中,也不肯開窗散暑氣。

難怪成晚光著身子躺在床榻上呆了一晚上,也沒有差人去吩咐水玉拿一套裙子來,想必擔心被丫環取笑。

他輕輕步出書房,招來執夜的丫環,吩吩她們馬上端兩盆的冰塊。

待四個婆子小心翼翼地給書房內寢換了新的銅盆後,寢房中很快恢復了清涼靜宓。

蘭亭挑了帳簾,只見月珠光下,纖巧的身子在薄衿下側躺著,氣息輕盈上下起伏,唇邊溢開一絲笑意,放下帳子,悄然步出。

午夜,天空暗沉,星月無影,苑中的燈塔四周雨霧濛濛,空氣中彌漫著泌肺的濕意,夾帶著淡淡的午夜暗香。

一陣風掠過,吹得苑中的宮紗燈左右搖晃,高溯從暗出現身,朝著蘭亭微一躬身,便領著蘭亭往兵器室走去。

蘭亭步內,寬闊的兵器室此時已候了十幾個暗衛,見蘭亭,齊齊單肢下跪見禮。

蘭亭拂手,邊走向案桌邊的太師椅邊問,鳳眸流淌著冷意在眾人臉上轉過,「什麼情況?”

高洋上前一步,眸色微微中帶著少見的警惕,「殿下,皇上、瑞王還有舫中所有的人於昨日全部失蹤。像是一夜之間,憑空消失,不僅是屬下等人毫無察覺,就是湖岸邊的二百多名皇上的龍衛還有淮安都統的幾千人馬及滄州的幾萬兵馬,沒有一個人有看到皇上等人何時離開淮安湖。”

高溯知道淮安有大事發生,聽到這裡,才異常震驚,不僅失聲問,「消失?這話怎麼說?說清楚些!”

蘭亭靜默不語,他眸光暗鷙難辨,眉宇卻是一派冷冽。這絕不是他要的答案,既使世間別人可以被事實真像所隱瞞,但他的暗衛不行,他們所學到的本事應能破解一切有人為過的陰謀詭計,他眸光略帶森冷地從眾人臉上掠過。兵器室暫態氣息有些暗湧,這批暗衛的容貌都隱在黑巾中,卻無奈掩藏不了他們眸中閃現出地羞愧!

高洋語聲不大但顯得沉著冷靜,「在南皓人的畫舫上,除了皇上一行人外,還有岐暗等六名龍衛日夜輪值。到第五天換防時,新的六名龍衛上舫去接防,畫舫主人卻告知,皇上等人提前一晚已離開舟舫。龍衛自然不信,當即便搜查了整艘的舟舫,卻發現除南皓國所帶的人外,已沒有別人。”

「不可能,既便皇上一行人想悄然離開,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畢竟沈大人和沈夫人是普通人,他們的氣息不可能避過我們暗衛設下的防線!」高溯連連搖首,質疑,「高洋,你是不是親自查探過這畫舫?我懷疑這畫舫另有乾坤,或是什麼密室之類,一個四層高的畫舫,要是設一間暗室隔層,也不是很難!”

高洋轉首看著高溯,慎重地搖首,頓了一下,接著對蘭亭道,「先前皇上的龍衛也是這樣判斷,可奇怪的是,那些龍衛上舫查探後回報,都說沒有任何的可疑。”

「不可能,皇上若有離開畫舫,既使是被悄然轉移,那麼多的人,也不可能避過重重的設卡!」高溯的口氣中有不容置疑的堅持,​​「殿下,讓屬下親自去一趟淮安湖,再去查探一番!屬下認為,皇上一行人一定還在畫舫之上!”

高溯的意思很明顯,蘭禦謖一行人被制,囚在了畫舫的某個暗閣之中。

高洋自知事情如此詭異,很難讓人信服,所以他才親自回京報告,「舫上也不僅是東皓帶來的人,還有一些西淩的女子,為數不在少數。如果在舫上有突發事件,她們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屬下趁夜晚,也偷偷登舫查看,發現沒有任何異常,一點打鬥的痕跡也沒有。加上皇上他們離開前,那五天五夜都在舟舫中自由走動,屬下有看到沈夫人和沈大人在失蹤的前一晚,兩人相攜在船頭看落日,沈大人和沈夫人神情沒有絲毫異常。”

高溯思緒一窒,深知高洋的話也不無道理,南皓人在一艘畫舫中想控下蘭禦謖一行人,而沒有任何動靜,談何容易,先不說別人,就光是岐暗一人,就算是中了世間最強勁的迷藥,也會發出嘯聲傳來同伴。

高溯思忖片刻,突然問道,「高洋,皇上一行人為什麼一定要留在那南皓人的畫舫之上?」據他所得的情報,當日爆炸後,龍衛就徵了一艘新的畫舫。

高洋回道,「當時因為皇上他們的舟舫發生爆炸,瑞王受傷,剛好南皓人的舫上有大夫,救了瑞王。瑞王失血過多,皇上擔心瑞王的傷勢,不宜搬動,便下令徵用那南皓人的畫舫。只是南皓人畢竟是客,也不好讓他們離舟,便隔出區,禁止南皓人靠近皇上他們所居的樓層。屬下暗中監視了幾天,確實發現那些南皓人挺安份守舉,從不越雷池一步。那南皓的公子哥兒,除了日日禦女無數外,都極少看他出艙房。”

一旁沉默許久的蘭亭終於開口,「有誰在皇上沒有離開畫舫前登過舫,這其間,有沒有看到或是感覺到這些南皓人有什麼異常?」信隊的暗衛直覺都是相對常人敏銳七分。

高洋身後站出一個精瘦的暗衛,他的聲音略顯幼嫩,正用一種控制平穩的語聲,「回甯王殿下,屬下曾登上畫舫。沒有任何異常,南皓人與皇上不同層樓,相互之間沒有接觸!”

蘭亭眸光落在那暗衛身上,見他身形不到高泮的肩膀,氣息也較尋常的暗衛弱了不少,不僅抬眸望向高洋,「她就是那個叫阿木的孩子?”

高洋頷首道,「是,屬下就是覺得太不尋常,所以,屬下護著他登舫,讓他用感覺去尋找皇上的下落,感覺皇上是不是被囚在密道之中!”

蘭亭不語,這個孩子年僅十三,是信衛組最年幼的一個孩子,他天生異能,第六感奇強。甚至可以讀出一些人的心理活動,對蘭亭的暗衛組而言,尋著一個天賦異稟的孩子比培養十個優秀的暗衛還要難,所以,這孩子一直是護著,既使出行任務,身邊肯定有雷霆隊暗中保護。

可既便是此,蘭亭依然篤信,那畫舫肯定有問題,但高洋是頂尖的信組暗衛。何況,蘭禦謖帶走的三百龍衛全不是吃素的,個個身經百戰。

奇就奇在,這麼多的人,會在一夜之間在幾萬人的眼皮底下消失,確實詭異。

兵器室裡的空氣陷入沉滯。驀地,蘭亭鳳眸流出很冷很淩厲的光芒,「高洋,你登畫舫時,那畫舫與別的畫舫有何不同?”

高洋思忖片刻,謹聲道,「除了琉璃鏡面多一些外,其它格局全部與別的畫舫沒什麼區別。”

蘭亭微微陷入沉思,南皓人喜歡亮色,南皓國的建築都以琉璃為裝飾,畫舫上的主人以自已人喜愛修飾,實屬正常。

阿木突然鎖住眉峰,突然往前站了一步,幾乎脫口而出,「不一樣,那鏡子不是普通的琉璃鏡,而是一種寶石,可以吸收日月的精華,甚至是人的精氣,屬下接近它時,有感到腦裡的震盪,但稍逝既失!”

「阿木,這你怎麼當時不報告?」高洋吃了一驚,當時他們離舟時,阿木並沒有說到這個琉璃鏡的詭異之處。

阿木愣了一下,冥思苦想了許久,略帶羞愧地喃喃自語,「屬下也不知道,屬下當時出來時,沒有感到任何異常,只是方才殿下問起,屬下腦子裡就閃出這種感覺!”

「稍逝既失?」蘭亭輕輕重複一句,心神立刻變得一片清明,潑墨般的眼眸望下那孩子,唇邊溢出一絲不達眼際的笑,朝著她招了招走,示意她到自已的身邊。

阿木略有些畏懼,緩緩地走了過去,到了蘭亭有跟前,跪下身行大禮。

蘭亭眉頭驟然一收,雙手緩緩搭上了阿木的削肩,鳳眸緊緊盯住阿木的雙眼,一字一句沉了聲音,「你方才的意思是你進入那畫舫後,再離開時,有些事情,你已經遺忘?”

阿木有些靦腆地動了動肩,不敢掙開,低下首似乎在思索。蘭亭也沒有打斷他,稍頃,阿木抬首朝蘭亭用力地點了點頭。

她這兩天亦時苦苦思索,似乎總在一瞬間有些飄浮的記憶,但就是想不出具體。她能強烈地感覺到,似乎在舫上,她遇到了某些人,聽到了某些事,但就是無法把清晰地回憶起來。

而且,每回想到關健之處,思維中就會出現了一個短暫的空白,彷彿有一道閃電驀地劈過去,劈開一線窄窄的暮色,卻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抓不到

蘭亭眸光帶著安憮的氣息地看著阿木一雙異常清亮的瞳眸,緩緩道,「阿木,現在閉上眼,全身放鬆,心如明鏡,氣沉丹田,好好想一想,看看還能想到什麼?」蘭亭說完,雙手輕輕鬆開阿木的削肩,往後稍稍一靠,兩人拉開了一段距離。

阿木不再象方才那般緊張,心情微微地放鬆了下來。依言閉上眼睛,靜下心,她先感受到蘭亭身上傳來淡淡的青草的香氣,慢慢地沁入腹中,再入丹田,她深深地呼吸著,讓這一股的清冽的溫香慢慢地從每個毛孔中釋放出來,而後慢慢飄遠,最後如雪花般漸漸融化......

驀然——腦中瞬間晃過一個人影,接著,大腦馬上本能地跳出一個人影——白衣祭司!

阿木心神立刻變得一片清明,眸光變得奕奕閃爍,聲音裡抑不出的興奮,「殿下,屬下看一個白衣人,他是一個祭司長老。”

蘭亭眉目之間不再深鎖,眸光溫柔如天上的暖陽流瀉,唇邊蔓延明朗的笑意,緩緩坐直身體,朝著眾人道,「父皇一行人果然還在畫舫之上。如果本王猜得不錯,那南皓人並非普通皇族,而是南皓君主鳳南天。”

高溯看著一臉尷尬的高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鳳南天的身邊有十大祭司,難怪高洋和龍衛被他們的幻術所矇騙。」高溯緩緩斂卻了眉間的笑意,隱隱地浮起了一絲複雜的神色,「只是,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蘭亭搖搖首,調侃的聲音裡聲音帶了一絲興味的痞意,「南皓國與西淩素不往來,但本王亦聽說,那鳳南天極好色。後宮佳麗近萬,日夜禦女無數。相傳七年前,鳳南天曾帶著他的僕眾週遊東越,離程時,竟帶走近一千的紅粉佳人。而父皇此行當中,就有兩個百年絕色,他焉能輕易放過?”

從人一聽,雖知此​​話蘭亭不是是調侃的語氣,但亦忍不住笑開。兵器室的氣氛變得稍加活躍。

蘭亭閒話及此,微微沉呤片刻,語峰稍稍一變,正色道,「本王不管鳳南天扣押父皇的目的在哪,本王只知道,父皇失蹤,是本王收拾趙家最好的機會。”

眾人神色一淩,正待問甯王下一步行動時。蘭亭卻低下首,看著跪在他的腳邊低頭不語的阿木,輕聲道,「你抬起頭來!」蘭亭並不扶她起身,而是在她抬首間,伸出手輕輕揭去她臉上的蒙巾。

高溯和高洋都略為吃驚,只要一摘去蒙巾,就代表著這孩子暗衛生涯的結束。如果是高字輩的暗衛,則代表成為甯王近臣,這是高升。

但對阿木這種靠天賦的晉級的低層暗衛來說,卻代表他被淘汰了,這對暗衛來說是極大的恥辱。

高溯有些不解,阿木方才明明立了功,可他跟隨蘭亭多年,知道蘭亭做事向來有主張。

高洋神情最為不捨,眼看阿木的蒙巾要被蘭亭全部揭開,他忍不住雙膝跪下懇求,「殿下,這次任務失敗屬下願擔全責,是屬下思慮不周,差點誤事。只是,阿木這孩子只是剛進組,再給屬下三年,屬下必定將她訓練成頂級的......」語聲未盡,高洋噤了聲,因為阿木臉上的蒙巾已被蘭亭揭掉,露出一張清秀略顯蒼白的小臉。

阿木面對蘭亭眸光的審視,神情帶了幾分小心翼翼的討好,眼中有著抹超乎年齡的智慧光芒。

「阿木,你有一雙智慧的雙眼,從此後你就叫鐘慧!」蘭亭沒有理會高洋,而是將阿木拉起,眉間隱著淺淺笑意,緩緩問,「本王要把你送到一個人的身邊,這個人是本王的命!」蘭亭墨漆之眸暫態燃著一抹厲色,「阿木可否慎重向本王發誓,用天賦於你的異稟護她,感受她身邊是否有來自不同尋常的神秘力量。如果她有危險,既使你的命只能換給她一絲的生存​​機會,你也要毫不猶豫地擋在她的身前,你聽明白了?”

阿木方才被揭起蒙巾時,心裡有預知,甯王並不是讓為她不夠出色,反而是對她很欣賞,但真正從甯王嘴裡聽到,她又激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們這些暗衛,都出生在西淩的最底層,或是災難失去雙親,或是因貧困被家人賤賣。所以,在帶進暗衛營時,他們就會被告知,

如果他們在任務中死去,他們的家人將領到一筆撫卹銀子。

如果有一天他們任務圓滿後,將能晉升成為甯王的近侍,領朝庭的俸銀。

他們的家人也因為他們將一生無憂。

「鐘慧,還不多謝甯王!」高溯眸中光芒如星,暫態明白,甯王賜姓阿木為鐘,就意味著,阿木雖不再是暗衛,但她亦從此脫離奴籍。

他含笑地遞了一眼給高洋,眸中示意:這下放心了?現在的阿木已經被甯王看中,她的天賦不會被埋沒。

高洋本神色凝重,此時亦不覺和高溯相視一笑。

鐘慧臉紅耳赤,帶著微微結巴的語速回,「屬下......願意......願意以命來守護王妃!”

他並未說出讓阿木守護的物件,但阿木已要不知不覺地說了出來,看來,這孩子是上天賜給他的福音。他撫了一下她的發頂,朝著高洋道,「給她的新身份做一番安排,讓她三日內進甯王府。”

高洋心裡替阿木高興,當即道,「屬下遵命,甯王殿下!”

蘭亭扶起鐘慧,「記得,你從此後叫鐘慧,不是屬下,你見到本王,要喚本王為王爺!」細微的月明珠輝下,蘭亭精緻的輪廓被鍍上一層微弱的光暈,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先給你三天的時間,你要適應你的新身份!”

蘭亭示意鐘慧退下。

蘭亭走到兵器櫃邊,打開暗格,取出兵符朝眾人舉起,眉眼都微微收攏,「鐘家暗衛自創建以來,從不曾光明正大走到陽光底下。而你們,身為本王身邊的一級暗衛,現在,是時候揭下你們臉上的蒙巾了。」蘭亭腳步沉穩,胸有成竹的模樣,讓兵器中所有的暗衛精神一振。

「現在,你們把麵巾揭下,​​互相認識一下身份!」蘭亭淺笑如冷月清輝,那眸光透著股淩曆的生產睥睨之霸氣,卻把一屋的人看得心驚膽跳,他們知道,這天馬上要變了!

高溯先揭下,眾人一看,失聲,「衛將軍!”

高溯,既是衛揚,平素在朝堂之上一臉的英明睿武之色,此時卻是誠惶一笑,朝著蘭亭雙手一揖,「兵部統領衛揚見過甯王殿下!”

高洋聲線一變,顯得粗啞了三分,​​亦揭了面巾,眾人一瞧,倒吸一口冷氣,驚呼,「文將軍!”

文成耀捋頜下須一笑,低低笑開,「見笑,見笑!」文家歷來是清流一派的代表,想不到,文成耀竟然是蘭亭高字組的暗衛之一。

另外幾個暗衛紛紛揭開後,有禁衛軍少統張陽,禁衛軍少統卓一高,兵部陳將軍、李將軍,東郊駐營丁志國統兵大人,南郊駐營李政源統兵大人.. ....

「你們分別行動,各司其位,按計劃行事。高溯,你帶本王的手諭,帶三組暗衛從永恩候府地道潛進永安候府地道,等本王命令一出,馬上控下趙氏一族,以謀反、弒君之罪押送至刑檢司。”

文成耀上前一步,謹聲問道,「殿下,南疆呢,在趙家謀反證據不足的情況下,趙家在南疆的勢力根深蒂固,駐軍中有趙家老太婆三個孫子,他們定是以為趙家平反為由,必反!」原先蘭亭計畫是在滄州兵馬護駕回京時,直接軟禁蘭禦謖,而後將趙家途中暗殺帝王的罪狀呈堂以供。

「南疆敢反,就讓他反。苗人民風彪悍有何可懼?誰敢作亂,來一個本王殺一個,來十個,本王滅他九族,看他亂得起,還是本王殺得起!」蘭亭眸光陰冷,絕然一笑,略帶深意地敞言,「何況,趙家的謀反證據已足,父皇既已失蹤,本已就讓趙家坐實了他們謀逆之罪!”

而甯王的暗衛一路隨瑞王護駕,早已蒐集了大量趙家龍衛圖謀不軌的證據,畫舫的爆炸更是坐實了趙家的謀反。這一切,只需等帝王回程,蘭亭便開始發難,而後借機逼蘭禦謖退位,蘭亭就直接登基。

誰知突生枝節,帝王失蹤。蘭亭馬上調整計畫,給趙家一個措手不及。

「皇上失蹤,不出三個時辰趙家的死衛必會得到消息。今日朝堂上的較量,趙家已不是彈劾這麼簡單,而是想先發質人,將弒君之罪扣到本王的頭上。」蘭亭眸光帶著淩曆,唇邊卻掛著那抹優雅的笑容,緩緩道,「今日趙家肯定會動用他們最後的底牌!”

高溯暫態明白,這時候論的是誰下手快,而京城的消息要傳到南疆,最少也要一周天,屆時天地已變色。

眾人也皆知,成敗就在今日一舉。



一百六十

眾將各自領了令退下,蘭亭突然開口叫住高溯。

高溯以為蘭亭對他的行動還有具體交代,誰知蘭亭卻蹙著眉問,「高溯,京城有沒有一道橋叫‘安省橋’,是石拱橋,橋面不過六尺寬,長約三丈!”

高溯細思忖,許久才道,「京城沒有,倒是皇城以東,走五十裡地,有一個小村莊叫芝杏村,就有一座橋叫‘安省橋’。”

「芝杏村?」蘭亭豁然站起身,「你是說沈家舊宅的芝杏村?」當初沈千染告訴他,她重生前最後的記憶就是留在了沈家舊宅的地窖之中,他後來還刻意去找到沈家的農莊。只是那裡已被沈千染命令高溯燒成灰,地窖已被高溯親手填埋。當時他還不安心,吩咐僧人在那裡念了經渡了法事,在地窖那裡立了尊佛偈碑。

「是的!」高溯疑惑不解。

蘭亭情知不妙,雖然那橋是立在芝杏橋村的必經之路上,但當時他的坐騎並沒有過橋,而是直接渡水而過,所以,他並不知道那座橋的橋名叫「安省橋」。

這個夢,肯定是一個不詳的預兆,似乎在警醒他某些關於沈千染的事,可偏生他一點頭緒也抓不住。

「殿下?」高溯見蘭亭臉色蒼白,自顧發呆,謹聲問,「殿下,是不是這橋有什麼問題?”

蘭亭突然有些脫力地跌坐在太師椅中,撫著緊蹙的眉心,許久方抬首,竟是淒慘一笑,如同黑夜中盛開的曇花既將凋謝般,讓高溯的心無端地攥緊。

「殿下,當初沈二小姐去刑檢司大獄見過義淨後,回來途中她曾命屬下填平沈家的地窖,那坐橋,屬下就是那時候看過一眼!」信組的暗衛經過強訓,記憶驚人,對許多人和事常是一眼便記在心裡。

蘭亭面色愈加慘白,呼吸加急,臉頰兩側卻開始泛起不正常的紅暈。一種無力的感覺襲來,這種不在人力範圍,讓他不知道從何處下手,卻又不得不面對,這他的心揪成了一團。最後,他近乎咬牙切齒道,「你派一個人,去把這橋給本王炸了,炸過的碎石要全部清理,一點痕跡也不要留下來。總之,在西淩的陸地上,本王不想看到‘安平橋’這三個字!”

高溯想起彼時沈千染命他填平沈家地窖的情形,便猜到這之間肯定有某種聯繫,便頷首道,「殿下請放心!”

「去吧!」蘭亭有些疲累的揚手。

高溯轉身剛推開門,卻聽到身後的蘭亭又開口阻止,「高溯——」

高溯腳步一頓,他從不曾見過甯王殿下如此的猶豫不決,他轉身,只見月明珠光下,蘭亭的神情殘冷陰酷,眸中流光裡竟隱約抹過一絲殺伐之意,饒是高溯是刀口上舔血而生暗衛,亦被他的眼神震住。

「你不必管這事,本王親自來辦!」他腦子裡閃過那條血染的河,當即決斷,他不僅要炸平那座橋,還要填平那條河,遷走芝杏村所有的百姓,讓夢中的場景再也沒有機會應驗。

「是,殿下!」高溯知道但凡牽扯到沈千染,蘭亭就會變得難以捉磨、優柔寡斷,性情亦變得時而謹小慎微,時生殺伐斷。高溯搖首輕歎一聲,步了出去。

蘭亭離開兵器室時,外面風雨大作,花苑中的燈塔被狂風吹滅,漆黑一片。狂風暴雨猛打著園中的花草樹木,頂頭上閃電象利劍要撕裂天空般地揮舞著,劈開了樹影婆娑,睜獰一片。豆大的雨打在琉璃瓦上發出聲聲脆響,庭間茂密的枝葉窸窸窣窣地回應著,如群魔亂舞!

他站在長廊下仰望著黑暗,告訴老天爺,就算是天崩地裂,他也不會讓它帶走沈千染,如果老天爺敢,他就血染山河,以西淩百姓為祭品,讓天地變色!

斂下所有的心緒後,他悄然回到書房的內寢房,見帷帳已掛上,沈千染已被響雷吵醒,身上卷著薄衿正半靠在榻上發怔。

蘭亭想這會離上朝還有一個時辰,便脫了外袍,欺身而上,輕輕覆上她柔軟的身軀,將她連人帶著薄衿抱進懷中。

「想著什麼呢?這麼入神,我進來都沒發覺。」蘭亭略帶淺笑的看著她。

「你回來啦!」沈千染不覺地收緊一下身上的薄衿,臉上複飄上兩朵紅雲,微嗔道,「你也真是的,離開前,也不懂得幫人家喚一下水玉,讓她給我帶一身衣裳過來!害我......」她沒再往下說,她想,這一陣蘭亭和趙家鬥智鬥勇。今夜一定有重要之事發生,否則,他不會倉促留她一人守在這。

蘭亭看著她,深邃的眸光,裡面含著執著和寵溺,也有惱恨和無奈,「染兒,真不知道你這腦袋裡裝了什麼。如果今日你我已行過大婚之禮,你還會任自已光著身子在這裡躲一夜,也不敢差個奴才去給你弄件衣裳?」蘭亭忍不住帶著她翻了一下身,讓她躺在自已的身上,一手摟著她的纖腰,一手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臀部,一聲脆響讓沈千染的臉燒得更紅。

他看著素日巧舌如簧的她此時一張臉被激得深紅,從兩頰邊緩緩漫延透向耳際,眸色亮如星辰半睜半眯,長而彎翹的睫毛因害羞而輕輕地抖動著,那一刻的風情絕豔沁得他心裡騷癢難當,恨不得將她抱進懷中細嚼慢嚥地撕解入腹。

太喜歡這樣的她!

太喜歡看到如此風情、象個全然依靠他的小丫頭片子!

蘭亭不依不饒地接著數落著,嘴角挑著曖昧的戲謔,緩緩問,「我們之間,還需要在意那些麼?連我們生的孩子都懂得跟別的小姑娘玩洞房了,你倒好,要你的夫君守起清規戒律來了......」

沈千染聽到此,心中的羞意倒淡了下來,她抬首,皓眸中含著淡淡憂慮,「蘭亭,對世人的眼光我早就看不見了,能傷到我的從不是這些無關緊要的人。」她神色微微一緊,垂下羽睫,眸光落在蘭亭的下頷處,眼底仿佛藏匿著太多無人可知的情緒,輕若歎息的落下一句,「蘭亭,我知道你會站得很高,我也相信你會窮你所能,給我和賜兒最大的幸福!」這一點,她從不曾有過懷疑。她知道,既使蘭亭有一天君臨天下,他的後宮,也僅僅只有她一人。他的孩子也只會由她來生!

蘭亭眸光輕漾,沒有去應她,他的龍袍和她的鳳袍已經在繡制,登基大典和封後大典他定在了同一天。

義淨的突然出現讓他加緊了登基,他想用他世間最貴重的九五之尊的福份去佑她平安無事,他要讓她在同一天成為西淩最尊貴的皇后,福祉綿延!

這些事,他沒必要說,他想她都會感覺得到,這是他與她之間的信任,那種傾盡一切的美好!

沈千染她眸華如水,語聲淡淡,「賜兒也會因你有了不一樣的身份。所以,他將來面對整個西淩上下對他的關注。我擔心有一天,他的出生、他的生母、都會成為世人攻擊他的武器。就因為此,所以,我不得不去規避一些東西,世人的眼光往往有一種解剖的能力。我可以抵禦,但賜兒他不同,他太小,我不願意有一天,我的賜兒會因為我承受任何的流言蜚語。」她年幼時,因為醜顏,承受了太多世人異樣的眼光,變得自卑、懦弱,若非是浴火重生,換得一身的鐵石心腸,又怎麼會殺出一條血路?

可這條路太難,步步荊棘,她不想他的賜兒去經歷這些,哪怕是一點點的傷害,她也不能忍受!

雖說甯王府跟沈府完全不同,但畢竟甯王府的侍衛丫環婆子人數太多,難保出一個心性惡毒的。

在甯王府她如今所居的苑子還好,水玉都是她的人,蘭亭可以肆無忌憚地在她過留寢,但這裡不同,只要她今日吩咐一個丫環前來侍候,難保有一天會傳出,她尚未大婚就迫不及待地爬上甯王的床榻。

那她當年珈蘭寺失貞的事也會被人用另一種言辭去惡意擴散,如前世的流言蜚語一樣,成了她故意引誘皇子,母憑子貴登上了王爺的寶榻!

「染兒,是我考慮不周。」他現在突然有些明白蘭禦謖當年對蘭錦的保護了。沈千染現在對賜兒的心就是如此,護得滴水不漏,也就是因此,他才會被沈千染毫不容情的從她的枕榻上給踢下來。

他突然有一種吃醋的怨念,剛想抱怨,卻聽沈千染悠悠道了一句,「重生前,我對賜兒護得不夠,讓他從不曾有過一天的快樂,這一世,我發誓,決不讓他受到一絲的傷害。”

她說時,他的雙手正輕輕婆娑著她的腰間,一聽到她提「重生」二字,突然將她箍緊,風華無雙的臉之上有一絲異樣閃過。

沈千染語聲突然一窒,抬首看著他,眉目間浮起內疚,低聲道,「蘭亭,其實我明白,你不會讓這些流言傷害到我們母子倆,但我的心總有一種餘悸......」她說不清是什麼時候開始,或許是從義淨看到她的來歷時,她就有一種對眼前的幸福感到如履薄冰的感覺。

一瞬心頭感覺古怪糾狂的很,他有絲顫抖不安,卻又有絲怒意,幾乎咬住了她的耳珠,「把一切交給我,你什麼也不要想,就等著做我的新娘子!」蘭亭略失態地將她緊緊箍住,氣息灼熱地灌進她的耳膜中,「重生前的那些事不要再提,我不喜歡你再去想以前那些不開心的事。」他帶著她翻了一個身,將她覆在了身上,兩個身體緊貼著,密密麻麻的吻輕落到她的唇角,有些語無倫次起來,「你這傻丫頭,有時聰明得緊,有時又傻得讓人心疼!又強......強得天生來折騰我!”

蘭亭昨日折騰了她一天,今夜不敢耳鬂斯磨太久,擔心情難自禁,便連連深吸了幾口氣,方緩緩平息下燥熱不安的氣息。

「你才傻......」他的好,她哪裡看不到?她也想與他日夜相守。她也知道他被兒子給排擠了,他在吃醋。也知道他近來睡得不好,要不然不會每日天未亮,就去了她的寢房裡看她。

她眸光落在他嘴角的潰瘍上,摟住他脖子的雙手微微一收,壓低他的頭,獻上自己的唇......

她的主動讓他欣喜不已,而這種邀請,無疑是火上澆油,原本被他壓下的已緩緩平息下來的慾火,馬上變得更加灼熱。

唇舌糾纏,津液相融,激情火熱四溢,一吻結束,二人皆已是氣喘噓噓。

他微微撐起身體,一手就掀開了薄衿,頎長的身軀再次扣輾上了她。

「沒有一刻讓我不想你,遲早會死在你手裡......」他心魂震顫喃喃自語,他的吻已開始攻城掠地,狂野的掃過她的眉心、她的眼睫、秀氣的鼻尖,最後落在了他最嚮往的那一抹嫣紅——

他分開她的雙腿,而她配合他微微弓起身體時,他卻停了下來,他的身體熱度超常,呼吸早已紊亂,俊臉一片潮紅,鳳眼之中彌漫著絲絲慾念,汗,一滴一滴地從他的前額緩緩地冒出,慚慚地凝結成團,落在她的胸口,滑進那誘人的溝壑。

他極力地在隱忍,撐在她身邊兩側的手臂顫慄著,卻久久沒有動彈——

「身子真的可以嗎?那裡還疼得曆害麼?」他努力克制自己,慎重的問道。

「我若說不可以,你會不會停?」她纖長的睫毛微震,眸中晶晶亮亮地又漾出一層薄薄的水霧,羞笑,含糊不清地喚了聲,「傻瓜!別那麼蠻力就行了。」她心想,自已也不是那麼嬌弱,便主動迎上,吻向他喉結,丁香輕掃,一勾一舔。

他眸中一暗,吻啄變得愈加炙熱,幾乎掠奪盡她腹腔內的每一寸氣息,指腹過處,按出一條條的紅痕。沈千染難禁地扭動著腰枝,仰起修長如天鵝的頸子,「輕一點......」

西淩皇宮,金鑾殿。

眾臣低低地分在兩旁站立著,等候著甯王的駕臨。

蘭亭監國與彼時帝王早朝明顯不同在於,早朝的時辰給推遲了。

眾臣樂得早上能多睡一個時辰,心照不宣,可偏偏今日蘭宵上殿,不知是不是昨夜裡玩上了火,一雙眼全是血絲,他讓宮人搬了張椅子歪靠在一旁,等了半柱香,蘭亭依然未時,便當殿戲謔,「甯王殿下正適紅綃帳暖,美人在懷,夜夜春宵恨短!父皇是美人別抱,孤枕難眠,夜漫漫無處話淒涼!”

高世忠聽得直蹙眉,要說蘭禦謖生的四個兒子中,這個六皇子是最不靠譜的。他手上壓了不少關於蘭宵的狀子,皆是蘭宵褻玩出人命的案子。

若不是蘭禦謖明裡護著,這皇子早就應會打發到千里之外的蠻荒之地了,還不懂得感恩,在這編排起聖上。

他微微站出,臉上神情淩然,雙眼如銅鈴瞪著蘭宵,謹聲道,「六皇子,吾皇陛下英明聖武,十年如一日操勞朝堂之事,不好聲色犬馬,乃千古之明君!」此語很明顯在暗刺蘭宵。

蘭宵腦子一轉,毫不在意,反而嘴裡故意重重「噗嗤」一聲,指著高世忠便打趣,「高大人話中隱喻,是我三皇兄好聲色,夜夜笙歌而誤了早朝?”

蘭宵極少上朝,蘭禦謖在時尚且不逼他,何況是蘭亭監國。

今日他難得上朝,主要也是接到淮安湖的消息,蘭禦謖所乘的畫舫先是爆炸,而現在又失蹤了。

他分不清對蘭禦謖的感情,這十多年來,他沒有一天不想他死。可現在一聽到他出事,他也坐不住了,顧不上昨夜收了個*妾氏,兩人折騰了大半宿,今早一收到消息,就換了朝服來上朝。

他告訴自已,他不是擔心他,僅僅是出於臣子,知道帝王可能遇刺儸難時,他應該上朝去問問情況。

但他心裡卻明白,自從蘭禦謖告訴他母妃失貞之事及韓家欲把持朝政才造成誅族後,他對蘭禦謖的恨就少了。

他亦自醒,當初他導演一場雲池山的湖崩,差點要了蘭禦謖的命,而他的父皇卻沒有深究下去,他知道,蘭禦謖並非是自已想像的無情無義。

可偏偏,左等右等,蘭亭這廝還不到,他心裡就不樂意了,忍不住開口數落。

高世忠語聲一窒,他是個一通腸直到底的人,哪裡象六皇子這樣繞著彎彎,原來說的一堆話罵的是甯王殿下。

高世忠赤著臉剛想解釋一句,一聲尖細的嗓音響起,「甯王殿下駕到!”

眾人只見蘭亭一身紫色的朝服從大殿的側門闊步而進,太監的拉長的亢音還回蕩在大殿四壁,滿朝文武已全數跪于階前,齊聲請安。

「請起!」蘭亭的坐椅就設在金鑾殿高臺的龍椅旁邊,他沒有坐下,鳳眸微微一掃眾臣,落向右邊居首的永安候,嘴角漫延出一絲笑意。

永安候趙傳銘心微微一緊,嘴角深深抿起,高臺上的蘭亭不過是一身普通的紫色朝服,為何竟亦如此英氣迫人,擠得他心頭慌瑟。此時,他的左袖中暗藏著丹書鐵卷,他希望借此能夠徹底扳倒蘭亭,如若出意外——

他的懷中正兜著一道信紙,他知道,只要這一道舊案掀了出來,斬斷了蘭亭的帝王之路,但趙家肯定也會從此深陷深潭,富貴不在。

當然,這是最後一道的生死符,不到萬不得已,今日的較量,他絕不會將最後的底牌掀了出來!

蘭亭眸流轉,落在了永安候身旁的四皇叔蘭禦誠身上。蘭禦誠只見蘭亭雙眉一收蹙緊,而後目光又慢慢綻出幾分銳意,似在審度著他,語聲中帶著毫不隱藏的戲謔,「四皇叔,本王聽說你近日身體欠安,一直在府中修養,怎麼今日卻上朝?”

蘭禦誠的心倏地被咬緊,剛一張口,不慎一下咬到自已的舌頭,舌上盡是咸腥,一時痛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勉力將血沫咽下,正要回話時,蘭宵卻站不住了,冷著聲線,「三弟,說說淮安湖的事情,眼下這一殿的大臣都想知道皇上的下落。臣弟想,四皇叔也是如此!”

蘭禦誠尷尬一笑,疾聲道,「是,皇叔自是聽到皇上出事,所以......」他連正眼也不敢瞧蘭亭,他多年未涉朝堂,這一次若非被人咬急了,他也不願去淌這場混水。

他知道甯王的狠辣,如果可以,他想一生都做個閒散的王爺,可他萬沒想到,當年的一善之舉,逼得他今日再一次深陷到皇子奪嗣的混水之中。

永安候「咳」了一聲,「本候也是今晨一早得到消息,說陛下在淮安湖先是遇刺,接著失蹤!”

金鑾殿上暫態如開了鍋。對於皇子和永安候,他們人脈廣闊,但文臣的消息就慢多了,顯然被帝王遇刺及失蹤的消息震驚,個個秉著氣偷偷地議論著。

這時,一個文臣站了出來走到大殿中央,雙膝一跪,並非朝著甯王的方向,而是直接對著金鑾御座,一身淩然之氣,朗聲道,「據微臣所知,皇上在幾天前還遇刺,瑞王亦受重傷。而現在,皇上和瑞王又同時失蹤!」楊士朝眼光緩緩轉身一旁的大臣,見眾人臉上關注在他的話上,沉了沉氣,驀然撥高了聲音,「微臣楊士朝有句話不得不說,請甯王殿下明示!”

蘭亭啞然失笑,狹長眼角流出冷冽,他知道趙家的彈劾開始了!

楊士朝是先帝爺年間的舉人,雖談不上清流一派,但他是讀書出身的,一路從六品的內閣侍讀做到正二品內閣學士,為天下仕子的凱模。雖是文職,但他的話卻有一定的說服力,趙家選擇此人開第一口,確實是思慮周全。

以他的手段,完全可以令這些人連開口的機會也沒有,但他要的是他治下的朝臣、百姓,對他心服口服,更要讓趙家輸得一敗塗地。

他不僅要讓趙氏一門傾族覆滅,更要讓趙氏一門從此在朝野人的心中就是亂黨一族。連著趙家在苗疆的根跡亦連根撥起。

蘭亭淡淡一笑,平靜中帶著冷冽無情之聲,甚至不帶譏誚,「楊大人是兩朝元老,有話就起來直說!”

楊士朝站起身,微一躬身後,朗聲道,「微臣心中有一疑問,想必這大殿之上有不少的同僚也想問個明白。”

蘭亭不語,眸光淡淡地看著楊士朝。

楊士朝續道,「相信諸位在皇上離京前都看得出,在廢太子後,皇上意屬七殿下瑞王的心意已是昭然可見。其一,皇上親口賜婚瑞王殿下和趙家小姐,並賜趙家小姐白鳳鐲,此喻何意義,相信朝堂之上的同僚沒有一個人不會不明白!”

當時蘭禦謖在皇宮祭祀後設宴,當場賜代表太子妃身份的白鳳鐲,這事朝裡朝外的人皆知,大殿之上議論頻起,都紛紛點頭表示贊成。

楊士朝見大殿之內眾人頻頻頷首認為他的話合情合理,神色不覺露出淡淡的自信,聲音更顯得抑揚頓挫,「其二,皇上在離京前已解了甯王殿下的兵部之職,並讓趙承恩接甯王兵部之職,皇上此舉很明顯,是要讓趙承恩將軍為瑞王殿下保駕護航。微臣此話,大家可認同!”

這句疑問在蘭禦謖離京城,甯王監國已經讓很多人感到匪夷所思,但甯王在朝裡朝外的威望遠遠高過瑞王,眾人不敢輕易質疑。

如今既然有人大著膽提出,自然一呼百應。

「合情合理!」馬上有一個地方的大員呼應了一句。

楊士朝的聲音更加高亢,握起拳頭,朝著眾人高高舉起,曆聲喝問,「可現在,皇上和瑞王同時失蹤,之前又遇險,讓微臣不得不懷疑,這一切,是有人想謀朝篡位。眾位試想,皇上若有心讓甯王監國,那為何不在朝堂下當眾留下旨意,而是當夜無聲無息地失去蹤影。”

這樣明顯帶著煽動的話,讓殿中的氣氛一樣就變得緊張。大殿之上聲音靜了下來,方才交頭接耳的大臣亦各自歸位,秉著息觀望著事態的發展。

文志斌偷偷地瞥了一下高臺上氣定神閑的甯王,微微輕咳了一聲,站出來朝金鑾殿的高位一揖道,「皇上雖當夜離京,但瑞王第二日上朝時,曾說過,讓甯王監國,是皇上的意思!”

楊士朝冷然一笑,朝著文志斌稍一躬身,道,「文丞相,您此言差矣。皇上既有再大的事要倉促離京,也不至於連身邊的趙公公也不知道皇上的下落。所以,微臣大膽篤定,皇上這是被人所迫,留下所謂的密旨。而瑞王忌于皇上性命被人所脅,只好第二日上朝配合,說皇上讓甯王監國,是皇上的意思。”

楊士朝的話不亦于一場淘天的巨浪,在金鑾殿上卷起陣陣狂湧的議論,一波接一波的難以平息。

楊士朝耐心待眾人聲音小下來後,方悠悠笑道,「如今,唯一知道真相的瑞王亦失蹤了,這一切不是坐實了有人心懷不軌麼?”

蘭亭此時方笑著走前兩步,聲線柔合甚至不含一絲怒氣,「那依楊大人的意思,你口口聲聲所說的‘此人’,就是本王了?”

楊士朝有持無恐,冷笑一聲,「正是!皇上和瑞王若有不測,甯王殿下只需憑著監國之身份,就可名正言順地繼承大統。”

蘭亭暢然大笑,一步一步下了臺階,走到楊士朝的身前,蘭亭的身形高了楊士朝足足有一個頭,居高臨下的睥睨下,讓楊士朝忍不住後退了一步,但他神色依然沒有絲毫放鬆,謹聲「微臣身受皇恩,對謀朝篡位,弒父弒弟之徒,絕不會妥協。”

高世忠突然站出,大聲問,「楊士朝,你一身淩然正氣的言辭確實打動不少人,可老夫想問一句,證據呢,你口口聲聲懷疑甯王殿下弒君弒父弒弟的證據呢?”

「微臣有證據!」永安候緩緩步出,他相信楊士朝的一番話已經打進了眾臣的心,此時,他得趁著大殿疑聲一片時,趁機把浪掀得更高。

他從懷中取出一道明黃的卷帛,朝著金鑾殿上的正中恭恭敬敬一拜後,高高舉起,「本候手上所持的是丹書鐵卷!”

「丹書鐵卷?」大殿之上哄然一陣騷亂,其中蘭禦誠提前跪下,朝著丹書鐵卷便下跪,眾臣見狀,忙跟著下跪,以君臣之禮朝丹書鐵卷四肢伏地。

蘭禦誠下跪時,心裡幾乎是熱淚盈眶,他想,永安候原來有丹書鐵卷,憑著這丹書鐵卷在朝臣心中的份量,已足可定甯王之謀逆大罪。

趙家這一役勝負已定,那當年他所參與,並親自執筆的寫下的密信就不必再掀出來。

永安候臉上露出微不可見的笑意,緩緩道,「這道丹書鐵卷是皇上臨走前暗中賜給本候,皇上當時只留一句口喻:朕若遇刺,甯王當誅!”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2 10:04 AM

一百六十一

趙傳銘一示出丹書鐵卷,金殿之上先是一陣轟亂,而後他接著一句:朕若遇刺,甯王當誅!

永安候的聲音迴響于大殿之上,鏗鏘有力刮過眾人的耳膜,金殿之上暫態變得鴉雀無聲!

高世忠與文志斌目光相交,高世忠啟聲道,「請問安候,皇上何時賜丹書鐵卷?”

趙傳銘嘴角一抹輕笑,淡淡道,「皇上當夜是臨晨不到卯時離開京城,離去時,曾微服入本候之府,親賜丹書鐵卷,並留下口諭。”

高世忠不好再盤問了,因為沒人知道皇上離京的具體時間,所以,他也無法質疑。

文成耀呵呵一笑,突然站出來,他聲音洪厚響徹大殿內外,「安候,末將是粗人,但你這通話,讓末將沒明白過來。”

趙傳銘眼角拉出一抹陰冷,無聲一笑,淡淡地問,「文將軍有話直話,不必拐彎抹角!”

文成耀神色一正,「皇上既然離開京城時,有去見安候,那說明,皇上當時是自由之身!既然皇上在自由之身的情況下,賜給安候一道丹書鐵卷,並留下口諭,那說明,皇上當時已經懷疑甯王欲行圖謀不軌。既是此,以皇上的英明,又如何會讓甯王監國,又讓瑞王親下江南振災,這不是兩相矛盾的麼?”

楊士朝目光一深,馬上出列,「文將軍這話說對了,皇上是決不可能下兩道截然不同的旨意,所以,微臣方才就說了,有人趁著皇上離京後假傳聖旨,欲圖謀朝篡位!」楊士朝一席話很明顯,直接了當地告訴眾臣,永安候所持的旨意為帝王真實的意思,而甯王監國是假傳聖旨。

蘭亭微微笑開,這蠢驢,給文成耀稍一繞,腦子就鈍了。

可惜蠢的不僅是楊士朝一人,當庭中不少人見狀已出列,齊齊從懷中拿出早已備好的彈劾奏章,指責蘭亭謀朝篡位。

高世忠長相雖粗,但心思細密,馬上發現這話中的蹊蹺,蹙眉朝高臺之上看去,「甯王殿下,先恕老臣無禮。」高世忠朝著蘭亭雙手的揖,在蘭亭搖首示意請便後,便道,「假設甯王預圖不軌。而皇上當時又不得不離京,依老臣拙見,以皇上的謀略,當時會做怎樣的策斷?」高世忠胸有成竹地一笑,他越說思路越清,「皇上定會禦書房詔見文相、老夫、內閣學士大臣等人,因為召見眾臣相比皇上微服前去見安候府,更快、更直接、更令人信服!”

此推斷合情合理,完合符合蘭禦謖的作風。

高世忠不愧是刑部尚書,他上前一步,看著永安候,眸光咄咄逼人,「自皇上登基以來,一直認為這第三冊丹書鐵卷落在了前朝謀逆廢太子的手上。所以,皇上曾三次吩咐老臣暗中尋找其下落。鐘候,恕老臣無禮,皇上手上是不可能有丹書鐵卷!”

趙傳銘根本沒料到高世忠會當殿橫指他撒謊,並指出曾奉蘭禦謖的密旨尋找丹書鐵卷的下落之下。

可高世忠在朝裡威信極高,他以性格耿直聞名天下,他說蘭禦謖托他尋找丹鐵鐵卷的下落,這朝裡朝外肯定所有人都信。

他從容一笑,這時候只能狡辯到底,「高大人,老夫相信你所說的話,但老夫請問,皇上托你尋找丹書鐵卷是何年何月之事了?”

高世忠倒是誠實,直言道,「大約是七八年前,當時老夫一接任刑檢司,皇上就把此事重托給老夫,可惜老夫無能,一直負皇上所托。”

趙傳銘眼角冷了下來,對著高世忠負袖嘲諷,「這七年過去,高大人難道就能保證皇上沒找到這第三冊的丹書鐵卷?”

高世忠一笑,對永安候無禮視而不見,語聲卻帶了輕蔑之意,「這個老夫不敢保證!”

趙傳榮忍不住,又是上前一步,瞪著高世忠兩眼暴紅,怒斥,「難道皇上找到了丹書鐵卷,還要向高大人報備?”

「自然是不必!」高世忠神色一肅,斬釘截鐵道,「但老夫可以斷定,皇上不會再將這丹書鐵卷再輕易賜出,如果皇上有旨意給趙大人,只要聖旨就足夠了,何必拿先帝的丹書鐵卷?”

此推斷亦合情合理!有皇上的聖旨,甯王若有謀逆的跡象,趙家完全可以憑聖旨先行控下甯王。

趙傳銘一時語塞,目中冷色卻已漸漸消褪,隨之浮現的是一層陰狠,他料不到高世忠這般難纏。

殿中的氣氛一時緊張了起來,自然有人信有人不信,便是與趙家說好一起彈劾的大臣,此時氣焰也短三分,有幾個原本就猶豫不絕的地方大員便暗自收起懷中的彈劾奏章,不動聲色地觀望起來。

內閣大學士站了出來,朝著永安候微一躬身,聲音略微老沉嘶啞,「安候,可否容老臣瞧一瞧這道丹書鐵卷,老臣不才,曾于先帝爺年間做過十年的內閣侍讀,有幸見過其它兩卷丹書鐵卷。”

既然懷疑到了丹書鐵卷真偽,趙傳銘便知道,殿中已有一大半的人信服了高世忠的話。

文志斌看了一眼步履都顯得蹣跚的大學士,瞧他眯著眼拿著放大鏡的模樣,暗自搖首,緩緩出聲勸,「大學士,安候所示的丹書鐵卷若是能憑人的眼力瞧出真偽,他就不會當殿示出,要知道,當年先帝爺頒下三冊丹書鐵卷時,為防有心機叵測之人偽造,曾下旨,若有人持假丹書鐵卷,將以謀逆罪論處!」要是憑十年前看過幾眼,就能辯出真假,趙家怎麼可有拿出這種假貨來賭?

內閣大學士老臉一紅,只好訕訕地退了下去。

蘭宵早已對這一番爭論感到不耐煩,他對這一切不關心,在他心裡,蘭亭也好,蘭錦也罷,誰繼承大統都跟他沒什麼關,反正橫豎輪不到他,他站出一步,當場便爆了粗口,「既然,真假難定,還論個屁!要我說,父皇是不是論定甯王謀逆,是不是給永安候留了丹書鐵卷,等找到父皇一切不就結了麼?”

「蘭宵,如果本王告訴你,淮安湖的爆炸,父皇的失蹤皆是趙家一人策劃,你認為,父皇還能平安回來麼?」蘭亭一步步沿階而下,鳳眸掃過眾人之臉,如寒光利刃,他聲音比蘭宵的怒斥之聲輕了很多,卻有著氣吞山河赫赫之勢。

大殿之上的百官一半被蘭亭的話所驚,一半被蘭亭睥睨天下的氣勢震懾,一時之間連趙家暗自聯合來來彈劾甯王的眾臣也噤了聲。

趙傳銘臉色一變,正待反駁,趙傳榮一步從後面步出,眸光震怒,大聲道,「甯王殿下,你這時反咬一口。趙家百年護主,犧牲了多少龍衛......」

蘭亭嘴角挑起一抹冷笑,迅速截口,「趙傳榮,本王聽你話中之意,龍衛是你趙家的?”

趙傳榮原話是說趙家百年護主,犧牲的多少龍衛中是趙家的第三代優秀男兒,可話只說一半,並未達其意,便被蘭亭截住,話的味道全變。他心中一凜,可接著解釋又成了畫蛇添足之意,一時愣在當場。

「四弟,金殿之上輪不到你胡言亂語,退下!」趙傳銘瞪了趙傳榮一眼,出列向甯王冷冷一笑,微微沉聲道,「甯王殿下,你說淮安湖的爆炸是趙家所為,請問甯王有證據?」趙傳銘自然知道引爆炸藥的趙家死衛也被當場炸死,這已是死無對證。

「安候,看來你們趙家是不到黃河不死心!」殿外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武狀元出生的衛大將軍一身戎裝持劍進入金鑾殿之上,進皇宮大殿不必禦劍的當朝大將軍不多,衛揚就是一個。

高溯與蘭亭眸光一相交,蘭亭淡淡一笑,並不理會永安候的質問,戲唱到這,已經不是由永安候主導,他閒庭信步般步回高臺之上,坐在了太師椅之上,舒服地往後一靠。

衛揚進入大殿之中,朝著永安候嘴角一挑,抿起一抹譏諷,「趙家謀反的證據,本將軍有!”

永安候回以一聲冷笑,語聲淡淡,「看來,今日甯王早有所備,真是欲加之罪何況無辭!」永安候仍是一幅有持無恐的模樣,可他那濃眉的豎肌細微地顫抖告訴衛揚,他的緊張已至極限。

眾人微微感到驚訝,衛揚是什麼人,是趙老夫人嫡親的侄孫兒,趙老夫人是將門虎女,其父衛先河是先帝爺年間的一員大將,可惜其唯一的嫡子嫡孫衛英年早逝,只留下衛英年的遺腹子衛揚。

衛英年死後,衛先河不想讓唯一的曾孫再赴沙場,便自小把衛揚送到宮中與皇子一起讀書。

衛揚自小隨皇子讀書,與蘭亭自小就不對盤,遇到一起,沒說幾句就打上。蘭禦謖通常看在他是衛家唯一後人份上,也不重罰,但衛揚從此也落得個混世魔王的名頭,除了蘭錦外,蘭陵和蘭宵都挨過衛揚的拳頭。

後來,鐘家和柳家忍不可忍,一起上奏,硬生生把衛揚驅逐出皇宮。趙老夫人便開恩,說要把衛揚送到南疆去歷練,誰知衛揚死都不去,倒是最後衛老將軍的一名部下,將衛揚收治軍中。

其實這一切只是明面上的,那時候,蘭亭和衛揚早就打成一氣,衛揚離開皇宮後,就去了鐘家的暗衛營。

衛揚真正的名聲大燥,是在五年前的科舉的武試中打敗趙承恩,一舉奪魁。

趙老夫人是衛先河的嫡女,自小在軍中大長,在衛先河死後,她以衛先河不希望衛揚研習兵法為由,將其父嘔心瀝血所編錄了他一生作戰的布兵陣圖帶走。沒有按衛老將軍的遺願把東西交給衛揚,原本屬於衛家的東西,最後卻成就了趙家。

這一切,衛揚肯定要替衛家拿回來。

五年內,衛揚晉升比趙承恩更快,已經位列二品將軍,成為軍中最年輕的大將。

趙家這些年沒少希望拉攏衛揚,可衛揚從不願與趙家走得太近,但趙家的龍衛卻從不曾有消息,說衛揚與甯王有什麼關係。

所以,衛揚此時突然站出說出這樣的話,有些令趙家三兄弟感到意外。

不待趙傳銘反應,衛揚已經揚手示意殿外的侍衛,「把人給本將軍帶進來。”

進來的是七個二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個頭都不是很高,長相個個倒是很清秀,一走進,趙家的老六趙傳勝一見,瞪大雙眼,呼吸驟急,再也按耐不住,幾乎蹭地一下跨出了一大步,幸虧趙傳銘眼疾手快暗中拉了他一下。

幾個年輕人跪下行禮,其中一個較年長的道,「前朝臣相張晉河之子張學持給甯王殿下請安!”

「張學持?」高世忠剛給張家策反,在案卷上張學持是男丁,在張家冤案發生時,張學持已年滿十二,被論了斬,可現在,他卻活生生地站在了金殿之上。

「說說,這是怎麼回事?」文丞相邁前一步,俯身看向張學持,果然,這孩子的樣貌與張晉河有幾分相似。

文志斌從幾個年青人的臉一一巡了過去,從幾個人的眉眼中,隱隱約約能看出,這幾個人似乎都是兄弟。他知道此時非同尋常,當年張家雖是冤案,但該死的人卻活的好好的。

張學持朝著蘭亭又一嗑首,自動交代,「在淮安湖炸沉皇上畫舫的正是罪民的弟弟張學龍。我們兄弟二人當年被永安候從死囚室時帶走,讓我們做了趙家的死衛。後來弟弟被安排在了皇上的身邊,成了龍衛。”

趙傳銘再也沉不住氣,猛地怒指張學持,所有氣血湧至咽喉發不出一絲聲音,他想不到張學持會背叛趙家,氣得全身亂顫,最後方從喉嚨裡逼出一句話,「休得胡扯,是誰教唆你污蔑我趙家?”

當年張學持他們幾個兄弟確實因為趙家活了下來,那些未成年被流放的弟弟也被趙家從千里流放之地帶回西淩,成為了趙家的死衛。只是趙家沒有想到,十向年後,蘭錦會為張家平反。

趙家擔心張家一旦平反,那他們兄弟七人就不會象如以往那般誓死孝忠,他們也曾想處死這七個兄弟,可要訓練出七個死衛太難!尤其是張學龍還晉升到帝王信任的貼身龍衛之一。

最後,趙家心生一計,以趙家其它六個死衛的性命相肋張學龍,逼他犯下弒君的謀逆,這一來,那就拉了張家再一次淌進了混水之中。

張學持收弟弟死亡的消息後,恰好被衛揚找到,衛揚告訴他們,想徹底擺脫趙家,只有配合甯王扳倒趙家,戴罪立功,否則,不要說他們自已難保,就是他們的幾個好不容易從永恩寺出來的妹妹,將來也有可能成為趙家威脅他們的武器。

張學持想起弟弟如今屍骨不存,要還背上弒君之名。想起在受訓時的那些年,那般的苦他的弟弟都咬著牙熬了下來,若非是走投無路,張學龍又如何會抱著同歸於盡之心?

定是張學龍既不想自已的兄長們因他而死,又不想張家好不容易平反後,再一次背負起謀逆之罪,索性讓自已炸個粉身碎骨。

仇恨如心中一根冰冷的刺破胸而出,烈烈仇恨蔓延至眼睛,他狠狠地盯著永安候。

路走到了這,除了今日配合甯王扳倒趙家,張家徹底平反外,他們無路可走!

這一次,他們帶來了趙家所訓練的龍衛中的死衛名單,當一個個人名被張學持念出來時,竟然還有前朝廢太子謀逆時,被蘭禦謖問斬的一些罪臣的後人。

張學持清楚地告訴金殿上的人,這些年,他們名為龍衛,實則是趙家的死衛。他們為皇上搜集到一些得要消息,都是先經過趙家,而後才送到皇帝的手中。

在龍衛當中,死衛的比例雖只有百分之七,但卻是最精銳的。

張學持的一番話聽得一殿的大臣感到一陣心寒,心想,今日若非是甯王,讓趙家一旦得懲,那這天下豈不要是改姓趙?

趙傳銘一言不發,到了此時,他反而冷靜下來。在證據面前,想要辯駁也是無濟於事,他冷冷一笑,眸中溢出暗冷,抖了一下手中的丹書鐵卷道,驀然,仰天長笑,一字一句道,「甯王,可惜你算遲了一步,有丹書鐵卷在,你休想動趙家一根寒毛。”

蘭亭悠然起身,一身紫袍流瀉而下,三分閑然七分貴氣,「不錯,丹書鐵卷不僅能號令禁衛軍,還可以免死。如果你趙傳銘有丹書鐵卷,本王確實無法論你趙家之罪,可惜,你沒有!”

蘭宵看了大半個時辰的勢鬧,此時禁不住吃吃一笑,興災樂禍道,「難道,安候手上的丹書鐵卷是假的,我猜也是,父皇那老謀深算的人,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給一個外戚?」蘭禦謖賜婚給蘭錦和趙十七,如果蘭禦謖意屬蘭錦登基,那他就決不可能縱容趙家,外戚專權這向來是蘭禦謖的心頭大忌。

蘭亭不理會蘭宵,雙目微沉,眸光落向永安候手中的丹書鐵卷,寒芒乍現,「百年前,繡制這三卷的丹書鐵卷是當年揚州的葉家,如今的葉家嫡系傳人正是宮裡持掌尚工局的葉尚宮。本王把三冊的丹書鐵卷放在一處,讓葉尚宮來辯認一下,這卷的繡工是不是她們葉家家傳。”

蘭亭的話如堤醐灌頂,百年前,葉家的雙面繡聞名天下,雖然這巧密的針法帶給葉家幾十年的昌盛後,最終這種針法流傳到民間,但是,民間流傳的雙面針刺繡法全是模仿,畢竟無法與葉家正宗傳人相比。

而丹書鐵卷是百年前的舊物,當年的會雙面繡的,也只有葉家的祖師婆婆。

永安候觸到蘭亭帶著深意的眸光,那眼梢處微微抖動的笑紋,讓他生出一種心驚肉跳之感。他突然就想到趙老夫人曾跟他提過,趙十七在永恩寺附近曾被小盜賊搶劫過,好在那小盜賊不識字,沒有拿走趙十七身上最重要的丹書鐵卷。

此時他已意識到他手上拿到的丹書鐵卷很可能是假的。他深悔,自已竟然如此糊塗,在甯王已控下永恩寺周邊的情況下,怎麼還可能有小盜賊存在?分明這一切就是甯王欲擒故縱之策,讓趙家以為有了丹書鐵卷就有持無恐。

蘭禦誠再次變了臉色,尤其觸到蘭亭那似笑非笑,象極了年青時的蘭禦謖的眸光時,心中一片寒涼,他緩緩退了數步,被一旁蘭宵用肩頂了一下,才微微穩住搖晃的身。

葉尚工被傳出金殿時,另外兩卷封存的丹書鐵卷也同時被呈上了大殿之上。

「葉家第十三代傳人葉妙文見過甯王殿下,見過從位大人!」葉尚工在皇宮裡已有三十個年頭,一直屹立不倒,除了有一技之長,更重要的是,她深諳深宮之道。

衛揚毫不客氣地揚嘴輕笑,「葉尚宮,拿出你的本事,讓眾位大臣瞧一瞧,你們葉家百年前所繡制的繡品與流傳民間的贗品有何不同!”

葉尚宮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是,將軍大人!」便走到一張方桌的旁邊,在高世忠和文志斌的相助下,輕輕揭開桌上的大紅罩,上面三張明黃的卷帛一列平放著,她自然不知道哪他們要她辯認的哪一張是假的。

文志斌、高世忠等重臣作為見證人居於兩旁,眾人皆是屏息靜氣地觀望著事態的發展。

一柱香後,葉尚宮朝著蘭亭一拜道,「甯王殿下,從外觀看,無論是繡工還是所用的材質,及卷帛的重要,三張卷帛都差不多,但方才奴婢用透光的方法看後,發現其中有一卷與其它兩卷稍有不同!」葉尚宮小心翼翼地拿起中間的一幅卷帛,指著卷書右側的「御賜」兩個字道,「這裡有所不同。在另外兩冊上所繡的是雙面繡,在繡字的背後似乎隱藏的兩字,而這一幅肯定沒有。”

葉尚宮尚未開口,在她拿起中間一副時,趙家三兄弟的臉色已經變得死白。尤其是趙傳銘,已失了慣常的冷靜,紫袍下,雙手緊握,指尖狠狠地刺進了掌心之中,這個打擊勢如洪水般沖上了他的胸膛,席捲著他連站都站不穩。

方才,為了公平起見,蘭亭讓他們三兄弟擺放卷帛的順序,他親手將其放在了中間,而後,又是他們親手將紅布罩上。所以,葉尚宮辯別前,根本無從得知哪一卷是真哪一卷是假。

高世忠接過葉尚宮手中的卷帛,兩面翻轉後,疑惑道,「可這後面除了一隻金龍外,什麼也沒有!”

葉尚宮展顏一笑,「高大人,請恕奴婢方才沒有說清楚,葉家的雙面繡奇就奇在這,這背後暗藏二字是夾藏在中間,要證實的話,就要折掉這三幅的卷帛。”

眾人尚未明白,高臺之上就響起蘭亭冷漠的聲音,「折!”

那日他從趙十七手中拿到丹書鐵卷,而後,他是原封不動地放回趙十七的手中。他想趙家反,就要讓趙老夫人相信,趙家手上所持的是真正的丹書鐵卷,為了慎重,他沒有在那丹書鐵卷上動過手腳。

趙家拿到的丹書鐵卷事實上是真品。

真正被動了手腳的是皇宮大內所收藏的另外兩幅。

這個主意是沈千染所想,當年她在贈予申柔佳的江南彩帛暗中動了手腳,就是借用了她高超的刺繡手法。葉氏的不傳雙面繡早在五十年前就被甯家所收買,而她自幼不能上私塾念書,倒是學了一手的好刺繡,尤其是被沈老夫人囚于北院那五年,這是她唯一能讓她心靜下來打發時間的事,這一套雙面繡法不僅葉尚宮懂得,她自然也懂。

「是!甯王殿下!」葉尚宮微一躬身後,便讓宮人拿出整套刺繡的工具。

足足用了一個多時辰,方將三面的明黃卷帛全部折成兩幅,果然,左右的兩幅後面都有極小的明黃兩個字‘德聖’覆在‘御賜’的後面。

「德聖」是開國皇帝的年號,所以,這兩個字也暗藏了玄機。

葉尚宮終於松了一口氣,她拭去額間密密麻麻的汗珠,啟聲道,「甯王殿下,眾位大臣,這繡品是用一根線完成,所以,很難仿製,這也是葉家當年的繡品千金難求的原因。”

葉尚宮退下後,大殿之上眾臣鴨雀無聲。

高臺上,蘭亭負手而立,大型宮燈下,他眉如墨畫,嘴角淡噙一絲淺笑,鳳眸微眯,「高大人,你主事刑檢司,請問,趙家的罪應以什麼而論?”

高世忠深深地朝大殿高臺一躬身,謹聲回道,「回甯王殿下,趙家弒君、謀逆、兩罪並罰,按西淩的律法,誅三族!」言簡意陔!

蘭亭嘴角的笑紋漸漸擴大,語聲輕描淡寫,「趙家的罪已是昭然天下,既然父皇讓本王監國,那本王代父皇下旨,賜趙氏一門,男丁十二歲及十二歲以上關押死牢論罪,十二歲以下的男童隨女眷一同關進大理寺監。”

永安候軀一震,眸現驚疑、震撼、無法置信交替出現,最後,竟是哈哈大笑,指著蘭亭諷刺,「甯王殿下,只怕你沒有資格監國!」話一頓,永安候的眼中浮起濃濃的戾氣,他緊緊攫著高臺之上的蘭亭,陰陰而笑,一字一頓,「因為,你根本不是皇上的親骨肉,你不過是前朝廢太子蘭禦沐的私生子!”



一百六十二

永安候一語剛出,尚未引起大殿眾臣的議論,一聲哄亮的調笑已響徹大殿,「狗急跳牆了!”

永安候循聲一瞧,原來是文成耀,鷹眸一眯,神情中透露出嗜血的味道,冷斥,「文將軍,稍安勿燥,等本候把證據亮出來你再出來吠!”

蘭宵這時也暫忘了今日來上朝的目的,精彩呀,他一臉興災樂禍唯恐天下不亂的笑容,走到大殿的階下,瞧了高臺上的蘭亭幾眼,又轉身朝著永安候眯眸,嘻皮笑臉道,「要說父皇生的孩子哪個最象父皇,那肯定就是三哥。安候,你這個證據可得有些說服力,你敢攻擊皇族血脈,這在西淩可是剖皮之罪,你趙家吃得起麼?”

高世忠也知道這事態太嚴重了,蹙眉上前提醒,「安候,方才甯王已代皇上下旨,旨意中,十二歲以下的男童及女眷只是進大理寺監!」在西淩律法中,過大理事監,最高判罰為苦役,流放千里。

高世忠此言自然帶著善意的提醒。殿上眾人都明白,這已是甯王殿下對趙家格外開恩。但若永安候執迷不悟,把前朝舊太子的事翻出,並且質疑皇氏血統,一旦證據被推翻,那就是誅滅九族,就是剛出生的嬰兒也將被溺殺。

可惜永安候卻不賣帳,嗤笑一聲,讓他趙家認命麼?不,趙家人從來就是不怕死,趙承略、趙承飛的血不會白流。何況,他手中所持的證據誰能推得翻?

連月來陰鬱終於沉積厚發,全番湧出,趙傳銘陰側側地注目于高臺上神情自若的蘭亭,轉首對著高世忠反譏,「高大人這算是誘導口供?”

高世忠負袖一甩,神情露出薄怒,站回到文志斌的身邊,耳邊傳來文志斌低低的聲音,「高大人,你說安候能蹦得比高臺上的人還高?你急什麼,這戲有得瞧。”

高世忠睨向高臺,只見太師椅上的蘭亭修長的雙腿交疊靠坐著,一手撐扶在下頜,那雙深幽的鳳眸微微眯著,帶著嘲笑的神情俯瞰著,像是睥睨著眾生笑話。

「皇帝」不急,太監——趙公公一臉無神的樣子站在蘭亭的身後,似乎也沒見他急!那他高世忠急什麼?

看戲吧!高世忠挺直腰,不再發一語,眸光掠向永安候,只見他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兩封信。遠遠看上去,那信紙有些蠟黃,黑跡似乎也有些暈開了,憑著他刑檢司的嗅覺,他判斷,這信紙大概有些年份了!

蘭禦誠的心隨著趙傳銘一點一點的攤開心而狂跳,只覺眼前一黑,直直朝後面倒去,幸得身旁的衛揚扶了他一把,才沒當場摔倒。

衛揚揚手示意宮人抬一張椅子上來給蘭禦誠坐下。

蘭禦誠全身冒著冷汗,半天才緩過來,朝著高臺上的蘭亭艱澀地開口,「甯王,當年本王也只是好心好意,想不到今日卻害了你!”

聲音很輕很虛弱,但大殿上的人卻聽得一清二楚,瞧這陣勢,想來甯王的身世真有問題,否則趙傳銘怎麼可能有持無恐?

「王叔不必驚慌,是非自有公斷,王叔有什麼照實說便是!」蘭亭聲音溫潤動聽,轉首看向永安候時,聲音卻帶出一股幽冷,「趙傳銘,不妨說說,這兩封信能落到你趙府上,本王是不是可以理解,當年先皇在位時,你們趙家已經已有謀逆之心,否則,象如此重要物件,事關皇氏血脈的證據,你趙傳銘還敢私藏二十年!”

永安候也不辯解,趙家到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的出路,他只是想臨死找一個墊背,他揚了一直手中的信,冷冷一笑朝著眾人道,「這兩封信,一封是當年的珍妃娘娘,就是當年鐘司蕪寫給蘭禦沐的,在信中道出了蘭亭並非是皇上的親骨肉,而是蘭禦沐的親生兒子。”

此語一出,驚濤駭浪。若是能證實這封信確確實實是鐘司芫親筆所書,那麼,蘭亭的身世已是勿庸至疑!

永安候不待大殿的聲音沉靜下去,揚了揚手中另一封信,揚聲道,「另一封,是誠王叔的親筆信!」永安候朝著蘭禦誠微微一福身,嘴角略含深意地笑,「誠王叔,這事你不會不誠認吧?”

永安候不待蘭禦誠回答,提高聲線道,「眾位,今日就讓本候詳細說一說這兩封信的來歷,相信——」永安候語聲至此,略一婉轉,拉長聲線,帶著冷嘲,抬眸望向高臺的蘭亭,「甯王殿下也會有興趣!”

大殿之上,眾臣秉聲斂氣地細聽永安候呈訴這一封信的來歷。

永安候想說的話早已在心裡想了幾十遍,句句全部直擊要害。

當年,鐘司蕪在西淩算是個才貌雙全的才女,無論家世品貌在當時都是太子妃最佳的人選,當時蘭禦沐對鐘司蕪也是有情有義,為了想納鐘司蕪為太子妃,甚至幾次衝撞當年的皇后。

這事,西淩的兩朝元老皆有所聞。

可最終,鐘司蕪還是沒有成為太子妃,卻成為西淩最不受寵的皇子蘭禦謖的正妃,這在當時鐘家嫡女身份的鐘司蕪來說,確實有些憋屈了。

鐘司蕪也因此沒少遭到西淩適婚少女的嘲笑,甚至是鐘家族裡的姐妹亦當眾嘲笑她,一夕之間,從鳳凰變成了雞。

而蘭禦沐對鐘司芫不肯為他的太子側妃,反而成了蘭禦謖的王妃,一直心有怨念,那些年,他一直打壓蘭禦謖,也是因為忌恨。

鐘司蕪誕下蘭亭沒多久,蘭禦謖便失蹤了。

蘭禦謖失蹤,群龍無首,太子一黨風頭正盛,為了斬草除根,清剿蘭禦謖身邊的謀臣行動大肆開始。

蘭禦謖的王府當年沒少出現刺客,朝堂之上認為,這是因為太子是針對蘭禦謖。可趙家從龍衛那截來的消息得知,蘭禦沐其實只想除掉年幼的蘭亭,以解心頭之恨!

蘭禦謖失蹤,王府人心惶惶,柳青芸母子避回了柳家,剛出生尚未滿月的蘭宵也隨其母回到了韓家,唯獨鐘司蕪無家可回,因為當年的鐘家被蘭禦沐步步緊逼,鐘府早已做鳥獸散。

萬不得已,鐘司蕪抱著剛出生幾個月蘭亭去投靠她的閨中好友姚念卿。

大殿上,眾人聽到此,也就略略明白了,為什麼鐘司蕪會修下這一封信,因為當時別說是鐘司蕪,就是那些老臣子也斷定失蹤了近一年的蘭禦謖是不可能活著回來。

鐘司蕪或許是想給兒子尋找一條生路,所以才爆出來蘭亭真正的身世,希望他能夠回到蘭禦沐的身邊。

只是誰也沒料到,蘭禦謖不僅活著回來,還扳倒了太子一黨,在眾皇子奪嫡中勝出。

大殿之上一片靜穆,一直沒有開口的蘭亭終究站起了身,他高高在上俯視著趙傳銘,眸光變得冰霜風刃,夾帶了犀利,森森開口,「本王的母妃當年確實是投告過趙家,雖然你趙家收留有目的,但本王還是願意承你趙家一段舊情。趙傳銘,你此時若願說出真相,那本王還是願饒你趙家一門婦孺的性命,但你若依然執迷不悟,那趙氏一門的滅族,可就怨不得本王了!”

永安候從不曾見過如此兇狠的眸光,本能地微避了一下,但他馬上就抬首直視,他雙唇緊抿,下巴線條如刀削冷硬,但終沒說一句什麼。

蘭宵一聽敞聲道,「看來三哥是胸有成竹呀,安候,你還是乖乖地認了,瞧你那樣,都十多年不打戰了,養了一身的肥膘了,哪裡是三哥的對手!”

趙傳勝聞言一凜,與趙傳榮互視一眼,皆知此並非蘭亭托大之辭,但趙家已無路可走,不如死拼,被見趙傳銘幾乎被蘭亭的目光射殺,一咬牙,亦是豁了出去,站了出來,指著兄長手中的信件,瞧向蘭禦誠,「四王叔,這封信的真偽你心裡有數,當年鐘司蕪可是當著你的面寫下,也是她親手交給你,如今,你只要把實情說出便可!”

眾人的眼光刷地齊齊探向蘭禦誠,驚得他剛剛平復下來的氣息又開始變得紊亂。

一旁的衛揚忍不住蹙緊了眉峰,他最見不得孬種,眸現鄙夷,冷然道,「誠王叔,甯王殿下方才說過了,您只要照實說便是!”

蘭禦誠的當年留下的先皇血脈為數不多的皇子之一,雖是個閑王的身份,膽子也偏小,但蘭禦誠在朝中的名聲不錯。

他戰戰兢兢地站起身,朝著高臺之上的子侄深深一躬,滿臉愧色,「是,這封信確確實實是真的,信中的內容也是珍妃娘娘親筆所寫。當年我為了慎重想當面見太子,卻三登門被拒,所以,萬不得已,本王也修了一封信,信中夾了珍妃娘娘的信物,這才見到了太子,把信轉交給了太子!”

太子敗北後,他唯恐這兩封信沒有被太子毀掉,他擔心信會被蘭禦謖搜了出來,到時他也會連著遭殃。可後來,似乎一切石沉大海,他也著著實實擔心了幾年,等到了蘭禦謖登基,珍妃被封妃後,他才略安下了心。只是他一直不知道這兩封信的下落,只是他想不到,這兩封信怎麼最終會落到了趙家手上。

蘭亭緊抿的嘴角漸漸形成了上揚的深弧,深邃的眼眸裡是無人察覺殺意,「趙傳銘,看來,今日你是想頑抗到底,好,既然要把當年的事攤開,那當年的事知道最清楚的,莫過於是我的母妃,可她的話估計已失去了信服力,在座的只會認為母妃在狡辯,所以,本王不得不請出當年另一個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故人!」蘭亭語聲一止,眸如冰刃地打在一旁站得昏昏欲睡的趙公公。

趙公公馬上一激淩,清醒了過來,提上來的一口氣尚未吞下,馬上抬高下巴,尖聲傳道,「請趙夫人姚氏念卿上殿!”

「念卿?」永安候倒吸一口冷氣,他們三兄弟上朝前,知道今日兇險,所以,對趙府最了最嚴密的防患。可他的嫡妻卻被傳上了金殿,是不是代表著,現在的趙家已被蘭亭控住?

趙家三兄弟幾乎難以置信地看向殿門口,果然,趙夫人一身的素袍緩緩地步進大殿之中。

趙傳銘擔心的一點也沒錯,此時趙家的永安候府早就被衛揚給端了,趙氏一門男丁直接被囚進了死牢中,而女丁,除了趙夫人外,全被押送往大理寺監。

蘭亭在此與趙家三兄弟周旋,只是給天下一個交待,趙氏一門罪當誅九族。

「罪婦姚念卿給甯王殿下請安!」趙夫人剛行完禮,蘭亭站起身,語聲微揚,「趙夫人,當年,母妃在趙家,想必趙夫人最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什麼事,才讓本王的母妃寫下了那一封信。”

趙夫人眼中浮上了一層薄薄血色,此時她的心情複雜紛亂,只覺得自己的心已被蛀空。

她被帶到皇宮時,衛揚先帶她去看了囚禁在皇宮一處院落的趙十七,聽著女兒撕心裂肺的呼救聲,趙夫人的心都要碎了。

衛揚甚至不讓她多看一眼,便將她帶離。他讓她選擇,如果她肯說出當年的真相,蘭亭看在當年她好心救過他們母子命上,他就赦她的女兒及趙承恩一死。

如果她還頑抗,衛揚告訴她,金殿之上沒有變數,甯王的登基之路早已輔好,無論趙家如何污蔑,甯王殿下依然會踩著趙家的屍骨登上帝位!

這天下,已經沒有人能夠阻甯王登基!

「念卿,你若想死後有臉去見祖宗,你就應知道話應該怎麼說!」永安候與姚念姚夫妻二十多年,兩人向來相敬如賓,此時,他橫生一股預感,姚念卿會壞事。可姚念卿連看他一眼的勇氣也沒有,讓他心中的狂燥更盛,恨不得馬上沖過去一把結果了她。

雖然眼前的形勢對趙家很不利,但只要他們今日能扳倒蘭亭,他們就有機會等蘭禦謖回京再斷趙家之罪,這一等或許是十天,或許是一個月,那他們趙家就還有時間。

可若是扳不到甯王,甚至不用過堂,他們趙家一門就會被斬盡殺絕。

姚念清自然聽明白丈無語氣中的警告,她雙眸仿佛被水霧薰染上了一層朦朧,漸漸地化成了絕望,緩緩地朝著天地磕首,悲聲道,「是,罪婦知情!」抬首時,無聲地落淚,並不看一旁朝著自已怒視的永安候。

趙家不信命,她卻信,自從女兒告訴她,她夢見蘭亭登基為帝后,她就知道,趙家欠下的債是時候還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最無辜的趙十七。

蘭亭賜兒起她說話,她福身一禮,依然跪著向大殿之上的眾臣緩緩呈訴當年的真相。

鐘司蕪走投無路,只好去找姚念卿,姚念卿無法做主,她知道趙家一切都要趙老夫人答應了才算。

當時皇子奪嗣,蘭禦沐的勝算幾乎是已定,以姚念卿對趙老夫人的認識,她知道趙老夫人在這當口,是絕不會做出得罪太子之事。但她又實在同情鐘司蕪母子,所以,兩人合計一下,就商良出一計,說蘭亭實際上是太子的骨肉。

適巧懷蘭亭的時間,正逢當年皇后生辰,蘭禦謖自然帶著他的正妃進宮給皇后賀禮。

當時,蘭禦沐對鐘司蕪還是舊情難忘,所以,他讓人絆住蘭禦謖,暗中派人把鐘司蕪騙到了偏僻的一個宮殿中。

鐘司蕪也知道孤男寡女在一起會發生什麼事,所以,故意頻步勸酒,把太子灌醉,以利誘讓殿中侍候的一個宮女代她與太子行一夜的歡好。

所以,鐘司蕪若說蘭亭是蘭禦沐的骨血,蘭禦沐也不會懷疑。

兩人合計後,便把這事告訴了趙老夫人,趙老夫人和永安候商議後,覺得此事關係甚大,不能光憑鐘司蕪一面之辭就信了,若是鐘司蕪純屬編造,那趙家豈不是平白無故得罪了太子?

如果屬實,那太子將來繼位,蘭亭歸宗,那趙家就白白撿了太子的一個人情。

於是,方有了請出蘭禦誠做中間人搭橋這一事。

蘭禦沐收到鐘司蕪的信後,當年也是半信半疑,畢竟他酒醒後,鐘司蕪早已離開了皇宮,可時間上有些巧,所以,為了慎重,他派出去追殺蘭亭的殺手就不再行動,並支會趙家暫時保她母子平安。

趙傳銘可以輸給任何人,卻沒想到給他致命一擊的是自已的枕邊人,他嘶聲痛駡,「賤人,當初你明明跟我說那鐘司蕪生的是蘭禦沐的私生子,現在你卻為了自已的活路出賣了趙家,出賣了自已的丈夫,你這賤人,我休了你......」

「算了吧......算了吧...。不能再錯了,會有報應的,我不想十七兒被活祭呀,你們給她一條生路吧......」姚念失聲痛哭,猛地撲到丈夫的腳邊,卻被趙傳銘一腳踢在心窩處,滾出一丈之外。

趙傳銘一時解不了氣,欲上前再施暴時,被衛揚一拉,踉蹌地退後幾步,摔了個四腳朝天。

趙傳榮和趙傳勝見兄長吃虧,馬上欲上前幫忙,被衛揚陰鷙的雙眼逼退,他聲音冷得快凝出冰,「不要命的儘管上!”

兩兄弟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這個侄子自小天不怕,地不怕,連皇子也照打不誤。在大殿之上將二人直接打殘還真是他能幹出來的事!

「報應......報應......」姚念卿匍伏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自從她親見趙承略被活活割下的一張臉後,她夜夜惡夢,再也沒有一天睡過,她疲累交加,感到自已如一根被掏空的木樁,只要稍有一絲的外力,她就會應聲而斷。對於丈夫的詛咒的謾駡踢打,她已感受不到悲傷和疼痛。

她只知道,她應該做的事,應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她的女兒可以得救了。

她神思近于恍惚,口中念念,嘴巴一閉一合,卻都是無聲無息地,眾人不知道姚念卿在說什麼。

只是覺得這婦人實屬可憐。

蘭亭遞了一個眼色,馬上有宮人出來,幾個人合力把姚念卿拖了下去。

在蘭亭身後呆站了大半天的趙公公,此時終於站了出來,緩緩地走下階,朝著高臺上一拜,尖聲道,「奴才有幸侍候皇上多年,得皇上信任,方才趙夫人所言,奴才可以證明,趙夫人句句屬實!”

趙傳銘剛才狼狽地當眾摔了一跤,正窩得一口心血吐不出來,此時聞言,再也顧不了什麼為人臣的體面,指著趙公公猛地爆喝一聲,眼裡幾乎噴出火舌來,曆喝,「金鑾殿上焉有你閹人說話的餘地,還不給本候滾下去!”

趙公公雖是一個奴才,可他卻深得蘭禦謖的信任,在這大殿之上,可以說沒有一人敢對他這樣無禮,聞言,不禁盛怒,當既朝著蘭亭一跪,「甯王殿下,當年是珍妃娘娘親口向皇上說起此事,皇上後來親自徹查,已確認殿下您是皇上的親骨肉。”

這事情,在後來蘭禦謖回宮,扳倒了太子一黨,鐘司蕪讓其父兄暗中尋找那兩封信及信物的下落,她擔心當初留下的信很可能成為禍患,可惜這兩樣東西如石沉大海。

當時,老信義候建議鐘司蕪將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訴蘭禦謖。是不是他的孩子,除了滴血認親外,還可以查閱當年王府中王妃的月事記錄及和王爺在她寢房留宿的記錄,就可以知道蘭亭到底是不是蘭禦謖的親子。

鐘司蕪再三思考後,最後決定把真相托出,但為了承趙家在關健時候的情份,他並沒有說出當年是趙家收留她母子的真正目的。只說是她為了避開太子的謀殺蘭亭,而不得已找了這個藉口。

後來蘭禦謖為了小心謹慎重,徹查當年廢後生辰時,鐘司蕪是否有避過廢太子的設計,並找到了當年那個替身宮女,及執路的太監,一切應證,鐘司蕪那晚確實在灌醉蘭禦沐後,就悄悄離了宮。

這事情蘭禦謖的親信趙公公皆是知情。

因為此事關係到趙家的利益,皇家血脈的正統,宮庭秘聞,所以,當年蘭禦謖只在暗中調察。

「原來是此,我就說呢,三哥怎麼瞧都是父皇的親子,要是說誰最不象,倒是老七那妖孽最不象!」蘭宵嗤笑一聲,看到身邊一臉垂頭喪氣的蘭禦誠,失笑,「誠王叔,您怕什麼呢,這事壓根就和您無關,說穿了,三哥當年還是托您的福才有機會坐上這監國的位置。沒有您,說不定......」蘭宵突然轉頭,笑著朝蘭亭做了一個「哢嚓」的動作。

蘭宵雖然以玩笑的口氣調侃,但他的話卻不無道理,蘭亭是蘭禦謖的幾個兒子中最象他的,根本無需質疑蘭亭的出生。

蘭亭眸中薄薄劃過如刃鋒芒,不理會蘭宵,這個六弟,以前雖然玩得有些離譜,但話還不算多,倒是後來性情有些變化,有了些人性起來。最近還聽說納了個美妾,總算是往著男人正常的方向玩了。

蘭亭估摸著肯定蘭禦謖在這個兒子生上費了些心思!

而蘭禦謖對他,算是對四個兒子中最無情的一個,他當時年幼,無法體會當初蘭禦謖是否懷疑過他的出生。

但他明白,多多少少這對父子間的感情有影響,雖然蘭禦謖經過幾年的徹查,最終也確定蘭亭的身份,但那幾年,他對蘭亭確實很少親近,加上他帶回來了蘭錦,蘭禦謖把所有的愛都撲在了蘭錦的身上。

後來,蘭亭一天天的長大,舉止神情象極了蘭禦謖,就算不必查驗,光從相貌也斷定蘭亭是他的親骨肉,可父子間的隔閡已生。不僅僅是他對蘭亭沒有父子間的親密感,就是蘭亭,他也很難對蘭禦謖產生依賴的感覺。

至此,蘭亭嘴角一挑,下了定論,「趙氏一門罪已詔,趙傳銘你還不認罪?」他早就知道趙家留有這一手,如今趙家不僅沒借這兩封信將他扳倒,反而讓眾人趙家根本不是維護皇權的代表,趙家只會借著龍衛為趙家行事。

「皇上離京,瑞王失蹤,甯王監國,欲加之罪......」趙傳銘話語中竟是微著明顯嘲諷,猶想讓甯王背上謀篡的嫌疑,衛揚一笑,文成耀知其意,朝蘭亭一禮,馬上截下趙傳銘餘下的話,道,「趙家罪既已詔,甯王身為監國,請當即立斷。臣請殿下斷趙家一門斬立訣!”

這時,一聲冷哼聲音響起,「趙傳銘,你還敢狡辯,這兩封信明明是在廢太子手上,一定是趙家借著皇上抄廢太子府時,趙家私命龍衛從廢太子府中拿走。用以將來要脅之用......」

「此等禍國禍君的謀逆之臣,請甯王殿下斬立訣......」

趙家三兄弟一瞧,竟是欲行彈劾甯王的地方大員,此時他們馬上見風轉舵。

大殿之內哄亮之聲暫態起伏。蘭亭淡淡注視著大殿之下齊齊下跪奏請斬立訣的文武大巨,多數為忠於他的武將,附和的也有少許清流文臣,亦有初時和趙家一起欲彈劾甯王,後來見勢不妙保持沉默的大臣。

高世忠和文志斌神色難看,這也太快了,趙家一門最少有百來余眾,要過個堂最少也要十天半個月,這樣的大案判個斬立訣似乎太倉促了些。

文志斌見這提議竟是自已兒子提出,緊皺眉頭,不動聲色地移足到兒子的身邊,沉聲道:「你個混帳,你參個什麼勁?”

然而,一時呼斬之聲響徹大殿,倒將他聲音完全覆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2 10:08 AM

一百六十三

文成耀暗衛出身,在其父文志斌成鬼鬼祟祟地朝他靠近時,已是察覺到老爹的意圖,在文志斌一張口的瞬間,立即大吼著呼應眾人。自然「不知道」自家的老父不滿的訓斥。

文志斌被自家兒子破銅鑼的聲音向乎震出耳聾來,瞧這陣狀似乎不會再消停,只好悻悻地回到自已的位上。

趙家今日已做了最徹底的安排,如果最後憑著兩封信依然扳不到甯王的情況下,那只有血洗金鑾殿。

趙傳銘在眾聲指責下,銅眸隨之簇燃起抹狠色,猛地從懷中掏出信號彈,火光一閃,就預朝著大殿門外扔去。

衛揚應變極快,一個掠身就到了趙傳銘身前,身子靜止衣衫依舊翻飛。冷冷說:「趙傳銘,你想給趙家的死衛傳信號,讓他們血洗皇宮?”

此言一出,起伏呼斬之聲瞬間靜止,金殿上有三分之一的大臣都經歷過當年那場宮變,馬上反應過來,這是宮變的前兆。武將們尚好,按兵不動,文臣就亂了,有幾個膽小的本能地朝著大殿的兩旁的小門撤去,卻發現大殿側門已經由外鎖上。

趙傳銘並不言語,雖然他的身體已經略顯發福,但他的腳步挪動極快,後退一步後,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眼睛炯炯有神,眸光陰鷙如鬼。

趙傳銘畢竟得了趙老夫人的真傳,年輕時在苗疆歷經百戰,衛揚不敢太輕敵,右手一翻,利劍出鞘,眸底的陰霾濃濃湧起,全身上下籠罩著滾滾翻騰的殺氣,似烏雲密佈的天空,頃刻就要電閃雷鳴。

突然,殿外傳來一聲長嘯,趙傳勝和趙傳榮兄弟馬上撥出腰間的長劍,卷起銀光,鏗然一聲長劍如蛟龍升淵,破空而起,直指向衛揚。

四人的身影纏鬥在一起。劍氣橫掃,刮過不少驚惶失措的文臣的衣袍,惹得大殿之上驚叫連連。

文成耀見狀,赤手空拳地加入廝殺。

幾乎在同一時間,十幾個黑衣蒙面人闖進了大殿之中,大門「砰」地一聲重重地鎖上。

銀光閃閃中,只聽得一聲慘叫,一個大臣應聲倒下,血濺三尺,周圍的大臣抱頭鼠竄。

金鑾殿更是亂成一窩粥,黑衣人如鬼魅般地穿梭在各自逃竄的文臣中,慘叫聲中,紫色的身影一個一個地倒下——

趙氏三兄弟和衛揚及文成耀轉眼之間,四人已交手過十招。

蘭亭托腮一動不動坐在高臺之上,淺笑含盼看著台下的殺戮,深沉的眸子好比浩瀚星辰,璀璨奪目。

這樣的悠閒蘭亭幾乎蜇傷了趙傳銘的眼,他幾次欲殺出線攻向高臺,卻被衛揚死死糾纏住,忍不住朝著趙傳勝爆喝一聲,「擒賊先擒王!”

趙傳勝與趙傳榮兩人眸光一相接,挽個劍花,同時向高臺之上的蘭亭刺去。

「憑你們也配和甯王殿下交手!」不知是誰低喝之聲,語氣略顯冰銳森然,尚未見到人影,「嘩」地一聲,兩劍相碰,閃耀出點點寒星,趙傳勝只覺得手一麻,利劍已是脫腕而出。

趙家三兄弟中,趙傳銘武功造詣最高,其次為趙傳勝。可這一瞬的交鋒,趙氏兄弟連人影也沒見到,就被擊飛了武器。這樣的武功連著一旁與衛揚交戰的趙傳銘也大吃一驚,就在這一分神間,被衛揚一劍劃過肩膀,血流如柱。

趙傳銘只當搔癢一般,神情毫無可言,佞睇這高臺上的蘭亭,笑的越發不可抑止,「想不到你連皇上身邊的諸支山也收買了!」趙傳銘穩住身形,瞧向諸支山,神色隨之浮現的是一層陰狠,「難怪本候一直查不到諸將軍的下落,原來諸將軍並沒有跟隨皇上離京!”

「果然不出皇上所料,趙傳銘,你果然反了!」諸支山一手揭開了臉上的蒙巾,雙目抹過一抹刻毒陰厲,「皇上待你們趙家不薄,甚至把你的女兒賜婚給瑞王殿下,你趙家不感恩戴德,居然派人行刺皇上,趙傳銘,你該當何罪!”

他是龍衛出身,而後被蘭禦謖提升為護國將軍的諸支山一直護在蘭禦謖身邊。

趙傳銘哈哈仰天長笑,一身霸道狠毒至此全數堆上臉盤,咬牙切齒道,「諸支山,你不用演戲,你分明是被甯王收買,要反的分明是甯王!”

「趙傳銘,本王這一次就讓你死個瞑目!」蘭亭緩緩站起身,一手宛如白玉般的修長手掌扶在雕著白玉龍的扶手上,沿階緩緩而下,在趙傳銘身上站定,從懷中拿出蘭禦謖離京前留給他的密詔,對著趙傳銘的臉一點一點地攤開,聲音不咸不淡,「父皇臨走前,讓諸支山親手交給本王一道密詣,其中之一,誅滅苗疆,說的就是你們趙家!”

眾臣一聽是諸支山給甯王傳這樣的密旨。今日誰是真正的謀逆已經無需再論證了。

蘭亭的眸光如千年冰魄打進趙傳銘的眸中,凍得趙傳銘禁不住眯起了眼,猶自頑辯,「我趙家世代堅守苗疆,用趙家鮮血給西淩換得平安昌盛,皇上怎麼可能會下這樣的聖旨,定是你與諸支山竄通一氣陷害趙家!”

蘭亭雙掌一收,驀地合上聖旨,眸光從一具具的屍體上輾過,一殿的血色映在蘭亭的瞳眸內,好似閃逝過一抹妖異流光,他嘴角弧度高高挑起,「趙傳銘,諸事不論!你趙家三兄弟無聖旨敢持劍上金鑾殿,就是犯了謀逆之罪。實話告示訴你,今日金鑾殿呈堂證供,無論你認還是不認,本王就沒打算讓你走出這個金鑾大殿!”

兩人如此之近,趙傳銘被蘭亭居高臨下的鄙夷著,他整張臉像是要撕裂開來一般,席捲著同歸於盡的廝殺之氣,曆聲大笑,「本候走不了,甯王,你也休想全身而退!”

蘭亭鳳眸一眯,似笑,卻並非暢喜的笑容,反而讓人感到隱晦難測,散著入骨冷詭,「趙傳銘,以為你趙家暗中在宮中埋下死衛就能平安把你帶出這個皇宮,本王告訴你,不僅是你出不了這個大殿之門,與你趙家合謀的逆臣也一個走不出去!而你的趙家老巢,早在一個時辰前,就被本王給端了。本王耐著性子讓你三兄弟活著站在這金鑾殿上,聽你們狡辯,就是要讓天下人知道,你趙氏一族死有餘辜!」語聲未落,蘭亭驀地掐住趙傳銘脖子,用力一扭,逼迫他低下頭去看地上一具具的橫屍,聲音殘忍陰酷,一字一句,「這些,就是與你趙家密謀造反的下場!”

趙傳銘脖子被蘭亭單手控住,暫態,不僅全身發不出力,就是連右手上的劍都握不住,「叮噹」一聲落在青石玉地板之上。

衛揚一腳踹飛腳邊的屍體至趙傳銘的腳下,屍身臉朝上,脖子被砍斷一半,傷口處已經沒有血流處,早已斷氣多時,赫然是楊士昭。

趙傳銘心一涼,眸底蕩開震驚,面如醬青,他這時候才發現,剛才一聲呼嘯後進殿廝殺的並非是自已人,而是蘭亭的人,如今躺在金殿上的全是與他們商良好如何彈劾蘭亭的官員。

屠殺如此有針對性,只能說明,趙家的一舉一動早就在蘭亭的控制之下,這裡的廝殺顯然是照著名單一個一個地砍。

趙傳銘張了張口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眼中彌上一層死絕的氣息,抬起眼眸,虛弱地低笑一聲,艱難地逼出一句,「成......王......敗......寇!”

趙傳勝與趙傳榮見大勢已去,精神驟現萎靡,扔了手中的劍。

諸支山上前一步,朝著蘭亭拱手,啟聲道,「恭喜甯王殿下,既然趙家人已控下,請殿下馬上下令,尋找皇上的下落!”

蘭亭朝著諸支山涼涼一笑,透出尊威冷傲!扔下一臉灰敗的趙傳銘,轉身慢步朝高臺上走去,眉間閃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意氣風華。

「甯王殿下......」諸支山正欲開口求請甯王下令尋找蘭禦謖的下落,身後卻傳來幾聲悶哼,後腦勺一熱,似乎有熱血噴在上面,轉首,只見衛揚,手起劍落,在眨眼之間已砍下了趙家三兄弟的人頭。

諸支山萬沒料到衛揚會膽大至此,曆聲喝,「衛揚,你想造反麼?趙家就是謀逆,趙傳銘畢竟是堂堂的異姓候,未過三堂會審,你就敢下殺手!”

衛揚劍入鞘,根本不去理會諸支山的怒吼,朝著高臺上的蘭亭一跪,朗聲道,「皇上已下落不明,國不可一日無君,微臣誠請甯王殿下即日登基!”

此言一此,大殿之上齊刷刷地跪下大片的人,齊聲大喊,「誠請甯王殿下即日登基!”

諸支山蹙眉掃過血染的金鑾殿,暗歎一聲,不再勸阻。

蘭亭甚至連客套推持的話也沒有,宛如踏雲一般,優雅從容大步走向高臺的中央,衣袍朝後一掀那紫色的袍子便如水似流瀉在金龍椅上鋪呈開來,鳳眸閃動著寒潤光華,君臨天下之勢在這一瞬全數寫盡。

暫態,大殿內外皆響起,「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蘭亭眸眸中一片懾人光彩,一聲,「眾卿平身!”

高世忠、文志斌顯然也沒意料到今日的朝會稱是變成會審,接著成了屠殺場,最後變成新帝登基。

尤其是文志斌,此時腦子裡一片空白,看到那些請求甯王登基大臣中,他的兒子聲音比誰都哄亮,他一時愣怔,不知道是當殿阻止甯王,還是應該擁護。

仿然間,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原來,今日這一切不過是甯王殿下布下的局,借著趙家的這個跳板,蘭亭趁機登基。

文臣中已有人站出來,恭恭敬敬地行個大禮,「微臣懇請皇上早日酌定登基大典!”

又有一文臣出來呼應,「微臣乃天朝的欽天監,啟稟皇上,三日後便是一年最佳的大吉日,諸事皆宜。”

「文丞相,朕想聽聽你的意見!」蘭亭站起身,帶著泠泠的氣息,精緻的五官上沒有任何感情,深邃的鳳眸中一片冰霜俯瞰眾生。

高世忠知道文志斌此時沒有任何的選擇餘地,若他硬抗著不承認新帝,那就等於預設文成耀是謀逆。何況如今的形勢與甯王對抗不異於是以卵擊石。

何況以皇上留下的密旨可以推斷,皇上已是意屬甯王!

雖然甯王今日之舉,有謀朝篡位之嫌,但憑一腔熱血能耐何?

除了當場撞死在金鑾殿上以明心志,那就唯有擁護!

高世忠不待文志斌說什麼,甩先站出一步,掀袍跪下,聲音微沉,「皇上,臣願擁護!”

文志斌心中一熱,馬上上前跪下,「臣願意擁護!”

餘音未盡,大殿下剩餘的大臣全部跪下,齊聲回應,「臣願意擁護!”

蘭亭嘴角緩緩挑起,笑達眼際,他右手微抬,手中赦然握著代表帝王象徵的龍訣玉,無限的雍容華貴,示意眾卿平生身,朗聲,「既是眾卿家的意思,那朕就當仁不讓,朕酌定,三日後,既為朕的登基大典和封後大典!」那日與蘭錦之間的交易,他借蘭錦一支精銳的雷霆暗衛,讓他一路為蘭禦謖保駕護航,而蘭錦則交出龍訣玉,讓他名正言順地登上帝位。

方才還猶豫不絕的幾個大臣此時才驚出一身冷汗,之前大殿之上,趙家斷定甯王篡位最有力的證詞就是甯王沒有龍訣玉,而他們心裡始終半懸著,認為甯王有篡位之嫌!

反觀甯王明明持有龍訣玉卻不出示,金殿所謂的會審,擺明的就是逼著趙家謀逆。

蘭宵終於也反應過來了,「三哥,瞧了熱鬧了半天,原來是唱這一出呀。得,三哥愛不愛登基都跟臣弟無關。臣弟只問一句,父皇你是不是要派人去找?」想找到蘭禦謖的下落,唯有依靠甯王的暗衛。

蘭亭俯睨了一眼蘭宵,眼斂淡光微微一笑,「六皇弟,父皇的事朕自有主張,朕看誠王叔好象被嚇得不輕,這裡的血腥味不適合誠王叔,六皇弟還是早早帶他離開這裡。”

蘭宵從來就不是個糊塗人,他感覺到蘭亭語中透出涼薄的氣息,他知道,這時候的三哥已不是以前,他不再妄語,雙手握拳朝著高臺上的蘭亭一揖,「有勞三哥,臣弟就等著三哥的好消息。臣弟先請退下!」蘭宵走到蘭禦誠的身邊,托了一下他的腋下,扯了扯嘴角,「誠王叔,不需要侄兒來背你吧!”

金殿鑾的血跡很快被清理乾淨,新帝坐在高臺之上與眾臣商議定奪尋找先帝的下落。

西淩死牢。

五嶺山刑檢司死牢被趙家破壞後,高世忠經過半個月的搶修,如今已恢復舊時的格局。

趙老夫人的並沒有隨家眷被囚進大理寺監,而是被囚禁在了死牢之中。與她同一間牢房的還在囚在籠子中的秦之遙。

別的牢房,全部囚著趙家的男子,從主子到奴才幾乎把大牢擠滿。

趙老夫人初時尚很鎮定,直至刑檢司的卒獄帶了三個人頭擺在了趙老夫人的面前時,擱下後,冷冷道,「趙老夫人,這是皇上御賜給你的!”

雖然知道是人的首籍,但黑髮覆面,無法瞧清是誰,趙老夫人不願多想,心一陣亂跳,下意識把自已的雙手收到身後,不敢去撥開那長髮,她沒有勇氣去看——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突然籠子裡傳來幽幽一聲刺耳的笑,「娘,我們一家終是團聚了......」

秦之遙的聲音象夜梟,那樣的笑聲不含喜怒悲哀、七情六欲,僅是近于生靈的麻木。讓趙老夫人心中一陣陣虛寒,虛弱的血氣再次上湧,耳畔轟鳴不絕,根本沒力氣說話,她翻著死魚一般的眼睛,毫無焦聚地看著籠中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兒,又緩緩地落在地上的三個人頭上,蒼白的嘴啟啟闔闔了半天方喃喃自語,「皇上御賜?皇上回京了?”

已經沒有人能給她答案了。

就這樣不知發了多久的呆,在油盡燈枯的那一瞬,趙老夫人終於鼓起勇起揭開了居中那個首籍的臉上的覆發,僅一眼,她已全身亂顫如篩,連坐都坐不住地朝後仰倒下去,最後的一絲燈火同時熄滅。

黑暗中,趙老夫人才確定,趙家的天,真的塌了——

新皇下旨,準備三日後,登基大典與封後大典同時舉行,這在西淩甚至是有史記載以來的首例,不到幾個時辰,就傳遍了京城的每一個角落。

街頭巷尾、茶館、戲院、畫舫,男女老少皆在律律樂道,三年前曾經被人盛傳為膽小怯懦,因醜顏心妒被蘭郡王退婚的沈家二小姐,要成為西淩最尊貴的女人。

尤其讓世間未出閣的女子羨煞的,封後大典竟與帝王的登基大典設在了同一日,屆時,皇后將與新帝一同接受百官的朝拜,接受天地的祝福。

甯王府。

高漠穿過中庭的花苑,行至池湖邊,只見沈千染牽著甯天賜站在堤岸邊,兩人手上拿著魚食,悠閒地喂著湖中的鯉魚。

暖風吹過,天青色的裙裾飛揚,與岸邊的柳條齊飄拂。

風動、人動,恍凝一幅活的的水墨丹青在他的眼前徐徐展開。

看到這樣的美景,高漠依然一臉一落寂。

今日是極力特珠的一天,是他從接受暗衛極訓開始就嚮往的一天,可他卻生生錯過今日最後的決戰。

想起今晨高溯出發出,興災樂禍地數落一句,「別羨慕,你把甯王心頭最重要的人看好了,比什麼都重要。在殿下心裡,這錦繡河山抵不上沈家二小姐的一笑!」言下之意,老兄,你接的可是最重要的任務!

「沈二小姐,甯王殿下......不,應該是稱皇上了!」高漠自語一句,穩了穩心,唇角也若有似無地掀動下,謹聲道,「皇上差人來告訴沈二小姐,皇上那裡一切順利,只是諸事新始,要忙到半夜,所以差人來報一聲,讓沈二小姐莫念。還有,皇上已派人送來鳳凰吉袍,請沈二小姐移步去試試,若哪裡需要改動,請示下。”

「現在就要試?」沈千染見小賜兒玩得正開心,倒不願掃了兒子的興。

高漠微一躬身道,「皇上已經下旨,三日後,沈二小姐的封後大典與皇上的登基大典同時進行!”

「好,我一會就來!”

高漠離開,水玉已溢不住臉上的笑意,擠了過來,眉飛色舞道,「二小姐,甯王殿下對您真是一片真心!」封後竟與登基大典同慶,這于世間女子,是千古以來從未有過的殊榮。

沈千染額上有微微的汗意,可她那張小臉依然澈亮得像滴在白玉蓮的晨露,瀅瀅生華,容顏雖隱顯嬌羞,卻也點了點頭承認!

水玉喜歡自禁,她蹲下身子,輕輕捏了一下小傢伙的俏臉,「小賜兒,你娘親要當新娘子了,你高不高興?”

「新娘子?」小傢伙先是一臉疑惑地歪著小腦袋,又眨了眨眼,小模樣很認真的問,「娘親給賜兒當新娘子麼?”

水玉笑了,忍不住又摸了一下小傢伙漂亮得不象話的小臉蛋,柔聲解釋,「當然不是,你娘親要和你父王成親了,你娘親是新娘子,你父王是新郎呀!”

小傢伙掀了一下小眉頭,小臉泛起了紅,有些不樂意地抬頭望著沈千染,「娘親,你可不可以不要當新娘子。”

沈千染以為小傢伙不能接受蘭亭,眉間閃過一絲擔憂之色,低下身子與小傢伙平視著,柔聲問,「為什麼呢,賜兒不喜歡你父王?”

「小賜兒喜歡王爺的!」小傢伙忙舉起一隻肥肥的小手錶示,然後很難過地嘟起嫣紅的小嘴巴,「可是,賜兒聽阿繡姐姐說,新娘子只能給一個人當新娘子,新郎可以娶好多好多的新娘子。阿繡姐姐她長大可是要當新郎,要娶好多好多新娘子的......」小傢伙越說聲音越小,垂下濃濃的羽睫蓋住琉璃彩眸,象只垂頭喪氣的小燕雀,「娘親也做新郎好不好,讓王爺給娘親當新娘子,等賜兒長大了,賜兒也給娘親當新娘子。”

沈千染有一種無力的感覺,雖然她很喜歡文繡常來陪賜兒玩,但那小丫頭腦袋裡也不知道裝了些什麼,給小賜兒給灌輸全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沈千染正愁眉不展,一時不知道如何解釋時,水玉已站在一旁捧腹大笑,「賜兒,那文繡丫頭沒告訴你,女娃兒只能當新娘子,賜兒長大才能當新郎麼?”

小傢伙雖然在醫術方面極具天賦,但其它方面,與別的孩子一樣,三歲尚不能區分男女之間的區別,聽了水玉的笑聲,很不高興地朝著水玉揮了揮小拳頭,滿臉緋紅,大聲表示,「賜兒也要做女娃娃,長大給娘親當新娘子!賜兒和娘親永遠不分開......」

這下,水玉更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話也說不出來。

沈千染臉上綻開微微一笑,心中酸感莫名,賜兒的話雖然天真浪漫,卻也向她傳達一種資訊,她的孩子很怕失去她。

所以,他近來一直排斥蘭亭,每回蘭亭靠近她時,小傢伙會下意識地摟緊她的脖子,再熱也要粘在她的懷中。

她抱起兒子,親了親,神情溫柔地快擠出了蜜,「好,等娘親和你父王成親那天,小賜兒也穿紅紅的新衣服好不好?”

小傢伙終於燦開了笑顏,滿意地捧了沈千染的臉,親了一口,伸出了小指頭,奶聲奶氣地撒歡,「好喲,好喲,娘親勾勾手,勾勾手喲!”

沈千染依言,與小傢伙勾勾手。

「娘親,賜兒最愛娘親了......娘親最香香!」小傢伙臉上的笑容頓比陽光燦爛,討好似的把臉埋進她脖頸間,加了一句,「王爺也香香!」再次表示,小賜兒不討厭王爺。

「賜兒,等娘親和王爺成親後,賜兒能不能改口叫王爺為父皇呢?”

沈千染帶著賜兒回到寢房,送吉服的七八個宮人在在她的庭外候著,沈千染讓水玉招呼著,便抱了小傢伙進寢房,給他洗了手和臉,喂他喝點水後,讓水月照顧著,方出來試鳳凰吉袍。



一百六十四

此時已是黃昏,沈千染步出時,端站在正中央的一個二十七八左右的姑姑上前一步,盈盈一拜,請安,「奴婢承義殿扶婉給皇后娘娘請安,祝皇后娘娘鳳體聖安!”

身後六個粉衣的宮女同時跪下,嗑首請安。

盛夏之季,原本就燥熱不堪,沈千染雖然剛洗了臉,但雙頰處依然如染了胭脂,聞聽她們喚自已為「皇后」,她臉上紅雲更盛,眸中溫潤流轉,輕聲道,「不必拘禮,你們都起來吧!”

眾人又是一禮,齊聲,「謝皇后娘娘!”

水玉見眾人揭開紅綢,瞧這樣子,似乎要為沈千染更衣,走至窗邊,拉了一下錦繩,重重天青色的帷幕便由數尺窗頂上鋪天蓋地垂下,那繡著牡丹富貴的綃紗隨風飄起。

大殿內的光線暗了下來,水覓上前揭開嵌在隔斷屏風頂上夜明珠上的紅罩,恍如十五月亮的清輝,讓人的心暫態清涼了下來。

撫婉小心翼翼地展開手中的鳳凰吉袍,衣袍頭尾讓四個宮人各執一邊,立起,讓沈千染方便過目。

只見大紅如傾天的晚霞,裙裾、袖口用金絲線繡著無數的鳳凰吉鳥,珠光下,每一隻鳳凰的形態各異,風吹過,裙裾微微拂動時,那些鳳凰的眼睛都象活過來似地閃著粼粼金光。

「真美......」沈千染歎為驚止,嘴角挽起一抹淺笑,贊道,「單這鳳凰的眼睛,就得要四十年以上的繡工。」她想,這肯定不是出自皇宮,這一件鳳凰吉袍應該在一個多月前就得開始繡制,那時候,蘭禦謖還沒有離開西淩。

扶婉含笑點頭,低聲道,「是的,每一隻鳳凰的眼睛看的方向都不同,這個繡娘真是心細如發,連這麼小的細節都注意到!”

沈千染在宮人的侍候下穿上,雖然連著褻衣,裡裡外外穿了三件,但這鳳凰吉袍所用的面料是最薄最透氣的江南彩帛,外層用的又是輕盈的綃紗,所以,沈千染穿上後並不覺得悶熱。

「二小姐,您太美了!」水覓忍不住掩著嘴驚歎出聲。

扶香呆呆看著眼前的女子,一頭如雲青絲簡簡單單地綰成飛燕髻,除雲鬢端處斜簪一枝碧色長簪外,沒有任何多餘的頭飾,只見她皓眸若星辰,眨眼間,似水波瀲灩流盼動人,那樣的美,讓那一身的傾如豔霞的鳳凰吉袍無法蓋過她原有的風華。

「二小姐,好象腰這裡會寬了些。」水玉瞧了幾眼後,半俯下身,兩指輕輕捏住沈千染腰側,稍稍提醒著失神的宮女,「這位姑姑,你來看看,是不是寬了些?”

扶婉面色一紅,忙半跪下身子,用手指丈量了一下,眉心輕擾,疑聲自語道,「寬出一寸多,奇怪,怎麼會弄錯尺寸?”

沈千染淡淡一笑,「倒不能怪繡娘弄錯,是我這陣子瘦了!」這一個月來,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何讓申柔佳體內的蠱蟲不發作,加上夜裡頭,蘭亭不在身邊,睡得也不安穩。

好在申柔佳活著,正是提醒著她,她的娘親一切安好!

扶婉站起身,福身道,「皇后娘娘請別擔心,還有兩天的時間,待奴婢拿回去給尚宮局的葉尚宮大人收一下腰線,明天就能好!”

水覓邊在沈千染的身邊轉了一圈,拉拉裙裾,整整衣角,尚沉浸著驚歎之中,「二小姐,王爺要是看到您這麼漂亮,就後悔把婚期定到三天后了。”

水玉看著沈千染熱得雙頰赤紅,忍不住笑道,「二小姐,依我看,甯王殿下這是太心急了,哪有大熱天逼人成親的?穿個裡外三層,又得拜天拜地拜祖宗的,那還不把我有二小姐給悶壞了!”

沈千染嗔笑道,「玉姐,瞧你幸災樂禍的,敢明兒,我就挑六月六把你嫁出去!”

水覓湊了一句,「對,到時出嫁時,門口端著特大號的火盆,讓你跨過去,烤死你!”

扶婉有些意外地看著主僕三人如此親蜜地調笑,心想,難怪葉尚宮說皇后娘娘平易近人,極好侍候,並非宮中盛傳的刻薄成性,果然,流言不可信!

水玉擔心沈千染被悶壞,急忙幫著沈千染把衣裳脫了,水覓上前揭開窗帷,讓涼風吹了進來。

待宮人離去後,水玉打了一盆水過來給沈千染稍稍清洗去暑氣。

「吱」地一聲,內寢房的門被推開,一聲嬌嫩的聲音歡快地響起,「娘親,漂亮哦......」小傢伙光溜溜地跑出來,邁著兩條小胖腿,蹭蹭蹭地跑了過來,一臉的興奮,「娘親是新娘子,好漂亮!」小傢伙嘴甜極了,此時沈千染穿著尋常的天青色的裙子,小傢伙也贊得一臉的燦爛。

「賜兒,怎麼又不穿衣服,沒羞羞!」水玉上前一把將小傢伙抱起。

小傢伙撅著小屁屁掙扎著想下來,小臉都皺成一團,嘴裡直嚷著,「玉姨,好熱好熱,賜兒要下來!”

「剛沐浴了,別到處跑得一身汗!」水玉只好把小傢伙放了下來。

「方才吃了一碗綠豆粥,我才答應讓他出來看看新娘子!」水月拿了一件薄薄的小衣服追了出來,小傢伙一見水月來了,幾乎象個小泥鰍一樣鑽進了半人高的矮桌下,蹲著小身板,咯咯咯得意地嬌笑著。

水月蹲下聲,朝著小傢伙輕輕揚了揚手上的褲子,哄道,「小賜兒,我們只穿一條小褲褲好不好,把你的小鳥鳥包起來,要不然,它會飛走的。”

小傢伙咯咯咯地笑得稚嫩輕脆,用兩個胖胖小手捂住自已的小鳥鳥,嘟起小嘴,搖著小袋腦不信,「月姨騙小賜兒,小賜兒知道,小鳥鳥不會飛的!”

眾人一噎,被甯天賜的言辭逗笑,只月水月不以為然,她現在每天幫小傢伙洗完澡後,都為了小傢伙穿衣服而與他肉博,她眯著眼,指著小傢伙的小屁屁,一臉不懷好意的恐嚇,「可小賜兒的小鳥鳥要長大了,長大了就會飛!”

小傢伙揚起小下巴,眉間殷紅欲滴,一臉的得意燦爛,「賜兒問王爺了,王爺說,等小鳥鳥長大了,要給它找一個小窩窩,小鳥鳥就不飛了!”

四人原本被逗得直笑的臉一下就凝住了,有這樣教孩子的?

尤其是沈千染看到水玉、水覓、水月一臉的憋笑,尷尬地直想找個洞鑽進去。

沈千染避開三人的曖昧眼光,走到桌邊,蹲下身看著桌底下的小傢伙。她知道賜兒太怕熱,何況這麼小的孩子不穿也沒什麼,便拍了拍手示意小傢伙到她身邊。

小傢伙倒是聽娘親的話,小身板靈活地挪了出來,機敏地避開水月的圍捕,一下就躲到了沈千染的背後。

沈千染輕輕用指頭點了一下小傢伙的肚皮,唇邊突然彎起寵溺的笑,「賜兒的小肚肚有沒有喂飽了?”

「賜兒有乖,還吃了三個肉麻!」小傢伙馬上舉起手,伸出了三根指頭。

「小祖宗,肉饃,不是肉麻!」水玉捏了一下小傢伙的粉臉,「一個夏天還沒過,瞧你的小下巴都尖掉了。”

夜裡涼快了些許,小傢伙鬧騰了一天也困了,沈千染哄著他睡著後,便悄然來到外殿等候蘭亭回府。

蘭亭坐騎到了甯王府府門時,已近子時,府門口甯王府的管家領著府裡所有的管事及丫環婆子跪候在大門口。

「奴才恭迎皇上回府,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鐘管家領先四肢伏地磕首,眾奴才侍衛齊齊嗑首,哄亮之聲響徹雲霄,這一夜對甯王府的奴才來說是徹夜難眠的,他們的主子成了皇帝。

蘭亭下馬,侍衛馬上過來牽住並接過韁繩。

「皇后呢?」蘭亭已是一身明黃闊步而入。

「皇后娘娘申時末用了膳,陪著小皇子玩耍,酉時初小皇子安寢後,皇后娘娘吩咐奴才備些解暑的蓮子百合湯,吩咐奴才等皇上回府時給皇上用。戌時,娘娘的寢房熄了燈,奴才想,娘娘一定以為皇上今晚不回府,所以歇下了,今兒宮裡頭來人了,說是給娘娘送了喜服......」鐘管家一邊半跑著,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一天沈千染和小傢伙的情況,他雖算不上矮,但跟在蘭亭的身後也得用著小跑才跟得上,一路追隨到近沈千染的院落時,蘭亭卻輕了腳步,朝著他揚了揚手工,示意他退下。

涼風吹過,拂過樹梢,簌簌抖動的樹葉發出蕭蕭颯颯的脆響,蘭亭輕輕推開門,看到那一抹湖綠的小身影伏在案桌前時,夜明珠上蓋著層薄薄的綃紗,透著微微的光茫。

他感到世界突然變得如此安靜,靜得能聽到自已的呼吸。

輕輕跨入,夜風灌進外寢殿中,水晶簾動,發出幾聲好聽的叮噹脆響,他急忙輕掩上房門,走到了她的身邊,輕輕蹲下身,看著她。

月色隔了花梨木門的鏤空雕花照過來,與微弱的夜明珠光相輝映,明亮如水地剪了兩人倒影交疊著。

清冷的月色下,纖巧的身子伏著,氣息輕盈上下起伏。

一頭烏髮如瀑布般散在了書案上,雪白的小臉貼在綠色的袖襟上,一點紅唇恰巧點在正中央,如若一幅畫卷,像是從絹帛中走出來的美人般。

修長優美的如天鵝般的曲頸,半露的鎖骨,不盈一握的腰身......

「染兒......」他輕輕托起她的臉,如手心裡捧著嫵媚桃花,鼻息間縈著暗夜淺香,實在惹人。

蝶翼輕輕打開,掬著兩抹皓月之光,她的眼睛竟比夜明珠亮要晶亮——眼前的他一身明黃朝服,羅絲玉帶,可她看到的不是一個君王,僅僅是她沈千染的男人!

「傻丫頭,累了怎麼不去榻上睡,雖然天氣不冷,但這樣睡著了也會著涼。」他的唇貼在她的耳畔,語氣極輕又無奈,富有磁性的嗓音帶寵溺的餘音。

她輕笑地摟住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前,一隻手輕撫著他胸前的五爪金龍,而後漸漸蜿蜒而上,撫上了他的臉,一股清涼微溫的觸感蔓延上她的指尖,鼻翼下傳來若有若無的淡雅龍誕熏香,在這樣寧靜夜晚,兩個愛人親密相擁,她突然有了一份感動,吸了口氣,熱淚含在眼裡濕潤了眼眶,模糊了視線讓她禁不住幸福地婉歎,「蘭亭,有你,真好!”

蘭亭輕笑地在她耳絆細語,「吉服試過了?」他想像著,她穿上鳳凰吉袍時,一定是世間最美麗的新娘。

「吉袍很美......」她一臉幸福,「謝謝你,蘭亭!”

「穿給你夫君瞧瞧!”

「腰大了些,拿去改了!」她見蘭亭蹙眉,忙道,「不會誤了慶典,也不是她們的錯,是這陣,我瘦了!”

「讓我摸摸......」蘭亭大掌輕揉著她纖盈的腰身,嘴裡說著這樣的話,他卻能露出一副神聖虔誠的表情,「是瘦了,好在,這兒沒瘦!」他的手覆住她胸前的柔軟,君子坦蕩蕩,「要不要我再給揉大一些。”

「流氓!」雙眸變得朦朧,她突然想起賜兒的那一句,給小鳥鳥找一個窩。

低醇的嗓音帶著蠱惑,「你的夫君是世間最專一的流氓!」氣息呵進她的耳膜,「流氓總得幹些流氓幹的事。」他的手靈敏地探進她的衣襟,包住那一份柔軟,謂歎,「真的很舒服,我也讓你摸摸!」捉了她的手引著她往下。

「不要臉!」無語凝噎,用力抽離了手,又氣又惱,又羞又怒,她終究既被取笑又被輕薄。

蘭亭低低地笑開並沒有接下去的動作,倒是扣住她的下巴,鎖住她的目光,鳳眸裡瀲著毫不隱藏的*流光,「說不如做。」心都給她了,臉要來幹什麼?

她不再吭聲,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相擁。

「怎麼辦呢,染兒?」他突然無可耐何的歎一聲。

「怎麼啦?」她緊張。

「原本想,今天累了一日,你定也是不好過。想就這樣,抱抱你就行了,可發現,不行——」

「嗯?」她似乎沒明白。

「一想你,我就想抱一下,抱上了,就想再親密些......」他的手漸行漸下,隔著薄薄的裙紗,他的指心輕輕點了點那一處,低啞地哼了一句,「想進去——」

沈千染頓時大為羞赧,倒不是矯情,實在是昨日經過一天,今晨又被他寵愛了一遍,身體實有些受不住,她身子稍向羊傾,含糊其辭地在他耳絆低喃,「下一次好不好,有些疼!”

他笑了笑收回了手指,其實他雖想,倒真沒打算還要她一次。但是總是忍不住地去逗弄她,看她又羞又澀的模樣來緩解心頭的燥火,可惜,沒平息半分,分而讓欲念燒得更旺。

他把她抱到懷裡,手掌撫到她的腰側輕柔地幫她按摩起來。

窗外,冷色月光疏疏地淡淡灑地在他的臉上,眉眼竟似被霧罩上了一般,如一朦朧幅畫,卻看不清。

沈千染近乎本能地伸手去摸他的臉,不想這個動作又刺激到他,他捉住她的手,含住了她的纖指。

手指上傳來軟軟糯糯的蠕動感,她一驚,本能地縮回手,他沒有阻止,只是咽了一下口水。兩只手環上了她的腰,將好抱上花梨木的案桌,抵著她的額頭兩人呼吸交纏,僅僅是這樣,他還是感覺自己像是病入膏肓之人,渾身燒得厲害,連呼出來的氣都是炙熱的,身上已出了薄薄一層汗。

許久後,他的氣息微微平復,望著她朦朧似有水光的眼眸,留戀地吻上她的眉,情不自禁發出一聲微啞的歎息,「我們出去走走吧......我背你。」他背過身,要背她出去。

不能再呆下去,他擔心他的欲火會焚盡他的理念。

「好!」她摟上他的脖子,心想,過兩天就要入宮了,以後就很難有機會回來看看這裡。

京城東城五十裡外,芝杏村,朝雲庵。

芝杏村雖是個小村莊,但這裡並不乏京城中的達官貴人,主要是這裡環境清幽,山明水秀,不少京裡的達官貴族在這裡添置產業。

但今日,小山村卻鬧開了,並不是因為新皇登基,畢竟這世上誰做皇帝與他們無關,有關的是新皇登基下的第一道聖旨就是命工部大臣負責將芝杏村整個村的百姓遷移。

雖然朝庭做了一定的賠償,還承諾遷移之所山水相間,土地富饒,原是甯王殿下的封地,入遷後,可保三年免賦稅。

可這裡的百姓世代在這裡生活,對這裡的一山一水已有了感情。雖朝庭開出的條件很誘人,但還是引起了老人的不滿。

朝雲庵位於小山村的西北角,這裡平常香火也不旺,偶爾只有過年過節,小老百姓來燒幾柱香,扔一些香火錢。大戶人家多數去珈蘭寺燒香請願。

清晨,天微微亮,沈老夫人柱著拐坐在庭院的門前,沉默地看著面前的一條小溪。

當初沈千染命鐘家管給她尋找一個落腳的寺廟時,她幾次向鐘管家提出想再見沈千染一面,可鐘管家這回說什麼也不肯留她。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心心念念自已的小兒子,可現在,她卻不願去北蒙,或許就是因為人老了,落葉歸根,總是不想離開生活的地方太遠吧。所以,她向鐘管家提出,她想去朝雲庵養老。

一來,這裡熟門熟地,二來,她想或許這裡沈家的舊宅,沈千染總有一天會回來。

剛來兩天,她一時也無法適應,雖然鐘管家給這庵裡撥了一筆銀子,吩咐人好吃好住地侍候著,甚至連鳴鳳也被找回來,在她身邊侍候,可她還是想著回到沈千染的身邊。

但多住了幾天後,每日聽著庵中的禪音,聞著讓人平靜下來的檀香,看著庵中尼姑每日平靜的表情,她的心倒慢慢地靜了下來,偶爾和鳴鳳說些往事時,也慢慢領悟到,她究竟錯過了什麼,為什麼她會淪落到這一天。

「老夫人,您進去坐吧,一會太陽就猛了,小心中暑!」鳴鳳貼心地端來一碗綠豆湯,擱在她身前的小茶几上後,又象往日一樣蹲在她的腳邊輕輕幫著她捶著腳。

「沒事,沒事,你進去歇會吧,不要一天到晚地侍候我這老太婆!」沈老夫人夜裡睡得不好,鳴鳳到了晚上幾乎無法安然睡一整晚。

鳴鳳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老夫人,那奴婢進去睡一會,您有事儘管讓人叫一聲!”

鳴鳳進去沒多久,官差便來了,告知了這裡的住侍,讓她們七日內搬離,庵裡的損失,朝庭會負責賠償。

庵主倒無所謂,反正在這裡香火也不旺。

「為什麼,老身住這好好的,為什麼要搬離?」沈老夫人急了,柱著拐就上前論理。

官差一家一戶地通知,被纏了幾百遍,早已不耐,見她是個老人,只好粗著嗓門道,「新皇下的聖旨,我這小嘍嘍哪裡會知道為什麼?你們還是乖乖地早些搬,明日,既是皇上登基大典也是皇后冊封大典,你們可別在這個節骨眼上給新皇添堵,這是皇上下的第一道聖旨。”

「新皇登基?大婚?」沈老夫人猛地一激凜,突然想起那次皇宮宴席上,蘭亭與沈千染在眾人面前海誓山盟,本能地糾住官差問,「是不是甯王登基?是不是沈二小姐做了皇后?”

官差倒沒有推開他,畢竟上面明令,不得與百姓衝突,加上,這裡離天子腳下太近,萬一鬧上什麼事,動靜很大。

他疑惑地看了身邊這個普通的小老太婆,點點頭,「是的,正是甯王殿下。皇上的登基和冊封皇后的大典在同一天,普天同慶,所以,你們還是乖乖地早點搬,這會要是鬧事,就等著吃大獄......」

官差餘下的話,沈老夫人一句也沒聽清楚,她步履蹣跚地朝著庵堂外走去——

她也不是很難過,只是渾身的力氣像是一下子被抽光了似的,軟綿綿的,每一步都像踏在棉花上一樣。

她又坐回那張椅子上,渾濁的眼睛看著遠方,期待著——

時近黃昏,淡紫的雲霧盤踞廣闊的天空,夕陽一點一點地隱進山巒,迸射最後的一條條絳色霞彩,宛如沉沉大海中的一道浮舟,漸漸消失在她的眼前。

當天地間最後的一抹光亮在眼前消失時,沈老夫人才動了動早已麻木的身子,她知道,來接她的人,是永遠也不會出現在她的面前了。

她失望地抬起頭,最後一次問這蒼茫的大地,為什麼,沈千染出嫁了,不來接她回去?她的父母已亡,她是她在這個世間唯一的長輩,她難道不想得到親人的祝福麼?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2 10:14 AM

一百六十五

今日新帝登基大典,京城開放十五日,雖然時間極倉促,但臨近的地方二品大員還是攜著家眷入京朝賀。七月流火的京城如今比過年還熱鬧。

趙承恩佇立皇宮西門斜對樓的窗邊,俊朗的身形融進夜色的柔光,更顯得沉鬱孤獨。墨色的夜行裝更襯出他面白勝玉,身體挺撥修長。此時,他薄唇微抿,周身彌漫的凜然的殺氣。

蘭禦謖離京當日,蘭錦突然命他去尋找千里蠻荒之地尋找奇石。雖然那時西淩的局勢讓他感到有絲不妙,離開前,他就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蘭錦早就知道西淩將會有一場巨變,所以,蘭錦將他遠遠地支開。

但蘭錦的命令他又不得不從。

當他像個傻瓜一樣在山溝裡尋找蘭錦形容的天然玉石時,趙家的死衛向他傳來了京城巨變,以及趙承略和趙承飛死亡的消息,他知道,西淩要變天了。

幾天幾夜沒有停休的淩厲疾馳,夾著濤天的憤怒和悲傷,腦海裡全是死衛告訴他,趙承略和趙承飛慘絕人寰之死。他知道,蘭亭以這種兇殘的方法讓趙家主事人趙老夫人理智全失,蘭亭的目的就是在逼趙家背水一戰。

他不敢去揣測的是蘭錦的心思,因為他知道趙家和蘭亭于永恩寺決戰開始前,蘭錦曾去了一趟永恩寺,隨後,蘭錦並沒有奉旨去江南,而是帶著蘭亭的暗衛偷偷離京。

趙家死衛的每一句話象浸了水的厚紙一樣,死死包住他的肺部,讓他透不出一口的氣,窒息欲炸開。

一路疾馳,他不想去探究蘭錦支開他時,到底存了什麼樣的心思,是為了護他,不讓他陷於趙家的泥潭,還是擔心他破壞了他和蘭亭聯手設計趙家的傾天陰謀,他沒有時間去揣摩,他只想早一天回趙家阻止悲劇的進一步發展。

可在半途中,他聽說蘭錦被炸傷,而後失蹤時,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心智全亂,他根本就沒有一絲的猶豫,馬上就調頭就朝著淮安湖沖去。

可他萬沒有料到,僅僅是兩時天間,趙家發生了如此慘烈的巨變,連他也始料未及,蘭亭的出手太狠、太快,甚至已經不顧冒著謀朝篡位之嫌,當場在金鑾殿之上,斬殺了他父親和兩個叔叔,他的兄弟死的死、被囚的囚。

他的身後是趙家僅剩的死衛,他們清一色夜行裝,立在趙承恩身後的兩尺開外,盯著桌上的一丁點燭火,等待夜幕的來臨。

「今晚皇宮一定嚴加防守,和蘭亭暗衛交手,一定要記得取長補短,在相互配合中,你們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但是論論單打獨鬥,你們在他們之上。所以,一定要引散他們,你們能撐多久便撐多久,我只要半個時辰便行。」蘭亭的暗衛組建時間不長,暗衛整體的攻擊力無法與趙家的死衛相比。

趙家的男子都被囚禁在了刑檢司死牢之中,而以他現在的人手,根本無法去劫刑檢司的死牢。

而囚在大理寺監的趙家婦孺,目前也無法盡數帶走,所幸,她們目前沒有性命危機,他所關心的,就是他最寵愛的小十七,被獨自囚在了皇宮內院。

待夜幕冗沉,皇宮中承義殿四周張燈結綵,熱鬧非凡,而皇宮的西北角,冷冷清清地陷入一片黑暗中,似乎連老天都配合他們的行動,月亮悄然隱于厚重的雲層身後。

趙承恩是龍衛出身,又曾是太子太保,隨蘭陵一起在皇宮大院內成長。所以,他對皇宮自然極為熟悉,借著微弱的星光,他嫌熟悉地穿過後殿,繞過御花園,來到臨近冷宮的一處院落。

他悄然息于一座假山后,待皇宮的暗衛察覺到四周的異常,與他的趙家的死衛廝纏上後,他如鬼魅般進入荒蕪的小院。

趙承恩沿著牆角陰影之處儘量靠近中院的一間小屋,在那小屋的窗紙裡,透著一個小小的身影,他剛接近木門正欲推開時,聽聞身後風起雲湧的聲音,臉色大變,不等心中轉過念頭,下意識地身子一掠,朝旁邊避去。

「趙承恩,別來無恙!」身後傳來低喝之聲,語氣略顯冰銳森然。

趙承恩身形掠移極快,身子靜止衣衫依舊翻飛。他已轉身盯住身後之人,冷冷諷刺說:「衛揚,你的手上已沾滿了趙家人的血,怎麼還不夠麼?連小十七也不肯放過?”

「趙家犯上作亂,死有餘辜!」衛揚手一翻,手中暫態添了把劍,眼睛炯炯有神,眼光勇敢而堅定,如古井寒潭。

趙承恩當年以半招敗在了衛揚的手上,失去了武狀元,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研究衛揚武功的套路,早就摸出衛揚與蘭亭暗衛的武功套路屬同一門路,他曾幾次想借衛揚找到蘭亭暗衛的訓練營,可都沒有結果。

「小十七呢,她是你親親的表妹,她雖然身上流著趙家的血,但她比趙家任何一個人都乾淨,她自小沒有在趙家長大,就算趙家謀逆,也與她沒有一絲的關係。衛揚,你放她一條生路,我將她送出西淩後,自會回來任憑你處置!」趙承恩其實心裡也知道,趙家是欠衛家的,不能怪衛揚如此恨趙家,但再恨,也不至於傷及無辜!

「能過我手上百招,我就放過你!」衛揚嘴角一挑,聲音透著自信,象篤定了他會選擇與他決鬥一般,他笑得月朗風清,看著趙承恩的桃花眼裡全是張揚的挑釁,他自然不願告訴趙承恩,蘭亭答應了趙夫人放過趙十七,而對趙承恩,蘭亭與蘭錦合作時,也答應了放趙承恩一條生路。

他今晚來攔截,只是想與趙承略再一次較量,讓他趙家明白,既使趙家奪走了衛家的一切,他衛揚照樣有一天,把趙家踩在腳底下。

他這一生唯一感恩的就是蘭亭,在曾祖父過世時,屬於衛家的兵法佈陣被趙老夫人,以他年幼不懂事為由,占為已有。那時的他不懂得如何反擊,只會用拳頭來宣稱,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連皇子都挨過他的拳頭。

是蘭亭打斷了他的手腳,讓他清醒地知道,想拿回一切,靠一個人的拳頭是沒用的。

趙承恩不敢輕敵,他緩緩撥出腰間的長劍,眸底的陰霾濃濃湧起,全身上下籠罩著滾滾翻騰的殺氣,似烏雲密佈的天空,頃刻就要電閃雷鳴。

衛揚在如此霸道淩厲的殺氣面前,穩定身形,雙目一動不動。

趙承恩右手微抬,卷起銀光,鏗然一聲長劍如蛟龍升淵,破空而起,一道青光粼粼的劍氣劈面朝衛揚的胸口刺去。

「有進步——」衛揚誇一聲,身形極快地旋轉,雙袖鼓起,劍身貫注真氣。

「嘩」的一聲,兩劍相碰,夜幕下閃耀出點點寒星。

趙十七在屋內聽到外頭動靜,心急速地跳動起來,連日來,這是她聽到的唯一的聲響。她也不敢開窗,只是偷偷地用剪子捅掉視窗的綃紗,從縫隙口偷偷地看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借著微弱的月光,她一下就辯認出那個黑衣人是自已的兄長趙承恩,而另一個一身紫色的武官的朝服,她認出,是他的表哥衛揚。

她低低的嗚咽一聲,沖向了門口。

院子外,趙承恩和衛揚已三招過去,兩人互換位置,凝神站定。

「哥哥,表哥,你們是來救小十七麼?」趙十七又哭又笑地打開門,沖了出來,她臉上淚漬未幹,也不懂得兇險,直接朝著兩人狠鬥的地方沖過去,呼吸灼熱而急促,邊跑邊哭地質問,「你們為什麼打起來呢?”

兩人同時迅速撤劍,但饒是此,趙十七還是被劍氣刮過,手臂處刮出了一道,很快地就泌出血來。

「十七兒......」趙承恩驚呼一聲,扔了劍就沖過去,疾聲問,「小十七傷到哪了!”

「大哥,你終於回來了,府裡發生好多事......」趙十七呼吸緊屏,聲息泯然,她顧不得手臂上的痛,上前一把抱住趙承恩,象個受傷的小獸般投入了親人的懷抱,「大哥,我天天夢見你......」

她被獨自囚在這深宮冷院裡,除了一個啞巴宮人每天給她按時送三餐外,她根本連說話的機會也沒有,她很想知道趙家如今如何了。

趙承恩輕輕拍了一會趙十七的後背後,讓她的情緒稍穩後,方輕輕推開懷中的妹妹,柔聲寬慰,「小十七別怕,讓大哥看看你的傷!」趙承恩卷起趙十七的袖子,看到雪白的玉臂上赦然劃開一道兩寸長的傷口,血正涓涓地流出來。

衛揚稍退開一步,冷冷看著這一對兄妹。

「大哥,這不是夢......」趙十七用力吸了一口氣,夜晚的空氣很清晰,還帶著青草的氣息。耳絆傳來的趙承恩的聲音字字句句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趙承恩在她的心中一直是最強的,無所不能的大哥終於要帶她離開這裡了,她喜極而泣,又委屈又難過地抱怨著,「十七兒每天都夢見大哥來救我,可一醒來後,十七兒還是走不出這院子......」

那日她和師父出坐上馬上想離開京城,沒出城就被人扣下,她被獨自囚到了這裡,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的聲音那樣急切,像是要捉住即將要流失的生命一樣,「師父呢?師父他現在如何了?還有執畫,為什麼他們要把我們都分開......」她猛地激醒,想起被迫分開時,師父在她耳邊一句,「別說出師父靈魂互換之事!”

她馬上改口,小心翼翼地問,「五哥呢?五哥被關到哪了?”

衛揚雖然隔了不小的距離,但他修行高,還是聽到趙十七問起了義淨,雖然略感到一些怪異,眉峰微一挑,卻聽不出具體什麼不對之處。

「大哥,爹和娘呢?是不是爹讓你來接小十七了?」趙十七這才注意到趙承恩一身夜行衣的裝扮,她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不覺看向遠處的衛揚,他卻是一身的戎裝,她眼角急劇地收縮,突然明白了些什麼。

「我知道了,趙家出事了,師父的話應驗了......」趙十七有些失控地掩住臉,心如置冰窖碎裂,化為兩行清淚從指縫中跌落,她全身瑟縮著顫抖。想起,馬車上,師父告訴她,如果她不能扭轉一切,那趙家會被蘭亭趕盡殺絕。

「小十七別怕,有大哥在!」趙承恩臉色如裹冰霜,嘴角卻勉強朝著趙十七寬慰一笑。他撕開袍子,將趙十七手臂的傷縛住,他沒有回答趙十七的問話,如果他現在告訴趙十七,趙家已經覆滅,趙十七肯定繃不住情緒,屆時引來更多的暗衛,那他們兄妹倆誰也別想離開。

他拉了趙十七的手,走到衛揚的身邊,空然雙膝一跪,抬首時,臉上一寸一寸緩緩綻開笑意,眉目舒展,連眉梢都是一層薄薄的笑意,「衛揚,我要帶十七兒離開,你肯不肯就一句話!」趙承恩清楚地知道,衛揚若不肯,他要走不難,但他帶著趙十七是無法殺出重圍。

「表哥,你告訴十七兒,爹和娘他們......為什麼,大家都是一家人......」她拭去眼淚,她不想讓淚水一直模糊了自已的視線,她儘量平復自已的情緒,讓自已冷靜下來,她的語聲極慢,眸中晶明光線盈動,一字一眼,「五哥他......是不是也被你抓走了?”

十七不是傻瓜,今夜發生的一切,再遲鈍也聽出來了,她的兄長想帶她離開這裡,可她的表哥攔住她,這麼說,是衛揚帶頭把她抓到這,難怪大哥和表哥兩人在這裡廝殺。

衛揚看了一眼月色下的趙十七,不過幾天,她整個下巴都尖了下來,她睜著一雙靈動的大眼有些茫茫然地看著他,晚風下,衣袂飄飄,裙裾飛揚,臉色蒼白如鬼,象極了一抹幽魂。

「趙傳銘三兄弟金鑾殿上欲行刺甯王,兄弟三人已當場伏法,新皇已下旨,趙府三族當誅。」衛揚冷冷一笑,話雖是回答趙十七,但他的眸光卻夾然冷笑,鞭策在了趙承恩身上。

「新皇?呵呵,那就是說甯王已經登基了......為什麼,要這樣對我......」趙十七近乎自語,身形晃了晃,果然如此,仿佛已經用盡所有絕望,如芸花凋零前最後一瞬綻放,淒豔讓人不知所措,如果可以,她寧願選擇一死了之,一切隨風散去。

但不行,師父告訴她,她是扭轉這一切唯一的樞扭。

她連死的權利也沒有!

趙承恩看著如此難過的妹妹,眸中晦暗如黑夜,深歎一聲,反手劈向趙十七的後背,趙十七應身昏倒在趙承恩的手中。

既然衛揚保持沉默,趙承恩料他是默許他帶著趙十七離開。

趙承恩背起妹妹,輕輕一躍就跳出了牆外,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趙承恩對京城的熟悉自然不同于義淨,他帶著昏迷的趙十七很順利地就離開了京城。

如今京城已完全在蘭亭的控制下,局勢最亂的應該是在淮安湖,所以,他發出了令趙家死衛不解的指令,走捷徑,進入淮南。

一則,這裡的龍衛聽令于蘭禦謖,在沒有找到蘭禦謖下落的情況下,以岐暗為首的幾百名的龍衛並不會聽令于甯王的號令,所以,甯王的人在這裡暫時並不能大施手腳。

二則,他也想尋找蘭錦的下落。

趙家為西淩百年世家,在淮安湖自然有屬於自已的秘密落腳之處,當夜他將趙十七安置好後,又換上夜行衣,準備夜探蘭禦謖和蘭錦失蹤的畫舫。

他輕功卓越,自然來去自如,等近臨晨時離開畫舫,他腦子裡很混亂,卻依舊一無所獲。

畫舫內,鳳南天從琉璃鏡中看著趙承恩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嘴角抿起深深一彎,看向了昏睡在地上的趙十七......

京城,甯王府大門,張燈節彩,百官跪迎兩旁,蘭亭一身大紅喜袍,胸間系著大紅綬帶等待著新娘的出現。

辰時,水玉背著一個新娘出現,身邊的水月抱著一個大紅色喜袍,領口,袖口繡滿祥雲金蟾紋樣,金絲滾邊。頭上小金冠光華璀璨,襯著一雙琉璃眸越發流光溢彩。

今日小傢伙知道是娘親的大喜日子,一點也沒有頑皮,臉上神情專注,年紀雖幼,卻有了幾分沉毅氣息。

蘭亭待沈千染上了鳳輦後,方上了坐騎。

從甯王府到皇宮,不到一裡的路,兩旁站滿了近萬名皇城禁軍,個個腰間持劍,胸前披著紅色喜慶繡帶迎風而動。

兩旁的百姓人山人海擠在大街的兩端,觀看著千年難遇的帝王以民間之禮迎娶皇后。

不到一刻鐘時,迎親的人馬就到了皇宮的門前。

朱紅的宮門上,兩邊的金環結著大紅彩球,暖風吹過,搖曳生姿。

宮庭門闊盡開,流連處,只見青白玉磚地中間輔著一條紅色的地毯延綿到眼不可及處,遠處宮殿簷如鉤,斑瀾琉璃漾彩波,金碧輝煌處處張燈結綵。

「新人落轎!」禮官手奉金冊跪迎在宮門口的紅地毯,在帝王下馬那一瞬,哄亮地聲音響起。

儀仗行行雲,伴聲如鐘鼓,鳳輦端頂雕著五彩金鳳緩緩而來,一隻只金風便似桓繞雲霞,轎頂四端結著大紅金翅鳳凰的繡球。

鳳輦兩旁隨行百名粉裝的宮女,個個手捧著鮮花籃,一路灑著紛芳。

輦駕緩緩停靠于皇宮大門處,天子一身紅袍喜服緩緩步向鳳輦。

宮門兩邊,數千名禁衛軍佩劍呼嘯而出,擊掌著劍柄,齊聲直嘯雲宵。

天子身後,近身的數十名禁衛軍,披著紅色喜慶繡帶,躬身有秩隨天子走向輦駕,天子手一揮,制止了禁軍上前侍候的動作,親手揭開鳳輦簾帳,牽著一身鳳袍繡彩,紅巾蓋頭的女子緩步而出。

在百官的跪迎中,天子不依舊禮卻將新娘騰空抱起,步過層層宮門,緩緩步向天子之居承義殿。

在大型宮樂中,于殿義殿大門口,天子將懷中新人輕輕放下,牽著她過了火盆,複又抱她抱入大殿之內。

在禮官的賀辭中,帝后行天地之禮。最後,回到寢宮,天子掀去新人蓋頭,二人坐在龍塌上,宮女捧上子孫餑餑,請新人食用,二人共飲了合巹酒。

正午時分,帝王登基及皇后冊封慶典開始。

帝后二人先祭天,再拜歷代先帝。

最後,在鼓樂齊鳴中,帝后牽手,緩緩走向金鑾殿的高臺,接受百官朝拜。

酉時,帝后登上皇宮大門三層樓臺與百姓一同觀看盛世煙火。

帝王親手點燃爆竹,「砰」的一聲劃破天空的黑暗,暫態,京城四處同時散發五彩煙花,沖天火花湧起繁星,紫色蒼穹下,姹紫嫣紅開滿了橘紅天幕。伴著百姓的歡呼,火叢銀花亮耀第一張喜慶的笑臉。

「染兒,累麼?」蘭亭轉首看向身旁的佳人,適巧天空驟亮,佳人淺笑抬眸望天,他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眼角的淚痣欲滴,大紅吉袍迎風飄揚,九尾鳳凰在煙花下尤其耀眼,他笑容倏地僵在了嘴角,他臉色發青,猶如陷入一場噩夢裡。

這一幕竟是何其的相似,似乎在夢中,在傾天的雪夜中,沈千染亦一身的鳳凰吉袍,與她一起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看著盛世的煙火——

他的心突然跳得曆害,本能地看向前方,城門下人山人海,歡呼響徹雲霄,他的心稍稍安下來,幸好,沒有夢中所見的那一坐「安平橋」,也沒有放平安燈的孩童。

「不累!」沈千染轉首看他,見蘭亭臉色有異,不覺擔憂反問,「你臉色不好,是不是太累了?」早上她下了鳳輦後,從皇宮門口開始,他就將她抱到承義殿,一步一步地緩行,足足抱了半個多時辰。

禮剛成,又是帝后大典,雖說忙前忙後的都是禮官,但他一直擔心她吃不消,摟著她的腰時,都上了力,幾乎是將她半抱在懷中。

這一路登城門,遇到臺階或是登高的,他都抱著她,一天下來,她其實連站的機會也沒有。

「傻丫頭,我哪裡會累,我是太緊張了!」他輕笑,摟住她的腰,將她緊緊實實地按在懷中。



一百六十六

盛世的煙火足足燃放到子時,沈千染抬首望著天空的最後的煙塵最後消散時,終於輕輕地歎出一聲,「真美,蘭亭,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今夜!”

「今夜只是開始,不僅僅是你和賜兒會得到世間最美好的一切。還有這江山,阿染,你看著,我會把這江山一步步治理成盛世繁華。」他突然將她騰空抱起,一提氣,帶著她從三層高的樓臺躍下。

沈千染驚呼一下,不自覺地緊緊摟住蘭亭的脖子,將臉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口之上。

「別擔心,不會摔的!」蘭亭豪邁地大笑一聲,帶著沈千染撇開身後的侍衛,朝著承義殿的方向掠去。

「我不怕!」沈千染大聲的應了一下,或許是因為驚險而刺激,沈千染整個人變得興奮異常,臉上浮起少見的頑皮的模樣,甚至在躍到最高點時,沈千染張開臂膀做飛翔狀!

每次蘭亭提氣以快速掠過宮殿屋簷時,沈千染總是頑皮地伸出手試圖去掃著掛在那層簷下的彩燈,偶爾給她觸碰到一個時,她竟興奮的大笑起來,皓亮的眸子在月色的輝印下,漾出點點碎光。

蘭亭見她玩得高興,將她摟得更緊,飛躍到在最高點時,突然一個縱身,如翔鷹疾速下降,在接近地面時,又直直地沖向雲宵,那樣的速度,如淩駕浮雲,那樣恣意暢快的滋味如夢似幻。

最後,他帶著她縱飛過前面的一個小亭樓,躍進亭樓後的主殿承義殿,方將她輕輕地放了下來,牽住她的手,柔聲道,「來,看看我為你打造的水晶宮祠!”

承義殿在蘭禦謖離京後,以曾被旱雷所擊為名,裡裡外外被內務府重新修繕了一番。風格佈局不再是象以往以沉重為主調,而是換上了相對明亮的色澤。

連地上的原本是青玉石也換成了白玉磚,為了防滑,每個白玉磚的中央都雕刻著一朵梅花。

蘭亭牽著她的手拐了兩個彎,便到了一個圓形的寢宮裡。這裡原本是承義殿的偏殿,以前是供蘭禦謖接見朝臣時,一起用膳的地方,如今,被蘭亭改為主殿。

而蘭禦謖的寢殿,已被修繕成小賜兒的寢殿。

寢殿的大門被推開時,裡面的盞盞蓮花宮燈錯落有致將大殿內的每一個角落都照亮。

沈千染驚歎一聲,象個孩子般沖進了大殿中央,她張開雙臂,仰著下巴,看著上方半垂落的朵朵立體梅花,她轉著圈,裙裾飛揚中,連連驚歎著,「太美了,太美了!”

是只見寢宮中的維幔和窗紗全用湖水綠的輕紗帳,透明近乎無物的紗帳上繡滿朵朵立體的梅花,在微風下就像是漫天的梅花在碧波中輕舞。

今日沈千染被蘭亭抱進來時,因為有大頭蓋頭,她並沒有看到寢殿外是如此美侖美奐。

蘭亭上前摟住她的腰,挑開水晶帳簾,走進了二人的寢房之中。

只見玉質的妝台,嵌著水晶的茶几,透著柔和珍珠光彩的圓形鳳榻,透明的帷縵上墜滿了五彩光瑩的珍珠......

「蘭亭,我太喜歡了......」她驚歎地撫那一條條的的湖水綃紗帳,宮燈下,那一根根晶瑩的絲線折出冰晶之色,讓人恍如身在蓬萊仙境的感覺。

蘭亭含笑看著她的驚喜,他知道她自小過得極孤獨,從不曾象一個千金小姐過著無憂無慮的童年。她年方十七,卻已歷經兩世的蒼桑。

如今,他成為了她的夫君,他會將她所有失去的,一點一點地幫她找回,有童年的歡樂、有少女的夢想、也有為人妻子的幸福和溫暖,他會一樣不缺地給她!

蘭亭支開宮人和太監,領著她在一張圓桌上坐下,桌上已經擺了酒菜。當中的一盤全是用水果雕拼成的龍鳳吉祥果盤,沈千染這才感覺到真有些餓了。

今日一天從寅時起身,沐浴更袍,而後被蘭亭親迎進皇宮後,一大堆的儀式,她根本連坐下來喝一口熱湯的時是也沒有。

「這是梨麼?」她心裡疑惑,按理。新房中是不允許放梨的。

面對如此精美的水晶食物,讓沈千染忍不住伸出手,夾了一顆被雕得如玉珠般的果肉,正想往嘴裡送,卻被蘭亭半路截住,連帶著她的手指一起含進了口中。

「討厭!」沈千染嗔了他一眼,剛想再去拿,蘭亭卻俯過身,捧了她的臉,精准地含住她的紅唇,將口中的半塊果肉送進了她的唇中,輕輕笑,「是年糕......」

看似玲瓏剔透如水晶梨,入口後方知原來是水晶年糕,滿口潤滑又不失彈性。

「先換件衣裳,穿著這些,手腳都施不開了!」蘭亭拉著她走到銅鏡前,幫著她將沉重的鳳冠摘了下來,而後,極熟練地幫著她將鳳凰吉袍上的繡扣。

沈千染小心翼翼的把鳳凰吉袍掛在架上,轉身見蘭亭吉袍上側腰上的一排盤龍扣。

沈千染上前的一步,眸如秋水,嫣然一笑,輕輕道,「你別動,我來!”

沈千染小心翼翼地幫他解著衣袍上紅色盤龍腰扣,這也是她第一次象一個小妻子一般,幫著他輕解羅衫。

她臉微微地燙著,手有點抖。帝王服飾盤龍扣很繁雜,不得要領的解法,所以她解得並不順利。只是這一小小的細節,讓她明白,她或許是個好母親,但她卻不是一個好妻子。

至少,在甯王府中,兩人相府的時光裡,她從不曾象別的妻子侍候夫君一樣侍候過蘭亭。

他沒有去打斷她的笨拙,雙手摟住她細緻的腰身,指腹隔著她的衣裳摩裟著她的肌膚。他不安份的手,和他那跳亮著奕奕燭光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流連在她的臉上,讓她更加局促不安,雙靨滾灼,動作愈發笨拙起來。

許久後,終於解了腰帶,釋去了外袍。

「這回轉性子了!一早怎麼沒見你有這心思?」他的聲音透著揶揄,聽不出是喜歡還是諷刺。

從相遇到如今,從她一開始的憎惡到現在的傾心相待。今夜花燭,一切一切的記憶被他重新翻閱。彼時的痛苦等待,如今全成珍藏的回億。因為,那裡有她。

她疑惑地抬首看他,卻見那雙鳳眸緊攫著她,眸光炙爍,眼眸深處,哪有不喜之色,明明是滿滿是喜愛,滿滿是要溢出幸福。

蘭亭太易滿足,這讓她卻感到愧疚,她把太多的精力放在賜兒身上,尤其是大婚前一陣,賜兒明顯開始排斥蘭亭,她總是毫不猶豫地委屈蘭亭。若非是此,何來苦今夜她只是微薄的關懷,也能讓他感到如此渴望。

這一段情,于她,相遇並不美,甚至帶來了前世的凋零,帶著兩世的記憶和仇恨,她從不曾想過,有一天,她學會了去愛一個人。到此時全是感恩,若非他的一路強求與執守,這一段的情早已枯骨成泥。

他的執守教會她如何去愛,如何去珍惜,如何學會永不放棄!

所有的盤龍扣被解開後,輕解他的衣裳。她站在他的身後,輕輕地撫上他後背的一道傷疤。那是在雲池水崩時,他為了護她而留下的,她禁不住那樣的心疼,輕吻悄然落在他微微禿起的疤痕上。

他感受到她的氣息,一旋身,與她面對著面。

她有些害燥地看著他赤露的上身,那蜜色的肌膚,那性感的鎖骨,那肌理分明的腰身。

「那以後我就給你多練練手。」他享受著她那害羞的神態,托住了她那低得不能再低的小臉,凝望著她盈盈水煙般的雙眸,那薄薄的水霧後,脈脈含情的眼神。

她不敢多看,拿起一件薄薄的便袍想給他換上,卻被他的手輕輕一擋,兩指抬起了她的下頜,逼著她與他四目相投。

他輕輕一笑,淡淡地,含糊地說了一句,「以後,不許你為了賜兒把我給扔出去。還有,將來我們要是有小小賜兒或是小小小賜兒,都不許你為了孩子勿略我,知道麼......」語未盡,吻已覆上她和紅唇。

「蘭亭,你不餓......」不是說好換了衣裳吃點東西麼?可他的手已迫不及待地摟上了她的腰,半托著將她往龍榻上帶。

「餓了......」他含糊曖昧地低喃一聲,擋了一下她欲給他披上的一件輕袍。溫香軟玉在懷,他的心跳慢慢地加快,身體跟著一波接一波地升騰燥熱起來。

她聽懂了他話中透著明顯的愛念,她沒有推開,眸光如水地凝望著他,並握了他的手撫上自已的胸口裸露的肌膚。

雖然二人在一起已有一段時日,但在二人深夜靜處時,沈千染極少含著露骨的眼光去直視蘭亭。或許,她雖然沒有直接拒絕蘭亭的求歡,但她心底總是無法撇開那一種世俗偏見,總覺得她與蘭亭並未成親,所以,一直無法完全放開。

而今夜不同,眼前的是她沈千染的夫君,他們堂堂正正的拜過天地,喝過合巹酒。

他輕撫著,似乎受到她肌膚那細嫩觸感所誘,他享受般謂歎了聲,手慢慢往她裹胸內探去——

新婚之夜,紅燭燃盡時,明黃帳內,依舊纏綿不休。

淮安湖。

三層的畫舫,四周的窗臺掛著竹簾,與外面的湖光山色隔開。除了一張寬大的矮榻,舫房內,只有一盞白玉蘭燈微微跳閃在光茫。

如今,因為這裡被西陵的朝庭宵禁,淮安湖已失去了往日的熱鬧,四周已聽不見歌女柔媚的嗓音和歡客們飲酒作樂的笑聲。

鳳南天碧眸無瀾地看著身下一臉粉色的少女,突然想,這張臉要是換上蘭錦那張精美絕倫是臉,會是如何的光景。僅一想,人就興奮了七分,不知不覺閉上眼,加快了動作,當高點來臨時,他睜開眼,一瞧身下那張雖算得上清秀靈巧卻與腦中相差了十萬八千里的臉盤,頓時興趣缺缺,草草地了事。

一側身,從少女的身上下來,順便一腳便將那女子蹬下了榻,也提不起興趣寵倖另外侍寢的少女,冷然喚了一聲,「來人!”

兩個女子馬上會意,甚至來不及把薄薄的衣衫穿戴好,便輕手輕腳地離開,其中一個少女腳步有些慌亂,在門口邊被地上的趙十七伸出的手絆了一腳,踉蹌了一下,幸好另一個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兩人迅速相攜手離開。

鳳南天四肢張開仰躺在床榻上,想起那一日無意中看到出來曬太陽的蘭錦,在藍天下,雌雄難辯,如果不是因為他修長的體形,他真的會以為那是一個易釵而牟的女子。

那張臉與甯常安竟有八成的象,于他而言,甯常安太老,雖美至無缺,但他對一個年過三十的女子實在提不起興趣。

可惜,蘭錦是男子之身,他沒有龍陽之癖!

四個白衣侍僕忙端著沐浴之物進房,她們身上只著一件白色薄紗,雖然個個身體玲瓏極為誘人,可鳳南天連正眼也不瞧,只是半閉著眼由著這四個僕人為他淨身。

白衣祭司隨後推門進來,看了一眼地上昏睡的趙十七,朝著鳳南天恭恭敬敬一拜,謹聲道,「陛下,查出來了,此女姓趙,是趙家嫡女,也是方才夜探陛下龍舫的趙承恩之嫡妹。」白衣祭司頓了頓,喜上眉梢道,「此女竟是義淨的俗家弟子,所謂中蹈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廢功夫!陛下,只要此女在陛下的手中,不怕義淨不自投羅網!」連日,他們施法,卻無處探知義淨的下落。

地上的趙十七顯然是在睡夢中被人送到這裡,因為她被扔到了他畫舫上的第四層那開放的艙頂。白衣侍僕將人帶給他時,從趙十七的懷裡搜出了一封信,信上僅四個字——投桃報李!

雖然沒有落款,但鳳南天馬上就猜出這是西淩新帝送給他的禮物。

顯然,蘭亭已猜出,是鳳南天將蘭禦謖困在了畫舫之上,給了他時間讓他提前登基為帝。

但鳳南天一時無法揣摩到,蘭亭將此女贈給他,是作為回報,給他送來了一個剛及笄的美貌少女,投他所好!

還是知道他們在西淩尋找下淨的下落,而送來了趙十七。

「有意思!」鳳南天自語一聲,碧眸暗晦如深淵,「倒是時候會一會這西淩的新帝!”

「是,奴才馬上去安排入京的行程!」白衣祭司躬身退下。

鳳南天伸出一條腿,不輕不重地踢了踢趙十七的,趙十七悶哼一聲,翻了個身,衣襟口順著張開的手而半敞開,胸前粉色的肚兜露了出來,人卻依然未醒。

鳳南天碧眸微眯,看她衣裳不整的睡姿,小腹微微一收縮,他今日未得盡興,此時見如此半遮半撩人的豔色,頓時生起了幾分興趣,他遞了一個眼色給身旁的白衣侍僕,便坐到一旁低矮寬大的軟墊上,右手托腮半支撐著身體看著。

白衣侍僕會意,他單肢下跪,兩指捏著她腰系所系的帶子稍稍一提,便解開了她的褻衣,露出了可愛的小肚臍。

白衣侍僕手腳麻利地將趙十七脫下褻衣,鳳南天瞧見她右臂上的一顆明顯的守宮砂,神情淡淡一句,「去掉!”

「是,陛下!」白衣侍僕嫌熟地脫下趙十七的褻褲,看著趙十七年輕卻絲毫不顯得青澀的身體,面無表情的臉色微微露出一絲的驚豔,但她手上的動作絲毫沒有遲鈍下來,她將趙十七的雙腿對著風南天的眸線微微地打開,讓鳳南天可以清晰地看到趙十七粉嫩的花瓣。

她手指正欲進入她的身體,將其破身時,門外傳來了輕輕的扣門聲,「鳳公子在麼?”

是蘭錦!

鳳南天抬手示意白衣侍僕先不必動手,並阻止站在門邊的另一個白衣侍僕欲開門的動作,他慢條左廝理地站起身,此時,他上身赤裸著,身上僅掛著一件寬鬆的褻褲,走動間鬆鬆垮垮地欲落。

他走到舫門邊,敞開門,慵懶地半靠著,臉上神情像是剛剛經歷了性後的模樣,「瑞王殿下,半夜三更有何見教?”

蘭錦微一掃艙房,只見地板上一個半裸的女子側身躺著,蘭錦一眼就認出,那是趙十七。

「自然有事請教!」蘭錦聞到房中傳來濃濃的檀腥味的曖昧氣息,琉璃眸中閃過厭惡之色,只著一件白色的單衣袍子,腰間甚至沒有束上玉帶,如玉樹臨風。

鳳南天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蘭錦走了進來,他面無表情地直接跨過趙十七的身體,輕盈的衣袍下擺微微拂過趙十七的臉,而後,他走到了窗邊,正欲推開窗戶時,鳳南天開口阻止,「瑞王,本公子尚衣冠不整!”

其實鳳南天根本不在乎自已是否被眾人觀摩他的春宮秀,他只是不想讓蘭錦看到窗外真正的月色。

今晚蘭錦會上他的畫舫讓他感到非常的意外。

因為,在蘭禦謖他們登上畫舫的一剎那,就進入了白衣祭司所設的陣法之中。

這個陣法初時會讓他們的記憶發生混亂,既使他們在舫上呆上十天,但他們的記憶也僅僅會停留在第一天,而所看到四周的景象,比如日轉星移,全都是幻象。

而在岸上的龍衛,既使發現了他們的不對勁,上舫來查探,由於陣法的催眠作用,他們離了船,就會忘那一段所見所聞。

五天后,他們開始噬睡,一天只有片刻的清醒,通常這片刻的時間,鳳南天會讓人安排他們用膳。用完膳後,他們會接著就是再沉睡。

日夜昏沉,不知外面的世界。

但蘭錦是如何找到了他所居的畫舫,他感到實在的詭異,而且他能斷定,蘭錦已擺脫了陣法的困擾,此時,他的神智很清醒,否則,他不會在他一打開寢房的那一瞬露出了那親的神情。

而在進入他的房間第一個動作,就是去開窗戶。

因為陷入陣法中的人,是沒有如此靈敏的嗅覺及判斷力。

蘭錦看了一下艙房四周,似乎房中沒有蔽體的衣物,他眉峰一挑,雙手猛地一推,看到了窗外高懸的滿月。

果然與方才在自已一層艙房所見到的新月不同。

鳳南天絲毫不在意地在低矮的軟榻上坐下,「瑞王殿下有什麼需要在下效勞,儘管開口。”

「幾天了?」蘭錦並不想廢話,他知道,能開啟這種陣法的人決不是普通人,他不想耗廢時間與他打啞謎。

「十六天!」鳳南天碧眸一眯,看著月色淡淡輝灑在蘭錦似夢似晃的臉上,白晰如玉的肌膚,完美的下巴,優美的鎖骨,最後,落到了他平坦的胸部——

原本迷戀的目光忽然晃開一絲波動,心中暗歎,若是一身的女裝,那該是如何的傾城絕豔。

僅一想,他忍不住咽喉上下滾動了一下。

蘭錦毫無所察鳳南天的失舉,他琉璃眸一眯,腦子一閃而出一個人名,「你是——鳳南天?”

「你比你的父皇有眼勁,其實,在這裡第一個應該反應到的該是你的父皇!」鳳南天優雅地站起身,正想撩一撩差點掉了下去的褲子時,脖子處一緊,呼吸被控。

太快了,快得連他也始料未及,西淩養尊處優的皇子有這樣的身手。

「說說看,你的目的?」蘭錦掌心一收,看著鳳南天的臉色慢慢變得漲紅,他冷冷而笑,「有半句虛假,本王就捏斷你的脖子!”

「如果本公子說......」鳳南天神情毫無所懼,他被蘭錦壓在身下,就算是命被他捏在手心上,他還是興奮了起來。

如此近的距離,他更看清,眼前的男子美到了似人似妖,他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竟蹦出一句,「你是不是有妹妹?”

蘭錦被如此脫線的問話微微一愣,突然他腹下一陣的異樣,似乎有東西在抵在他的左腹中微微跳著,他直覺不妙,微撐起身時,看到鳳南天白色的褲子下頂起的小帳篷時,全身暫態如被雷擊般,所有的力量、意識悉數被抽光,冷汗直冒,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的景物開始四處浮動,好象回到年幼時被那興奮的男客用粗壯的東西狠狠塞進他的嘴裡一樣,他臉色翻滾出驚懼之色。

他慘叫一聲,像是被萬千的惡魔噬咬一般,他蹭地一下就朝後蹬開,而後臉一側便嘔吐了出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2 10:20 AM

一百六十七

蘭錦拼了命地嘔吐著,腹中的殘食全部嘔盡,但翻滾的嘔意還是一波一波地襲來,到他的胃酸都吐心,還只能幹嘔著,象要把胃腹全部絞碎後,悉數都吐淨一樣,他感到自己手腳禁不住地冰冷顫抖,如同瀕臨死亡的動物,連多呼吸一口的空氣都是痛苦。

在蘭亭鬆開他的那一瞬,鳳南天的呼吸暫態變得暢通,深吸一口氣的同時,他亦被蘭錦突如其來的反應感到詫異,他調整一下呼吸,緩緩地坐直身體打量著如失水的魚一般的蘭錦,碧眸冗沉,靜思不語,眸光明滅不定。

許久後,蘭錦紊亂的呼吸漸漸平緩,他側首望向鳳南天,琉璃眸中已灌滿了血絲寫滿了厭憎,可神智已漸清醒。

「朕讓你如此......反應劇烈?」他本想說「噁心」二字。

他實是想不通,不過是調戲了他幾聲,蘭錦用得著如此反應?就算是三貞九烈的女子也不過是一頭撞死,何來嘔吐?他的皮相,也不至於讓人嫌惡到這個程度!

鳳南天嘴角略一抽,似乎想到了什麼,哼了一聲,帶著惡意的戲謔,「你以為,朕要對你做什麼?”

蘭錦被這種帶著褻玩的語調刺了一下,猛地站起身,兩條腿卻像踩在雲上酸軟無力。一下載倒在地。他咬著牙雙手撐著地,盤著腿看著鳳南天,冷冷道,「鳳南天,你還未回答本王的問題!”

鳳南天卻捏緊鼻子,嫌惡地看著蘭錦嘔出來的一堆穢物,而後,瞧了瞧自已腹下漸漸疲軟下來的,嘴角揚起了一抹詭異、妖魅惑人的笑容,盯著蘭錦,緩緩開口,「你被男人幹過?」蘭錦的反應給他的直覺就是如此,他向來口無禁忌,何況,以他的身份確定不必要忌口。

「鳳南天,你找死!」蘭錦雙眼暴睜欲裂,鳳南天的輕飄飄的一句話打得他全身血液逆流,十成的功力灌滿雙掌,朝著鳳南天排山倒海似襲去。

鳳南天被這股強勁的內力拂得熱血沸騰,心下不敢再輕敵,迅速起起移形換步避開蘭錦的一擊。

白衣侍僕神色尋常地拎了一下地上的趙十七帶著她避到了牆角,免得她們被二人的掌風所波及。

她們侍候鳳南天多年,自然瞭解主子的心性,鳳南天此時就像是一隻捕獸的獵人,他講究的是親自動手狩獵的樂趣,這種難得的興趣,她們自然不敢輕易去打斷。

趙十七被人扔到牆角,不知道哪裡被碰了一下,「嚶嚀」一聲,慢慢地舒醒了過來。

她蜷了蜷身體,感到自已的身體姿勢有些怪異,就想撐著站起身,誰料一眼就看到自已全身被剝得只餘一條肚兜,而她的褻褲已被捲到了小腿以下,女子最隱蔽的地方就這樣暴露在空氣之中,她倒吸一口冷氣,一時思維無法組織起來,眼前如此的光怪陸離,讓她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的,她動了動,伸著手極力地想夠到腳腕上的褻褲,聽到耳絆傳來一聲陌生男子愉悅的聲音,“也難怪,就算是朕不好龍陽,亦被你挑得興起,朕這一生玩過的女人如過江之鯽,可沒有一個能趕上你半分!嘖嘖嘖,七殿下,當真是世上少有的絕色,雌雄難辯,可惜呀,可惜呀,如果你是女子,朕定是將你壓在身下,夜夜寵幸……”

趙十七全身無力,廢了好大的勁,終於拉上了褻褲,抬首一個一個地瞧著身邊陌生的四個白衣輕紗的陌生女子,見她們衣裳僅是一件薄如蟬翼的輕紗,曲線若隱若現,而她們卻筆直地站著一動不動地看著前方。

趙十七心裡偷偷地舒了一口氣,心道:這個夢真詭異。

趙十七以為是身在夢中時,正預閉了眼再入睡時,卻聽到了一個清晰而又熟悉的男子憤怒的聲音,「鳳南天,你住口!”

她打了個激淩,猛地轉首巡著聲音瞧去,看到一個白衣的男子瘋狂地攻擊著另一個赤著上身的男人。

趙十七眸光一觸到那半身赤裸男子鬆垮欲落的褻褲時,忙轉開眼線欲圖辯認另一個男子的身形,在那白衣男子的臉適巧側到她這個方向時,僅一眼,就可以認出,那白衣男子是蘭錦!

她更茫然,她最後的記憶留在了她和大哥在一起,她怎麼會莫名其妙地到了這個地方?

周圍雖然陌生,但所有的場景都是那麼合理,蘭錦掌風劈出時,四周都會微微地震動,她甚至能聽到蘭錦急促的呼吸聲,風從窗外吹進時,竹簾會輕輕晃動,而燈火亦明滅不定——

難道不是夢?近于本能的,她重重咬了一下舌尖,疼得讓她欲尖叫出聲——

那白衣侍僕查覺到趙十七的異狀,唯恐他驚擾了鳳南天的興致辭,雙手如電,飛快地就點了她的啞穴和腰間的穴位,讓她暫態一動都不能動,接著,狠狠地盯了她一眼,無聲地朝趙十七道:閉嘴!

尖叫音效卡在咽喉處,腦袋轟的炸開了鍋,房間裡的景物成了花花綠綠一片,所有的感官都混頓不清,她知道......這不是夢!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好象自她從江南回到京城後,她的命運象被一條毒藤給纏住,樁樁件件絞得她全身的筋脈斷裂,痛得摧腸折骨!

如今,她的親人沒有了,連自已的清白也保不住——

絕望不足以形容她的心,她閉上了眼,如同那一夜的夢魘,蘭亭追逐著她,挖去她的心時,那樣的悲傷和絕望。

就當眼前的一切也是夢魘吧,她永遠也不想醒過來了!

「只是朕有些不明白,你堂堂一個西淩的皇子,怎麼會淪為......」鳳南天聲音裡繚繞著漫不經心嬉笑,他並不還手,他敏捷地游走在蘭錦的掌風之間,其實他也知道,憑蘭錦方才那猛力的一擊就可知道,眼前的西淩皇子並不是繡花枕頭,他完全有能力傷到他,只是蘭錦現在心神皆亂,掌力中以拼為主,缺失了巧,倒有些象個莽夫了。

蘭錦的呼吸驟然加急,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捶了一拳,而後再撕開,鑽心地疼!他站定,停止了攻擊,不自覺地撫上胸口,琉璃眸中的血絲像是要化成毒網將世間所能見的一切都摧毀。

鳳南天竟是輕鬆朝著蘭錦一笑,提了提幾乎落下的褻褲,當著他的面慢悠悠地收緊褲子上的帶子,接著,閑亭信步般地走到軟墊邊,神色悠閒地再一次半靠在軟墊上,一手托腮,手指輕敲著自已的膝蓋骨,慢條廝理道,「如果朕可以讓你這一段記憶永遠從腦子裡剔除,瑞王殿下,你要拿什麼來換?”

蘭錦經過方才的發洩後,全身已脫力,他並沒有去會意鳳南天話中之意,踉踉蹌蹌地挪到艙房的一角,沿著艙壁滑坐在地,雙肘撐在曲起的膝上,琉璃眸毫無光彩地看著鳳南天,許久後,毫無感情問,「你有娘親麼?”

鳳南天微微一怔,一時不解蘭錦到底想說什麼,不過,他雖然對這話題沒什麼興趣,但對美人提問有興趣,碧眸一瞬不瞬地盯著蘭錦那雙透著冷光的琉璃眼眸美如寶石,他毫不隱藏眸中興致,「有,不過,朕出生時,她就被父皇賜死!”

蘭錦機械地一笑,想起南皓的風俗,一旦皇子被確立為太子,生育太子的後妃就得馬上被賜死。

鳳南天被蘭錦傾城一笑勾得心癢難搔,真恨不得撕開老天,質問造物者的錯誤,竟把這樣的容顏生成了男人之身。

「既然不打了,來,我們喝些酒!」鳳南天一笑,也不待蘭錦是否應承,打了一個響指。

站在牆角的一個白衣侍僕馬上會意,提著輕紗縷裙飛快地退了出去,不到半盞茶時,十幾個白衣侍僕就端著一桌的酒菜進來,精緻的玉器碗碟,奢華的鑲著綠寶石的酒杯、箸子無一不精美。

而食物與西淩的也有所不同,色澤看起來鮮豔,以紅色色調為主,多數是盛放在巨大的玉器中,而後,那些白衣侍僕雙膝跪下,用一把銀制的刀具小心翼翼地將美食切成細小的塊狀,加了些許調料後,裝在一個小玉碗中,鳳南天下巴微微一抬時,那白衣侍僕便將食物擱到了蘭錦的面前。

「退下吧!」鳳南天突然感到掃興,覺得這一群女人站在巔倒眾生的蘭錦面前簡直到了一堆的爛谷,而他,天天被一群爛谷包圍著。

蘭錦打了一場,心裡又堵塞得難受,便拿了箸子償了一口,發現入口極鮮滑,隨口問,「這是什麼肉?”

「抹香鯨,大海裡一種動物,有這舟舫這般個頭。西淩不靠海,自然,你們是吃不到!」鳳南天挑了一塊肉,沾了些醬料後,拿到蘭錦的面前,「償償,要這樣吃方有味道!”

蘭錦見他的箸子沒有動過,就估且償試地將肉放入口中,一股感覺很怪意的,麻麻的、又有些辛辣刺進咽喉中,他禁不住側過臉,輕輕地咳了一聲,雙頰處不覺飄上了兩抹紅紅,那一瞬,簡直把鳳南天瞧得忍不住暗暗地吞了一下口水。

「不錯吧?」鳳南天蹺著二郎腿,支著肘,興味盎然盯著蘭錦,宮燈下蘭錦唇邊浮現出一層詭異的紅色,顯得尤其媚豔。

蘭錦不置可否,只挑了些看上去認得出的東西吃了幾口後,就自行倒了一杯灑,一口便飲了下去。

「你方才是怎麼回事?」鳳南天也喝了幾杯,酒興微微上頭時,忍不住就好奇起來。

「一言難盡!」蘭錦勾了勾唇角,有些酒興上頭,他無意識一笑,兩指輕揉眉心,欲撫去潛上心頭的醉意,眯著眼眸看著鳳南天,俊美的臉上透著一抹說不出的戲謔,「皇帝陛下,你對別人的過往怎麼這麼有興趣?”

「不——僅對你!」鳳南天換了舒服的個姿勢,毫不隱瞞自已以色取人,「你的鼻子若稍塌半分,憑你方才的無禮,朕就把你卸了骨扔到湖裡喂魚!”

「鳳南天,我突然覺得你這個人不是很討厭......」對鳳南天的直言,蘭錦失笑,他平素最憎別人拿他的外貌言笑,可這個鳳南天怪得很,他說著無理的話時,甚至是說著一些不識聒恥的話時,語氣裡全然是理直氣壯。

「甯常安在二十二年前生下我。後來......他與沈越山生下了沈逸辰......」蘭錦心裡的創傷一直從不曾向人道過,彼時被救回來時,他整整封閉了半年的時間,既使再瘋狂,他也不曾對任何人說過那一段過往,可不知道為什麼,對著鳳南天這種根本聊不到一起的人,他竟然有了傾訴的慾望。

他一杯接著一杯喝著,絮絮叨叨地訴說著,他混亂的出生,皇族裡不為人知,其實是人盡皆知的可笑秘聞,父皇無法排解的二十年的相思的痛苦......以及他頭隱得最深、最痛的傷痕——

真正傷他的不是身體,而是甯常安明明看著他追逐著馬車,卻依然吩咐馬夫快馬加鞭,把他扔棄。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母親,明明她回眸時,看到了他追逐的身影。如果不願相識,哪怕是好好地看他一眼,或是,哪怕是差一個奴才將他送回宮,他與不會遭遇那樣一種無法自贖的傷害,可甯常安沒有,她的眸光如蜻蜒點水,她就象避一場瘟疫一樣的避開了他。

三年前,甯常安帶著明年血玉入宮,向蘭禦謖求十年百發換紅顏解藥後,他方知道了甯常安真正的身份。或許,他後來也慢慢明白了甯常安當時的心態。

或許,她是擔心自已的身份一旦暴露,她和沈越山、蘭禦謖將成為西淩最大的一場笑話。而沈越山也再也難以在朝堂之上站住腳。

或許,她是怕一旦母子相認,他皇子的身份將會被置於最尷尬的境地,他會因為母親身侍兩個男人被世人取笑,所以,她逃開了兩人相認的相會。

可她沒有想過,她把他這樣的一個孩子扔在陌生的街頭意味著什麼!

歡客摧殘的是他的身體,真正摧殘他的心志的是他的母親甯常安。所以,這三年來,在知道自已的生母是誰的情況下,他依然冷眼看著甯常安自囚在沈家的東院,看她被沈老夫人打壓,看她過得如此卑微和不堪,他從不肯去理會,哪怕是一眼,他也不願意去關注她。

蘭錦抹平唇角弧度,無波無痕的語氣,「有時候,我真想她死,不僅是我解脫,于我的父皇也是一種救贖!”

「那個甯常安,倒是個千年禍水!」鳳南天眯著眸看著蘭錦,突然想,如果是他遇到二十多年前的甯常安會如何,他想,他不會有這麼多的顧慮,手起刀落,把沈家殺個一個不剩,他就不信,那女人真去殉情。

就算她去殉情,他若不讓她死,她連死都不能,他有一百種方法讓這女人乖乖伏于他的身下。

至於她是不是快樂、或是不是心甘情願,這不是他所要考慮的問題。

他只知道,這世間萬物,只要他瞧上了,就是他的!

「既是此,你為什麼不殺了她?」鳳南天想不到蘭錦竟肯跟他說心裡話,可惜,他從頭到尾也無法體會,或是理解蘭錦的痛苦,因為,于他而言,誰負他,他會直接就撕裂了誰,殺一個人對他而言太過簡單,甚至不需要考慮太多。

「鳳南天!」帶著一絲酒後的頹廢,帶著對這種斷不了的親緣的厭倦,蘭錦突然對鳳南天這個人感到好奇,好奇他為什麼會活得這般快樂,恣意瀟灑,「鳳南天,你有想守護的人麼?」他好奇,為什麼鳳南天在出生時,母妃便被自已的父皇賜死,而他,在說出口時,眼中連一絲的黯然也看不到。

「沒有!」鳳南天回答得乾脆俐落!

蘭錦的唇邊又掛著木然的笑,眼眸瀲了一層薄血般,潑灑出來的是無盡的蒼涼,「我有,因為父皇,所以,我一直在成全,哪怕知道父皇會因為她過得更辛苦,但我還是希望父皇活著有一個貪戀。」蘭錦輕輕笑開,琉璃眸閃著微微的淚光,「我知道,她要是死了,我父皇肯定是追隨她去。鳳南天,你不明白這一種感情,你活著象一種生物,而不是一個人!”

「放肆!」鳳南天碧眸一沉,當即變了臉,眸光閃過一絲噬血狠戾,一閃而蹴。

蘭錦低低地笑開,想起鳳南天在畫舫第四層的露天畫舫上,毫無顧忌岸邊百姓的觀摩,與一群衣著暴露的女子*,這些女子還不是紅樓藝伶,是他後宮中的女子。

在西淩,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也不會讓自已的妻妾穿成這樣,成為傷風敗俗的一道鳳景,可鳳南天做到了。

蘭錦越想越好笑,最後忍不住笑出聲來,他無視鳳南天臉上所旦的怒意,半闔了眼,有氣無力地指著鳳南天,「倒是,你真象一個......畜牲。可以隨意地、隨時的發情,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與女子交合,呵呵呵......」蘭錦的心情莫名其妙地變好,在蘭禦謖的舟舫爆炸前,他自然也注意到鳳南天所在的畫舫日日上演著春宮。

「蘭錦,你笑夠了!難道你不與女子交歡?」鳳南天微微蹙眉,實不理解,這有什麼好笑。

「交歡?」蘭錦暢聲大笑,鳳南天果然與眾不同,在男女情事上,他果然用了最簡單的兩字形容他僅僅是用於排泄身理的需要,他眼眸微眯,正色道,「我從沒碰過任何一個女子的身體!所以,本王沒有交歡過!”

鳳南天直接用如看一隻怪物般的眼神看著著他。

「你開心麼?這樣活著?」蘭錦心裡有些不明,蘭宵也是如此,毫無禁忌地尋歡作樂,但蘭宵的內心是痛苦的,可這眼前的帝王,他的碧眸太深,似乎沉積了很歲月的沉澱,但卻沒有多餘的感情。

也不象曾經歷過千般污垢,經歷了歲月的洗滌後骨子裡透出一種蒼白無色。

鳳南天是一種徹底,天然無雕飾的玩世不恭。

鳳南天淡淡一扯嘴角,神情多了幾分不屑,「于朕而言,你那些實是微不足道!你活在塔尖之上,有權主宰別人的生死。這是上天賦于你的權利,你卻不懂得擅用。你的痛苦皆在回憶。如果是朕,很簡單,把一切化為血腥,蓋住所有的色澤,就算是閉上眼睛,看到的也是別人的屍骨!”

蘭錦突然想,就是因為他無法和鳳南天想到一處,所以,他會對他暢所欲言吧,但這話題再續下去,已是毫無意義,他原就不希望鳳南天會明白他說的話,他僅僅是想找一個人傾訴而已。

他懶洋洋地往後一靠,轉開了話題,「你方才說,你可以剔除記憶,是某些片斷,還是全部?」蘭錦多少有些瞭解南皓國的皇族留下不少的秘術,由南皓國的長老院掌管,他們全聽令于鳳南天。

「是,你若想忘,朕可以幫你,但有一個條件!」鳳南天眯起眼,這于他並不難,但也不是白白贈予,他從不是良善之人,從他手上要撈得好處,都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蘭錦琉璃眸緊蹙,神情閃過極度的厭惡,他直覺鳳南天提出的條件是他所不能承受的,他擺擺手不想再把這話題繼續下去,「算了!”

「七殿下,朕說了,朕沒有龍陽之癖,這一點,你盡可放心!」鳳南天嗤笑一聲,他猜出蘭錦心頭所惡,也不待蘭錦再開口,輕描淡寫一句,「朕很好奇,若七殿下是女子,會是如何的傾城絕豔。只要你打扮成女子,讓朕瞧一眼,朕就給你剔除記憶,不過是一柱香時,你永遠也記不起你曾遇到過的羞辱......」

如此惡趣味的要求,居然用這種不咸不淡的口氣說出來。

「鳳南天,你真是個十足的變態!」蘭錦怒極反笑,一躍而起,一腳就踹飛了面前的酒桌,掌風又帶了十成的力道向鳳南天襲去,蘭錦的動作太突然,而鳳南天又喝了些酒,一時不備,被半空飛起來的銀刀刮了一下,肩出口微微一疼,他底頭一瞧,流血了!



一百六十八

那把銀刀也被鳳南天的內力一震,劃過趙十七的臂膀,直接沒入艙壁之上。可憐她連悶哼一聲也發不出,感到手臂那有溫熱泌出,她知道一定是流血了,她眨了一下眼,眼角的淚又滾落了下來。也不是疼得緊,只是覺得自已太可憐,身邊明明有人,卻沒有一個人出手相助。

她甚至想,方才那把銀刀要是準頭好些,直接沒入她的心臟多好。她答應過師父不能求死,但若死于意外,那就不是她的錯。

她靜靜地躺著,不知是眼淚的原故,眼前的視物慢慢開始變得模糊,又覺得眼前白光一閃一跳,腦海中跳出了光怪陸離的畫面——

角落裡的四個白衣侍僕根本沒去理會趙十七,她們見到鳳南天裸露的肩膀被帶出一條明顯的血痕,驚呼出聲,四人爭先恐後地沖向矮榻下,個個手忙腳亂地從榻下拉出一個抽屜,一個人拿紗布,一個拿藥水,一個拿一個白玉瓷罐沖到鳳南天的身邊。

蘭錦先是琉璃眸中漾出一絲難解,不過是流點血,至於麼?接著,後退一步,對那四個衣著暴露的女子臉上閃過明顯的嫌惡。

「滾!」鳳南天一腳踹開撲上前的白衣侍僕,「你現在向朕求饒還來得及!否則,別怪朕把你廢了當成女人來褻玩!”

「那要看看你有沒有這本事!」蘭錦怒極反笑,他自幼開始因為容貌過於豔麗,從太多的男子眼中看到猥瑣的情緒。可沒有一個人敢象鳳南天如此張揚,「否則,本王就廢了你這只種馬!」只見那盛放的笑意,延至眸中,如鳳凰瀲豔,修長的身體前傾,白袍獵獵鼓動,袖袍受風勢向後飛揚,雙掌揮出朝著鳳南天的下盤攻去。

「竟敢一次次的出言不遜,當真以為朕捨不得撕了你的臉?」鳳南天頭腦中轟的一聲炸開了,絕美的臉倏得變得扭曲,饒是一生,他從未曾受過這樣的羞辱。他迎面對著蘭錦的掌風而上,這一次鳳南天倒沒有讓他的意思,掌風過處,冷冽如霜。在如此短的距離合身撲來,生殺之氣卻如此淩曆,可想而知鳳南天的內力修為已到了無法預測的層度,難怪,他敢帶著區區二十多人的僕眾大勢招搖進入西淩之地。

蘭錦武功是諸支山親授,加上蘭禦謖的調理,自小服用世間奇珍異草,內力修為甚至在蘭亭之上,兩人已糾纏一處,數十招後,蘭錦有嚴重的潔癖,讓他一邊要顧著和鳳南天打鬥,一邊還要小心避開地上的殘羹菜沫,難免分心,遂被鳳南天的掌風逼得步步後退。

橫躺在角落裡沉靜如水的趙十七聽到木質斷裂之聲,忍不住睜開迷茫的眼,驚駭地發現,凡鳳南天掌風過處,艙壁皆緩緩地龜裂開來,只是那樣的神情僅僅是一瞬間,她的眸光又開始晃散,似乎陷進了沉思。

鳳南天多少年未曾逢敵手,越打越興奮,他也瞧出蘭錦之所以步步後退,是因為怕沾染了地上的殘漬。他碧眸一眯,臉上閃過一絲詭異的笑,趁著蘭錦眸光落在地板上一攤湯水時,用足尖挑起地上的一塊牛肉朝著蘭錦面門飛去,同時左腿旋風向蘭錦的下盤掃去,蘭錦退無可退只能一躍登上了身後的矮榻,說那時,那時快鳳南天象是算計好蘭錦這一避招似的,撲在了蘭錦的身上,左手同時點上了蘭錦的右側的肌穴。

蘭錦沒料到鳳南天竟是來這一招,在兩具男人身體親密相觸的那一瞬間,他有一種即刻咬舌的衝動,他半身動彈不得,內力暫態散了一半,雙掌推出時,鳳南天笑盈盈地悉數承受,並不避開而是直接點住了蘭錦另一側的腰穴,這一下,蘭錦全身被控。

「你——給我滾開些!」蘭錦如被雷擊,耳絆轟鳴不絕,全身的血液暫態停滯不前!

鳳南天痞笑一聲,曖昧地跨坐在蘭錦的腹上,做著女子平常對他時的動作,輕輕地蹭了蹭,碧眸眯如彎月,挑著一泓碧綠的水波,嘴角含著令蘭錦幾近抓狂的曖昧之笑,聲線帶著絲絲的撫慰,嘻笑,「原來西淩的瑞王殿下跟朕玩的是欲擒故縱,既然如此,朕就免為其難!不過,朕想知道,瑞王殿下要的是鳳某人的心,」他兩指緩緩劃過蘭錦怒至鐵青的臉,俯身欺壓而上,在他的耳邊,那一張一閉的唇瓣幾乎要含住蘭錦的耳珠,緩緩地吹氣,「還是要鳳某人的身!”

蘭錦倒吸一口氣,緊接著呼吸變得緩而輕,恍若時光突然開始倒流,天地變得開始混頓,視物開始進入了慢動作——

鳳南天微微驚訝地抬首,其實他的穴位點得很技巧,以蘭錦的功力完全可以衝開穴位與他較量。可此時,蘭錦好象全然失去反抗一般,呼吸很輕卻很紊亂,他直挺挺躺著一動不動,那琉璃色的雙眸一眨不眨,宮燈下,流走著妖異的光彩,俊美無暇的臉孔好像籠上一層不正常的煙繚,妖豔無邊,那是和往常完全不同的表情——似乎象一隻被人祭上神壇的小生靈!

可這絲毫不會打斷鳳南天的濃濃的玩興,他輕輕撫了一下蘭錦完美無鑄的臉盤,光滑細膩的肌膚,簡直比雪緞柔滑,比玉璧精緻,惹得鳳南天連連暗歎造物者的失誤,硬生生把這樣的美人生成了男兒身,他近乎寵溺地對他道,「小美人,閉上眼,今晚朕讓你知道,什麼是銷魂蝕骨,什麼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語剛落,鳳南天的臉已故意移至他的胸口,一臉的春情氾濫地在他崩得緊緊的身體上蹭著!

蹭著,廝磨著——

再蹭著,再廝磨著——

鳳南天的身體已經本能地起了反應,可身下的人竟不反抗?鳳南天感到極詭異,如果說年幼的蘭錦無法反抗侵犯,可現在蘭錦明明有早已具備了反抗、掌控的能力,卻因為心結讓自已變得如此脆弱!鳳南天不信邪,越是困難他的挑戰心愈起,他就不信,就當做是撞邪,他今日偏偏就要幫著蘭錦克服他內心的魔障。

方才惡鬥時,他知道蘭錦的武功不下於自已,卻因為潔癖而處處受肘制。而現在,當被一個男子如此欺近時,蘭錦的反應已經不是一個正常成年男子的反應,他象一隻在曠野中奔跑,卻被天雷緊緊鎖住的小靈狐般,無處逃生!

或許,是因為之後被蘭禦謖保護得太好。可鳳南天知道,這個弱點將會有一天給蘭錦帶來滅頂之災。

他算不上大奸大惡之人,也從不是良善之人,但對於蘭錦幼年時的遭遇,他還是感到無比的震憾。

眼前不是一個普通的人,是西淩最高貴的皇子,如天上最美的一塊玉落入人間時,不巧掉進了污泥之中,被沾染了一絲人間污垢,令人婉歎。

好吧,今日,他就當一次擺渡人!

幫他打開內心的黑暗,讓陽光注入!

所以,就在他勾起地上的牛肉踢向他的一瞬間,他決定試試去幫他走出這個魔障。

可做起來,于他自已,也是這般難!所以,他現在有些明白,蘭錦的心魔為什麼會這樣深。

他緩緩地坐直,看著身下的蘭錦眸光有些晃散,呆呆怔怔地。鳳南天挑唇一笑,右手伸出,雙指夾住蘭錦的頭巾,輕輕一拉,解了綰住他頭髮的長帶,一頭青絲飄瀉而下,幾絲落在他的眉眼之間,綴著寶石般的眼眸在宮燈下泛閃柔軟光茫,那樣驚天慟地的美,竟讓鳳南天的心跳一瞬間停止。

可身下的人雖美,畢竟是男子,鳳南天想要進一步,對他而言也是痛苦,他沒敢看蘭錦平坦的胸部,只能拼命地盯著蘭錦那張雌雄難辯的臉。

「眼前的若是女子多好......眼前的一定是女子!」鳳南天在內心緩緩催眠自已,碧眸燃起雄雄欲火,鳳南天的眸光沿著他精美的五官漸行漸下,落到那嫣紅至媚色的唇瓣時,他準備狠下心去品嘗一下,可惜,眼尾掃到蘭錦脖子上那一顆明顯的喉結時,鳳南天強堆起來的欲火和信念暫態被熄滅——他實在對男人沒興趣!

而身下的蘭錦依然一動不動地,他的臉色已轉至慘白,象一隻幼獸等宰一樣,等著獵人緩緩用利刃將他剖腹。

鳳南天那一刻幾乎想一巴掌蓋在蘭錦的臉上,罵他:你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衝破穴道,起來跟老子再打一架。

好,既然不反抗,那權當老子玩個新鮮!

鳳南天重重地喘了一口氣,他開始嫌熟地解著蘭錦身上的衣帶,他感到,蘭錦的肌肉顫得更加曆害,他似乎想說什麼,卻連唇舌都開始無力卷起,眼睜睜地看著自已地衣裳的繡扣被鳳南天一顆一顆地解開——

鳳南天解到最後一顆時,他的手也不知是太興奮還是覺得這情形太詭異,也跟著蘭錦的手抖了起來,心裡暗罵:你倒是給老子來一掌呀,真想讓老子上你?連開口都不會了?老子好象沒點你的啞穴吧!

行,老子馬上脫了你的褲子,看你能忍多久!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2 10:34 AM

一百六十九 大結局一

鳳南天褪了蘭錦的褲子時,身下的蘭錦呆呆怔怔並沒有多大的反應,倒是自已有一種即刻仰天嘶吼的衝動,因為他心裡實在寒磣得要命,他活了半輩子,不是沒看過同伴的,但親自為一個男人寬衣解帶還是初次,正想破口大駡時,突然,一股帶著毀天滅地的生殺之氣朝他的胸口襲來。

「砰」地一聲,鳳南天被打飛了出去,撞在艙壁上彈了一下,落到了地上。

「鳳南天,我殺了你——」蘭錦飛快地穿上衣袍,他的五官扭曲如惡鬼,雙拳緊緊攥在胸前,一幅與人同歸於盡的架式。

鳳南天被打得心血澎湃,他喘了幾口粗氣,他笑得捉狹,「好,你總算懂得反抗了,記得,下次有男人要侵犯你,你就打死他,別只光顧著害怕!”

蘭錦的氣息亦很渾濁,方才發生什麼事,他其實是一清二楚的,在鳳南天開始解他的衣裳時,他就拼命地命令自已反擊,可他的身體有本不聽從大腦的使喚,他的手腳完全癱瘓一般。

蘭錦直直瞪著他,他感覺到鳳南天的用意,可他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怎麼不爽呀?不爽就跟老子再打一架!」鳳南天不喜蘭錦一臉憎惡的表情,他咒駡一聲,挺身站起,不待蘭錦反應,挾著全身的內力朝著蘭錦襲去。蘭錦心神一斂,迎面而上。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兩人正惡鬥得難分難解間,一個人影突然破窗而入,蘭錦和鳳南天一驚,本能地掌風朝著那黑衣人襲去,就在那一瞬間,蘭錦很快地掌力一拐擊向鳳南天,全力化去鳳南天攻向黑衣人的掌力,大喝一聲,「趙承恩?”

「七殿下?」趙承恩驚喜異常地收住內力,他臉色蒼白,黑髮雪顏在夜色中極為顯眼,近乎失態地上前抱住蘭錦,感到到蘭錦後背肌肉的收縮,馬上鬆了手,退開幾步,謹聲問,「七殿下,你沒事!”

趙承恩察探畫舫無果後,回到居所,卻見妹妹趙十七失蹤了。

寢房中沒有任何反抗的痕跡,甚至,趙十七掛在一旁的衣裳都是完整的,說明,趙十七是在昏迷中被人擄走。

而寢房裡的門鎖完好,甚至窗子都沒有被撬過的痕跡,而周圍也有府中的家丁,他們似乎不知道趙十七被擄走,依然在院子四周巡夜,這一切表明,這不是普通的宵小的手段。

他首先懷疑的是蘭亭的暗衛,因為他所下榻的地方極為隱蔽,能夠很快找到他們兄妹的,並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著趙十七,也只有蘭亭的暗衛有這個本事。

第二懷疑的就是那畫舫的主人,當夜他離開時,他的頭緒很亂,因為離開畫舫時,只有一個答案,這畫舫沒問題,可具體是什麼,他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本能是感覺到這畫舫不同尋常,多年的軍營中對危險的判斷,他感到那畫舫似乎隱著一團不為人知的力量。

所以,為了解開謎題,他再一次來查探,一靠近畫舫時,他就感到一種強大的氣流,於是,他毫不猶豫地闖了進去。

「你怎麼到這裡?」蘭錦瞳孔劇烈一縮,先是一問,緊接著馬上追問,「西淩局勢如何?」他一時也無暇去想,趙十七怎麼會到了鳳南天的手上,趙承恩來此是尋找他還是尋找趙十七。

「甯王登基!趙家......」餘下的話他說不出來,驟然相逢的喜悅頓失,一想起趙家如此的狀況,趙承恩神情現出冷漠呆滯。

「這麼說,趙家完了?」蘭錦輕笑出聲,眸色流光溢彩,風華無限,早在他和蘭亭聯手之際,他就想到,趙家絕對鬥不過蘭亭,畢竟趙家的人離開戰場太久。

趙承恩看到蘭錦如此愉悅的笑容,心一抖,退後一步,看向蘭錦的眸光裡廝纏了一絲難辯的複雜,輕得近乎怕震碎空氣一般,「七殿下,你一開始就預料到,所以,你遠遠地把我支走?”

蘭錦收住笑容,沉默地點點頭,「趙家我只想保住你,別人與我無關!”

趙承恩眼底掠過一絲尖銳的痛楚,但隨即,便被他深藏於冰冷的墨色中,「你知道我可以力挽狂瀾......」

「趙家該死!」蘭錦斷然截住趙承恩餘下的話,一瞬間眼色淩厲起來,「竟敢動了我的父皇,趙承恩,如果你不走,哪怕你知情不報,本王也不會饒過你!”

趙承恩突然無聲而冷酷的笑了,那麼自嘲且自鄙,是呀,以蘭錦和蘭禦謖的父子之情,他與蘭錦之間的兄弟情又算得了什麼呢?他千里迢迢地奔回找他,明知道見了他也是這個答案,又何苦再問?

一路的奔襲,疲於奔命,家族的殞滅,親人的死亡,唯一妹妹的再一次失蹤,他用力地按住兩邊的太陽穴,那裡疼漲至爆裂,他原本還寄希望找到蘭禦謖的下落,治甯王一個謀朝篡位的罪。

而蘭禦謖若想重定,在蘭錦的斡旋下,或許他們趙家還有用途,那趙家還能在夾縫中找出一絲的生路。

可蘭錦僅僅給他一句:趙家該死!

趙承恩看著蘭錦,笑容一點一點的褪卻,而他的心卻像被一支無形的手,一點一點的摳挖著出來。這麼多年來,他不知道蘭錦是否知道自已的心思,但他自已已經無法再堅持下去,他擔心有一天,他會因為瘋狂而再也隱藏不住他自已。

從一開始知道自已的心時,他就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蘭錦是什麼人,他比誰都清楚。他戰戰兢兢地維護著、在黑暗中獨守著,他知道,哪怕是蘭錦有一絲的察覺他的感情,他也會將他視為洪水猛獸。

今日,比起整個家族的殞滅,單數於他的不倫之戀之算得了什麼?他知道有些東西終於被他割捨了,連著他的心,血肉磨糊的從胸腔挖出,從此隨所有的過去一起埋葬!

蘭錦看著趙承恩的失魂落魄,語峰稍一變,緩緩道,「趙承恩,你帶你妹妹走吧,遠遠離開西淩。趙家走到這一天,是罪有應得!」蘭錦冷漠地指向了縮在一邊角落的趙十七。

他進艙時,看到趙十七衣裳不整蜷縮在門口處,他沒有去幫她,倒不是因為她是趙家的女兒,他與趙承恩自幼是朋友,自然也曾聽過他談過有一個妹妹寄養在江南,他也知道趙家的事與趙十七無關,她算是最無辜的一個。他不幫她,僅僅是因為他感到排斥,他實在無法去幫一個鳳南天碰過的女子,在他眼裡,趙十七現在與畫舫中的鳳南天的姬妾無異。

這世間,他可以撇開憎惡去接觸的也唯有文家那個女娃兒。

「十七兒?」趙承恩巡著方向一看,只見在艙角很不起眼的一個小角落中,趙十七獨自蜷著,她的上身只有一件肚兜,女子瑩白的肌膚在微弱的宮燈下泛著蒼白的冷光。

趙十七默默地註視著趙承恩,聽到趙承恩的呼喚,淚水一下就從她的眼角劃落,她神情現出一絲對親情的渴望,卻苦於無法發出一絲的聲音和動靜,心生絕望時,只能使出全身的力氣把腦袋狠狠地擊在地板上,用這種方式回答。

可她的眸光僅僅是一瞬的光茫,很快就殞滅了,方才短短的時間,她似乎已經歷了兩世的時光。

前世,今生,她都為自已感到悲哀,那雙眼眸沒有絲毫的光彩,從內到外的一片苦痛之色氤氳彌漫,黑白分明的瞳仁就像一泓寧靜死水,無瀾地閉上。

「她不能離開,朕拿她有用!」身後一直沉默不語的鳳南天突然冷冷開口,「她是義淨的弟子,實話告訴你們,朕這一次入西淩,就是要找義淨的下落。”

蘭錦這才注意到,四個白衣侍僕如臨大敵地對著鳳南天那小小的傷創。

只見其中手拿瓷罐的白衣侍僕象接神水一般,恭恭敬敬地等著那傷口的血漸漸地溯入那瓷瓶,另一個推藥的白衣侍僕等待鳳南天傷口上的血完結凝住後,方小心翼翼地給他上藥,最後裹了紗布。

「鳳南天,你是不是個男人?」蘭錦腳步避開地上一片狼籍,走到窗邊,半側著靠在窗沿邊失笑,「就那一點傷!勞師動眾!”

鳳南天思忖了一會,微微一笑,眉眼緩緩拂去冰雪,慢條廝理道,「瑞王,你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總是說變就變,動手殺朕時,一點餘地都不留,不過,你這個人還真對上朕的胃口,朕決定對你既往不咎!”

「那本王是不是要感謝皇帝陛下的開恩......」餘音未淨,蘭錦聽到趙十七壓抑而痛楚的痛哭聲,蘭錦嘴角微挑,看到趙承恩走在趙十七的身邊,脫了自已的外袍給趙十七穿上,解了趙十七的穴位,將她抱進懷中。

鳳南天眸光落在蘭錦光潔的鎖骨之間,冷冷而笑,「蘭錦,你難道不覺得僅十六天時間,你的傷是不是癒合得太快了?」鳳南天依然一動不動地由著白衣侍僕幫著他包紮著,他碧眸陰鷙,聲線裡含著隱隱的怒氣,「而且,沒有留任何的疤痕!”

四個白衣侍僕包紮完後,開始低頭收拾地上的殘渣,等一切忙完後,皆跪在一旁,四肢伏地,如待罪之身。

蘭錦這時才低頭一看,果然,畫舫爆炸前穿入他鎖骨的那個傷口已完全看不見,而他今日與他交戰,身體反應靈敏,運功自如,竟一點也沒有查覺到身體剛剛經過了一聲重創。

「那就是歸功於朕賜於你的聖血!」鳳南天冷嗤一笑,「多少人為了得到朕一滴血,寧願舍半生所積的財富!」那日蘭錦養傷被他一見,驚為天人,又感到這樣的美人身體留了疤是為人間憾事,所以贈了一滴血給他療傷。

在南皓國,一出生被立為太子,不是根據是嫡還是庶,是長是幼,而是根據他的血液。

所以南皓國的君主,他們的血液異於常人,想開啟元老院的十大秘術,如重生、靈魂轉換,靈魂洗滌之類,必須要用到這種血,否則,既使是掌握了秘術,那種儀式也無法真正圓滿完成。

「我的妹妹不能留在這裡,無論你是否同意,我都要帶走!」趙承恩安撫了一下懷中瑟瑟發抖的趙十七,走到了蘭錦的身邊,看著鳳南天。

「哥哥,我不走......」趙十七輕輕掙開趙承恩的懷抱,站定後,緩緩跪了下來,而後,抬首竟是一笑,聲音輕而淡,甚至聽不出起伏,眼中甚至沒有一滴的淚,因為眼眶的淚被逼回,她自小參佛,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已完全與自已的執操相背離,淚順著鼻腔浸漫,滂沱了心肺,哽咽,「十七兒的身體陛下已經瞧過了,那十七兒就是陛下的人!”

那夜,義淨帶著她離開,在馬車上,義淨把所有的一切向她全盤托出!

義淨告訴她,為什麼她眼前的痣會在三年前消失,那是因為,三年前,有人借用了一種古老的秘術,借著她的鸞鳳之命重生!

義淨告訴她,借她命的人就是沈家的二小姐沈千染,在前世中,沈千染和她的兒子沈天賜雙雙死於非命。如果他料得不錯,沈千染的兒子沈天賜定非常人,很可能是南皓國的皇族遺脈,死後投生於沈千染的腹中,因活著​​受限於殘軀,死後靈魂記起一切,所以,沈天賜用秘術助沈千染逃過地獄陰司的緝拿,並帶著沈千染的靈魂寄在了母子二人生前的槐樹之上。

而後,沈天賜用冥思進入了蘭亭的夢中,把沈千染的一切都托夢給了蘭亭,蘭亭知道後,一定按著沈天賜的指引尋找了某一個高人,最後在高人的相助下,找到一個命格與沈千染相似的女子,這女子就是趙十七。

因為逆天重生要有很多的條件,首先被借命的女子必需是鸞鳳命格,所以,蘭亭便向趙家提親,求娶了趙十七,在洞房禮成之後。便開啟了沈千染的借命重生的秘術。

義淨告訴她,前世中,他一直償試阻止,可他的修為無法與那神秘人相較量,所以,在無法逆轉時,他只好在趙十七的靈魂裡打入了記憶,讓她重生後,會一直夢見前世發生過的片段,以警醒!

甚至他重生後,看到了前世的種種,卻一直無法憶起前世與他鬥法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義淨告訴她,因為沈千染命中註定會在十九歲那一年死去,因為她僅僅是藉走了她的福氣,沈千染的命格很難避過她十九歲那年寒冬的一次大劫難。

而蘭亭的提前登基,很可能把沈千染的劫難提前了兩年,如果不出他的意料,會在這一年的冬季。

所以,這一次的重生,守護沈千染的人一旦覺醒,知道前世今生的來龍去脈後,他會不惜一切,不僅要從趙十七的身上借得原屬於她的福元,還會連著她的壽元一起奪走,讓沈千染借用她的壽元活到壽終正寢。

那就是利用南皓國的另一種逆天秘術五臟祭天。

所以,趙十七才會夢見蘭亭索取她的五臟。

那時,她覺得自已就如一隻案板上被淩遲的魚,被一點一點地剮去魚鱗,再剖開腹部,內臟被一一取出!

她不明白,為何蘭亭要活活掐斷她與他之間的宿世姻緣,既然緣滅,為何今生偏又相遇,他已別情,眼裡再也看不到她,卻更為何獨獨留下她的一片情癡,這些年一直入她的夢,讓她獨自魂牽夢縈!

讓她情無所依,魂無所寄,空留下滿腔熱淚愁腸寸斷!

義淨告訴她,這裡發生的事情,很可能已經驚動了擁有秘術的古老國度南皓國君主,他們的祭司已通過冥思與他交涉。南皓國的祭司已明確告訴他,他沒有聖血而私自啟秘術,必遭反噬。

祭司告訴他,他會成為一個活死人,身上的肉會一塊一聲的掉光,疼入骨,入髓,甚至不能求死,抹脖子也好,上吊也罷,斷了首,斷了氣依然如行屍走肉。就算是想自焚,火遇肉身而滅,想溺水,卻遇水而浮。反噬最初由三天發一次,慢慢變得頻繁,變得更密集,直到變成一堆的白骨,魂靈最後散於天地,永世不入倫回。

南皓人提出,如果義淨肯淨靈魂互換之秘完整交還,那南皓人就解去他身上的詛咒!

所以,他在水月庵暫時固住魂魄後,就迫不及待地去永安候府帶走趙十七。他得帶著她去南皓國尋找南皓國的祭司,借助南皓國的神秘力量,改變一切!

義淨同時也做了最壞的打算,告訴她,如果他們這一行無法避開蘭亭的暗衛,以姚念卿當年曾對珍妃母子的救命之恩,蘭亭會給趙十七母女一條生路。

義淨吩咐她一定要熬過去,別輕生,既使家破人亡,也要活下來!

希望蘭亭知道一切秘密前,趙十七能夠找到南皓國的君主,借助南皓人的力量,讓他們説明她回到過去,讓所有的歷史潮流恢復原狀,這是他們唯一翻盤的機會!

義淨告訴她,只要回到沈千染重生前的時空,打破沈千染重生的條件,那蘭亭的記憶裡將不會有沈千染存在,趙家的人不會死,而她會嫁給蘭亭,成為一國之後。

她問義淨,如何打破沈千染的重生條件時,義淨告訴她,讓她想辦法去砍斷沈千染重生前所囚的沈家北園的那一株槐樹。只要她母子的靈魂找不到寄宿之體,那七天之後,陰司自然會發現在人間有魂魄遊蕩。

只要緝回地獄,打入輪回,那一切就嘠然而止!

義淨將靈魂轉換完整的秘訣偷偷地授於了趙十七,告訴她,如果義淨不落入蘭亭之手,那她可以用這個秘術和南皓人談條件。

如今,她想,她有了更好的主意讓鳳南天同意助她回到過去。

因為方才沾了鳳南天的血的銀具刺入她的肌膚時,鳳南天的血打開了她身上的禁術,是前世義淨在她身上施下的咒,讓她時不時地夢見前世所發生的事,而隨著鳳南天的血,她記起了一切,看到了前世中自已如飛蛾撲火般的一生!

所有的一切,義淨並沒有告訴她完整!

她閉了閉眼,前世如雲煙,一幕幕,翻捲於眼前,全是娘親趙德蓉溫柔的音容笑貌,父親義淨溫暖寬厚的掌心疼愛的撫摸著在她的頭上,那些最溫暖的記憶,此刻,卻如洶湧而至的錢塘暗潮,面目猙獰滾滾襲來!

翻江倒海於心內,拍起千層駭浪,摧斷肝腸。

前世中,趙德蓉與淮南王決裂後,與義淨相識相愛,義淨的身份被趙家所不容,而後趙德蓉被趙家所囚,幸得姚念卿相助,趙德蓉與義淨兩人最終私奔。義淨還俗,與趙德蓉兩人在江南定居,

如今,她知道,前世中,她並非是永恩候的女兒,而是義淨和趙德蓉的女兒。義淨沒有生世離奇,並不知道自已俗家的姓氏,所以,她隨了母姓,叫趙思琪!

在江南中,一家三口生活無憂無慮,趙思琪渡過了最快樂的童年及少女時代。

在她十七歲的那年春天,趙家的人找到了她們一家人,告訴她們,甯王登基,後宮空無一人,所以,禮部為新帝開始選秀。

選秀先從官員仕紳的適齡女兒開始,不到半旬,所有送入宮的秀女的畫像和生辰全被新皇駁回。

趙家當年有十一個適齡的孫女,也被拒在名單之外,所以趙老夫人想到了趙思琪,希望她以趙家嫡親的孫女的身份認祖歸宗。

趙德蓉早已看破富貴榮華,她認為,讓女兒去參加選秀,既使貴為皇后,也不見得能夠得到一個一心護她、愛她的男子。

何況,在趙家的眼中,趙思琪不過是一個能給趙家帶來富貴榮華的棋子。

在趙德蓉以死相肋下,趙家人只好斷了這個念頭。

可趙德蓉的反抗改變不了趙思琪的命運,因為新帝下旨,所有年紀在十五到十七負未出閣的民間女子,都要參選。她們的出生八字被詳細地記錄載冊並附上頭像,從西淩各處送往京城。

那時候,趙思琪依然記得,全西淩最難找的就是畫師,很多百姓為了讓女兒從此登上富貴之門,不惜花費高價請畫師為自已的女兒畫得更美一些。

而沒有銀子的,只能讓官府出面找畫師,那種畫很簡單,只要求把五官畫清楚,至於身體或是氣韻,皆不要求。因為畫的人太多,畫師通常不會仔細去觀摩,不過是一盞茶時,就能描下一個女子的頭像。

經過一個月的選撥,最後,新帝以趙思琪無論是從八字上,還是相面上看,皆為鸞鳳命格為由,宣她入宮,甚至跳過入宮選秀,直接被賜為皇后。

這從天而降的大喜,幾乎讓趙家老夫人驚壞了,她立刻命趙承恩隨禮部一同去接趙思琪入京,並在同一時間,讓趙思琪入了趙家的族譜。

趙德蓉雖反對,但對於帝王的聖旨,也是無從抗拒,所以預設了自已的女兒回歸趙家這一事實!至少,後宮的女人有一個強大的母族做依靠總好過於無。

寒冬的冰雪未融,那一年的冬天尤其地冷,連接面北的河道被凍結。可新帝連著三道八百里加急,命令江南的趙思琪馬上入宮,婚期倉促定在了三月十五。

趙十七在趙承恩和父親的護送下,一路走官道,因為路上凍結,新帝派了近萬的人馬為她開鑿破冰,一路上,西淩的百姓紛紛冒著冰雪,看這西淩有史以來,運氣最好的少女。

可惜天公不作美,在二月底,近京城時,官道因為兩邊發生雪崩,前路無法通行。如今想繞道,既使是快馬加鞭,也要近半個月的時辰,而如果往山上的小路走,只需要三天。只是冬日大雪封山實不宜通行,但時間此時對迎親的人來說,彌足珍貴!因為聖旨上明確指出,迎親的抵京的時辰不得遲於三月初十。

最後,禮部迎親的和趙承恩的人一商良,決定冒險棄馬車走山路,在馬蹄上裹了防滑的,趙承恩和趙思琪共一騎,在天未亮時,就開始登山!

一路上,趙思琪只覺冷風呼嘯著從四面不停迎面灌來,因地處狹道,最狹窄時,甚至只能下地牽馬通過,以免發生人馬翻落的慘劇。

可惜在過山道最驚的一處斷裂谷時,因為寒冷,連接兩頭的巨石碎開,斷出一條丈寬的縫隙,前方探路的多數不敢強行通過,有個膽大的償試後,最後連人帶馬翻落山涯,一行人就困在了山頂之上。

就在眾人前後猶豫時,新帝蘭亭騎著他的棗紅色的馬從另一端直接躍了過來,四足穩穩落地,那當空的一聲馬嘯在山巒間回音不絕!

新帝蘭亭一身黑袍,外披著暗紫色的狐裘,就這樣縱馬出現在她的面前。

「來,朕帶你過去!」他朝著她伸出手,在她怯怯地看向他,不知道應不應該把手伸給他時,他朝著她寬慰一笑,「不用擔心,不會讓你掉下去!”

新帝下旨,餘下的人後退,可繞道回京後,讓她坐在他身前,帶著她飛快地賓士,接著縱身一跳,那一瞬,心一懸,呼吸驟停,她不自覺得收攏雙臂,將身子緊緊地埋在他的懷中,直到感受到身子重重一落,心也隨之安放,她知道,他帶著她躍過了那道深涯!

「皇上,您這身手,衛揚望塵莫及!」衛揚忍不住發出一聲響亮的哨聲,他的身後,傳來眾人的笑聲。

這時,她才注意到,在另一邊,有數十名白色狐披的人正在護駕,因為一身的雪白並戴著蒙巾狐帽,他們的坐騎全被用白色的絨布護體抗寒,與天地融成一色,很難讓人察覺。

蘭亭不語,雙腿一夾馬腹,領先疾馳而去。

她懷裡揣著暖香盒,但一路上她還是冷得瑟瑟發抖,恨不得時光飛移,馬上到達京城。可此時,被他包在他的狐襲之內,軟衿撫面,她感受著他身上傳來的溫暖的氣息,甚至她可以聽到他心臟有力的勃跳聲。

她自小,除了父親,何曾與一個陌生男子如此接近過,而這樣有力的心跳聲,也是她從小到大從不曾聽到過的,如此讓她感到安心感到欣喜的聲音。此時,北風呼嘯地從她耳際刮過,放眼過去,白茫茫的一片冰雪之地,可她恨不得就這樣一路就永遠休止地賓士下去!

眾人又走了兩個時辰的路,至午時,人馬皆感到疲累時,大將軍衛揚騎馬靠近帝王,看到蘭亭的臉色赤紅,心頭咯噔一跳,輕聲道,「皇上,休息一陣,您身上的傷好像發炎了!”

趙思琪一驚,忍不住揭開了狐裘,抬頭看到了蘭亭的臉有些不正常的紅。

後來,她從他們的言辭中得知,皇上剛從南皓國奔襲回來,在接到暗衛的消息,說禮部迎親的隊伍因為雪崩而走雪山時,他擔心他們迎親的一行人無法通過那道險峰,所以,帶著傷來親迎她。

蘭亭一手執韁,一手緊緊按著近於狂跳的心臟,咬著牙忍著後背傳來尖銳的痛楚,額角冷汗滲出沾濕了鬢角,點頭道,「吩咐前方探馬,尋個背風處,休整一番,今夜前,朕一定要入京。」今日風雪一直沒有停歇,他擔心入夜後,行程會更困難。

尤其今日太冷,他擔心在這雪山裡呆過長,馬足被凍傷後,所有的行程會被落下。

可他沒有時間可以耽誤!

她被他抱下了馬,他帶她進一處帳營中,帳中燒起了暖暖的碳火。有人上前幫著他更換衣裳,她很不安地坐在那裡,把頭埋得低低的。

衛揚看蘭亭的臉色不正常,猜到他是傷口肯定出問題,只是他穿著黑色的衣袍,既使血流了出來,也一時看不出什麼異樣,這時候脫了衣裳,眾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氣。

趙思琦聽到圍著帝王的一群人突然激動了起來,她怯怯地用眼角看向他,發現他的後背竟然有一道長長的傷口,兩旁紅腫一片,有些地方甚至已經流出了膿血,淺的地方肉向兩旁翻著,深至見到肩頰骨。

她突然覺得很心疼,他明明可以養傷,可他卻冒險來接她。

她為這從天而降的宿命之緣而感恩,感到遇見他,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幸福!

她擔心那些男子粗手粗腳地,不會將他的傷處理好,她隨父親也學過一些醫理,這種傷,她知道,定一要謹慎處理。

她顧不得害燥,忍著因為一路騎馬而發顫的雙腿,上前便福身,大著膽開口,「皇上,民......臣妾懂得醫理,不如讓臣妾為你治療?」抬首時,對一雙狹長眸子,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本想自稱民女,可是一想到聖旨上已明確宣稱她為一國皇后,那她與他就是夫妻。

蘭亭抬眸看了她一眼,眸光深處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可能是因為生病,他的聲音略顯得有些啞,他拒絕了她,「不必擔心,他們都極有經驗,你好生坐在那體息會,一柱香時,就要出發!”

僅一眼,她竟讀出,他眼裡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看著她時,他的眸光很平淡,卻依然,讓她的心差點從胸腔中跳出來。

她黯然回到坐位上,她看到,那個叫衛揚將軍的人將一把鋒利的刀燒得紅紅的,而後,俐落地剮下他後背那些潰爛的肉,而他,依然氣定神閑地坐著,與身邊的眾將談著,今晚要走什麼線路,才能避過他們來時,遇到的險情,只是額間浮起的青筋在告訴她,他是多麼疼。

不敢直視,眼角近乎貪婪地偷偷望著,這樣風華無雙的男子竟是她的夫君!

她突然感到胸口的感情膨脹起來,沒來由地一陣撕裂感,伴著酸楚一波又一波襲來,心臟痛得絞在了一起。

她到現在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在萬里中挑了她這一個唯一。她年方十七,少女最美的夢幻莫過於,或許他曾在某一處見過她,驚為天人,所以,他不惜大張棋鼓地尋找她的下落。

但這種異樣的情緒沒有維持多久,他們很快帶​​著他就上路,這一次,她坐在了一個叫衛揚將軍的坐騎前。

她於三月初三晚到京,永安候帶著幾個她從未曾見過面的表哥迎在了東城的城門口,在給帝王坐駕行拜別禮後,她隨著永安候府的馬車回到了永安候府。

就像是一個山野丫環突然進入了仙境一般,她一入府門,就被兩個身穿綾羅的一等丫環引路進了內堂。

與外面瑟骨的寒風是兩個不同世界,內堂佈置恍若蓬萊仙宮一般,溫暖如春。隔著七彩的珠簾,一聲聲的嬌笑聲傳來,聲音瀝瀝如山澗清水,說不出的軟綿輕柔、悅耳動聽,令她的腳步不知不覺得更加輕盈而慎重。

她低下頭,地上輔著一層軟軟的羊毛地毯,走過去時,如踩在雲絮之上。

引路的丫環輕輕為她揭起珠簾,她一眼就看到在大堂中央,一個身著富貴錦褂的老夫人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王母娘娘一般坐在前中央,她的身邊站滿了彩衣丫環和素衣婆子,個個臉上全是奉迎的笑。

而兩旁全是一群或是年輕或是三十多歲的婦人,個個奼紫嫣紅。

為她執路的丫環似乎等她瞧清裡面的富貴堂皇后,方朝著裡面喊了一聲,「老夫人,孫小姐回來了!”

她驚疑了一下,莫名地後退了一小步,便聽到裡面傳來一聲老婦人和藹地聲音,「哦,思琪回來了,快進來,讓祖母瞧一瞧!」便見那老夫人在兩個丫環的攙扶下,朝著珠簾處的自已走來。

恍惚中,她感到身後似乎有人輕輕推了自已一把,讓她不由自主地步進了簾內,她心裡不安,正不知上前便跪還是待老夫人坐定後方行禮時,便被雖有些年紀但腳步卻異常敏捷的趙老夫人一把摟進了懷中。

老夫人既乾燥又溫暖的雙手很快地捧住了她冰冷的臉,朝著她端詳了會,便落了淚,「孩子,讓你這些年受苦了。這些年來,祖母無時無刻不想把你從江南接回來,可是你那狠心的娘,就是不肯讓你過一天的好日子,偏偏狠著心讓你這如花似玉的女娃兒在外頭過著鄉村粗俗的日子。”

趙思琪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應那趙老夫,只是茫茫然由著她引到內堂前中央坐下。

剛坐定,身邊的丫環就遞上了熱毛巾讓她淨手,又捧上了冷熱剛好的玫瑰露讓她暖一暖身子。

趙思琪想起父親曾千方交代,在大戶人家裡不比尋常,見了面一定要懂得先嗑頭請安,方能在長輩面前坐下。忙站起身,對著趙老夫人端端正正的襝衽行禮,謹聲道,「孫女趙思琦給祖母請安!”

趙老夫人一笑,扶起來,滿面紅光,「乖,起來吧!」趙老夫人親手扶起了趙思琪,婉言道,「雖說琪兒你很快就貴為一國之母,將來祖母見了你還要給你下跪,可今日初見,也當是我們祖孫兩之間的緣份。祖母就安安心心地受下了!”

接著她見過了她的幾個舅母和十一個表姐。

餘下的日子中,她驚歎於被永恩候府奢華的生活,也被眼前的一些如夢似幻的改變感到不真實。

在趙家十幾天,她雖然衣食住行都被照顧得無微不至​​,可她的心並沒有多少的快樂,她的那些同年紀的表姐妹們既羨慕她烏鴉飛上了枝頭變成了鳳凰,又暗中取笑她甚至連基本的宮庭禮儀也不懂。

趙老夫人總是隱隱在話中告訴她,希望她入宮後,作一個好皇后,儘量早些為皇家開枝散葉。

而幾個舅母也對她進行了輪番的轟炸,告訴她,雖然皇上目前只選一個她,但時間長了,但凡男子都喜三妻四妾,何況是一國帝王。趙老夫人告訴她,後宮將來的女人多了,嬪妃之間相爭,依靠的往往不是帝王的榮寵,而後依靠後妃身後的母族是否強大。

她們告訴她,趙家會成為她雖強大的後盾,但她也要在多方面為趙家著想,比如皇上在納妃時,她可以向皇上舉薦她的那些適齡的表姐,在後宮,姐妹同心,比單打獨鬥會更有勝算。

趙思琪完全明白這些舅母的話全是趙老夫人授意的,也明白,趙老夫人這是不相信她,畢竟自已不過是外孫女,何況又不是她膝下長大,她更希望有一天,她的親孫女能更入宮並獲得皇寵。

她心裡很失落,果然如母親所說,富貴人家裡,沒有什麼親緣可講。

一夜,她實在無法入睡,便半夜起身,偷偷地披了貂皮的披風,拿著暖手盒獨自在園中閒逛著。

因為夜裡頭,在永安候府來來去去的,總會遇到一些執夜的丫環或是巡邏的侍衛,所以,她特地往暗處或是偏僻的小徑走,一邊避人,一邊走著,不知不覺,便迷了路。

她不敢驚動別人,又怕遭來嘲笑,想一個府第再大終有頭,她慢慢繞,總歸會找到回到的路。

當走過一扇弧形的石門時,聽到隱隱約約女子的哭聲,她也沒放在心上,心裡想,或是府裡頭有什麼丫環受了委屈,半夜三更的在哭。正想繞開時,誰料到了腳步聲,好像是三五個人,​​她忙往石門裡的深處避去,悄然隱進了暗處,欲等這此後人走過時,她才離開。

借著燈籠,趙思琦一眼就認出,這是趙老夫人,她心生疑惑,為什麼趙老夫人半夜三更不睡,會跑到如引偏僻的後園來。

雖好奇,可她現在更想離開這裡,她對大宅門內的事並不關心,誰知道,趙老夫人留了兩個婆子守在這裡,帶著兩個丫環走了進去。

這下,她走又走不得,只好幹站著等著趙老夫人離開。

「娘,你讓我離開這好不好,女兒實在熬不下去了!」聲線有些怪異,聽得趙思琦的神經一挑,她聽得出是個女子的聲音。

趙老夫人一歎,並沒有靠近那一間屋子大的籠舍,略為心疼地看著​​她的女兒,「阿遙,你乖一點,好好呆著,現在你妹妹的女兒要嫁進宮當皇后了,你現在不能給趙家添任何的亂!”

秦之遙狠狠地搖著兩條鐵桿,心裡抓狂得恨不能生出一股蠻力馬上扯斷這鐵欄桿。雖然,鐵籠裡被裝潢得絲毫不比寢室差,但卻困住了她的腳步,而此時,她比任何時候都想沖到東郊的行宮,去看一下,是不是如人所說的,那人放下了斷龍石,將自已囚在了皇陵之內。

僅僅一想,都兩個月過去了,如果是真的,那他早已成了一幅枯骨,秦之遙的淚就禁不住地流下,聲音顯得更加的嘶啞,「娘,您相信女兒好不好,女兒不會添亂,女兒只是想去行宮看看他,女兒不信他那麼狠心,竟然會把自已囚進皇陵,我要去......」聲音到了後面,已經變得有些懼怕,直成嗚咽。

趙老夫人眸色不易察覺地變暗,看著這個執迷不悟的癡情女兒,既是痛心又是怒其不爭,恨不得上前打她幾個巴掌讓她清醒清醒,可這個女兒太固執,她擔心若太靠近她,反而被她所肘制,只能嘆氣,“阿遙,這些年,你的心事,哪一件我們趙家不是冒著砍頭的險去成全你?可先帝爺他的心不在你身上,就算那姓寧的女人瘋了,傻了,可皇上仍然當她是寶一樣捧在手心裡養著,這麼多年,也沒見他煩。好,你說要讓讓瘋女人死她死,娘助你,娘讓你混進宮中,讓你喚醒她的記憶,告訴她這些年發生了什麼事,讓她知道,如今她的兒子女兒全死了,她果然如你的願,跑上的皇宮高台跳了下來,所有的一切如你願了!可有用麼?先帝爺他還是連看你一眼都不看,他不僅皇位不要了,連命也不要,就這樣走了!”

趙老夫人直嘆,“你知道,就為了你這一個計劃,死了趙家多少的心腹龍衛,就因為他們沒有看好那瘋女人,蘭禦謖一殺就是一百多個人。這些人全是放在皇宮裡的,趙家廢了多少的心思去培養,去打點,才讓他們成為先帝爺的心腹,就一夕之間因你的私情全死了。如今,趙家在皇宮裡的眼線等於全斷了。阿遙,娘對你的偏心,已經引起你幾個哥哥弟弟的不滿了,現在,娘也幫不了你了,你還是安心在這里待著吧!”

黑暗中的趙思琪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顫,她雖不知道她們話中姓甯的女人是誰,但她聽得出,那是皇上的寵妃。趙家的人竟然害死了皇上的寵妃,這算來,是滿門抄斬的大罪了。

「我不甘心,不甘心,憑什麼......」秦之遙死命地搖著頭,她接受不了,這是她的心魔,怎麼跳也跳不過去,「娘,您要是不成全女兒,女兒就死給你看......」

「死?」趙老夫人目光倏然一斂,勃然大怒,曆指著秦之遙,聲音透著肅然冷意,「永遠也別學你那不成器的妹妹用死來逼我。我告訴你,你要是想死,我決不會皺一下眉頭!”

秦之遙雙瞳呆滯,彷彿失去焦距一樣難聚光點,表情更含著不可置信,「娘,你明知道,我不能沒有了他!如果他真的死了,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不甘心呀,娘......」秦之遙如困獸一般在籠舍裡左右亂竄著。這四周種滿了毒蟲最懼的藥草,既使她想招喚一些蛇鼠給她打出一條通道也沒能一隻敢靠近這裡。

寒冬半夜,趙老夫人終是沒有耐性再與女兒說著永遠沒有結果的話題,她眉峰擰了一下,又鬆了松神色,婉言道,「阿遙,聽娘一句話,沒麼不甘心的,那瘋女人跳樓前,你不是給她穿了血咒的衣裳麼?那是苗疆最毒的咒語,來生來世,她再不可能會愛上蘭禦謖,你心頭的氣還有什麼不能了呢!聽娘的話,安心呆著,等你妹妹的女兒坐穩皇后的位,母親自然讓你出來!”

趙思琦終於盼到趙老夫人離開,她隨後遠遠地跟著她們的燈光找回了自已的庭院。回到寢房中時,只覺金碧輝光的寢房,忽然在一夜之間變得昏暗幽寂,彷彿失掉所有顏色,餘下的全然是醜陋和罪惡!

她脫了衣裳就躺回了被窩裡,心裡直想著,早一些嫁進皇宮,在今後的歲月,沒有必要,她決不會再踏進這裡一步。

心裡對趙家生了幾分嫌隙,餘下的日子,趙思琪就多數呆在寢房內,儘量不與那些表姐往來。

可惜,趙家的人卻不願冷落她,一天到晚,她所住的院落總是賓客滿堂,歡聲笑語一片。

在大婚前兩天,父親和趙承恩回到趙家。她欣喜萬分,終於可以見到父親了。

義淨來到趙家,趙老夫人對他態度很淡然,畢竟義淨的年紀與她相差不過十歲,曾經又是方外之人,這些年,趙老夫人沒少恨義淨拐了自已的女兒,若非這一次趙思琦被當今的新帝看中,趙老夫人壓根就不想認回這個孫女。

她也知道,義淨如今的身份已經不同了,過了三月十五,他就是堂堂正正的國丈。所以,趙家與義淨將來肯定會慢慢有所往來,只是眼下,老夫人實在提不起興趣去與這樣的一個人同堂,所以,她沒招進內堂見面說說話,只叫丫環帶路,讓她們父女兩說說話。

趙思琦這麼久沒看到父親,自然覺得親近,打發了身邊的丫環後,親手給義淨泡了一杯熱茶,便坐到了義淨的身邊。

「琪兒,爹這次來,是想勸你跟爹離開京城,我們不嫁......」義淨瞧著女兒震驚的神情,話到一半便止了聲,以茶蓋默默撥弄著盞中浮葉,熱氣氤氳,淡眉越發地模糊,「有些事,爹本來不想告訴你,如今看來,不得不說了!”

「出了什麼事?」趙思琪心裡空蕩蕩了起來,她捧著手中的茶盞,看著水面上沉浮不定的茶葉,感到自已的心和它一樣,沒有一個著落點。

「爹得儘快帶你離開,要是遲了,只怕......」義淨怕接下來的話會讓​​女兒接受不了,但如此事關性命的事,他不敢有半點的含糊,只能詳細地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義淨告訴她,現在不是她出嫁的最好時機,義淨讓趙思琪跟他馬上離開京城,直到過了這個春天,她滿十七週歲為止,她方能入京,到時是緣是孽上天自有定數。

“爹,您給女兒一個理由,否則,女兒不會隨你離開的!”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急劇竄上心頭,她突然有種被沉入黑暗的感覺,茫然衝撞地想找一個突破口,連說出來的話都有些語無倫次,“皇上連鳳凰吉袍都派人送到了趙家,您沒看過,那鳳凰吉袍很美的,是上好的雲錦,上面繡著好多好多亮晶晶的鳳凰。爹,爹……他還帶著傷親自去接女兒,女兒看到了,他……他傷得很重的,女兒相信他對女兒的誠意,爹,女兒想嫁,想嫁,女兒不想走… …爹,還有趙家,為了女兒的大婚,給女兒置辦了幾十馬車的嫁妝,這十天來,女兒光收那些舅母和表姐的禮物都收不過來!女兒不能逃婚的,這對不起趙家,明明一切已然就緒,此時她逃婚,不僅趙家會對女兒還有爹娘恨之入骨,便是連皇上也會論罪禍及趙家,爹,我們不能做對不起人的事……”她一點也不想走,她已經無法忘記那個帶著她縱身一躍的年輕帝王,她比誰都更想早一天嫁到皇家,成為他的皇后。

義淨原不想告訴她,怕她擔心,但瞧趙思琪眼前的狀態,如果不說,肯定帶不走她!

義淨心中暗歎,也不知道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如今,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他告訴趙思琪,他隨趙承恩改道入京時,遇到了南皓國的祭司,無意中得知,西淩的帝王竟親自赴南皓刺傷南皓國的皇帝,還奪走南皓國的秘術借命重生。

義淨未還俗前,曾經聽他的師父提起過南皓國擁有無人能及的千年秘術,但開啟秘術的條件極為苛刻,尤其是藉命重生。

而義淨也精通四柱五行,早在趙思琪出生時,他就推算出自已的女兒命相極貴,可她在十七歲那年有一個大劫,但只要能過十七歲的生辰,那個大劫難就能自動避開。

義淨把兩件事稍一聯想,就想通了新帝為何大張棋鼓地選秀,最後只敲定趙思琪一人。

其實真正的目的,是新帝要啟動南皓國的某種秘術時,需要找一個天命女做為某種媒介,他有預感,他的女兒將是被犧牲的一個。

趙思琪聽了後,周身泛冷,全身的力氣在那一瞬被抽光,許久才茫茫然地抬首,「爹的意思,如果女兒與他大婚,他就會利用我的鸞鳳之命讓另一個人重生?爹......您告訴我,那是什麼人,為什麼他要為了另一個人這樣害女兒!」她日日所築的信心,夜夜的幻想,以為他與她之間的緣份一定是建立在她從不知道的一種相遇上。或是在江南的小居,或是在江南的小橋流水邊,他曾見過她,就是一剎那的驚鴻一瞥,她根植在了他的心中,所以,不惜傾國之力去尋找她,如今,這一信念如千里河堤般驀然崩潰,心血沸騰地湧下四肢百骸,身體也再也禁不住微微地顫了起來。

原來,真相是如此的殘忍,如此的醜陋!

義淨知道這樣的真相對一個十七歲的少女而言太殘酷,他深吸一口氣,避開女兒脆弱的眼神,轉眼看著窗外的漫天飛雪,「爹一時也無法知道,但可以確實,是一個女子,命局與你相似,可能是死於意外,所以,皇上要找一個女子命局與之相似的,開啟秘術,讓她重生!”

「女子......」趙思琪驀地驚跳起來,手腳冰涼僵在一處,心跳驟然加速,動作早就不受腦袋的指使一把打翻桌上的茶盤,尖銳地聲音幾乎刺穿義淨的耳膜,「女兒與他無怨無仇,他為什麼這樣害我,就算那女子是他的心愛之人,可他憑什麼用我的命來讓她重生?」他若愛慘了那個女子,他可以去殉情,為什麼要摘走屬於她的命運。

她不想死,她才十七歲,人生才剛剛開始。

外面的幾個丫環聽到碎裂之聲,接著又聽到趙思琪的尖叫,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急急地推門進來,「小姐,出了什麼事?”

「給我滾出去——」趙思琪控不住脾氣,曆指丫環,尖聲,「滾出去——」

丫環噤了聲,冷冷地看了看地上的一堆碎裂的瓷片,轉身時臉上閃過一絲​​鄙夷,心想,到底是鄉村野姑,一點教養也沒有!

「琪兒,事情還沒有你想得那麼糟糕,別哭,別哭!」義淨輕輕拍著女兒的手背,他心頭沉重,待著趙思琪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後,緊抿的嘴角不自覺地低低溢出長歎,「倒不是讓你失去性命,而是用你的鸞鳳之命開啟重生,回到那女子死前,那女子借了你的福元後,就有可能會避開大劫難,而你失去了鸞鳳之命,就會過另一種人生。」義淨知道,他的女兒就算斷了鸞鳳富貴,也可以在江南小居中終老一生,遇一個平凡的男子,過著相夫教子的平凡人生。

未償不是一種幸福!

可現在的趙思琪已經聽不進去了,她滿腦都是蘭亭騎著馬帶著她飛躍斷涯時的那一暫態,這個如此讓人嚮往的男子,明明是上天註定屬於她的,可為什麼,他竟為了別的女子逆天,斬斷了原屬於她和他之間的緣份。

不,這不公平!她抱住腦子,拼命搖首,許久後,像被抽幹了魂魄一般茫茫然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義淨,「不,憑什麼,女兒不要!女兒情願與她同歸於盡,也不要把福元給她。天下沒有這種道理!”

這樣近於崩潰、巔狂、傷心欲絕的女兒是義淨初見,他的心又是一酸,心底震過一絲戾色,女兒說的對,憑什麼?可一想到,他並沒有能力與皇權對抗,又沉壓化為輕歎,「琪兒,你不明白,那是高高在上的皇權,沒有人能夠違抗。聽爹的話,我們現在走,還來得及。 」義淨有些後悔,不應該把所有真相告訴趙思琪。他本想,女兒生性淡然,知道真相後,會毫不猶豫地與他離開這裡,遠遠逃離!

可他沒想過,趙思琪的情竇已開,女子心中一旦有了情,情易生忌,從而引發了一種毀滅的執念!

趙思琪搖著頭,慘然失笑,「走?女兒為什麼要走,走了,女兒就一無所有,女兒會成為西淩最大的笑話......」想起前幾日無意中聽到她的一個表姐嗤笑:你看那丫頭哪有皇后半分的尊貴模樣,哼,什麼鸞鳳之命,西淩最幸運的少女,弄不好皇后沒當兩天就給廢了,就成了西淩最大的笑話。一想及此,她的心就抑不住地抽蓄,冷笑,「何況,既然他花費這麼多的心思找到女兒,爹以為,我們走得了麼?”

「琪兒,這個你不用擔心,爹會想辦法!」他知道很難,但總得一試!

「不,爹,你一定有辦法,女兒不離開,女兒就是要嫁他,爹,你想想辦法,讓他的儀式無法成功。」趙思琪失控地捉住義淨的手,腦裡狂亂一片想著,只要儀式不成功,那女子複生無望,而她成了他名副其實的皇后,憑她的年輕和美貌,加上趙家的支援,總有一天,她會收伏他的心。

她像是一瞬之間蛻變一樣,再也不是江南小居中那天真無邪的少女,此時,她滿腦想的​​就是有朝一日她會成為西淩最高貴的女子,披著一身鳳袍回到趙家省親,讓她的一群表姐,甚至是趙老夫人跪在她的足下!

義淨輕歎,「算了,琪兒,如果真走不了,也罷了!富貴榮華,雖說每個人都想要,可你看你娘,她寧願躲在江南小居的偏僻之所,也不願回趙家!”

「那怎麼能想同,娘親是心甘情願,那是她自已的選擇!」趙思琪眼圈發紅,嘴角顫顫地抖動著,她就是無法認命,「爹,女兒實話告訴你,如果女兒擺脫不了這樣的命運,那女兒就讓他償償血濺洞房的滋味,女兒死了,他的女人照樣也活不成。”

義淨驟然變色,在得知真相時,在回京的途中,他心裡其實也有一番的盤算,想償試著對抗,他自認在權勢方面與帝王無法抗衡,那拼秘術呢?他自認未必會輸。只是他知道一旦失敗代價太大,他的女兒很可能連命都保不住。

所以,那樣的想僅是在他腦中瞬息掠過,便被他否定。如今,看女兒固執成這樣,他心裡複生了角鬥的心思,如果他蠃了,趙思琪就能夠得到原屬於她的幸福。

目前的狀態,其實不僅於他和趙思琪,就算是帝王及他身後暗中教授之人,看待重生後的命局,也如看著山下蒼莽雲霧,無法看清,那就一起來博一博,義淨思忖了許久,方道,「辦法是有,但有些冒險!”

「什麼辦法,爹,你說一下,女兒願償試!」趙思琪心一跳,揪住了義淨的袖子。

「佛門有一種禁術,爹施行在你身上,就算新帝借了你的鸞鳳之命讓她重生,那重生後,你與她之間的命運或是糾纏,或是相融,你們將會像是一對命運的孿生姐妹,要爭搶唯一的生命線,不是你死,就是她亡!”

「爹,女兒不是很明白!”

「爹也一時無法全部滲透,爹只能告訴你,如果用了這方法,重生後,你和她只能活下一個!”

「好,女兒情願冒這個險,至少,活下來的那個可以陪伴在他的身邊。」她緩了緩問,「爹,重生後,大家都會記得以前的事麼?”

「以爹的修行,應會隨時間慢慢地看到過去,所以,爹會幫你!”

「那他們呢,如果他們也知道以前,那他們的勝算不是更高麼?”

「這一點你放心,皇上雖是九五之尊,但他不是修行之人。而在他身後助他的人,私自開啟秘術,為死人逆天求命,必遭反噬,沒有三五年的閉關,根本恢復不了修行!”

父女倆最終達成一致的認可。

趙思琪不曾想到,因為她一時的不甘,造成了她最後五臟為祭,那時她方知,沒有你死我亡,於她,僅僅只有一條死路!

……

「哦,你確定,你要成為朕的人?」鳳南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站到她的身前,他兩指不輕不重地捏著她小巧的下巴,用一種微妙的力道讓她站起了身,並拉回了她所有的思緒。

他碧眸帶著輕浮,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素白的錦帕,蘭花的馨香盈鼻,輕柔地拭過趙十七的眉眼之間,薄唇綻開一絲滿意的笑,「肌膚吹彈易破,上品!眉眼尚不解風情,可待調教!」他扔了錦帕,拇指輕按了一下趙十七的略微發白唇瓣,眸色中掠過一絲慾念,「唇色天然透明,像是水潤一般膩滑,不知讓人極性品償後,是不是跟賣相一樣香甜?”

她從不曾被一個陌生的男子如此親近過,她看到趙承恩滿臉戾色地朝著鳳南天怒視時,她唯用眼神哀求趙承恩,這是她的選擇。

鳳南天對眼前兄妹倆無聲的互動,似乎置若罔聞,一隻手移至她的腰,左右上下地輕揉按捏著,惹得趙十七全身異樣的陣陣酥麻,身體不自禁地瑟瑟發抖。

鳳南天話不驚人死不休,「腰夠細,肌肉彈性十足,腰力好,耐力自然不錯,甚宜歡好。”

趙承恩再也忍受不住,一手擊向鳳南天的臂膀欲將兩人分開,趙十七卻尖叫一聲,猛地朝著趙承恩怒吼,「大哥,我是心甘情願的,趙家已經護不住我了,我只想找一個能護住我的人,難道你想帶著十七兒亡命天涯麼?」有了前世的記憶,她對趙家的人已經無法像以前那樣親近,原來,在趙家人的眼裡,所有的親情抵不過榮華富貴!

「十七,你知道他是什麼人麼?你看你的樣子,這個男人就這樣眼睜睜地把你扔在這,你跟著他還會有幸福?」但凡鳳南天有半分的憐惜之意,也不會任由她衣裳不整地躺在地上,手臂上還留著血!

他不怪蘭錦不出手相救,他太瞭解蘭錦,趙十七眼下這模樣,只怕讓蘭錦多看一眼他都會覺得骯髒。

可眼前的男人分明是把女人看成了玩物,他的妹妹怎麼能跟著這樣的男人?

「哥哥,你清醒清醒吧,至少我比趙微蘭的命要好,只怕,她現在已經進了官妓營了,哥哥,你難道還以為十七還是如以前一樣,是皇上賜婚,瑞王殿下的未婚妻子?」趙十七慘然而笑,熬著煎心之痛,失魂落魄看向蘭錦,「瑞王殿下,你方才一定也是嫌棄十七兒太髒,是麼?」趙十七說出這樣的話,連自已都感到痛,她半伏的身子痛得愈來愈佝僂,若可以,就這樣讓她埋入塵埃,若可以,就這樣讓她消失於天地之間——

蘭錦不認為他有必要回答這樣的話,所以,他只淡淡看她一眼,便轉首看向窗外的明月。

鳳南天方才剛剛升起的興趣沒了,他坐回原來的軟墊之上,小小的一個手式,白衣侍僕便端上了一杯清茶,鳳南天接過,姿態優雅地慢慢品著。

趙承恩萬沒想到趙十七會說出這樣的話,他瞪視著趙十七,一時語滯。

趙十七卻不再看著兄長,緩緩走到了鳳南天的身邊,再一次跪下,對著他磕首。

鳳南天將飲剩的半盞茶扔到白衣侍僕的掌中,伸出一根食指,如若勾著一隻寵物般,趙十七便乖順地跪著俯到了鳳南天的身邊。

鳳南天唇角略略上挑,語聲帶著無情的剖析,「你小模樣不錯,如果你安安份份地隨著朕,朕肯定可以許你一個衣食無憂,可是你的眼睛告訴朕,你對朕另有所圖!」兩指微微一緊,趙十七隻覺得下頜要被絞碎一般,疼到骨子裡去,她吃痛得連連吸氣,忍不住雙眉緊蹙,她知道眼前的男人不是普通的男子,她並不想對他有所隱瞞,「是,十七兒確實有求有陛下,但十七兒可以保證,陛下對十七兒的請求也會有興趣!”

趙十七說完時,水瞳幽幽然地照進鳳南天的碧眸!

鳳南天眉峰稍有挑,眸光似乎穿透進她的眼睛般,稍頃,鳳南天的眸光近乎驚豔地一盛,他的手鬆開,暢然笑道,「果然不錯,既是此,你就與朕同行!”

「謝陛下成全!」趙十七恭恭敬敬地對著鳳南天一拜!

果然鳳南天不是凡人,方才她在腦海裡想出記憶中的沈千染的模樣,那一身的湖綠,在金鸞殿上朝著高臺盈盈一拜,緩緩抬首間,那一剎那的驚豔絕倫!

在她看到鳳南天眼中的驀然劃起的驚豔時,她知道,鳳南天看到了她的思想!

方才在艙房中,鳳南天這個色魔對蘭錦那般興味盎然,可想而知,鳳南天對沈千染一定會更有興趣,可惜這一世的沈千染已經成為蘭亭的女人,如果鳳南天想強行染指沈千染,必定引起兩國戰亂,這樣的代價未免太​​大。

如果鳳南天想沾染沈千染,那他就用秘術將時光回到過去,回到三年前,屆時,他可以在沈千染和蘭亭相遇前帶走她,那蘭亭的記憶中將不會有沈千染存在。

她這一生自認連螻蟻也不願傷害,可是,憑什麼,就因為她的命格與沈千染相似,前世中,被蘭亭偷天換柱奪了原屬於她的福元不算,還要於這一世,奪她的壽元去成全他自已的私慾?

她一條命也罷,甚至趙家所有的人她都無所謂了,因為他們是死有餘辜,可她今世的師父,前世的父親,不應該以這種方式死去——

而真正疼愛自已的母親,因為沈千染的重生,這一世半生寂寞與青燈古佛為伴!

絕望不足以形容她的心,切齒更不足以形容她的恨!

如果可以救至親之人的性命,她就算拉著沈千染和蘭亭一起墮入地獄,入惡鬼之道又有何懼。

所以,她不願走,既然命中註定將她帶到了鳳南天的身邊,那她就留下來抗爭,把一切還原到過去!這是他們欠她的!

「十七兒,你......」趙承恩無法置信地看著妹妹,對於她的執著,他一時都不知道如何去規勸。

趙十七閉了閉眼,又緩緩張開,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除了嘴角一絲不可察覺的落莫而又悲傷的笑意,「哥哥,十七的心意已決,請哥哥成全!」趙十七朝著趙承恩跪下,重重地嗑了一個響頭,「請哥哥保重!”

鳳南天有心情和蘭錦周旋,對趙承恩便是連多餘的一句話也懶得說,直接打了個響指,很快地就進來兩個祭司要帶走趙十七。

趙承恩本能地出手阻止,鳳南天卻出手阻止,唇邊那抹溫和倏化冷笑,碧眸裹著一層寒冰,「趙將軍,朕說了,她不能走!」若不是念在蘭錦的份上,他怎肯讓趙承恩帶著記憶離開他的畫舫?

何況,方才他從她思想裡讀出的一個可人兒,那真真是妙人一個!

「這裡是西淩,並不是南皓國!」趙承恩回以冷冷一瞥,他償試收住情緒,推開鳳南天橫在他胸前的手,欲沖出艙門找趙十七,身後卻響起蘭錦的聲音,「承恩,西淩已沒有趙家人的容身之地,難道你要帶她去南疆,商議著如何復闢你趙家?你妹妹大了,去南皓國,也未償不是一種選擇,至少可以避開西淩的局勢!”

蘭錦的話如一針見血,確實,趙承恩原先的計畫是來到淮安湖找到蘭禦謖的下落後,如果蘭禦謖不肯給趙家一條生路,那他就帶著妹妹去南疆,在那裡,趙家還有十幾萬的兵力,就算不能反了這西淩的天下,至少趙家可以讓南疆脫離西淩的肘制,獨立稱王。

那西淩的南疆勢必有一戰......趙承恩輕歎一聲,伸出的手緩緩縮了回來!

「趙承恩,如果我是你,我會去南疆勸降你的幾個兄弟,安安份份地守在南疆之上,永不要撥軍開進西淩的土地一寸。更不要把趙家的最後一抹血也往蘭亭的刀口上蹭,不僅洗刷不了趙家亂臣賊子的命運,還要戴上賣國求榮的帽子。」南疆是異族,被西淩收復了幾十年,換得兩個民族交界的幾十年的平安,如果一旦脫離的管制,那邊界的百姓將再一次被置於水深火熱的動盪之中。

趙承恩輕輕搖首,看著蘭錦的眼底是藏不住的鈍痛與落寂,「你以為蘭亭會安心把南疆的兵馬讓趙家的人繼續掌管?”

「他會,如果你們趙家不亂,蘭亭他不會換人,畢竟在南疆的事務,朝庭裡沒有一個人能比趙家適合。」蘭錦見地上的殘渣被白衣侍僕收拾乾淨,他緩緩走到趙承恩的身前,看著形銷骨骸的趙承恩,蘭錦突然想起年幼時一起在皇宮裡讀書時,他從不肯做太傅佈置下來的功課,趙承恩總是偷偷地學著他的筆跡做了一份放到他的抽屜裡。為了不讓別人發現,他總第一個到太傅院......時間似乎停滯在了他們的對望之中。

最後,一縷歎息漫過唇齒,自他口中逸出,「趙承恩,這些年,你呆在本王身邊,雖然你從不曾親手做過背負本王的事,但你不要告訴本王,你對趙家犯下的滔天大罪全然不知情。實話告訴你,本王用龍訣玉換取了你的性命,本王自認對你已是仁至義盡,如果你還要執迷不悟,那麼......」蘭錦看到趙承恩的眸光深深攫住自已,鋒利深沉含著不解,卻又滲出一絲隱不住溫柔沉溺,各種神色混在一起,交替沉浮,矛盾到極致!

他深深一歎,硬下心腸,只能無情、一字一頓地告訴他,「那本王從此與你陌路!”

蘭錦看著趙承恩的臉色暫態變得慘白,眸光一瞬不瞬,輕聲道,「聽本王一言,去南疆勸你的兄弟們不要輕舉妄動,禍及子孫。或許有一天,我們還可以在南疆一起把酒酬月。”

趙承恩的臉色先是木然,當聽到蘭錦竟是用龍訣玉保住他的性命時,神色一瞬間凝滯了,接著變得慘白,最後,聽到蘭錦一句有一天,兩人能夠把酒對酬時,他倏地轉身,甚至無法道一聲別,身形已從視窗掠出,舫外,一輪明月慘照大地,他的淚水再也控不住,流了下來,沒進了粼粼湖中!

艙房裡安靜了下來,四個白衣侍僕這才對著鳳南天磕首,「奴婢護衛不利,求陛下賜死!”

鳳南天也不解釋,悠悠然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看著四個跪在角落的四個侍僕,眼角卻掃向一邊的蘭錦,心情甚是愉悅,「今日先饒了你們,下去!”

四人驚喜過望,她們隨侍帝王跟前,讓帝王受傷,按例應以極刑論失職之罪,看來,今日鳳南天的心情不是普通的好。

舫房內只剩下兩人,鳳南天在軟墊上坐了下來,碧眸望著面無表情的蘭錦,調笑,「朕送一個乾淨的女人給你如何?”

蘭錦嘴角漫不經心地一挑,也坐了下來,「不必了!”

鳳南天碧眸瞇起,上下打量了蘭錦幾眼,口氣裡略含了些失望,「別告訴朕,敢情朕方才是一通白忙活!」他想,蘭錦既然能在最緊要的那一瞬間衝破穴位,說明,他在那時候的神智已經清醒了,可以辯清眼前的形式,如何反擊。

「鳳南天,謝謝!」蘭錦落寂一笑,「想不到最後幫了本王的,竟是你!”

鳳南天口氣不無揶諭,「你的心病確定荃愈?也得試試才知道!或是找一個女人試試,或是找一個男人共浴!”

「鳳南天,我沒你這麼變態!」聽到與男人共浴,蘭錦的臉色還是變了一下!

鳳南天瞇眸,「如果瑞王有興趣,朕倒不介意成人之美!」鳳南天隨意一笑,語氣雖狂熱倒不失為真,於他而言,在眾人面前脫光如同與人共浴、共食一般,這與褻玩男子完全是不同一個概念,所以,他並不介意。

蘭錦根本沒想到鳳南天回答如此乾脆,他「嗤」地一聲避開了眼,哭笑不得地撫了撫額間的眉頭,「鳳南天,你們南皓國的人向來如此?”

鳳南天毫不介意地玩弄著系在腰間的衣帶,慵懶雅膩的聲音裡竟蘊起溫婉的笑意,「人初受天地之氣時,還不是赤身露體?是你們被教化得太徹底,還是我們道德倫喪?在我們南皓,男子共浴是很尋常的事,但我們那沒有伶人倌,也不褻玩男童,只崇善陰陽交合!”

蘭錦沉默了下來,許久後,沉思許久後,輕聲道,「鳳南天,本王想讓父皇遺忘一些記憶!”

「關於甯常安的?」鳳南天穿上白色袍子後,整個人氣質就完全變了,乾淨得像無一絲雲彩的碧空,純淨如水,可惜說話的口氣依然讓蘭錦頭疼,「美人的要求,朕一向是誰的!但這得看你父皇是否願意!」他暗助蘭亭得到江山,那還蘭禦謖一個心願,倒是合情合理。

「嗯?」蘭錦有些不解,「如果父皇不願呢?”

「那就施不了法,施咒過程中,要多方面的配合。」義淨雖得到了秘術,並且與人進行了靈魂互換,可他一沒有聖血,二是強行互換,那被施咒的人不出一時辰就會靈魂離體,而義淨強行逆天傷人性命,必遭反噬。

所以,他急著助蘭亭登基,希望藉助蘭亭的力量找到義淨,在義淨被反噬前拿回完整的秘術。

「我想父皇不會同意!」蘭錦苦笑,他甚至無需去問,答案是顯然的。

蘭禦謖肯定拒絕。

蘭禦謖的幾乎用盡一生的力量去愛甯常安,用了半生的時光去思念甯常安,如果甯常安從他的記憶中消失,他的一生還剩​​下了什麼。

可他依然想償試,他希望他父皇的下半生,可以遇到一個值得他去傾心相待的女子。

「鳳南天,把陣法關了!”

「法陣之眼,就在一層中央廳堂上的琉璃鏡,朕提醒你一句,離了這個陣,甯常安體內的蠱蟲就會開始活動。」鳳南天狀似好意地提醒。

「與本王無關!」蘭錦冷笑!

蘭錦回到了艙底,在艙底的中央,有一個相對寬敞的空間,兩旁各有兩間的廂房,左邊一間住著甯常安和沈越山,另一間住著沈逸辰。

右邊一間是他與父皇蘭禦謖一間,另一間傾城。龍衛的廂房被設在了二層。

在這中間寬道的船的兩邊,各有一扇窗,可以看到窗外的月亮,此時看過去,正是一輪彎月。

他現在知道這是虛假的,他巡視四周,果然,在一層艙的頂部上有一面月亮大的四角琉璃鏡,四個切面分別對著四個方向,他巡眼一看,果然在四個房間的艙門上方,都鑲著一面很平常的琉璃鏡,放眼過去,讓人僅僅以為這只是裝飾所用。

原來,就是這個法陣,讓他們這十幾天來,重複地渡過了每一天,他甚至對自已身上的傷好得如此之快沒有感到什麼異狀。

他抬首,毫不猶豫,一掌便擊碎,碧綠的透著七彩的碎片掉了下來,摔成粉碎,晶晶亮亮地散了一地。而後,他推開艙門進入了蘭禦謖的房間。

蘭禦謖正靜坐在窗前,看著天上的一輪彎月。

他的身影幽邃,沉黯,寂靜,彷彿一泓千年無人經過的古井,無波無瀾!

「父皇,那是假的!」蘭錦望著蘭禦謖的身影,視線有片刻失神與恍惚,他的那聲音突然打破寂靜,走到了窗臺邊,將半掀的簾子完全打開後,抬首看著那一輪新月,心想陣法中心被破,很快,這裡的幻像就會消失了。

「父皇知道!」蘭禦謖並不回頭,背著光線,那張臉容模糊而不清,淡淡道,「今晚應是滿月了吧!”

「父皇,你既已知道,那為什麼......」蘭錦心頭產生極其劇烈的震動,快要炸開般。若非他聽到湖水拍打船身時,與記憶中相差過大,他幾乎也被眼前的境象所迷惑。

他記得畫舫爆炸前,是新月,潮夕時,拍打船身的水與現在不同。

「真或假,有什麼不同,父皇倒是覺得,在這裡很清靜!」低雅的嗓音縈繞在昏暗的艙房,無波無緒的聲調更顯得死氣沉沉!

蘭錦心一陣緊縮,繼而眸光有些濕潤,整個人一下陷入難以置信中,突然有些明白了,在這裡,可能是陣法的作用,甯常安體內的蠱蟲異常安靜,沒有發作。

他想,他的父皇在擔心,回到京城後,甯常安的蠱蟲一旦拿了出來,就代表著,父皇和她之前再也不能相見了!

「父皇,鳳南天他......就是這畫舫的主人,他是南皓國的君主!」蘭錦腦海倏忽冒出一道想法,既使蘭禦謖失去了三分之二的人生,至少還有三分之一還是活的!如果他帶著記憶從此看著甯常安與沈越山雙宿雙飛,那比死還難受!

他想一試,哪怕是蘭禦謖不肯,他也要逼著父皇為自已妥協。

他低下身,忍不住象年幼時,抱住了蘭禦謖的腰,將臉埋進他的懷中。蘭禦謖的手還是如往昔一樣輕輕撫上他臉,很溫暖,可他身體卻蔓延起一絲沁入骨髓的寒意。彷彿有雙隱形的手正扼住脖頸,稍一用力,便骨胳碎裂,以至他連張口都覺得辛苦,「南皓國有一種秘術,他可以讓人遺忘一些事情,父皇,兒臣想......如果父皇願意,那兒臣就讓鳳南天為甯常安驅蠱!”

「錦兒的意思,父皇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錦兒要父皇永遠忘記你的母親,才答應為你母親驅蠱?」蘭禦謖的聲音像一脈溫潤的山澗滴水,撫平了蘭錦緊繃的心弦,「如果這是錦兒的心願,那父皇就給你!”

「兒臣遵命!」蘭錦眸光輕顫,幾乎無法置信,這事,就這樣,解決了!有沒有聽錯?

他笑,「忘了也好,或許,朕忘了,她才能真正的解脫。如果朕忘不了,這一生,都會割捨不下,她就永遠無法解脫!」在看到前世她的死前的慘狀時,他想,這一生,他就放了她。

可他自知,自已做不到,否則,他不會明知這裡是一個虛幻的世界,他還是安心地留了下來,既使她陪伴的並不是他。但於他而言,能看到,感受到,近在咫尺,就心滿意足了!

可他知道,這一切總是要結束。

回到京城後,她的蠱蟲取出後,他能真正的放開她麼?

答案是否定的,不會。因為他是蘭禦謖,天性如此,他別無選擇!

就像他永遠都無法放棄對她的迷戀一樣,這是他的本能,他的宿命,他活著,僅僅是為了愛她!

是呵,這一生,他自遇到她,變成了一個不可理喻的暴君,斷了天行山的水源,讓千人喪命。

但凡涉及他,無關對錯,斬盡殺絕,慘無人道,毫無理性!

因求而不得,把愛變成利刃一次一次地插在她的心口上,換得她半生為囚,半生蹉跎!

而他,又得到了什麼,最終,除了錦兒還在他的身邊,他一無所有!

蘭禦謖看著蘭錦象個孩子般地手無足措時,再次開了口,「錦兒......」蘭禦謖突然感到眼前一晃,艙房內突然亮了幾分,他將蘭錦扶起來,父子倆齊齊看向窗外的圓月,蘭禦謖輕輕一歎,近乎自語,「錦兒,如果你想父皇忘了,那父皇就聽你的! ”

他知道,他與她的分別時間到了,何不就此徹底了斷?

「兒臣明白了!”

京城。

蘭亭登上大統,建年號為弘睿。

為了朝堂的安定,蘭禦謖原先重用的四品以上的朝臣幾乎不動,而當初支援趙家聯名上奏被蘭亭當庭誅殺的逆臣,他們的官位皆被蘭亭的心腹所代替。

新帝登基,第一項舉措就是針對災後的江南做了新的步署,提出了給江南三年時間的修養生息的優惠政策,這一項舉措得到了眾臣的擁護。

議事到近午時,信義候突然拋出站出來請旨,「如今皇上登基,江南災情亦已穩住,臣等建議皇上應考慮選秀,為皇家開枝散呀!」信義候見帝王並不言語,而大殿之下也沒有呼應之聲,便續道,「若皇上認為,皇上初繼大統,眼前宜大肆選秀,倒可在朝臣中選一些適齡的女兒入宮!”

此言一出,果然得到眾臣的呼應。如果說蘭禦謖登基拒絕朝臣的女兒入宮為妃時,他們無​​孔而入,畢竟蘭禦謖是王爺時,後院中已有不少仕家的女兒為妻妾,兒子女兒也不少。

可新皇不同,就一個皇后,一個皇子。

就算朝裡朝外誰都知道新帝只心怡皇后,沈千染的身份永遠不會動搖,但並不代表,他們的女兒沒有機會入宮為妃。

何況提出此建議的是皇上的娘舅。

蘭亭鳳眸冷了下來,信義候這一招真妙。因為瞭解蘭亭擁有世間最隱秘的力量暗衛,所以,信義候在提出這個建議時,沒有與任何的朝臣商議過,所以,蘭亭事前沒有得到任何的消息。

眾臣爭相呼應之聲未落,金鑾殿上一聲冷冷地哼聲把滿殿的喜悅的大臣上彎的嘴角硬生生地往下抹,大家都察覺到不妙,所以,一起觀望吧,看看信義候還有何後招,金鑾殿上安靜了下來。

此時的金碧輝煌的鑾殿毫無喜氣,反而肅氣沉沉。

「皇上,請聽微臣直諫,歷代,後宮是朝堂不穩的癥結所在,而產生此癥結的,就是後宮專寵。臣等為皇上和皇后的恩愛感到欣慰,但臣懇請皇上為了社稷安穩,多納適齡妃嬪,雨露均霑!」蘭亭登基後,信義候依然如故,退在朝野之外,今日上殿實數無奈。

他知道沈千染和他妹妹鐘司蕪之間的恩怨,他從頭至尾也不曾參與過,甚至蘭亭登基,他也沒有勸蘭亭將珍妃迎回,賜封皇太后。

但如今帝后之間的關係已傳遍京城內外,他擔​​心沈千染並不甘於呆在深宮後院,如果長此下去,難免會有後宮涉政的後果。

蘭亭自然明白信義候擔心所在,信義候的不安始於他的沈千染大婚後的第三晚。當夜,他與沈千染二人在御花園中賞月,她後來睡著了,他擔心她受涼,便隨手脫了龍袍披蓋在她的身上,將她抱回了承義殿。

皇宮不同於甯王府,畢竟這裡太大,難免滲雜進了某些人的眼線。

接著,五日前,他在金鑾殿上與朝臣商議時,察覺到簾後她的身影,他知道她好奇,也沒多想,就拉了她出來讓她坐在龍椅之上休息,誰知她又犯了困,他擔心她受涼,就脫了龍袍蓋在她的身上。

所以,皇后身披龍袍坐在龍椅上聽政的流言很快傳出宮庭。最後,傳來傳去,傳成了皇后要與皇帝平起平坐,共掌江山社稷。

新帝倚龍椅之上,單手支頤在龍椅扶手之上,足足有半柱香時不開口,一雙鳳眸緩緩掃視著大殿之下的朝臣,正當眾人被這強大的壓迫感擠得無處遁形時,始聽到高臺那久違的聲音冷漠地響起,「信義候的意思,朕要打理好這江山,是要輪著爬上一堆女人的床!”

如此近乎粗俗的話竟從堂堂的帝王的口中說出來,可想而知,帝王此時應該是多震怒。

眾人感到到新帝冰冷眼神下隱隱的戾氣,似乎想起那日金鑾殿上的屠殺,個個呼吸皆壓制於腹腔之中,誰人敢於此刻吭聲!

「微臣不敢!」信義候也料不到蘭亭的反應會這麼大。蘭亭是他一手教導成長,他與蘭亭更像父子,他希望這個侄子有一天能真正做一番大事,把蘭禦謖留下的最大遺患淮南郡徹底解決!

所以,蘭亭可以把皇后之位給沈千染,但他也必需與幾個重臣聯姻,在最短時間內穩固朝局,以免淮南郡聯合趙家餘孽趁機作亂。

蘭亭卻沒有放過,冷冷一笑,「看來,朕這皇帝當得並不合格,若說到適合的,朕倒有一個人選,那就是六皇弟蘭宵,朕想問問眾位,是不是有此意向?”

信義候暗自嗝了一下,想起如今六王爺的王府裡姬妾成群,也沒看他特別寵哪一個,倒是合乎雨露均霑。這下再無言辭反駁!

「這是僅有的一次,記得,在事關皇后的事情上,在朕這裡沒有任何餘地!」話未盡,蘭亭已是撫袖而去!

午時陽光明媚,承義殿廊簷下一處陰涼地方,沈千染正倚躺在軟榻上翻閱著一本醫書,陽光透過繁密的枝葉打在她的身上,像是細細碎碎地將她分割了一般,讓蘭亭的心沒來由地一陣陣不安。

他支開身後跟隨的太監,揚手示意侍候在她四周的宮人退下,放輕腳步,慢慢地走近她。

她靠坐的姿勢好像讓她的身子有些酸麻,便換了個坐姿,卻被粼粼碎光折射入她眼角,刺得瞳眸半瞇半睜,更令眉宇間多出幾分慵懶倦意。

或許是她看得太認真,竟沒察查到四周突然變得空曠無人,「怎麼不好好去床榻躺一躺,成天看這些醫書,小心眼睛都看花了!」他突然將她抱進懷中,伸手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後腰,語聲溫柔恍若哄勸孩童般,「午膳合不合胃口,禦膳房的說你中午沒吃多少東西!”

「蘭亭,今天這麼早下朝!」或許是安靜了大半天沒開口說過話,或許是夏日的陽光讓人有些倦懶,她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黯啞,伴著她獨特的體香象萬千絲縷般滲入他的心,從各處的毛孔直達心臟。

從新婚之夜後,他好像有七日之久沒有觸碰過她了。

他忍不住收緊固在她腰間的手,似乎將她的氣息悉數按入腹中,稍稍緩解慾望。

可這種方式的抒解,不異於飲鳩止渴。

沈千染何償不貪戀他的懷抱,那樣的溫度,她感覺到他氣息傳來的需求,她的身體驟然變得柔軟無力,伸出手摟住他的腰,將自已完全依附在他的身上。

蘭亭亦感覺到她對他的渴望,眸中染了一抹深紅,輕歎,「染​​兒......」俯首驀地死死封鎖住她的唇瓣,蘭亭傾注全身的力量於這一吻,極盡溫柔、纏綿、思念,讓他什麼都忘懷,這一刻,只想將她揉進體內。

而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她抱回了承義殿寢房之中——

甚至沒注意到,蘭亭在沒入她體內的那一瞬,飲下了擱在小案上的一碗藥湯。

順著她的頸上的血脈緩緩而下地慢慢吮咬,到鎖骨,漸行漸下,直到聽到她發出驚喘一聲,感到到她下肢本能地合起抗拒時,蘭亭方在她的膝間抬頭,鳳眸中全是狡黠又得意,「是不是感覺不同......」

雖兩人早已熟撚,但沈千染到底皮薄,對這種方式的歡好還是無法全然接受,緊張得輕輕吸氣,極力地想逃開,口中機伶伶地直喚,「別這樣,太不正經......」

蘭亭微笑,帶著愛憐的輕意,「以後習慣便好!”

終於結束時,他把她抱到承義殿的浴池之中,他幫著她淨身。她已經沒有一絲力氣,覺得像個剛出生的嬰兒,享受著別人的照料。

清洗乾淨,被他抱回寢房裡。

他將她撈進懷裡,兩人赤裸地貼在一起,蘭亭的手沿著她的後背往那裡探過去,沈千染倒吸一口冷氣,以為他又是要再做,剛想阻止他,他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後背,柔聲哄慰,「乖,我只是看看有沒有受傷。」今日連連要了她兩次,這次時間又太長,動作也沒節制,一直聽著她喊疼,他卻停不下來,這時看她像霜打的茄子般,心裡疼惜得緊。

他把藥膏緩緩推進去,輕輕地在裡頭轉了一圈。把藥膏塗沫均勻。

沈千染感到身下涼涼的,那裡的灼痛也緩解了很多,舒服地謂歎一聲,往他的懷裡鑽了鑽。

蘭亭將她臉上的亂髮撥開,親了親她的前額,「好好睡,我下午還要出宮一趟,若遲了,晚上早些歇了,不許等我!”

沈千染早已疲累得眼睛都睜不開,哼哼兩聲睡了過去......

蘭亭出宮前先去了禦書房,在禦書房的內寢中,推開邊門,只見半封閉的密室中燃滿一室的紅燭。

沿著案台放著,一個圓兩個圓交叉著,每個圓首尾相連,牽牽連連著,像是在祈願,前世連著今生再續來世,緣續緣,生生不息。

燭光盈溢中,蘭天賜盤足坐在玉石地上,圍在他身邊的是一盞盞的蓮燈,擺出蓮花狀。

蘭天賜感到氣息的微微晃動,睜開琉璃眼眸,冷冷地瞧了蘭亭一眼,聲音嬌嫩卻冷得要凝結出冰來,「你又碰她了?”

「什麼?」蘭亭一進來後,就看到蘭天賜身後又滅掉三盞蓮燈,心裡怵得慌,根本沒聽到蘭天賜說什麼。

「我說了,她現在身體不宜歡好,一旦懷上,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你怎麼就不能管好你的下半身?」三歲孩子,那小嘴裡無情的吐出這樣的話,而且這個孩童還是自已的兒子,這讓蘭亭有一種暴走的感覺。

可到底是孩子,再冷硬的口氣,也改不了那奶聲奶氣的口音,又讓蘭亭感到哭笑不得。

蘭亭不敢走得太近,唯恐自已走路時,衣角帶風吹滅蓮燈,他看著小傢伙那老僧入定的模樣,嘴下漸漸裂開一絲笑意,「放心,父皇喝了避子湯,你母后是不會懷上!”

「嗤,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喝了避子湯,就是聞到你身上散發出來的避子湯藥味,我才知道你碰了她。」蘭天賜一臉不屑,精瓷般的小臉擠出不陰不陽笑,看得蘭亭的心越發的悚然,耳邊卻傳來好聽得讓他心忍不住發軟、語氣讓他忍不住發狂的童音,「我說了幾次,她現在需要好好休息,尤其是不能疲勞,你怎麼都當成耳邊風?」他自已也知道他這時故意為難他的父皇,他就是不想蘭亭過得如此順心,誰叫他破壞了他辛辛苦苦盤算來的一切。

雖然說蘭亭也是無心,可他就想讓蘭亭多熬點苦頭。

「做完了她更好睡!」蘭亭一張口後,嘴角的神經就抽了一下,懊悔不迭說出這樣的話!這什麼跟什麼,雖說這傢伙有三世記憶,但到底是他三歲的兒子,他真想撞牆,「賜兒,你一定要用這種口氣和父皇說話麼?」他想,等一切過後,他得找慧能,想辦法把這小傢伙前兩世的記憶都抹去。

「你也不比我大多少!」蘭天賜回以冷冷的一瞥,眼中有著抹超乎年齡淩曆,接著訓,「這一切本來好好的,誰叫你逆天,提前兩年登基?害得她的壽元又短了兩年,我現在沒日沒夜在這裡護著她的元神,你還有心思去與她歡好?”

面對小傢伙的質問,他只得苦笑一聲,「好吧,是父皇的錯!」他哪裡知道這一些,他提前登基只是想護她周全,因為他擔心蘭禦謖帶著甯常安回京時,如果甯常安身上的蠱因為停留的時間超過二十多年,取不出來,蘭禦謖很可能會讓*巫把申柔佳體內的蠱引到沈千染的體內。

甯常安就算一生平安無憂,壽終正寢,但她的染兒也會因此折壽,畢竟甯常安已三十多歲,壽元已過了大半,而他的染兒正適花期,怎麼能和甯常安同生共死?

所以,他費盡心機,終於登上了大統!

誰知道,在天地星相發生變化的那一瞬,新升的帝星開啟了慧能閉關之所的機關,慧能便清醒了過來。一問身邊的護​​法當下的時間,就知道出了差錯,忙讓人去找新帝,並吩咐帶上彼時的沈天賜。

蘭亭與蘭天賜到了珈蘭寺時,慧能因為經過三年的閉關靜坐,全身肌肉呈暫時的僵硬之勢,已無法詳細地說出前世所發生之事,便示意護法讓蘭天賜坐到陣法之中,不到一柱香時,蘭天賜睜開眼時,琉琉眸如冰冷的彩珠,沒有帶任何感到的射向蘭亭。此時,他已恢復了三世的記憶。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所操縱。

他叫鳳南臣,與鳳南天是雙生子,在出生時,他是兄長,雖與鳳南天一母同胞,但他的血卻異於鳳南天,並不是聖血,所以,他失去了繼承大統的權利。

在他七歲時,他沒有像別的皇子一般選擇享受富貴的生活,而是去研習南皓的秘術,成為了南皓國的大祭司。

因為研習秘術,洩露太多的天機,南皓國的歷代大祭司的壽命都很短,他也不例外,僅僅活了十八歲。

而第二世,他成了沈千染的孩子沈天賜,雖然出生後,他已沒有前世的記憶,但他的天賦就異於常人,尤其是嗅覺,他很早就知道自已沈千染被人下毒,並從郭嬤嬤身體發生的味道判定下毒的人就是沈千染最信任的奶娘。

可惜他不能說話,四肢無力無法警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已和母親最後慘死在沈家農莊的地窖之中。

死後,他的靈魂脫離沈天賜肉體的束縛,並恢復了前世的記憶。他很快就帶著沈千染的靈魂回到沈家的北園之中,借用北園的那一株百年槐樹所積的陰氣,蓋住他和沈千染身上發出死靈氣息,躲過了黑白陰司的緝拿。

同時,他用南皓國的冥思的秘術進入蘭亭的夢中,把沈千染生平的遭遇全部通過夢境告訴了蘭亭,讓他知道,曾有一個女子因為他活得如此卑微,死得如此慘烈。

他原本是想藉用蘭亭之手為沈千染復仇,萬沒想到蘭亭說他不計一切代價要讓這一切改變,他想給這個可憐的女子一份新的人生!

沈天賜知道南皓國有一種秘術,可藉命重生。但要啟動這一秘術,條件近乎苛刻。不僅開啟秘術的人必需是九五之尊,被借命的人還必需有著鸞鳳之命,身上的福元足夠護住一個弱靈。最難的是,啟動秘術的關健需要南皓國君王的新鮮血液。

而做這一切的時間,必需在三月十五之前。因為沈千染的魂魄不能留在人間太長,否則必會魂飛魄散。

蘭亭毫不猶豫地應承,所有的一切,他會在短時間內完成。

他指引蘭亭去尋找慧能,因為他自已沒有肉身,無法施行秘術,所以,必需找一個七世得道高僧,為沈千染借命重生。

慧能也為沈千染的命運感到悲歎,尤其是甯常賢及甯家三百多人死於非命,這讓他實在無法坐視不理,他表示既使七世修行皆廢,也要為甯家找一個出路。

幸得蘭亭的暗衛遍行天下,在他雷霆萬鈞的手段下,一切按步就位。

洞房夜後,慧能為沈千染借命重生。

施行借命重生時,沈天賜為了蘭亭好好守護沈千染,將自已的天眼注入了蘭亭的靈台中,讓他帶著記憶伴著沈千染的重生。

那一次的重生,回到了沈千染死前的一個月前,擁有前世記憶的蘭亭直接從沈家接走了沈千染母子,並尋找傾城為母子倆治好了十年白髮換紅顏。

可僅僅一個月後,蘭亭就發現了異狀,她要不就是昏睡不醒,要不醒來後或是言辭很混亂,而清醒時,蘭亭感到沈千染的眼睛過於閃躲。

他派暗衛暗中盯緊沈千染,竟發現她想毒害身體尚未完全恢復的賜兒,並且偷偷私會了義淨。他感到很可能發生了一些他控制不住的事。

那時,他知道慧能剛施行了借命重生的秘術,必須閉關修行,為沈天賜祈福,所以,他想要知道答案,必需等沈天賜恢復前世的記憶和法術。

之後,蘭亭先是以沈千染身體有恙為由,並沒有寵倖她,而後,親自領兵攻打淮南郡。但為了讓她安心,他給了她皇后之尊並為她建造了最奢華的水晶宮祠。

三年後,沈天賜恢復記憶後,他看到沈千染眼角原屬於趙思琪的藍痣時,很快就明白了一切。

他告訴了蘭亭,在前世他們施法時,趙思琪的身體已被義淨悄悄下了禁術,因為這種禁術是數於佛門的一種禁術,而他當時沒有肉身法術被削減了七成以上,所以,無法查覺到異狀。

他告訴蘭亭,重生後的沈千染體內必含有趙思琪的魂魄,她們倆會爭搶同一個軀體,沈千染是弱靈,趙思琪卻是鸞鳳之命,所以,沈千染必爭不過趙思琪。

所以,現在的沈千染的魂魄幾乎是進入沉睡,控制沈千染的肉身的是趙思琪。

為了不打草驚蛇,怕趙思琪狗急跳牆毀了沈千染的身體,蘭亭一邊裝做無事,一邊派人擒下義淨,找出了沉睡的趙思琪的肉身,想用五臟祭天之法,準備將趙思琪的魂魄從沈千染的身體中趨趕出去,讓趙思琪的魂魄散於天地,永不入輪回。

誰知道趙思琪在感應到義淨傳給她的意念時,先他們一步等在水晶宮祠。

沈千染肉身的死亡,趙思琪的魂魄回到了自已的體內,蘭亭和沈天賜不得不再一次啟動了借命重生。

這一次,把回去的時間提前到了沈千染的十四歲那一年。

沈天賜提出讓慧能閉關為他祈福,讓他早日恢復神識,在沈千染在十四歲重生後五年內恢復記憶和法術,在她十九歲那年的冬季魂魄進入最衰敗的時節,沈天賜恢復了記憶和法術,就可以帶著沈千染避過那重災難。

沈天賜是篤定,就算義淨重生後也有記憶,但只要在沈千染十九歲冬季前,他的法術恢復,那義淨就不是他的對手,就算義淨成功讓趙十七的魂魄進入沈千染的身體中,他也有辦法用五臟祭天之術,將趙十七的魂識打散,讓她永世不入輪回。

同時,沈天賜在為沈千染借命重生時,順手改變了義淨的命格,讓他從十一歲開始失去人道,與趙十七徹底斷開父女緣份!

並且,沈天賜為了讓重生後的沈千染不再重蹈前一世的錯誤,將自已的天眼注入了沈千染的靈台之中,讓她帶著記憶重生。

這一次的重生,沈千染如浴火鳳凰,瀲灩重生,她靠著自已的力量,不僅護著身下的骨肉周全,還逆轉了甯家三百多人被斬殺的命運。

她讓沒有前世的記憶的蘭亭徹底地融進了她的生命中,改變了許許多多人的命運!

只是萬沒料到,蘭亭會提前兩年登基,而他在重生前所設下的法陣僅僅是恢復了他的記憶,他的法術卻無法盡數恢復,畢竟他如今的身體僅僅是一個三歲孩童的身體。

就在那夜,沈天賜根據蘭亭所得的資訊,判斷出,義淨很可能想藉用鳳南天的力量回到過去,只要在沈千染死前,破壞了那一株槐樹,讓他和沈千染魂魄無法隱藏,從而避不過陰司的緝拿時,他決定將計就計。

他告訴蘭亭,借命重生,既使所有的條件都達到,重生後的沈千染在十九歲那一年都會遇到了個大劫難,所以,他才會讓慧能為他祈福五年,讓他恢復記憶和法術,以説明沈千染一起渡劫。

何況,從那一世義淨在趙思琪身上所下的禁術來看,還是影響了第二次的重生,因為這一世的沈千染的眼角依然帶著那一顆藍痣,所以,很可能在未來的歲月中會發生一些措手不及的事!

但若是由鳳南天親自開啟,那一切就不同了。

鳳南天是天生異賦,如果以他親自開啟秘術回到過去,只要沈千染能夠避過那年十九歲死亡的事實,回到現在後,沈千染將獲得真正脫胎換骨的新生,甚至無需借用趙十七的命格。

當夜,蘭亭便設計,讓趙承恩劫走趙十七,他們在途中設伏,逼著趙承恩不得不走向淮安那一帶。在那夜,趙承恩夜探鳳南天所在的畫舫時,暗衛劫走趙十七,將她扔在了鳳南天的畫舫的甲板之上。

蘭天賜和蘭亭料到,趙十七必不會讓義淨失望,很可能會以色誘,想辦法讓鳳南天開啟秘術,讓她回到過去。

屆時,蘭天賜將他的天眼打入蘭亭的靈台,讓他帶著記憶回到沈千染死去的那個月,帶她避過前世的死亡。

一切按步就序,只等著趙十七將鳳南天引到京城!

而蘭天賜每日呆在禦書房裡的密室中為沈千染祈福,他的法力沒有恢復,只能用最簡單的蓮花燈法陣讓沈千染儘量用睡眠來抵抗元神的損耗,並在她的飲食中暗中滲入一些丹藥,固她的元神。

蘭亭與蘭天賜機關算盡,卻是沒料到,鳳南天並沒有被趙十七所色誘,反而盯上了沈千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2 10:35 AM

一百七十 大結局二

黃昏時,水玉有進來喚醒她,她迷迷糊糊地吃了一碗百合粥,又睡了下去。

沈千染這一覺直睡到第二日,天濛濛發亮,她是從他懷中舒醒,朦朧的晨光下,她滿是幸福地看著摟住她的男子,將頭埋進他的腋下。

「醒了?」一道低沉的男聲響起在她的耳絆,他的兩隻手穩穩固住她的腰,輕輕一帶,讓她舒舒服服後蜷在他的身上,她的頭髮從臉頰兩邊流瀉在他的胸口,與他的烏髮相纏。

今晚他回來時,她已經睡下,他看著她的睡顏,安祥而寧靜,眉目舒展。

他的眼底卻泛著浮青,極累,更是憂心重重,卻無一絲的睡意,他躺在她的身旁,抱著她整整親了她一晚。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聞到他身上傳來很濃重的龍誕香,每一次她聞到這種香氣,就感到很寧靜。或許是因為龍誕香的藥用成份中就含了甯神的作用。

想到這,她的神思又微微晃了晃,她記得以前蘭亭並不喜香,每次她從他身上聞到的都是那一種天然青草香味,是他沐浴時喜用的一種藥草的味道。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用換了喜好,鍾愛這種濃香了?

腦中還沒給出答案時,耳絆就響起他低沉略帶鼻音的暗啞,「回來不久!看到你睡得沉,沒敢吵醒你!」蘭亭閉著眼,用食指接著一圈一圈地纏繞著她和他的長髮,心中酸酸澀澀地疼痛著,現在他還能抱著她與她說上幾句話,再過一個月,入了秋,她的魂識就會慢慢開始不識事物。如果事情還沒有進展,趙十七的魂魄就有可能再一次侵入她的身體。

難道他還要等上兩年的時間,等著賜兒的法術恢復,而後再一次重蹈那一次重生的覆轍?

重生前的記憶不在,他想他對她的認識僅僅是始於小賜兒附於他的夢境,看著她的卑微和疼痛,看著她在北園那五年蒼涼的歲月,怯弱無依卻死死地護著身下的骨肉,他想,他除了感到震憾更多的是同情。

更不記得上一次的重生,他發現她的魂魄被另一個軀體所侵佔時的痛苦!但現在,僅僅一想,他的心就好像被一隻手捏成兩瓣,再狠狠地揪著、絞爛,血肉磨糊。

可這一次不同,從三年前開始,歲月中有關她的點點滴滴已全部融進了他的生命之中,他愛慘了她!

她感受到他的綣綺,心裡絲絲甜甜,但內心深處總有不安在晃動,象心口裡落進了一根細細的絨毛,讓她總是不得安生,「蘭亭,最近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我看你常出宮。”

「嗯,慧能大師清醒過來,我有事要問他,可他的身體損耗得曆害,不能進宮,所以,我便去珈蘭寺!」蘭亭的聲音很淡,也很輕,佛仿只是回答一件很小的事一般,還透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笑意。

「慧能大師是什麼時候清醒的?」她問得也很隨意,心卻倏地擰緊,她知道,癥結一定在這裡。

他一笑,密密地吻啄著她前額,寵愛言於溢表,「就是我們大婚的那晚!」那晚他把她折騰曆害了,她睡得很沉,自然不知道他接到暗衛的消息,說珈蘭寺有消息,而且慧能大師要馬上見蘭亭。

「蘭亭,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她微微撐起身,手指無意識地在他的胸口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眸光卻似水般看著他。

「傻丫頭,能有什麼事。就算有,你也要相信,我定能護你周全!」他伸出手輕輕擰了一下她的臉,因為近來被他如此養著,她胖了一些,臉色也相較以前紅潤多了。如果不是她近來越來越嗜睡,他根本就不相信,入秋後,她的魂魄會像上一次的重生一樣,漸漸的開始晃散,最後完全進入休眠。

但與前世不同,這一次休眠,她的體內並沒有別的靈魂闖進,那她的身體將隨著時間如失去陽光和水份的花草一般慢慢地枯竭。

翌日,蘭亭上朝,沈千染象往日一般去偏殿小賜兒的房裡,看看兒子昨日念過的書,寫過的字。

這已是她的習慣,雖然小賜兒比蘭亭還要神龍見首不見尾,她想見他一次都要等好幾天。蘭亭給她的解釋也合情合理,畢竟蘭亭就這一個皇子,他如今每日要被送到太傅那開始學習。

離開偏殿後,沈千染帶著水玉和鐘慧無聊地穿行在樓臺間,她發現,她早已習慣了以前的繁忙,這時候突然靜了下來,她感到很難適應。

水玉一邊跟著沈千染身邊走著,一邊捏了一下身邊鐘慧木然的小臉,「小姑娘,別裝深沉呀,這麼小就跟一個小老太婆一樣不言不語,那多無趣呀!”

鐘慧依然是面癱。

沈千染輕輕拍了一下水玉的肩膀阻止,朝著小鐘慧笑了笑,「得了,你別無事老拿她開刷,她還小呢!”

鐘慧對沈千染回以頷首,依然是面癱!

沈千染第一次見這到鐘慧時,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雖然這孩子站到她面前時,她並不認識。但她對這個年幼又顯得瘦弱的女孩子並沒有排斥的感覺。就當作小傢伙身邊多了一個玩伴。

可有一次,她遠遠看到小鐘慧坐在長廊邊的長椅上,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塊香酥糖,一小口一小口地享受時,她猛然就想起,那一次去蘭亭的暗衛訓練營時,曾看到一個女孩子如珍似寶地吃著手中的食物。

雖然這個女孩子跟她遠遠見到的那個女孩子並不相同,可她們身上傳出來的氣息是相似的。

幾乎在一剎那,沈千染就猜到蘭亭的用意,這個看似乎普普通通的小女孩,也是她的護衛之一。

不知道蘭亭為什麼突然讓一個如此年幼的女孩子做她的護衛,但她想,這個孩子肯定有過人之處。

而這個孩子不僅安靜得一顆塵埃,她懂得什麼時候離開她的身邊,什麼時候應護在她的周圍,一切顯得那麼自然,讓人沒有絲毫感到不自在。

沈千染回到寢宮,百無聊賴地靠在窗前的青藤長椅上,看著窗外,那些太監和宮女正忙著上竄下跳,用絲網粘著知了。這是蘭亭吩咐下來,他可能也發現了她近來嗜睡,就算是白天,只要一靜下來,就會不知不覺地睡著。

他擔心午後的知了吵鬧驚憂了她的好睡眠,便命這些宮女和太監,每日清晨後,就開始尋著邊邊角角的高枝上是否藏著知了。

想到這裡,她的唇角就忍不住溢開笑意。或許人太幸福,總是會不知不覺地在笑。她對蘭亭無法無天的寵,她從不拒絕,一一享受,她喜歡每一次她從他懷裡清醒時,總能撞進一抹漾著寵溺眸光的眼眸。

她喜歡他在人前毫不忌諱地將她抱起,哄著她,輕輕一句,「累了麼?我送你回房裡睡一覺!”

她最難忘的​​,大婚後的第三天,蘭亭開始恢復上朝。她很想他,又很好奇想自已心愛的男人在朝堂之上是什麼樣子。便提著裙子小心翼翼地站在大殿的側門邊,隔著簾偷偷地聽著他的聲音。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發覺,從簾後將她拉出,當著一殿文武大臣的面,他將她抱了出來,緩緩走上玉龍長階,把她放在了金鑾殿龍椅之上坐著。

而她,貪婪地看著他站在玉龍長階上,修長挺撥身軀俯視著一殿的朝臣,她親眼看他如何睥睨天下指點江山。

看累了,她就蜷在龍椅上睡,醒來時,她身上蓋著他的明黃龍袍。

沈千染知道,皇后身披龍袍睡在金鑾殿龍椅之上,違背了西淩百年的祖制,雖然大殿之上,眾臣懾於龍顏,沒有一個人膽敢公然指責有什麼不對,但她知道,後宮涉政會成為朝臣最擔憂的事。

「娘娘,兵部尚書夫人丁夫人,丁小姐,戶部尚書的夫人李夫人和李小姐進宮給娘娘請安,她們已經在外殿,娘娘要在哪裡接見她們?」珠簾外傳來小太監細細軟軟的聲音。

「水玉?」沈千染朦朦朧朧地抬起眼,纖指輕柔眼睛,不解,只是這片刻間,怎麼又睡著了。

「玉姑姑方才被覓姑姑叫去,吩咐奴才在這裡候著,等娘娘醒來後侍候!」小太監年紀不大,卻很機伶,是水玉親自挑的。

「你說,方才是誰要來?」沈千染坐直身體,沒有招小太監進來侍候,自行走到一邊花架上,洗了把臉讓自已稍稍清醒些。

「回娘娘的話,兵部尚書的夫人丁夫人,丁小姐,戶部尚書的夫人李夫人和李小姐!」小太監重複了一句。

沈千染心想,她的大婚已過七日,這些朝臣的家眷進宮來給她請安也實屬正常。而這兩位夫人的夫君,如今正是蘭亭重用的大臣,更甚,丁尚書的兒子丁志國掌管東郊駐營十萬的兵馬,李尚書的兒子適巧又是南郊駐營的統兵大人,這兩人皆是朝庭新貴,與新帝的關係非同尋常,她自然不能輕易去駁斥這兩家的面子。

「讓她們去紫竹苑裡候著!」沈千染走到妝台邊,照了照銅鏡,稍稍整理了一下發髻,便挑了珠簾,走到殿義殿的後園中。

紫竹苑就在承義殿的後方,佈局以江南的風格為主,是蘭禦謖在位時吩咐人建造的。這裡的佈局以假山奇石佈景流水為主,獨特新趣,沈千染甚至是喜歡,所以蘭亭便沒有吩咐人動這裡的一山一石。

沈千染不知道鐘慧什麼時候悄然又跟在了她的身後,她當沿著石階小路行走到一半,剛至一座假山的人造瀑布時,一眼就看到側前方八角亭中,一個年輕的少女面帶著桃花四處觀望著,只見她一襲拽地銀白宮裙,腰束亮玉色絲絛寬頻將少女的曲線完完整整地襯托出來,站在亭間,恰若一株清純不染的白梅。

她的心微微一慟,不由自主地慢下前行的步伐,身後的太監宮女配合地後退丈外,沒有人發出一絲的聲響。

「娘親,這裡好美,婉兒喜歡!」從亭後又傳來一聲嬌呼,沈千染巡眼一瞧,又見一個湖綠衣的少女眾亭後的假山中跑了出來,腳步輕盈,看年紀,似乎還不到十五歲,聲音甜美而帶著少女的純真,「可是,娘親,如果婉兒入了宮,以後,是不是不能天天見到娘親了?”

沈千染先一陣錯愕,隨又失笑,這些事她與蘭亭都知道要面對,只是想不到會這麼快。這些大臣也太心急了,說到底,他和蘭亭的大婚還不到半個月。

「放心吧,以你父親和兄長在皇上面前的地位,你和我的女兒阿瑤都會位例四妃。宮中的祖制,妃子可以傳召自已的母親進宮探訪。」一位坐在亭中體形略為發胖的女人笑了笑,揚手讓那白衣少女到身邊,「阿瑤,你和婉兒自小是好姐妹,以後在宮中一定要互相提攜,你婉兒妹妹尚年幼,以後還要你多添點心思教一教!”

那個名喚阿瑤的白衣少女連連點頭,朝著一旁偏瘦的夫人點頭笑道,「放心吧丁夫人,我會照顧好婉兒妹妹的!”

坐在一旁偏瘦的婦人飲了飲茶,拉了身邊的女兒,展顏笑道,「婉兒,你也要記得,凡事要多聽你瑤姐姐的話!”

兩對母女毫無顧忌地聊著,因為四周並無旁人,而她們剛來時,太監們跟她們說娘娘方才正在睡覺,她們心想,既便是醒了,梳洗一番也要半個時辰。根本就沒料到,沈千染已把她們的一席話聽得一字不漏。

若是尋常,依著沈千染的性子,她根本不會去廢精力應付,可現在她的身份已經不容許她勿視所有人,就算她已站在女人最巔峰之上,她還是不得不向一些事情妥協!

沈千染收斂了情緒,十指微攏,嘴角含著不溫不火的笑意,從泉水瀑布中走了出來。

四個人顯然沒有反應到遠遠朝她們走來的青衣女子是皇后,待走近後,那略為肥胖的婦人看到這女子雖一身簡單的打扮,但容貌卻是世間少有,尤其那雙在陽光下閃著褶褶之光的眼眸如此奪目,便馬上斷定,這是西淩的皇后。

她不知道皇后是不是聽到她們方才所聊,心一沉,拉了身旁的女兒就跪下,「臣婦盧氏攜女兒丁婉蘇給皇后娘娘請安!”

另一個偏瘦的婦人一見丁夫人跪下,就知道情況,忙拉著女兒下跪,啟聲,「臣婦麥氏攜女兒李玉瑤給皇后娘娘請安!」李夫人只道是丁夫人認出了沈千染,因為在此之前,丁夫人曾經隨夫赴皇宮夜宴,回來後,在她面前多次提起那日皇宮夜宴上,沈千染一人獨對眾多人的場面,尤其是沈千染與甯王之間當庭的山盟海誓,也給丁夫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李夫人自然不知道,其實丁夫人那晚位置很偏遠,根本連沈千染的正面也瞧不著,此時認出,僅僅是因為沈千染的容貌過於出眾,這樣的女子既使是一身素衣,也絕不可能是宮女。

而當初,丁夫人確實是佩服沈千染和甯王之間的真愛,那是因為,她當時根本就不知道自已的丈夫是在甯王陣營這一邊,當時只想著蘭錦登基後,自已的女兒遲早也會入宮為妃,所以,對甯王專寵誰,她僅以局外人的眼光來讚歎。

卻不料,最終登上大統的是甯王,她在帶著女兒進宮前,自然對新帝和皇后之間的感情心存忌憚,也擔心將來的女兒會得不到寵愛。加上,新帝在朝堂之上一句不陰不陽的話,已明確堵死了朝臣送女進宮的心。

可她思慮再三,還是決定走這一步,因為,沈千染雖年輕美貌,已沒有母族可以依靠,就算是得盡皇寵,能有幾年?

她自小在顯赫家族中成長,太瞭解有一個強勢的母族對一個深宮女子的重要性。

因為後妃會老,而皇帝不會老,單單依靠感情怎麼能夠維持一切?光五年一次選秀,就足夠讓再深的感情被淹埋。想依舊生存下去的,也唯有強大的母族通過朝堂制衡後宮。

而她的丈夫如今是新皇的左右臂,兒子擁有著東郊十萬的兵馬。新帝剛登基,自然需要武將的大力支援。新帝或許是礙於過去對皇后的誓言不便開口,那由皇后親自操辦為新皇納妃呢?

思慮再三,她拉上了與她丁府地位相當的戶部尚書李大人的嫡妻,一來,二人府上本來就多有來往,二來,兩人的女兒年歲相當,平日也合得不錯。最重要的是,李夫人並沒有親眼見識過沈千染的曆害,性子又相對急,只要她不開口,李夫人一定憋不住。若是沈千染一口拒絕,丟臉的也是李夫人,若是沈千染識大體,懂得權益各種利害關係,應了下來,那就一切水到渠成了!

若說沈千染完全不介意大臣給蘭亭塞女人,這是不可能的,她畢竟是女子!她雖然知道蘭亭絕不可能會容納,但也為將來可能會持續不斷、煩不勝煩的打擾感到厭倦,可她知道這時候朝局最複雜時,她就算不同意,也不能拉蘭亭的後腿,將蘭亭的兩員大將的家眷給得罪了。

沈千染坐定,起伏的心慢慢沉澱下來,她不動聲色地審視著眼前的兩個女子,看著她們天真毫無畏懼的眼神,心想,一定是有家人給撐腰,所以,她們才如此自信。

轉首,一對明澈的眸子瞥向丁夫人和李夫人,「兩位夫人和兩位小姐,請坐!」轉首又吩咐小太監上幾道茶點。

丁夫人坐定後,滿臉恭敬地等沈千染的問話,可誰知沈千染只是靜靜聆聽著假山石內傳來的悅耳的滴石之聲,這後園,最精巧的設計也是在於此,滴滴落水聲打在玉石上,發出的聲音用一種空間無限放大。

那一晚,她也是這和蘭亭在這裡賞月,耳邊縈繞的也是美妙的滴水之聲。

她突然有些後悔,怎麼會讓這些人來這裡,污染了數於他和蘭亭的世界。

李夫人有些尷尬地輕咳一聲,依禮,皇后不發話,她們是不能輕易開口,而丁婉蘇和李玉瑤在進宮前也被交代過,皇后不問話,讓她們千萬不要莽撞,以免唐突。

她偷偷觀望了一下丁夫人,只見她胖胖的臉上含著淺笑,半低著頭輕啜著茶,似乎忘了她們進宮來的目的。

另外兩個年輕的小姐就不必說了,各自端坐著,滿臉含羞帶澀地等待著幸福的來臨。

李夫人的心越發的急了起來,這樣僵持著,讓時間白白地流失,她們想說的話也就沒機會出口了。

難道是皇后剛進宮,不識宮中禮儀?李夫人心中是滿腹疑問,突然想起丁夫人曾跟她提起過,沈千染曾當殿指責其祖母偏心,讓她自小連上私塾的機會都被剝奪。

那就是說,當今皇后娘娘就是連女子基本的禮儀也沒機會學,何況是宮中禮數?

李夫人神色瞬時一寬,先開了口,“皇后娘娘,臣婦今日來皇宮,一來給娘娘請安,二來……”李夫人對上沈千染那一雙烏瞳,宛若平滑的琉璃鏡面般將李夫人的每一個狼狽的表情都照了進去,仿似在提醒她的行徑是如何的可笑,一絲難喻慌張劃過心頭,覺得自已若真開口,就算是很含蓄地提醒眼前的女子,為一國的皇后應該具備應有的婦德,提醒她要為皇家的開枝散葉多為新帝尋找一些德才兼備的女子,同時也可為自已分擔一些后宮的瑣事。

那她丈夫的官運就到頂了。

她承認自已性子急了些,但並不蠢,突然明白了,丁夫人這是準備把自已當槍頭使了。

她馬上適時地把餘下的話改為,「二來,民婦一直聽聞皇后娘娘是西淩的女中豪傑,所以,很想看看娘娘的天顏!讓娘娘見笑了!”

沈千染聽著她言不由衷的話,像台下看戲人似的,悠閒地掃了眼前四位,懶懶一笑,眼波斜睨向她,「李夫人言過其實!”

「不是的,其實我們來是......」丁夫人見李夫人不上當,一時心急脫口而出,與沈千染四目相交時,卻再也說不出口。

「夫人儘管直說!」沈千染聲音很平淡,面容如千年冰川,臉上沒有一絲的水紋,眼睛卻帶著明顯的笑,瞳孔裡卻一片浮冰,丁夫人心中升起一抹古怪的懼意,她從不曾見過一個人的臉上會帶著兩種矛盾至極的表情。

「丁夫人?」沈千染瞳眸一瞇,竟使那張完美面龐蒙上一層陰霾,冷與怒之間轉換得如此微妙!

丁夫人眼角直在發顫,她終於發覺為什麼李夫人突然改變主意了,沈千染的眼角雖然至始自終在笑,可那一雙眼睛卻是異於常人,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寒涼。

「皇后娘娘,婉兒聽娘親說,皇后娘娘的醫術高明,婉兒很羨慕,皇后娘娘能不能教教婉兒!」丁婉蘇見眾人不說話,終於悶得難受,或是因為年少,眉眼之間綻開的笑容永遠都是這般豔若燦陽,不知悲愁。

這句話說出來,莫說是沈千染都感到意外,連著素日毫無表情的鐘慧也輕輕蹙了一下眉峰,讓一國的皇后授她醫術,這小姑娘若不是假天真,就是真的蠢了!

「婉兒,皇后娘娘要一個人打理後宮,哪有時間教你學醫術!」丁夫人也略顯尷尬,但她心中倒真希望沈千染應了下來。

「丁小姐要是喜歡醫術,可以找莫忠奇太醫學,我這邊可以幫你代引見!」沈千染含笑看著丁婉蘇,「莫老太醫醫術在西淩亦數一數二,丁小姐如果潛心學的話,不出三五年,醫術一定超過我!”

丁婉蘇一聽到「莫老太醫」哪裡還敢應承,她平日在府中時,都被府裡的老夫子給煩死。

「娘娘,皇上下朝了!」水玉不知道何時冒了出來,在眾命婦面前裝模作樣的朝著沈千染行了一個宮禮後,站到了沈千染的身邊,微俯下身,像是專門對沈千染說悄悄話,但聲音並不算很小,亭內的人都聽得分明,「皇上說他昨夜裡睡得不夠,這會吩咐奴婢來接娘娘回寢殿,陪他瞇一會! ”

沈千染面上一紅,馬上配合,朝著丁夫人和李夫人笑道,「既然皇上下朝了,那本宮就不多留二位夫人和小姐!”

兩們年輕姑娘一聽蘭亭下朝,小臉逐漸呈現出一抹激動紅潤,可一聽皇上並不出現,反而是宣皇后回宮,擺明瞭不准備見她們一面,不免大失所望。

她們進宮的時間是掐準的,就算她們的娘親提出的建議皇后不允,但到了這時辰也該是皇上下朝的時間了。依理,皇上聽說皇后在苑中接見朝庭命婦,怎麼說也該露個面。

那她們就有機會一見天顏,在皇上的心中留下一個印象。

雖然她們也聽到很多人曾說過,帝后之間的感情非同尋常。但是,但凡自負美貌的少女,就有爭豔之心,總是幻想著,自已或許會成為一個例外。

沈千染站起身,李玉瑤突然走到她的面前,提裙跪下,「娘娘,民女有幾句話想對娘娘單獨說,懇請娘娘稍留步,民女只佔用娘娘半盞茶時!”

李夫人心頭一跳,雖想不到自家女兒有這般的膽量,腦子一下就亂了,也不知道應該是阻止還是隨女兒的意思。

水玉的臉冷了下來,「李小姐,皇上傳召皇后娘娘,難道李小姐要讓娘娘違抗聖旨?”

沈千染低頭瞧向李玉瑤,見那一雙眸子迎上來,已不見方才那種少女純然的天真無邪,她神情甯謐如許,彷彿對一切淡然,沒有任何慌亂,聲音張馳有度,不徐不急,「懇請娘娘同意,民女有很重要的事想單獨對娘娘說!”

沈千染知道,她們的目的沒有達到,並不會知難而退,肯定會契而不捨地進宮,便點點頭,吩咐眾人退下。

眾人散開後,沈千染依然坐著,但並不吩咐李玉瑤平身說話。

李玉瑤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切入正題,“皇后成日在深宮,一定不知道如今朝局對皇上有多不利。皇上這一次登基太倉促,雖然京城方面大致安排妥當,但地方大員那還有很多是先帝及瑞王的舊部。皇上登基後,淮南郡王已暗中聯合這些人,想藉機從西凌分離出去。皇上意圖趁江南災患,淮南郡元氣大傷之際派兵攻打,拿下淮南郡,朝堂之上卻意見紛紛,除了有一部份本身與淮南郡有交往的,也有一部份是先帝一脈站著觀望的態度。皇上若想破開眼前的局勢,聯姻是最佳的方式。只要皇上娶了這些大臣的女兒,一切問題迎刃而解。提出這一點的首先就是信義候,可惜皇上地朝堂之上當場把話說死,如今,只有皇后提出,一切才有轉寰的餘地。娘娘,皇上與您的感情誰也代替不了,玉瑤今日冒犯娘娘只是因為玉瑤自小認識皇上,知道皇上自小受先帝爺的有意壓制,皇上能夠得到這麼多人的暗中支持,付出了多少的心血的努力。”

清風吹過,沈千染見李玉瑤白衣淨潔,任著長袂飄揚,散發一種少女含春的怡然之美,腦海晃過一道思緒,唇邊轉而浮現幽深笑意,不疾不徐地問, 「你一個閨中女兒,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沈千染與蘭亭真正在一起也不過是幾個月的時光,這幾個月她從不曾見蘭亭與任何女子有交集,甚至連從他人嘴裡聽的機會也沒有。但她今日突然感到有些勿視了,蘭亭不近女色,但這樣風華無雙的男子,一定會奪走很多少女的芳心。

申柔佳是一個,但申柔佳的出身太低,用的手段也太不入流,所以,被蘭亭早早地掐死在萌芽之初。

但這個少女不同,如果沈千染料得不錯的話,這個李玉瑤芳心暗屬蘭亭已有些年頭。她早已有這心思,並足夠有耐性,一直在等待,並在最好的時間走了出來。

被沈千染一問,李玉瑤不施粉黛臉暫態紅得通透,在沈千染眸光直逼下,咬了咬牙,決定道出實情,「實不隱瞞娘娘,玉瑤自小欽佩皇上,皇上五年前開始去玉瑤府裡與父親談事時,玉瑤皆扮為奉茶的丫環服侍左右,父親知道玉瑤的心思,亦從不點破,所以......」其實最關健的是她知道她的兄長是蘭亭的人,那時她年紀雖小,就微微看出來,蘭亭連心高氣傲的兄長都能收伏,一定是人中龍鳳。

沈千染依然直視著她,也不知想起什麼,竟是聳肩輕輕笑開,一時讓李玉瑤揣不出她是喜是怒,心生不安地避開了沈千染的眸光,果然,沈千染並不給她答案,只淡淡說了一句,「你說的,我明白了,你下去!以後沒有奉召不必進宮請安!」這個李玉瑤與鐘亞芙有些相似,誠府極深。對這一類的女子成為朋友是幸,但若成為敵人,亦是防不勝肪!

沈千染知道,打著進宮請安的卻別有居心的事不會是第一次,也不會是第二次。

她才不願為這事讓自已堵心,所以,第二日始,蘭亭上朝時,她就帶著水玉和高漠出來逛自已的店鋪,查查帳,收收銀子,讓這些自以為是的婦人撲了個空。

回宮時,已是日落黃昏,蘭亭早已退了朝,可聽水月說,蘭亭出宮了,還留下話,可能今晚會很遲回宮,讓沈千染早點休息。

回到自已的寢宮,夜色正濃,她一時也睡不著,便躺在窗前青藤長椅上,便想著蘭亭剛繼承大統,這邊要應付朝臣,那邊還要提防趙家的餘孽,忙一些,她自當理解。

可有些突然而至的變化,讓她感到有些不理解,好像什麼東西脫離了控制,可她怎麼想也想不出個頭緒。

其一就是,蘭亭對她的身體近於荷刻的呵護。

她每天要被太醫院的院士把一次脈,制定了嚴格的膳食要求,以及作息時間。

甚至,蘭亭也不再像以往對她索悉無度,剛開始一兩天,她以為他是疲累所致,後來,卻覺得沒有這麼簡單,她甚至感到他在禁慾。

尤其令她感到不解的是,大婚前,蘭亭與她每次歡好後,都希望與她再生一個皇子,因為從擁有小賜兒開始,從懷孕到生產,至小賜兒一天一天的成長,他都錯過,

所以,蘭亭一直希望第二個孩子,由他全程呵護,讓她成為世間最幸福的母親。

可是,大婚後,屈指可數的幾次歡好,她卻發現蘭亭在偷偷服用避子湯。雖然她沒有親眼看到他服用,但水月卻發現了避子湯的藥渣。水月本以為是誰要陷害沈千染和蘭亭,暗中去太醫院調查誰敢在宮中公然熬製避子湯。

誰知查出了是太醫院的院士親手配置並讓蘭亭服下。水月知道如果沒有蘭亭的默許,憑著一個太醫院的院士,就算有這個膽,也沒這個能量。

在水月的眼裡,她的二小姐顯然比皇上更重要,所以,她毫不猶豫地將此時報給沈千染聽。

沈千染雖很震驚,但她選擇信任蘭亭,不願與他兜藏著,就直接問他原因,他給出的理由也很牽強,說太醫診出她的身子偏虛,所以,要調理一陣後,再懷孕生子。

可沈千染不信,因為她自已就是個大夫。

她知道蘭亭肯定有事瞞著她,但她也不願逼著他解釋。她想,他會如此,肯定有原因,既然他不想說,那她何必再給他增添壓力。

沈千染輕歎,端起木樨花露飲了一口。

水玉見沈千染的眼神幽黯下來,華美的面龐上也染凝起一層疲乏之色,她以為沈千染走了一天太累,便走上前,坐到了她的身邊,輕輕地幫著她拿捏著小腿,「二小姐,從明兒開始,不必出宮躲著這些人了,皇上已經幫您全部解決這些麻煩了!”

沈千染似乎很是不解,皺著眉頭問,「你是說那些沒事來宮中請安的,皇上給解決了?”

今夜無​​風,水玉見沈千染額上有淡淡的汗漬,便揀了六菱花扇輕搖,臉上有明顯的幸災樂禍,「嗯,方才聽水月提起的,她說今兒皇上在朝堂上下了兩道聖旨!”

沈千染伸出手,擰了一下水玉的臉蛋,微微笑問,「什麼旨意,讓你笑得這麼賊性!”

水玉用扇頭輕拍了一下沈千染的肩膀,眉飛色舞道,「昨日裡總共有三撥的命婦攜女進宮,撲了個空。可這些人不死心,故意一直留在御花園等候,一個個把女兒打扮得花姿招展的,想與皇上來個巧遇。結果,真給皇上給撞上了。皇上自然問了她們幾句,便吩咐太監送她們出宮,誰知一個裝中暑,硬生生地往皇上的懷裡撲,皇上是什麼身手,哪讓她給沾上了,那可憐的小姐當場摔一個狗吃屎。如今呀,這三個適婚的女兒已被皇上賜婚了,皇上把她們賜給了守異族邊境的三名將軍!”

沈千染嘴角不易察覺地抽動,笑得愈發盈盈亮燦,「我知道他有辦法,想不到這麼絕!”

水玉忍不住笑出聲,眼中閃爍著迫不及待的激動光緒,「第二道更絕,皇上在後宮裡挑了二十個年輕美貌的宮女給這三個大臣當妾氏,並下旨命他們三日內圓房!二小姐,皇上這一招,看那些自以為是的命婦,誰還敢動心思把自家的女兒塞給皇上,別說自已好端端的女兒看不到了,身邊還多了年輕美貌的女子跟自個爭寵!”

沈千染突然想起彼時大金鑾大殿之上,蘭亭一句:我便是負盡天下,也會護她周全!

一時胸口溢滿甜蜜,眸底漾起水紋似的光漣,卻多出另一​​份情緒,不無憂慮,「是,一招制敵,杜絕了所有朝臣的念想,不​​過,皇上卻把這些人給得罪了,眼下,他還要防著蘭禦謖突然回京!”

淮南郡敢亂,沈千染其實並不擔心,畢竟蘭亭出​​師有名,而且,打戰說開了,打的是銀子。

淮南郡地處江南,經過江南水患後,淮南郡已元氣大傷。如果打戰,她必然斷了江南糧草的供應,屆時那裡的百姓也會亂起來。

而她手上的銀子足夠讓蘭亭安心打上三年的內戰。

她擔心的是蘭禦謖。如果蘭禦謖回京,直指蘭亭犯上作亂,聯合朝裡朝外及地方兵馬,蘭亭就處於被動。

水玉見沈千染陷於沉思,心裡暗歎,她的二小姐什麼都好,就是思慮太重,若說以前,樁樁件件的事逼得她不得不去應付,可如今呢?只怕這世間找不到第二個女人會比她的二小姐過得更幸福。皇上對她已不單單是「專寵」二字。

沈千染或許不知道,但水玉是有武功的人,自然知道,沈千染今日出一趟宮,耗廢了皇上多少的心力,除了隱在她身邊的暗衛外,所經之處還有很多是喬裝成普通百姓的護衛,更離譜的是,離他們百丈外,有宮庭太醫隊和禦膳房的在後面悄然跟隨。

她在外面用膳,雖說菜色看上去與店裡的一樣,可動手作的卻是宮裡的廚師,所用的廚具,食材全是宮裡提供的。

一干等人這樣侍候著,還要提防被沈千染髮查覺到什麼。

皇上擔心她家二小姐的安全,卻又不想她被囚困在宮中,所以,並不限制她自由出入!

「二小姐,皇上肯定有後招,您別操太多心。」水玉瞧了一眼窗外的月色,想引開沈千染的心思,便笑道,「二小姐,你猜猜,這會這些大臣的府裡是不是亂套了?”

沈千染但笑不語,在一旁熏著蚊蟲的水覓笑了,「她們想把自家女兒塞給皇上,自然是挑了最好的,如今卻落得遠嫁邊城的命運,自然府裡頭一片哀聲。可還不能表現出來,皇上這是賜婚可不是賜喪!而那幾個小妾恐怕更讓她們添堵了,對她們好吧,身份擺在那,放不下來,哪有一個正房對小妾真心的,要是怠慢了,這可是皇上親賜的!”

水玉笑得更歡,接著湊熱鬧,「其實,指不定那些大臣有多樂呢,二小姐......」水玉一轉首卻看到沈千染已歪著腦袋睡了過去,心裡一涼,那種說不開的不安又升了起來。

水覓見水玉突然噤口,輕輕走過來,她的臉上亦有了憂色,兩人眸光相交,也不作聲,水覓去揭了帳簾,水玉小心翼翼地抱起沈千染,將她平放到床榻之上,放下帳簾後,兩人默契地退出了寢房。

「今天這樣已是第三次了,中午在錦莊時,看帳本看到一半,突然就睡過去,我以為她是走路走累了,也沒放心上。後來我們回宮,走到半途下了雨,二小姐讓大家去亭子裡躲雨。」水玉閉了閉眼,重重一歎,「二小姐和我們說話說到一半,又睡了過去,那時亭子裡還有別人在躲雨,按理,二小姐不至於會累成這樣。我當時心裡就更不安了。」沈千染初時嗜睡,她只道是沈千染在宮中閑著無事,才會發困,如今看來,好像很不正常。

「水月這一陣跟瘋了一樣,天天在太醫院,我瞧著也是跟二小姐有關!」水覓跟著歎了一聲,這麼多年了,看著自家小姐一路嗑嗑碰碰地走過來,如今總算幸福圓滿了,卻出現這種詭異的情況,她也是寢食難安!

兩人候在外面,憂心如焚卻一愁莫展,直候到蘭亭回宮,方去歇息。

香雪萊是京城最負盛名的四家茶樓之一,原是屬於甯家的產業,後來沈家夜宴後,甯常賢一夜散盡家財,這家久負盛名的茶樓也落入了甯家的旁族親戚手上。

可惜經營沒多久,生意漸漸落敗,只好就此易了手,輾轉幾度後,最後被東越的客商買下,以東越茶樓的風格重新開業,生意竟然相較以前更紅火。

東越產茶,香雪萊的茗雪芽也是天下聞名的綠茶,能喝得起的自然不是小商小戶。加上茗雪居請了個京城最能說會道的說書先生。來往的商戶在此歇歇腳,喝喝茶,聽聽天下奇聞,甚是懈意。

茗雪居的夥計見走進一行人,以他在此迎客五年的經驗上,此行一幫人決不是一般的商戶。為首的是一個身材挺撥的白袍男子,雖以他的見識看不出那錦袍的面料,但那領口和袖端的玉白色的繡紋絕對是頂級的。那腰上的蟒帶上所嵌的六顆梅花型的上好的白玉,更是晃得他眼花。莫說是六顆,便是一顆也是也是難尋。那夥計多年在此迎來送往,早已養成習慣,對進來的客人先觀衣再觀面目,這眼睛一抬,便呆住了。

男子瑰傑無匹的容貌便毫無預期的印入眼簾。碧眸沉冗,俊挺的鼻樑,薄細適中的雙唇,以及他宛如經過雕琢一般的下巴,都令人無法置信,這世間真的會有這樣的奇美男子?他美,卻絲毫沒有一些妖豔,這是完全屬於男子的美。

而且美得纖塵不染!

白袍男子對夥計的發怔孰視無睹,他身後的另一名白袍老者冷然道:「要個雅間,還不帶路。”

那夥計方才回過神,定眼一看這白袍老者,長相也是不俗,雖然看上去年紀不小,但皮膚紅潤光澤,沒有一絲的老態,倒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

他的身後還有十幾個白衣的侍婢,個個清秀,五官周正,她們的行為舉止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舉手投足之前莫不透出對前面白袍微躬敬之意!便是大宅門中的受過了良好的調教的一等丫環也無法調教成這般的中規中距。

跟住那黑袍男子身後的還有一個粉衣丫環,輕紗幔裹,曲線畢露,梳著與衣裳極不相襯雙髻,又保守地蒙上了不倫不類的白色的面巾,讓人看了總覺得很不搭襯。瞧她站的模樣不像身後的那些丫環卑躬曲膝樣,應是身份在其它幾個丫環之上。雖然蒙著臉,但露出來的一雙煙蒙朧水眸讓人看了後忍不住再看一眼。

夥計躬身道,「客官,二層的雅間已滿了,倒是大堂還有張桌子,此時大堂正有說書的,不如客官去聽聽,小的讓人泡壺好茶,讓客官邊品茶邊聽書如何?”

一行人被安排進了門口臨窗的一個圓桌上。因為白袍男子太出眾,氣勢又非同尋常,他出現時,大堂中的人都忍不住轉首打量。

只見那白袍男子先行坐下,而後方是那白袍老者和粉衣丫環,其餘的一些丫環很安靜地在他們身後分成兩排端站著。

那粉衣丫環坐在了白衣男子的身側,兩人挨得很近,白衣少女在白衣男子耳邊悄語著,那男子似乎很愉悅,竟當眾掀了那丫頭臉上的蒙巾,直接把她摟進懷中,一手撫上粉衣丫環的胸口,對著她的小嘴便啃了下去。

西淩的民風雖然談不上保守,但大庭廣眾之下,這等放縱的行徑還是讓人張口結舌,有幾個年輕地當眾吹起口哨,被那幾個白衣丫環帶著殺氣的眸光一盯,更感到這行人來歷非凡,忙轉回了頭,低低地議論開。

「幾位客官,要什麼茶點。」夥計重重地咳了一下,瞧那女子唇邊因被那男子吻了後,浮現出一層詭異的紅色,原本冰雪般的肌膚被淡橘晨霞照著,顯得尤其媚豔,夥計又忍不住瞄了一下粉衣丫環半露的酥胸,吞了一下口水,感到後排幾雙眼睛刷刷地朝他冷視後,忙轉開了頭,當做沒看到這當眾有傷風化的動作。

粉衣少女一張檀口被白袍男子裡裡外外吃了個夠後,方坐直身子,神色似在強自鎮定地低首看著菜牌。

「自然是​​你們這最有特色的茶點,每種來一小盤。」粉衣丫環瞄了白袍男子一眼,聲音嬌脆甚是好聽,「要快些,我們都餓了!”

「好咧​​!」夥計眼角微微一掃,看到白袍男子和白袍老者不置可否,看來就按那丫頭說的辦了。夥計心想:這丫頭果然相貌不俗,派頭又這麼大,主子沒拿主意,丫頭倒先出聲,定是個通房丫頭。

若是以前,他見了這樣美貌的丫環,倒是會多看幾眼,但自從給自家的老闆端過茶後,眼界就一下高了。

「趙十七?」一聲如黃鸝清脆悅耳之聲,帶著震驚的口氣,令得那粉衣丫環轉頭向後看。心中一慟,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原來竟是高豔華和另一個陌生的少女。只是料不到高豔華今日竟是一身男裝,與她的大氣的五官倒很相襯,舉手投足間,顯得英姿颯爽!而另一個少女就顯得精神萎靡多了,只是一瞄見鳳南天時,兩眼暫態發光,倒增色不少!

要說趙十七自小在江南長大,極少回京城,但京城裡的名門小姐也沒認識幾個,但皇宮夜宴時,高豔華大膽的舞姿給她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可現在,她不想與任何人相認,只能回以漠然的眼神,聲音很平淡,「小姐,你認錯人了,奴婢不是什麼趙十七!」她不知道是什麼徹底改變她,若是以前,她會茫然失措,可現在,她卻可以平靜地告訴別人,她不過是個奴才!

鳳南天朝著趙十七勾了勾唇角,俊美的臉上透著一抹說不出的戲謔。

趙十七心中苦澀,神情卻無絲毫變化。她隨鳳南天入京城,鳳南天直接告訴她,他對有意圖的女人向來沒興趣,所以,讓她以侍婢的身份跟隨。

一路邊玩邊走,短短的行程硬給他們走了近一個月。趙十七對鳳南天這個越發不解,要說此人是色魔,夜馭數女,恣行放蕩千古難見,但他對她卻真的沒有興趣,興起時,也就僅於摟摟抱抱,親個嘴,可她感受不到他對別的女子時的慾念!

這一點,她既感到慶興,也感到不解,明明她比那些女子美貌!

「我哪裡會認錯人?你是不是擔心,啊......」高豔華猛地噤口,想起如今趙家失勢,趙家的男人都不得善終,趙微蘭亦被送進了官​​妓營。趙十七自然不敢公開自已的身份。可她突然想到父親正處理這一個案子,好像有聽說過,趙夫人及趙十七和趙承恩三人被皇上特赦,既是此,她也沒必要躲躲藏藏了。

「小姐認錯人了!」趙十七神情越發冷淡,連正眼也不願意瞧高豔華。

高豔華臉上掠過一絲僵硬的笑,「哦,對不起,我是認錯人了!」高豔華不自覺地看了看趙十七身邊的男子,又看了看四周那些異樣的眼神,有些明白了。瞧她方才被人公然調戲,可能是淪落了,所以,她怕別人取笑,因而不願承認身份吧!高豔華這樣一想,就有些餘心不忍了,她也不想讓趙十七太尷尬,便欲轉身時,身邊的少女開口,「豔華,你說她是永安候的小女兒?就是原被先帝爺賜婚給七殿下的趙家小姐?”

說到趙十七這個閨名,大堂中還沒有多少人認識,但說到趙家小姐,又是被賜婚給先帝最寵愛的七皇子,這就無人不知了。暫態,大堂中所有的人蹭地一下眸光好奇地全射下趙十七。

當庭被人折穿身份,趙十七雖冷靜,但也感到一時無法適應,她怔怔地拿起茶盞飲了一口,卻發現裡面空空如也,茶還沒上來!

「亞楠,我們走吧,可能是我們認錯人了。別說了!」高豔華忙暗地裡扯了一下那個叫亞楠少女的袖子,剛沒走兩步,便聽到一聲嘲笑,「破落戶笑破落戶!”

那個亞楠一聽,整張臉都紅了,巡著聲音一瞧,原來是楊鄒奇那個貴妾的妹妹元伊莉,鐘亞楠這一生最聽不得的就是破落戶這個名稱,她上前幾步就沖了過去,狠狠地擊掌在元伊莉的桌子上,「你說誰,你有本事就再說一遍,看我不撕爛了你的嘴!”

這一掌聲的力道不小,桌子上的茶盞和各色的點心被擊得清脆作響,可元伊莉絲毫沒有被鐘亞楠的氣勢所鎮,唇解反而揚開一抹明顯的嘲諷。

元伊莉早就瞧著鐘亞楠不順眼,她一個女子敢帶著幾個丫環來這裡玩,本來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

何況,在鳳南天一進門那一剎那,她就被他的風彩所折服,她想引起他的注意!

她不慌不心地擱下手中的茶杯,緩緩站起身,她的身高與鍾亞楠相當,可那眉眼之間的氣勢卻遠遠比鐘亞楠凌歷,毫不留情地打著落水狗,“你不是瑞安公主的女兒麼?現在誰沒聽說,當初瑞安公主仗著公主的身份,在沈家欺上瞞下,一個堂堂的公主竟然把沈夫人的嫁妝都全當了。幸虧老天有眼,最終被沈家二小姐揭穿瑞安公主的醜行。如今你混得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只能賴在我姐夫楊家。楊家也是個知書達禮的家,沒嫌棄你什麼,可你都乾了些什麼事,竟給我懷了九個月孕的姐姐偷偷下藥,若不是發現的早,現在我姐姐早就一屍兩命了。若不是你的姐姐為了你,連正房夫人的名份也不要,保全了你,你這會還在大獄里呆著,還敢在這裡聽說喝茶。”那元伊莉說話時口齒異常伶俐,一席話下來,連個小小的停頓也沒有,一口氣就說下來,並且聲音清脆,大堂之內眾人聽得明明白白。

大堂之上本在等待著說書人續說昨天接下來的故事,如今聽到這裡有現成版的,都轉過了身子,豎起耳朵聆聽。

「元小姐,有些事沒證沒據的還是不要信口開合好!」高豔華拿眼擠了一下​​鐘亞楠,示意她沉住氣,不必在大庭廣眾之下也她互罵。

可鐘亞楠那性格焉能忍得住,「啪」響亮的一巴掌直接蓋在元伊莉的臉上,手心微微發熱,刺痛著,「你胡說,分明是你姐姐想扶正,陷害我姐姐,陷害不成,卻來污衊我!」鐘亞楠這幾個月來,為了這事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回,可是誰也沒辦法給她一個清白,當時證據確鑿,這也是這一陣,她老是約高豔華出來的原因,她想藉著高豔華見高世忠一面,還她一個清白,她已經失去娘親了,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姐姐。

她的性子雖然收斂了很多,但本性的衝動卻始終無法改變。

元伊莉怎麼也沒料到鐘亞楠竟然敢當眾打她,她怔怔地撫著臉,釵環散亂,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反駁,臉上吃痛著,拼命地瞪大眼睛,許久,方象火燒屁股般地跳起來反擊,可鐘亞楠早有防憊,往身高明顯站優勢的高豔華身後一躲,「這件事,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我是決不會讓我的姐姐受到你這一對惡毒姐妹的陷害的!”

「我姐姐陷害你,犯得著麼?如今你們是什麼身份呀,你以為你還是當朝公主的女兒?」元伊莉失笑,她突然覺得自已沒必要還手,因為她看到大堂中的人紛紛拿眼光指責著鐘亞楠的飛揚跋扈。

怒意瞬息掠去,換成了脆弱,她眸光浮起濕意,聲調帶著哽咽的震顫,卻故意撥高聲線,讓大堂的人聽得清清楚楚,「公主下嫁給沈越山,聽說守了三年的活寡。更奇妙的是,在沈家連個洞房還要沈家那個老太太出面把門。真是讓人笑到大牙,好不容易盼到了與沈越山共赴江南振災的機會,卻遇到了山體滑坡。鐘亞楠,你不嫌丟人,我聽著都覺得丟人!說開了,你就是個父母雙亡的人,好在有著楊家讓你靠一靠,卻如此不識好歹,在這裡還動手打人......」要說以前她元家確實不敢與里安公主叫板,可現在不同了,新帝登基,父親在兵部述職,明顯比先帝在位時受朝庭的重視。

而且,她適時地裝成了弱者的姿態,此時,對鐘亞楠斥責之聲更盛。

鳳南天兩指輕敲著桌面,突然傾過身,朝著趙十七的耳朵吹氣,「你們西淩的女子天天琢磨的就是這些?」她自然一眼就瞧出元伊莉在裝弱博得同情,這要是他的女人,只怕會給他活活卸掉。

在她南皓國的後宮裡,他的姬妾們是不允許爭鬥的,但凡涉及,不論對錯,不問品級,全都問刑。

趙十七低下首,拼命忍著心中的酸楚,也不敢眨眼,怕眼淚跟著掉下,更讓鳳南天瞧輕了自已!她如今在他眼裡也是數於這樣有心計的女子!也好,如今她倒期待起來,沈千染到了這樣一個男子前面,將會有什麼樣的命運!

鐘亞楠臉上一陣青白,被堵得啞口無言,里安公主的事早已在京城中被人傳得沸沸揚揚,也因為此,她和姐姐在楊府中的日子才每況愈下,楊老夫人對她姐妹倆人明顯不同於以往了,那貴妾生下了男孩後,也沒有按著先前的說法,抱到她姐姐的房裡,反而楊老夫人以鐘亞芙明明懷了身孕,卻不愛惜身體,跑到沈家去連跪了幾天,落了胎。連自已的親骨肉都護不住,何況是對別的女子生的孩子?

楊鄒琦對鐘亞芙也有報怨,在這事情上也不再為鐘亞芙出頭。那貴妾有了兒子傍身,加上蘭亭登基,元家受新皇看中,楊府就提出了撫貴妾為平妻的意見。鐘亞芙從頭至尾也沒有提出反對,但鐘亞楠無法接受,一時衝動跑去那貴妾房中論理,推了那貴妾一把,誰知那貴妾不經摔,把頭給磕破了。事情鬧大後,禍不單行,廚房裡的一個奴才指出,說鐘亞楠曾經指使她給貴妾落胎,當時擺出的證據確鑿。

楊家的人要把鐘亞楠趕出府,鐘亞芙出面,說如今她就一個妹妹,希望楊家給條生路,她願意由妻變妾,這事才不了了之。

「元小姐,我勸你還是少說為妙,沈大人的名諱不是你可以輕易說出口!沈家的事,也由不得你出口來宣揚!」高豔華對眼前如此嬌柔造作的少女很不喜,她有些同情的捉住鐘亞楠的手,輕聲道,「亞楠,不必理會她,我們聽書!」高豔華與鐘亞楠自小相識,雖然鐘亞楠的性子衝動,甚至有時很損人,所以,她也不怎麼喜歡鐘亞楠。但她認為,去毒害一個孕婦這樣的事,鐘亞楠是做不出來的,出了這事後,她對鐘亞楠姐妹倆倒生了同情心,也願意與她走近一些。

「你是誰?要你多嘴?」元伊莉並不識得高豔華,看她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樣,臉上閃過一絲​​嘲諷。

「她雖你不認識,但她的父親卻是刑檢司高大人,元伊莉,你聽著,我一定會為我姐姐找回公道的,我不會這樣平白無故地受人冤枉!」鐘亞楠暫態有了底氣,嘟起嘴哼了一聲,略帶示威的語氣,「你父親也不過是四品官,有什麼好得意的。”

元伊莉一聽是高世忠的女兒,氣焰頓時小了,瞪了一眼鐘亞楠後,悻悻地坐了下去。

「兩位小姐,我們主子請你們過去一起搭個坐!」一個白衣丫環走到鐘亞楠的身邊,做出了個請的手式。

鐘亞楠有些驚喜,忍不住瞧向鳳南天,迎上的竟是含著笑意的碧眸,她面色一熱,一種全然陌生的、觸碰般的感覺絲絲縷縷地挑逗起她的心,暫態忘了方才的爭吵帶來的不悅,心如小兔般地拉了高豔華就走了過去。

兩人站在桌旁,趙十七依然低著頭並不準備打招呼,鳳南天雖沒開口,但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二人不必客氣。

瞧這陣勢,倒不像他們來邀請她們共桌,倒像是她們死皮白臉地乞上去,高豔紅對這個白袍男子的傲慢有些不悅,拉了鐘亞楠就想走。鐘亞楠卻不想放棄機會,不著痕跡掙開後,「小女鐘亞楠,這位是我的好友高豔華。”

白衣老者倒是開了口,「我家主子請你們坐下,兩位不必客氣!”

剛坐定,幾個夥計齊齊地上前上茶點,其中一個道:「原來他們是高公子的朋友呀,難怪看了就知道與眾不同。」那夥計邊上茶點,邊道,「高公子最喜歡來我們這聽書了,你們再歇會,說書的馬上要接著說了。」夥計將東西全擺好後,又問道:「高公子,是否讓小的把你的東西搬了過來,與你朋友一同拼個桌子?”

高豔紅被人稱呼為高公子,但她也自知自已女扮男裝肯定瞞不過這行人,不過她神色還是很自然地笑了笑,拿去桌上的茶盞朝眾人舉了一下,「高某人以茶代酒,敬諸位一杯!”

「此居遊龍混雜,你們西淩的女子看來也不是傳聞中的僅在閨中養鳥繡花!」鳳南天微瞇了雙眸,有些不解,他方才聽這幾個女子地爭吵,似乎身份都不低。再看趙十七,這一行來卻始終不肯拋頭露面,戴著一個面紗看了他都覺得礙眼。倒是眼前這個小姑娘有趣,索性女扮男裝。

「聽說這裡的當家是個女子,所以,女客方多一些。加上這裡茶樓說書的講的都是各地的風土人情,奇聞異事,女子也是聽得。而且這裡是天子腳下,從不出什麼錯亂!」鐘亞楠微一福身,杏眼大著膽子打量著鳳南天。相貌出眾的她是見過不少,如蘭錦蘭亭都是人中龍鳳,可他們與自已有血緣相絆,也不敢多想,素日看到他們也怕得緊。但眼前的男子的相貌不在蘭亭之下,瞧他的衣飾也是個富貴人家的男子。她已過及笄,娘親已去,姐姐在楊府的日子也是舉步為艱,已經沒有人肯為她的終身做打算。

她每回聽到茶樓說書時,說起沈千染的一番故事,她都感到羨慕,恨不得她自已也有一番奇緣,定下美好終身。如今,見了眼前這男子,忍不住動了心,心生結交之意。

白衣老者有些奇道:「這茶居裡說書的多數是說些什麼,這時辰生意也這般熱鬧。」他們進來時,坐了足足一盞茶時方開始上茶點,看這裡人夥計人數也不少,忙裡忙外的。

「今日不知要說什麼,前一陣是在說沈家二小姐,在東越三年經商的故事,這說書先生也是個遊方人士,走南闖北,見識多廣,來此居不過是半年而已,便有了人群聽書的迷。莫說是這時辰,只要是他在,既便是天一亮,茶居剛剛開門迎客,便是雅坐全滿了。遲來的,也只能坐在大堂之上。」高豔華接了口。

「哦,那沈家二小姐竟有這般能耐,一個女子跑去東越經商?」鳳南天興趣更濃,轉眸看向趙十七,似乎在問:是不是她?

趙十七會意,輕輕點了點頭。

「這些皇家之事,民​​間不過是以訛傳訛,一傳十,十傳百,早已是面目全非,聽著全當茶餘飯後消譴便是,當不得真。」高豔華的聲音不小,旁邊一桌的人聽了,笑著應了聲,「我還是比較喜歡這的茶點,所以,天天來品一品。”

這時堂裡突然爆發了沸騰的呼喝聲,隨著幾聲竹擊聲,頓時又安靜了下來。

趙十七見到堂的正中央的已站上了一個蘭袍的中年男子,喝然眉眼長得有些開,唇太薄,但倒還白淨。

趙十七隻是略掃一眼,便開始安靜吃著眼前的食物。

「上回說到此女被帶回郡王府後,初時與郡王府的一干小妾不合,郡王府真是三天一小鬧,七天一大鬧。郡王爺真是左右為難呀,最後,這申柔佳權宜之下,只好與郡王爺結拜為異姓兄妹。”

先生言至此,稍緩了一口氣,慢條斯理地啜飲手上的茶。

「這申柔佳被人稱為京城一妖,只怕早已和郡王爺暗渡陣倉,只是,一來郡王爺和沈家二小姐是皇家賜的婚事,二來,這申家小姐又是沈家申二姨娘的親侄女,所以礙於各方的壓力和顏面,不得不割愛吧​​!」堂下之人哈哈大笑,「幾月前,本人有興在千魅坊點了這申家小姐,先不說容貌,就是那風情也是讓人情難自禁,那郡王爺年紀輕輕血氣方剛,怎麼能得下這樣一個'好妹妹'在自已眼皮底下游蕩著,而不去吃一口?”

堂下暫態爆笑。

「那也未必,聽說這申家小姐的心氣高,眼睛瞄著幾個皇子,先是聽說她曾在鞍都鎮混進了甯王殿下,就是當今聖上的浴池,可惜皇上當年心心念念的是沈二小姐,所以,這申家小姐使盡混身的解數還是沒有討得甯王殿下的歡心,反而被甯王殿下的侍衛爆打了一頓。”

「那以兄台之見,這郡王爺也不過是申家小姐的一塊跳板了?”

「那是自然,要不然這申家小姐到後來怎麼輾轉至皇宮中,還懷上了身孕,到現在,那孩子是誰的還是一個謎呀!”

馬上有人饒有興趣地添了一句,「有人說是先帝爺的,也有人說是當時的六皇子的!”

有人不屑,「這皇家之事,真真假假,能猜透七分已然,餘三分,只有皇家自已知道。”

「眾位何來嗟歎這過氣美人?依在下看,倒不如說當今皇后專寵於後宮,不讓皇上選秀,更不讓皇上親近於別的女子。這後宮虛設,皇家血脈無法開枝散呀,國運不昌!”

「兄台所言及是,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後宮女人專寵都治不了,還談何治國?”

「諸位,雖說這茶樓不同於尋常,但終歸不能聊得過火,有些話最好兜著些!」眼看話題越來越失控,連在堂中坐鎮的管事的後背也虛起一層浮汗時,終於有一個冷靜的人出來制止。

這一冷水總算把眾人澆醒,大堂的聲音稍靜了下來。

「噯,在下聽說,那沈家二小姐的容貌與其母甚象!在下有幸,在二十多年前曾見過一次甯常安,驚為天人呀!」可惜還是有人談得意猶未盡,這一次自然直接開口提「皇后」這兩個敏感的字眼,只是輕輕巧巧用沈家二小姐一語帶過。

「那沈家二小姐確實美,可惜美則美已,眸光太冷,笑如寒刀,少了女子天然的嬌媚之態。女子少了媚,恰如花豔卻無香。沈夫人卻媚入風骨,雖年過三十,卻英容笑貌皆似二八少女,已然成妖呀!此話,絕非虛言,在下曾親赴沈家夜宴,親見過如今的沈夫人!」樓上的一間貴賓房突然敞開了窗,探出半個人頭,說完後,摺扇在窗櫺上一敲,朗聲大笑!

「六王爺,你說話如此不忌口,擔心你皇兄聽到怪罪下來!」蘭宵身邊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公子臉色有些變化,壓低聲音道,「聽聽便是,何必去湊這熱鬧,萬一......」

「打住,別跟本王說這一套!」蘭宵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神情較先前愈加淩曆,又想想他也是一番真心實意的勸自已,臉色又緩了下來,點點頭,輕歎一聲,「閑著無聊唄!」驀地關上了窗戶,方又開始啜茶。

「這些牛鬼蛇神說的話,到底是真還是假,傳得如此唯妙唯肖!也真奇怪,要換在別的茶館早就給封了,不知道是哪一個朝中大臣暗地裡參的份銀! ”

蘭宵冷笑,「管他們誰開的,也管他們說的是真是假,反正皇兄說了,那申柔佳肚子裡的種不是本王的!”

這時,大堂上傳來一聲混厚的聲音,「哼,在下倒是聽說,大臣上奏紛紛要求皇上選秀,充盈後宮,是皇上駁回,稱如今趙氏一族犯上作亂方平,江南水災餘患未盡。新皇剛涉政,應對外與東越通商,對內興水利,減賦稅,扶農桑,興百業,讓民生富庶方是道理。至於皇上夜裡頭想睡哪裡,跟哪個女人生孩子,這是臣子們​​管的事麼?聽聽,這可是我親耳到文成耀大人說的話。”

「此言甚至是,吾皇陛下年少英雄,三年前,擊異族這虎狼之邦於邊城百里之外。曾下令,異族的影子都不能照進我西淩的寸土,如此霸氣沖天,當今天下,也唯有皇上敢說出這樣的話。我們又怎能以後宮婦人之事定吾皇之英名?”

眾人各抒已談,堂中氣氛熱鬧非凡。只聽絲竹一響,那堂中頓時又安靜了下來。

鳳南天聽得一臉的興趣,突然側臉看向鐘亞楠,「鐘姑娘見過沈家二小姐?”

鐘亞楠不知鳳南天到底是對沈千染的事有興趣,還是拿話題來跟她結交情,心頭象端著一碗水,上下左右地搖擺著,許久方含羞帶燥道,「有數面之緣!”

「方才有人形容那沈家二小姐眸光冷,笑如刀?真有此事?」鳳南天瞇起眼,想起那日在趙十七的思緒裡看到的明明是一雙皓如日月星辰的黑眸。

鐘亞楠一聽就來了興趣,心想,聽這話,好像是貶一個人的形容,但她又不敢說得太明顯,在楊家的這一段時間,她看到了太多,聽了聽多的事,覺得很多東西並不是光看表面那麼簡單,所以,她開口​​時,也略帶了幾分小心翼翼,「沈二小姐平常很安靜,不大愛說話,加上,她又獨自在異國奔波三年,所以看上去難免會嚴曆一些!”

鳳南天暗咒一聲,他對這種彎彎繞繞的話絲毫沒興趣。

高豔華開了口,聲音裡帶了敬佩,「沈二小姐的眼睛確實與普通女子不同,很亮,跟你笑時,像一顆星星,生氣時,更像是一簇火,讓人生畏!”

鳳南天碧眸瞇起,「那沈家二小姐年芳幾許,可曾婚配?”

高豔華倒是怔住了,在整個西淩境,還有誰不知道沈二小姐就是當今的皇后?她不免認真的細看鳳南天,瞳眸確實稍異於西淩人,本能地反問,「公子,你不是西淩人吧?”

「不是,初到寶地,今日方聽到這個名字!」他是剛剛聽到有人道出了甯常安的名字,又說出甯常安與沈二小姐是母女關係時,便料定這沈二小姐必定是趙十七讓他看到的人。

也不怪甯鳳南天不知道沈千染就是當今皇后,主要是鳳南天來西淩的主要目的是尋找義淨的下落,他對西淩的局勢不感興趣,又怎麼會去關心當今的皇后就是他此時心心念念的沈千染。

「難怪,實不相瞞,這沈二小姐是我西淩的皇后娘娘!”

轟地一聲,他眸光狠狠地盯向趙十七,那眼光就像殺人一般,可他嘴角的笑容甚至來不及全部收回。趙十七打了一個寒噤,剛要抬頭說一句話時,那鳳天南竟一點餘地也沒有,照著趙十七的臉一掌就蓋了過去,狠狠道,「竟敢戲弄於我!”

趙十七尖叫一聲,滿口腥甜,暫態被打倒在地,大堂之上暫態亂了起來。

趙十七馬上敏捷地站起身,仰著臉等著鳳南天,果然更重的一掌狠狠煽了過來,她再一次被煽倒在地,有一剎那,她感到世間的聲音全部消失,可她知道,她還得站起來——

在西淩女子的身份並不高,但當街打女人的事卻極少,尤其像鳳南天這下手毫不留情往死裡煽的更少。

趙十七被連煽幾巴掌,她拼命地睜大眼睛,誇張地想扯出一絲淡定的神態,她知道不能求饒,教習嬤嬤告訴她,鳳南天對女人沒有耐性。她為了受最小的傷害,一直告訴自已,十七兒不要哭!不要哭!忍耐,只要能回到過去,這些苦全成虛幻!受再大的委屈也值的。現在,你不過身體受點痛楚,比起夢中被人五臟為祭,這一點點的痛又算什麼!哭什麼呢?可眼淚還是控制不住蔌蔌而下,連關都關不住。

她以為鳳南天是怒她使絆,給他找了一國皇后。

其實她是不知道,鳳南天要是看上了,倒不在意是什麼身份來頭,他是非從不沾染被別的男人碰過的女人。

他更怒的是,身為他的奴僕,竟敢算計於他,從他出生以來,就從來沒人膽敢對他放肆!

大堂中很多男子紛紛起來準備仗言一句,可看到鳳南天的氣勢後,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哽了下去,來這裡玩的都不是普通人,眼光自然狠毒,都瞧得出鳳南天不是尋常角色。

鐘亞楠和高豔華早已花容失色,她們從小到大都沒見過如此暴力的場面。高豔華素來喜打抱不平,可今日她站在那一句話也不敢說,她有一種預感,眼前的男人絕對是來自地獄的惡魔!

倒是大堂中的管事無法坐視不洹,他幾步上前,又是作揖又是行禮,看著全身佝僂無聲落淚的趙十七,有些同情,勸道,「公子,府上的妾氏若不聽話,回去好好教訓便是,小店這是要開門做生意的!”

無需鳳南天開口,身邊的白衣老者已然冷言,「我家主子教訓莫說教訓一個奴才,就是殺了,也輪不到諸位來說三道四!”

「原來是奴才!」也不知是誰嘀咕了一句,眾人本想能坐在鳳南天身邊的肯定是個侍妾的身份,原來如此,暫態沒了興趣看勢鬧,各自坐回後,雖也有暗自腹誹的,但視線已掠開不再關注。

樓上包廂,沈千染臉上含著淡淡地笑,合上帳薄,對著站在一旁的掌櫃道,「這兩個月生意不錯,看來得給你們加些月銀!”

「多謝當家,幸好請了一個能說會道的說書人,自從他來後,生意帶來了不少!”

沈千染微微一愕,今笑不語。纖美細長的手指輕抬紫砂壺稍一傾,碧綠的茶水如一道水柱落入瑩白的骨瓷之中,淡淡道,「他知道的倒不少!知道他的來歷麼?”

「查過了,說來也巧,他府上的有一個小妾曾是郡王府的一個寵妾,叫染宓兒。聽說是給郡王爺給趕出府,沒了生計,就給這說書人說小妾。小人估摸著這些個韻事兒,也是那梁宓兒透露的。」說書人每日要說些什麼,自然有茶樓裡的人把關,只要不牽扯到國事,象這些風韻上的事,一般都不阻止。

尤其西淩上下對沈千染的事情尤為關注,所以,只要不涉及沈千染的名譽,樓茶裡的人都覺得這倒是個招攘生意的好辦法。只是他們不知道,沈家二小姐如今才是這茶樓真正的主子。

水玉坐在一旁臉色卻不好看,但當著外人在,她也不好說什麼。

鐘慧一身大家閨秀的錦衣,象個無害的千金小姐般,從進門開始,就乖巧地坐在一旁不語。

高漠站在身後像根柱子般一動不動,如今不是暗衛,已成為沈千染的侍衛。蘭亭給他下了生死狀,如果他在半年內護沈千染分毫不失,那他就可以回禁衛軍述職,否則,他就以暗衛失職處理!

沈千染又翻著一另一本帳薄時,突然聽到堂下亂了起來,掌櫃忙躬身道,「當家,小人下去瞧瞧出了什麼事。”

「嗯,處理好一些!」沈千染輕蹙眉峰,隱隱約約聽到似乎一個男人在教訓自家的小妾。

剛翻了一頁,那掌櫃就氣喘息息地跑了上來,道,「在教訓自家的奴才,所以,小人也不敢說什麼,只是派人送了一道招牌的點心,說是讓客人消消氣!”

直到掌櫃拿著一疊的帳本離開後,水玉才氣衝衝地倒了杯茶,「二小姐,這些人都說些什麼,竟是亂七八糟!”

沈千染轉首朝著水玉嫣然一笑,從窗外打進來的陽光輕輕地輝灑在她的眉眼之間,那雙水光四溢的眼睛被夏日晨光染成溫暖的橘色,看上去連連笑容都是滿滿的,「有銀子收,管他們說什麼。如今用銀子的事情太多了,東越那邊的調給江南的糧食,如今倒成了貼給朝庭!」沈千染失笑,當初她千算萬算,本想狠狠地宰蘭禦謖一把,誰知不到幾個月三個月,蘭亭登基,這糧食還是照常往江南運去,可銀子方面,她總不可能跟自家的夫君開口算帳。

而這新來的說書人,雖然圍著她的一些話題為噱頭,但也沒有說得太離譜。沈千染才懶得乾涉,畢竟這裡的提供的一壺茶的利潤達到十倍以上,而茶點是外頭的三倍之高。

「高漠!」沈千染喚了聲。高漠從身後上前一步,「屬下在!”

「去幫我查一查,里安公主現在囚在何處!」對於鐘亞芙,雖然在里安的事情上,她不肯給她一點迴旋的餘地。但在她心中,鐘亞芙始終是一個溫暖的回憶,想起她如今孩子沒了,又是由妻變妾,這樣的身份境地,就是再聰慧的女人也禁不起這樣的打擊。

她暗歎,鐘亞芙可算個女主豪傑,是個有擔當的人。可惜她嫁的夫君實在不怎麼樣。雖說上回在沈家,那楊鄒琦也很緊張自已的妻子,可當面對長輩時,他並沒有護住妻子,在這一點上,楊鄒琦其實和自已的父親沈越山很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父親沈越山在感情上更專一,至少父親不會讓別的女人懷上自已的孩子。

或許,這才是她的娘親甯常安這麼多年堅守的原因吧!

「玉姐,我們走吧!」她知道鐘亞楠沒這個膽給一個孕婦下毒,這件事不用查,也是那楊家的貴妾搗的鬼,只是楊家看到元家的人正巧被新帝重用,趁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願去深究吧!

她想去幫一幫鐘亞芙,到底是她和里安之間的恩怨連累的鐘亞芙。

「好!」水玉上前幫著沈千染遮好面紗。

樓道口,沈千染正低著頭一步一步,緩慢踏著樓梯而下。當察覺到有一道眸光向她射來時,不禁抬首,看到大堂門口靠窗的一張桌子上,一個粉衣的少女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已,她心裡微微一驚,那少女被人打得鼻青臉鐘,一時她也辯認不出她的模樣,但那雙眼放射出來的濃濃恨意太明顯了。

沈千染雖然臉上蒙著面紗,但她一身湖綠,那一雙眼又太奪目,所以,趙十七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若是方才,她肯定偷偷地指給鳳南天看,那就是他有興趣的女子,但現在她不敢了,因為他根本猜不了這個惡魔男人的心思,她怕自已又討來一頓打。

下了樓,鐘慧被沈千染牽著手朝著茶居的門外走去,至門口時,突然她感到一陣陣的心述,她說不清楚那種異樣感究竟是什麼,原本深埋的頭,本能地轉首看向身後,她看到一個白衣的老者,他的眼神亦正落在她的身上。

沈千染感到鐘慧的手微微一顫,她是個極細心的人,便放慢了腳步,側頭看向沈千染,輕聲問,「怎麼啦?”

風吹過,鐘慧木訥的神情露出一點緊張,抬首看向沈千染時,聲音裡帶了些許慎重,「娘娘,我們回宮吧!”

沈千染本還想去客棧收帳,便點點頭,「好!”

鳳南天察覺到身邊趙十七的異樣時,巡著她的眼光一瞧,看到一個綠衣女子的背影,正想收回眼光時,一陣風吹過,那女子臉上的面紗輕輕地飄起,露出了她纖巧的下巴和嫣紅的唇瓣,鳳南天的心微微一撩,光看這唇,就知道是個美人胚子。

不過,瞧她頭上的髮髻分明是婦人的裝扮,所以,他也沒什麼興趣讓自已的侍僕去暗中跟隨,打探這小美人哪一府第的!

沈千染出了茶樓,坐上了轎子回皇宮。

自大婚後,她反而閑了下來。甯天賜已被蘭亭賜名為蘭天賜,剛進皇宮前幾天有些不適應新的環境,沈千染陪著兒子到處逛,熟悉皇宮。誰知逛到蘭亭的禦書房時,竟然發現到蘭禦謖收藏了上千年來各家的名醫典著,這可喜壞了小傢伙。除了每日用膳和睡覺時間外,小傢伙就成日埋在禦書房內研究那圖冊上的一個個注滿人體穴位和骨格的小人。

而蘭亭更是政務纏身,尤其是在十幾天前收到消息,淮安湖的那艘畫舫竟然憑空消失了。蘭亭擔心蘭禦謖會突然回京,引起朝局分派,動盪不安,所以,他正加緊收伏人心。

當時,沈千染也收到甯王府的消息,說申柔佳突然爆斃,她都驚壞了,唯恐是自已的母親出事。

誰知過了三天,就收到了兄長沈逸辰的消息,說母親甯常安身上的蠱蟲已經清除,甯常安為了給沈越山治病,兩人又回到了天行山。

沈千染這下安下心來。只是前陣為了躲避那些命婦而出宮,如今倒是閑不下來。蘭亭上朝,她就跟著出宮去瞭解自已名下的一些分號,賺錢的就把帳收了,不賺錢的就招了店中的掌櫃瞭解瞭解原因。

她這樣也有打算,把帳收了,銀子落在自已的手心裡,這萬一趙家在南疆的勢力反了起來,打戰也需要錢。

所以,早上逛茶樓,下午逛藥輔,這一天下來,日子也挺充實的。

夏末清晨,石榴花盛開,楊府上上下下顯得一派喜氣。

今日是楊府的長孫滿月的日子。楊府在京城裡算得上書香門第,楊大人與朝中的清流一派多有來往。

這個楊家嫡子嫡孫的出世,自然免不了一番熱鬧。

加上楊少夫人又是朝庭新貴兵部侍郎之女,所以,今日來賀的也多了不少武將。

楊府門前迎來送往,甚是熱鬧。

一席天青色宮裙,臉上蒙著淡淡的同色系的面巾,沈千染以高世忠之愛女高豔華小姐的身份持賀禮進楊府祝賀,她自然不是來錦上添花,她是來看看鐘亞芙。

原本她是想招鐘亞芙進宮,想問問她有什麼打算,後來想,鐘亞芙也是個心高氣潔的女子,如果她以皇后的身份去問她,以鐘亞芙的性格,不見得願意去接受這一種恩賜。

所以,她換一種方式去見她。

楊府中的人都知道近來鐘亞楠與高家的小姐有來往,所以,報了姓名後,楊府門前的管事見她一個女子,身後只帶一個丫環,那丫環手裡還牽著一個十二歲左右的小姑娘,穿得一身喜慶,顯然也是來祝賀的。便也沒有多問,便放行。

高漠早就將楊府裡的情形打探得一清二楚,告訴她,鐘亞芙自從自貶為妾後,就從原先的少夫人寢房裡搬了出來。那楊鄒琦怕她難堪,便隔了一處園子讓她住下,雖然離府裡的主樓遠了些,但至少能清靜,不受干擾。

所以,沈千染進府時,她就直接繞過前門大堂,往小徑走,去後院中尋找鐘亞芙。

楊府是書香門第,並不富裕,只是名氣大過實際,所以,楊府是不能與沈府相比,從前門走到後院,也不過轉幾個彎就到了。

與大堂前的賓客滿堂不同,後園中連個丫環都少見,這讓她不由得想起重生前,她被囚於沈家北園的那些寂冷歲月。

推開圓形的朱紅木門,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茶亭下的一個身影。

「玉姐,琴兒,你在這看著,不要讓人進來打擾!」沈千染吩咐一聲。

「二小姐,放心吧!」雖然沈千染已貴為皇后,但小玉對沈千染的稱呼卻改不過來。水玉也不擔心,這種場合,沈千染自然不便公然帶著高漠進來,但高漠會自覺化身為暗衛,暗中護在沈千染的身邊,何況,沈千染的身邊還潛伏著雷霆十將。

鐘亞芙背對著園子的大門,她自然不知道沈千染悄然靠近她,並靜靜地站在了她的身後。

一張普通的青石桌,右首上方擱著文房四寶,右上放著一壺餘熱未散的清茶。

正中,輔著一張兩尺寬一尺高的萱紙,此時,鐘亞芙心無旁篤地在做畫。

沈千染見她疾筆揮豪,高山雲巔之上的青松分外妖嬈,落筆處絲毫沒有一絲的猶豫,眉峰時舒時蹙,全盤心思都在畫上,顯然園子外傳來的笑聲和歌舞伴奏之聲毫無所覺。

「落筆有力,整幅畫卷大氣磅礡,鐘大小姐,你真不應該困於深宅後院與一群婦人爭鬥!」讚歎中帶著女子特有的嬌糯,顯然,這是不由自主發出來的聲音。

鐘亞芙轉首,驟然看見她,純澈的眸光一時失神,直看到沈千染露出了少有的俏皮地對她眨了眨眼,方展顏一笑問,「來的是沈家二小姐還是當今皇后?”

「明知故問!」沈千染坐到她的對面,自行倒了一杯清茶,輕啜一口,「我是來送一個人情,就看你要不要!」對鐘亞芙這個人,她也不想拐彎抹角。

鐘亞芙輕輕地提起畫,小心翼翼地將畫固定在長線上,兩旁讓它慢慢變幹。

「如果是關於我娘親的消息,亞芙萬分感激!」鐘亞芙神色不淡,這麼久過去了,她想,如今能得到的也是母親的屍身埋葬於何處了。

傷心麼?自然傷心!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設身處地地為沈千染想一想,她的娘親或許是死有餘辜!

「里安還活著,只是神智已經有些不清楚,生活也不能自理。」沈千染淡淡一笑。

「什麼?」鐘亞芙輕呼出聲,難以置信地看向沈千染,在沈千染輕輕的點頭中,淚光緩緩浮出眼瞳,垂首默了默,正色道,「沈二小姐,你知道你今日這句話對我有什麼意義麼?”

沈千染沉呤片刻,斂去笑容,方才恬靜柔和的目光陡然變得深邃複雜,「知道,你能避到此,只能說明,你心已死,你想無欲無求就這樣靜靜一生過去。如今,你知道你的娘親活著,而且需要你的照顧時,你就想為自已爭一爭,讓你娘親過得更好!”

鐘亞芙苦苦一笑,「不錯,雖然我由妻變妾,但是我要去反抗,我鐘家並不是無人。我不爭,是因為,我一直在想,那個男人值不值得我去爭。而我的妹妹,她也應該成長了,不應該事事都由我去周全。”

“那你告訴我,你要如何去爭?還是回到你原先的位置麼?”沈千染暗嘆,如果鐘亞芙的志僅在於此,那就太可惜了,這個一個玲瓏剔透的女子不應該被一個如此平凡的男子困在深宅後院中,“這樣的深宅後院阿染也曾經住過,那時,一直謹守著,只要自已沒有錯,上天有眼,自有公平。唯一的心願就是有一天,能夠讓所有的人知道自已心中所承受過的委屈。可我的卑微沒有換得公平,我的祖母永遠視我為恥辱,姨娘與奶娘時時刻刻在算計我。”沈千染臉上浮現笑意,帶動著眼波流漾,陽光下灑著萬縷柔輝,“當我走出這道門後,我發現,我曾經想要的那些公平,是那麼可笑。我用另一種思考,在想自已活著究竟是乞求別人給你的公平重要,還是自已恣意而活重要。我放下一切去追求,甚至招來的世人的不解,認為我不孝、無情、甚至是殘酷刻薄。可我知道自已很開心,我無需為了別人的眼光,去孝順我厭憎的人,我無需顧慮倫理,我做了我應該做的事,處死了申茹並讓她的女兒永遠在永恩寺裡虛度一生。我甚至覺得我不必為了讓世人誇我有胸襟,而逼著自已去寬恕她們的罪,我篤信自已做得沒有任何違背天理和我自已的良心!更不需在意別人的眼光,隱瞞自已未婚生子的事實,才有了我和賜兒母子間毫無間隙的感情。我一直清楚知道自已要什麼!亞芙,我發現我丟開世人的眼光時,我過得很快樂!我終究是個幸運的人!”

「我何償不知這個道理,所以,搬進這裡後,我的心反而踏實了下來!」鐘亞芙好似心灰意冷一般,聲音透著淡淡疲倦「沈二小姐,這一生,我鐘亞芙佩服的人不多,你是唯一的一個。可我做不到像你一樣,走出府門,獨自去異國開闖另一個天地,除了這個牢籠,我不知道自已的路在何方!」所以,她回到的位置也只是楊家的少夫人。

「鐘大小姐,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希望用這種方式換得信義候對你們姐妹的遭遇感到同情,讓鐘家用心為你的妹妹尋一門親事。可你有沒有想過,既使再好的姻緣落在鐘二小姐的身上,她依然不會懂得去經營。」沈千染有時不得不佩服鐘亞芙為了親情可以犧牲一切的執著,這樣​​的女子其實更應該得到幸福。

「會懂得,人總會成長,娘親沒了,唯一的姐姐又不能做依靠,擺面前的的事實,不得不讓她清醒,我的妹妹她已經沒有任性的資本!」鐘亞芙一笑,自嘲傷極,「何況,我從不曾走出深宅後院,那是一條對我極為陌生的路!”

「你不走出這個天,你怎麼會知道外面的世界?」沈千染淡淡一笑,「不是我看不起你那夫君,他既無法守護自已想要的!恐怕有一天連自已的心也無法守住! 」楊鄒琦是楊家的獨子,楊夫人對這個孩子溺愛得緊,所以,楊鄒琦不過是個未斷奶的男子,在楊家,甚至連楊鄒琦的感情他都無法做主。

鐘亞芙臉上隱著暗傷,她何償不明白沈千染的話,她嫁給楊鄒琦是就是看中他是獨子的身份,這樣少了大家族各房嫡庶之間的爭鬥。新婚那兩年,確實兩人很幸福,楊鄒琦也沒有什麼不良嗜號。

可惜,因為鐘亞芙兩年未出,所以,他不得不聽從母親納妾。

接著元伊欣先她而懷上,那時她的娘親里安公主在京城還是很風光,而元家在朝堂之上並沒有什麼地位。所以,在她稍稍努力下,楊夫人輕易地答應了讓元伊欣的孩子出生後過到自已正房的名下。

可隨著在京城中傳出里安公主的笑話後,楊夫人看她的眼光就漸漸地變了。

接著傳出了母親的死訊,隨著新帝的登基,元家成了功臣之一,這一下,她在楊夫人的眼中就毫無價值可言。

而鐘亞楠又不懂事,來楊家後沒少給她惹事,這就更讓她在楊夫人心一落千丈,終於導演出了那個可笑的落胎的證扭。

那時元伊欣的孩子都出世,卻揪起懷胎九月時被人落胎的證據,別說不經查,就是連問也不經問。

可楊家就輕輕鬆鬆地定了鐘亞楠的罪,當時楊夫人的目的倒不是讓她騰出正房之位,僅僅是想讓元伊欣名正言順地成為楊鄒琦平妻的身份,順便把鐘亞楠趕出楊府。

誰知,鐘亞芙很乾脆地就把正妻之位讓出,唯一的條件,是讓妹妹依然留在楊府之上,直到出閣為止。

楊夫人想,反正鐘亞楠已到適齡婚嫁的年紀,也留不了一兩年,出閣時,也不必讓她楊家出彩金,就當多養一個閒人!便答應了。畢竟,她也知道鐘家到底是皇親國戚,尤其是珍妃娘娘,一旦被新皇冊封為皇太后,鐘家姐妹的身份又不同了。

沈千染見鐘亞芙沉默著,便不再說什麼,她環視著四周,冷冷清清,與外面的歌舞笑聲,形成了兩個世界。

「沈二小姐,你是一代的奇女子,鐘亞芙求您指一條路!”

沈千染終於笑開,她今日來,就是想給鐘亞芙一條明路,但鐘亞芙的性子她知道,如果她直接提出來,她未必能接受。而讓她自已想明白,將來,她就會走得更徹底。

「我在京城有二十多家的店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把它們交給你打理,當然,在你上手前,會有人教你如何經營!」如今東越的生意已要完全入軌道,她的舅父也接了手,她準備招回水荷,讓她全權打理她在西淩的產業,而京城勢力錯綜複雜,以水荷的人脈是鎮壓不住的。

她又不宜直接出面,所以,鐘亞芙是最適合的人選,不僅僅是她的才幹足以勝任,她畢竟是地地道道的皇親國戚,有些面子,生意場上的人還是會給她的。

「經商?」鐘亞芙沒有想過,沈千染會用皇后的身份助她在楊家站穩,但更沒料到沈千染的提議竟完全超出她的想像之外。

「嗯,那是另外一個世界,你可以做自已想要做的事,讓別人對你伏首稱臣,甚至是你的這個楊家,為什麼楊夫人在楊家可以指手畫腳?因為楊家的收入是靠她帶過來三家店鋪的嫁妝,否則憑著楊閣老的微薄俸銀怎麼能養起這麼一大家子?僅僅三家,而我可以讓你管理二十多家!這裡有七家是是京城中最賺錢的行業,有兩家是龍頭產業。如果你掌握了它們,京城裡有半數的商賈要看你的臉色,就單說楊家的那個茶居,也是從我的茶莊進貨!”

「經商......」鐘亞芙將兩個字喃喃咀嚼,唇邊竟牽出一抹隱晦不清的弧線,她看著眼前的女子,感到由衷的佩服,「沈二小姐,你是一個奇跡,你回到西淩僅僅不到半年多時間!”

沈千染淡淡一笑,朝她莞爾,「這原本是甯家的,在我和舅父散盡這些家財時,我就料到那些人無法經營下去,所以,早就備好銀子暗中接收!」那些人從不曾經營過生意,突然天上掉了一大塊餡餅,聰明的馬上出手賣了,多數的留著自已經營,在沈千染暗中陷斷他們的供貨來源後,不到一個月就無法經營下去,只好賣了。

而當時西淩正處江南災患時期,很多人手上並沒有現銀,沈千染以並不高的價格重點收購了一些優質的產業。

而此時,在元伊欣的寢房裡更是一片的笑聲。

元夫人小心翼翼抱起粉粉嫩嫩的嬰兒,雖年過四十,但衣食無憂的歲月讓她看上去像三十五左右,加上女兒由妾變妻,她的外孫又不必過在別人的名下,此時,一張福氣的臉顯得紅光滿面,「瞧瞧,這眼神多有水靈,長大了一不定期像他爹!」元夫人輕輕拍著孩子的後背,再端看自已的女兒元伊欣,她臉上已脫了剛嫁進楊家時唯唯諾諾的氣息,也比半年豐腴不少。這個女兒的容貌在她的幾個姐妹中是最出色。原想嫁給楊家當小妾可惜了,誰知道女兒這麼爭氣。

「是呀,小傢伙聰明得緊,又會認人,有時哭時,女兒抱了還不樂意,偏要鄒琦抱!哼,也不知道是誰把他辛辛苦苦地生下來!」元伊欣嬌嗔著看了旁邊的夫君一眼,因為月子養得好,面色紅潤,這一嗔,風情萬種。

楊鄒琦眼睫微微一顫,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撫。

元伊欣臉微微一紅,白皙嬌媚暫態在臉龐上寂然綻放,身子不自覺地朝著楊鄒琦身上靠攏。

「看到你們小夫妻恩恩愛愛的模樣,我這做娘的也就放寬心了!」元夫人想到半年前聽聞婆婆作主要將她腹中的孩子過給正房時,回到娘家在她懷中痛哭的小婦人如今臉上漾的全是幸福,這也多虧了她夫君爭氣,在皇子奪嗣中早早就站好了陣營,要不然憑著鐘亞芙的那個「鐘」的皇親國戚的姓氏,她的女兒也不可能會被扶正。

「親家,您就放心了,琦兒對欣兒體貼得很。親家把這麼可心的閨女交給我楊家,我楊家平白得了一個女兒,那還不好好的供起來!」楊夫人的笑聲已在寢房外響起,她的身後還跟了兩個中年的婦人。

丫環們馬上上茶看坐。

「別忙,別忙,我們不多打擾,只是來看看,瞧一瞧,雖說月子坐好了,但頭胎畢竟是頭胎,還是要多休息!」其中一個紫衣的婦人臉上淡笑,走到元夫人身邊看了一眼孩子,贊道,「哎呀,這孩子像誰呀,瞧,我們這在說著話,他的眼睛還跟著轉,好像聽懂了。不像我家的那個小孫子,從頭到尾只懂得睡覺,醒了就鬧著要吃!”

「這孩子隨琦兒,琦兒剛出生時,也是成天喜歡睜著雙大眼肯東瞧瞧、西望望的!」楊夫人從元夫人手上接過孫子,一手抱著,一手用食指的指背輕輕觸了一下小傢伙粉嫩的小臉蛋,哄著,「康兒,快叫聲祖母!”

「哪有這麼快的!」另外一個中年婦人虛笑一聲,從懷裡掏出了小金鐲遞給了元伊欣,「這是給孩子的!”

這些東西自然不能推託,元伊欣收下後,道了一聲謝,那兩名婦人便以要看中自家的老頭為由,離開了寢房。

楊鄒琦有些坐不住,他站起身,朝著元夫人稍行一禮道,「母親,孩兒出去瞧一瞧,幫父親招待一下客人!”

元伊欣本能地捉了他的手,她極擔心他這會又跑到後院去瞧鐘亞芙。

平常倒好,今天這日子,要是讓人看到他的夫君還去陪著鐘亞芙,那她的幸福在別人的眼裡不就全成了笑話。

楊夫人眼尖,馬上就看出元伊欣的擔心,她心裡雖不悅,有些怪元伊欣不識大體,這種日子一直把夫君拉在身邊,但親家在場,又不好說些什麼,又擔心楊鄒琦那性子未必肯聽元伊欣的,駁了親家的面子,​​便開口,「琦兒,在這一樣招待,別出去了,一會給你那些堂兄弟拉去喝酒!坐著,好好陪陪欣兒!」楊夫人孫子放回到元伊欣的身旁,也在床沿邊坐下,看元伊欣似乎一直坐著不是很舒服,便讓楊鄒琦給她後腰處再塞了個墊子。

元伊欣偷偷鬆了口氣,臉上露出春風般的微笑,「是呀,母親的話有道理!”

楊鄒琦苦悶地笑了一笑,神情像是被諸多往事包圍,複搖搖首,心想,那隻有晚上去多陪陪鐘亞芙,勸勸她心裡不要太難過了。他感到捉住自已的小手很用力,有些吃痛,一時也掙開不開,嘴角勾勒出一抹淺笑,便轉首應道,「好,我不走便是!”

楊鄒琦人雖留在這裡,心卻不在這。

今日府裡為他的兒子大辦滿月酒,他想,鐘亞芙一直以來都深明大義,按理,她會一大早來元伊欣的房裡道賀,可現在連母親都來了,卻遲遲不見她的身影。他想,她一定會感到委屈了。

論喜愛,楊鄒琦對鐘亞芙更上心,他對鐘亞芙不愛惜身體而致落胎亦有抱怨,但他還是不想太委屈了鐘亞芙。所以,楊夫人提出扶元伊欣平妻的身份時,他沒提出反對。

只是沒想到鐘亞芙竟願自降身份為妾氏,他就感到坐立不安,直覺這一次如果處理不好,他很可能會失去這個妻子。所以,一開始他堅決不同意,並幾次勸鐘亞芙,讓她將鐘亞楠送到信義候那裡。

可鐘亞芙並不同意,她知道以妹妹的性子,在信義候家一定不討喜。萬一與她的幾個堂妹鬧翻,這反而不利將來她的舅母信義候夫人為妹妹尋找一門合適的親事,所以,在鐘亞楠出閣前,她想儘量親自管束鐘亞楠。

楊鄒琦又氣又急,雖然也為了她求了楊夫人,但在楊夫人和元伊欣兩番夾攻下,又感到,如今孩子既然不可能落在鐘亞芙的名下,而鐘亞芙很可能也不會再懷有身孕,那這個兒子將來就是庶子。

為了他自已兒子的將來,所以,他同意了讓鐘亞芙由妻變妾,他想,等鐘亞楠出閣後,他再求求母親,把鐘亞芙再扶上去,這一段時間委屈她一些,他多陪陪她,說說好話便是!

自鐘亞芙搬到後園,他都是尋著機會去陪她,這一點楊夫人倒是沒攔著,倒是鐘亞芙三番兩次以元伊欣剛生子為由,讓他去陪他的妻子。

她向來說起話頭頭是道,他從來就說不過她。

幾次被她推開後,他到底是自小被寵慣的公子哥兒,心裡頭也生了些不服氣,加上,他從她的面上也瞧不出什麼傷心或是抱怨的神色,更加覺得氣餒,所以,這幾天,就故意冷落了她,沒去尋找她了。

「姐姐,姐姐,我來看你了!」元伊莉人未到,聲音先到。

她是隨母親一起來的,只是母親先進了姐姐的寢房,她瞧著今天的客人有不少是年輕的公子,便在外頭故意逛了會。她其實很羨慕她姐姐嫁得好,楊鄒琦可是個獨子,將來,楊家的產業肯定是由他一個繼承。

楊夫人倒是不怎麼喜歡這個有心機的元四小姐,那次鐘亞楠收買廚子的事就是她搞出來的。

計策很一般,甚至不入流,但曆害就曆害她算準了人心,這麼小的女孩子就算計到,她打壓的人,合乎眼下楊家的利益。

「瞧,額頭都出汗了,外頭曬不曬?」元夫人摟過女兒,從懷裡換出了絲帕,自然地給女兒額上拭去淚珠。元伊欣對這個妹妹也不錯,忙吩咐丫環給她端一碗酸梅湯解解渴。

元伊莉哪裡會坐得住這裡,她來,不過是想看看鐘亞芙在不在,她就是來看她笑話的。

說實話,她這樣做倒不全是為了她的姐姐,而鐘亞芙還真沒得罪過她,可她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見不得鐘亞芙在楊府上的人緣會這麼好。

在以前,元伊欣還是小妾時,時常就在她的面前偷偷哭,說她楊府懷了長孫,卻還得夾著尾巴戰戰兢兢的做人。楊府上下,從楊閣老、楊夫人,到下面燒水丫環,莫不是對鐘亞芙讚不絕口,何況是楊鄒琦,自從她懷上了後,楊鄒琦好像是完成了長輩所託付的任務一般,就不到她的房裡來了。

那時候,她聽了很氣憤,可當時的元家還很低調,父親天天交代她們不可以在外頭生事,說甯王殿下對這方面很忌諱,所以,她一直忍著。

如今不同了,她要徹底將鐘亞芙拉下楊家的神壇。

只是鐘亞芙的為人處事滴水不露,她只好拿她的妹妹那打開缺口。

既然鐘亞芙不在這府裡,她很輕鬆地找個理由,帶了個貼身的丫環殺到後院去,那天在鐘亞楠臉上捱的一巴掌,她要從鐘亞芙的臉上打回來。

她認準了,在今天這樣特殊的日子裡,以鐘亞芙的為人處事,一定會把這口氣給忍了下來。

很意外,門口站著兩個人,一個丫環模樣的,一個倒是千金小姐的模樣,可惜年紀很小,她估摸著,可能是楊府裡的客人,要說走迷路了也談不上,畢竟楊府就這麼大的地,可能是巧合些,逛到這邊來吧。

她站在不遠處,想等著那兩個人走遠,她再去後院尋找鐘亞芙的誨氣,誰知道那兩個人像個木樁地站在那一動不動。尤其是那個小的,還真沒見過一個十二歲左右的小姑娘可以安靜成那樣。

元伊莉猜不到她們的身份,等了一盞茶時不見她們離開後,就有些不耐煩了,她慢慢地走上前,倒是不敢莽撞,朝著那小的稍一禮,臉上笑盈盈地,「小姐,我是楊府少夫人的妹妹元伊莉,今日你們來是給我姐姐道賀的吧!”

鐘慧連頭也不抬,依然眼觀鼻,鼻觀心,倒不是故意,而是她自幼在暗衛訓練營已經習慣了把自已當成一顆塵埃。

水玉那天在茶樓上聽到元伊莉與鐘亞楠的爭執之聲,聽她自我介紹後,薄薄的眼皮略微抬了抬,漠然道,「我們不認識你姐姐!”

元伊莉對水玉的態度很不滿,但今日來楊府的多數是達官貴人,說不定眼前這個就是某個名門千金,她不想得罪人,讓自家姐姐難做人。

但她臉色已顯出了冷意,指了指門,「那煩請二位讓讓,我要進去找人!”

「不可以,我家主子吩咐,誰也不讓進!”

元伊莉這下放心了,原以為是楊家的客人,原來不過是鐘亞芙自已的客人。

若說鐘家若有什麼人,那自然當年皇上的生母珍妃娘娘,可珍娘遠在天邊,要來,也不會只帶兩個丫環來。另一個就是信義候了,她知道信義候因為里安的下嫁沈家,讓鐘家顏面盡失,信義候的幾個女兒更瞧不上​​鐘氏姐妹,所以,她們也不可能會來探望鐘亞芙。

這樣一想,元伊莉的神情裡就帶了明顯的不屑之色,她遞了個眼色給自已的丫環,那個丫環會意,上前欲推開水玉,讓她們騰出路給元伊莉進園子,誰知手剛沾到水玉的衣角,便被水玉反手一捉,兩指一捏,那丫環只覺得腕骨都要碎了一般,忍不住就尖叫了起來。

水玉順著力一推,那丫環便被水玉推出一丈外,屁股先著地,疼得她連站都站不起身。

元伊莉感到不可思議,一個小小丫環,身手這麼高,恐怕裡頭的人肯定是非同尋常,她心生一些好奇。莫非是鐘亞芙偷會情人,所以大白天關上門不讓人進,還叫一個武功高強的守門?

但她也知道憑她自已肯定是闖不過去,靈機一動,她退了一步,突然扯開了嗓門拼命呼救,「來人呀,打人啦,打人啦!”

楊府不大,這一喊就驚動了許多人。

自然也驚動了院內的鐘亞芙,她此時在寢房中,沈千染正躺在她的床榻上睡著。

她有些奇怪,方才兩人聊得好好的,她看到茶壺裡的茶水涼了,便讓沈千染稍候,她去上一壺熱茶。

平時她這裡也有個奴婢,但今日楊家大舉操辦孫子的滿月,所以,她這裡的丫環也被支走了。

不過是到廚房裡走了一趟,出來時,沈千染已是伏在青石桌上睡著了。雖然此時是夏季,但她還是擔心她著涼,便喚醒她要不要去她榻上睡,沈千染似乎困到極點,連眼睛也一時睜不開,只是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鐘亞芙將她扶回房裡後,沈千染竟是一沾枕榻便睡了過去。

鐘亞芙便守在她身旁,用團扇輕輕為她煽著風。

鐘亞芙聽得出是元伊莉的聲音,不由頭眉頭深鎖,本不想理會,又擔心外頭鬧得太曆害,唐突了沈千染。只好輕輕走出寢房,關好門後,走出了後院。

「出了什麼事?」鐘亞芙反手掩上門,見門外已站了不少丫環和奴才,還有幾個陌生的面孔,站在元伊欣的身對著鐘亞芙指指點點地看熱鬧,顯然是元家這邊的親戚。

「我家小姐怎麼樣了?」水玉輕聲問。

「睡了!」鐘亞芙簡單地回了一句。

「喲,鐘大小姐,您可終於出來了,也不知你院裡頭藏了什麼貴客,這麼飛揚跋扈,一動手就是打人!」元伊莉仗著自已的人多,聲音撥高了起來,她想,不用過多久,這裡的情況一定會驚動楊夫人和姐夫,到時候,鐘亞芙會更加不討好。

水玉一聽沈千染睡著,豈容得元伊莉還在這大嚷大叫,「鐘大小姐,你進去好好陪著我家二小姐!這裡的事由我來處理!」隨即狠狠瞪向元伊莉,目光猶如一柄短刃刮過元伊莉得意忘形的姝顏,「現在開始,你若敢再大聲說一句話,我就掌你的嘴巴!」那天她在香雪萊茶居時也領教了這元伊莉嘴巴損人用心極為惡毒,可言行舉止卻裝模作樣招人同情,象極了申柔佳,水玉對這樣的女子尤其厭惡,所以,不准備給她任何的好臉色。

鐘亞芙也不想和元伊莉多廢唇舌,點點頭後,推開門走了進去。

「你敢?」元伊莉曆聲大喝,不退反進了一步。餘音未斷,眾人只聽到一聲「啪」水玉以極快的動作狠狠地打了元伊欣一巴掌。

元伊莉聽到水玉聲稱是什麼二小姐,雖然略有失望裡面藏的不是男人,但她的心裡馬上轉了個彎,鐘家除了鐘二小姐鐘亞楠外,信義候家的女兒排行為三和五,並沒有所謂的二小姐,所以,裡面睡的一定不是鐘家的小姐。

既然不是信義候府的,那她就​​沒有什麼可懼的。

畢竟她們帶來的人打了她,在楊府這樣的日子裡鬧出這種事,楊夫人肯定要給鐘亞芙一頓苦頭吃。

所以,元伊莉本來就做好挨這一巴掌的準備,因為之前水玉推她時,她喊打人,除了自已身邊的小丫環看到外,並沒有人證。可現在不同了,這麼多人看到這丫環行兇。

只是她沒料到,這丫環的巴掌會令她這麼痛,疼得她連連吸氣,只覺得滿口腥甜,「哇」地一聲,難受得吐了出來,眾人一見,一顆帶血的牙齒落在了地上。

眾人指責之聲尚未響起,水玉冷冷地截斷,「我再說一次,我家二小姐在睡覺,誰敢大聲喧嘩,我就打誰,識相的,就離開這!」她如今是沈千染身邊最貼身的人,蘭亭幾次交代,如果沈千染要睡覺,所有人不得打擾。

她不知道蘭亭為什麼下這樣的命令,她只知道最近沈千染確實嗜睡,宮裡,在各處陰涼舒適的地方都會擺上青藤的長榻,供沈千染休憩!

雖然雷霆隊和高漠護在周圍,可今天的場合,還是由她出面製止會更好!

元家的親戚一早就來楊府道賀,見元伊莉吃了虧,自然偷偷去報信,果然,楊夫人和元夫人及楊公子元伊欣都趕了過來。

元伊莉看到元夫人和楊夫人一同過來,眼圈一紅,淚就像開了閘的水嘩啦啦地直流,那神情就彷彿看到救命稻草,立即跌跌撞撞地撲進元夫人的懷裡,抽蓄地直哭,「娘親,女兒被人打了!」嘴巴張開時,血水就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這回倒不是作假,水玉那一巴掌不僅打掉她一顆牙,連週邊的幾顆牙也全鬆動了。

「怎麼回事?誰......誰打的......給我站出來!」元夫人一看到女兒滿嘴的血,半邊臉被打得高高腫起,直嚇得神魂俱失,說起話來都語無倫次,又捧了女兒的臉細端。

「娘,您可以為女兒作主,女兒本想,今日是大姐的好日子,女兒擔心鐘姐姐她心裡難受,好心好意想去勸勸她,可誰知道,遇到一個不問青紅皂白的惡奴才,見人就打!」元伊莉指著水玉,那副恨到極處的表情,直欲撲上前將她碎屍萬段,別光是痛得曆害,她可是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掉了一顆牙不亦於是破相,今日她要不把這裡鬧翻了天,把鐘亞芙打得再翻不了身,她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可更可惡的是水玉一臉不在乎的神情,眸裡很明顯地寫著對她厭惡!

元伊欣聽了,瞧了瞧水玉,見她雖是奴婢,衣飾也極簡潔,但那一身面料卻不是普通尋常丫環穿得起,用的和她身上穿的是一樣的雲錦,加上那丫環見眼前的陣勢毫不緊張,分明是有持無恐,而她身邊的那個十一二歲的女娃兒更詭異,發生了這麼多的事,竟連頭也不抬,好象這裡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她直覺今日的事情先弄清楚,別在今天兒子的好日子裡,生生地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何況,這事也牽扯到鐘亞芙,這時候,她的態度是最重要的,她打定,就算是對方的錯,她也要拿出少夫人的寬容態度,把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落是趁機打落水狗,只怕會讓楊鄒琦更心疼鐘亞芙,這樣的蠢事她才不做!

「放心吧,我去勸勸她,沒事的!」她朝著楊鄒琦無奈撫下額頭,那神情好像是表示對這個刁蠻的妹妹很頭疼的模樣,隨即走到元伊莉的身邊,遞了個眼神給元伊欣,柔聲道,「妹妹,你先別哭,跟姐姐說說,她為什麼打你?”

見到姐姐這模樣,元伊莉馬上會意,她嘴巴雖疼得緊,但說話卻還是很索,三兩句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說清楚了,最後還委屈地添了一句,「她還說了,誰敢在這裡大聲說話,吵到她家的二小姐睡覺,她就打誰!”

楊夫人總算明白,只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再升天,這天底下竟有如此可笑至極的事!她幾步上前走到水玉面前,伸出指,鮮紅的蔻丹猶若要戳進她眼睛,「你是什麼人,竟敢在我楊家這裡撒野!」鐘亞芙在這樣的日子裡弄出這種事來,還打了元家的小姐,這不是給她的臉上抹黑麼?

水玉不避不閃,直勾勾地盯著楊夫人,看這架勢很可能是楊閣老的夫人。

先前元伊莉為了引起府上人的注意,故意大聲嚷嚷,這時候,楊夫人雖怒,但她的聲音倒不大,畢竟是朝庭命婦,水玉也不願弄得太僵,便解釋道,「我家二小姐來府上探望鐘大小姐,是這女子不識好歹硬要闖進去。我阻攔並警告了,她卻不聽,反而故意在這裡大喊大叫,是她在找抽!”

「元家小姐是我楊府親家的閨女,別說她喜歡大聲嚷嚷,就算她折了這裡的牆,也是我楊家的事。你算什麼東西,敢在這裡教訓人!」楊夫人話若毒刺,先別說元伊莉來這是不是有心,沖著別人在自家的地盤上如此膽大妄為,駁的就是她楊家的臉面。

楊夫人的說的話按說很給元家面子,但元夫人卻並不領情,她看著地上那顆帶血的牙齒,一陣陣的怒火攻心,又抬頭看著那緊閉的門庭,恨得牙齒咯咯作響,想起半年前,自家的女兒懷了身孕還差點被裡面的女人奪了子。現在一切順水了,自家的小女兒還給打得破相,越想越氣,直恨不得將水玉的肉一點點啃下怒,「是誰家的二小姐如此排場,去了別人府上,還不讓人說話?連個奴才也沒大沒小,被朝庭的命婦問話,連起碼的下跪禮節都不懂!”

水玉本來還想再解釋,但一轉念,又像在慶倖著什麼,或許今日過後,斬斷鐘亞芙與楊家的緣份也未必不是壞事。便是冷冷一笑,「元夫人,你管好你自已的女兒便是!至於我家二小姐是誰,不是你能過問的!”

“口氣倒不小,這皇城根下,倒沒聽說過哪家的奴才如此囂張撥戾!連官家小姐也敢打!我倒是要親口問一問你家主子,平時是怎麼教奴才的!”元夫人再也顧不得冷靜,渾身怒火沸騰全部湧向大腦,走到楊夫人的身前道,“楊夫人,今天你們楊家一定要給我元府一個交代,否則,連我這大女兒也不能留在此,省得成天受氣!”她對楊家何償會滿意,若不是元伊欣自已瞧上了楊鄒琦,死活要嫁,堂堂的一個元家的女兒,怎麼會給楊家做小妾?做了小妾還不說,懷了身孕後,還沒生出來,就被鐘亞芙奪了子。若不是她的老爺爭氣,在新皇面前爭出個一席之地,今日她外孫的滿月席就成了別人的喜慶了。

楊夫人明白元夫人一直對她以前的偏坦不滿,此時話中有話,她也聽得分明。她沉了沉聲,這時候她知道說再多也沒有實際行動來得實用,加上,她也不願與水玉這麼一個​​奴才身份的人多廢唇舌,她退了幾步,揚手示意楊家的幾個奴才,命令,「把園門打開,我倒要進去瞧一瞧是什麼人在我楊府上撒野。”

「是,夫人!」走出一個身形高大的青衣奴才,幾步就上前​​,欲揪了水玉騰出地方時,卻連水玉的衣角都未摸到,便被水玉一腳當胸就踹開,那人痛叫一聲,滾出了丈外。

楊夫人大吃一驚,難以置信地看著痛得在地上打滾的奴才。

元伊欣打了個冷顫,直覺今日之事處處透著不對勁,按說,這個家奴身強力壯,在楊府出了名的打手,在這丫環的面前卻連動手的機會也沒有,就被一腳踹出這麼遠的距離。

來找鐘亞芙的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水玉冷了臉下來,怕事情弄得越來越複雜,與來朝臣就更複雜,加上擔心人聲鼎沸吵到沈千染,便揚了揚手示意所有的暗衛出來,「你們出來吧! ”

眾人正心顫莫名時,突然眼光一晃,看到水玉身邊出現了十幾個黑衣人,個個蒙面,水玉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你們聽著,誰要是敢靠近後園半步,或是大聲喧嘩,吵到我家二小姐,你們就出手,打死了,我來負責!」在眾人目瞪口呆中,又一招手示意黑衣人退下,眨眼間,那些黑衣人就如鬼魅般消失在眾人眼前。

楊鄒琦身軀似有所觸動,胸腔淡淡起伏,「娘,我們走吧!」他終於想起,眼前並不起眼的丫環,就是沈千染身邊的貼身丫環。幾月前,他陪鐘亞芙去沈家求沈千染放過里安公主時,曾見過水玉,只是當時天色已暗,他一心又撲在懷了身孕的鐘亞芙身上,哪裡會去注意一個丫環長什麼樣子。

楊夫人雖被水玉帶來的人給一時震住,但在楊家她向來是當家做主慣了,突然被一個丫環當著所有人,把她的面子撕掉,自然不甘願,憑什麼呢?這可是她的府第!

她剛想掙開兒子的手,想叫人去前堂把老爺叫來,卻聽得耳畔傳來兒子很小的聲音,「園子裡是皇后!”

楊夫人一時怔住,睜大眼睛看著兒子,楊鄒琦壓低聲音道,「孩兒曾有一面之緣!母親,別把事弄大了,壓不住。”

楊夫人一想也對,出個門,身邊有一群來無影去無蹤的護衛,也就皇后有這樣的排場。這樣一想,出了一身的冷汗,二話不說,拉了楊鄒琦就離開。

元夫人眼明手快,一把拉住楊夫人,曆聲道,「怎麼,親家母這是不幫著我女兒主持公道了?”

楊夫人心想,你女兒如今連皇后的人也得罪了,我能做什麼主?這西淩上下,誰不知道皇后在皇上心裡是什麼地位。你元家再強,也不過是個四品的兵部侍郎。

而且,瞧這情形,皇后與鐘亞芙的交情定是非淺,否則怎麼會挑上今天的日子來探望鐘亞芙,還睡在了裡面。看來,她鐘家的少夫人也應該換人了,既然起先元夫人不顧她的顏面,她也就順水推舟把這事給弄成了。

楊夫人主意一打定,掙了元夫人的手,神情不溫不火道,「親家母,今日你來喝我孫子的喜酒我很高興,大吉的日子,我也不想鬧出不愉快。不過,你要是非得覺得我楊家給你女兒受了委屈,那你就把你女兒領回去便是。」說完,捉了兒子的手就離開。

元伊欣根本反應不過來怎麼會轉得這麼快,甚至來不及安慰盛怒的元夫人,提著裙子就匆匆跟上楊夫人。

元伊莉幾乎要瘋了,從小到大,她從不曾吃過這麼大的虧,但她也看清楚了,水玉這邊她是絕對討不了好,心一急,咬牙道,「娘親,女兒去找爹爹作主!”

楊夫人沒走幾步,就清醒了過來。馬上想到,皇后如今是在楊府裡,若是她就這樣離開,由著元夫人的人鬧,驚擾了皇后,那她楊家肯定也要擔著大不敬的罪名。

她一把拉住楊鄒琦,輕聲吩咐,「你去找你父親商良一下此事,我去穩住場面,勿必不能讓元家的人再驚擾的皇后的休息。”

在後園,沈千染是給肚子餓醒的,剛睜眼時,她的視線有些恍惚,不知身處何方,昏沉沉地轉過頭,看到一臉憂色的鐘亞芙,神智暫態變得清明,撐起身子坐起來,朝著鐘亞芙淡淡一笑,「昨夜沒睡好,今晨又起了太早,不好意思,睡過去了!」沈千染也知道自已的身體肯定在某些方面出現問題,在以前,就算是一天一夜不睡,也不至於在談事情中,稍一緩神就睡了過去,何況近來,她每天睡覺的時間都長達十五個小時。

可她是醫者,從自已身體的脈向看,她查不出任何的症狀,賜兒也為她診過,說自已的娘親沒有生病。

「沒關係,我做了午膳,你要是不嫌棄就一起吃吧!」鐘亞芙掀起帳簾,回以溫柔的笑顏。

「好!」沈千染下榻,穿上繡鞋,對著牆壁上的小銅鏡稍稍整理了頭髮,轉身對疊著被褥的鐘亞芙道,「要是不介意,我還帶了兩個人過來,讓她們也一起用吧!”

「嗯,好。你先去洗漱,我去叫她們進來。”

鐘亞芙開門時,本以為安靜了這麼久,門外的人一定全散了,誰知一開門,嚇了一跳,只見楊閣老領著一群的楊府內眷跪在門口處。

元家的人跪在楊家人的身後,元伊欣和元伊莉看到她,像是見了鬼一般,腦袋都縮回了脖子中。

鐘亞芙是聰明人,她就知道,沈千染在她後園的事,楊府上下都知道了。

「楊大人、楊夫人,你們先回吧,不必在這裡跪著,娘娘她不想驚動府裡的人!」鐘亞芙聲音亦是平淡得如同與陌生人敘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一般。完全無視楊夫人一臉的不安、焦急的心情!

「亞芙呀......」楊夫人感到極其的尷尬,她楊亞芙由妾變妾後,楊府的規距就不允許她喚楊大人和楊夫人為爹娘!

鐘亞芙沒有像往常那樣上前扶起二老,說到底,經歷了這麼多的事,她知道,有些裂痕已經無法彌補上了,就像是沈千染說的,人活著,不要為了聲名太壓抑自已,更不必去花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去感動一些無關緊要的人!

「鐘大小姐,二小姐醒了?」水玉看看天色,心想沈千染也睡得差不多了。

「是的,她讓你們倆進去,一起陪她用膳!」鐘亞芙說完,正欲轉身進去時,身後傳來楊鄒琦帶著壓抑、又像是帶了少許不甘的聲音,「亞芙......」楊鄒琦喚了一聲後,卻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他知道鐘亞芙會生氣,但想不到她今日連一眼也不看自已。

他突然想起,她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但凡能忍的,亞芙一定會周全。如果真的有一天要放棄了,那就割裂!

一想到「割裂」這兩個字,他就覺得心痛莫名,是他錯了麼?明明是她不珍惜自已的身體,落了胎,才讓自已的母親對她生出不滿,而後,樁樁件件的事湊著來,才造成今日的結果。

難道她不應該反省自已麼?反而讓他次次來討好她,來求著她!

就在他腦中千思百轉時,鐘亞芙已經和水玉鐘慧兩人走了進去,並關上了後園的門。

鐘亞芙只做了四菜一湯。

「亞芙,想不到你一個千金小姐做飯的手藝這麼好,想不到這麼簡單的豆腐湯做得這麼入味!」沈千染喝了一口豆腐湯,又指了指前面一盤綠油油的青菜,「這個火候也很好!”

鐘亞芙淡淡一笑,心裡卻很納悶,這根本不是她做的菜,雖然用的材料都一樣,但味道完全不同。說開了,她哪裡會做菜,也就搬進這園子後不得不凡事自已動作。

方才是水玉主動提出她去廚房端菜,難道是她動的手腳,想到這,不覺看向水玉,水玉見沈千染正低頭喝湯,很快地朝著鐘亞芙遞了個眼神,並迅速道,「裡面還有一道魚,估計蒸得差不多了,我進去拿!”

鐘亞芙心下了然。她今天根本就沒有做魚,看來,沈千染出一次宮門,身後不知道多少人跟著廢心廢力,能給她這些的,肯定是當今皇上。

可她對她的這個表哥也有些瞭解,蘭亭不是個講究奢侈的人,他這樣做,肯定是有原因。

四人很快地用完膳,這其間,水玉把方才在園外發生的事簡單地跟沈千染說了一遍。

沈千染瞧著鐘亞芙,目光裡帶著一探究竟的含意,「雖說你之前不在乎,但現在不同了,你如果想做出一番成績,就得堂堂正正地從楊家的大門走出去。現在,我給你一柱香時,你去聲討。”

水玉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主,一聽樂了​​,站起身就拍拍鐘亞芙的手臂,「不用擔心,我給你撐腰!”

鐘亞芙吐出胸臆裡沉積許久的一股悶氣,「本來我是想藉這事讓亞楠早一天成長,可現在回想,如果這事一直不把真相弄清楚,總不能讓鐘亞楠背一輩子的黑鍋!”

水玉把相關的楊府和元府的女眷傳進園內,男子只有傳了楊鄒琦。

眾人進了園子時,楊夫人放眼一瞧,並沒有看到皇后娘娘,卻見水玉領了她們進來後,就自顧地拐屋後的空地走去。

她心想,或許,皇后並不想接見她們。

陸陸續續進來的人中,鐘亞芙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元伊欣,其實在元伊欣一進楊家的門時,她就知道這個看似安份的女子其實有很深的心機。

一年中,在她們兩人間也不乏暗中較量,元伊欣皆以慘敗告終,最終連腹中的孩子都被她光明正大的奪走,甚至,楊鄒琦也不再碰她一下。

如果歲月靜好,或許她和楊鄒琦之間就會這樣過下去,她甚至並不擔心元伊欣有能力反撲。

可沒想到,人鬥不過天,她最終受楊家所棄,而那時,楊鄒琦沒有選擇與她一起共同面對。

這段情終是畫上了一道休止符!

鐘亞芙看著元伊欣一直緊貼在楊鄒琦的身邊,在眾人站定時,她神情自若地幫著楊鄒琦拉直衣袍,用小小的細節宣示她如今的身份,可楊鄒琦似乎並沒注意到身邊她的小動作,他一直看著鐘亞芙。

看著元伊欣強忍不知,嘴角拉著勉強的笑時,鐘亞芙笑開了,直視著元伊欣,「元伊欣,時值今日,你告訴我,你得到了麼?名份,孩子,男人?在你心中最重要的是哪一個?”

後園不大,鐘亞芙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了沈千染的耳朵,她揚唇一笑,鐘大小姐果然非比尋常,以這種開場白確實把元伊欣打得體無完膚。

元伊欣轉首看向楊鄒琦,霎時,原本柔弱的眸光轉變強烈,全身像被無數冰刺貫穿一樣,疼得讓她呼吸發緊。名份、孩子、男人這三樣,在元伊欣眼裡肯定是男人最重要,否則她不會甘心為妾,孩子,也不過是縛住這男人的一種手段,可這男人的心在哪?

楊伊莉見楊鄒琦並不出聲為她姐姐說話,心頭澆火,原本腫漲的臉更是紅得欲滴出血,顧不得失了體統,尖銳地諷刺,「姐夫,別忘了,今天是你和姐姐孩子的滿月酒!別忘了,當初我姐姐是給誰下的藥!”

「亞楠有沒有下藥,這事會弄個一清二楚!」鐘亞芙淡淡一笑,並不理會楊伊莉,言辭間沒有任何隱抑的情緒,聲音謙虛平靜,「楊鄒琦,在事情弄清楚之前,我想先問你,你相信我的妹妹鐘亞楠會讓人下藥謀害你夫人腹中的孩子麼?”

楊鄒琦愣了一下,他還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如果當初是指證鐘亞芙,他會毫不猶豫地否定,但對鐘亞楠,他真的沒把握!

鐘亞芙輕輕一笑,似是完全知道楊鄒琦心裡所想般,一字一句迸出,「如果亞芙告訴你,我妹妹從不曾做過這種事,你相信我的話麼?”

楊鄒琦眼眶暫態變得通紅,他直視著鐘亞芙,聲音裡帶了微微的恨意,「我相信你話!可我不明白,當日你為什麼不解釋,反而自動提出自貶身份。亞芙,在你的心裡,我究竟算什麼?你總是可以為了你的母親,你的妹妹犧牲我,包括我們的孩子!”

鐘亞芙一點都不意外楊鄒琦會問出這樣的話,在那目光直逼下,卻是神情坦然,「那你說我錯了麼?」里安是她的親生母親,在那種情況下,她不去尋找母親的下落,還有誰會管里安的生死?

元伊欣走到楊鄒琦的身邊,雙手緊緊扣住楊鄒琦的手臂,看著鐘亞芙,她的聲音柔得快滴出水來,「姐姐,你跟相公認個錯吧,相公他心裡其實一直有姐姐的!」她的話極知書達理,賢良淑德,讓楊夫人也感到滿意地暗中點頭。

楊鄒琦根本不看身邊的人,他心裡狂燥而不安,掙開時用了全身的力量,把元伊欣推開,嘶聲道,「你錯了!」聲音不穩,因著某種激動,聲音變得激亢,「你還不敢說你錯了?當時,你親口向沈二小姐提出,用你腹中的骨肉換得你母親的周全,我當時就在門外,你知道我聽到時,是什麼心情麼?我一直在問我自已,你是想報復我和元伊欣之間有孩子,所以,你才不要這個孩子。可你明明知道,我從不想娶她,是母親拿命來逼我,要我給她一個孫子,這一切不是我的錯!”

「相公......」元伊欣呆滯的目光徒然一聚,望向楊鄒琦時,只覺湧上無限痛苦與不甘,「我有什麼不好,至少,我全心全意對你,為你生子. .....」沒有一個女子受得了丈夫當著她和她親人的面說從不曾愛過她,絕望和怒恨忽如洪水般沖漲著大腦,從眼眶中跌落,一滴一滴在地上破碎。

「姐,你哭什麼,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滿街都是!」元伊莉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元伊欣,又指了指楊鄒琦,「姐,你看他有什麼好,當初鐘亞芙被貶為妾氏時,你看他出頭了麼?現在,有皇后娘娘給她做主,這下好了,楊家上下都沒人吭聲了,我就不信. .....」

「伊莉,你給娘閉嘴,你還嫌不夠亂麼?」元夫人沒料到元伊莉會這麼沉不住氣,心顫地看向沈千染。今日的局面,她最多是捨一個女兒,可要是元伊莉說話沒有份寸,得罪了沈千染,只怕她元家都會受累。

元夫人倒是不知道自已是小人之心,沈千染根本不會理會楊元兩家的兒女恩怨,她來,僅僅是沖著鐘亞芙。

楊夫人腦子裡卻一直繞著方才兒子那的那些話,根本沒聽到旁人說些什麼,驀地,好像被人踩了尾巴似地跳了起來,轉首怒瞪鐘亞芙,幾乎難以置信地叫嚷,「原來你一開始就想犧牲楊家的孫子,好啊!好啊,這倒是老天爺的懲罰了,報應了,就可憐我的孫子......」

鐘亞芙閉了閉眼,感到天意弄人!但她無法育子的事實讓她清醒地知道,在楊家,永遠不會有她生存的土壤,但有些話,她還是想在走前留一個交代,她失怔地望著那高牆上的斑駁殘痕,聲音裡多了些回憶,低渺如鴻雁哀過一般,“我懷上不久後,見了紅,我慌極了,便進宮找到珍妃娘娘,當時讓太醫院的院士為我診過脈,她說我天生不足,我腹中的孩子已經保不住了,要及時拿掉。當時,我太捨不得,想多留幾日,誰知道就傳出了江南滑坡,娘親被活埋之事,我一時顧不上,就去找沈二小姐。當時,我對沈家二小姐說那一番話,也是想用這個孩子博得她的一分同情……”

鐘亞芙的聲音很輕,但所有的人都把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有人驚震、有人傷心、有人竊喜,也有人失望......

後園之中漸漸安靜了下來,正午的陽光明媚,照得所有人汗濕衣襟,可誰也不敢提出離開,因為眾人都以為,皇后正在不遠處!

這時,高漠帶了一個中年婦人進來,楊伊欣和楊伊莉一看,癱了。

李廚娘早在事發後,就被她們姐妹倆給了一筆錢遠遠打發到鄉下,這時候被帶回來,不用想就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麼事。

在水玉把楊元兩家的人帶進後園時,沈千染就與水玉離開沈府,是水玉抱著她躍過高牆離開,她對楊家的宅門內的事不感興趣。她越來越懷疑自已的身體出了某些狀況,她需要一個人全心替她打典她留下來的東西。而鐘亞芙無疑是最佳的人選之一。

她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她死後,西淩發生內亂,無論是趙家還是淮南郡王,這些年她所賺的銀子就會通過一個錢莊源源不斷地提供給蘭亭,而提這筆銀子的信物,她會交給水玉。

馬車剛出楊府所在的大街,行在最繁華的景華街上,這裡是西淩最繁華的街道之一,不僅商輔林立,而且還是一處紅樓場所。四處紅幔絲帳隨風而飄,樓上時時傳出歌舞之聲。

大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走到街中心時,沈千染的耳邊傳來喧鬧之聲,隨著馬車前行,聲音越來越吵雜,而馬車也隨之停了下來。

水玉先挑了簾問,「出了什麼事?”

持韁的侍衛回道,「路堵住了,好像前面的一間叫東源客棧出事了,圍了人群把路都堵死了。”

「東源客棧!」水玉知道這是沈千染名下的,便轉首道,「二小姐,我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沈千染整個人激醒過來,吩咐道,「好,問清楚些!」東源是京城最大的客棧,原先也是甯家的,被她暗中買了回來。

水玉走上前,抓住一個行人便問,「前面出了什麼事?”

「出人命了,有一個客人叫了花雨軒的頭牌,說是那頭牌是假的黃花閨女,直接就把人從樓上扔出來,也怪那姑娘命薄,頭先著地,活活摔死了。花雨軒的老鴇不依,帶了人過來鬧,又給扔下來,摔斷了腿!」那看客說得唾沫飛揚,這種事在京城裡百年都沒聽說過,那個頭牌被扔下來時,是赤身*的。

官府來人詢問,可對方已拿出來那頭牌的賣身契,這樣,官府就無法過問了。

老鴇來鬧,倒不是因為自家樓裡的姑娘被摔死,而是沖著自家的紅樓的名聲來的。這要是鬧開了,說她給別人假的黃花閨女,這信譽不是沒了?信譽一沒,那她的妓院肯定是開不下去了。

水玉沒有耐性從人群裡鑽過去,直接用輕功跳上客棧的二樓,預從樓道裡穿進去找掌櫃的,誰知道,剛靠近,就感到一股帶著寒氣的內力向她逼來,她直覺不好,可半空中想避開談何容易,在倉促間,只能抽出腰間的軟鞭狠狠地朝前攻去。

誰知裡面的人竟生生地奪了鞭,反手一扔,打在了水玉的腳上,水玉悶哼一聲,內力像被抽了似的使不出來,便直直地摔落到了地上。

「又殺人啦......」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讓心有餘悸又抑不住好奇心的圍觀群眾暫態就亂了。

高漠馬上察覺到不對勁,也顧不得禮節,掀了簾子就對沈千染道,「娘娘,屬下馬上帶你離開,水玉被攻擊了!”

「水玉......」沈千染有些精神不濟地靠在軟墊上,一聽到是水玉被攻擊,倒吸一口氣,明明是夏日,可直入胸肺的全是冷霜,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出橋子,連鐘慧想攔都攔不住,她一把推開擋在她身前的高漠,眸光紮向了人群,看到人群騷亂,直覺水玉一定是出了大事,嗓子裡彷彿含了一根刺,語聲尖利顫抖,「水玉......」

沈千染已無法冷靜,從她年幼開始,水玉就一直伴在她的身邊,從前世水玉的不幸身死,到這一生,兩人相扶相攜,她對水玉的感情早已超過了對甯常安的母女之情。

她怕,怕極了,她怕這一次的重生,她依然逃不過死亡的命運,那她的水玉,她必然也留不住、守不住——

水玉摔下時,內力已被對方全部化開,左肩先落地,她聽到一聲骨裂,就知道她的肩骨一定是碎了,她仰頭朝著上,想看看傷她的人究竟是誰,但當午的太陽正好射進她的眼裡,一陣陣的頭昏眼花,卻聽到沈千染撕心裂肺的聲音喊著她的名字,心頭剎時如沖進了針尖,拼了力氣回應,「二小姐,我在這,我沒事......」

可惜人聲頂沸,沈千染根本就聽不到。

人群還在流散,高漠見沈千染象無頭蒼蠅般沖著,瞳仁裡風雲湧起,顧不得冒犯,一把扣住沈千染的腰,喝著,「娘娘,你呆在轎裡,讓屬下去找人!”

「不,我也要去!」沈千染眼眶裡全是熱淚,早已視線模糊,她閉了閉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落下,睜開後,一雙凜冽的眼睛緩緩倒進高漠的眼中,冷氣森森地說,「帶我過去,我要親眼見到水玉的安全!」沈千染知道,高漠奉蘭亭之命決不會離她半步,她若離開,這裡的暗衛會大部份隨她離去。那誰來救水玉?

所以,只有她也去,高漠才不得不去。

高漠不得已只好隨她,但為了防止刺客混在人群中,便令所有暗衛現身,將沈千染團團圍住。

幸好人群散得很快,沈千染一眼就看到半蜷在地上的水玉,驚得全身發涼,發了瘋似的沖過去,「水玉,你怎樣了?你怎麼樣了?”

水玉氣力全失,肩頭又痛得曆害,一時無法起身,只能用力地笑,「沒事,二小姐,水玉沒事,您別哭,水玉只是摔了一下,一時半會起不來!」她咧著嘴,又扮了一個鬼臉,朝著沈千染吐了吐舌頭,「水玉讓二小姐擔心了!”

鐘慧很快就跟到了沈千染的身邊,突然,她感到一陣異樣,身後就好像被一雙眼盯著,有如被蛇盯上。鐘慧迅速回身,她的雙眼竟像是能透過重重幕帷看到對面客棧的二樓窗後站著一個白衣的男子,碧眸在陽光下閃著森森的眸光,他也在看著她,竟也不避她的眸光——

鐘慧只覺得恐懼如狂潮席捲而來,她甚至無法分清那是一種怎樣的危險,就尖聲發出長嘯——

高漠一聽鐘慧發出最高級別的示警,心一淩,低低一嘯,示意第二層守護的暗衛馬上警戒!

「捉住她!」鳳南天碧眸一沉,緊緊咬住鐘慧的身影,這個孩子明顯是天賦異稟,如果他判斷不錯,這個孩子肯定也他的南皓國有某些聯繫。

暫態,二十幾個白衣侍僕破窗而出,個個好像完全瞭解主子的心意一般,齊齊攻向鐘慧。

「散開!」高漠憑著氣息感到沖他們而來是他生平見過最強勁的力量法陣,像是一種逆流的旋窩要將他們吸走一般,他喊出聲音時,兩手已各提了沈千染和水玉朝著氣流旋窩外撤去,而另一個雷霆暗衛也提了鐘慧的後領朝著另一方向撤去。

在撤開的那一剎那,他就判斷出,這個人一定就是南皓國的鳳南天,根據暗衛近來蒐集到的資訊,他知道鳳南天擁有某些普通人無法抗衡的神秘力量。

高漠雙足一落地,眸裡殺氣遽時立起,「用奪魂針!」命令一出,暗衛齊齊一擲,銀針如暴雨般射向白衣侍僕的法陣,借著氣流的旋窩很快地射向那白衣的侍僕。

奪魂針的陣法,是暗衛營裡研製出最殘酷,破壞力最強的一種陣法,在蘭亭血洗皇宮時,他們對週邊的趙家死衛就是採用這種陣法,將他們一網屠盡。

白衣侍僕反應非常敏捷,齊齊退開時,水袖突然拉出三丈之長,朝著鐘慧卷去。一舉一動,配合得天衣無縫。

「她們目標在鐘慧,我帶娘娘走,你們保護鐘慧!」高漠很快判斷形式,如果形勢惡劣,可以犧牲任何人。

沈千染這時候也知道,她留下來只是個累贅,但留下鐘慧,她實在於心不忍,遠在對面的鐘慧似乎有感應到她的心情般,竟大聲喊了一聲, 「娘娘,鐘慧沒事!”

鳳南天原本緊緊盯著鐘慧的​​眼眸本能地循著鐘慧的眼線看向另一方,那一剎,竟是呆了。

此時的沈千染面巾早已被方才的氣流捲走,一頭的青絲墨發微散,在璀燦的陽光下,肌膚如雪,而一雙如星辰的皓眸輝灑著粼粼的水光,美得令人他的心臟都漏跳了三拍。

人世間竟有這樣的絕色!

鳳南天嘴角漸漸掠出弧紋,絲絲欲色張揚爬上他的俊顏,碧眸再也不看鐘慧一眼,近乎貪婪地盯著沈千染那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

他一直戲謔著蘭錦,讓他扮作女裝讓他過過眼癮,眼前的女子他甚至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沈家二小姐,原來,想像蘭錦女裝的妖顏與見到真正擁有蘭錦容貌的女子完全不同。

蘭錦和沈千染最大的區別是在一雙眼眸,可他更喜歡沈千染的,她的眼讓他想到了夜空中最亮的一顆星星,千百年來那樣璀燦奪目,讓人如此渴望卻從不曾有一個人能摘得到!

驀地,瞇起沉沉碧眸,他察覺到了他們欲拋下鐘慧帶著沈千染撤離。沒有任何猶豫,雙足一點,挾著冰天雪地的寒凜之氣,如大鵬展翅般地掠向沈千染,並成功地攔住了高漠的去路。

「把她留下,爺看中了!」鳳南天白袍迎風,溫和如輕舞,卻殺氣如天網,紛紛揚揚自上朝著高漠兜頭罩下,這一刻,高漠只有選擇放棄水玉,全力護住沈千染,所以,他一側身,欲讓水玉一邊對上了鳳南天。

或許是沈千染太聰明,僅僅是一剎那,就意識到高漠的選擇,她驀地推開高漠,朝著鳳南天的方向沖去。

她有一種感覺,水玉如果落進眼前男子的手中,會被瞬間撕裂!

鳳南天伸出手就欲將沈千染接進懷中時,身形一動,就上了另一家茶樓的頂層。

高漠隨手將水玉扔給近身的暗衛,整個人如利刃出鞘般地射向鳳南天。

「小心美人血濺三尺!」鳳南天摟著沈千染朝著高漠狂妄一笑,捏了捏沈千染的纖腰,將她稍一推,把她當成一面人牆擋住高漠的攻擊。

高漠氣得七竅冒姻,生生的撤了內力,站在了一丈開外,他萬沒想到這個鳳南天堂堂一國的帝王,所做的行徑竟是令人如此大跌眼球。

「美人,委屈你了,誰讓你的人苦苦糾纏不放!」鳳南天雙手盤在她有腰上,笑得人畜無害,在眾目睽睽下毫無顧忌地俯下身,親向沈千染的脖子。

沈千染背對著他,腰身被她固住無法逃脫,而兩人站的姿勢,她一時無法推開,在無法避開的那一瞬,她索性用頭狠狠地朝著鳳南天的腦袋咂去。

她的後背正貼著他的前胸,這樣的距離,他想避也遲了,只覺鼻頭被重重一擊,暫態感到鼻腔裡有兩股熱流沖了出來。

鳳南天騰出一隻手,一拭鼻翼,手背上一攤明晃晃的濃稠鮮紅,心裡惡狠狠的詛咒一句,碧眸深瞇,陽光下折射出粼粼的殺機,倏地掌心發力,將沈千染的身體轉了過來,左掌同時舉起,象往常一般朝著她的臉狠狠地煽去——

那一瞬,碧眸照進了一雙冷得凍傷一切的眼眸,是一雙他從不曾見過屬於女人的眼眸,沒有恐懼、沒有羞澀、沒有卑微的討巧、甚至沒有戒備和不安!這一雙眼象極了天上落下的一顆千年繁星,美麗璀燦卻無一絲的溫度。

他玩過無數的女人,每一次女人在初次見到他時,都有不同的一面。

面對恐懼的,他便將她晾在一旁,毫無顧忌地與別的女人歡好,做足了浪漫情人的樣,最後讓這女子心甘情願地伏於他的身下!

面對羞澀更簡單,他會在六面放滿一琉璃鏡的房間內將她壓於身下,只要那女子一睜開眼,就可以看到自已不同角度的姿勢,一次不行,就兩次!

他喜歡這一種過程,像是在玩一種捕獸的遊戲,獵人捕的是活物,而他捕的是女人的心,抓到手裡後,或是捏碎,或是解剖探究!

而眼前這一個,似乎與所有見過的不同,她不怕他,對他揚起的巴掌,不閃不躲!

怒氣暫態掠去,像是退潮的水,抽走二十多年的習慣,那帶著掌風的巴掌在貼近她臉頰地那一瞬被他生生地撤開,手腕一轉,捏住了她的下頜,逼著她抬著與他眸光相接,最後,他嘴角一抽,碧眸裡蓄滿柔光,竟恬不知恥地迸出一句,「爺不打女人!”

沈千染冷著臉沒理會他,權當他是空氣。方才鳳南天揚起手掌時,她其實完全有機會用懷中的針刺進他的腰穴,可她並沒有把握在那一瞬她會逃離他的魔爪,所​​以,她不避不閃,想挨下這一巴掌,等待最佳的時機,以配合高漠的解救。

高漠卻忍不住都要為鳳南天的無恥喝彩,那天他在香雪萊把趙十七的臉煽得跟豬頭一樣,而且瞧那身手身肯定沒少打女人,打得乾脆俐落,劈叭振得整個茶居都聽得到!

高漠及留下來的暗衛團團圍在四周,畜意待發,卻忌於沈千染在鳳南天的手上,沒人敢擅自行動。

沈千染的腰被他固住,臉被迫被他高高抬起,鼻息間傳來略帶芳香的血腥之氣,不僅沒有讓她感到噁心,反而讓她的精神感到一震,疑惑間,風南天猛地又俯下首,這一次直接朝著她嫣紅的唇瓣啃了過去。

饒是沈千染的臉避得很快,但唇角還是被他碰觸了一下,她退不開身子,從雙頰開始紅暈延至耳珠,不是害羞,而是怒氣,她狠狠剜了鳳南天一眼,想伸手擦去唇邊他留下的鼻血!

很好,敢在他面前發怒的女子也是他初見!

「擦了到時別嚷可惜,爺的血可不是那麼容易喝到......」話未說完,他突然看到沈千染嘴角竟蘊起笑,他微微一怔,她竟對他笑?笑得如此燦爛瀲灩,他正想回以笑容時,卻注意到那不是女子那種單純帶著天真的笑,似乎有一抹暗藏的狡黠在瞳孔中一閃而過,鳳南天心裡心裡滾過一絲不好的預兆,感到腰間一疼,低頭一看,只見一根長約兩寸的銀針狠狠地紮進他的腰穴之中,全部沒入。

同時,高漠手中突然多了一把三尺長的銀劍,挾著雷霆萬鈞的劍氣朝他左太陽穴攻擊。僅僅一瞬的時間兩人竟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

鳳南天神智暫態被拉回,以世人無法置信的速度避開,甚至帶著沈千染僅僅是在一眨眼間便避到了十丈之外。

鳳南天緊緊摟住懷中的佳人,方才,針紮進穴位時,又準又狠,加上自已動了全身的血氣運行移形幻影,這一刻,他痛得想狂飆,不過美色當前,他還是做做風流倜儻的樣子。

低首,朝懷中人拋了個媚眼,左手輕輕一探腰間,輕輕鬆鬆地取出一根粗長的銀針,狂妄而笑道,「沈二小姐,多謝你的定情禮物,爺就不客氣收下了!”

高漠張口結舌,既便是一個人從娘胎裡練武,練百年至登峰造極,也不可能有這樣的身手。

鳳南天方才確實用的是秘術中的移形幻影,白衣侍僕很快就撤到鳳南天的身邊,其中一個拎著鐘慧的後領,二十多個白影就這樣在高漠的眼皮底下消失。

從白衣侍僕出現到消失,不過半盞茶時。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2 10:56 AM

一百七十一 大結局三

    高漠是蘭亭近身暗中中最擅追蹤的,可他拼了命地追蹤,也僅僅到了街頭,他有些挫敗地看著四周,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商販們的叫賣聲與街頭的賣藝雜耍聲都在告訴他,這裡沒有任何的異常。

    蘭亭得到暗衛發來的傳報時,他正在朝堂上與眾臣商議如何處置江南振災中出現的地方官員盤剝的案件。他連一句交代的時間也沒有,就像箭矢般掠出金殿之外,甚至沒有招喚坐騎,就這樣,以驚世駭俗的輕功直接衝出皇宮,不到半柱香時,他就找到了沈千染最後消失的地點。

    帝王一身明黃朝服赫然駕臨街頭,引起人群的一陣陣騷動,隨後來的禁衛軍很快就清場。

    衛揚見高漠獨自跪在艷陽下,就知道大勢不妙,幾步掠到高漠的身邊,揪了他起來,冷然問,“人呢?”高漠竟會把人追丟?這種結果他幾乎感到難以置信,沈千染的身邊設了兩層的暗衛,放眼整個西凌,沒有一個人能做到。

    蘭亭一動不動,潑了墨的瞳仁直直盯著遠方的空氣,靜寂極久終於冷漠地開口,“拿京城的布防圖!”

    蘭亭徵下東源客棧為暫時的議政之所,四張方桌連在一處,桌上擺了一張巨大的京城布防圖。

    在京城的四個城門,除了北門直通往五嶺山刑檢司大獄外,其它的三個城門都通往外郡。南門和東門都有因為能直通朗家厝,所以一直有重兵把守,而西門僅設一支不到兩萬人的西營,防守最薄弱。

    蘭亭即刻調令,撥一萬的禁衛宮赴西門,嚴防城門進出。

    而對東和南兩個門,除了城門設重防外,還在朗家厝渡口設了三處盤察,以防鳳南天的人走水道。

    想順進入河道除了東門和南門的官道外,還有一道天險可以直達朗家厝,那就是京陵山脈。當初沈逸辰就是通過京陵山脈避過蘭禦謖人的眼線到達朗家厝。

    但凡稍了解行軍的,都知道京陵山脈地勢複雜,通道狹窄,無法大兵馬行軍,所以鳳南天如果想帶沈千染離開京城,最大的可能就是抄這條山道走。

    他迅速將暗衛分成四隊人馬,一隊從東開撥進京陵山脈,另一隊從南門開撥進入京陵山脈搜尋。另一部人馬快馬加鞭從朗家厝那阻擊,兩邊夾圍。

    這一舉措僅僅是預防鳳南天突然帶著沈千染離開。

    最後另一隊是弩弓隊,隨蘭亭在城內搜尋。

    同時,將所有暗衛營的獵鷹放出,盤繞在城內,尋找線索。

    “皇上,大皇子求見!”禁衛軍稟告,尚未得到帝王首肯,蘭天賜便由水月抱了進來。

    蘭天賜落地後,瞧了瞧大廳上的眾人,精緻的小臉上呈現一抹凝重神色,奶聲奶聲地開了口,“全部退下!”

    孩童語聲裡帶著矛盾的成人氣勢,把整個大堂中的暗衛震住,如天外傳來的蒼茫迴響,一下子震碎了百年無紋的空谷深潭,激起了波瀾壯闊的浪花——眾暗衛屏了屏息,面面相覷!

    暗衛雖懾於蘭天賜的氣勢,但他們只聽令於蘭亭,所以,仍然一動不動站著。

    蘭亭裂了一下嘴角,未見笑容,拂手讓眾人退下。蘭天賜挪著小腳步走到蘭亭身邊,兩手撐在椅子兩邊的扶手上,跳了一下,方坐了上去,晃著懸空的兩條腿,歪著小腦袋,琉璃眸睨了一眼蘭亭,聲音是不符年紀的冷硬,“不必找了,或許這是好事!”

    “賜兒,直接說重點,父皇沒時間聽你廢話!”蘭亭面容如冰晶雕塑,連一眼都吝嗇給蘭天賜,依然俯著腰專注地看著桌面上地圖,他沒有耐心也沒有時間,五指直敲桌面示意蘭天賜不要干擾他,冷冷地斥責,“如果你不能解決問題,就回宮給你母后守蓮花燈,不要在這防礙父皇找你母后!”如果不是蘭天賜提供了明顯的錯誤信息,他怎麼會讓沈千染給鳳南天劫走。

    一想到自已深愛的女人此時很可能在另一個男人的懷中,蘭亭就有一種狂力的暴燥,想撕碎整個京城!

    蘭天賜習慣性地掀了掀小眉頭,面色不改,琉璃目光不滿地落在蘭亭的臉上,冷哼,“要不是你惹的爛桃花,在娘親面前胡言亂語,娘親怎麼會沒事跑出宮?明知道娘親的身體狀況,你還不阻止,現在她給鳳南天給擄了,你才來著急!”

    蘭亭氣結,他真是感概要下六月雪了,他何曾惹過爛桃花?活了二十三個年頭,除了沈千染,別的女人他連正眼都沒瞧過,要說最出格的也僅僅是申柔佳,可那個能算桃花?

    有關是否他惹了桃花債,蘭亭連辯解也懶得說一句,只能平靜道,“你母后心思那麼重,讓她呆在宮裡只會胡思亂想,出來走走寬寬心對她更好!”

    蘭天賜晃了晃兩隻小短腿,不陰不陽地添了句,“是,這一寬,就寬沒了!”

    蘭亭本已在瀕臨火山爆發的邊緣,此時被蘭天賜一句一句堵得,直感到自已的喉嚨都要冒出煙來,突然伸出手叉住小傢伙的腋下將他一提,高高地舉了起來。

    可憐的小傢伙瞬時滿臉激紅,璃琉眸像要噴出兩團火般盯著蘭亭,他覺得自已就跟一隻毫無反抗力量的小雀兒被提得高高,要是他真是三歲的孩童,他一定很開心當成一場好玩的遊戲,可他不是,他的心裡已是成年人了,他用力掙著,可顯然蘭亭並不准備放他下來,連聲質問,“你不是說鳳南天決不會動婦人的心思麼?你說你和他是雙生子,他就算放個屁,你也知道是香還是臭!現在,你告訴我,是什麼情況?”

    蘭天賜掙扎未果,雙手又不夠長,否則他必定把蘭亭的臉狠狠抓上一把,他覺得自已夠倒霉,怎麼活來活去,都是三歲孩童。

    最後,他伸出一隻腳照著蘭亭的胸口就踢了過去,沒好氣地罵,“你給老子放手,要不然老子踢扁你!”

    “你在你父皇面前自稱老子,你活膩了!”蘭亭單手一轉,就把小傢伙象提著一隻小雞般擱在了桌子上,照著他的屁股,“啪”地一聲打了一去,“你今天最好給父皇一個好的解釋,要不然,我就把你給​​扔到暗衛營!”

    夏天的袍子很薄,這一巴掌下去打得劈叭脆響,小傢伙滿臉羞紅,心中連連暗咒,可比體力,他一個三歲的孩童怎麼能比得上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男子呢?最後,咬咬牙,只能妥協,氣咻咻地仰著小腦袋吼,“他就是擄了娘親也不會碰娘親一下的。沒人會拿自已三十年的修為去冒險!”

    蘭天賜等蘭亭放開他後,氣呼呼地盤腿坐在桌上,告訴蘭亭,鳳南天的血異於常人,可以開啟秘術,但有兩忌,一是忌處子之血,二是忌沾過男子精血的少婦之軀。

    所以,歷代的南皓的君王多數是年輕時生兒育女,有了子嗣後,就開始修心養性練秘術,並不沾女性。

    可到了鳳南天這裡,他硬生生的想出了一個法子,用玉勢破處女之身,而後養好後方由鳳南天寵幸。一旦寵幸後就囚禁在南皓國的后宮之中,多數這些女人他都不會再碰,除非是讓他特別上心的。

    所以,蘭天賜才敢打包票,鳳南天不會對沈千染動了這心思,更別提他竟敢直接在蘭亭的眼皮底下擄人。

    蘭亭坐下,與小傢伙平視著,抿了下嘴角,冷漠地問,“三十年?你的意思是說,你不只十八歲?”難怪說話的口氣總是陰陽怪氣!

    “你以為人一死就能馬上入輪迴?”蘭天賜沒好氣地撇了撇嫣紅的小嘴,“如果我沒死,現在是三十八了。王爺就放心吧,娘親在他手上不但沒事,反而元神不會再衰退,現在關健是要如何讓鳳南天心甘情願地讓娘親回到過去。”

    蘭亭暗罵自已胡塗,他也是被蘭天賜氣壞了,這時候真不該和他較勁,應盡快想出辦法來找沈千染。他的氣息沉了沉,聲音放柔,“你有辦法?”

    蘭天賜的搖搖首,懶洋洋地解釋道,“不是辦法,而是如果我沒猜錯,鳳南天肯定是瞧上娘親了,要不然,他不會在西凌的地界上公然挑戰一國皇帝。所以,我認為他可能會聽從趙十七的建議,讓時光回到過去,只是這時間很可能是在娘親十四歲遇到你前還是花黃閨女的時候,到時鳳南天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從沈家帶走娘親。如果這一切給他弄成功了,到時,我就不知道在哪裡了!”蘭天賜說到這時,糾結地抓了抓頭,小眉頭皺得深深的,自言自語地嘆,“到時候,要是娘親跟了鳳南天,那我豈不是有可能做鳳南天這廝的兒子?”他和鳳南天雖是雙生,可兩個人命運卻截然不同。鳳南天繼承了大統,活到了現在。而他卻因為修習了秘術,十八歲就死去,死前他因為洩露太多的天機,已是老叟之身。

    “你給我閉嘴!”蘭亭兩手狠狠扣住蘭天賜的小手臂,瞳幽冷得駭人,“賜兒,父皇沒有一點心情來聽你說這些。眼下,先找到你的娘親才是最關健!”蘭亭心雖煩燥,但他也知道,蘭天賜說的這種事發生的機率極高。

    如果鳳南天啟動秘術讓時光回到沈千染重生前的十四歲那一年,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會被徹底改變!

    而蘭天賜的天眼只有一個,所以,他和沈千染只有一個人能帶著記憶回到過去。

    如果是他擁有天眼,他自然會去尋她,可沈千染那時候對給她下毒的珍妃一定是恨之入骨,豈能輕易接受他?到時候,鳳南天無疑是從天而降的大恩人,救她於水火,鳳南天不僅是一國的帝王,外形亦是極受女子親賴,饒是他如此自信的人,也感到自已無一勝算。

    如果天眼給了沈千染呢?那時,兩人沒有任何關係,以他當年對女子的抗拒,若沈千染來找他,把兩人之間的宿緣告訴他,只怕他會把她當成一條抹布般扔出去,死活不論!

    不,不行,這還不是最關健,眼下最讓他心急如焚的是他的沈千染在鳳南天這個大*的手中。

    蘭亭臉上呈現心痛難抑之情,聲音斬釘截鐵,“還有,無論如何,父皇不會讓你母后呆在他的身邊,既使他不敢碰你娘親,也不保證他不會… …”猥褻這兩個字活生生被蘭亭嚥下,他無法用語言來描述他現在有多焦燥。

    “你放心吧,娘親是那麼好讓人猥褻?”蘭天賜涼涼地湊了一句,也不知是安慰還是故意讓蘭亭更加狂燥,“除非是鳳南天真不要他的修為了。不過,兒臣覺得不大可能,鳳南天的修為一旦破了,先不說別的,就單指他的容貌就會褪變到三十八的年紀,他肯定擔心娘親瞧不上他了! ”

    “蘭天賜,你少說一句沒人當你是啞巴!”蘭亭頭腦中轟的一聲炸開了,他有些發狂地提起蘭天賜的衣襟,咒罵一句,“你這樣子真不像個孩子,活脫脫一個閻王小鬼!”

    “老子本來就虛長你十五年,你還別不服氣!”蘭天賜陰森森地頂了一句,這廝居然罵他是閻王小鬼,“你再欺負老子,等娘親回來,老子就跟娘親告狀,天天跟娘親一起睡,你別想再爬上娘親的床!”蘭天賜見蘭亭一臉不屑,抖了抖肩膀接著威脅,“你要是敢偷偷進娘親的寢房,老子放毒蛇咬你!”

    蘭天賜一提到告狀,蘭亭就有些噎了,悻悻地放開,放軟了口氣,“好了,這些廢話就別說了,商良一下,怎麼救你娘親。你現在能不能和鍾慧冥思,如果能,看看你娘親現在安不安全!”蘭天賜恢復記憶後,認出鍾慧竟是鳳南臣的侍僕,在鳳南臣死後,他的侍僕選擇了殉主。

    蘭天賜和鍾慧之間有強烈的心靈感應,可以進行無聲地交流,這和主僕前世一起修練冥思有關。

    而鍾慧見到沈千染的第一眼時,便能輕易讀出沈千染的心思,這一點,鍾慧先百思不得其解,她的第六感覺很強,尤其是對潛在危險,但除了蘭天賜外,她是的無法準確讀出別人的思想。

    後來蘭天賜告訴她,這是因為沈千染是他的娘親,他曾在沈千染的腹中呆了七個月,所以,沈千染身上帶了蘭天賜的氣息。

    蘭天賜對蘭亭服軟的表現感到略微滿意,他伸出小手拍了拍自已的小肩膀,又撇了撇嘴施恩般地扔了兩句,“放心吧,鍾慧傳達過來說,娘親睡過去了,睡得很沉,也沒人打擾她。我離開密室時,蓮花燈變得亮了!”

    沈千染是被床榻上的晃動給驚醒的,一張開眼,落進她眸中的是一雙沉碧的雙眸,燭光下閃著寶石之光,帶著笑望著她,她尚未來得及辯明這是誰,右側的耳絆便傳來女子低低的呻吟之聲,甜膩嬌柔,那是一種媚到骨子裡的嬌呤,沈千染再渾鈍也只知女子只有在床第間才會發出令人熱血沸騰的喘息聲,她眨了眨眼,微微側頭,看到身側有一個陌生的女子與她平躺著,那女子散著一頭烏髮,全身赤裸地在一個男人身下抖動著,紅唇微吐,黛眉輕蹙,神情似痛楚又似歡娛……

    “醒了?”鳳南天一邊律動著,一邊好心情地看著沈千染像只睡足的小貓正在慢悠悠地回神,“你真會睡,一睡就是睡十六個時辰。”

    十六個時辰?難怪她全身發不出一絲的力量,沈千染神智漸漸拉回,知道眼前一切不是夢境,也想起,她被鳳南天劫走的事實。

    她嘗試動了動身體,卻是一陣眼花,不知道是因為餓太久還是躺了太久,她感到自已的身體無法動彈。她輕輕吐了一口氣,眸光不動聲色的從鳳南天裸露的胸口移開,落到自已的胸口處,還好,她衣裳完整,而且身上沒有傳來任何的不適之感。

    雖然她的心很亂,一時不知應該如何處理眼前這種情況,還好,她經歷過那麼多的風雨,倒是能沉得住氣,神色並不慌亂。

    鳳南天見她平靜地躺著,睜著寒潭幽深的雙瞳仿似穿透過他的身體,如一個歷經千番的修道者,帶著一股悲天憫人的氣息,無語地看著飽受罹難的蒼生。

    鳳南天只覺心裡最柔軟的角落開始生出細草,緩緩蔓延,清風一拂,搔癢難當,他很像馬上化身為狼,將她壓在身下狠狠撞擊。他不知不覺手上用了力氣,幾乎箍斷身下少女的腰肢,待到那少女再也忍不住痛,悶哼出聲時,鳳南天冷眼一瞧那一張與沈千染天差地別的小臉,遍身的炙熱漸漸褪去了溫度。

    他其實無數次想脫了她的衣裳,權當觀賞,可就是怕自已一時收控不住慾念,那他的修行就全破壞了。加上,沈千染確實不是一般的少女,到底是一國皇后,他也應當適當給予她一定的尊重!

    他暗咒一聲,馬上轉開眼不去看身下的少女,繼續盯著沈千染。

    沈千染感到身上的力氣一點點的回復後,她撐起身子,緩緩起身,站起身後,走到床榻的後面,平心靜氣地從鳳南天的裸露的大腿跨了過去,下了榻,冷靜地穿上繡鞋。

    “你出不去!”鳳南天的兩手雖然固在身下的少女的纖腰之上,但他的眸光深遠而悠長隨著沈千染轉。他瞧得出她是在強自鎮定,覺得這樣的遊戲很值得一玩。

    沈千染不理會他,環視了寢房。房間很大,四周的窗戶緊閉,門是花梨木雕成的縷空狀,可以清楚地看到守在門外的白影。顯然,鳳南天寵幸女子是,是從不忌諱被外面的人觀摩。

    寢房內,除了一張大床外,還有一個陳列櫃,上面擱了不少的珍奇。在左側那邊還放了一把古琴,造型很獨特。

    鳳南天見她眼光落在琴上,以為沈千染喜歡,為了視覺方便,便調整了一個姿勢,將那少子整個身子一抬,橫在了床榻之上,那少女上半空懸落在床榻下,身下又被沖撞得疼痛欲裂,一陣陣的頭暈目眩後,幾乎閉過氣。

    鳳南天顯然沒注意到此時身下的少女極不適的模樣,一雙碧眸色興味盎然地圍著沈千染轉,啞著聲線,“給爺彈一首曲子,助興!”

    沈千染這回到聽話,緩緩走到琴邊,手食指輕輕一勾,劃出一道悠揚的音符,鳳南天滿意地一笑,“不錯吧,這是春雷琴,怕是你的西凌皇宮,也未必能收藏到這等貨色的古琴!”

    沈千染哪會懂得音律,但凡千金小姐的琴棋書畫她一概不通,聞言,臉上詭異一下,突然伸出十指,象撥水一般,上下左右亂掃一通。

    瞬時,寢房裡發出一陣雜亂無章的音符,尖銳、低沉的怪音齊齊響起,震得鳳南天虎軀一震,幾乎跌到少女的身上下,而身上的少女被這種強憾的聲音一懾,快昏闕的神智亦被拉回七分,腹部連連收縮,絞得鳳南天差點洩了出來。

    “你會不會彈琴?”鳳南天忙抽了出來,朝著沈千染咆哮一聲。

    “不會!”沈千染終於開口,慢悠悠地收起纖長的手指,如若無人般又繞到另一處的茶桌上,拿去桌面上的一隻玉盒,揭開後,看到是茶葉,便聞了聞。

    鳳南天站起身緩緩走到沈千染的面前,他腳步輕忽無聲,像雪花拂落於水面,碧眸微瞇盯著沈千染那一雙凝結成冰的雙眼,晶涼見底,仃泠泠了無溫度。

    那少女忍著疼痛從榻上下來,因為沒有衣裳,只好雙手遮著關健之處,紅著臉佝僂著身子走了出去,同時,四個白衣侍僕端著沐浴之物進來。

    鳳南天面對沈千染站著,任身邊的四個侍侍小心翼翼地侍候著他的身體發膚,一雙碧眸鳳天生精湛地藏有鋒芒,配合公子俊美無匹的身姿,這樣的畫面落在任何人的眼中,都會生起萬絲漪淪。

    他就不信,眼前的女子絲毫不動心!

    沈千染慢條廝理地掃了他一眼,坐了下來,悠然自得地開始煮茶,她嫌熟地給桌旁的小爐生了火,然後把水放上去慢慢燒。她所知的東西實在不多,除了自幼為了打發時間的刺繡,就是醫術了得。

    至於泡茶,那是因為她開了茶莊,所以,多少學了一些,但並不精。

    她勺了一小匙的茶葉,放在手心裡慢慢挑著稍肥大的茶心,待水燒熱時,茶心也挑得差不多了。

    放了茶葉,很快就泡開,寢房裡瞬時茶香瀰漫,她剛想品一口茶,耳邊響起鳳南天的戲謔,“過來幫我更衣!”

    沈千染抬首,倒有些意外,這麼長的時間,他沐浴好了,卻依然赤身露體地站在她的眼前。

    “對爺的身體還滿意麼?”鳳南天見她面不改色,好像在打量一件沒想買的商品般,僅僅掠了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茶盞上。

    沈千染喝了一口茶,覺得不錯後,倒了一杯,放到自已對面的位置上,顯然是給他泡的。

    她知道鳳南天是在挑戰她的視覺和倫理極限,她沒什麼好怕的,如果她告訴他,她曾親眼看過自已的孩子死在她的眼前,那世間還有什麼驚世駭俗的畫面能夠挑斷她的神經?

    沒有!她神色尋常地泡完茶,還客氣地給了他一杯,示意,她一直知道他存在,不必他刻意提醒!

    鳳南天瞬時笑容如盛開之花,攢起在唇角眉梢,情蕩蕩霧朦朦地暈開一層滿意,大辣辣地走到桌前,拿起杯盞慢悠悠地品了一下,口裡卻依然吐出恬不知收恥的調笑,“比起你的夫君如何?”

    茶桌很矮,只到鳳南天的大腿中央,所以,他往那一站時,無所遁形。沈千染這一次倒沒有迴避,直​​接落在他胯中央,帶著研究的神色,那眸光定定,連眨都不眨,饒是鳳南天也被她如此裸露的目光瞧地周身寒毛豎起,直到他懷疑她都能數清他體下毛的有幾根時,沈千染不疾不徐平平淡淡地聲音終於響起,“老先生,您今年高壽?”

    老先生?高壽?鳳南天原本被那壓抑的氣息哽住的呼吸瞬時突圍,氣結了,這是什麼意思,她居然稱呼他為老先生!

    沈千染淡淡一笑,居然做出了令他都無法置信的動作,她閒閒地伸出手,白白嫩嫩的指節對准他的胯中,巧笑嫣然,“老先生您是指你的胯下威猛麼?”沈千染的眼眸緩緩從他那處移開,盈盈一笑,帶著認真的口氣點頭,“雄風不減!”

    鳳南天只覺得全身的氣血倏地全流下腹下,而後再逆行全身,以致他的臉色先是變得蒼白,而後激紅!鳳南天極力控住呼吸,壓制住一掌煽向她的衝動,碧眸挑著兩縷戾色直勾勾盯著沈千染,這女子的膽子太大,居然敢用這種令人無法置信的方式,直接嘲笑於他!

    若是別的女子瞧見他的殺人眼光,必是躲得遠遠,可沈千染並不怕他,反而站起身,裊裊而行圍著他轉著,眼眸上下打量著他光裸的全身,紅唇微啟,語如珠,吐出的話卻像仵作分析一個屍體的死亡原因一樣,“老先生方才與那少女行房,用的是採陰補陽之術!阿染瞧老先生行房後,依然精神抖擻,不見絲毫疲軟,這功力應當有五六十年間,如果,老先生您十歲開始修練,如今也有六七十的高壽,阿染今年十七,喚您一聲老先生確實不為過!”

    沈千染能確定,還有一點,他的侍僕方才給他淨身時,用的正是採陰補陰上記載的蓮水淨身,至於年紀沈千染純屬是故意胡謅,打擊一個男人的信心而已!

    鳳南天屢次觸到沈千染的眸光時,她不見躲閃,瞳眸中毫無慾念,連女子起碼的羞澀也看不到,她的眸光帶了解剖,很清醒地在分析著他經過一夜性後,依然昂揚的原因所在,且分析時,她的眸光總是時不時地落在他的胯下。

    這時候,他感到自已簡直在生吞一個生雞蛋,而且是母雞剛產下的,雞蛋殼外黏著一團的雞屎!

    令他更抓狂的是,沈千染確實分析的不錯,他採陰補陰之術確實有五六十年的功力,但他花費的時間也不過是二十年時間,是他本身的氣血異於常人,所以,修行時,事半功倍,不到二十年的修行,就超過了五六十年的成果。

    可他總不能對她解釋說:其實爺沒那麼老,爺只有三十八!

    鳳南天憋了許久後,才忍住解釋自已沒那麼老,聲音在咽喉裡繞上幾圈,才悶出一句,“你是如何知道這種道家的行房秘術?”

    “書上說的!”沈千染淡淡一笑,她在東越三年,除了學醫外,也看了許多的書籍,她想探究自已重生的原因,自然專找一些佛道方面的書。

    沈千染覺得鳳南天的一張陣年老皮已經給她剖得差不多了,便盡興地繞回自已的座位,緩緩坐下,又給自已倒了一杯,氣定神閒地接著品茶。

    鳳南天被整得所有的慾念都沒了,這時候,天仙跑到他的面前,他也興不起性慾。此時,他伸出長臂正想撈過衣袍,耳畔卻傳來沈千染帶著略微斥責的聲音,“年長者經過房事後,最忌著涼,老先生,您快穿上衣服,小心中風!”

    真狠!吐血三碗!

    很想狠狠地揪住眼前的女子,將她剝個一干二淨!但鳳南天還是忍住了。這是他挑戰過的最難征服的女人,看來,不能行老套,得改變策略,鳳南天決定用風神玉朗之姿征服眼前的女子!

    沈千染不著痕跡地註意到鳳南天拉過他的衣袍穿上時,動作依然瀟灑自動,可他太用力連指節都開始泛白洩露了鳳南天此時壓抑的情緒,沈千染裝作毫不所知地喝了一口茶,低垂的眼眸閃過不易察覺的譏笑。

    待估算他穿好後,她方慢慢抬首,瞧了瞧,嘴角掠開一絲真心的笑,只見著了白袍的鳳南天周身如同蒙上一層白霧般,眉目如畫,白衣落落,纖塵不染!

    鳳南天見沈千染含著讚賞的眸光,心裡隱隱得意,一雙碧沉眼眸如透過水氣般,眨眼間微微發亮。

    他竊喜,原來她是喜歡他穿衣裳風流倜儻的模樣,等著吧,遲早會將你心伏得服服貼貼!

    “有吃的麼?我應該餓很久了!”沈千染喝到第五杯茶水時,終於忍不住開口要吃的。

    鳳南天“哦”了一聲,打了一個響指,很快,外面就有一個白衣侍僕推門進來,謹聲道,“陛下,請吩咐!”

    “弄一桌酒菜!”鳳南天突然想起沈​​千染已經有十幾個時辰沒吃過東西,難得體貼得加了一句,“要清淡些!”

    白衣侍僕退下後,沈千染倒有些意外地輕問,“您是南皓國君王?”白衣侍僕稱眼前的男子為陛下。除了東越和西凌對皇帝尊稱陛下外,就一個南皓國了。其它的如北蒙,異族,都稱首領。

    鳳南天挑了眉朝著沈千染丟了個媚眼,“是,其實你跟爺也不錯,至少爺的身份也是皇帝,許你的不會比西凌的差,怎麼樣,有沒有考慮一下來投靠朕!”鳳南天也是純屬胡謅,純當逗趣的口吻,沈千染自然聽得出,也閒閒地跟了一句,“去哪都當皇后,不如挑個年輕的!”

    鳳南天被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好在菜很快就上了。

    沈千染真的是餓壞了,也不等鳳南天說請,就自行起身,裝了一碗湯,低頭開始一勺一勺地舀著喝。

    白衣侍僕服侍在鳳南天的身側,幫著鳳南天裝了一碗湯,小心翼翼道,“陛下,請用!”

    沈千染聽出這女子的聲音有些熟悉,便微微抬首,一瞧,輕蹙眉峰,只見眼前的少女穿著極透明的薄紗,胸前柔軟若隱若現,一張臉紅透,哀然欲泣的瞳眸浮著一層薄薄的水汽,竟是趙十七。

    趙十七察覺到沈千染探究的眸光,她亦為自已衣不蔽體感到難堪,眸光凌亂倉促地掃過鳳南天,茫然地後,方慢慢地朝著沈千染微一躬身,“皇后娘娘!”她不敢多瞧,怕眼中洩露了自已太多的情緒。

    得知鳳南天擄回沈千染,她不知道有多歡心雀躍,想不到一切這麼順利,雖然離她的目的,讓鳳南天對沈千染動了心,心甘情願地啟動秘術,讓一切回到過去還有一段長路要走,但一想到沈千染將與她一樣落得衣不避體,被凌辱得毫無尊嚴可言時,她覺得她這一口氣到底出了三分了。

    那一瞬,她竟然希望蘭亭能看到沈千染如此狼狽不堪的一面。

    她很想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那他們之間曾經的海誓山盟將何以繼續。

    萬沒料到,沈千染衣裳完整地與鳳南天同桌,等著她進來侍候。

    鳳南天自然瞧見兩個女子之間潛在的激流,他突然想起那日在香雪萊,看到幾個西凌女子間公然的爭鋒相對,這種局面在他的南皓后宮是決不可能會發生的,此時,他很想看看眼前的兩個絕色女子吵上一架,雖然說,他幾乎預計了沈千染壓倒性的勝利,但他的惡趣味已倏地升起。

    主意一定,碧眸在兩個絕色女子之間交錯,瞇眼,唯恐天下不亂地指著趙十七,“沈二小姐,這趙家小姐,是西凌的皇帝送給爺的,扔到爺的畫舫時,她懷中有一封信,信上僅四個字:投桃報禮,還慎重地蓋了貴國的玉璽!雖然說,禮輕情義重,但爺還是一直覺得西凌的皇帝太小氣,按說爺怎麼說也給那寧王拖延了半個月,讓他順順利利地登基,然後,把趙家屠個乾淨,他怎麼說也應給份大禮回報才是!”

    西凌皇帝扔給朕的!把趙家屠個乾淨!

    趙十七臉色倏地死白,夾著雞塊的手不停地抖著,壓抑的情緒始終崩不住,化為一記低笑,嘴角掛起絲更深的澀然,亦是更深的絕望,她一直以為,她是被鳳南天所擄,原來是蘭亭將她扔到鳳南天的畫舫之上。

    為什麼會這樣,她到底欠了他什麼,他次次要將她放在刀尖之上。

    沈千染羽睫低垂,權當鳳南天是空氣,並不接這個話,而是專注地吃著眼前的美食,近來,她的身體被蘭亭調養得很好,胃口很開。

    鳳南天不信眼前的這個女人會這麼冷靜,一臉的壞笑地續著添一把柴火,“而趙小姐為了報恩,給爺介紹了你沈二小姐,所以,爺才會千里迢迢來京尋找佳人蹤影,如今一見沈二小姐,實感不虛此行!”

    很好,唯恐天下不亂,可惜,沈千染連個正眼也不瞧他!

    沈千染喝完湯,又站起身,緩緩地裝了半碗的魚粥,坐下後,又開始低著頭一小勺一小勺地餵進嫣紅的小嘴中,細嚼時,那嘴角含著若有若無的讚美之意,好像此時她吃的是天上佳餚,惹得鳳南天也禁不住夾了一塊醬牛肉,結果,他咬了幾口就覺得滋味平平,吐又不是,吞又不是。

    鳳南天將箸子一擲,有些意興闌珊瞧向趙十七,見她臉色灰敗,毫無神彩,又看看她手中顫顫微微的一塊雞肉,突然想起方才被沈千染噎得像喉里卡得生雞蛋的感覺,瞬時對雞肉就生出厭憎,連累夾了雞塊的人,那一幅戰戰兢兢,想恨不敢恨的模樣也感到生厭。

    鳳南天思忖著,這沈千染明明也是被他擄來的,算上去,也同趙十七一樣是個階下囚。怎麼一個與他同桌同飲,另一個卻站在一邊服侍著。

    鳳南天眸光再落到沈千染的臉上時,發現她吃東西時是真的專注,而不是僅僅故意裝出勿略他時的裝出的恣態。他從不曾見過一個女子那樣一口一口地含在嘴裡,細細嚼著,然後很幸福地吞了下去!

    每夾一樣東西時,她的箸子和碗疊從不會發出一絲的碰撞聲音,那種感覺好像是如果她發出一絲的聲音,那她面前的食物就會突然消失不見的模樣。

    她所有的動作、表情都好像是在吃最後一餐。

    鳳南天突然有些觸動,這是一個怎樣的女人,面對她的巴掌煽過來時,連眼睛也不曾眨一下。

    對著他燦爛一笑時,手中的針卻狠狠地刺進他的身體之中,如果他的尋常人,那她所刺的穴位將讓他全身無力癱軟,任人宰割。

    醒來時,看到床榻上有人在歡好,她竟一言不發,不驚不問。

    面對他的流氓痞子般的調戲,她不僅不會被他赤身*所嚇,反而毫不留情地將他的臉和皮一同揭下!

    唯有此時的她,在小心翼翼對待吃食時,讓他看到她壓在身體最深處,潛伏最深的怯弱和不安!

    他相信,這個女子一定經歷過非人的飢餓和虐待!

    沈千染終於吃完了,用手邊的錦帕拭了拭嘴後,她抬起頭,朝著一旁低眉順耳的趙十七淡淡一笑,眸光定在了鳳南天的臉上,施恩般地接下了鳳南天方才的話題,“鳳南天,你知道一個美貌的女子跟了一個男子後,卻一片熱忱地為這男子介紹另一個女子的原由麼?”

    “自然是這男子管教得當!”鳳南天大言不慚地回答。

    “不,是因為這女子想擺脫這男子!”沈千染莞爾一笑,抬了頭對趙十七道,“趙小姐,阿染沒猜錯吧。”

    鳳南天尚未來得及變情緒,門外突然響起大祭司的聲音,“陛下,上空有不明飛禽一直在盤旋,奴才懷疑是有人想闖進行苑,特來提醒!”

    鳳南天睨了沈千染一眼,不陰不陽地扔了句,“手腳倒是挺快!”便起身闊步而出。

    沈千染站起身,見趙十七依然站在那發呆,也不理會她,緩緩走到陣列櫃那,隨手拿了一個小物件欣賞著,待看清時,慌得差點就扔了出去,原來手上是一件玉勢,她滿臉通紅一掃,原來陳列櫃上所陳列的小物件,竟然全是代表男性強壯的玉飾或是銅哭之類,甚至是一些男女歡好的雕刻品。

    沈千染雖然方才在鳳南天的眼前強忍著與他對抗心理,可這時候的心裡建設顯然是完全不設防,她有些慌亂地轉身,卻被不知道何時竄到她身後的趙十七嚇了一大跳。

    “你……”尚未開口,只覺得喉間一緊,已被趙十七緊緊掐住。

    趙十七一掃方才楚楚可憐之態,揚高下顎,擺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沈千染,別以為你的男人能救得走你,我告訴你,這裡都設了法陣,外面的人是闖不進來的。你就乖乖地呆在這裡等著元神衰弱吧!”趙十七半瞇起眼,恨不得將眼神化為一把利刃,直接插入了沈千染的心臟!

    她原本並不想掐死沈千染,她只是太壓抑、太恨了,這兩天她已經接收不到師父的託的夢了,她懷疑她的師父已經死了。

    想到如今只剩下她一個人在生死掙扎,她就想找一個突破口將心中的怨恨給發洩出來,可她一得手就無法控製手中的力道,發了全身的力道去掐著沈千染,心中唯有一個念頭,把自已的雙手一點一點地收緊,直到將她送進地獄!

    死吧,一起死,反正她也活膩了!活夠了!

    呼吸被阻,沈千染只覺脖子都要被掐斷,但她從來不是省油的燈,她經歷過太多死亡的紮掙,僅僅是一瞬間,她就發狠地用膝蓋頂向趙十七的下肢,同時,伸出兩根手指狠狠地戳向趙十七的眼睛。

    “啊……”趙十七避得不算慢,雖保住了眼睛,但女子的那處被沈千染狠力一撞,疼痛從那處向四肢百骸滲去,只疼得全身佝僂,雙腿打顫連彎都彎不住地跪倒在地。

    這時候,如果沈千染要反手置她於死地,她連反抗的力氣也沒有。她不知道是怕還是哀傷,她沒有逃開,其實也沒有力氣逃離,她抬眼靜靜地望向沈千染,內心裡如海翻騰,明明是你欠了我!

    一段眸光對峙中,終於沈千染先俯下了身軀,聲音微啞,“趙十七小姐,我體諒你因為趙家恨我,但是,你若你想用這種方式報仇的話,你真的是太天真了。”先不說趙十七無法在沈千染清醒的情況下置她於死地,就算有這能力,外面候的白衣侍僕也不是吃素的。

    趙十七聞言慘然一笑,緩緩站起身,忍著那處的疼痛。她看著眼前這個女子,明明原屬於沈千染一個人的悲慘,可是,命運卻給她開了一個最殘忍的玩笑,讓她與眼前的女子命格相似,最終,她的人生就要被對方剝奪殆盡!

    而沈千染卻毫無所知,置身事外,活得如此光鮮!

    認命麼?不!胸口處的鬱填之氣終於沉積厚發,全番湧出,“沈二小姐,方才是我太衝動了。你反正都活不過今年的冬天,我趙十七何必去費這個勁呢?”呼吸交錯,近得可以看到對方瞳孔中的自已,她眼中閃爍著冷漠的光澤,獰笑,“難道你不好奇你​​近來時時莫名其妙的嗜睡麼?

    ”不必拐彎抹角,我想趙十七小姐說的比阿染聽的更強烈,說吧趁我還有耐性!“沈千染的咽喉方才被她掐得很疼,她呼吸也略有吃力,目中卻是一片沉寧,冷冷地欣賞著趙十七眉飛色舞的模樣。

    趙十七的心中瘋狂地大笑,情卻溫婉自如,一字一句,”那是因為你雖然重生,卻依然擺脫不了你活不過十九歲的命運。本來你離死亡還有兩年,可惜你的心上人迫不及待地想做皇帝,結果,提前兩年敲響了你的喪鐘……“

    從趙十七嘴裡聽到”重生“二字開始,神思僅微微一晃,便清醒了過來。她苦苦一笑,她知道趙十七並沒有騙她,這樣的謊言連編都無法編出來,甚至,她自已也預感到她的生命在以另外一種詭異的方式在流失。她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半個月來困攏她的疑惑不解終於有人要告訴她答案了。

    趙十七看沈千染太過鎮定,以為她不相信,冷冷而笑,”怎麼,你不相信我的話?我告訴你,這是我師父義淨大師親口對我說的!“

    沈千染搖搖首,她直視著她,聲音意料之外的平靜,”趙十七,撇開趙家不談,我沈千染不記得與你之間是否有恩怨,讓你恨我至此。在我對你的印像中,你是一個無害甚至是善良的少女!“眼前的趙十七相較以往有著天淵之別,倒不是穿著的變化,而是她的骨子裡象換了一個靈魂般,她的眼睛寫滿了仇恨和哀傷,而在麗水府時,趙十七那天真浪漫、無憂無慮的笑顏曾經讓她感到萬分的羨慕。

    笑容迅速凝結,緊接著被一種狼狽的憤怒所代替,趙十七怒吼,”這不是拜你和蘭亭所賜麼?“望著沈千染疑惑的神情,無法言喻的苦澀感在她的胸腔蔓延而開,她忍不住慘笑,”好,既然如此,我也不瞞你,但願你聽了後,還能如此理直氣壯的站在我趙十七的面前!“

    ”說吧,讓我聽聽,到底是什麼原因!“沈千染感到方才被趙十七掐了後,好像咽喉被堵塞住一般,心頭尤其的煩悶。她急需新鮮的空氣去暢然呼吸,幾步走到窗台,卻發現窗子根本無法打開。

    她只好踱回到茶几邊,坐定後,鎮定地開始泡茶。

    眼前的趙十七恰是墮入魔障,她一定遭遇過無法排解的痛恨,所以才會入魔入障。其實,每一個人的心中都住著一個魔鬼,但喚醒這個魔鬼並能扭曲了原先十幾年的純良性情,必定有著一段血腥的經歷。

    趙十七陰冷一笑,忍著疼痛,走到沈千染的面前,緩緩坐了下來。

    她舉起一杯鳳南天喝剩的茶,一口飲盡,抬首時,勿兒表情一變,煙眸流轉看定沈千染,緩緩道,”你想知道為什麼,我可以告訴你,但這個故事,要從你死後開始!“

    ”好,我洗耳恭聽!“沈千染提起茶壺,為趙十七添了一杯茶。

    趙十七先從選秀開始,道出自已,一步步地被蘭亭引入了局中,直到蘭亭成功地讓時光倒流回沈千染死前的一個月,並將沈千染的母子接回了皇宮。

    在沈千染的第一次重生中,趙思琪帶了前世的記憶,所以,她知道自已的命運被另一個女人所代替。

    她與她的父親義淨二人去京城投靠趙家,雖然趙家對義淨感到厭憎,但看到趙思琪容貌殊麗,便同意收留了他們。

    趙家雖不待見義淨父女,但趙家確實是個好的僻護之所,至少在趙家,蘭亭的暗衛無法輕鬆潛入。

    所以,義淨暗中開始籌備為趙思琪施法所需的一切要件。唯一難辦的就是如何避過蘭亭的暗衛,在沈千染的面前,開啟這個佛家秘術。

    當時沈千染被蘭亭接到寧王府,而欲想讓趙思琪的靈魂進入沈千染的身體之中,必須把沈千染誘出寧王府,或是讓趙思琪混進寧王府中,才能施法。

    可惜,寧王府固若金餳,無法突破。

    最後,義淨想到了珍妃娘娘。

    義淨要見到珍妃並不難,畢竟珍妃與趙家的姚念卿有交情,加上義淨原本是方外之人,曾經一語道過蘭禦謖是帝王之尊的箴言,所以,珍妃接到姚念卿的轉達時,說是義淨求見,正中下懷,她也想問問,蘭亭究竟是否有帝王之命。

    義淨知道珍妃的心思,他直言斷定,蘭亭必會登基,而沈千染如果存在,那珍妃將一生與兒子不能聚首。

    珍妃問原因,義淨一語道出,沈千染的不幸是緣於珍妃,這是因果報應!

    果然義淨的話瞬時就攻破了珍妃的心防!

    珍妃當時恨沈千染入骨,她無法接受,她那樣優秀的皇子竟要娶一個醜女為妻,而沈天賜雖是蘭亭的親骨肉,卻是殘疾之軀,想想那軟綿綿的無骨身體竟是蘭亭唯一的子嗣,她就覺得這是西凌最大的笑話!

    可蘭亭的羽翼早已豐滿,珍妃幾次以死要挾,強迫蘭亭可以收留那一對母子,但決不允他娶沈千染為妻。皆被蘭亭斷然拒絕!母子之間因此生隙,所以,珍妃相信,沈千染的到來,最終會導致她與蘭亭最後決裂!

    珍妃左思右想,最終問義淨是否有辦法阻止,義淨含胡其辭地給珍指指點一條出路,說他肯為沈千染渡戾,淨化沈千染的靈魂,讓她從此忘記仇恨,至於蘭亭和沈千染之間的緣份是否能繼續,就要看天意。

    最後商定結果,義淨和趙思琪裝扮著太監和宮女隨珍妃進寧王府。

    在寧王府的水雲閣的浴池中,寧王暗衛偵探不到的地方,義淨施法,讓趙思琪的魂魄進入了沈千染的身體之中。

    ……

    有如陷入某種回憶裡,趙十七心臟一揪一緊,抑制著沉痛的胸口,眸中波光變得依稀不穩,臉上有裂開的神慟……

    那一天,儀勢結束後,她蜇伏在沈千染的體內,藉著沈千染的眼睛,看到了蘭亭對她毫不設防的世界。

    他雖然很忙,勤於政務,但他每天下朝時,會來她的房裡看她,並問太醫今日她身體的狀況如何。

    那時的沈千染極度不安,雖然極力配合著大夫治療,可見效不快。她的頭髮幾乎已落光,甚至連那雙漂亮的眼睛因為元神漸弱,都顯得有些呆怔,可蘭亭並不嫌棄她。

    蘭亭與沈千染在一起時,蘭亭的話也不多。他似乎也瞧出了沈千染的畏懼和不安,便教她開始練字,告訴她,如果她感到徬惶時,就靜下心寫字。

    沈千染的字非常難看,但蘭亭對她耐性很好,每天還會抽出一點時間檢查她是否完成他交給她的任務。

    在沈千染和蘭亭之間為數不多的互動中,趙思琪偷偷地觀察到,蘭亭看沈千染時,那一雙鳳眸並不炙熱,但很溫暖,而且沒有陌生和疏離。這種感覺讓趙思琪有些傷心,她記得,第一次在雪山時,蘭亭看著她,那眸光很淺……帶著疏離!

    那仿似昨天的回憶漸漸從心底深處喚醒,趙十七眸光毫無焦聚地穿透手中的茶杯,近似自語地呢喃,”那一個月,控住身體的是你的靈魂,我悄然無息地蜇伏在最隱蔽的地方,看著你謹小慎微的模樣。有時,我真最想藉用你的手去大膽觸碰一下他的臉,可我害怕他會發現異常,只好在夜裡偷偷地回憶著看到他的每一時每一刻。就算是如此,我也感到那一個月,我是真正的幸福,是那種很安全,好像遠離傷害的一種幸福……“趙十七輕輕拭去自已眼角的淚花,那時的她天真的以為,就這樣一直守到終老。

    可誰知道,他登基後,開始忙於朝政,隨著攻打淮南開始,她一年都見不上他一面。她想不到,在沈千染徹底進入深眠後,她等來的卻是宮庭寂寞冷月,她彷如月宮裡的嫦娥,守著最美麗的廣寒宮,從滿懷的期望等到心口徹骨的寒冷。

    一年又一年,像無數個夜裡重複過的那樣,淹沒著她。握著那些回憶的冰冷餘燼,她只是會傻傻地等,傻傻地思念——蘭亭你什麼時候回來看我一眼,哪怕是一眼,蘭亭……

    ”蘭亭……“沈千染掩住嘴,極力抑住哽咽,她用力地搖了搖頭,淚水迷離,她很想問有關蘭亭……卻不知道應該問什麼。她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知道,她心臟那一些疼得歷害,她現在好想好想撲進他的懷中,親吻他,告訴他——

    原來,你一直在我身邊!

    原來,我與你之間竟有這樣的過去!

    原來,你也曾帶著記憶尋找過我,將我和我們的孩子護在你的羽翼之下!

    這一世的重生,她帶著記憶與蘭亭相識,心中對他充滿了厭憎,就算知道他從不曾傷害過她,但她一直怨恨他來得太遲,錯過了一世,讓她和賜兒過早地離殤!所以,她始終不肯放下心結,跌跌撞撞中一次一次地將他推開。

    是他一直無怨無尤,獨自披荊斬棘,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到她的身邊,換來了兩人……短暫的相守!

    ”蘭亭?“趙十七被沈千染的聲音喚回了神思,她看著沈千染,明明是一臉熱淚,嘴角卻含著一抹幸福的微笑,那樣地刺目,那樣的刺心!

    呼吸驟緊,憑什麼沈千染還能笑到現在?

    唇瓣已被她咬得血肉磨糊,張開笑顏時,倏地裂開鮮血流了出來,趙十七象失去了痛感一般輕輕笑開,”蘭亭?你是想問蘭亭還愛不愛……你?“趙十七的聲音很輕,笑得卻有些刻意,芊芊手指捏著茶盞地兩端,輕輕地搖著,她看著微微晃動的茶水,心潮卻洶湧澎湃——

    自從鳳南天的血喚醒了她兩世的記憶後,她也一直想知道那時的蘭亭到底愛不愛沈千染,如果是愛,那為何她佔據了沈千染的軀殼卻體驗不到?如果是不愛,他為什麼能再一次為了沈千染的重生付出那麼大的精力。畢竟,蘭亭回到五年前的過去,等於他要重新經歷奪嗣的艱難旅程。

    封閉的寢房,不知白天或黑夜,與她曾經呆過的華麗宮祠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卻是一樣的晦澀和暗淡!她笑了笑,她心裡並沒有答案,她抬首看著沈千染,突然心思一慟,似在回味又似在刺激著沈千染,迫不及待地開口,”蘭亭愛沈千染,因為愛而義無反顧地一次次不想讓她再一次死去!“趙十七唇角緩緩地裂開,彷彿情感的洪峰終於找到了一個出口,湧洩而出,”雖然那時候,是你的身體,但活著的靈魂卻是我,如果他不愛,怎麼會因為你的身體死亡時,蘭亭會再一次開啟秘術,再經歷一次重生?“出於女子天生的敏感,趙十七感覺到,沈千染必然會在意蘭亭那一世是否愛上那個並不純粹的沈千染,所以,她騙了沈千染。

    沈千染漸漸地平靜下來,她冷漠地撩動唇角,隱帶譏誚,”趙十七,看來你誤解了阿染的意思!在這一點上,阿染從不質疑蘭亭的感情!“沈千染並不打算對趙十七解釋這一些,這是屬於她和蘭亭之間,趙十七明不明白並不重要!

    蘭亭向來並不親近女子,而前世蘭亭肯啟動秘術讓她重生,肯定是出於同情,還有,為了沈天賜,血緣之間的微妙注定了蘭亭無法坐視自已的骨血以這種慘烈的方式死去。

    而重生僅僅是提前了一個月,如果那時的重生,沈千染的記憶沒有關於賜兒的慘死、申姨娘、郭嬤嬤的背叛,那麼,那時的她就不懂得守護,僅寄託於卑微和苟活可以換取上天的憐憫,所以,當孩子的生父來尋找她時,只會改變她悲慘的命運,卻不能讓沈千染破繭成蝶,這樣平凡的沈千染憑什麼會得到蘭亭的愛慕?

    就算她擁有前世的記憶,一個月的短暫時間,他與她之間會有怎樣的感情突破呢?她只知道,蘭亭是個不易動情的皇子,怎麼可能會在區區一個月間就愛上了她?如果最終蘭亭愛上了靈魂被取代的趙十七,那趙十七又何必一臉的悲戚來控訴她和蘭亭虧勸了她?

    很顯然,以蘭亭的機警,肯定發現了某些不同尋常之處,所以,方有了她第二次的重生。

    沈千染聞著茶香,不再理會趙十七,她已經沒興趣再聽下去,她知道趙十七的性格已完全扭曲,從她嘴裡吐出的話並不可信。

    ”是麼?“趙十七迎著她諷刺的眸光,一顆早已龜裂的心,被她無情的言語敲成了碎片,她艱澀地閉了閉眸,如窮途末路,想哭卻沒有眼淚,眼眶裡澀疼得歷害,”你就那麼自信,蘭亭從不曾愛過我。如果沒有那刻骨銘心的愛,這一世,我何來堅持……“

    ”是刻骨銘心的恨吧!趙十七,其實你並不聰明,你在說謊時,你洩露了太多的情緒!“沈千染輕輕啜了一口茶,淡淡一笑,如清風拂面,”下次說謊時,記得要拿出勇氣直視別人的眼睛,別閃躲!“

    趙十七低低沉沉地笑,聲音在略為暗晦的​​寢房內顯得有些陰森悚然!

    她知道在沈千染面前無所遁形,可她並不難堪,因為她的目的已經達到!她如今是鳳南天身邊的白衣侍僕,所以,她知道這個庭苑被大祭司設了法陣,每一個地方發生什麼動靜,鳳南天都會一清二楚。所以,她與沈千染的這一番對話就是給故意給她聽。

    鳳南天離開寢居,白衣祭司候在廊處,兩人走到行苑的法陣中央。

    鳳南天抬首,看向天空,只見三十幾隻的獵鷹不停在上空徘徊,並發出尖銳的叫聲。

    ”陛下,這些獵鷹非常機敏,它們從不肯往低處盤旋,以防被人射殺!“白衣祭司從身旁的侍僕手中接過一把弓箭,對准上空最低盤旋的一隻獵鷹射殺,箭翎之聲剛響,那隻被瞄準的獵鷹就抖動翅膀朝直沖天上空,輕輕鬆鬆地避了過去!

    白衣祭司將手中的弓遞給白衣侍僕,謹聲道,”陛下,它們對弓箭發出的震動很敏感,顯然是長期受訓!而且,從第一隻到這里後,不到一柱香時,就已聚集了三十多只。所以,奴才懷疑,這些獵鷹的主人一定在行苑之外!陛下,不如讓奴才打開法陣,看看外面的情況。“白衣祭司開啟了法陣,所以,陣外的人無法知道陣內的情況,更是無法突破陣法強行入內。相同,陣內之人也無法探究法陣外的情況。

    但是,法陣其實是一種障眼法,對人有用,對動物卻起不到任何的作用。這和動物眼睛構造與人不同有關。

    ”不必打開,很明顯,這是西凌皇帝的獵鷹,他肯定已團團圍住這裡!“鳳南天嘴角譏笑更盛,語氣毫不在意,”那當如何,就算他們破了陣法闖進了這裡,憑他們能把朕如何?“

    白衣祭司卻神色凜然,正色道,”陛下,奴才聞到一種味道,應是處子之血腥!如果奴才猜得不錯,西凌的皇帝在外面設了箭陣,很可能箭頭之上都抹了處子血液,來破陛下的修行!“

    鳳南天碧眸雙瞳幽幽一冷,這世間知道他的禁忌的只有歷代的大祭司,而大祭司皆是帝王的心腹,自然不可能背叛他。

    到底站在蘭亭和沈千染身後的是什麼人,竟對他的禁忌瞭如指掌!

    他突然對這一切感到很好奇。

    轉身對白衣祭師道,”大祭師,用你的靈臺給朕開祭,朕想看看沈千染曾經歷過什麼!“

    白衣老者微躬身,”是,陛下!“

    兩人隨即進入法陣中央的一間寢居,鳳南天在法陣的中央的軟墊上靠坐了下來,指了指案桌上的水果,隨行的兩個白衣侍僕忙跑到他的身邊,分別給他餵著剝了皮的葡萄。

    白衣老者在祭司的幫助下,很快就開始舉行祭祀準備。

    兩個時辰後。

    ”下去!“翻了一個慵懶的身,鳳南天嘴角勾著一抹從未有過的凝重,潮暗如碧海深穴的眸光定在前方的一面琉​​璃鏡上,此時,他腦海中不停地晃出那個無助的少女沈千染,尤其是看到她囫圇吞棗般地嚥下肉塊,一路疾奔跑回荒園,死命摳著咽喉吐出腹內來不及消化的肉,而後,生起材火用發硬的隔夜米飯混著肉煮粥。那樣的惡劣條件能煮出什麼好東西,可那一對母子吃得那般高興,親著嘴,笑得那麼燦爛……

    他出身高貴,降臨人世的那一瞬就注定了他一生的無上權利,他一生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甚至憑著喜好殺人!

    可他從不曾見過一個女子活到瞭如此低下,幾乎是舔著塵埃苟活,但她笑時,那一雙眼依然那樣璀燦光華——

    可她的笑比她的淚水更令他難受,那一瞬間,胸臆中​​竟升起了從不曾有過的一種情感,很疼,疼得全身如是刀挖的痛,肺部彷彿被刺穿,一張嘴便疼!

    那一刻,他幾次控不住情緒想打碎眼前的琉璃鏡,將鏡中的母子抱出來,再不求她愉悅自已,只想給她們穿得暖暖的,吃得飽飽!活著像一個人!

    可那一切皆是幻像!

    其實——

    在他擄走沈千染時,前一刻還有針炙刺穿他的身體,後一刻,在那樣危急的情況下竟坦然地睡在了他的懷中,他便感到不可思議。

    果然,帶回庭院中時,大祭司用靈臺一看,說沈千染的元神已弱,身體進入了休眠的狀態,無心無夢!鳳南天便用帶著惡劣的心態,用自已方才流出的鼻血餵給了她,讓她的元神在沉睡中漸穩固。

    可他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若離了這個法陣,不出一個月,沈千染的靈魂必進入永遠的沉睡,如果沒有另一個靈魂進入她的軀體,那沈千染的肉身將會慢慢枯竭。

    鳳南天抱著能看不能吃的沉睡佳人,心癢難搔!但他自認以他慣常的喜新厭舊,一個月時間夠了,或許無需半個月他就會對眼前的美色感到厭倦,所以,那一日他並沒有興趣去深入查究沈千染究竟曾遭遇了什麼。

    可經過沈千染舒醒後,與他在寢室中的一番言辭較量後,鳳南天不得不承認,雖然他對自已的慘敗感到懊惱,但他也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

    接著,他注意到沈千染異於一般千金小姐的飲食方式時,他開始對她的過去產生的強烈的好奇心。

    於是,他讓白衣祭司設祭想從沈千染身上獲知她的過去,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原來,沈千染就是重生人。

    鳳南天可以斷定為沈千染借命重生的人就是蘭亭,因為除了他外,能開啟這一秘術的其中一個要件就是九五之尊為其開啟!但他一時猜不出誰有這個法力可以開啟這個秘術,而這個人到底掌握了他南皓多少的秘術呢?

    隨著對沈千染過往的漸漸從琉璃鏡中顯現,牽掛住他全部心思的已不是有關秘術的遺失,而是,他無法置信沈千染的命運竟如此坎坷。

    或許,就是那樣的苦難,才把一顆心打磨得如此玲瓏剔透。接著,他傾聽寢房內兩個女子的身體對抗,而後唇槍舌箭,毫無疑問,沈千染完勝。

    看著鏡像中,兩個面對面坐的女子,一個悠然自得,不慌不亂地不停煮茶、品味。

    另一個滿臉哀怨,神思晃動,時而眸中恨意繚繞,時而淚眼迷濛!

    鳳南天不僅暗中輕嘆,象沈千染這樣靈氣的美人枯竭實在可惜,如果讓趙十七進入沈千染的軀體,那也未免讓他感到遺憾!

    ”陛下,您想親自啟動借命重生?“白衣祭司收壇,悄然靜坐在鳳南天的身邊。

    ”有何不可?如今沈千染元神已弱,朕親自啟動,讓她回到過去,屆時帶她去南皓,可謂是一舉兩得。“鳳南天聲音出奇的溫柔,其實他也僅僅是心思一動,思忖著,回到過去,在沈千染與蘭亭未曾在珈蘭寺陽差陽錯開始,他便帶她離開西凌。

    可是,一想到,他如果啟動這個秘術,五年內他的法力將無法恢復,若是南皓國的皇氏中有心懷不軌的,那豈不是防不勝防!他又開始猶豫,如果在這五年內出了什麼差錯,這個代價太大,他沒必要去承受這樣的風險,左右不過是一個女人!

    ”如果此乃陛下的心願,奴才願代替陛下啟動秘術!“白衣大祭司朝著鳳南天一拜道,輕輕一嘆,”奴才的大限已近,不久將要離開陛下轉世為人,不如臨行前為陛下了一件心事!“白衣祭司是修行之人,這二十多年來,他手下的白衣侍僕為鳳南天掠了近萬的佳齡少女。

    這些年輕美貌的少女,若嫁給尋常人家,都可以得到幸福。卻因為跟了鳳南天,不得不守著一生的寂寞,困在了南皓國的深宮後院終老一生。

    他初時也不以為然,以為那些女子擁有了平常人不能享有的榮華富貴就是一種幸福,但漸漸地,隨著南皓國后宮女子年華老去自盡的人數越來越多,他猛然醒悟,這是一種造孽!

    可他是南皓國的祭司,生來就是以護衛南皓國的君王而存在,以南皓國帝王的詣旨而遵行!

    在方才開祭中,他敏銳地探出鳳南天極喜歡這個叫沈千染的女子,他想,他今年已近十八,已近大祭司最極限的年紀。如果,這個女子真可以改變鳳南天遊戲人間的心態,那他就算是逆天,也當是一種造化修行!

    鳳南天自然不知道他的大祭司是存了這種心思,對於大祭司的孝忠他感到很滿意,他伸出手,將掌心覆在大祭司的頭上,淡淡道,”大祭司,如果由你開啟,只能是讓她回到過去,朕或許能夠完整地得到她,但她依然躲不過她的大限!“

    ”陛下的意思難道是……“鳳南天這一句話倒是讓大祭司嚇了一跳,以他對鳳南天的認知,就算鳳南破天荒地對哪個女子用起了心思,三年也是極限,之後,那沈千染是死是活應不再重要!難道——

    ”朕希望她能活!“鳳南天竟是惆悵地一嘆,本是無心,卻越說越心動,”這樣的女子太早離世,可惜了!所以,朕想親自為她開啟秘術,讓她脫胎換骨。朕唯一擔心的是朕啟動秘術後,五年內法術盡失,屆時……“

    ”陛下放心,老奴竭盡全力守護陛下。“白衣祭司四肢伏地,重重一磕首,”陛下放心,有奴才一天,南皓國的天就不會變!“

    鳳南天理所當然地點頭,轉念間,突然問,”大祭司,你說,西凌皇帝身後的高人是哪一個?竟然連你也探不出他們啟動秘術時,是在哪一個方位!“

    ”那個地方肯定是被設了法陣,此人一定精通南皓的秘術,基至,有可能是歷代南皓君王或是南皓大祭司的轉世!“

    ”朕也是這樣猜,可是,轉世之後,按道理,就算是天賦異稟,也是沒有前世的記憶,他是怎麼做到的?“

    ”這個奴才就不知,或許這和西凌的佛家有關,象義淨,他就可以在趙十七的身上下禁術,讓趙十七帶著記憶轉生!“大祭司頓了頓道, ”陛下,想來那沈千染的福源也深厚,有這麼多的異人相助!“

    鳳南天不語,他托著腮沉思著,而對於眼前的狀況,鳳南天的心裡也沒數,蘭亭究竟什麼時候能衝進法陣,一想到,沈千染如果回到蘭亭的身邊,到時兩人一定卿卿我我,那真是怎麼想就怎麼不甘。

    憑什麼他連碰都不能碰,而別人竟能吃光抹淨!

    不千,不能便宜了西凌那小氣皇帝,不如就此把時光到回!

    決定一下,鳳南天倏然起身,”既是此,那事不宜遲,馬上開壇設法!“

    東源客棧。

    沈千染失蹤當日,下午申時時分,暗衛終於有消息回報,有一隻獵鷹在京城的南莊一個別苑中發現鍾慧留下的線索。

    閉著雙眼,盤腿坐在桌面的地圖上的蘭天賜終於睜開雙眼,待暗衛離開時,輕聲道,”父皇,鍾慧說娘親一直在沉睡狀態,而且,鍾慧感到娘親的元神在漸漸穩固。如果我猜測不錯,他們很可能在行苑內外設了法陣,所以,就算確定了娘親的行蹤,僅憑暗衛是無法闖進去救人。“

    ”這個父皇想過,既然獵鷹能找到,那就償試一下用動物來開道!“蘭亭右手緩緩撫上劍柄上的龍紋,手上帶勁穩了穩思緒,周身瀰漫了一股濃濃的殺氣。

    鳳南天日禦數女,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變態。雖然蘭天賜完全否定了鳳南天會碰沈千染,但光一想到鳳南天可能以另外一種方式去碰他的阿染,他就感到全身熱血倒流,那是他呵護在心尖上的人!

    蘭天賜無聲地咧了咧小嘴,精緻的臉上有些抽搐。他知道蘭亭擔心則亂,其實他一直感應到鍾琴的信息,他的娘親很安全,睡的很香。

    可他的父皇,一臉天塌了下來的神色,這時候,他也只能勉為其難地採用溫和的手段勸慰,否則,他這個英明神武的父皇也會亂中出錯。

    他扭了一下屁股跳下桌子,走到另一個桌子上,親手倒了杯熱茶,沉穩地邁著小短腿,奶聲奶氣道,”父皇,兒臣倒是有一計,父皇不防來聽聽!“

    父子倆幾乎在爭吵中商議完畢,蘭天賜以他能通過鍾慧了解沈千染是否安全為壓倒性的優勢,讓蘭亭不得不聽命於兒子,耐性等待最好的時機,借用鳳南天之手,開啟時光年輪,徹底改變沈千染的命運。

    眼下,在鍾慧沒有傳來進一步消息時,只能是按兵不動!

    當夜蘭亭回到了皇宮,水月和水覓二人回報他,水玉的傷勢無礙,看帝王臉色蒼白,也沒敢多問沈千染的情況,怕勾起蘭亭情緒,便悄然退下。

    寢房之中龍誕熏香渺渺瀰漫透進每一個角落,晚風吹過碧綠紗縵輕舞,珠簾輕搖啐啐作響,鏤空屏窗外是半懸的圓月,甚至在他們的枕榻之上還留有她的餘香。

    可少了那青色的苗條身影,蘭亭就覺得自己的生命被抽走了一大半!

    僅僅不到一日,他就感到活在了水深火熱之中。無法收斂翻覆的情緒,當更鼓響起第三聲時,他再也收控不住,提了劍欲就沖向京城南莊的別苑,一路狂奔至皇宮門口時,高高的城門下,小傢伙邊打著哈欠邊走了出來。

    ”父皇,您比兒臣想像得有耐性,兒臣本以為父皇過了子時就會衝出來,現在已過了丑時……“蘭天賜一臉昏昏欲睡的表情,走到蘭亭的腳步,胖胖地手臂圈住蘭亭的大腿,小臉饜饜地靠了上去,嬌聲嬌氣道,”父皇,兒臣好累,您抱兒臣回去睡一覺吧……“小傢伙言辭可憐兮兮,全身軟軟地往下墜。

    蘭亭輕輕一嘆,扔​​了手中的劍,彷若稀世珍寶一般將小傢伙抱在懷中,緩緩地往承義殿走去。

    月光下,小傢伙的臉舒服地靠在蘭亭的肩膀上,嘴角下彎,不屑地對自已罵:鄙視你,連苦肉計都使上了。

    蘭亭抱著小傢伙並沒有回到寢房,而是去了御書房的密室。

    蘭天賜依然盤腿坐在蓮花座中央,在他四周的蓮花燈已悉數亮起,蘭亭靠在一面牆上等著賜兒的吩咐下一步的行動。

    ”賜兒,除了讓一切回到過去,是不是有另一種方式!“

    ”什麼方式?“琉璃雙瞳緩緩張開。

    ”父皇回去後,打破你娘親死在十九歲寒冬的命運,然後,帶著她回到現在!“

    ”這有區別麼?“蘭天賜睜開眼,小臉蛋浮上一層灰心,”也是,算是有區別,娘親會變得很醜,或許要治一兩年才能恢復容貌。而我,現在能蹦能跳,回到過去,我起碼還要吃幾年的藥才能把毒解了!“

    ”不是……“蘭亭輕輕搖首,許久方道,”在這裡,你娘親不僅擁有父皇和賜兒,她還有水玉四個忠心耿耿的姐妹相伴、有寧家、父母健在。還有她創下的產業,她在這裡的人生可以過得更精彩。“

    小傢伙一聽,眼圈微微泛紅,沉默不語。

    蘭亭嘴角微微一動,掠開一絲淡淡的弧紋,”而在那裡,你娘親除了父皇和賜兒外,她一無所有,父皇擔心給不了她​​所有的快樂。“

    蘭天賜沉默許久,像作了決定般,又是有了片刻的躊躇,”父皇,有一個辦法,可以藉著鳳南天開啟時光之門時,用您的二十年的帝王運辰,開啟帝星年輪。這個門,可以開在珈蘭寺的法陣之內,父皇在那裡帶著娘親避過十九歲那個死劫後,就帶著娘親去那個法陣,如果… …“

    蘭亭鳳眸倏得變得濃重,黑得像能榨出墨來,他聲音帶著急切截口問道,”賜兒的意思是,只要父皇不當皇帝,就可以讓你娘親平安回到現在?“

    蘭天賜抿了抿嘴,把心一橫,有些豁出去似地口氣,”不是不做皇帝,而是,要犧牲你二十年的帝王運辰!“蘭天賜無法置信地盯視蘭亭一眼,頓了頓方恭聲解釋,”父皇您原有三十二年的帝王之命,如果您一定執意於此,那您只能做十二年了……“

    蘭亭直接斬斷蘭天賜的話,”別說是二十年,就算做一個布衣又當如何!賜兒快跟父皇說說,要具體準備些什麼,眼下時間很緊急!“

    蘭天賜微微動容,眸光再沒有像恢復記憶以來對蘭亭的重重不滿,他看著蘭亭,琉璃眸中緩緩地浮起了感動,彼時他找到蘭亭,僅僅是想藉用這個帝王之手,報他與娘親的血海深仇,誰知道這個便宜父親一次又一次地讓他的娘親逆天重生,不僅要經歷兩次的漫長奪嗣,還要再一次經曆三年的戰亂去平叛淮南。

    從古至今,能有幾個人能做得到?

    而現在,蘭亭竟然僅僅為了沈千染能夠活得更快樂些,犧牲了他一生所追求的帝王之尊。

    蘭天賜心裡震顫,精緻的小臉卻波瀾不驚,緩緩問,”父皇,您的皇位原有三二年,您真的願意犧牲二十年,僅僅為了娘親的快樂!“

    蘭亭緩緩走到賜兒的身邊,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蓮花燈盞,蹲下身軀,那雙潑了墨般的鳳眸溫柔地看著蘭天賜,靜默了仿似一個四季輪迴,語聲無比慎重,”賜兒,父皇這一生無比地感激,你曾經給父皇託夢,讓父皇知道,原來這世間有著父皇不知道的妻兒所在。而現在,父皇感謝上蒼,賜兒並不是普通的孩子,是賜兒讓你的娘親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地得到重生。“蘭亭輕輕地撫了撫小傢伙動容的小臉,頓了頓,輕聲道,”十二年後,賜兒已長大成人,以賜兒的心智足以打理好江山,何況,父皇有十二年的時間,足夠平定西凌內亂,到時,交給賜兒定是一個盛世繁華。那時候,父皇就帶著賜兒的娘親走遍天下!“

    蘭天賜琉璃眸中閃過一瞬的迷惘,小手不自覺地貼上蘭亭的手背,眸光奕彩,近乎自語地問一句,”可父皇,您將來和娘親還會有孩子!“蘭天賜沒有料到,蘭亭這麼早就許諾下了將來這一片的江山由他去繼承。

    他的前世,與鳳南天為雙生,因為他身體內流的不是聖血,一出生就注定了他與皇位無緣,他不是沒有報怨過命運的不公平,明明他比鳳南天早出生了一刻!

    想不到,轉了一世,隔著三千里的異國,他要圓了帝王之夢!

    蘭亭輕輕搖首,儘管接下來的一句話對未來要出生的孩子並不公平,但蘭亭還是說了出來,”在你娘親的心中,誰也無法代替賜兒!有時,連父皇也拿你無可耐何,你要是在你娘親面前撒個嬌,夜裡頭,父皇就得睡御書房!“

    蘭天賜咯咯地笑開,粉臉瞬時綻滿孩子般地天真浪漫,小嘴一撇,眉飛色舞,”娘親最喜歡小賜兒了!“剛說完,蘭天賜好像被自已噎了一下般,吞了吞口水,不自然地別開了臉,心中暗罵:活到這年頭,還裝什麼嫩!

    父子倆決定既然已下,便開始商良進一步的具體行動。

    蘭天賜建議走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他前世是南皓的大祭司,自然知道鳳南天所居之處的法陣既能屏蔽住外來的對陣內的窺探,同時法陣內也無法詳知外面的情形。

    但鳳南天決沒有預料到,因為鍾慧就在法陣之內,她天生異能,可以感受四周的危險情況,並且,她和蘭天賜之間有心靈感應,所以,法陣內的情況,蘭天賜瞭如指掌。

    在知已知彼上,鳳南天顯然是略遜一籌!

    同時,鍾慧可以感知沈千染的情緒,所以,在鳳南天與沈千染之間的暗中較量,鍾慧一字不漏地通過心靈感應報告給了蘭天賜。

    蘭天賜邊聽邊樂,急得蘭亭在他身邊直轉,他卻很吝嗇地一字不肯透露,尤其鍾慧向他報導沈千染稱呼鳳南天是老先生時,蘭天忍不住笑得毫無形象,上氣不接下氣地倒在地,四腳朝天滾在地上打轉。

    樂歸樂,蘭天賜卻不停地分析從鍾慧那得來的每一個有用的消息。

    憑著對這個曾經是雙生子弟弟的了解,鳳南天心高氣傲,一生視女人如草芥,這一次一定不甘被沈千染如此蔑視。

    所以,鳳南天肯定會讓大祭司開壇設法,去看沈千染的過去,並了解到沈千染就是重生之人。

    他馬上讓蘭亭發出指令,放出所有的獵鷹警醒鳳南天,讓鳳南天知道,他們所在的庭苑已在西凌大軍的包圍之下。

    同時他也知道歷代的大祭司的嗅覺都異於常人,所以,他在沈千染失蹤的當夜,下令暗衛從皇宮的宮女身上採集兩碗處子之血,一夜之間,宮中有數百個女子被玉勢破了處子之身,小傢伙連眉頭也不皺,只冷冷吩咐,讓內務府給這些宮女一人一百兩銀子。

    拿到血後,馬上命令讓人弩弓箭陣的所有箭頭都塗上了處子之血,弩弓手執弓團團圍住鳳南天所在的庭苑,以警示鳳南天,蘭亭身後有異人相助,不日就可破他的法陣,並可破去他的採陰補陽的修為,將他打回原形!

    表面上,蘭天賜就是以這種方式引誘鳳南天綜合各種利害要素,一步步地促使他去開啟時光年輪的秘術。

    而實際上,蘭天賜和蘭亭慧能三人守在珈蘭寺的石室中等待最佳的時機,借用鳳南天開啟秘術,天地星辰開啟年輪之際,蘭天賜同時啟動法陣攔截,制止鳳南天將時光倒流回沈千染十四歲與蘭亭相遇珈蘭寺之前。

    珈蘭寺,秘室。

    蘭天賜打坐在法陣中央,蘭亭與慧能大師坐在蘭天賜的左右兩側。

    三人的身邊佈滿密密麻麻的梵文和奇怪的圖騰,每一個圖騰中央都有一個的蓮座,月光頂上的石壁開鑿出的八個拳頭大的圓洞中照在蓮座四周,隨著星辰的移動,最亮的八個圓點漸漸地往蓮座中央移去。

    蘭天賜告訴他,一旦七顆星各司其位時,說明鳳南天已開啟了時光年輪,所以,中間的一顆星是關健所在。

    蘭天賜明確地標出,這個光點運行所代表回去時大致時間。

    時光年輪開啟之時,首先會回到最先原始的狀態,也就是慧能第一次開啟借命重生秘術之時,是沈千染死後的第二年春季三月十五。

    鳳南天意圖很明顯,想把時光回到沈千染十四歲的那年秋季,因為沈千染和蘭亭是在那年冬季相遇。按著一格一個季節來算,那就是二十二個分格段。

    蘭亭和鳳南天同時回到過去,蘭亭擁有蘭天賜的靈臺,帶著記憶回到過去,而鳳南天天生異稟,既使他的法陣被強行逆改,沒有按他的設定時間回到過去,他也是擁有這一切的記憶。

    以蘭天賜對他這個雙生弟弟的了解,鳳南天肯定不會善罷幹體,一定會前往西凌阻止蘭亭順利將沈千染帶回。

    所以,蘭天賜才刻下了這個時間的刻度,蘭亭回去的時間,要盡量接近沈千染死亡的時間,那麼,就算鳳南天想來阻止,千里迢迢從南皓追到西凌,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所有的細節都被考慮,不利的因素全部預防到位,一切已然就續!

    當頂上的光茫越來越對準蓮座時,蘭天賜緩緩睜開琉璃眸,輕聲道,”鍾慧有消息了,鳳南天已要設好壇,鍾慧感應到娘親被他們帶到了法壇前。“

    到此時,蘭亭也不得不佩服小傢伙心思的慎密,果然,鳳南天每一步驟都被蘭天賜算計到。

    秘室中顯得無比的靜宓,慧能開始雙掌合十,口中無聲念記有辭。這個秘世設了法陣,可以完全脫離所有的干擾。在蘭亭與蘭天賜離開時,慧能將呆在這裡閉關一個月,等候著蘭亭帶著沈千染回歸。

    當光點漸漸地朝向中心的蓮花座時,時間彷彿與心​​臟同時跳動,在稍近那一刻,蘭天賜大喊一聲,”父皇,走……“

    蘭亭一個激凌,像是從惡夢中醒來般,猛地從床榻中坐起,意識到自已是在床榻上時,蘭亭伸手揭開厚厚的帳簾,藉著透過窗紗打進了的微弱光線,他看到身上蓋的是厚厚的錦被,蘭亭馬上意識到,他是真的回到了過去。

    環視四周,蘭亭有些恍惚身處廬山的感覺,因為,他身處的環境是那麼陌生。

    迅速披衣下地,走到窗邊,猛地推開窗戶,迎面撲來的是冷風讓他感到一陣瑟骨,吹得他臉頰隱隱作痛,抬頭注視寂寥晨星,看著它懸掛在墨色的蒼穹裡,那麼地璀璨冰冷,而眼前的庭院,竟是如江南的小橋流水,樓台亭榭。

    這決不是京城!

    ”來人!“蘭亭深吸一口氣,

    ”屬下在!“暗衛高池如幽靈般現出,跪在了蘭亭的腳下。

    ”高池?“蘭亭眸色冷冽,猶帶攝人心魄的陰寒,”雷霆的出來回話!“

    高池不解地抬首,卻被蘭亭狠戾的一眼倒吸了一口冷氣,但她並不敢問緣由!

    蘭亭身邊的十大雷霆的暗衛很快出現,跪下,”請殿下吩咐!“

    ”現在是什麼時候?“他緩緩臉色稍緩,巡視著這些人,眼前這十個後來都護在了沈千染的身邊。雖然在最後一次護衛中,他們任務失敗,讓沈千染被鳳南天擄走,但以凡人之軀確實無法抵禦鳳南天的秘術

    ”回殿下,現在是丑時!“

    蘭亭蹙眉,”本王問的是現在是什麼年幾月初幾?“他環視四周,這裡不像是他的寢房,難道他不在京城?神色一歷,”本王現在是在哪?“

    暗衛雖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很快地回答,”回殿下,現在是景升十三年十二月初八,殿下現在在江南御史申敬業申大人的行苑!“

    景升十三年,沒錯,憑著他對這一世的記憶,這一年冬季蘭禦謖退位。

    十二月初八,那就是離沈千染死亡的那日十二月二十一日尚有十三天。

    於他足夠,可是於鳳南天,除非他能上天入地,否則決不可能這在短短的十三天從南皓繞過東越進入西凌。

    就算鳳南天有本事,能在這樣的冬季跨過南皓與苗疆邊界的雪山進入西凌,也無法在十三天內到達京城。

    至於,他為什麼此時會身處江南,蘭亭瞬時就想起,沒錯,這一次他是奉了蘭禦謖之命,暗中徹查寧家被誅滅三族的慘案,從江南鎮災時,寧家給朝庭所贈的糧食皆是發霉的開始,如今已暗察到了申敬業這裡。

    緊接著,不到一個月時間,蘭妃從皇宮的高台上跳樓自盡,申家一族被屠盡,蘭禦謖退位同時自囚進東郊行宮的帝陵之中。

    他是在蘭禦謖放下斷龍石的第三天登上大統。

    ”馬上啟程回京!“蘭亭思忖,十二月初八離沈千染死亡的那日十二月二十一日尚有十三天,以時間算足夠回京,但他絲毫不想耽擱,只想著,此時寒冬臘月,阿染和賜兒卻守在寒窖般的沈家北園挨守著。

    雷霆暗衛退下,蘭亭冷冷地走到高池面前,俯視著,”說,五年前珈蘭寺,本王被蘭陵的人刺殺時,當晚,還發生了什麼事?“沈千染的那一次重生,高池死在了他的極刑之下,是因為在沈千染離開西凌去東越的那一夜,高池欲圖殺死沈千染,幸好被聰明的沈千染避過。

    如今想來,這一切還太便宜了這個女衛。

    高池神色鎮定,但她的心卻掀起了狂瀾。她是最優秀的暗衛,自然記憶超群,五年前,她成功地瞞過了蘭亭,將珈蘭寺那詭異的一夜含糊其辭地帶了過去。

    ”怎麼,時間太久了,忘了?“他微微俯下身,一把揭開高池臉上的蒙巾,燭光下,高池蒼白的臉上馬上飛起兩道粉色,眸色淺盈,帶著一泓欲滴的水汪望著他。

    ”本王一直以為,高池是個可以​​值得信任的兄弟,可是,方才高池的眼睛卻讓本王感到勿略了什麼!“蘭亭輕忽地一掠嘴角,語聲譏諷而冷漠,”是不是,高池以為憑著你這麼多年的孝忠及……不錯的臉蛋,你就可以做夢爬上本王的枕榻?“

    高池訝然地張開口,她從不知道,不諳男女之事的寧王今日會說出這樣的話。

    ”從你十二歲開始,本王就沒吩咐你摘下面巾,想不到,高池已成長成如此美貌的少女!“蘭亭嘴噙淡淡嘲笑。冰涼的​​拇指用力劃過她的面頰直直摳進她的顴骨,帶著尖銳的疼痛,鮮紅的血溢了出來,一竄竄地滴落在白色的羊毛地毯之上。

    高池頹廢地滑落身軀,抬首時,嘴撇一絲涼薄笑容,抑制著顫抖,”為什麼?“

    高池和高漠、高揚出身都不低,高池原名邢雪妍,其父是西北大將軍邢榮,在蘭亭七歲時,邢榮曾帶著女兒來京城,當時的信義候見邢雪妍骨質奇佳,便心生收她為義女之心,並欲將她訓練為一級的護衛,護在蘭亭的身邊。

    那一年,蘭亭、衛揚、文成耀還有邢雪妍還有幾個同齡的悄然被送進暗衛營訓練。

    除了蘭亭外,衛揚化名為高溯,文成耀化名為高洋,邢雪妍成了高池。

    在蘭亭十八歲那一年,最後,十六歲的高池衝過層層考驗,成為蘭亭的近身暗衛。

    ”要本王提醒你麼?“蘭亭兩指輕輕扣住高池的肩膀,在高池的微微顫粟中,倏地生生捏碎她的兩邊鎖骨。

    近二十年的苦練,僅在一瞬間廢掉,從此,無論生死,她都不能隱在他的身邊了,她驀地揚開嘴,嘴角笑紋愈裂愈大大,攢開如花,被斷開的是鎖骨,可這時候她最疼地卻是左胸的深處。

    她用力地揪住胸口微微彎腰,她終於可以徹底番誤了,這個夢太長,從她的童年開始,到此時,她甚至已不再年輕。

    可是,她還是不甘心,縱然她有錯,但憑著她十幾年的捨命相護,難道就不能得到他的原諒麼?

    ”殿下,高池可否問一聲,為什麼?“高池雙眸衝血,佝曲的身子不停搖晃,​​從不曾流過淚,這一次,如斷了線的珍珠簌簌而下伴著右臉頰的血水,口一張,漫進了唇腔,原來,淚水是這麼腥澀!

    ”以你的信息,你應知道本王有一個兒子!“蘭亭語風疾厲,神色愈加冷冽間,只聽”喀嚓“一聲,高池左手的腕骨被蘭亭捏碎,接著,蘭亭緩緩地拿起高池的右手,嘴角微微一挑,甚至連看都不看她,毫不猶豫,往著反方向一折,斷開,骨刺破皮而出,陰森而恐怖!

    蘭亭的神情已沒有一絲多餘的感情,只在冷冷告訴她,死有餘辜這四個字的含義,”沈千染在珈蘭寺受到本王的侵犯後,未婚先孕,接著生下了本王的親骨肉沈天賜,這一切在京城之中鬧得沸沸揚揚。而你——是信衛組的頂級暗衛,本王的近身暗衛,完全知道沈千染在懷上賜兒後,被沈家老夫人囚進沈家的北園之中,母子兩過著悲慘的日子……“在高池痛得汗如雨下,全身痙攣之時,蘭亭的手又緩緩按上了高池的肩頭。

    ”請……殿下給……高池一個痛快!“高池仰起臉,神情如一朵淒美的海棠,她不敢求蘭亭恕罪,暗衛戒律之一,就是不能欺騙主子,否則以極刑處置。

    ”痛快?如果有時間,本王會讓你割肉剔骨來還!“蘭亭低笑一聲,寒霜之色傾布墨黑鳳眸,語聲帶著刺骨的冰冷,”五年了,你明知本王的妻子孩子活在地獄之中,卻從不曾在本王面前露出一絲的異樣。哪怕是出於一點點的同情,在冬季裡給她們母子二人送一床的棉被,或是給一餐的飽飯!“蘭亭眸中寒芒如烏雲凝聚,襯在蒼白如雪的面容上,像兩泓張開的旋窩要將她的魂魄一點一點地吸食乾淨。

    魂飛魄散間,她感到雙肩圓骨處,被他有力的雙手精準地扣住,一聲怪異的骨裂,她的雙手無力下垂——

    疼!疼!疼!

    既然酷刑不會因為她的軟弱而終止,那她就咬牙承受,高池緊緊咬住下唇,不再發出一絲痛苦的呻吟,她要讓他知道,她是他身邊最優秀的暗衛,誰也無法取代她!

    蘭亭毫無所動,修長的食指彈跳般地按上了她胸下的肋骨,用力一戳——

    高池緊緊咬住的唇瓣禁不啟開一線,悶哼出聲,她知道,那根被蘭亭戳斷的肋骨刺穿了她的肺部,她甚至能聽到體內涓涓的血流之聲,是她的生命在流失,此時,她唯願,死亡快一點降臨!

    因為,暗衛戒律,在沒有被敵方擒拿一威脅下,暗衛沒有自盡的權利!

    當,最後一根肋骨被蘭亭隔著豐滿的胸部用力戳穿時,高池嘔出最後一口的鮮血,她彷彿看到,地獄朝著她張開了血口,只是她至死也不明白,蘭亭怎麼會一夜之間,毫無徵兆地知道五年前的事!

    雷霆暗衛很快傳來消息,馬已備好,可以立刻啟程。

    一路狂奔,連夜疾馳,十二月十三,蘭亭於辰時抵京,他沒有回寧王府,而是直接前往沈府。

    沈府門前停著四輛豪華馬車,蘭亭一眼就辯出當中一輛是他母妃平日出用,心中劃過一絲強烈的不詳欲感。

    沈家內堂。

    庭院深深,光禿禿的枝頭上壓著銀白的積雪,亭台樓閣迷濛在大雪紛飛中。

    珍妃高堂中央端坐著,後背挺得筆直,身上妝容一絲不苟,修得圓潤的指甲無意思地輕摳著椅上扶手的紋飾,眸光若有若無地落在了角落中一個穿著青色布衣的小身影,她的頭一直低垂著,加上那裡的光線太暗,珍妃一時瞧不清她的樣子,只是覺得很怪,尤其她頭上包著那古怪的蘭布頭。

    或許是她穿的衣裳不夠保暖,或許是她站的地方太靠門邊,珍妃感到,那女子連站都無法站穩,可她的雙臂卻穩穩地抱著懷中的孩子。

    ”說來,本宮也有十多年未見沈夫人,想當年,沈夫人常帶著她的女兒進宮,如今那孩子呢,出來讓本宮瞧瞧,長大後是什麼模樣?“珍妃的眼角含著明晃晃的譏笑。

    寧常安,你看得到麼?這是你的女兒,她活得連一個沈家丫環都不如,而你親生的外孫,只怕活得連狗都不如,因為連狗都懂得吠幾聲!如果你能看到這些,你還能在宮里安然獨享一人的尊寵?

    沈老夫人正坐在左首的下方,聞言,微微傾身朝著珍妃娘娘一躬身,輕嘆,”真是家門不幸,生出這等禍害,娘娘,您是千金之軀,就莫要讓這等下賤之人污了您的眼睛了!“沈老夫人說完,不著痕跡地盯了申氏一眼,似乎是暗責她不應該把沈千染也叫到了內堂之上,丟人現眼!

    申氏心中暗自冷哼,在這沈府之中,只怕珍妃最想見的人就是沈千染。心中對沈老夫人充滿鄙夷,臉色卻依然溫和,輕輕一咳,眼睛若有若無地瞟了站在門口處的沈千染一眼,似是婉嘆,”染兒,莫拘禮,既然娘娘要見你,就出來給娘娘磕個響頭!“

    ”是……“沈千染低著首,輕輕移足至內堂中央。今年是她第一次離開西園,在往年,中秋節時,父親還能回府一趟,可是今年中秋,父親被皇上派往江南,兄長也去了異地,所以,中秋節那日,沈老夫人沒有喊她出來,與家人吃一個團圓飯。

    還是申氏好心,拿了一個中秋月餅給她,讓她好好過一個團圓日。

    今天這樣的好日子,她實在不想出來,尤其是賜兒,自從出生後,就沒有離開過沈家的北園。可申氏一早就告訴她,珍妃娘娘尊貴非同尋常,而她到底是沈家的二小姐,如果是因為庶出而不出來磕頭,於情於理都說不出去。

    她早早就候在了內堂,一直瑟縮在最黑暗、最不起眼的角落中,唯恐她的出現引來祖母的厭憎。好在今日來的人很多,除了兄長和爹爹娘親外,沈家的人全到齊了。加上孩子多,沈老夫人便沒有註意到她站在小角落。

    珍妃駕臨後,大家齊齊請安,珍妃說了幾句話,沈老夫人便吩​​咐逸星、逸飛和千碧去學堂。

    她看到弟弟妹妹離開,她本也想混了出去,誰知道剛移幾步,郭嬤嬤就拉住了她的衣角,在她耳邊偷偷交代,申氏讓她別失了禮!

    她只好乖乖隱在角落低頭站著,誰知道,珍妃竟親自開口要看看她。

    雙足輕輕跪下,緊緊抱著懷中的小賜兒,因為太久沒有見到這麼多人,她有些緊張,以致請安時顯得有些口吃,”沈……沈千染給……珍妃娘娘請安!“她跪下時,沒有一個丫環站出來給她的膝下放一張團蒲。

    坐在申氏旁邊的沈千雪”噗哧“一聲笑出,銀鈴般的聲音響起,”姐姐,你怎麼抱著孩子給人磕頭,太沒誠意了!“

    申茹看了一眼沈老夫人的臉色,滿懷同情地對沈千染道,”二丫頭,也讓賜兒給珍妃娘娘磕個頭!“

    沈千染臉上劃過一絲苦笑,朝著申茹懇求道,”母親,賜兒他睡了……“

    從賜兒出生開始,賜兒就沒離開過北園,而府裡的人也沒有人會去關注賜兒的成長,雖然大家都知道賜兒不能開口說話,但沒有多少人知道賜兒五歲了連站都不會站。

    ”二丫頭,是誰教你這麼沒規距?“沈老夫人一聽,心頭的無名火起,拐杖狠狠地朝地板一落,重重的眼瞼瞇起,挾著森冷的氣息看向沈千染,”今天是沈家的大喜之日,你最好不要舉著一張哭喪的臉。“

    沈千染看著沈老夫人臉上的梅斑,珍妃頭上不停晃動的金步搖,沈千雪嫣紅欲滴的唇瓣,看到的似乎都不一樣,唯有那鄙夷的目光驚人的相似,仿似化為森冷的獠牙,要活活撕裂了她,她淒涼地笑了笑,死氣沉沉地低下了頭,她不願抬首讓大家看到她眼眶中的淚,只是本能地將懷中的小賜兒抱得更緊,母子之間相互汲取著那一點點的體溫。

    內堂之外,寒風呼嘯,大風紛飛!此時,她覺得自已無依無靠,心中毫無希望地念著:爹,您在哪裡,如果上天有靈,如果人間真有神佛,那就請你們幫我傳個音訊,告訴爹爹,染兒很想很想他——

    珍妃冰冷的眼睛充滿嘲笑,看著沈千染一動不動地跪著,始終不肯把懷中的骨肉放下,看沈老夫人的臉色愈來愈青,嘴角一挑,慢條廝理道, ”既然沈家二小姐不願意給本宮磕頭,本宮也不強求,算了,念你是個孩子,你就起來吧!“

    ”郭嬤嬤,你是乾什麼吃的?你瞧瞧這個喝你奶長大的混帳,一點規距都沒有!“沈老夫人聽著珍妃不陰不陽的數落,氣得滿臉發青,惡狠狠地盯向申茹身後的郭嬤嬤。

    ”老夫人莫氣,奴婢這就把小公子抱過來,讓二小姐給珍妃娘娘磕個響頭!“郭嬤嬤邊說邊從跑出來,幾步就到了沈千染的身邊,俯身時,嘴巴幾乎貼近沈千染的耳朵,”二小姐,要想少受罪,趕緊把頭給磕了,老奴這是為你好!“不管沈千染的抗拒,一把便將沈千染懷中的小賜兒抱了過去。

    沈千染身子不好,這些年又常年忍飢挨餓,身上哪有力氣,加上,也不也太用力去把賜兒搶回,唯恐拉扯住傷了孩子,只好眼睜睜看著孩子被郭嬤嬤一把搶過去。

    從心尖裡逼出一縷縷的鮮血,腐蝕鏤空了她的整個胸腔,千瘡百孔!她知道,磕頭僅僅是一個藉口,所有的人都在為難她,想看她的笑話!她早已不在乎,她甚至可以坦然面對一切的污言穢語,但是賜兒不行!就是不行!

    ”珍妃娘娘,沈千染給您請安了!“她瞬時朝著地上用力地磕了三個響頭,”砰砰砰“地聲響讓內堂瞬時靜了下來,待沈千染抬頭時,果然,她的額上已被磕出了血。

    四周一直傳來嗡嗡響遏的笑聲,她仿似未聞,顫抖地撐著僵硬的膝蓋,機械般地兀自站起身,因為方才用力磕頭,她的頭巾掉在了地上,露出了幾乎落光的頭髮,那般醜陋的模樣,看得眾人都忍不住嫌惡地別開了眼。

    沈千染卻毫無所覺,她的心思全落在她的小賜兒身上,她總是想,小賜兒離開了她的懷抱,肯定會感到不安!她朝著郭嬤嬤伸出手,哽咽道,”郭嬤嬤,把孩子給我!“

    郭嬤嬤倒是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故意摔了孩子,便把孩子塞到沈千染懷中,淡淡地辯解,”二小姐,你可別怪在老奴頭上,老奴這可是為你好!“

    ”阿染明白!“沈千染低聲回了一句,看了懷中的小賜兒時,那小傢伙朝著她盈盈一笑,琉璃眸比水晶還璀燦,沈千染的心瞬時被填滿,輕輕低下首,親了一下小傢伙的額頭,輕輕搖著,”睡吧,娘親的小賜​​兒!“

    珍妃臉上冷意倏地加深,突然站起了身,緩緩走到沈千染的身邊,伸出手​​,拂開半遮住小傢伙臉的圍布,當冰冷的雙眸對上一雙美麗無暇的琉璃眸時,珍妃冷冷恥笑,”這就是那個生來不能言,四肢不能動的……殘兒?“

    ”他不是殘兒,他是本王的親生骨肉!“帶著怒氣的聲音從門外響起,眾人一驚,本能地看向內堂之外,只見一個白色錦袍外罩一件紫色狐襲的年輕男子疾身衝了進來,在眾人尚未消化方才那男子話中之意時,那男子已到了沈千染的身邊,而他身上的狐襲已脫了下來,緊緊地裹住了沈千染母子。

    眾人見著此番情景,眼睛都有些發直,呆滯地一轉不轉!

    蘭亭雙臂緊緊圈住沈千染母子,雖然他早有準備,可乍然相見,他的心疼得在滴血,此時的沈千染頭髮比十四歲那年更少,原本就顯得小的臉,如今只瘦得剩下一雙大眼睛,更令他幾近顛狂的是,這時候的沈千染的身高竟從十四歲那年起就沒再增長,反而因為太瘦看上去顯得更小,可以想像得出,這五年的歲月是如何摧殘這個可憐的女孩。

    他心疼,疼得撕心裂肺!疼得想毀天滅地!

    莫說是二十年的帝王運辰,就是拿他二十年的壽命,他也要把她帶回去。

    沈千染被突然而至的溫暖驚得連動都不敢動,她愣愣地抬頭望著這個陌生的男子。

    而他貪婪而神傷的眸光或許嚇壞了她,他感到懷中的她正在顫抖著嘗試推開她。

    ”頭怎麼流血了!“蘭亭輕輕撥開她額上一縷發黃的頭髮,從懷中拿出錦帕,小心翼翼地拭去傷口周邊的血,而後從懷裡拿出金創藥,輕輕地為她抹上,處理完畢後,朝著她寬慰一笑,柔聲道,”別怕,傷口不深,用了這藥不會留疤。“

    整個內堂裡的人都被眼前的突然狀況給驚住了,恍似​​沉浸在夢中,包括沈千染在內。

    ”流血,是因為給人磕頭?“蘭亭突然蹲下身子,輕輕拍著她膝上的粉塵,又注意到她的腳上的鞋是全濕的,這樣的大雪天,她竟只穿著棉布鞋,雪水已浸透她的雙腳,蘭亭心裡難受得快嘔出血來,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牽了她到一旁,朝著呆如木雞似的沈千雪冷冷道,”站起來!“

    沈千雪被蘭亭眸中的殺意刺得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見了鬼似地驚跳挨進了身邊申氏的懷中。

    珍妃呆呆地站著,時而用手背揉了揉雙眼,時而狠狠捏了一下自已。

    因為太震驚,她反而不知道眼前是真還是假,腦中空白一片。

    蘭亭按著沈千染坐在了椅子上,單膝跪下,輕輕托起她的腳,脫去了她足上的棉鞋。

    沈千染一驚,如臨大敵,臉色蒼白如雪,淡紫雙唇瞬時褪成銀白,漆黑纖長的睫毛輕僕著倉皇的雙眸,手忙腳亂地直推著蘭亭的肩膀,拼命地搖首抗拒,”不……不要!“她怕,怕極了這一種陌生的肢體接觸!

    ”別怕,鞋濕了,我們換了它!“蘭亭僅僅脫去,並不碰觸她的雙足。他的狐裘穿在她的身上顯得特長,蘭亭便將她的腳包進狐裘之中,放在了自已的膝蓋上,輕輕道,”以後,染兒不必向世上的任何一個人下跪,甚至不必彎下你的腰,這是我對染兒一生的承諾!“

    內堂中僅有齊氏偷偷地為沈千染感到高興,當初沈千染身下孩子後,身體虛得厲害。她覺得這孩子活得太難,曾動了心思想去為沈千染求個情,可沈老夫人那時明令,不得讓她府中的人私下接濟沈千染,直待沈千染把沈天賜交出來,方允許她離開北園。

    她在府中也是看著申茹的臉色,所以,最後也沒敢開這個口。

    這些年,她也不常出她所居的園子,漸漸地,也就不放在心上!

    今日見到沈千染,她實感到震驚,她也不明白,為什麼沈老夫人對自已的親身孫女會狠心至此。

    她站起身,走到蘭亭的身邊,輕聲道,”寧王殿下,民婦給她拿一雙鞋吧!“

    ”不必了,她的衣物很快就會送過來!“他人剛至京城,他直接奔沈家,同時也派出自已的侍衛去張羅女子所需的衣物,還讓寧王府的廚師做些吃的馬上送過來。

    他知道,沈千染對突如其來的改變肯定有著戒心,所以,他不並強迫將她帶到自已的寧王府。反而,他會留在她的身邊。

    申茹和沈千雪靠得最​​近,兩母女面面相覷,從方才蘭亭進來開始,她們以為是一場惡作劇,可現在,申茹預感到這或許是一場夢,但絕不是一場戲,因為眼前的男子眼中放出來的全然是滿滿的愛和寵溺。

    珍妃終於斷定眼前的一切不是夢,雙眼凝聚難以置信的精光,撥高地尖叫難以控制地從喉嚨中衝出,”亭兒,怎麼是你,你……你方才說什麼,為什麼你要對這個……下跪……“醜八怪這三字硬生生地被珍妃吞嚥了下去,她畢竟是一國的妃子。

    蘭亭緩緩地轉過頭,眼角掃過堂中一張張目瞪口呆的臉,最後,眸光冰冷地落在珍妃的眼中,”母妃,兒臣僅跟你說一次,希望母妃刻進心裡! “他緊了緊懷中的她,不容她抗拒他的懷抱,一字一句地迸出,”沈千染是兒臣的王妃,而她懷中的孩子沈天賜,是兒臣的親骨肉!殘兒這兩個字,希望母妃以後不要再說出口!“

    ”究竟是怎麼回事!“珍妃猛地沖向蘭亭,卻被蘭亭輕輕推開,他小心翼翼地護住沈千染母子,冷冷道,”請母妃先回皇宮,一切兒臣自當會向您解釋!“他沒有理會珍妃,揚手喚出暗衛,冷冷吩咐,”帶珍妃娘娘回宮!“

    ”不,本宮不走,你今天要是不把話說清楚,母妃絕不善罷幹休!“珍妃一把推開暗衛,此時,她已經顧不得端莊素儀,此刻她只想衝過去,狠狠地摔沈千染幾巴掌,置問她是不是給她的孩子下了巫蠱,卻被蘭亭的暗衛攔下。

    珍妃心頭怒火雄雄燃起起,峨眉倒豎,怒指暗衛,”你是本宮鍾家養出來的,你今日要是敢碰本宮一下,本宮定讓你五馬分屍!“

    蘭亭的暗衛只聽令於蘭亭的命令,對於珍妃的威脅連眼都不眨,出手如電便制住了珍妃,很快就帶著歇斯底里的珍妃離去。

    少了珍妃,內堂中變得安靜下來,誰也不敢出聲去驚擾寧王。

    蘭亭臉上帶著安撫人的笑,對著沈千染柔聲問,”小丫頭,餓了吧,很快,吃的就來了!“他伸出手小心地阻止沈千染不停地咬著自已的唇瓣,”別咬,再咬就要流血了。“

    沈千染至始自終於為身處夢中,甚至她償試咬了一下自已的舌尖,很疼,似乎在告訴自已,這一切是真實的!

    可她越聽還是覺得肯定是夢。因為眼前的皇子不像是得了失心瘋,何況再瘋狂也不會去認她這樣醜陋的女子去做他的王妃。

    蘭亭見她呆呆怔怔,臉上露出一絲溫柔,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了一下她的蒼白的小臉,”怎麼啦,是不是有很多不懂的,沒關係,等等你吃東西時,我一點一點地跟你解釋好不好?“

    沈千染急忙避開他的手,小臉溢滿驚慌神色,磕磕絆絆地問,”可我……我不認識你,你一定是認錯人了……“她輕輕地對他搖首,她感受得到眼前的皇子對她並無惡意,可她不相信她自已有這樣的運氣,雖然,在五年前,在她剛知道自已懷上了陌生人的孩子時,面對撲天蓋地的流言和傷害,她也曾做過那樣的夢,有一天,會有一個男子,披著一身的光華來到她的面前,對她伸出手,”來,跟我走……“

    可五年冰冷的歲月告訴她,這樣的美夢僅屬於童話和孩子!

    她已經長大了!唯一的出路就是有一天,她的祖母能開恩,為她的賜兒找一個大夫!

    蘭亭那雙宛如深潭般的鳳眸牢牢地攝住她,聲音輕柔似水,”相信我,我不會認錯人。你叫沈千染,今年十九歲,你出生在冬季,那一天還下著很大的雪。你有一手很好的繡工,你最大的願望是學習醫術。至於小賜兒,他今年五歲了,雖然他暫時不會說話,可你要相信我,他以後會好的,很健康,很漂亮,還有一身很高的醫術。“他一手摟著她,另一手的手心輕輕貼在她的手掌之上,聲音更是像是怕顫碎了空氣一般,”染兒,你可願意相信我,相信我五年前那一晚,不是我故意要侵犯你,而是有居心叵測的人給我下了藥。而後,我離開你,沒有去找你,也是因為有人故意隱瞞了一切,我是三天前才知道這一切的真相,所以,我匆匆地從江南趕回來,帶你走……

    靜寂之間,蘭亭的這一番話如同一聲炸雷,掀起了滔天巨浪,眾人紛紛秉息,各自心腸!

    沈千染靜靜坐著,這麼多年來,哀傷已成為一種習慣,像是沙漠中獨行的人已習慣了死亡隨時的降臨,可這時候,她只覺那被蛀空的胸腔被一種陌生的情結填滿,又彷佛是像巨石擲進湖心,驟然泛騰起一股漩渦,捲著她去了另一個陌生的地方——

    “從此,寂寞、恐懼、傷害都會遠離你,所有傷害過你的人,都會不得善終!”蘭亭聲線微啞,語調起伏不平,他不在乎內堂中的人聽到這一切,他恨不得告訴所有的人,沈千染是他寧王的王妃,沈天賜是他蘭亭的親身骨肉。她失去的尊嚴和幸福,他會悉數為他找回。

    他甚至不必浪費時間去找申氏申討,因為在他的記憶中。蘭妃從皇宮高樓跳下後,申氏一族被蘭禦謖下旨屠光!

    蘭亭的語聲不緊不慢,聽在所有人耳中都很溫柔,可申茹卻感到字字冰冷,像把鞭子一道一道抽在自已的心口,尤其是珈蘭寺被人下藥這一句讓她全身如墮冰窖,抱著沈千雪的手控不住地直抽蓄著!

    呆坐很久的沈老夫人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自從去年中風後,她的腿腳有些不靈活,顫顫微微地抖了許久後,方站穩,在丫環的挽扶下,柱著拐走到了蘭亭的身邊,微一躬身後,心中竅喜,“寧王殿下,您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不如大家一起坐著談談!”沈老夫人因為有些緊張而喉嚨發緊,沈千雪能嫁給七殿下只是個希望,畢竟珍妃今天來沈家只是來拿眾人的庚貼,但寧王所說的若是屬實,那她沈家是真的出一個王妃了。

    何況,就算她再不懂朝堂之事,也知道,如今的西凌算是寧王的半個天下,這江山,遲早會交到寧王的手中。

    這不僅讓她想起申柔佳,一想就恨得想咬牙,想當初她對申柔佳沒少上心,誰知她成了西凌貴妃後,非旦不感恩,反而幾次在大庭廣眾之下悉落於她,她這一身的病就是被申柔佳給氣出的!

    蘭亭緩緩站起身,修長挺撥之軀像個天神一般俯視著佝僂矮小的沈老夫人,一抹嘲諷涼薄升起在蘭亭嘴角,襯著冰冷的鳳眸,完整鑲嵌出他天皇貴冑的鋒利華美,“本王的家事何勞沈老夫人過問?”

    一旁的沈千雪的情緒千變萬化,從開始的震驚,到害怕,而現在只剩下了赤裸的妒忌,她抬頭仰視著蘭亭,又看著醜得讓人無法直視的沈千染,脫口出而咕嚕一句,“至於麼,為了一個丑丫頭……”

    蘭亭雙瞳倏然射出幽冷閃光,挾著噴薄的生殺之氣直逼沈千雪,“高溯!”一聲剛喊出,他突然俯下身,低聲道,“閉上眼睛!”便緊緊掩住沈千染的雙耳,不透一絲縫隙。

    眾人尚不知要發生何事時,只聽天重重“啪啪”兩聲伴著沈千雪一聲慘叫,從申茹的懷中跌了出去。

    高溯是什麼人,就是衛揚,他出手從不留情,這一掌帶了十成的力道,直擊得沈千雪耳畔齊鳴,腦子裡嗡嗡作響,“哇”地一聲吐了一大口鮮血,她嚇得得滾帶爬地抱住申茹的腿大聲啼哭,接著,她感到四周突然靜了下來,只看到申茹驚惶失措的抱著自已,而申茹的嘴巴一張一闔,可她一個字也沒聽到……

    “把這三人帶下去,看管住!”命令時,蘭亭的眸光最後冷冷落在臉色蒼白如紙的郭嬤嬤身上。

    沈千染雖然被他掩住了耳朵,但還是隱隱聽到沈千雪和申茹的尖聲哭叫,瞬時,她的心裡像打翻的燭台一般,燃燒後灰飛煙滅。

    這個人竟可以一邊如此溫柔地對她呵哄著,而揮手之間,就定下了別人的生死!

    沈千染恍似置在夢中,她突然感到一陣陣地惶恐,感到這一切一定是陰謀,不,她要逃開,否則她的小賜兒一定會受到傷害,她站起身,緊緊抱著小賜兒連連地後退,帶著慌亂地搖首,茫然地拒絕,“我……我走了,賜兒他累了,我要哄他睡了……”

    她想回到西園,只有那裡是屬於她和賜兒的,這裡的人只會傷害她們母子倆。

    她突然拔足狂奔,他一驚,本能地上前拉住她,卻發現,她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收回手,那雙大眼睛裡溢滿了對她的恐懼和不安。

    “染兒……”話到嘴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蘭亭手心裡全是汗,既使是在這樣的寒冷的冬季,他馬上領悟到他方才走錯了一步,他不應該那麼衝動命暗衛傷了沈千雪。

    他怕再一次驚到了她,命所有的人不得跟隨,而他僅僅遠遠地跟隨著,看著她光著腳,抱著賜兒跌跌撞撞地朝著北邊跑著,她身上的狐裘因為太長,奔跑時被自已的腳踩了掉到了雪地上,她卻無暇去撿,依然抱著賜兒死命地跑開!

    此時的蘭亭不僅僅是手心出汗,更甚,連後背也泌出一層薄薄的汗。

    到了北園,他見她探著四周,好像確實沒有人追來時,她偷偷地舒了一口氣,用力地把門關上。他不敢推門,怕開門的聲響驚動了她,便雙足一頂,躍過了高牆,他找了一處最隱蔽的地方,偷偷透過破損的窗紙看著房間裡的她。

    窗外,他一動不動地站著,而她發楞了大半個時辰後,開始忙碌起來。

    她燒水,給小賜兒洗澡,而後,幫著賜兒按摩後背,透過窗紙上的小洞,他看到賜兒疼得像一隻瀕臨死亡的小獸般盤蜷在沈千染的懷中。沈千染一邊按摩一邊流著淚。

    直到小傢伙睡後,她卻像脫了水的魚衝到門外,蜷在牆角哀聲哭泣……

    蘭亭只覺得萬箭穿心!

    沈千染哭的時間並不長,她很快就打起精神。他看到她在槐樹下撿著落葉,然後收集在一處,放在隔壁房裡晾著,從隔壁土房中出來時,拿了一捆的枯枝放到了床底下,便開始邊洗衣,因為忙碌,她的神情開始變得開朗一些。

    暗衛回報,沈千染母子倆的衣物及安排做的膳食已全部送到了沈家的大門外,問寧王是否要送進來。

    蘭亭搖首,他知道,這時候他無論做什麼都只會讓沈千染感到更加不安!

    黃昏時,沈家的一個丫環提著一個食盒來到了北園,她重重地敲了幾下門,也不待沈千染出來,便將食盒裡的飯菜拿出,放到地上,便提著食盒離開。

    沈千染出來時,瞧她的神情,一臉的詫異,分明是因為今天晚飯的豐盛明顯異於尋常。她歡天喜地端回了寢房之中。她把小傢伙抱起,便開始餵飯。

    今天飯菜中有肉,母子倆邊吃邊開心地笑,那樣的心滿意足,看得蘭亭心如刀絞,疼得連站都站不住——

    他知道,他的出現加上他的一番話,肯定引起了沈家的不安,所以,他們才會在飲食上給沈千染添一些的份量。

    待夜晚來時,他看到她把床底下的枯枝拿出來,折斷後,放在床邊的盆裡燒著取暖,她幾乎是合著衣裳就翻進了被窩裡,將小賜兒緊緊抱在懷中。

    這裡的夜晚非常寧靜,除了偶爾發出枯枝燃燒時發出的劈叭作響外,這裡彷彿是人間隔離的角落。

    他聽到她的呼吸變得漸漸平緩時,便悄然地進了她的房間,點了她腰間的穴道,輕輕地躺在了她的身側,將暗衛送來的錦被蓋在三人身上,而後,將母子二人緊緊地抱在懷中。

    翌日,他在沈千染母子未醒來之前,悄然離開,並恢復了她寢房裡的原狀。

    早晨,他讓寧王府的廚子來到沈家,專門為沈千染和賜兒做藥膳調理,做好的藥粥由齊氏親自送去,而他依然隱在暗處,默默關注著母子倆的情況。

    他得給她時間,去慢慢體會自從他來到她的身邊,她的生活開始一點一滴地變化。

    他不想用激烈的方式逼著她,只想在這為數不多的七天裡,讓她慢慢地對他放下戒備之心。

    到了第二天的下午,他傳來宮中的太醫來為賜兒針炙,小傢伙身體常年疼痛,尤其是冬天,沈千染雖然學了一點按摩的手法,但真正痛時,根本無法緩解,小賜兒又說不出口,只能疼得全身發青,抖得全身發顫。

    太醫的出現,及高超的醫術,讓小賜兒那個下午並沒有受太多的罪。

    沈千染送太醫出來時,站在門邊,猶豫了許久,方小聲道,“太醫,請您幫我對寧王殿下說一聲謝謝!”

    隱在暗處的蘭亭那時恨不得就出現在她的面前,告訴她,他可以比這個做得更多,更好,只要她肯接受!

    可這一次他不願再魯莽!

    當晚,他託齊氏送來了兩床厚厚的被子,還有年輕女子和孩子的冬衣及鞋帽,衣服款式他是讓人再去訂做,與先前的華服不同,這一次他要求衣服以保暖舒適為主,而款式和布料都顯得很普通甚至連基本的刺繡也沒有。

    沈千染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直到齊氏告訴她,這兩日,寧王沒有在沈府內出現,沈千染才放心地收下了東西。

    第三日,第四日……第七日,一天一天地過去,蘭亭始終沒有出現在沈千染的面前。

    但此時,沈千染所待的地方已煥然一新。

    第八日,沈千染從溫暖的被褥中醒來時,房間溫暖如春,當她睜開第一眼,便驚了,四周的牆壁全部掛上天青色的帷縵,黑乎乎的屋頂上掛著波浪式的紗帳,殘破的窗子已被換成了縷空的紗窗,上面還貼了四個精美的雕花窗紙。

    床榻換成了一張寬大而結實的紅木床,天青色的帳簾上繡滿一朵朵潔白的梅花,而地上,竟像是鋪了好幾層的毛毯,當她踩上時,尤其柔軟和舒適。

    幾盞宮燈掛在掛勾之上,將整個房間照亮。

    沈千染披著溫暖的寢衣下地,像個不小心走進神仙之府的小妖般,看著周圍的一切,她驚奇地發現,這裡的每一飾和每一物全是照著她夢想中的家園佈置。

    她感到無法思議,不僅是房間的裝扮,甚至這幾日來她們母子倆所吃的膳食,全是照著她的口味,甚至是賜兒,雖然嘴裡說不出來,但神情看得出也很滿意。

    她知道這一切全是蘭亭帶給她的。像是一點一點,從無到有的滲入。當想渴時,她的房間裡就會出現熱茶。當她感到飢餓時,很快,精美的膳食就會出現。

    當賜兒睡了,她一人獨自發呆時,她的身邊便會突然出現一本醫書……

    她從不曾與他有過任何的交集,可為什麼,他卻如此了解她,難道,這一切是夢,是她自已給自已製造的一場夢。

    賜兒醒時,她欣喜地給賜兒穿上床榻邊那一身精美的幼童的錦袍,並給他戴上了代表吉祥如意的小虎帽,那一刻,她的心充滿的感恩,原來,她的孩子是那麼精美、那麼貴氣!

    “賜兒,我們來說聲謝謝,好麼?”她坐在溫暖的貴妃椅上,將賜兒放到她的身邊靠著,母子會心一笑後,她雙手輕輕合十,閉上雙眼,低低地念一聲:如果這一切不是夢,請你在我睜眼之時,就看到你站在我的面前!

    沈千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睜開雙眼,只見——

    只見蘭亭含笑站在三尺開外,那雙狹長如深潭的鳳眸裡,在宮燈的光茫下,流光艷如火鳳凰涅磐,無窮無盡漾著溫柔。

    沈千染咬了咬唇,不再閃躲他的眸光,只是略帶警戒地抱起身邊的小賜兒。

    蘭亭並不上前,他朝著沈千染伸出手,此刻他一雙眼眸,宛如吸入日月之華般的燦耀,“能讓我抱抱賜兒麼?”

    沈千染本能地抱緊了賜兒後退一步,有些慌亂無措,似乎又帶著猶豫不決,抬首時,看到蘭亭溫暖的眸光,像是在告訴她,如果她不同意,他會尊重她的意見。

    她心裡有些發緊,說不出什麼情緒,無助地看向懷中的賜兒,小傢伙竟朝著她盈盈一笑,眨了眨眼似乎在表示同意。

    沈千染復抬首,再次對上蘭亭含笑的眼眸,澀澀的容顏終於綻開輕笑,如昇染的晨曦霞縷一般,夾雜著初升期盼與溫暖,“輕點抱,別… …別摔了孩子!”

    這是她最珍貴的信任,蘭亭喜出望外,伸出手,如珍似寶的將小賜兒接了過來,親吻了一下小傢伙的眉心,溫柔地看著她,“好,我會的!”蘭亭牽著她的手,帶著她來到桌邊,待沈千染坐定後,方道,“這是我給你準備好的早膳,你好好吃,我來餵賜兒!”

    蘭亭餵的手式顯得相當的笨拙,弄得小傢伙嘴邊沾滿了褐色湯汁,那張精緻的小臉像一只偷食的小花貓,令沈千染忍不住低低笑了一聲。可她發現,小傢伙竟是一點也不排斥蘭亭的哺餵,乖巧異常地偎在蘭亭的懷中配合著。

    這一切如果不是夢該多好!

    小賜兒食量小,很快就用眼神表示吃飽了,蘭亭便將他抱到一張特製的圍椅上坐著,而後,他坐到了她的身邊,也裝了一小碗的粥,靜靜地陪著她吃。

    沈千染安靜坐著一邊細嚼慢嚥,一邊偷偷抬起晶瑩的雙眸,不著痕跡地看著蘭亭挑著魚刺。

    偶樂,蘭亭會很快抬眸,捕捉住她閃躲的眼光,在她避開後,他的唇角微微上弧,時不時地拿錦帕想幫著她拭著嘴角,她總是不習慣地避開,他也不介意,只是朝著輕輕一笑!

    “染兒,明天我要走了,我希望你告訴我,你願意帶著賜兒跟我一起離開!我帶你去另一個世界,那裡,沒有痛苦,你和賜兒也不再受病痛折磨……”今天是最後一天,如果今天晚上,沈千染可以安然渡過,那他就必須帶著她回到珈蘭寺,進了那個法陣,回到屬於他們的世界。

    “去哪?”她的身體顫抖得歷害,她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已消瘦蒼白的臉,“是去另一個世界麼?”在她的意思裡,另一個世界意味著死亡,“殿下,您做這麼多,是給染兒和賜兒最後的晚餐麼?像是行刑犯人臨死前,牢頭總給賞她一頓飽飯一樣……”

    “不,染兒,對不起,是我沒有表達好我的意思,我決不會傷害你,你相信我……”忍了幾天幾夜的情緒,他一直擔心自已突兀地出現會驚壞了她。他夜裡偷偷抱她,卻一點也不敢用力。而今日終於能光明正大地看她了,卻擔心自已的眸中洩露了太多的情緒。

    可此時,他再也控制不住,忍住顫音,他低下身一把將她抱進懷中,將頭緊緊埋在她的頸邊,收在她腰腹中的雙臂一波一波地愈收愈緊,緊得讓她覺得自已的內腑都要從喉中擠出。

    “染兒,你聽著,這不是夢,是我回來找你……”驀然,他捧起她的臉,那樣的近距離,他清楚地看到,她肌膚蒼白得近透明,乾枯晦色,因為消瘦,臉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記憶中那嬌嫩欲滴的嫣紅雙唇,浮著一層青紫,像是沙漠中缺水的人在死前時,透出的一股灰白。那一頭烏黑的長發,此時只有寥寥幾縷從帽沿中散下,毫無生機地披散在削瘦見骨的肩上。

    壓灼的呼吸,他倏地吻上她那冰冷的嘴唇,輕輕地勾舔著,想帶去一縷濕意,一分溫暖,一分生機。

    “這世間或許有突然降臨的運氣,可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不可能會憑白的出現,寧王殿下,如果這一切是真實的,可阿染始終不記得與你曾有過一絲的交集!”她不明白,他怎麼對她有這樣強烈的感情,不安又開始腐蝕她剛剛建立起對他的信任,她想推開他,卻熬不過他手臂間的力量!

    “染兒,你我不僅有交集,我們還拜了天地……”蘭亭急切地把一切道出,從珈蘭寺開始,直至這一次他穿越時空之門,要帶她離開。

    他告訴她,她自幼中毒,而珈蘭寺是他的母妃及申茹策劃的陰謀,告訴她,在另一個地方,她褪變重生,賜兒的健康出生,她容貌的恢復,在東越經商成為西凌最傳奇的女子,最重要的是,她挽救了寧家及她的父母皆因她得到幸福!

    這個漫長的訴說,從清晨開始直到午夜,她靜靜地聽著,她的眼,乾澀變得緩緩微潤,他的話,一字一句落在她的心田,泛起陣陣波瀾,酸並著痛,或許心在流血,但眼中卻沒有淚。

    他的心感應到她的似喜似悲,他不停地安慰著她,可滴落在她頰邊的淚竟然是他的……

    最後,他綻放著帶著熱淚的笑容,緩緩卻極重地告訴她,“無論前世今生路是否走到盡頭,沒有我的允許,誰也帶不走你!此生,你我必定是白髮相依,同棺而柩。來世,​​既使墮為六畜,亦是雌雄相伴!”

    “好,我跟你走……”無需再多的語言,她帶著羞澀,帶著平生第一次的靈魂震憾,緩緩地摟住了他的腰身。

    蘭亭整個人一陣激動,目中驀然湧現欣喜若狂的光緒,他俯身將她抱起,如抱一個嬰兒般讓她的頭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口之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聲音溫柔得要泌出水,“那你好好睡……方才不停地聽我念叨也應該累了,睡吧……小丫頭!明早,我帶你和賜兒回我們的家!”

    十二月二十二日晨,當第一縷的陽光破曉而出時,蘭亭方輕輕地長嘆出聲,他一夜無眠,通宵達旦不停地去感受懷中人的呼吸和脈搏的跳動,深夜時,他甚至連眨一下眼都怕,唯恐她會像空氣一般從他的眼前消失。

    現在,他知道,命運的轉盤已徹底改變!

    將妻子和孩子雙雙抱在懷裡,蘭亭闊走出了沈千染的北園,一步一步在沈老夫人不安眼神的注視下離開沈家的大門。

    門外,高溯已備好馬車。

    兩個時辰後,馬車在珈蘭寺的門口停下。成千的暗衛出現,齊齊朝著蘭亭下跪。

    自蘭亭回到京城,馬上調撥暗衛營團團護住珈蘭寺,不得讓任何人進出,這是他們離開這裡唯一的出路。

    蘭亭抱著沈千染和賜兒進入密室時,慧能雙手合十,含笑朝著蘭亭躬身道,“貧僧恭迎皇上、娘娘!”

    蘭亭頷首回應,“大師辛苦!”

    “皇上娘娘請!”慧能指著密室中央的一處發光的柱體,待看到蘭亭抱著沈千染母子消失在眼前時,雙手合十,輕輕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弘睿元年冬,新帝蘭亭下旨,為加強西凌與南皓兩國交邦,新帝贈南皓國鳳南天美女一百名。

    第二日,帝后兩人親自於京城東城城門歡送南皓國皇帝鳳南天啟駕回南皓!

    (正文完)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2 11:01 AM

一百七十二 寧常安番外:帝王為妳而生一

小橋流水,煙柳迷濛朧依水而畔,鳥語花香,綠煙堤上鳥語花鄉,這正是春日江南的無限風光。

揚州甯家今日迎來甯家二小姐甯常安的百日誕。

甯家是富過三代,是真正的百年世家,尤其在這一代,已至鼎盛。

在十一年前甯茂生與金怡蘭大喜之日,京城的隆治帝特下旨賜甯家皇宮絲綢採辦特權。到第二年,甯家的長子長孫甯常賢出世時,更把西淩的採礦朝庭監管百分五十的許可權也交給了甯家,等於甯家掌握以西淩全部的採礦權,如此的恩皇皓震撼整個西淩。朝野內外一片譁然,從此,甯家在西淩就與皇家徹底掛上勾。

只有甯家明白,甯家能夠拿到朝庭扣了六十年之久的一半採礦權是因為金家,也就是金怡蘭的娘家,金怡蘭之父是當朝太子太傅,金怡蘭是其唯一的女兒。

當年,也出於對金家的尊重,甯茂生許下諾言,一生不納一個妾才娶了這一個金家的獨女。

金怡蘭大婚後,隔年就生下了甯常賢,接下來八年,因為甯茂生一直忙於擴展甯家的生意,所以,夫妻分離居多,待甯家的生意終於上了軌道後,甯茂生方把妻子和兒子從甯家祖宅中接到揚州。

過了兩年,甯茂生的次女就出生了。

這個女兒的出世,說來連甯茂生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因為單說容貌,金怡蘭不算非常出眾,而甯茂生的樣貌只能算是清俊,但這女娃兒出生半個月後,褪卻了剛出生時,所有孩子都一樣紅紅皺皺的皮膚後,美麗得像一個上等羊脂精雕玉琢出來一般,尤其是那一雙琉璃眸璀燦精美之致,讓人看了後連眼睛都捨不得移開。

饒是甯茂生已第二次為父,但看到這樣的女兒也忍不住夜裡頭起來個五六遍,偷偷從妻子懷中把女兒抱起來,親一親,看上幾十眼。

而她的兄長十歲的甯常賢看到父母自從妹妹出生後,幾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妹妹身上,對他這個長子長孫勿略了許多。他非旦沒有一點的不高興,反而認為這一切是理所當然,因為甯常安實在是太漂亮了。他甚至比起任何人都喜歡這個妹妹,除了每天去夫子那學習外,下了學堂,第一件事就是沐浴後小心翼翼抱自已的妹妹。

滿月後,甯茂生的父母從祖宅來看甯常安,結果一見驚為天人,甯老夫人直念著,若不是確定甯家的祖上出過琉璃眸,幾乎是認為這孩子是天上掉下來的,就算是取其父母的優點,也生不出這樣的一個小美人。

甯父喜五行八卦,雖不算精通,但略一批算甯常安的生辰八字,便知道甯家雖富,但這女娃兒才是真正談得上貴字!

只是命運好像有些坎坷,可惜他也是半吊子,具體無法算得太精準,想了十天半月後,便定下了孩子的閨名,叫常安!

甯老夫人雖不懂這些神神道道的,但看到這麼一個漂亮的水晶娃娃,便提出這孩子讓她帶回江南祖宅,說什麼,這孩子必須由她親自帶,堅持年輕夫婦經驗不足,擔心把這孩子給養壞了。

甯茂生哪捨得,說什麼也不肯父母帶走他的寶貝疙瘩,還一口反駁,當年甯常賢出生時,長子長孫也沒瞧你們這麼熱乎著勁。

最後,甯家老夫人和甯父無可奈何,又實在捨不得,反而在揚州住了下來。

可想而知,甯常安的百日誕將會如何的熱鬧,甯家恨不得向整個西淩的人宣稱,甯家有一個小天仙!

這一日賓客滿堂,作為今日小主人的甯常安也僅僅是被甯老夫人意思一下抱出來給大家過一眼。

抱出來時,甯常安穿著一身紅色江南彩帛繡制的漂亮裙子,眉間被甯老夫人點了一顆小小的紅豆胭脂,精美得讓客人們歎為驚止,可惜也僅僅能看一眼,老夫人便怕堂中的人多,讓孩子受驚,就急急抱回後院。

直到晚上賓客散盡時,甯父才帶了一個大師走進了甯家的書房。

「大師親來,甯家真是蓬壁生輝!」甯父客氣幾句後,馬上步入正題,「三月前,甯家得一個嫡孫女,老夫略批其命,感到這孩子的八字極為難測,所以,才請大師千里來甯家一趟,望大師恕罪!”

「甯老先生言重!」慧能看了看甯父遞給他的生辰八字後,微微蹙眉,半晌後方道,「不如讓貧僧看一看這孩子!”

甯常安很快就被抱了出來,宮燈下,慧能細細一瞧,這孩子雖僅有百日,卻與尋常的嬰兒不同,通常這麼小的嬰兒臉上多數是嬰兒肥,就算漂亮也是以可愛和靈氣為主。

但這孩子臉上的輪廓已經很分明,鵝蛋般的小臉卻配了一個尖尖的小下巴,凝出水來的漢白玉似的肌膚透著粉嫩嫩的光,眉不黛而黑,明眸如上好的一對琉琉璀燦的珠子,在宮燈下發出柔亮的晶萱光茫。唇紅欲滴,色澤如新摘取含著露珠的草莓,看到慧能時,竟是一笑,唇角一對明顯的梨窩。

慧能驚得過直歎,「真是百年難見!”

甯老先生欣喜異常,連連贊同,「大師,那日看了這孩子後,老夫當時腦裡只冒出一句:此女是為帝王而生!不知大師有什麼看法!」其實這也是甯父所憂,甯常安過於美麗,只怕不是普通的人能​​守得住,將來遲早會入帝王之家,但這個對女子而言卻未必真是福。所以,甯父才請來慧能,看看吉凶。

慧能小心翼翼從甯老夫人手上抱過,再細細端詳後,又輕輕觸其小手,搖首歎,「豈止為帝王而生,應該是,帝王為她而生!”

甯老先生和甯老夫人一驚,一時還聽不出其真正的意思,只知道憑著話意,這孩子只怕是非同尋常。甯父站起身,一揖正待詳問時,慧能輕歎了一句,「只要她能避過十四歲那年的一個坎,這一生貴至無人能及!”

「儘量養在閨中,十四歲前別讓她見到生人!」慧能也不願多言,唯恐洩露太多,讓這女娃兒反受其累,便喝了一杯茶後堅持離去。

自此,甯家上下更對這孩子當成手心裡的一顆露珠來養,唯恐稍不慎就消失。

甯常安享受著父母兄長祖父母的疼愛,還有奶娘秋水的全心呵護,生活起居過得比皇城裡的公主還要尊貴。

而甯常安的容貌不存在女大十八變,只有隨著一天天長大,容貌愈來愈驚人。

甯父自甯常安出生後,也不再成日奔波於生意,在府裡呆的時間愈來愈長,一家六口全圍著甯常安轉。

也不怪甯父修身養性,甯家的生意基本上上了軌道,平日他多數在府裡陪女兒讀書,與金氏泡一壺好茶,也不願如以往還會跟幾個朋友逛逛紅樓,聽聽小曲。家裡出了這個天仙,眼界被吊高了,外頭的花花草草跟家中的女兒一比,簡直是鳳凰與雞爭豔!

要說唯一一次被祖父懲罰的也是十一歲那年,她偷偷隨兄長去甯家的江南彩帛的繡坊去偷看整個工藝,後來被甯父知道了,便罰她跪在甯家祠堂裡,並下令,從此以後,不得私自離開甯府大門!

小小甯常委屈得不得了,小小臉蛋象蔫了似的,在她心中,自已一向是祖父母的掌上明珠,原來,祖父對自已的疼自是疼到了肉,並未疼到骨頭。

她知道甯家祖訓,江南彩帛的製作秘方傳男不傳女,她只是好奇想看看而已,又不是想和兄長爭什麼,為什麼祖父會生這麼大的氣,從小對她連大聲說一句都捨不得,今天竟要她跪一夜的祠堂。

還好是兄長,也不陪她的大嫂,怕她驚嚇了,掌著燈,在祠堂門外給她說了一夜的故事。

其實甯常安是真的冤枉了她的祖父。

甯常安根本就不知道,那一天她私自離開甯府,偷偷去了繡坊後,究竟引來了些什麼後果。

她的美貌僅在一天時間傳遍整個揚州,從那天起,夜裡攀爬甯家圍牆的採花賊、白日裡混進甯府的,都想來一睹芳顏。

甯老先生和甯茂生只好在甯府的圍牆上全部砌上一層碎琉璃瓦,可還是堵不住這些人獵豔之心。

在揚州,求甯常安一張真人畫像的已被賣到白銀一千兩。甯父聽聞後,忙命人去買一張,一看,畫像上的人極美,但也僅及甯常安真人的五分,可那並不傳神的五官畫的確實是自家寶貝孫女的真顏。他百思不得其解,甯家已防患至此,為什麼坊間還會傳出這畫像。

甯家先出銀子買下所有的畫像,最後查到了那畫師的頭上,一問,原來是,一個知名的揚州名畫師竟為了看到甯常安的真的,不惜以小工混進甯家,幫甯家後院甯常安折裝閨樓再設一道加固的門,以防止有輕功的採花賊通過那琉璃碎瓦牆。

僅僅是甯常安開窗時,被他驚鴻一瞥,當場就刻在了心裡。

甯家大怒,為此事請了揚州的知府出面,最後才裁斷,畫師賠償甯家收購畫卷的損失,及畫師終身不能再畫一張甯常安的畫,否則就砍去右手。

在甯常安十一歲那年,甯家兩老年歲漸大,終是覺得在揚家比不得自家的老宅方便,而甯茂生說什麼也不肯讓女兒不在自已的視線之內,甯家兩老方依依不捨地與這孫女道別,回到了江南老宅。

甯常安的無憂無慮的幸福,直到十二歲那年,母親金怡蘭生了病。

這病說起來,令甯家感到沮喪萬分,原來算是件喜事,金怡蘭在三十八歲時又懷上了,大夫一診脈還是個雙生子,樂得甯茂生又驚又喜,他是甯家的嫡子,甯家這麼大的產業要落在甯常賢一個人身上確實辛苦了些,要是有個弟弟來幫襯一些,確實是錦上添花,而另一個女娃雖然他覺得沒有可能再生出甯常安這般的容貌,但也可以給自已的寶貝女兒甯常安作伴。

可惜到金怡蘭懷孕四個月時,胎兒不幸掉了,金怡蘭為此鬱鬱寡歡,常常獨自落淚,小月子也不注意養,常常半夜跑到園中的八角亭中對眼落淚,身下落紅不斷。

接著就身體快速消瘦下來,甯常安那時天天陪著娘親,給病中的金怡蘭讀一些演義,看著娘親一天天服藥,卻愈加地消瘦,她恨自已不懂得醫術,也難受得陪著瘦了一大圈。

甯茂生對妻子還是溫柔有佳,但畢竟他一人要打理這麼多的生意,也不可能時時陪在金怡蘭的身邊,六個月後,金怡蘭終於離開人世,死前,一直囑咐著甯常賢要好好照顧妹妹。

今晚甯常安又給娘親守靈,戌時,甯常賢怕自已的妹妹太累,便堅持讓奶娘和丫環蓮香扶甯常安先回去歇息。甯常安拗不過兄長,又想著明日娘親下葬,要早起,便垂頭喪氣地離開靈堂。

她心裡實在是煩悶,心想這時候回去也是睡不著,看著月色正濃,心想,她的母親常常喜歡夜裡一個人到花園的八角亭裡看月亮,便差了奶娘和丫環,獨自去那裡坐一坐。

因為今晚所有的丫環婆子都在內堂忙著,所以,園子裡顯得特別的安靜,甯常安也不掌燈,借著月光,獨走在小徑上。

夜色茫茫照四周,天邊星月如勾,拂照於後花園,朦朧的月色下,萬物生機盎然,竹含朝暉水含情。甯常安無聲長歎,她不明白娘親為什麼喜歡黑夜,連生了病也常常不願呆在寢房中,獨自在園子裡逛。

白天不是更好麼?天是藍色的,花兒明豔。

突然,耳畔傳來一個女子若有若無的哭泣之聲,在這樣寂靜的夜裡,加上府裡又在辦喪,只覺得原先的月下美景一剎那變得樹影幢幢,甯常安只覺得心口升起一股空乏寒涼,雙腿打顫竟在一時之間邁不開腳步。

她感到那哭聲悲悲切切,且啼哭聲越來越清晰,伴著抽抽蓄蓄,她覺得像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如果是府裡來奔喪的,也應到靈堂去哭,怎麼會在這後園之中?

自從祖父下令她不得私自離府後,她在閨中極寂莫,除了讀一些詩書外,平常也愛讀民間的那個地方誌異的奇聞異事。尤其是愛看那些花草動物吸取了靈氣後人了精,來到人間時,總喜歡用哭聲來引誘人去探索,然後一口吸掉人身上的精華!

這樣一想,甯常安更是魂飛魄​​散,唯恐驚出一點的聲音,忙躲進旁邊的花叢之中,好在自已身上的白色孝服與這一坐低矮的白茶花相得益彰,月色下看得不分明。

她閉著雙眼不敢看前面到底有什麼緩緩靠近自已,掩著嘴唯恐急促的呼吸洩露了自已的行跡。

「阿夢......不要再哭了......」一個男子無奈地聲音。

先是一喜,偷偷地舒了一口氣,是她的父親甯茂生。

緊接著心中一涼,下沉,如石沉谷底。

她還不到十三歲,可不知道為什麼,那一瞬間,她突然感覺到,這夜裡一個男子和一個哭泣的女子之間肯定有些異常。

原本因為恐懼,想撲進父親懷裡的她,竟生生地忍了下來。

借著月光,她終於看到了那漸漸走來了一對男女,倆人靠得很久,那女子幾乎是抱著男人的手臂,把頭側靠在甯茂生的肩膀上,她甚至沒有看到父親和娘親這樣親密過。

男的確實是她的父親甯茂生,那女子的身影揪住了她的五臟六腑,有些九蠱穿腸的疼痛......竟是她遠房表姐,林羽夢!

林羽夢家族末落,在她十六歲時,她的母親擔心她到時找不到一個好夫家,便攜了女兒來揚州探​​望金怡蘭這個表妹,希望通過金怡蘭,能為林羽夢找到一門好的親事。

金怡蘭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子,所以留了她們母女住了下來,並托著林茂生多留意一些人品好的年輕公子。

林羽夢年芳十六正適好年華,且容貌不俗,加上在家族未落洛前,也讀了些四書五經,寫了一手的好字,自然眼光心性都高了。

可惜林家已是末落,仕家公子自然瞧來上林羽夢,而一些普通的商戶林羽夢自已卻不願,這一耽擱下來,就是兩年。

兩年後,金怡蘭的表姐含蓄地告訴金怡蘭,她們在這常住也不方便,便匆匆地回了林家。

這兩年,林羽夢也常從洛州來探望姨媽,府裡上下都說這表小姐跟夫人的親閨子似的,每回來甯府,總是粘著金怡蘭要跟她同吃同睡!

如今真相被揭開,甯常安的心為她的娘親在哭泣,原來,所謂的親情,是這麼髒!

這一次,林羽夢是來奔喪的!想起那天,哭昏倒的林羽夢,甯常安就覺得喉嚨一陣陣的發嘔。

林羽夢輕輕拉住甯茂生的袖子,柔情似水,眉眼之中盡是纏綿不捨,「茂生,我不想走,這一次,你讓我留下來,反正理由也說得過去,畢竟常安也需要一個人照顧,我就留下來照顧常安,我會把她當做親生的女兒的。”

甯茂生眉眼處有牽溢出一抹黯然,似又脫了力般,聲音都顯疲憊而飄渺,「羽夢,對不起,甯兒太小,對怡蘭的感情很深,她肯定不能接受你。等明日出了喪,你還是回洛州,我忙過這一陣會去看你母女!”

「不要這麼不公平......」林羽夢心裡升起一股無法言喻的狂躁,因為他麼多年反反復複一句話而燥動起來,擠壓著心臟,悶痛難當,「難道你眼裡除了甯常安是你的女兒,常曉就不是你親生女兒,她都四歲了,現在還不能入甯家的族譜,這對孩子太不公平了,何況,現在..... .還有我腹中的......」

「不要在這裡胡說八道......」甯茂生猛地截住林羽夢的話,四周瞧了瞧,神情有些僵硬道,「不要說了,這一陣子你說胎兒不穩,為了陪你,我連怡蘭最後一眼都沒看到,你還要怎麼樣。現在,我怎麼說也得去陪她走最後一程。」甯茂生抽了抽袖子,可林羽夢抓得緊了,他臉上不僅閃過一絲不耐,乾巴巴道,「我去靈堂看看,這一陣夠我心煩了!」林茂生甩開她的手,轉身就走。

「哎喲......」林羽夢就勢往後踉蹌了一下,突然彎下了腰,按住肚子,那寬大的衣袍被她克意地一壓,略顯出了圓形的肚子。

甯茂生吃了一驚,慌忙轉身,剛扶住她,林羽夢就借著勢往他懷裡靠,聲音變得虛弱哀苦,「茂生,你別對我們母子那麼狠,如今表姨她都走了,你就讓我們母子有一個依靠吧,大夫說了,他是個男孩,你不是一直盼著要一個男孩麼?”

甯茂生見她大腹便便的模樣,心一軟,「羽夢,你乖乖地呆在洛州,我不會虧待我們的孩子......」話未說完,耳畔卻傳來一聲淒曆地慘叫,甯茂生地從迷情中驚醒,這是寶貝女兒常安的聲音,他倏地轉身朝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白茶樹中,一個白衣的少女全身扶著頭聲嘶力竭地尖叫著......

她像很多事在一剎那間全明白了,為何娘親死前,會把她託付給兄長照顧。

為什麼娘親懷了雙生子後,原本歡天喜地的心情會突然變得壓抑,而後落胎。

為什麼代夫說娘親的死是因為常年壓抑而致失眠、盜夢、落髮!

甯常安全身冷得發抖,四歲,原來四年前林羽夢已經偷偷代替了母親!

而腹中的骨肉,應是在母親懷了雙生子後,林羽夢也有了吧,那母子親落胎,是不是因為知道了真相?

甯常安鬆開扶著腦袋的雙手,狠狠揪上了心房,那裡,仿似一把帶著倒刺的錐慢慢地鈍了進去......

可母親從不曾在她面前提過父親半點的是非,就算是在彌留之際,還替父親解釋,父親是因為忙於甯家的產業。

這四年來,她更不曾看過娘親對父親有任何指責,每一次父親回甯府,娘總是和顏悅色地與父親一起泡茶、說話,甚至她沒看過父母親紅過臉。

一切明白後是什麼感覺?

僅僅疼麼?顯然不是!她甚至預感到真正的疼痛還未開始,是一剎那被撕裂的恐懼後,疼痛尚未達到神經末梢!



一百七十三 寧常安番外:帝王為妳而生二

「甯兒!」甯茂生臉色倏地蒼白,其實羽夢已跟了她四年,金怡蘭也一直知情,但只要他謹守不收林羽夢過門也不算違背甯家對金家的誓言,他之所以在金怡蘭死後,都不肯收林羽夢入房,是怕甯常安接受不了。

甯茂生推開林羽夢,幾步奔到甯常安身邊,連連安慰,「甯兒,不要怕,不要怕......」可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跟女兒怎麼解釋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這些年金怡蘭對女兒言傳身教,甯常安自小就認為,真正的夫妻相守,就是一妻一夫白頭偕老,這麼多年,她也認為自已的父母和別人不一樣,她以一直以父親為榮。

現在一切夢都碎了!她為她的娘親感到悲傷,因為她在娘親快死去的四個月中,還天天安慰娘親要堅強地活下來,因為爹是世界上最愛娘親的。

現在回想,她的每一次無心的話,對娘親都是一種淩遲,甚至是加速了金怡蘭的死去。

可她的娘親,至死也不曾說過一句甯茂生已背叛了她們二十多年夫妻情份,反而小心翼翼地在她面前維護著甯茂生在女兒心中的形象。

「甯兒,甯兒!」甯茂生抱住女兒,見她全身發抖,月光下臉色蒼白如鬼,嚇得忙拍了拍她的臉,「甯兒,說說話,你別嚇爹!”

「不要......」她嗚咽,像是斷尾的小獸拼命地躲開大型猛獸的爪子,後退著,後退著——

原來,娘親不是喜歡夜色,而是,而是她無法忍受一個人獨空守房,而她的夫君卻在另一個地方與別的女人育孕著孩子。

是的,自已怎麼這麼糊塗,這些年,她的爹爹既使呆在甯家,也極少在娘親的房裡就寢。

這一刻,她真想要撇開一切,遁入世間最深地地方,強烈到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一個人。

「表妹,你聽我說......」女人的敏感讓林羽夢感到不安,甯常安的眼神太恨了,那種恨太不正常。

她不認為自已有什麼錯,金怡蘭在世時,她從沒想過要進甯家的門,現在金怡蘭已死,她為這個男人已育孕了一個女兒,腹中又有了新的生命,憑什麼不能進甯家?

林羽夢的聲音象刺進心房的錐子又被撥了出來,連皮帶肉!

看著月色下林羽夢大腹便便的模樣,她象受了極大的刺激,指著林羽夢尖聲慘叫起來,「讓她走,我不想看到她,讓她走——」心中唯念,這時候母親還未下葬,她的靈魂一定在哭泣,或許就在她的身邊,或許今晚就是母親領著她來看這一切!

她瞬間被這樣的執念打倒在地,登時胸口如火燒,心膽俱震,疼得她連心都快從心口中溢出,那一瞬,只想與她的娘親在一起,抱著娘親,告訴她,娘,您把女兒也帶走吧!

「好,爹馬上讓她離開,甯兒你別嚇壞爹了!」甯茂生見甯常安的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林羽夢身上,連眨也不會眨,以為她嚇壞了,倏地轉頭朝著林羽夢嘶吼,「你還佇在這幹什麼,你沒聽到甯兒不願看到你麼?”

空氣和血液在那一瞬同時凝結,林羽夢瞪大雙眼,無法置信地輕問,「茂生,這明明是一個孩子的無禮要求,你怎麼能隨她......」

「我讓你滾,不要髒了這裡......」甯常安臉色愈來愈詭異的蒼白,像是冰雪覆面,沒有一絲的生機,突然間,猛生出一絲力道,將甯茂生狠狠地推開,再也抑不住心底的悲慟,嘶聲大哭,「我要帶娘親離開這裡,不要這裡了,娘親......」一轉身時,卻被身後的一株茶樹的幼枝絆了一下,直直地摔倒在地,那一瞬腦子一片空白,僅憑著本能想逃離這一切——

「甯兒,摔哪了,給爹瞧一瞧!」甯茂生想扶,甯常安卻連滾帶爬地邊跑邊哭。

這是從小呵護在手心裡的女兒,看到她傷心欲死去的模樣,甯茂生也急得臉色,五官因慌、痛而變形,額間浮起道道似要崩裂開來的青筋,根本顧不得身後臉色蒼白的林羽夢,邊追邊喊,「甯兒,回來,爹聽你的話,馬上讓人送她離開,以後,爹保證不讓你看到她......」

人在瘋狂時,跑得特別快,她很快就撇開了甯茂生,甯常安沒有往靈堂那跑,因為她怕母親的魂靈不安,可她已有多年未出過園子,她只是狂奔著,到了意識恢復時,才發現自已不知不覺地已跑到了娘親的寢房外,這三個月來,她一直陪伴著娘親,甚至連夜裡也是和娘親睡在一塊。

不能,她不能回房間,都說人死前,靈魂要離開這世上時,都喜歡呆在自已生前常呆的地方,她不能讓娘親看到她的悲傷!

想到這裡,甯常安轉身就跑,心中一時也沒有明確的方向,只是往著人少的地方跑去!

她一邊絕望地跑,一邊哭得個驚天慟地,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難受,她只是覺得這麼多年一直固守的幸福都坍塌了,她想隨著娘親死!

甯常安的哭聲和甯茂聲的叫聲很快驚動了府裡上下,甯常賢聞訊從靈堂趕過來,在尋找中,一把追上披頭散髮的甯常安,將妹妹抱進懷中。

看到兄長,心生一種同病相憐,把腦袋一把紮進甯常賢的懷中,痛哭著。

甯常賢看著懷中狼狽不堪的妹妹,臉上和手上全有帶著塵土的傷痕,尤其是手心裡還冒著血,「甯兒,哥哥帶你去治一下傷,你看都流血了!”

甯常安已跑得精疲力盡,她不懂得哪裡傷著,除了心口的疼,哪裡她都感覺不到痛意。

甯常茂氣喘息息地追來,甯常賢一瞧父親那焦灼的眼神,心下就明瞭了,「爹,你先去歇著吧,讓兒子陪著妹妹!”

「甯兒,爹......」甯茂生看到女兒右頰一道明顯的血跡,嚇了一跳,就想過去查看女兒傷到哪。

「我再也不要爹了,我討厭爹爹,我只要娘親,嗚......」甯常安聽到甯茂生的聲音,尖叫起來,把頭紮得更深,伸出的拳頭狠狠地捶著甯常賢的肩膀,心裡火燎火燎地難受著。

「爹,您還是走吧,甯兒聽了你的聲音會更受刺激,讓兒子來勸勸她,放心,有我在,甯兒不會出事!」甯常賢一臉疲倦,雖說金怡蘭的喪事有總管在操辦,但這幾天他也未曾好好合過眼。

甯茂生滿懷內疚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臨行前又不放心地交代一句,「寶貝寧兒,你等著,爹現在馬上派人送她走,你別悶出病來,好好睡一覺,明天爹來看你!」實在無法,甯茂生只能歎氣地吩咐丫環婆子晚上給盯緊一些,便去尋找林羽夢,若說之前還有猶豫,這時候,現在見了甯常安難受成這樣,他就下了決心,將林羽夢送往洛州,從此不讓她踏進揚州半步。

甯常賢待甯茂生走後,輕輕拍了拍甯常安的後背,「妹妹,要不去哥哥房裡,晚上讓你大嫂陪你睡一夜!”

甯常安抽蓄地把頭抬起來,因為哭得太久,太陽穴處開始抽筋似的疼痛。

「我要回自已的房間,我不要大嫂,我要一個人呆著......」她難受,難受極了,她很想找一個安全地地方把自已關起來。

奴婢婆子們聽到甯常安要回閨房,都偷偷地喘了一口氣,紛紛提著燈籠帶路。

開了門,丫環們馬上去備熱水給甯常安沐浴,甯常安剛落了地,一把抱住甯常賢的腰,又開始大聲啼哭,「哥哥,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甯常賢複又把妹妹抱起來,把她放在貴妃椅上,拿出了錦帕,拭去了她滿臉的淚漬,「妹妹,別哭了,如果你再哭,娘親會更傷心!”

甯常安見兄長連問都不問自已為什麼傷心,上氣不接下氣地問,「哥哥,是不是你一早就知道了?”

甯常賢現在已是二十二,他十六歲開始隨甯茂生學做經商,所接觸的人和事自然與甯常安不同。加上甯府上下對甯常安過於呵護,甯常安就象一朵溫室裡的花,偶爾在風和日麗時被小心翼翼地捧出來曬一曬太陽,哪曾經歷過風吹雨打。

所以,林羽夢是甯茂生養的外室,甯府上下除了甯常安外都知道。

「娘親四年前就知道了,只是你的世界太純淨......」甯常賢輕歎,他實在不知道應對妹妹怎麼解釋這一些,但事已至此,就當時甯常安成長中必須要面對的一個波折,「娘親擔心你對爹爹失望,而爹爹更擔心你怨他,所以,這事一直瞞著你。”

甯常安拼命地搖著,像是拒絕這一種刻骨銘心的成長,她哭得臉上的血跡和涕淚縱橫,抹得一道一道,精美的五官皺到一起,因為哭得太曆害,還嗆著差點背過了氣,「我知道......娘親是想讓我幸福,無憂無慮的長大,可哥哥......這樣的幸福是假的,它是一個泡沫,遲早會幻滅,娘親卻為了這個泡沫一直忍耐了四年,其實她可以哭,可以鬧,可以把不開心的事讓我知道,既使我很小,不懂得安慰,或許我可以給娘親唱歌,而不是——」而不說那些空洞而殘忍的話。

甯常賢吃了一驚,他想不到年幼的妹妹能說出這一番道理,他想了想,還是勸道,「常安,這事不能怪爹,爹做為了個夫君已經很好,至少他做到了二十多年不納一個妾。」甯常賢經商四年,見太多妻妾成群的商賈,甯茂生算是個奇葩,就是連他自已,前年也想納一個妾,是娘親阻止了他。

甯常安驀地抬首,臉色死一樣的蒼白,琉璃眸緊緊地盯著兄長,痛苦狠意憤辱並存。

仿佛他是她的仇人一樣。

這眼神讓甯常賢都心驚肉跳,「妹妹,就算爹錯了,也僅是爹爹對不起娘親,可爹爹對你的疼是實實在在的,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甯常安的雙瞳仿若沾染妖氣,而最深處,卻蘊藏著不可平息的慍怒與傷痛,近乎咬牙切齒道,「可他早已背叛了娘親,他怎麼能和娘親的外甥女呢,哥哥,爹毀了這個家,用這種方式,太噁心了......」

甯賞賢心疼之余,多少有些感歎這妹妹太黑白分明,又不經風雨,這些只是發生在父母身上,若有一天,發生在自已身上,這個嬌弱的妹妹是否能夠承受得住,一想及此,甯常賢就感到不安,他將她纖細的身子抱進懷中,柔聲細慰,「妹妹,爹和娘親太愛你,他們希望你幸福,希望你的人生沒有缺憾!”

「我不要這種愛,不要,太沉重,哥哥,我背負不起......」甯常安掌心都是汗和血,全身微微發抖,「哥哥,我不要他們這樣為了維護我而強迫自已,我情願娘親知道後傷心,跟爹大吵大鬧,也不要她一個人默默承受。哥哥,我心疼娘親,她不應該這麼早死去的,是我,都是因為我......」她想起,娘親病勢越來越加重時,她總是在娘親面前絮絮叨叨地安慰,讓娘親一定要養好身子,然後再給她生一個弟弟或妹妹。

這一夜甯常安渡過了人生最慘的一夜,她一直哭,哭得背了氣,頭痛欲裂。她疲倦得想死,一閉上眼睛,眼前就仿佛浮起娘親死前那空洞的雙眼,她眼淚就是停不下來。她恨自已、恨爹爹,更恨那個靠著親情接近她的家,而後毀掉她一切幸福的表姐。

她難受得全身都疼,甚至比娘親離去的那一晚更令她撕心裂肺,仿佛一剎那間成長,她告訴自已,她的一生決不會讓自已象母親那樣委屈求全。

因為正是娘親的這種委屈求全,只想著女兒永遠活在永遠天真爛漫而的犧牲自已,對她才是致命的打擊。

甯常安也不知道,這一夜,另一邊也是人翻馬亂。

甯茂生連夜派馬車來接走林羽夢,林羽夢以死抗拒不願離開,情緒過激之下,竟落了胎,因為胎兒已有六個月,落下時和生產差不多,一整晚,淒曆的叫聲響遍甯家的客房。

第二日,甯家又亂成了一窩粥,傷心一夜的甯常安第二日天未亮便發起了高燒,病勢來得又凶又猛,昏昏沉沉開始不醒人事,揚州城裡最好的郎中全叫來會診,可藥根本就服不下去。

而那一邊,林羽夢落胎後,發現除了自已帶過來的丫環和婆子留在自已身邊侍候外,甯家的丫環一個也沒見人影。便是連早膳也遲遲沒有送來。

追問之下,原來是甯家小姐生了病,這會所有的奴才都被派出去找郎中,丫環和婆子除了在靈堂的外,其它人都去侍候著甯家大小姐。林羽夢心情惡劣,肚子又疼得曆害,便讓丫環去找個郎中來瞧瞧。

丫環去了半晌後,回話說,所有的郎中都被甯茂生請到甯常安的院子會診去了。

林羽夢當即就發了瘋,摔了身邊奴婢幾巴掌,肚子越發疼得曆害,又想到腹中的孩子,如果不是甯常安發瘋,甯茂生不會強迫自已當晚就離開甯家。

如果不是因為甯茂生強迫她走,自已也不會與他較勁拉扯,結果肚子就撞在了桌子的邊緣,一個成形的男胎就這樣沒了,她越想越傷心,越想越不甘心,而偏偏甯茂生在這節骨眼上也不肯來安慰一下自已。他的女兒不過是生病,又有什麼了不起,還把全部的郎中給叫去治病,讓她一個人活活在這裡熬著。

她覺得胸口裡填郁的氣全變成了一口嘔不出的血。她知道這孩子沒了,她是沒指望能再進甯家的門。

雖然金怡蘭是死了,但甯家這麼大的產業在,想要續一個弦,那真是太容易了,只怕這些女人能從甯家的大門口直接排到揚州的城門。她雖然家族沒落了,但原本還是有機會,畢竟腹中有了一個男孩,加上她也跟了甯茂生四年了,小女兒甯常曉連個甯家的族譜到現在也沒入,甯茂生對她還是有一些內疚的。所以,她想母憑子貴,順這個風口先在甯家住了進來,往後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留在了甯家。

誰知道被甯常安的臭丫頭一把淚就給破壞了。她如今腹中的孩子又沒了,她還有什麼指望呢?

越想心頭的火燒得越旺,再聽到耳畔傳來煩了幾天幾夜的和尚的頌經時,索性一下就蹭坐了起來,惡從膽邊生,圓睜著大眼朝著自已的丫環咬牙,「你出去,找一個上等的婆子,跟她說,若是林茂生再不來給我林羽夢一個交代,我就放火燒了整個甯府,讓那人死了也別想安生!”

丫環吃了一驚,看著主子要殺人的眸光,知道這會一定是神經崩到快斷了,也不敢遲疑,更不敢勸幾句,提了裙子就往外跑著,到了長廊那看到一個穿孝服的婆子正命令著幾個丫環搬成捆成捆的香燭無寶,便悄悄地上前拉住那婆子把事情說了一下。

那婆子原本就很不待見林羽夢,這會一聽,馬上就答應傳話,心裡鄙視:大白天想燒甯府,當這裡的人全是死的?好,趁這會鬧,就滾遠遠的。

那婆子二話不說,將手中的東西交代給身邊的丫環,小跑地就去甯常安的院子去找甯茂生傳話。

此時甯常安昏迷得不醒人事,時而全身發抖,時又夢裡又哭又叫的,直嚷著,「娘親,帶女兒走......」

喂的藥閉著眼睛全部給吐出來,吐得喉嚨咯咯咯地直喘,把甯茂生心疼得個半死。加上一群的郎中直搖頭,急得甯茂生跟熱窩上的螞蟻,哪有閒心去管林羽夢撒潑,一臉厭惡地揚了手便道,「派幾個人看好,實在不行就綁了,以後別拿這些事來煩我!”

本來,昨晚甯茂生就窩著火,好好的不走,偏要鬧,結果把一個成形的男胎給鬧沒了。

加上,自已疼了十幾年護在手心裡寶貝疙瘩為此生了病,他內心的悔意早已讓他快要嘔出血,而今天又是金怡蘭出殯的日子,連京城皇上都派人來念僕告文,儀喪隊全在甯府外候著。

可那女人,竟在這節骨眼還不安生,現在還想在這裡撒潑,想讓他被人看笑話,這簡直是在自尋死路,以後斷別說她想進這個門,就是連他不斷不會再去洛州瞧上她一眼。

「爹,太子派禮部的人就來了,要去給娘靈前上柱香,您去一下!」甯常賢一身麻衣勿勿地跨進,看到一臉凝重地甯茂生,壓低聲音,「妹妹還沒醒?”

甯茂生長歎一聲,脫了麻衣,輕輕挑了簾子進了內寢房,幾步到甯常安身邊,看她一臉死氣沉沉,眼中就浮起了濕意,千言萬語、百種情緒,最後都化作了最為平靜淡然的一句話,「甯兒,你要恨爹,爹也沒話可說,但你自已要好好保重身體,你才十二歲,這往後的日子還長著,爹和......」餘下的話終是繞在腹中吐不出來,甯茂生心裡堵得慌,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跟女兒解釋。

又是搖首長歎一聲,走了出來,披上麻衣,感覺自已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爹去靈堂那,你在這裡陪一會妹妹,出殯時你再出來不遲。這裡總要留一個人!”

「爹,您放心,兒子會讓英華陪著!」英華是她的妻子,對甯常安素日也是極疼愛。

甯茂生見甯常賢整個人都瘦了一整圈,看著憔悴的兒子眉眼更象金怡蘭,眼中濕意更深,「是爹不好!」甯茂生想到甯常安昨晚說不要他時的那口氣,有些心灰意冷,也不知道怎麼,自已當年就這樣鬼使神差和林羽夢在一起,先是傷了妻子的心,現在連女兒也不肯原諒自已。

甯常賢看著六個一籌莫展的郎中,蹙了蹙眉就挑了簾子進內寢,剛跨一步,就抽回了腳,脫了身上的麻衣,方進去。

丫環常蓮香正跪在甯常安的床前不停細聲安慰著,聽到身後有動靜,轉過首,紅腫的眼睛使勁地忍著淚,「大公子,小姐半個時辰前有醒過來,哭著說要送夫人出殯,說完又昏過去了......」

甯常賢神色憫然地點點頭,也不回答,坐在甯常安的床頭。

「甯兒,甯兒?」他喚了兩聲,沒反應,他眉鋒緊蹙伸出手摸了一下甯常安的額頭,還是象早上卯時發現時一樣,燙得燒手,甯常賢抽回手,只覺得心揪得象被突然被掏出,然後狠狠地按進了一盆冰水,涼了個透,他知道再這樣再燒下去,就算救回一條命,人也會被燒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2 11:06 AM

一百七十四 寧常安番外:帝王為妳而生三

「大公子,您快想想辦法吧,奴婢喂了四次藥了,小姐全吐光了!」常蓮香以前是侍候甯常賢,到甯常安出生後,甯老夫人瞧她極有耐心,性情又溫厚,心思也單純,便差了她來侍候甯常安。

這些年,常蓮香對甯常安非常上心,事無巨細地小心照顧。

「小常,小姐會沒事!」甯常賢重重一擺頭,憂心如焚地走了出去,在外寢中問了那些郎中詳細的症狀,眾人都表示,對症下藥並不是問題,問題是在於再神奇的藥,可病人服不下也是無濟於事。

「說來說去就這幾句廢話,一群庸醫!」甯常賢聽了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全滾,便全身半脫力地坐在了太師椅上。

連日操勞,甯常賢一身孝服象裹了一夜的濃露般萎靡不振,他撫著沉重的頭左右踱著,母親過世,若他的妹妹再有什麼三長兩短,只怕在祖宅裡的年老祖父母也別想活了。

「夫君,時辰快到了!」甯常賢的妻子姚英華一身麻衣走了進來,「方才管家來報,已經給京城裡的貴客人備了客房,夫君要有什麼吩咐,妾身自當盡力!”

「有勞了!」甯常賢心神不安,轉過首伴著濃濃的蒼涼的眉眼瞧了妻子一眼,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姚英華心中暗歎,走到他的身邊,從茶几上倒了一杯熱茶,端到了甯常賢的手中。這一陣子,所有的事積在一起,甯常賢整個人已瘦損得厲害,顴骨微聳,眼窩深陷,憔悴的容顏上除卻一對修眉和長睫,面色只余一片灰白,要是甯常安再不好,只怕他的夫君也要跟著倒下。

甯常賢輕啜了一口便擱了下來,坐立不安地站起身,左右走了幾步後,好象想起了什麼,挑了珠簾探進頭,飛快地吩咐,「小常,幫小姐穿好衣裳,我去再叫一個大夫!」話剛落音,甚至來不及跟姚英華說一聲,已披了麻衣就朝著外面跑去。

他是突然想起來,京城裡來的官員中,隨行的有一個新晉太醫叫莫忠奇,聽說此人醫術極高,才三十出頭就進了太醫院。這次是太子人馬的隨行太醫。

好在離金怡蘭出殯還有半個時辰,甯常賢一路疾步奔到靈堂,找到正在給金怡蘭上香的莫忠奇,說了甯常安的一些症狀後,莫忠奇忙吩咐侍衛去拿了他的醫箱,匆匆趕往甯常安的閨樓。

進了甯常安的閨房,甯蓮香已經放下了帳簾,並把甯常安的手伸出了帳外,搬了張椅子讓莫忠奇坐著號脈。

莫忠奇放下醫箱後,在床邊坐下,低下首,心神微微一晃,他看到那一雙纖細的小手,肌膚白得近乎透明,瘦卻不露骨,是他一生所見過的最美的一隻手。莫忠奇暗吸一口氣,靜下心,閉著眼號脈,只是片刻,便走到桌邊打開醫箱,拿出一套針炙出來。

甯常賢見莫忠奇從醫箱裡拿出針炙,臉色一變,他知道但凡用針炙治病,這需要脫去妹妹的衣裳。

而莫忠奇也就三十出頭,算是正當年盛的男子,若是看了甯常安的身體,那豈不是壞了甯常安的名節?

正籌躇間,莫忠奇像是明瞭甯常賢心裡所慮般,略為尖瘦的臉自信一笑,「放心吧,憑我的醫術不必貼著皮膚找穴位,留著褻衣褻褲便是。」心想,十二歲的女娃,有什麼好看頭,他是宮裡的太醫,成日為皇上的妃嬪診脈,什麼絕色佳人沒見識過。

甯常賢也知道疾急不諱醫,便命甯常安的奶媽把帳簾勾了起來,讓常蓮香隨身侍候著,他便坐在床頭,拿了根帕子遮了甯常安的臉,讓莫忠奇下針。

莫忠奇落針的手法很快,不到一盞茶時,便收了針站起來,把針收進醫箱後,背好。一邊接過小丫頭奉上的熱毛巾淨手,一邊吩咐道,「過半刻鐘便會開始發汗,讓丫環們仔細侍候著。發了汗後,可以換件幹的衣裳,但千萬別急著沐浴,也不要讓她見風。更別拿些雞湯補身之類的給她喝,只需喂些清水,等餓時,喂一些清淡的米粥便是!”

這些是常識,但甯常賢還是連連點頭聽得很仔細。

「小常,方才太醫說的話記下了?」臨走,甯常賢還不放心地嚀囑。

常蓮香見那針法極神奇,這會甯常安的臉已經好多了,忙從帳簾裡探出頭,「大公子放心,奴婢全記下了!”

甯常賢見時辰也差不多,便送了莫忠奇出甯常安的閨房,吩咐管家送了五百兩銀票打賞,直驚得莫忠奇差點掉了下巴。五百兩整整是他一年的俸銀。都說甯家富庶,原來真是如此!

甯常賢出了院門,心裡突然橫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便讓管家送送莫忠奇。

他心裡懸空著,總是覺得不安,卻不知道這種不安緣于哪方面,走了幾步後,又急急地踱回到夢庭軒。

他想,今日上甯府來弔喪的人太多,萬一有心存不軌的想打甯常安的主意,恰逢他們又出去出葬,一來一回肯定要四五個時辰,甯家留守的人不多,到時候,甯常安的安全就成最大的問題。

「你們四個,今天不要隨行,在這裡看好小姐的門庭,別讓無關緊要的人進來打擾到小姐的休息!」甯常賢指著四個丫環,又添了句,「記得,小姐的安全最重要,要是小姐有一絲的差錯,我回來就揭了你們的皮!”

四個丫環嚇得連話都不懂得回,甯常賢對下人向來溫厚,何曾有這樣的嚴曆訓斥。

甯常賢又交代幾句後,待耳邊傳來頌經結束的大鐘聲時,知道那裡的儀式已經完畢,忙奔跑著去靈堂,去給金怡蘭扶棺。

金怡蘭的喪事驚動了京城裡皇帝和太子,揚州的知府自然擔心路上生什麼意外,派了幾千個揚州守城的士兵把出殯途中的小商小販做了一番的整治及清理。

辰時時分,殯儀仗在鞭炮聲和哀樂聲中準時開撥。

林羽夢左等右等終於盼來了甯家的人,可萬沒料到,那婆子二話不說,闖了進來,其中一個手中拿著丈長的白綾,某種恐懼倏地縈上她的心,強烈到要吞噬心臟,她面色蒼白地往床內蜷起,顫得連口齒不清,「你們要幹什麼,想幹什麼......殺人是要被砍頭的,你......」

「原來你也知道殺人是要被砍頭的?那放火呢,你不是嚷著要放火麼?」一個婆子滿臉不屑地上前,一手就把林羽夢從床角邊拉了出來,手腳麻利把她給綁在床上,還不待林羽夢反應過來,那婆子就冷笑,「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放火燒房子,就憑你!”

林羽夢見她們不是拿白綾吊死她,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她掙了一下,發現這奴才捆綁的方法很牢固,想到自已堂堂一個千金小姐,如今也算是甯家半個主子,卻被幾個下人如此欺淩,咬牙道,「狗奴才,你最好把我給放了,否則,我一定讓茂生把你給攆了!”

「攆我?就憑你?省省吧,你讓大小姐不安生,以後這甯府的門檻你是休想跨進來一步。」府裡事多,婆子本想辦了差就走,到了門邊,聽到林羽夢的尖叫聲,忍不住回身譏諷數落,「別叫了,是老爺吩咐我們綁的!」她見林羽夢臉色變得更加猙獰,仿佛一點也不信,冷笑道,「表小姐畢竟不是府裡的人,不知道這甯府規距大著呢,沒有老爺的命令,憑我一個奴才敢綁人?”

林羽夢眸中瘋狂逝過一縷清晰痛楚,怒睜的瞳仁似劈裂開般噴出怒焰,她象一隻擱了淺似的魚翻騰著身體,可她的手腳都被五花大綁,連動彈一下都難,悲苦怒恨把她紮磨得滿臉青白,瀕臨魔憎的臉劇烈地抽動,「兩個天殺的狗奴才,兩個賤貨,你要不敢快把我給放了,我就咒你全家不得好死,下輩子投胎當妓女,給千人上,萬人輪......」

寢房中的奴才面面相覷,都覺得不可思議。怎麼說這個林羽夢當初也是個千金小姐,怎麼一開口如此粗俗不堪。她們在甯家雖是個下人,但甯家是百年的世家,這裡的丫環和婆子都受過極訓,平常就算是手底下的人犯了錯,教訓幾句,她們也不會用這種不堪的言辭!

另一個婆子實在聽不下去,冷著臉數落,「表小姐,別這種怨毒眼神看人,別以為人人瞧不上你,欺著你,你自個看看你德性,當年要不是我們夫人念著你們孤兒寡母可憐,收留了你,你們這會還不知道在什麼青山野地嫁個粗漢子。是我們夫人好心,讓你們過上錦衣玉食的好日子,你們母女倆非但不懂得報恩,還厚著臉皮勾引老爺。得了好,還不懂得收斂,趁這這會夫人剛去,身體都沒涼,就尋思著進這門,還好老天有眼!”

「這是現世報!」這時門被推開,一個丫環朝著林羽夢冷瞥了一眼,「丁嬤嬤,甯管家差人來說,客房裡少了幾床帳簾,讓你去安排一下,今晚有貴客入住。還有,這房間晚上也要騰出來,一會,把她送到後院的柴房關著,記得到時塞了她的嘴巴,省得她亂嚷亂吠!”

丁嬤嬤忙連聲應著,「好的,杏枝姑娘您忙去吧,奴婢這就去辦。”

「金怡蘭,你不得好死,你死後會下地獄地!」林羽夢一眼就認出這丫環是金怡蘭身邊的大丫環,聽她要將自已關到柴房裡,氣得全身亂顫,但凡能動個半分,她此時也要掙扎到這丫環面前抓了她的臉。

「剛落了胎,少廢力氣吧,省得熬不過今晚!」杏枝紅腫的眼裡全是冷漠,壓根不理會她,「砰」地一聲關了門離去。

「黃嫂,現在要不要把她弄到柴房?」丁嬤嬤聽林羽夢還在尖叫,便拿了一條帕子塞了她的嘴,見她臉色慘白,有些猶豫。

「現在來來往往的客人還很多,等夫人出殯後,府裡人少了些再說。」黃嬤嬤嫌惡地瞧了林羽夢一眼,「外頭都忙死了,還來個添亂的。得了,我們先把她關在這房裡,出去先幫忙!”

丁嬤嬤聽了在理,便離開房間,並把門反鎖上。

丁嬤嬤和黃嬤嬤剛離開,從庭院左側牆邊的景觀石後鬼鬼崇崇走出兩個人。

「冬娘,怎麼辦,她們把夫人給關起來了!」海燕萬萬想不到,結果會這樣,甯老爺的心也太狠了,夫人昨晚才落的胎。

冬娘指頭狠狠地戳著海燕的腦門,一臉的怒氣不爭,「都是你這小蹄子害的,小姐那會正在怒火攻心說出的話哪能當真,你還真去傳話,越活越回去了!”

海燕一邊縮著脖子回避,一邊紅著雙眼爭辯著,「奴婢這不是擔心夫人又犯錯......」她自覺也是委屈萬分,若不是昨夜夫人不肯走,也不會一連竄弄出這麼多的事。

冬娘緩了緩氣,這時候和這丫頭說理也是浪費時間,還不如想想法子把林羽夢給弄出來,她伸出腦袋往四周又探了探,感覺門外始終有白影走來走去,拉了海燕藏到景觀石後,悄聲道,「這會我們不能輕舉妄動,先等甯夫人出了殯,我們再想辦法把夫人弄出來。眼下只能先帶夫人回洛州,等這事過了,老爺的氣消了,畢竟還是小姐在,這血濃於水是錯不了!”

海燕想起今晨林羽夢那聲嘶力竭的模樣,擔憂道,「可奴婢擔心夫人不會聽您的!」她是怕夫人這時候心情肯定比早上更氣,指不定又闖出什麼禍端。

「不聽我們也只能這樣做,眼下夫人剛落了胎,要是真被關到柴房落下一身毛病,那將來還有什麼指望?」冬娘打定主意,「實在不行,我們也只能先強迫夫人離開!”

海燕想,冬娘是林羽夢的奶娘,凡事有冬娘做主,她還擔心什麼,暫態勇氣倍增道,「好,冬娘,奴婢聽你的!”

兩人一打定主意,冬娘思忖片刻,便悄聲道,「你先混到廚房拿一把柴刀......」冬娘話未落音,海燕便失聲嚷了起來,「刀,冬娘你要刀幹什麼?”

「你嚷什麼嚷,是不是怕沒人知道?」冬娘氣得一手按住海燕的後腦勺,一手按住她的嘴,一臉的嫌棄,「沒刀的話,我們怎麼撬開窗!”

海燕嘴巴被掩住,發不出聲音,只能睜圓了眼睛,拼命地點頭表示明白。

冬娘放開了手,海燕貓著腰很快就消失在眼前,冬娘照樣隱在景觀石後適機。

一柱香後,冬娘左等右等沒見海燕來,心想,早知道自已去找一把柴刀,這丫頭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待辰時,冬娘聽到出殯的鞭炮響起來,只能小心翼翼從景觀石後探出身子,瞧了瞧四周沒人,便貓著腰跑到窗邊,輕輕朝裡頭喊了聲,「夫人,您別怕,奴婢這就想辦法把你弄出去。」說完她豎起耳朵聽裡面的動靜,果然聽到幾聲壓抑的悶哼之聲。

冬娘尋思著海燕肯定是在廚房裡頭被甯家的奴才逮了個正著,所以,她想了想,便朝另一個方向,那裡通柴房,肯定有柴刀。

又過了一柱香,海燕穿著一身的麻衣孝服溜了回來了,見景觀石後沒人,鬼鬼崇崇地喚了兩聲,沒聽到回應,心就有些慌,便守在景觀石後等冬娘。

她懷裡揣著一把長長的柴刀,左右而顧後沒等到冬娘,越等心越虛,按說這會甯府裡人少,動手是最好的時機。一會若出殯的人回了府,那豈不是白白失了機會。

管它了,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就由不得遲疑,就算給當場逮著,又能怎麼樣,大不了隨夫人一起關柴房。

心一定,便提了刀跑過去,走到窗邊,開始撬窗上的橫栓。

幸好那栓子插得不深,沒幾下,窗子就應聲而開。海燕把刀往裡面一扔,撐著窗沿就跳了進去,又忙把窗子掩了。

幾步走到床邊,看到林羽夢被剪著手被綁得跟粽子一樣,半邊臉朝上,全是淚痕,頭髮亂七八糟地覆在床單上,眼睛雖是睜的,卻毫無焦聚一動不動地蜷縮在床角。

海燕先做了一個「噓」的動作,接著俯身把林羽夢嘴裡的帕子給摘了,「夫人,您還好吧!”

林羽夢死氣沉沉沒有回應,她身上綁著白綾,束縛著全身上下的血脈,但她原本身體就虧虛,又被縛住一動不能動。短短的不到一個時辰,她陷於哀傷之中,她感到自已全身的血液已被蒸發殆盡,靈魂浮于四周,生不如死。

海燕不敢耽擱,馬上動手解著縛在林羽夢腕上的白綾,「夫人,您別急,奴婢馬上就解好了!”

「冬娘呢?方才我有聽到她的聲音!」林羽夢終於回了一些精氣神,她等了許久才盼來自已的丫環,這會注意到海燕身上的孝服火又蹭地上來,罵出來的聲音卻顯得有氣無力,「你主子沒死,你給誰守孝!”

海燕聽了忙解釋自已的立場,「夫人,奴婢去偷柴刀,怕給人認出來,所以才領了件麻衣。奴婢這麼穿還都不是為了夫人您。還有,這都怪冬娘,差使了奴婢去偷柴刀,自個跑沒影了!」海燕邊解釋邊手忙腳亂地解著林羽夢身上的白綾,「夫人,我們趁現在府裡沒什麼人,我們趕快先離開這。”

林羽夢神色一變,射向海燕的目光冷得直滲人的心骨,沉了聲,「我為什麼要離開,他們欠了我腹中的一條命,我要為我的兒子報仇!我是不走,要走你們走!”

海燕邊被林羽夢的眼神嚇了一跳,解她縛在腳上的白綾不知不覺地慢了下來,「夫人,您說什麼,您要是不走,她們就會把您關在柴房裡了,你現在身子這麼弱,怎麼能再受那些苦呢?夫人,我們回洛州吧,小姐一定還念叨著夫人您!”

她聽到海燕提起她的女兒常曉,她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就有如全身血液在一瞬間被硬生生的抽離了身軀。她接到了金怡蘭的死訊,喜出望外,馬上吩咐備馬車連夜動身去揚州,臨行前,她信誓旦旦地向女兒承諾,讓女兒等她來接她去揚州大宅子住,等她長大了,也給她穿最漂亮的江南彩帛繡制的裙子,而不是撿了甯常安小時候穿過的。

想起女兒把那一件僅有的江南彩帛的衣裙當成寶貝一般,林羽夢就心痛如狂,她見甯常安一年四季都是穿江南彩帛,便開口向甯茂生要半匹,想給女兒做一件。誰知林茂生一口回絕,說現在的江南彩帛連宮裡頭都供應不足,哪來的給甯常曉,何況孩子身體長得快,做一件沒穿半年就不能穿,太浪費。

林羽夢聽了雖不舒服,但也不敢拿甯常安來反駁,只好委下身段央求他拿一件甯常安穿過的,到時候她改小一些給常曉便是。林茂生這才應了。

一想到這個往事,她心裡更是酸得發疼,憑什麼相同的血脈,一個被捧自雲端,一個卻落入污泥。

海燕不知道林羽夢此時的心如翻江倒海,見她沉默了下來,只道她被自已說動了,扶了她起來後,幫著她穿上了繡鞋,「夫人,我們走吧!”

林羽夢一把推開海燕,披頭散髮地朝著門沖去,「我是不走,我心裡恨,要走了,我這一口氣非得帶著進棺材!」她也經顧不得太多了,女兒就留給她的母親照顧,這些年,甯茂生給的那些銀子也足夠她們安生,她現在只想向甯家討回公道。

「不要呀,夫人......」海燕沖上前一把抱住林羽夢,說什麼也不肯讓她離開,她此時正萬分後悔著之前沒攔住林羽夢,這會說什麼也不肯了,心想,先過了眼前這關,將來夫人要是怪罪下來,也會念著她是一片好心,不會真責罰。

林忌夢眼中驟現切骨深恨,掙了幾下掙不開,嘶聲,「狗奴才,你敢阻攔我,你也吃了豹子膽了!」此時林羽夢已陷入了瘋狂,她想也不想,拿起桌邊的一個精巧的香爐子就朝著海燕的頭上敲去。

海燕悶哼一聲,驚詫地指著林羽夢,那一聲「夫人」尚未喊出口,便昏倒在地上。

林羽夢扔了手上的小香爐,剛想撥足離開,在開了門之際,突然冷靜了下來,她穿著這一身肯定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心一動,便回身蹲下,三下兩除二就脫了海燕身上的孝服給換上。

走到窗邊時,又看到地上一把柴刀,神情閃過一絲噬血的戾色,撿了起來就藏進寬大的麻衣袖子中。

打開門,外面很安靜,林羽夢對整個甯府相當熟悉。她儘量往小道上繞,幾圈後,就來到了甯常安所居住的後花園的夢庭軒。

她先隱在假山后,面上似無波無痕,內心卻如萬馬奔騰,她的雙目透過桃花丫枝,落在甯常安二樓的寢居。那窗子周延鑲嵌了整圈的七彩琉璃珠,而這種琉璃珠,就算是在洛州的大戶人家中,也僅捨得用於打造飾品。

窗子外罩著薄如蟬翼卻不透明的窗幔,用的材質比她女兒身上穿的衣裳還要透氣柔軟。

林羽夢越看越覺得眼眶疼得難受,連帶神經都似受了刺激,可夢庭軒那站了四五個丫環,她若冒冒然地沖過去,就算是拿了柴刀,也未必順利沖到二樓寢房。

思忖了一會,神情透出猙獰,轉身往靈堂那跑。

很快,就繞到了靈堂的後面,這幾天一直在做法事,甯家最不缺的就是元寶蠟燭,她想也不想,就點燃了白色的橫幅,又把擱在牆角的一籮的元寶蠟燭往火裡扔,臉上揚起陰狠張狂的笑,「我不敢燒?你看我敢不敢?金怡蘭,你死了,我還要燒你的魂魄,把你燒得魂飛魄散,還有,你等著,我現在去把你的女兒也送來陪你,哈哈哈......讓你死都不能安寧......」

火稍一漫延開,她就撥足往甯常安的夢庭軒跑去,待跑到假山后,便連連驚叫喊著,「靈堂走水了,大家快來救呀......」

夢庭軒的幾個丫環朝東面看去,果然那裡冒出了白煙。

幾個留守的丫環想都不想,便紛紛提裙往靈堂跑去救火,她們都知道,這時辰甯府裡的人大多隨送葬隊伍出殯了,靈堂那也僅僅留守了一人。

林羽夢很順利地就進入了夢庭軒,上了二樓,廓道裡雖沒有看到丫環婆子,但她知道,甯常安的寢房肯定有丫環留守,可她這時候,她只想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腦裡完全沒有一絲的懼念。她從袖裡撥出柴刀,到了門口,一把推開雕著梅花的朱門跨了進去。



一百七十五 寧常安番外:帝王為妳而生四

她曾經來過甯常安的閨房,進去時,她看了看四周,似乎與記憶中不盡相同,房中的格局雖沒有變,但所有的裝飾都已渙然一新。兩年前似乎以童趣風格為主,現在已是界于孩童和少女之間。

看來,甯家真的為這個寶貝的女兒傾盡了所有愛和心思,這裡的每一飾每一物都充份說明了甯常安所受的寵愛。

這個認知,仿佛是一道蠻力狠狠地撕扯著她的內腹,連著周身關節皮肉都被絞碎一般,疼到骨子裡去,她狠狠地甩一下頭,深喘一口氣,忍著腹下不停滲出血液帶來的絞痛,咬著牙一步一步地走過去,顫微微地伸出手挑起了珠簾子,一眼就看到常蓮香正坐在床沿著,喂著甯常安喝粥。

「小姐,別傷心了,雖說您沒去成,但夫人在天有靈會知道小姐的一片孝心,夫人又怎麼會怪小姐呢?」常蓮香滿臉是疼惜地哄慰著,一邊忙著給甯常安喂粥,一邊拿了帕子給她拭眼淚,軟聲地再勸,「小姐的把自已的身體養好了對夫人才是真正的欣慰,夫人向來最疼小姐,還有大公子今日來瞧了幾回小姐了,臨走時,也不知道多擔心小姐......」

「小常,我都明白的,可是我就是管不住眼淚,是它不聽話,老是想掉不來......我心裡就是難受......」甯常安眼裡泛著一片水汪汪的漣漪,吞一口粥,眨一下眼,淚珠兒便沿著兩頰,一滴,兩滴地落下,因為生病無法給金怡蘭送殯,醒來後傷心難受又哭了大半個時辰,這會好不容易安靜下來肯吃些東西。

常蓮香臉上綻開一點笑,逗著,「喲,奴婢就說呢,這眼淚兒可真不乖,一會,奴婢把這沾了小姐眼淚的帕子燒了,好好地懲辦它,小姐,您說這主意好不好?」常蓮香又輕輕抹了抹甯常安頰上的淚,輕歎,「小姐,都瘦了,今兒可要乖乖吃點東西,這小臉尖了下來,連奴婢都看了心疼!”

哭!哭!哭!林羽夢想起昨夜甯常安的哭聲,心裡翻覆起傾天的仇恨,張開口時,吐出來的字如腑中血肉剮出,疼得她一字一抽「小......賤......人......」林羽夢眉眼含入魔噬骨的痛恨,雙眼中凝血欲滴,「小賤人,你的眼淚......是會殺人的......」

常蓮香聽到動靜,轉身,看到一臉煞氣提著刀的林羽夢,大吃了一驚,擱了手裡的碗,本能地雙手張開護住甯常安的身體,顫聲問,「林羽夢,你想幹什麼?”

林夢羽一邊提著柴刀靠近床榻,一邊輕輕地喘息著,似乎已接近筋疲力盡,疲累的眼中,好像藏匿著訴不出的仇恨、痛苦、傷逝、以及......巔狂!

「我要幹什麼?」林羽夢自語一句,眼神先是有些呆怔地環視了一下寢房的四周,猛地一眯,像是神魂暫態凝聚般,眸光陰毒地落在了勾在衣架上的幾條襪子,那是上好的江南彩繡製成的少女襪子,她持著柴刀的手一緊,揮了揮手上的柴刀,指著橫在甯常安身前的常蓮香,曆聲喝「小常,你識相的就給我滾遠一些,我與你無怨無仇不會為難你一個奴才!”

「休想,你想傷我小姐半分,我就與你拼命!」常蓮香臉上露出駭色,操起自已坐地椅子護在身前做抵禦狀,壓低聲音朝身後的甯常安道,「小姐,一會你找機會跑!」說完,便尖聲大喊,「來人呀,來人呀,救命呀......」

甯安常也不懂得回應,只是摟緊了身上的絲被,露出的一雙琉璃眼滿是驚恐!

林羽夢柳眉倒豎,一雙猙獰地眼像毒蛇般緊緊纏繞著常蓮香身後的甯常安,惡狠狠地咒著,「喊破喉嚨也沒用,她們全去救火了,我把金怡蘭的靈堂放一把火給燒了。哈哈哈......我要那賤人死都不能安息,還有你,你這個小賤人,我今天要你為我兒子償命,讓你這一對賤母女一起下地獄!”

「娘親......」甯常安慘叫一聲,一把就掀開絲被,全身戰粟如篩指著林羽夢痛訴,「壞人,你這個壞人......你還我娘親......咳咳咳......娘親......」甯常安驟然聽到娘親的靈堂被她放火燒了,心如千里河堤般驀然崩潰,也不知道害怕,瘋了似地就下榻想沖去靈堂看一究竟。

因為身體虛得太曆害,雙足一落地,根本連站都站不住,一下就癱倒在地。

「小姐,您怎麼樣了,您別嚇奴婢!」常蓮香一驚,擱了手上的椅子就去扶甯常安,林羽夢見狀,幾步就沖了上來,把刀架在了甯常安的脖子上。

常蓮香倒吸一口冷氣,跪了下來,疾聲求道,「表小姐,請你不要傷害我家小姐,她都病成這樣了,你於心何忍!」她一個丫環從不曾遇到這樣的事,緊急關頭,只顧著扶自家小姐,倒是忘了危險就在身邊。

「於心何忍?哈哈哈哈哈......」林羽夢先是慘然而笑,接著聲音變得越來越淒曆,到後面幾乎是在悲嚎,她的手撫上自已的小腹,想起昨夜甯茂生的無情,這一瞬的恨,不是入骨,而是入了魂!終其一生,就算他日甯茂生肯回頭,肯給她要的一切,這一日一夜的記憶,也將刻進永生,世世意難平。

「表小姐,小姐昨晚一夜高燒,燒得連人都不省人事,她再也經不起折騰,你就行行好,放了她,她才十二歲呀......」刀架在甯常安的脖子上,隨著林羽夢發狂的笑刀刃一顫一顫地刮在甯常安的肌膚上,讓常蓮香感到自已的心也隨著一揪一揪的。

林羽夢杏眼怒綻,爆喊,「那我的孩子呢?誰給他於心不忍?就因為你大小姐灑幾顆金豆豆,就得拿我腹中六個月的孩子來抵命!”

「你孩子,他......」甯常安摔倒時,一直處於頭暈目眩,她聽了林羽夢的話,茫茫然地抬首看向林羽夢的小腹,發現她的肚子跟昨晚明顯不同,不知不覺傻傻地開口問,「你,你孩子去哪了?”

「去哪?」林羽夢尖銳地聲音象針一下幾乎刺穿甯常安的耳膜,「拜你所賜,你昨夜不是說不喜歡這孩子麼?你的爹很聽你的話,就把孩子活活給弄死了,現在你高興了吧?」林羽夢柴刀狠狠地一抽,尖聲反問,「你高興了吧!」說完,又反手摔了她一把掌,順手抓起她的頭髮狠狠的揪著。

「沒有,沒有,我沒有......」甯常安尚年幼,加上從小到大都被甯家呵護得滴水不漏,她並不懂得如何反抗和攻擊,甚至不懂得如何辯解,她只會用雙手護著頭皮,哭著想脫離林羽夢的雙手,她的臉、她的脖子、她的頭皮都好疼,她只想找一個最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不要傷小姐,不要——」常蓮香看到甯常安雪白的脖子上被柴刀劃出一道長長的血口,嚇得全身發軟,想撲過去時,林羽夢狠狠瞪她一眼,「你最好退開,要不然我割斷她的脖子,退開,到櫃子那邊跪著,要是敢走近一步,我就讓她血濺三尺。”

常蓮香知道近于巔狂的林羽夢決不是危言悚聽,她手腳並用地滾到櫃子別,連著乞求,「表小姐我聽你的話,我沒靠近,求你了,別傷害小姐,她才十二歲,還是個孩子!”

林羽夢不理會常蓮香,她一手執刀,一手揪著甯常安的頭髮,狠狠地將她的臉對準自已的小腹撞去,口中嘶叫,「看看,這裡的孩子就是這樣撞沒了,你來聽聽,他是不是在哭,哈哈哈,甯常安,你是兇手!兇手!兇手......」

「我不是,我不是......」甯常安先是死命地搖著頭,腦子裡混亂一片,林羽夢說的每個字鏗鏘有力地打在她的心田上,漸漸地,她嗚咽之聲越來越小,直至完全堙沒在咽喉之中——

「你不是?哈哈,你知道你多惹人厭惡麼?你看看你,穿的一雙襪子也要用江南彩帛,而我的女兒,從小到大,唯一的一件漂亮衣服,還是你爹把你穿小的衣裳挑了件最普通的給常曉,你說,你憑什麼要讓我的常曉如此委屈......」話未說完,林羽夢象瘋了似的就伸手撕扯著甯常安身上的衣裳。

寢房內,錦帛的撕裂聲、巴掌聲、咒駡聲和常蓮香哭求聲象魔音一般,從甯常安的耳膜穿入,鑽進她的腦海中,從此再也不曾離開——

她的臉一下一下地被迫撞在林羽夢的肚腹上,她張著嘴,再也沒有發生一絲的哭聲,除了一雙美麗的琉璃眸沒有焦聚般地圓睜,她沒有別反應,像是耳目皆失聰般,對外界失了感覺——任由林羽夢時而摔著她的臉,時而狠狠地揪著她的頭髮,時而將她的臉撞向林羽夢的小腹。

林羽夢象瘋了似地完全沉浸于自已的悲傷,一句一句地控訴著,「六個月呀,你知道它出來時還會動兩下,可他現在死了,因為你死了,甯常安你是個兇手,你殺了一個孩子,你欠我兒子一條命,你說你該不該死?你該不該死......」

常蓮香尖聲,「表小姐,小姐根本就不知道你落了胎,你怎麼能把這帳算在小姐的身上,你要怪,就怪......」常蓮香驀地閉上嘴,她一時情急,差點說出甯茂生的名字,她知道,如果她說了出來,只怕會更刺激到發瘋的林羽夢。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2 11:08 AM

一百七十六 寧常安番外:帝王為妳而生五

林羽夢噴著毒汁的眼眸射向常蓮香,陰狠而笑,「狗奴才,你越替這個小賤人求情,我就越折磨她,你放心,我不會一下子就宰了這個小賤人,那太便宜甯茂生,我要當著他的面一點點地把這小賤人的肉割下來,讓他知道,眼睜睜看著自已親骨肉死是什麼味道,讓他體會一下什麼是絕望!哈哈......」林羽夢笑得花枝亂顫,指甲無比痛快的刮過甯常安精美的小臉,嗤笑,「小賤人,你說,你是不是狐狸精轉世的?怎麼能這麼漂亮,啊?老天不公呀,把你生成如此禍害,你這張臉,等長大了,也不知道要禍害多少人!今兒,就當我林羽夢替天行道,一會,等你爹回來時,我就當著他的面,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把你的臉上的肉給割下來......」

這些年,她沒少聽甯茂生說甯常安又漂亮了,他的女兒又如何如何了......她嘴上說不說,可心裡總不是泛著難抑的酸漲!

現在,她終於可以放開一切,把這張臉給撕毀了!

常蓮香看到甯常安被這樣折磨,哭得聲嘶力竭,卻再不敢輕舉妄動,唯恐林羽夢下了狠手,絕望深種之際,她突然瞄到簾子後一個悄然而近的身影,她辯出,那是甯常安的奶娘魏嬤嬤。

奶娘魏嬤嬤朝著常蓮香做了一個手式,一臉凝重地示意她不要往這個方向瞧,提防林羽夢發覺不對勁。

常蓮香忙全身戒備地配合著,緊張得連呼吸都停止了,看到甯常安像一個布娃娃般由著林羽夢撕扯著,眼看要衣不蔽體時,她急得像熱油滴進了眼眶。突然,福至心靈般,「表小姐,甯常曉小姐今年該有四歲了吧!她......她應該快要上私塾了,是吧!表小姐,上回,我聽府裡的管事提過甯常曉小姐,他說常曉小姐挺聰明懂事的。」常蓮香見林羽夢神色似有些怔忡,手上的動作也跟著慢了下來,好像聽進去了她的話。

常蓮香偷偷地咽了一口水,想了想,語峰稍稍一變,「其實,這事跟​​我家小姐沒有關系,她昨晚一直生病發燒,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再說,你有沒有替你的女兒甯常曉想過,公子是怎麼疼小姐你也知道的,就算老爺念著常曉是親骨肉,那公子呢,他是怎麼疼小姐你是知道的,要是你傷了小姐,將來公子承下了甯家家業,他怎麼會放過常曉,表小姐,你不要一時衝動害了常曉小姐,她到底還小。況且,就算她沒有認祖歸宗,說到底也是老爺的親骨肉,將來要找一個好婆家那還不容易,您要是一念之差,可就誤了常曉小姐一生呀!”

林羽夢一激凜,沉壓在心裡的憤怒剎時被一盆冷水澆了一大半。她想過,今日拼著命不要,與甯常安同歸於盡。她就是算定了,她的女兒甯常曉到底是林茂生的親骨肉,虎毒尚不食子,所以,甯常曉就算一生不能認祖歸宗,但跟著她的母親也會衣食無憂,平安一生。

但常蓮香的話卻提醒了她,甯家的家業遲早是要落到甯常賢手上的,因為甯常賢是甯茂生唯一的兒子。如果她今日真的殺了甯常安,只怕甯常賢一掌甯家的大權,不必等甯茂生死,甯常賢就決不可能放過她的女兒......

就在她思緒混亂間,三十多歲的奶娘猛地沖過來,微胖的身體帶著全身的體重,一下就撞開了林羽夢。

林羽夢剛落了胎,身子虛弱得曆害,被那一撞,胸口正砸在床沿上,悶哼聲,直接就昏死了過去。

常蓮香撲了過來,一下就撿起地上的柴刀,眼睛轉了一圈後,把柴刀扔進了櫃子底下。

奶娘魏嬤嬤一把將像被抽幹靈魂般的甯常安抱在懷裡,看著脖子上不停冒出的鮮血,以及高高腫起的臉蛋,心疼得淚一下就跌落了下來,「小姐,小姐呀,您受驚了,都怪奶娘沒看好你!”

常蓮香唯恐林羽夢再醒過來發瘋,也顧不得去瞧一瞧甯常安,她解了自已的腰帶就綁上了林羽夢的雙手,又找來根長帶死死地綁住林羽夢的雙足。

那邊,甯常安卻跟傻了似的,由著奶娘叫喚著,愣是沒發出一絲的聲響。

「奶媽,您看著小姐,我去喊人,再去叫個郎中來,小姐一定是給嚇壞了!」常蓮香處置好林羽夢後,馬上提著裙子朝外飛奔而去。

奶娘抱著瑟縮成一團的甯常安上了床,給她脫掉身上破碎的衣裳,正準備給她換上新的褻褲時,卻發現甯常安蒼白的小嘴張張闔闔地,琉璃眸發出破碎的光芒怔怔地盯著自已的大腿根部,呼吸異常的急促,奶娘巡眼一看,原來她大腿內側有一道明顯的紅。

魏嬤嬤忙分開甯常安的大腿,細細瞧了一下,發現腿根部並沒有刀傷,稍稍鬆了一口氣,淚又忍不住盈了出來,一把將甯常安抱進懷中,輕拍著她的後背,連聲安慰著,「小姐,您別怕,您別怕,這是女兒家的初潮,是每個女兒成長時都有的,說明小姐已經長大了!」奶娘扯下了帳簾,本想去拿盆熱水給甯常安沐浴,卻一眼看到被捆綁在地上的林羽夢。

雖然,現在林羽夢已經無法再作惡,但她還是不放心,將甯常安獨自留在寢房之中,只好拿從枕子下拿了根乾淨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甯常安處理著。

甯常安蜷在床上,雙手抱在胸前,沒有任何的反抗,她沒有哭,甚至沒有少女應有的羞澀,任由著魏嬤嬤觸碰著身體的最私密之處。

魏嬤嬤稍稍清理後,幫著她穿上了褻褲,又將她摟到胸前,如撫慰嬰兒般地輕拍著她的後背,溫暖乾燥的手一下一下地幫著甯常安撫順亂髮,輕聲道,「小姐,這個叫初潮,一般女娃兒都是在十二歲到十四歲來,來的時候,肚子會有輕微的疼痛,但我們不怕,過幾天就會好了。 ”

而另一邊,靈堂的火已經滅得差不多,但掛在上面的白幡布已全被燒毀,四周的掛壁漆黑一片,負責看守夢庭軒的幾個丫環正收拾著殘局,聽到常蓮香說林羽夢帶著柴刀去夢庭軒,嚇得魂飛魄散,發了足跑回夢庭軒。

七八個丫環急急地奔了進來,魏嬤嬤從帳簾裡探出頭做了一個「噓」的地動作,指了指地上昏迷不醒的林羽夢。

魏嬤嬤輕聲吩咐她們快點把林羽夢弄走,「把她關到地窖裡,讓人看著,別讓她再出來作怪。還有,把她帶來的那個嬤嬤和丫環一併捆到柴房裡,捆實了,等老爺回來再處置!”

魏嬤嬤又指著兩個丫環,「你們倆個弄一桶熱水進來,還有,小姐來初潮了,你去準備一下,我馬上要給小姐沐浴!”

郎中來時,甯常安已經閉了眼睛,也不知道是睡還是清醒,問什麼也不回答,只是乖巧地配合著讓郎中包紮傷口。

好在脖子的傷口並不深,臉上的指印雖很明顯,郎中說並不礙事,吩咐常蓮香用熱雞蛋早晚敷幾次,估計三四天就會消腫。

甯常安一直很安靜,也配合得喝藥,喝完後早早便睡下,常蓮香料她是累了,便命人退下,在甯常安的身邊陪著。

甯茂生和甯常賢接到消息,黃昏已過,兩人快馬加鞭地趕回來,疾沖到夢庭軒二樓的樓道時,看到甯常安的奶娘在寢房門外守著。

奶娘鬆了一口氣,站起來,福身啞著聲音招呼,「老爺、公子,你們可回來了!」話剛說完,魏嬤嬤眼中就浮起了溫熱的濕意。

「甯兒如何了?」父子倆異口同聲,氣喘息息。

「小姐已經睡下了,蓮香在裡面陪著!」奶娘說著就把今日發生的事詳細地交代的一遍,一邊說著一邊抹淚,最後,回報甯茂生,林羽夢帶來的那兩個奴才也被關起來,只等老爺和公子回來發落。

父子倆聽得卻是驚心動魄,到後面,奶娘說完時,甯茂生站都站不住,抓在扶欄上的手力道大得十指發疼,而甯常賢的整張臉慘白得無一絲血色,父子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空氣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靜

甯常賢此時站在二樓的廊道上,放眼過去,正好能看到燒成漆黑一團的金怡蘭的靈堂,看了片刻,轉首時,異常蒼白劃過一道深濃的戾色,「爹,既然妹妹睡了,就不要打擾妹妹。爹,請您隨兒子去一下書房,兒子有話想單獨跟您說!”

甯常賢也不等父親回應,邁開腳步疾速走開。

此時,夜色正濃,涼風習習,縈繞了幾個日夜的頌經之聲停止後,甯府上下一片岑寂。隨金怡蘭出殯的奴才和丫環都已回到甯府,此時,他們正忙於撤下掛在各處的白色燈籠和白色綾條,這時候的甯府似乎又恢復往日的生機盎然。

甯常賢一口氣沿著長廊疾行,讓迎面灌過來的夜風擋住欲落下來的淚,直到胸臆間的疼痛緩緩平息,才放緩了腳步,當他走到一座小橋時,他猛地轉身,看到月色下緊跟的甯茂生氣喘息息的模樣,沉了沉怒氣,回身時,依然疾步前行。

父子倆無聲地一前一後到了書房,各自坐在不遠不近的黑檀太師椅中,低著首,誰也不想先開口,各自心事沉沉。

「賢兒,有什麼話想對爹說,但說無妨!」陰霾壓上甯茂生的眉梢,他知道甯常賢肯定是想和他談如何處理林羽夢的事,他心裡的憤怒不比任何人都少,這時候,他比誰都想那女人死,可一想到年僅四歲的甯常曉,他的心又開始亂如麻!

所以,把一切交給甯常賢去處理,未償不是一件解脫。

甯常賢唇一抿,壓制了所有的情緒,眉眼淡淡開口,「爹,林羽夢這樣傷妹妹,兒子是不可能會放過她,如果爹不想甯家親自動手,那很簡單,就交給官府,持刀傷人和縱火燒靈堂這兩樣罪,看西淩的律法會怎麼判。”

甯茂生苦笑沒有反駁,莫說金怡蘭的身份高貴,就算她是普通的世家女子,按著西淩的律法,這兩項罪也足夠林羽夢浸豬籠。

沒了娘親,他不知道甯常曉應怎樣安置,那畢竟是個孩子,大人犯的錯不應該由一個孩子來承受。

他一直沒有讓甯常曉入甯家的族譜除了考慮到金怡蘭,還考慮到甯常安還小,本想待她長大一些,或是嫁人後,再讓甯常曉以養女的身份回甯家。

看來,現在一切都不可能了,攤上那樣的母親,也只能算是甯常曉命薄!他想,也罷,或許那孩子與他無緣,就把洛州的那個綢莊給那孩子,至少她將來不會為生計而苦。

甯茂生剛想張口說話,甯常賢卻冷然截口續道,「林羽夢燒了娘親的靈堂,讓娘親死了還得不到安寧。所以,甯常曉,有了這樣的娘親,這一輩子也不可能進甯家的族譜,即使是父親想,有朝一日,兒子也會將她清除出去。如果父親同意,兒子倒有一個折衷的主意。”

甯茂生右眉微微一動,單肘撐在黑檀扶手之上,掌心托著額頭,彎了一下嘴,口唇之間有著明顯的苦意,「賢兒,有什麼主意,說吧!」甯茂生淡淡地咳嗽一聲,他感到身心疲倦。

「爹您還記得甯茂華麼?”

甯茂生想了片刻,點點頭,「是同曾祖父的一個兄弟,怎麼突然提起他?」甯茂生感到有些詫異,他對甯茂華不是很瞭解,只知道他是個窮秀才,考了十幾年的科舉都名落孫山,心高氣傲不肯受甯家的接濟,在街頭擺張桌子靠幫人寫書信為生。

甯常賢蒼白容顏帶了些血色,他一眨不眨地看著父親,眼裡煥發著篤定不移的堅決,「他一生未娶妻生子,兒子想把甯常曉過給他做女兒,這樣,甯常曉也算是甯家的子孫,父親盡可以舍些銀子接濟,這一點兒子決不阻攔!」甯常賢知道,只有這樣,甯常曉一生才沒有可能入甯家的正房族譜,「還有,甯家在洛州的一家綢莊一直是金怡蘭的母親在經營,兒子明日會派人去洛州,讓當地的官府配合,收回產業,洛州的房子也是甯家名下的產業,金怡蘭的母親和她的兒子媳婦已沒有資格住在裡邊,看在甯常曉的份上,兒子會允許她們到月底前搬!」讓官府出面,省去了金怡蘭母親屆時不甘心還回甯家綢緞莊而去官府鬧的局面。

他並不怪父親在外頭安個外室,這是男子的通病,如果說為了林羽夢那個女人不值得,但換了另一個女人,只要不肯伏低做小,也是同林羽夢一樣削尖的腦袋想進甯家!

但今日林羽夢敢做出這樣的事,她就得負起他淘天的怒氣,他不僅要讓林羽夢以最羞辱的方式死去,還要讓她在死前,清楚地知道,她這一舉賠上她女兒甯常曉的一生,還有林羽夢的娘家也因她從此再過上巔沛流離的生活。

他要讓那個女人死不眠目!

也只有這樣做,他才能對得起娘親和妹妹。

甯茂生淡淡地註視著甯常賢,他的臉頰瘦削如竹,卻無損他清雅的輪廓,宮燈下,冷澈的的雙眸,緊抿的薄唇,沉穩的姿態,遇事波瀾不驚。那一瞬,他驀然發現,不過是兩年的時間,他的兒子一下就變得頂天立地,舉手投足之間已充滿魄力。

「常賢,你怪爹?」甯常賢的這個方法確實是讓他挑不出任何的暇茨,換成任何一個甯家的人,也不敢去收下林羽夢的孩子,也只有這個甯茂華敢。

因為甯茂華並不想依靠甯家,所以,甯常賢口中的接濟也是場面上的話,除非甯茂華轉性,否則,甯常曉過了嗣只怕終其一生都要過清貧的日子。

甯常賢他默默掃視一眼,明亮雙眸落於甯茂生身後的畫壁之上,不置與否。

甯茂生長歎一聲,身軀一動站起身來,緩緩走到書房的窗邊,推開窗戶,抬頭遠視著天上的明月,幽幽一歎,「就按你說的做吧!」從金怡蘭的死,他都沒看最後一眼時,甯茂生已經懊悔不迭。

他其實一生並不重欲,甯家碩大的產業分薄了他太多的精力,就算大婚後八年,妻子和兒子都不在身邊,他也沒有違背對金家的諾言。

他與林羽夢是怎麼開始的,其實他到現在也不知道原因。

好像是一場宿醉,恍如一夢!

林羽夢除了年輕,甚至連容貌都不算非常出眾,除了第一次兩人從宿醉開始,接著似乎是人到了中年,年青的歲月緩緩流逝時,突然間,對那一種青春年華的回憶,在與林羽夢年輕的身體一夜激情後,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在金怡蘭發現時,他沒有任何隱瞞,他清楚地知道,他在感情上是愛著他的髮妻,並尊重她的感情,他很誠懇地向金怡蘭認錯,並承諾再也不會與林羽夢有所交錯,可他甚至來不及履行自已的諾言,林羽夢就告訴他,她懷上了他的孩子。

男人與女人之間,只要有了骨肉牽絆,是冤是孽總是代表著無法理清的糾纏!

接著三年,一次又一次地認錯,一次又一次地重蹈覆轍,他從金怡蘭的臉上終於看到了心灰意冷!

金怡蘭是個真正的大家閨繡,她的父親是當朝的太子太傅,博學多才,一生只育一個女兒。所以,金怡蘭自幼在父親的薰陶下,熟讀四書五經,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她知書達理,既使在發生了林羽夢的事後,她在人前,永遠給他最溫柔的對待,甚至她連夫妻之間的義務也不會拒絕他,但人後,她變得很安靜、鬱鬱寡歡!

他感覺到妻子笑臉後深隱的冷漠,他由最初的內疚,變得開始想逃避妻子這種無聲的譴責,隨後的時間他越來越少呆在揚州。

當他知道金怡蘭再一次懷孕時,他很開心,是發自內心的開心,他覺得這是上天給他一次挽回的機會。

他當即就回到了揚州,夫妻倆因為這新生命的到來,關係一度變得緩和。

可他沒候到,在金怡蘭懷孕四個月時,林羽夢因他這麼久不來洛州,便不顧一切地來到揚州,而他竟死性不改又與她過了一夜。

這一次,連上天都在懲罰他,林羽夢又一次懷上了。

他不知道金怡蘭是怎麼知道林羽夢懷孕,在金怡蘭因過度傷心導致流產時,他甚至連去查探個究竟的勇氣也沒有,他惶地去了洛州。

那幾個月,他浸淫風月,夜夜歡醉,萬紫千紅環膝!他自欺欺人,以為眼不見為淨,加上林羽夢以胎息不穩為由,千方百計阻他回揚州。

他更自以為時間是治療一切傷痕的靈丹妙藥,可他也沒想到,幾個月後他就接到了金怡蘭的死訊。

連夜疾馳回到甯家,看到靈堂上那一動不動躺著的金怡蘭,顫得控不住的手輕觸上那冰冷無溫的臉盤,那時,他有一瞬蒼海桑田的感覺,好像時光已過了千年!

二十多年的夫妻情,並不是一個女人的闖入能抹得掉他曾經與她的感情,所以,金怡蘭以積鬱而死為終結,而他,將活著受煎熬!

可他萬沒料到,他種下的因,結下的惡果還會遠遠未曾結束。

今天,不但妻子的靈堂被毀,他最疼愛的女兒還差點死在林羽夢的手上,對於唯一兒子的冷漠開口,他實在想不出,他還有為她們母女請求的餘地。

甯茂生一動不動地站了許久,夜風吹過,窗外一棵梧桐樹嘩啦啦地抖動著,掉下了許多的葉子,他仿似不曾察覺到一片枯葉落到了他的肩頭之上,此時的他像極了那天他回到甯家時,站在金怡蘭靈堂前化為了一樽的石像的模樣。

甯常賢嘴角抿得更深,他眼裡時而是堅毅,時而又夾雜著憐憫的情緒,許久後,發出來的聲音依舊是清冷無溫,「既然爹答應了,那兒子就告退了!」甯常賢站起身,客氣而疏離地一揖,便邁步離開。

「常賢......」甯茂生喚住兒子,靜寂了極久,最後閉著眼睛緩緩道,「等你休息幾日後,爹把甯家的一些事交給你打理,爹老了,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是!」甯常賢臉上並沒有喜悅,點了點頭後道,「爹您早些歇息!”

好像一切塵埃落定,可萬沒候到,真正讓甯茂生和甯常賢感到痛不欲生的是甯常安的轉變。



一百七十七 寧常安番外:帝王為妳而生六

甯常安變得很安靜,臉上再不見那明豔的笑容。

她變得謹守有禮,對每一個人的問話都回答,低著頭,很不安,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一般,那樣美的孩子,臉上的神情卻總是飄著不自信的怯懦。

甯府上下,再也沒有人聽到甯常安爽朗歡快的笑聲,更沒有看到花園中,甯常安象個美麗的小仙女拿著一把團扇撲蝶,逗著小蜜蜂。

她一天到呆在寢房中,或是看書或是靜坐著,乖得令人心痛。

她甚至拒絕穿漂亮的江南彩帛,她變得喜歡穿單一的青色衣袍,就象一個殉道者一樣!

甯常賢接手了甯家的產業,那樣忙,也天天來陪伴妹妹,給甯常安說一些小故事。

他極盡搜羅世間珍奇,想換得甯常安一笑,他太想念妹妹那微微一笑時的梨窩淺動,傾國傾城的那一瞬美麗。

奶娘也把自已六歲的女兒琴兒從老家接過來,讓她陪在甯常安的身邊,希望用孩子天真浪漫的世界去感染甯常安。

可依然沒有用,整個夏季過去了,甯家人不曾見過甯常安的臉上浮起過一絲的笑容。

秋季,甯常安高了很多,已到了甯常賢的肩頭,身形已略顯出少女的體態,卻越來越消瘦,尖削的小臉已不見初時的輪廓,可那樣的美,依然讓所有人感到驚心動魄。

甯常賢見時過三個月,甯常安的精神狀況還是沒有恢復,終於提出,讓甯常安離開甯府,讓她回去江南寧府祖宅鄭州竹門鎮隨祖父母生活一段時間,希望換一個環境,讓她忘掉這一場惡夢。

甯茂生原本不同意,他擔心甯常安的美貌一旦被傳出坊間,只怕以甯家的財勢未必能護得周全,他一直記得甯常安百日時,慧能曾警告過,十四歲前,不要讓外面的人見到甯常安。

甯常賢卻認為,鄭州竹門鎮處偏遠之地,民風純樸,大自然的氣息濃重,甯常安在那裡生活不但安全,也幾乎不可能遇到什麼危險。而眼下,甯常安如果一直關在甯府內,只怕不消過半年,甯常安這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就會過早地凋謝。

沒有什麼會比甯常安的健康和快樂更重要!

父子倆正持不同意見進,卻發生了一件小小的意外。

原來,當年甯常安流在坊外的畫像甯家並沒有完全收回,有一張流落到了太子府幕僚一個叫年德成的人手上,雖然當時畫像上的甯常安僅是七八歲的年紀,且那畫像只是近五分與甯常安相似,但年德成還是被驚豔了一番,雖說甯家後來以高價銀收回,但他還是留了下來。

適逢五年後,太子選妃,以甯家的身份,自然是與太子妃無緣,但年德成估算著那甯家的女兒也有十二歲,如果將甯常安先許給太子做了良娣,有了甯家的財力支援,那太子登基將更將順暢無阻。

而他做為舉薦人,自然能得到太子的青賴。

也是機緣巧合,年德成與太醫院的太醫莫忠奇向來交好,他的這個想法被莫忠奇知道後,莫忠奇想起了上月自已僅為甯常安出診過一次,就得到五百兩的銀子,他想,如果他把這個消息告訴甯家,或許甯家會當做一個人情。

莫忠奇馬上修書一封,甯茂生和甯常賢知情後,馬上親赴京城,奉上白銀一萬兩答謝莫忠奇,並懇請莫忠奇代為引見年德成。

莫忠奇當即在府中設家宴,邀請了年德成赴宴。

甯家父子兩人直言相告,三人商議後,甯家以甯安常尚年幼,且近來身體欠佳為由,希望年德成莫將甯常安的畫像獻給太子。

為此做為答謝,甯家又出了五萬兩的白銀贖回畫像,並答應,以年德成為牽頭人,甯家每年給太子府白銀一百萬兩,以支援太子蘭禦沐一脈。

年德成心想,甯家的意思已非常明確,如果他一定執意將甯常安獻給太子,若是甯常安不得寵,那于他也沒有什麼好處。

若是甯常安得了寵,甯家很可能不會感激他,反而會因為他一意孤行而給他穿小鞋。

倒是以他為牽頭人,讓太子府一年得甯家一百萬兩銀子的貢奉,太子肯定會重用於他。

這事雖然就此塵埃落定,但甯茂生和甯常賢倒一致認為,甯常安七歲的畫像尚引起人的覷覦,如果現在的容貌被傳出坊間,只怕就算是甯家傾盡家財也未必能保得住甯常安。

最後,父子倆商定好,並選了一個黃道吉日,由甯常賢親自護送,帶著十二歲的甯常安回到了江南鄭州竹門鎮的甯家祖宅。

可誰也沒想到,就是這一個決定,揭開了甯常安一生的情感波折!

江南鄭州竹門鎮四面環山,四季如春,流水潼潼繞著村前而過,岸邊秋草泛著深幽之色,卻依然是生機盎然。現在雖是初秋有了些涼意,但還是不妨礙那些頑皮的孩童還卷起褲腳下水撈魚。

甯常安背著醫箱,穿過一片小竹林,空氣中便飄來淡淡的薔薇花的香味,再走幾步,便看到不遠處有幾間竹屋,外面用籬笆圍繞,籬笆上繞滿了紅色的薔薇花。

這裡是竹門鎮的一處小居,離竹門鎮有三公里遠,竹門鎮的人都知道這裡住著一個醫術高超的怪人,對村裡的農戶,貧窮百姓,是分文不收,並上門行醫。而對千里而來求醫的大戶人家,他行醫救人只憑心情,想救的人,他依然一文不收,不想救的,你傾盡家財,他也不願搭理。

機緣巧合,甯常安卻因禍得福,被鬼醫收在了門下。

去年秋季,甯常安來到了竹門鎮,甯常賢陪了她半個月後,便回揚州。

換了一個環境,無需象在揚州一樣天天困在府中後院。甯家兩老常帶著甯常安到小鎮上走走,散散心,但甯常安依然如故,不會開口拒絕,很乖巧,就是不願開口說話,在寢房時,常常一靜坐就是一天,甯家兩老越來越擔心,便帶著她去找鬼醫,看看能否開些藥方能讓甯常安服用後慢慢解開心結。

那日說來也巧,甯常安隨祖父母到了鬼醫的醫廬,適巧有四個獵戶受了重傷被抬到鬼醫的醫廬,當時除了鬼醫、秦之遙和傾城各緊急得理三個獵戶,余一個沒有人手幫忙時,家屬正絕望地痛哭之際,甯常安竟沖上前,拿了剪子和紗布,就學著身旁傾城所做的每一個步驟,支清洗,消毒,刮肉最後包紮。

就連鬼醫也暗暗稱奇,這個女娃兒對醫術的天賦竟比他收的兩個徒兒都高出三分。

甯家兩老嗔目結舌地看著自家十指不沾洋蔥水的寶貝孫女今兒竟毫無所懼的對著猙獰的創口,又是清理,又是包紮的,還能一邊做一邊安慰著那緊咬牙根的獵戶,「大叔,你別怕,很快就會好的!”

待一切忙定後,兩老說了來此的目的,鬼醫一笑,指著甯常安,「讓她在這裡住兩個月,老夫就能還你們一個活奔亂跳的小孫女!”

甯老夫人一看這四周的環境,如此簡陋,剛想說什麼,甯老先生一把攔住,朝著鬼醫做了一個揖道,「鄙孫女能讓神醫相中,也是她一生修來的福氣!”

鬼醫淡淡一笑,「是不是相中現在也難說,到時候還看老夫與這娃兒有沒有緣份!”

當時,甯老夫人牽了手問甯常安是否肯留下來,甯常安低著頭小聲地應了一聲,「願意!”

甯老夫人見極少說話的甯常安終於開口,心中暗歎,或許,甯常安真的與醫術有緣也未必可知。

當日,兩老離開時,甯老先生對甯老夫人道,「甯兒這樣的容貌註定一生不會平凡,除非我們願意她隱性埋名于鄉野之中。否則,他日必如慧能所說將會與帝王結緣。可這孩子這樣的性情,如何能在後宮中生存,倒不如趁現在年歲還小,讓她受一些苦,多學點本事!”

甯常安在醫廬中住下後,開始與傾城、秦之遙一樣,每天不僅要學醫,還要做一些粗活。

傾城是鬼醫撿來的棄嬰,自小隨鬼醫長大,大寧常安兩歲。

秦之遙與傾城同齡,她是七歲那年,鬼醫在西部的一個小村莊行醫時,看到她昏倒地義莊,全身浮腫潰爛,淹淹一息,心生同情,帶回江南醫蘆,並授以醫術。

因為甯常安是新來的,所以,劈柴生火煮飯之事,便落在了她的頭上。

剛開始半個月甯常安很不適應突然變化,但她過得很充實,每天除了忙裡忙外,最開心的就是跟師父學醫術。

鬼醫也很意外,按說甯常安沒有一點的基礎,可她就算與傾城和秦之遙一起學,她還是比兩個師姐領悟得更快、更徹底。

待兩個月後,適逢冬季,甯家兩老派人來接甯常安時,甯常安已經喜歡上這種能夠憑著自已的努力治病救人的生活,她找到了自已存在的價值。

甯常安回到甯家祖宅,不過是兩個月的時間,不僅高了很多還胖了不少,臉上也有了少許的笑容,也不再象來時前總是低著首沉默不語。

看到甯茂生時,也肯低著頭喚一聲爹,對甯常賢雖不象年幼時那般,遠遠見到就撲進他的懷中,撒著嬌蹭幾下,但還是肯自動告訴甯常賢自已學到的本事。

這個微小的變化讓甯家父子感到欣慰。

而甯常安在甯府的祖宅陪了祖父母和父兄渡過大年後,便執意要回到醫廬隨鬼醫學醫術,她答應祖父母,她每一個月會回小鎮上與祖父母相聚兩天。

而現在,甯常安呆在竹門鎮也有一年的時光,如今,她也開始偶爾單獨出診。雖甯常安容貌殊麗,但這裡的民風確實純樸,村民們對這個外來的美人很好奇,卻也僅僅是多看幾眼,並沒有出現過激的行為。

甯常安進了竹屋,將醫箱擱在自已床榻邊的小案上。出去打了半盆水,洗了臉後,準備去柴房燒水做飯。

「阿甯,今天準備做些什麼?」傾城剛曬好紗布,感到腹中饑餓便摸了進來,看到小桌上一盤碧綠的長豆,兩根手指一夾,便放到了嘴裡。

甯常安從廚櫃上拿了一雙筷子,遞給傾城,「這四季豆是今兒我出診時一個村民送的,說是剛摘下來很新鮮,讓我們償償鮮呢!”

傾城坐下吃,邊咬邊笑道,「不錯,如今你的手藝是越來越有長進了!這道菜,賣相不錯,吃起來也很脆!”

甯常安將鍋裡的紅燒肉裝盤,端到傾城面前,「這是村頭的李屠夫送的,說是要謝謝傾城姐姐上個月給他家的母豬接生。”

「為什麼你出一次診總有這麼多的收穫,明明是我幫李屠夫家的母豬接生,為什麼他不親手送給我,卻轉交給你呢!」傾城嘟著嘴歎了一聲,忍不住走到水缸邊照了照水中的倒影,「我長得也不差呀!”

秦之遙走了進來,洗了手後走到廚櫃邊拿了一雙筷子,瞧了瞧忙碌的甯常安,嘴角微微一撇,「傾城,你是長得不差,可在阿甯面前一比,就是鳳凰和山雞了!”

傾城擱了筷子,滿臉不高興,「秦之遙你幹嘛打擊我嘛,哼,和阿甯我是比不過,但和你比,我和你一站,我就算是山雞,你就是脫了毛的麻雀!”

秦之遙臉色一暗,瞟了甯常安一眼,悶悶地坐到了桌邊,「師父今日不會回來了,我們先吃吧,阿甯,飯好了就幫我打一碗,今天我把師父的衣服全洗了,累死我了!”

「好的,二師姐,你先坐,我就好了!」甯常安沒有隨她們逗嘴,她也習慣了,傾城和秦之遙常拿她的容貌來做話題,而且,自從她接了廚房裡的活後,她們倆好象理所當然地把她當丫環使喚。

她裝了三碗飯,並擺了一筷子,三個人開始靜靜地吃飯。

吃完後,秦之遙扔了碗筷就說要去消消食,傾城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主動提出洗碗。

甯常安獨自回到她的小竹屋,坐在窗邊看著醫書,沒翻幾頁,便聽到外面傳來很急的叫喚聲。

「神醫,神醫救命!」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跌跌撞撞地推了籬笆門進來。

甯常安、傾城、秦之遙忙出去看個究竟。

「這位大嫂,師父不在家,您有什麼事,儘管說!」甯常安見那婦人身上全是乾涸的鮮血,神色倉皇,呼吸急促,腳步踉踉蹌蹌,甚至連站都站不穩,忙上前扶住,並安慰,「是不是府裡有人受傷了!”

「俺是夭裡村的,俺家死鬼今兒打野豬時,不小心從山口摔了下來,腿摔斷了,好象腰那也折了,俺......俺求神醫......」

甯常安明白了,夭裡村離這裡要過一個山頭,而這種摔傷的病人又不宜搬動,所以,這婦人才獨自跑下山來求救。

按說,早上是甯常安出診,到下午應是輪到秦之遙。

秦之遙有些為難地看了看天色,昏沉沉的似要下雨的樣子,正想開口拒絕,甯常安似乎知道秦之遙不願去,便道,「我去吧,如果一會太晚了,我就在山裡借宿一晚,師父如果回來,請師姐跟師父說一聲!”

秦之遙偷偷地噓口氣,笑道,「放心吧,小師妹,我進去幫你收拾一下!”

甯常安背著醫箱很快就隨著那婦人離開。

傾城看著甯常安單薄的背影跟在那婦人身後跑著,嗔了一眼秦之遙,「你就會欺她年少,本該是你的事!”

秦之遙嘻嘻一笑,上前摟了傾城的臂膀,「師姐,師姐我這不是讓她多歷練歷練麼?”

那天下午,兩師姐妹看著天氣不好,但將曬在院裡頭涼的藥材全收了起來,還好天公作美,到了黃昏時,卻露出了薄薄的暮色夕陽。

此時,橙紅色的半個太陽正掛在山頂上,一點一點地沒入。

「師姐快來幫個忙!」秦之遙正沉醉于天邊最後的一縷光茫時,耳畔傳來了甯常安的呼喊聲,她轉首一看,只見那天邊的晚霞,打在甯常安精美的小臉上,像是在雪白的肌膚上鍍上一層淡融迷輝,完美不似真人一般,仿佛一伸手,便隨著夕陽的餘輝被黑暗吞噬,她不僅看呆了——

同時,胸口劃過一道熟悉的酸悶,她不知道為什麼世間有這麼美的少女,如一個精瓷無時無刻地在提醒著她自已的粗糙,如一塊破損的瓦片。

「二師姐,快來幫幫手,有人受傷了!」甯常安氣喘噓噓地又喊了一聲。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2 11:15 AM

一百七十八 寧常安番外:帝王為妳而生七

方才到那受傷的獵戶家時,那獵人除了斷了腿,手臂上割傷外,後腰只是肌肉拉傷並礙事,所以,很快就處理好。

天氣尚早,那婦人就送她下山,到半山時看到一個受傷的男子奄奄一息地躺著,那婦人便幫著背了下來。

到了山底,那婦人牽掛在家中的受傷的男人,便跟山腳下的一家農戶借了個獨輪車,讓甯常安自已推了回來。

甯常安從不曾推過,一路上歪歪扭扭地,磕磕碰碰地,也不知把車上的男子摔了幾次,這會好不容易到了醫廬前,就再也邁不開腳步。

傾城聽到動靜,從藥房裡走出來,看到甯常安顫微微地支撐著獨輪車,左右晃動著,忙跑了過去接過車柄,「這是誰,怎麼回事?”

甯常安神色有些焦急,額際已浮了一層密密的汗,也顧不得擦試兩頰的汗,便氣喘息息道,「不知道,路上撿來的,傷得......很重,但有救,所以,我......我的把他拉回來了......」

秦之遙走近獨輪車,伸手拂開那人臉上的亂髮,見他滿臉血和塵汙混合著,半邊臉青紫高腫著,半邊臉慘白得無一絲血色,她轉開臉,嫌惡道,「阿甯,師父的規距你難道不知道,我們這醫廬不是誰都可以救的!”

甯常安怔了一下,看著車上一身是傷的年輕男子,同情灌上她美麗的琉璃眼眸,低聲辯解,「二師姐,可他還活著,我總不能不管,把他扔在山裡頭,他這一身的血腥很可能會引來野獸,那太可憐了!”

秦之遙不屑地「哧」了一聲,冷譏,「有什麼可憐?你看他身上的傷都是刀劍之傷,如果他是個強盜惡人,你救了他,那不是害了很多人,或許連著我們都要受你的連累!傾城,把他推出去,別帶回來,師父不在,真有什麼事,我們三個弱女子怎麼辦?”

甯常安雙眸凝聚起深層的驚茫與不解,學醫的目的難道不是行醫救人麼?她沒有想這麼多的事果,她只知道如果她不施於援手,那這個人肯定會死去。

面對秦之遙的斥責,覺得鼻翼微熱,她不知道秦之遙總是與她唱反調,但這一次事關人命,她不願退讓,她正眼迎上秦之遙的眼睛,慎重地搖首道,「二師姐,他都傷成這樣了,就算想站起來也要個七八天,到時師父準是回來了!」說著,眸光帶著微微的懇切看向傾城,「大師姐,你說說話吧!”

傾城臉色微變,沉了聲,帶著苛責的眸光看著秦之遙,一邊推著一邊道,「你們倆人別爭了,先救人再說了!”

秦之遙見向來與她交好的傾城這回不站在自已這邊,心生了惱怒,恨恨地踢了一腳獨板車上的軸輪,怒道,「好,我不管,甯常安,人是你帶回來的,你最好把他看好一些,別讓他到處跑!”

甯常安連忙點頭,臉上綻開一絲笑,「知道了師姐,我把他帶到我房裡就是!”

竹門鎮的夜晚,大地顯得說不出的和平寧靜,一道黑影借著微亮的星光,悄然潛伏進了一間小竹屋。

黑衣人臉上蒙著黑布,在這間無一絲光亮的房裡,還是一眼就看到了竹榻上一個蜷縮的小身影。

他悄然上前,點了那小人兒的穴道後,閃到了床榻邊,輕揭開透明的青色帳簾,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從瓶中倒出一顆晶瑩如玉的丸子,小心地塞入了床榻上人的口中。

黑衣人脫了長靴,上了榻,雙掌低於那人的後背,開始行功為他療傷。

半時辰後,黑衣人下了榻,跪在了榻前,「靜王殿下,屬下諸支山來遲,請靜下恕罪!」那日蘭禦謖遇伏,身邊所帶的侍衛除了他是潛在暗中保護外,全部死亡,他帶著重傷昏迷的蘭禦謖逃避著太子太保的追捕,恰好遇到行醫下山的甯常安,當時的蘭禦謖若不馬上止血,很可能就會因失血過多而死。

他當機立斷,將蘭禦謖放在甯常安必經的小路口,而後,他引開太子太保的追擊。少了蘭禦謖,他順利地將太子太保的人狙殺在另一個谷口。

而後,他清除了沿路留下來的線索,馬上去尋找真正令蘭禦謖昏迷不醒的解藥,接著馬不停蹄地找到了甯常安的醫廬。

蘭禦謖緩緩睜開雙眼,那是一雙冰雪縈繞,冷漠而古井無波的鳳眸,微瞇,打量了四周的簡單佈局,最後落在了對面小榻上的青衣小身影,眼帶霜華,淡淡開口,「本王昏迷幾天?”

諸支山回道,「三天!」諸支山未待蘭禦謖詳問,便將這幾日的情況簡潔明瞭地回報蘭禦謖。

蘭禦謖淡唇緊抿,蒼白臉上呈現一抹凝重神色,「蘭禦沐呢?」江南是太子蘭禦沐的地盤,加上有了甯家財力支援,蘭禦沐的眼線佈滿江南,如果蘭禦沐仍然不死心,在江南下死令圍剿他,他很難全身而退。

「屬下已得到消息,太子已帶太子少保匆匆回京城,殿下您放出的消息已經讓太子不安,屬下料,太子回京後會把注意力放在淮南王蘭禦湛身上。請靜王儘快回京!”

「好,你去安排!」蘭禦謖償試動了一下身體,發現周身的血脈已開始通行,輕輕噓了一口氣,現在毒已除去,只是皮外傷,養個兩三天差不多就能自由離開。

「是,屬下告退!」諸支山如鬼魅般地消失。

蘭禦謖闔上雙眼,他沉睡多日,現在清醒過來,自然無一絲的睡意,只是他重傷未癒,行動尚不能自如,只能閉目養神,思忖著下一步應如何行動。

清晨,幾聲犬吠把蘭禦謖喚醒,他正欲掀開身上的薄被,耳絆卻傳來一聲很輕卻很好聽的嬌呤之聲,他側頭一看,只見離他不遠處的那個小身影正蜷蜷地伸了一個舒服的懶腰,而後,緩緩坐了起來。

蘭禦謖生性冷漠,便是明知眼前的少女救過自已的性命,他也不願開口寒喧,便閉上雙眸,思忖著三日後待傷好了些,讓諸支山留下銀子,悄然離去便是。

他感覺到她走到了他的身邊,他雙眸緊閉,感官反而放大,竹居裡幽雅無聲,流淌著少女淡遠飄渺的清香。接著,一雙細膩到不可思議的掌心撫上了他的前額,伴著一聲自語,「怎麼還不醒呢?」她看著挺直躺了三天的人,輕闔著眼瞼,除了胸口難以察覺地微微起伏,全身上下再無一絲的聲息。

甯常安觸上他的脈息,診了片刻,有些意外,今日他的脈向比昨夜顯得更不穩,心跳即快又顯得有些紊亂。

甯常安忙解開他的胸口衣裳,看了看傷口,疑惑的自語,「傷口恢復得挺好的,為什麼會這樣?”

被一個陌生的少女撫觸著他的胸口,雖然他知道她是在查看他的傷口,但他還是感到不舒服。

他忍不住眼睛悄悄地睜開一絲的細縫,覺得自已竟像個偷窺者一般,透過昏暗的光線,看著眼前近在咫盡的少女,她正低垂著,他無法看清她的臉,唯見她長長的羽睫上淺刷一層疑惑不解的霧氣。

她沒有像別的少女一般,看到他時,只會在意他的臉,而後,眸中泛的全然是那種懷春少女的害羞和驚豔,眼前的少女似乎只關注他的傷口。

這一點,讓他對她產生了少許的好感!

他雖然是最不受寵的皇子,但卻是當朝二十多個皇子中最出眾的一個。每一次在皇家舉辦宮宴時,他的出現都會引起那些名門仕家女子的關注。

當太子開始大張旗鼓地選太子妃時,皇后為太子選了一堆的名門佳麗,最後,他一個不受寵的皇子,竟然娶了當朝兩個重臣的女兒,尤其是柳青芸,竟肯為了他甘做妾氏。

所以,蘭禦謖很清楚他天生的一張魅惑的臉,是通往皇權之路最佳的捷徑,他儘管感到厭惡,但他不得不否認,他沒有太子蘭禦沐那樣的好運氣,有強大的母族做依靠,但聯姻,卻讓他在奪嗣中,成為優勝者,否則,蘭禦沐也不會處心積慮地想置於他死地!

此時,蘭禦謖感突然有一種感覺,這個少女與他所有認知的不同,她解開一個男人的衣裳時,沒有一絲的羞怯感,她僅僅把他當成了一個患者,而不是一個成年的男子。

或許,這少女太年幼,不識風情,他又何必自作多情,便他一動不動地任由著她擺佈。

「阿甯,怎麼今天這麼遲還不做飯,我都餓死了!」門外響起叩門之聲。

「來了,二師姐,我馬上就去做飯!」甯常安忙過去開了門,「二師姐,對不起,我早上有些睡過頭了!」摸了一下略有酸疼感後頸,昨夜睡得真好,竟是一夜無夢。

「那人還沒醒麼?」秦之遙不悅地看了一眼,「師妹,師父來信了,說他到了一個村,接了個古怪的病人,一時半會不會這麼快回來。你快點把這人弄走,要不然孤男寡女的可說不清楚!”

「知道了二師姐,他的傷都好差不多了,等他醒了,我就讓他離開!」甯常安掩了門,去廚房做早膳。

蘭禦謖嘴角微微一挑,心中升伏起一絲冷漠,緩緩睜開雙眼,清晨光線靜寂灑在他的漆染的鳳眸中,泛著一泓神秘的光。

甯常安端著一碗粥回到自已的竹居,象往常一樣,她償試著餵他少許的稀粥。

她的動作很嫌熟,那是因為在金怡蘭生病的那幾個月,是她衣不解帶地照顧著金怡蘭,所以,她懂得如何給病人餵食。

他聽到她的低低輕歎,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他說,「昨天說到哪了,你能提醒一下我麼?我記得我昨夜睡得很早,也不知道為什麼今晨會起來這麼遲......」她的聲音帶著低低哀傷,恍如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裡。

蘭禦謖心裡微微一漾,敢情這些天,他成了這個少女傾吐的物件了,可惜他昏迷不醒,根本就不知道她說了什麼。

“我想,到死我也不會明白,爹為什麼捨了娘親,而和那樣兇殘的女人在一起,還生下了一個妹妹……我每回夢裡醒來,總是能看到她拿著一把刀浮在我的眼前,可沒有人能救我……你不明白的,每天每夜,你睡著時,你會夢到,你醒著時,你會想起,既使身邊的人每一個都想逗你開心,可你就是笑不出來,你甚至不能抬頭看他們一眼,因為一看,你就會想掉眼淚……以前我曾偷聽過娘親對奶娘說過,人在悲傷時,天空不再是藍色,而是青色,我不明白。可後來知道了,人在傷心的時候,一切會變得灰暗,看到月亮會想到寂寞的嫦娥,看到花兒,會想到花兒凋謝時會落入污泥……以前,我一直不明白娘親為什麼總是睡,終於有一天再也醒不來,後來,我明白了,她是傷心,她不想面對現實,她情願死……”寧常安壓抑沉封在心事一點一點地傾述著,“娘親的死,我很傷心,後來知道一切真相後,才發現,死才是一種真正的解脫,因為她活著太累,她明明不開心,卻為了我,把一切壓抑在心裡,而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就像一個廢人,長那麼大,什麼也不會,還要讓所有的人都為我操心,我不知道,我活著到底是為什麼……”

甯常安終於餵完一碗粥,她完全沉浸在自已的思緒中,並沒有發現今天餵得特別順利,特別快。

她擱下碗,又開始幫著他例行一天的按摩,「後來,我救了一個人,我看到他的親人在哭,是喜極而泣的那種哭,我突然發現,我並不是一個廢物,至少,這世間有人因為我的存在獲得新生,因為我的存在而笑......」

蘭禦謖靜靜地聽著這個少女的傾述,原來,這個少女因為娘親的死,生活陷入絕望,也差點隨她的母親而死去。

這是怎麼樣的母女情份,竟可以連自已的生命也可以放棄。

他從不曾知道,因為生在皇家,父子妻女之間,滲雜了太多看不清道不明的,至少,他一生沒有享受過他母妃和父皇半絲的溫暖。母妃於他而言,就像一個站在父皇身邊的怨婦,從小到大,在他耳邊念念叨叨的就是人的父皇已經多久多久沒有寵倖過她,或是指著他,為什麼你不會象蘭禦沐一樣討他父皇的歡心。

討父皇的歡心?他不是不願,而是不會!有些人的性子註定了不懂得如何博取別人的喜愛,就像他一樣,看到父皇時,他永遠做不到像蘭禦沐一樣自然而然地撲進帝王懷中,說有多思念!

他想,如果他死了,這世間有誰為他哭麼?會,至少他的王妃和柳側妃會為他傷心哭泣。

誰會為他死麼?

這個他並不能確定,他想起鐘司蕪,那個女子為了某些目的,甚至可以犧牲他和她的第一個孩子,所以,生命在她的眼中,根本不及皇權來得更吸引他,所以,那個女子會為他哭泣,但並不會為她殉情。

柳青芸呢,那個刁蠻的千金,好像很迷戀他,可他知道,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回不去,他想,她一定會回到柳家,她的家人會護她周全,她更不會為自已殉情。

這一日來,蘭禦謖覺得這樣傾聽也是一種不錯的打發時間的方式,所以,他自始至終地躺著,享受著這個少女柔軟的小手幫著他按摩著穴位。

到夜裡,那少女端來一盆熱水為他洗腳,又給他做了半個時辰的腳底按摩時,他突然感到有些內疚。因為,他發現這一天,她幾乎像是陀鑼一般忙得轉個不停。她要做三餐,還要看病人,洗衣服、被子,稍清閒下來時,她還會給他側翻身,按摩他的後背的肌肉。

那夜,他睡得有些不平靜,時不時地轉首那向她如小嬰兒蜷縮在母體中的單薄小身影,從她的睡姿上看,他知道這個少女極度的沒有安全感。

而她的衣裳,她蓋的薄被,床上的帳簾,就像她口中她的娘親看到的天空,是單一的青色。

偶爾,他聽到她低低地呻呤之聲,像是夢語,帶著哀泣,有一瞬,他竟心生起將她擁進懷中安慰的衝動,可剛一動,胸口處傳來撕裂感的疼痛時,他淡淡一笑,放棄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幾聲犬吠,他蹙著眉睜開雙眼,感到一陣口乾舌燥,正想開口要一杯茶,耳絆傳來幾聲悉悉索索之聲,他側了首,昏暗的晨光中,他看到那少女低著頭,兩只嫩白的雙手正用力地揉著雙眼,雙足點地正摸著自已的繡鞋。

他以為她會注意到自已醒了過來,誰知道,她半瞇著一雙眼從他的床榻邊徑直走過,走到他的床榻尾,推開竹窗,朝霞暫態照亮那一張小臉,那一瞬,蘭禦謖的呼吸驟然停止——

他無法組織世間任何的言辭去形容眼前的少女,甚至僅僅是她的側臉,他只是覺得不像是在凡塵,如果不是因為驟然的屏息引起胸臆間傳來清晰的窒息感,他以為,這一切不過是個幻覺。

蘭禦謖一動不動,近乎貪婪著看著,如夢似晃之間,他突然感到那少女要轉身,那一瞬,他竟擔心他的失態被她逮個正著,竟鬼使神差地閉上眼睛,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一百七十九 寧常安番外:帝王為妳而生八

一生從不曾有過的心跳,僅僅是因為看一眼,他出生高貴,一生閱女無數,可這樣的容貌卻是世間罕見。

他想,如果她是出生在京城,既使是出身下賤,也會因為容貌被人豢養,幸得她生活在如此封閉的鄉村,才讓她活得如此自由自在。

少女的誘人芳香又縈上他的鼻息之間,接著,帶著微涼的手撫上他的前額,肌膚相親之間,他忍不住睜開了雙眸。

甯常安正感受著手心傳來的體溫,正想移開手之際,一雙墨黑如畫的鳳眸就這樣對上了她的雙瞳,眼前的男子先是一陣恍惚,鳳眸微瞇,嘴角略向上挑,雙唇薄韌含風,神情中透著一股寧靜的溫柔,在她縮回手之際,伸出了白皙修長的手腕飛快地按在了她的手背之上。

這是蘭禦謖平生第一次去輕薄一個年幼的少女!

是,輕薄,因為他的手指竟控制不住地婆娑在她細嫩的指節上,指腹裡傳來冰涼滑膩的觸感,直達心臟。剎那的感覺就如有人拿著一要細細的絨毛有一下沒一下地觸劃著她的心,暫態,燥熱升騰,騷癢難當。

他不知道為什麼他會象個初償情事般的少年,如此衝動,他心中無一絲想狎玩之心,他僅僅是很想看到她含羞帶澀的神態。

但,沒有!

甯常安微傾了身,神情帶了絲緊張,「你醒了,哪裡還有不舒服?”

那雙美麗得能吸盡世間魂魄的琉璃眸,此時,全然漾滿焦急,是一個醫者對患者的關懷!

他心中一燙,彷彿褻瀆了神靈般收回了手,啞著聲線,「對不起!」說完後,蘭禦謖便失笑,他這一生,第一次說的這三個字,卻是對一個素未平生的少女,而且,看她的頭飾,尚未及笄,雖極美,但身體卻未完全長開,應不到十四歲。

「你昏迷三天了,終於醒了!」甯常安終於噓了一口氣,他總算是醒了!這是她救過的昏迷最長的一個病人。還好僅僅是躺個三四天,若是再躺上一個月,她畢竟是女兒身,照顧起來也不方便。

「我想喝水!」蘭禦謖答非所問。

「哦,好的,你稍等一下!」照顧了幾日昏迷不醒的人,終於開口提出要求,這對於一個醫者來說,顯然是件讓人激動的事,甯常安歡快地轉過身,走到窗臺的案幾上,倒了杯水,發現隔了夜很涼,轉首朝他不好意思一笑,「我去燒點熱水,你稍等一下,很快的!”

甯常安走出竹居,看到大清早起來正在打水洗臉的傾城,一臉喜悅,「大師姐,他醒了,我把他給救活了!”

傾城感染了甯常安的喜悅,驚喜地笑,「是麼?我看他昏迷了三天,脈象又不穩,想不到還能醒過來,我去瞧瞧!」傾城把毛巾擱在竹椅的靠背,這兩日她其實有感覺甯常安帶回來的這個男子身份非同一般。

她自小隨師父行醫,走到很多地方,她辯得出這男子換下來的衣裳雖然殘破不堪,面料和繡工卻非同尋常,而且,有一次她幫著甯常安給他翻身時,看到他腰間繫著一個玉佩,上面的雕刻的是鳳符。

她隱隱約約地感覺,這應是皇族身份的代表。

她有些擔心甯常安帶回來的人可能會給她們帶來麻煩,甯常安卻一臉疑惑表示不明白,她只是救人而已,會有什麼麻煩?

傾城也沒有再說什麼,反正人救也救了,總不可能現在將他扔出去?她思忖著,或許甯常安一生不曾走出竹門鎮,並不知道人與人之間富貴貧賤的區別,所以,甯常安將眼前的男子同尋常所救的鄉野屠夫一樣,一視同仁。

其實,她不知道甯常安出生巨富,甯常安之所以沒有去思考蘭禦謖的身份問題,主要是她從小被甯家封閉式的養大,她確實不知人與人之間的貧富區別,她看一件衣裳,沒有好壞之分,衣裳在她眼裡僅僅是夏日蔽體,冬日保暖的作用。

傾城先進了甯常安的竹居,一跨進去,四目相交時,傾城心頭又是一些好跳,前日,當他的臉上的浮腫消散後,她就知道,這個男子有一幅好皮囊,可想不到,睜開眼睛後,讓人如此驚豔。

他那一雙鳳眸,是她見過的除甯常安之外最美的眼睛,那透著冷光的黑色眼眸美如皓石,流連處,讓人立刻聯想到墨池中的一挑月光,絕豔!

可是,她很快地從他的原本帶了些少許笑意的眸中讀出,一閃而過的失望,顯然,他聽到有人進來時的動靜時,以為她是甯常安。

傾城心裡自嘲,心想任世間一個男子在以為進來的是甯常安時,卻看到的是她,心裡都會生出失落吧。

傾城受不瞭如此冷漠的氣息,思忖了半會,很快地收斂情緒,她走到床榻邊,直接開口見山,「你既然醒了,就告訴我們你是哪裡人,好讓我們去通知你的家人來接你!」蘭禦謖一身是劍傷,肯定是仇家所致,她並不想惹麻煩,只想這個人快點離開醫廬。

蘭禦謖從傾城微微戒備的眼神中看得出,這個少女比起之前那個女孩心思複雜多了,他不覺微微打量眼前十五六歲的少女,看髮髻已過及笄,面如滿月,雖神情偏冷淡,但瞧得出並無惡意,看來,這少女僅僅是怕自已給她們帶來麻煩。

他移開眸光,臉上忽然劃過的一絲涼薄,冷聲道,「我是麗水府的客商,來揚州做些生意,聽說竹門鎮風景不錯,便想來遊玩幾日再回麗水府,可惜被一夥強人盯上,一直跟隨到此打劫,你放心,等我傷好後,自會離開!”

傾城雖是一臉戒備,但到底是年輕女兒,被蘭禦謖一臉道破動機,臉上亦現出少許的尷尬之色,她不自在地撫了一下自已的頭髮,「我不是故意想趕你,你知道,這小村極少有外人來,師父​​他又不在,所以......」

「姑娘請放心!」蘭禦謖直接打斷傾城的話,閉上了眼,顯然不想與她再說什麼。

雖然蘭禦謖閉上了眼眸,但他與身俱來的那種高貴卻讓傾城心裡多了絲壓迫感和緊張,她聳聳肩,神色微慍,心中不滿:什麼人嘛,這麼神氣!

傾城覺得再留下來也沒意思,便悻悻的離開。

甯常安很快就端了一個盤子進來,用昨夜的涼水兌了後,走到床榻邊,剛想叫醒他,蘭禦謖聞到了熟悉的女兒體香,睜開了雙眸,本想故裝體虛讓她服侍自已,卻感到這樣對她是一種侵犯,便撐著肘想起來。

甯常安忙傾身,拿了一個枕子將他的頭墊高,「別起來,小心扯了傷口!」她自然地坐在他的身側,一手托起她的頭,一手把茶杯放到他的唇邊,「喝吧,溫的!”

蘭禦謖極緩慢地喝著,他的雙眼落在她纖細潔白的手指上,不小心看到她的拇指那似乎被木柴刮出了一絲的傷口,細看時,他發現她的手上的肌膚雖然很細膩,卻留有不少細小的脫皮,好像是被水浸泡太久造成的。

他有些失落的想,這少女一定吃了不少苦,如果是養在深閨中,十指不沾羊蔥水,她的手一定更美。

他突然想,如果她同意,他就將她帶到京城,先養在靜王府,不讓世間任何人窺視到她,待有一日,他站在皇權之巔時,有足夠的能力護她周全時,再讓她站在他的身邊。

僅僅一想,他就覺得荒唐,自已到底怎麼啦,僅僅是初見的一個少女,如果他將她帶到靜王府,只怕她這樣一個生性單純的女子,很快就會被他府中的女人分食乾淨。

況且,昨夜他傾聽她的訴說時,從她的言辭間,他分明聽出,她一生也不會與別人女子共侍一夫。

而他早已妻妾滿堂,有什麼資格擁有如此美好的少女?

甯常安自然不知道蘭禦謖心裡所想,她很有耐心地等著蘭禦謖慢慢喝完水,琉璃眸略帶著詢問,「我給你端來粥,是昨天的,我已經翻熱了一次,你要是不介意,我餵你吃一些好麼?”

「好!」蘭禦謖吞嚥了一下口水,極力壓制下怦怦亂跳的心臟。

甯常安擱下空茶杯,拿了粥,細細啜了一口,似乎感覺微燙,用勺子攪了半晌,便半小口半小口極有耐性地餵著,臉上綻開一絲笑意,「慢慢吞,別用力。這幾日你不能吃多,只能用些流食。”

餵食中,蘭禦謖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的臉,因為他發現,她真正只專注於餵他,她的眼睛只是頻頻地交措於勺子和他的嘴之間,並不曾抬眸看他一眼。

如此心無旁篤,讓他的心感到微微的失落,從不曾被一個人如此的勿略。

一碗食淨後,她絞了熱毛巾遞給他擦嘴,「你休息吧,我有事忙!”

「稍等!」他頓了頓,「方便的話帶我出去曬曬太陽!”

「可你的傷?”

「沒事,都是皮外傷,可能是躺得太久,覺得難受!”

甯常安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幫著他撐起身體,又給他一雙布鞋,「你的靴子壞了,這也是我師父的,你將就些!”

蘭禦謖穿上,感覺鬆了點。他先償試站起來,可能因為躺了四天的原故,他的關節都顯得有些僵硬,甯常安侍候過金怡蘭,看他遲遲沒有邁開腿,便低下身,輕輕揉著他的膝蓋骨,直到感覺到他的肌肉不會崩得太緊時,才仰起小臉,「好些了麼?”

蘭禦謖呆呆俯視著她,他說不清感覺,愣了許久,方輕輕道,「謝謝!”

對別人無時無刻看著她發呆,甯常安早已是習以為常了,她站起身,扶了他的手肘,帶他走了出去。

「甯常安,怎麼還沒做早膳?」秦之遙昨晚胃口不好,吃得少,今晨是餓醒的,到廚房後卻見炊煙不舉,一下子火就蹭上來了,沖到甯常安的小居前,適巧甯常安扶著蘭禦謖跨了出來,僅一眼,秦之遙突然感到她的心突然就空了——

也不知是什麼心情,秦之遙竟轉身跑開,腳步很亂,她閃回自已的竹屋,坐到了妝台前,果然,她的頭髮很亂,眼角還粘著一塊眼屎,身上的衣裳更是皺皺巴巴地。

她有些手忙腳亂地整理好後,方走出屋子,卻見甯常安背對著她,正在庭院中的竹蔞中分選著藥材。

而他,靜靜地坐在不遠不近處,眸光似水落在甯常安的身上,繁密的竹枝將秋日的暖陽低低地擋開,斑駁光影在他的的臉側投下淡淡的朦朧。他很寧靜地坐著,他的唇微微上挑,勾起淺淺的弧線,似笑非笑——

那樣的畫面完美得竟讓她心生自卑,邁開的腳步再也闖不進去,她神情落泊地坐回妝台,看著境中容貌平常的自已,也不知道為什麼,淚就這樣關不住地掉了下來!

連著兩日,除非是甯常安出診,否則,無論甯常安忙著還是閑著,蘭禦謖總喜歡在她不遠不近之處靜靜看著,他覺得這種生活很舒適,他心裡沒有一連竄的算計,耳邊也沒有妻妾們含沙射影爭寵的言辭,就這樣單純地看著一個少女,忙著洗衣做飯,忙著給上門看病的人診脈、包紮傷口、抓藥!

第三日時,諸支山並沒有按約定來接他回京城,他想,一定有變故,很可能是諸支山被人盯上了,所以不敢輕易來這裡,擔心把太子少保引到竹門鎮,洩露了蘭禦謖的行跡。

蘭禦謖非但沒有焦急,反而偷偷鬆了一口氣。

這一日,他開始幫她做些粗重的活,比如,他學會了劈柴、生火。

又過了幾日,他開始幫著她洗衣服,甚至淘米、洗菜。

最後,她出診時,他開始厚著臉皮跟著,幫她提著藥箱。

這樣簡單古樸的日子,竟是蘭禦謖一生從未有過的幸福,他突然希望,永遠留在這個小山村,即使為她劈一輩子的柴,洗一輩子的衣裳也願意!

夜幕深沉,秋風習習,除了一片的月光,沒有任何的燈火照亮。夜景出奇地靜,霧色彌漫水上,聽得見輕緩的波紋溫柔地拍打石岸,吞吐之間方顯露出一些動靜。

甯常安一動不動地抱著膝她坐在一塊巨石上,偶爾用袖襟拭了拭眼角劃下的淚,接著又飲了一杯米酒。這酒本來是來祭拜娘親的,可不知為什麼,她突然很想償一償,感受師父口中喝了酒後,就會忘記一切憂愁的滋味。

今天是她娘親的周年祭,上個月時,兄長就寄來了家書,問她是否要去金怡蘭的墳前上柱香,她拒絕了。

她想,死既然對她的娘親而言是一種解脫,那她就不要去她的墳前哭,讓她娘親的往生之路都走得不踏實。

蘭禦謖是一路偷偷地跟隨在她的腳步來的,這半個月以來,他發現,她並不拒人的接近,她對誰都一樣,有問必答。她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少女,但她的臉上並沒有多少的天真,她的笑僅僅是在她的病人被治癒時,她才會露出一絲的笑意。

她甚至不會生氣,既使他看得出,秦之遙處處暗地裡為難她,而她也不是傻瓜,她只是不願意去計較而已。

這不應該是個十三歲少女的心境,蒼老得萬事皆空。

終於,今晚給他發現,平靜如廝的她還是會落淚,看到她足邊的元寶蠟燭,他隱隱猜測到今天於她是什麼日子。

看她連連飲了六杯了,蘭禦謖失笑,這小傻瓜,再喝下去恐怕就要醉到在這裡了。

蘭禦謖輕輕地咳了一聲,甯常安聽到身後動靜,轉首看到一身青布寬袍的蘭禦謖,眸光帶著微微的遊移看了一眼,傻裡傻氣地抱怨一句,「好久沒下雨,這裡的水都快幹了!”

「你喜歡水?那你聽過應龍的故事麼?」這個秋天竟是一滴雨水也不曾下過,這個湖的水面也低出很多。

甯常安搖搖首,雙手撐著地搖搖顯顯地站起身,將所有的東西收好後,用白麻布蓋在了竹籃上面,她不喜歡與別人分享她的秘密。

因為喝了酒,腳步有些踉蹌,甯常安下岩石時,一腳落空,蘭禦謖身形一晃,便將她抱個滿懷。

「對不想,我的頭有些暈了......」甯常安用力搖搖首,本能地用力一推,卻被他更緊地箍住,

甯常安有些神思恍惚,除了父親和兄長外,甯常安從不曾如此靠近過一個成年的男子,儘管這些日子來,她衣不解帶地照顧過他,可那時他正昏迷不醒,而現在——

蘭禦謖見她醉眼迷茫,喉嚨一緊,收緊臂膀,極力控制著自已緊張的情緒,讓自已的呼吸顯得均勻。

在她無力的推拒中,他悄然地抬起手,輕輕挑起她髮鬢的幾縷青絲,穿行在指尖上輕輕地摩挲著,感受著她髮質的柔軟。而後微微俯身而聞那淡淡的髮香,閉上雙眸無法自拔沉醉其中。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與她貼近。他俯首看著懷中的她,月色下,她如扇尾的睫毛微翹地排在那如玉般的凝水肌膚上,投下一絲絲暗影。他輕柔中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輕輕托起她的下頜,端著她臉緩緩地抬起,他想好好的,靜靜地看看她。

「你......放開!」她感到雙腿發軟,他炙熱的快要化成兩簇焰火般的瞳眸幾乎要灼燒了她的臉,她猛地側開頭,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時,唇瓣一燙,男子陌生的氣息暫態鑽進了她的肺腑之內。

她驀地瞪大雙眼,一張放大的臉就對著她的眼。那狹長的鳳眸緊緊地鉗住了她,他的唇沒有停下掠奪著她的吻,在她吃驚地張開了口時,他更滿意地趁機而侵襲入她的口腔。

他從不在肉體上取悅一個女子,但並不代表他不懂,尤其是對甯常安這種毫無經驗的少女,他的手緊緊地揉捏著她纖細的腰身,既使隔著衣裳,他還是能嫌熟地挑起她身上從不曾開發過的陌生觸感,他的熱吻帶著蠱惑很快就讓有了醉意的她完全迷失。

他看到她有些意亂情迷地琉璃眸微微瞇著,他心中暗暗驚歎,如此美麗,亮如七彩寶石般的眼眸,平生未曾見。他的心如被蠱惑般,唇已強力地附在她的唇上。最後,他沒有耐性去吻她,舌頭直接探入她的唇,勾舔著她的唇內的每一處芬芳。一手固定住她的雙手,一手流利地探入她的衣襟,毫無憐香惜玉般地揉捏著。

手心處觸到的竟像是一塊凝脂般的玉肌。那飽滿溫潤的軟玉,盈盈不可一握的腰肢,象帶著引誘般的致命吸附力一般,吞噬著他的掌心,帶著魔力地驅使他一寸寸,一點點地摸索著,探究著。

這種感覺啟動了他從未有過的慾望,竟像是一種野獸的本能,他撕開了她的衣襟,在她倒吸冷氣中,他看到了令他幾乎血脈噴漲的美麗。

「你不要這樣!我讓我感到害怕!」身體驟然一涼,她的神智被拉回了幾分。氣息停滯在胸腔之內,琉璃眸圓睜,她的身體被一個男子這樣親吻著,他掌心熱得嚇人,一寸寸地燃燒著她的肌膚。

她並不懂得男人的慾望,她被迫感受著蘭禦謖毫不放鬆的無禮侵犯,她向來不善言辭,不懂用語言的武器去悍衛自已的尊嚴,她甚至不懂這時說些什麼話來表達自已的絕望和傷心,淚水終於盈眶​​而出。

「對不起,嚇到你了!我只是情不自禁!」看到她的淚,他一下就慌了神,一把收回探進她衣襟之內的手,原來不是所有的女人的淚都如此讓人生厭,他原想伸出手幫她拭淚,但想了想又縮回了手。

那是一種愛極生畏的情緒,於他,也很陌生!

「甯兒,你不要哭,我只是喜歡你,我不會傷害你,如果你不願意,那我不會再強迫你!」看到她殘破的衣裳,那一瞬他幾乎想一巴掌打死自已,他怎麼能如此衝動去傷害她。

他忙脫下自已的外袍,披在她的身上,一把將她摟進懷中,讓她的臉靠在他的胸口之上,輕撫著她的後背,「別哭,別哭了!”

她沒理會他的話,因為喝了酒,她現在連站都站不住,只能任由他抱著。

她就是想哭,他安慰她,她反而哭得更曆害,眼淚象關不住泉眼一直往外冒。她越想越氣,一會咬了他一口,一會兒朝他的臉上打去,他避開,她哭得更兇,他只好由著她,讓她想打哪裡,就打哪裡。

她越發洩卻越難受,她明明救了他,他卻知恩不圖報,還撕了她的衣裳,她伸出軟綿無力的手,也學著他方才的動作,想撕他的衣裳,卻發現根本行不通,使不上力,她哭得更兇了,感覺連一件衣裳都在欺負她——

他看著她孩子氣般地抽蓄,哭笑不得!從來沒有遇過這樣的女子,美麗卻不自信,可以安靜地像塵埃,可喝了酒後,竟顯出了這樣的真性情。

這時候,他覺得不適合帶她回竹居,他將她抱起,坐在了岩石之上,他摟著她,輕拍著她的後背,「別哭了,我給你說故事好不好?”

甯常安也鬧得精疲力盡了,除了偶爾的一下一下抽蓄外,就不吭聲了。她感到頭昏沉沉地,只能有氣無力地靠在他懷裡。

蘭禦謖一邊幫她拭著眼淚,用最溫和的聲音誘導著她轉移注意力,「你一定不知道乾旱從何而來,你聽過旱魃的故事麼?”

蘭禦謖的聲音帶著安撫情緒的柔合,甯常安不知不覺地像個孩子​​般的搖搖頭。

這孩子,真讓人疼惜!蘭禦謖心中謂嘆一聲,用袖襟輕輕地擦拭著她臉上的淚跡,又擰了一下她的鼻滴,柔聲說,“旱魃是黃帝的義女,神性為火,她愛上了天上的水神應龍,可自古水火不相融,所以,注定了他們兩個無法相互依靠。所以,旱魃只能用最美歌聲來表達她的愛。在一次聖戰中,應龍和旱魃兩個都沾染了人間的污濁之氣,以至都無法再回天庭,旱魃為了相助,將應龍的濁氣全吸到自已身上,毫不知情的應龍回到天庭,將愛意給了那次聖戰中不斷肋助他的那個女仙。而旱魃因為濁氣加深,神力盡失,受邪氣支配而開始禍亂人間,春夏秋​​冬,四季失調。黃帝下旨讓應龍去討伐旱魃,在最後一戰中,旱魃恢復了神智,抬眼見到對戰之人,竟是她心上人,她低下首,不想讓他看到自已如此醜陋,並且扔下武器,接受應龍最後一擊。在死亡前,旱魃留下一句:來吧!能死在你的手中,對我來說,也算是幸福……,應龍認出了聲音,原來,面目醜惡的旱魃竟然是他一直找尋,一直深愛的女子,那美麗歌喉的主人,可惜一切都遲了……”

蘭禦謖感到懷中的人呼吸輕了下來,低首一看,果然,睡著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2 11:26 AM

一百八十 寧常安番外:帝王為妳而生九

   蘭禦謖伸手輕輕拂去散在她落在她額間的鬢髮,眸光忽然一暗,抱著她轉了個方向,讓月光直落在她的臉上。只見寧常安的髮際和太陽穴​​兩邊布上了一些粉色的小點,微微一驚,便揭開了蓋在她身上的衣袍,果然,她的脖子、胸口到處佈滿密密麻麻地的小紅疹,他知道,這是罕見的對酒過敏的現象,不嚴重的或許睡上一覺便好,但若有別的症狀,嚴重的會因此死亡。

    死?光一想,蘭禦謖整顆心就抖了起來!

    “寧兒,醒一醒!”蘭禦謖雙深若靜潭、俊瀲無邊的雙眸焦急地看著她,他驚亂地拍打著她的臉,寧常安黛眉緊蹙,張了張嘴,卻只是空音,喉音根本發不出一絲的聲響。

    蘭禦謖身子微微一震,隨後,那溫暖修長又略帶顫抖的手指觸上了她的鼻下方,就像是觸碰著一件極為珍貴的瓷器,那樣的小心翼翼,那樣的溫柔細緻,他感覺到寧常安的呼吸有些紊亂,分明不像是簡單的酒醉,很可能是因為過敏引起別的症狀。

    當下不敢遲疑,抱著她就往醫廬裡跑。

    他雖然在這裡也住了一些日子,但他並不清楚傾城和秦之遙住在哪一間,只是衝到最近的一間,拼命地敲起門,“開門,快點,開一下門! ”

    他一邊手抱著她,另一隻手用力敲打著竹門,俯下臉看著她伏在他臂彎中,陰懨懨地,死氣沉沉的模樣,他的心好像被什麼揪了起來,一股熱流瞬間湧過心間,烙鐵一樣,漲得心口都是灼燙。

    秦之遙睡眠極淺,在蘭禦謖開口叫“開門”第一聲時,已驚醒了過來。她驚喜萬分,連衣裳都來不及披上,就光著腳衝到竹門邊,拉開了門。

    蘭禦謖心中焦急,絲毫沒注意到秦之遙此時只穿著一件肚兜,他見門開了,劈口便道,“寧兒過敏了,快幫她瞧一瞧!”

    秦之遙見蘭禦謖只穿著褻衣,他的衣袍正蓋在寧常安的身上,心瞬時就涼了,怔怔地瞧了一眼蘭禦謖,控下心中的情緒,冷靜地開口,“你讓她先回房,我過會就過來!”

    蘭禦謖這才注意到秦之遙香肩半露,眸中微不可測的閃過一絲不屑,抱緊寧常安回到了她的竹屋中。

    “寧兒,你醒一下,不要睡,睜開眼看看!”他看著她緊闔的雙眸,彷彿被什麼牽引著,“不許睡!”便開始咬她的肩膀,重重地,她吃了一痛,茫然地睜開眼睛——

    這時傾城也被蘭禦謖的聲音驚醒,披了衣裳打著呵欠跑了過來,“出了什麼事?”

    “寧兒可能是過敏,傾城,你給她把把脈,看看要不要緊?”他飛快地解釋著,又喚了懷中人兩聲,沒反應,他眉鋒緊蹙,顫悸難言的心緒堵在胸腔,澀澀苦苦,全然都是無可言說的柔軟和心疼,他又用些力捏她的臉,慢慢地,加大力量,用力,再用力!

    他感到恐懼,唯恐她這一睡就永不醒來!

    傾城看著蘭禦謖近乎失態的巔狂樣,頓時失笑,揚了揚手,慢條廝理地扔了一句,“明天就醒了,不礙事,醒來時,別讓她亂抓就行了!”傾城被蘭禦謖冷颼颼的眸光射到,心中升起一股拂不去的陰冷,彷彿一條濕冷滑膩的蛇在軀體上緩緩爬行,她禁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小聲的解釋,“以前她吃過醉蝦,也是這樣,師父說沒什麼事,只是比尋常人難受些罷了!”

    “你們平常就這樣對她?虧得她一天到晚為你們做飯,甚至洗衣裳,你有負于她喚你一聲師姐!”他眸中,登時閃過一抹深惡之色,隨之,瞳孔一緊,眼中只剩冷硬,“有沒有什麼塗抹的藥,讓她緩解一下!”這些過敏的事,宮裡頭的嬪妃也有發生過,宮中自當備了各種藥膏。

    傾城火氣頓起,心想,他憑什麼在這裡指手畫腳的?如此一想,就壓制了方才對他的怯意,冷笑,“你若不嫌麻煩,我弄一些藥,你自個去廚房裡煎!”傾城也不反駁,這是她們的家事,她犯不著和一個外人解釋,她心裡有些不屑,有這麼矜貴麼,不過是皮膚發癢而已,跟夏天時被蚊子多咬幾個包一樣,忍一下就過去了,何必弄得三更半夜大家都不得安枕。

    “那就有勞傾城姑娘!”蘭禦謖的聲音很冷,血紅著眼,模樣有絲扭曲猙獰,看著傾城一驚一乍的。

    傾城覺得自已的蘭禦謖好像八字不對盤,也不知道為什麼,這蘭禦謖明明病好了,卻不肯離開,她邊離開邊嘀咕一聲,“我看你對小師妹沒安好心,這會半夜三更帶她去喝酒,你想幹什麼呢……”

    聲音到後面,漸行漸遠,蘭禦謖心在寧常安身上,也懶得計較,待秦之遙衣裳齊整地推門進來時,蘭禦謖一眼就瞄到秦之遙兩頰抹了些胭脂,毫不掩飾眸中的嫌惡之色,“不勞秦姑娘,傾城已經診過,寧兒沒什麼事!”

    秦之遙剛竄升起的一絲竊喜,瞬時給蘭禦謖一記無情的眼眸給澆滅,慌亂轉開身離去時,傷心、怨恨、自棄、鼻頭陣陣發酸,心口悶痛,淚便如雨下,她不過是輸了寧常安一個容貌而已,就被他如此地漠視……嫌惡!

    寧常安昏昏沉沉間,感到全身上下又熱又癢,便伸出手往自已臉上抓去,誰知還沒觸上,就被一隻手牢牢地握住,耳絆傳來低低地焦急聲,“別抓,一會我就給你熬藥,你先忍忍!”

    寧常安想掙開,卻使不上勁,睜開眼時,眼前的視物全在轉動著,她忙閉上雙眼嗚咽,“很難受……”

    傾城配了藥,推門進了,往門邊的桌上一擱,連個好眼色也不給,直就關門便走。

    蘭禦謖要去煎藥,又不放心把寧常安一個人放在竹居里,擔心萬一她癢了亂抓臉沒人管著。

    便找了條長長的紗布,將她縛在自已的後背上,將她的雙手牢牢地放在他的胸口,就這樣背著她一起去廚房煎藥。

    嫌熟地生火,擱藥,放兩碗水,待開了後,放成小火慢慢熬著,待藥煎到一小碗後,蓖出!他方將她從後背上解了下來,他坐在竹椅上,將也如嬰兒般抱著,拿著小勺,一點一點地餵著。可能是藥太苦,她被嗆了一些,連連咳了幾聲後,睜開了眼睛。

    她晃著腦袋彷彿還不明白這是什麼狀況,盯著他許久後,愣是冒出一句,“你的臉怎麼啦,誰打你了?”

    蘭禦謖這才想起,今晚她在湖邊喝酒時,鬧酒瘋,沒少煽他的臉。

    “以後記得,打人不可以打臉,別的地方由你便是!”他拇指輕輕摩挲過她紅疹未褪的臉頰,他感到心臟怦怦跳著,喉結滾動了下,抬眼,正對上她惱怒又略含茫茫然不解的琉璃眸,心裡有些忐忑不安,有些緊張的笑了笑,然後一把將她腦袋一把摟進胸膛裡,沒來由地冒出一句,“寧兒,你一定要平安!”

    寧常安動了動身子,才發覺她與他之間的姿勢有些異樣,她有些難堪地推了一下,小聲抗議,“你讓我起來!”

    他見她神情中終於露出了女兒家的羞怯,眸光一亮,目不轉睛的凝著她,透出一種股奇異的溫柔,雙臂一攏,更緊實摟著,張嘴便往他日思夜想的小嘴啃去,丁香舌內全是藥味,可他卻覺得甘甜無比。

    寧常安的心跳驀地加速,體內那種陌生的情感再次翻騰、湧動,彷彿要撕破身體衝出來,她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可以讓她的心跳得如此快,全身泛著酸軟和燥熱,似乎很難受,可又不想推開,像是一種原始的燥動。

    也是寧家對這女兒護得太過,寧常安到了十二歲離開寧府之時,也從不曾被教授過,男女授受不親。

    原因首先歸疚於寧家對寧常安一直是封閉式的養育,寧常安除了父兄外,根本就沒有機會接觸到外面的世界。

    而寧常安的自幼的教導是由金怡蘭親授,金怡蘭生病時,寧常安剛滿十二歲,自然,金怡蘭還沒教她成長後與年輕男子相處時所以規避之事。

    而蘭禦謖無疑是她所見過的人中最出色的一個,無論是容貌、談吐、氣質都在她的兄長寧常賢之上。加上這一陣來,蘭禦謖無時不刻不護在她的身邊,為她擔下一切的粗重之活,這些雖是很小的事,卻點點滴滴地融進她的心中。

    昨晚她拒絕,只是她因為母親的祭日而傷心,加上蘭禦謖撕了她的衣服,讓她回憶起林羽夢曾對自已做過的事,她本能地認為那是一種傷害,所以,她狠狠地打了蘭禦謖。

    可現在,蘭禦謖的吻很溫柔,他的眼光充滿著纏綿的愛意,這讓她感到安全,加上對這一種人與人的交流方式很好奇,所以,她很安靜地在他懷中。

    蘭禦謖其實早就做好再挨她一巴掌的準備,萬沒料到身下的人不僅毫無反抗,反而有些意亂情迷。他欣喜萬他,從她的神情中猜測到,他已悄然打開了這個少女被償男女情事的一道門檻,只要他懂得循循善誘,就能擄獲她的心。

    他更驚奇的發現,她不僅僅是一張純白的紙,甚至連她的骨子裡都不曾沾染過那種傳教式的女訓教育模式。

    這世間任何一個女子在把第一次交給男人之前,都可能懷過春,幻想過將來要遇到什麼樣的男子。

    可眼前的少女顯然沒有!

    這個少女是上天送給他最珍貴的禮物!

    他感到無比幸運,他竟是她第一個開啟她男女情感大門的男子。



一百八十一 寧常安番外:別後經年一

    寧常安服完藥後,蘭禦謖抱著她回到她的竹居。

    路很短,他走得極慢,月光如水,這一刻,他只想永遠這樣抱著她走下去。

    而她,靜靜地將頭依偎在他的胸口上,仰著臉,一動不動半睜著眼,仿似陷入沉迷。她的琉璃眼波忽閃忽亮地與他的眸光糾纏。

    情慾瞬時縈滿全身。他素來清心寡欲,雖然靜王府的美人無數,無論是靜王妃鐘司蕪還是側妃柳青芸,在京城中皆是數一數二的美人,可他與她們並不親厚。在靜王府,他向來是獨居在他的院落中。

    因為聯姻,他必須許給這些女子後嗣,所以,他一個月中,有四五晚會留宿在她們的寢房中,翻雲覆雨時,說不上開心或是不開心,好像那是自已的一個責任。

    原來慾望一旦染上了情愛,才真真讓人噬骨沉倫,雖然身下,僅僅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女!

    他再也禁不住這樣的誘惑,傾身俯下身,吻在她唇角。

    身下的人依然沒有反抗,反而猶豫了會啟開了唇,拭探性地將舌尖頂出,剎時,那樣的狂喜幾乎將他的血液全部沸騰蒸發乾淨。

    他猛地將她抱得更緊,幾個闊步,便進了她的寢房,倆人倒在了她的竹榻之上。

    寢居里密不透風,燃著一盞小油燈,微弱的光線下,他如珍似寶地捧著那張臉,他晶涼的唇不停地輾轉吸吮,柔軟之中加上了急切的燃燒慾望。

    “寧兒……可以麼?”他看著她,聲顫失控地問著,雙眼澀脹通紅,心懸著無處安放,他甚至不知道,若她拒絕,他會如何!

    身下的人悄然閉上眼……

    沒有意想中的拒絕和抗拒,他目中驀然湧現欣喜若狂的光緒,一手環擁她腰身,另一隻手掌從她的衣袍下滑入,手指下傳來細膩觸感,有如光滑如綢的軟玉,滿手酥軟無骨。他的眸色變深,氣息逐漸紊亂。

    終於撫上了那一處柔軟,他的手心感覺得陣陣的輕顫,惹得身下的人滿臉潮紅,“我很熱……”

    感覺到她的情動,蘭禦謖再也沒有任何顧忌,輕輕一翻身,跨坐在她的身上,一節一節地,如剝著春筍一般,將她的衣裳從衣襟處往下推。

    吻琢從唇瓣一點一點往下,在她的雪肌中落下朵朵梅妝,有深有淺全是他的印記……

    當她感到他的手越行越下時,她按住了他的手,聲音帶了些嗚咽,“蘭謖,快好了沒有,我還是有些暈……”寧常安有些不適地推開他,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脫自已的衣裳,只是模模糊糊的知道這是羞恥的事,只是他方才一直幫著她煎藥,又照顧她,她想,或許他這樣做僅是想為她治病吧,畢竟之前,她為了給他治病,也脫了他的衣袍。

    可現在,他的手卻越行越下,她的腹下升竄起一股股難言的異感,她本能地想推拒開——

    蘭禦謖赤紅的鳳眸微微抬起,在對上那一雙琉璃清眸時,慾望瞬時被抽離。

    那是一張美到極致的臉,可她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情慾,她的表情在告訴他,她僅僅是個孩子,未經情事的孩子。

    他為她細細地穿上衣裳,係好髮帶,滿心愧疚,“寧兒,對不起!”

    他不會放她,只是他告訴自已,他會慢慢教會她去愛,去懂得世間男女情愛,待有一天,她心甘情願地躺在他的身下時,他方將她變成自已的女人!

    寧常安酒意尚未完全散開,躺在竹榻上,半闔著琉璃眼若有若無的勾著他的魂魄,那少女縷縷的清香沁著他的心田,蘭禦謖極怕一時控不住自已再冒犯了她,忙起身,拉過被子將她蓋個嚴嚴實實。

    蘭禦謖強壓住慾念半哄她睡著後,也不敢呆在她的身邊,掩了門出去,又不敢走太遠,怕她夜裡頭不舒服,而他聽不到。便坐在門口的台階坐著。

    雙肘撐在膝上,仰著頭,看著天上的明月,癡想著他這一生,從沒有過像這一段時日那般快樂、寧靜!竟想著,歲月靜好,不如就此在這一生!

    靜宓中,感到有異樣的氣息,“誰?”蘭禦謖輕喝一聲,一個黑影如鬼魅般地出現在他的眼前,跪了下來,“屬下見過靜王殿下!”

    “支山,你遲了……”蘭禦謖看了諸支山半響,痴迷的心緩緩變得清明,忽兒一笑,話中一話一句,“來遲了……”

    諸支山一怔,當即低下首告罪,“靜王殿下請恕罪,屬下已安排好,現在就接殿下回京!”他是蘭禦謖最信任的貼身護衛,所以,他並沒有向蘭禦謖解釋他遲來的原因。

    “諸支山,你回吧,以後不要來這裡!”蘭禦謖搖搖首,他自知,他這一句遲並非是指責諸支山辦事不利,而是自語,如果彼時諸支山及時接他回京,他會毫不猶豫地離開這裡。

    可現在,附骨的愛欲讓他已經無法抽身!

    既使這一生庸庸碌碌,他也只想能伴在她的身邊。

    “殿下?”諸支山身軀一動,匍匐下拜,他向來最了解蘭禦謖,顯然這一次完全不明白,蘭禦謖下這樣的命令是何意,抬首時,跪步上前,疾聲問,“殿下,屬下已引開了太子太保的所有眼線,殿下請安心離開這!”

    “支山,你速回京,幫本王做兩件事。一是,傳本王的死訊,二是帶蘭亭先離開京城!”他了解蘭禦沐,在他沒見到他的屍身時,絕不會相信他已經死亡,所以,一定會派人暗自盯住靜王府。

    他倒是不擔心柳青芸,柳青芸是柳家最寶貝的女兒,只怕他一失蹤,柳家就會接她母子回去,蘭禦沐在這個節骨眼上,是不可能與柳家翻臉。

    他甚至不擔心鍾司蕪,因為他知道蘭禦沐對鍾司蕪一直有情,他死了,蘭禦沐無論肯不肯給鐘司蕪名份,都肯定會廢一番心思得到她,所以,蘭禦沐不會傷鐘司蕪,但蘭亭就危險了。而他另外幾個妾氏,沒有強大的母族,對蘭禦沐根本就沒有威脅,蘭禦沐不必趕盡殺絕,落人口實!

    “支山斗膽問一句,靜王殿下此策何意?”諸支山知道太子元氣大傷,眼下是蘭禦謖回京的最好時機,如若時間再托下去,待蘭禦沐死灰復燃,那這麼多年的籌謀,全都付之東流。

    “支山,本王厭倦了!”他厭倦了為了金鑾高坐上的一個高位,把所有的時間的精力都放在勾心鬥角,甚至連身下的女人都不是他想要的,她們是他的棋子,在這棋盤之上,他何償又不是一顆棋?

    他現在只想守在這一寸淨土裡,看著她慢慢成長,等著她為他綻放!

    “誰?”諸支山正要回話,猛地感到周圍氣息有變,身形一晃,手上便提了個人出來,扔在了蘭禦謖的腳下。

    “啊……”傾城驚得慘叫一聲,在未破喉而出時,已被諸支山點了啞穴。

    她呆怔的抬首看著諸支山,她不過是想出恭,朦朦朧朧地起身,這房門不過是剛拉開栓,就一陣天眩地轉,睜開眼時,就看到眼前一個蒙面的黑衣人。

    蘭禦謖在傾城尚未完全反應過來時,伸手就點了她的睡穴,淡淡道,“是小醫女,她沒聽到本王的談話!”以諸支山的功力,傾城想偷聽是不可能的,他指了指右下首的一個竹門,“把她提進去,讓她接著睡!”

    蘭禦謖不欲多言,起身,推開寧常安的寢房的門,掩上!

    諸支山臨行前,朝著蘭禦謖的方向慎重一拜,離去!

    此時,遠在揚州的寧常賢卻收到了莫忠奇的一封秘信,告之,蘭禦沐知道寧家有一個嫡女,此時已是十三花季少女,東宮很可能為了寧家的財富,想將寧常安收為太子側妃。他讓寧常賢做好準備。

    果然,不到半旬,東宮太子派了年德成來到揚州,傳達了太子的意思。

    寧茂生對當年慧能的話不敢忘,便以金怡蘭病逝不久,寧常安一則要為母守孝三年,二則金怡蘭死後,寧常安思母成疾,現下正在養病。三則,寧常安未及笄,寧家就此一女,實不忍如此早將她許配。

    若太子殿下肯等寧常安病癒,待寧常安及笄後,寧家一定不敢違太子美意。

    寧家知道太子耳目眾多,為防年德成出耳反爾,獻上寧常安的畫像,引來太子好奇,而派人去探如今寧常安的容貌,寧常賢親自到竹枝鎮的老宅,與寧家兩老商議,讓寧常安就呆在醫廬中,暫時不要回寧家,在寧常安滿十四歲前斷絕與寧家相互來往。

    這一連串的生變,以至寧常安在十四歲時與蘭禦謖成親,並誕下的蘭錦,最後失蹤,寧家都一無所知。

    承慶二十六年,蘭禦謖與寧常安分別五年!

    京城皇宮,太子東宮。

    “下去。”蘭禦謖背對著秦之遙,冷冷喝令。

    “殿下,今日讓奴婢多陪一天錦兒吧,今日是太子妃的生辰,錦兒希望奴婢伴在他的身邊。他說他也想像蘭陵和蘭亭一樣,有母妃牽著他的手。殿下,錦兒已經慢慢大了,他總是質問奴婢為什麼不肯呆在皇宮,奴婢已經找不到新的理由讓他信服了,錦兒上次還問奴婢,是不是因為殿下不肯,奴婢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唐塞過去。殿下,這麼多年了,小師妹不會回來了,她……”

    “秦之遙,瞧清自已的身份,你如果肯安份守舉,我尚且能留你一條命,如果你敢逾越半分,我終會找到一個人代替你,這天下,也不僅僅是你秦之遙擅易容!”他的後背僵直,秦之瑤卻沒有錯過他雙手緊攥成拳,指節處泛著一層的青白。

    秦之遙轉首望向她身側的一面屏風,那屏風上砌著一面琉璃鏡,那裡照著她絕美的臉,事實上,那是屬於寧常安的臉。按著昨日的約定,她與蘭錦見面,陪了他一天。

    相較與四年前,她一個月可以見蘭錦四次,到現在只能減到一個月一次,她知道,蘭禦謖這樣做,是慢慢地讓她和蘭錦疏離,讓蘭錦從此以後不致於那麼依賴她,而當有一日,他找到寧常安時,蘭錦又能自​​然而然地接受母妃的回歸。

    這一張臉把她心裡一直深深埋著的某些情緒給點燃了,一點燃,就是燎原的大火,她慘然而笑,“太子殿下,小師妹扔下殿下這麼多年,就連她的親身骨肉她也不肯見上一面!她值得你去等待麼?殿下,阿瑤一直在你身邊,你為什麼從來不肯給阿瑤一個機會?”這麼多年,他甚至不肯正面對她。

    蘭禦謖回答她的是,真正徹骨的冷漠和勿視!

    “寧常安已經死了!”忍無可忍,秦之瑤終於尖聲喊了出來。

    蘭禦謖身上的氣息驟然間變得像冰魄,身形一晃就到了秦之遙的身前。

    秦之遙卻毫無所懼,抬著首,眸光直撞進那冰冷的鳳瞳,竟是淒然一笑,“你終於肯轉過身來,讓我看一眼了!”四年未正面見過他,此一見,她的心抽疼得歷害。

    “啪!”一抹紅暈在蒼白的臉上漸漸暈開來,秦之遙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摀住自己的的臉,她想不到蘭禦謖對著這張臉也肯下得了手。

    他鳳眸光如尖刃,彷彿一靠近就會劃破人的皮膚,她愣了片刻,突然感到如果她再不識進退,眼前的蘭禦謖肯定會殺了她,不,她不能死,她瞬時四肢伏地,顫聲道,“太子殿下恕罪,奴婢逾越,以後奴婢謹守太子殿下的規距,再也不敢造次了!”

    “滾!”蘭禦謖冷冷瞥了她一眼,轉過身,不再理會她。

    他沒有精力,或者沒有心力,他知道蘭錦的願望,知道蘭錦的渴望,他現在只想蘭錦開開心心地長大,有一天寧常安回來了,他們一家相聚。或是,等不到時,他會在蘭錦再長大幾年,足夠承受得住一切時,再把真相告訴他!

    肅清了廢太子蘭禦沐的殘舊勢力後,他反而清閒了下來,他的父皇雖給了他太子的身份,可並不信任他。朝堂之上很多事他還無法參與。

    他已經習慣獨自在書房發楞,直到近午時,太監趙公公進來通報,太子妃的壽辰宴席已經開始,太子妃派人來請太子過去一趟。

    “讓太子妃先開宴,就說我稍後再去!”鐘司蕪的二十三歲的生辰,可辦可不辦,只是她今年初剛被封為太子妃,自然,要大顯身榮一番,蘭禦謖也不原就此駁了她的顏面,畢竟他已冷落她多年。

    流雲殿是東宮太子妃的寢殿,此時,坐滿了東宮太子的側妃和妾氏,還有駐京四品以上的官員的家眷。人雖多,但殿裡並不算很熱鬧,所有的女眷都壓著氣息,悄然地註視著坐在瑞安公主身側的一個婦人。

    一身青衣並不顯得華貴,微微鼓起的腹部讓她的身體略為臃腫,可那張臉,實在是讓人無法移開眼睛。現在她們明白了,為什麼當年瑞安放下公主的身段要嫁與沈狀元,卻一而再,再而三被沈越山拒絕。

    這樣的美貌,世間沒能一個男子能拒絕得了,幸好,這女子已嫁為人婦,嫁的是當朝帝王的寵臣沈越山,否則,在京城當中,定引起權貴爭相掠奪,以寧家的財勢,又如何能護得住她?

    鐘司蕪時不時的瞧向寧常安,那眸光就如白日里的燃燒的燭火,明滅閃爍著,卻看不出一絲的光亮。她擅於隱匿自已的心思,雖帶著探究的震驚,卻不動聲色,而坐在她身側的柳側妃則不同,她一雙大眼幾乎想把寧常安給吞噬掉。

    並不僅僅震驚於她的美貌,而是震驚於她的容貌與秦之遙那賤人驚人的相似,若非是她的身形是孕婦,幾乎讓人以為是眼前的就是秦之遙。

    “沈夫人,你腹中幾個月了?”一旁的太子郭良娣眸光帶著深思,她正坐在寧常安的正對面,近得甚至可以看到寧常安手背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上淡淡的青色血管。

    “才四個月多一些,臣婦的肚子略顯大一些!”寧常安淡淡一笑,她自小習慣被人眼光包圍著,所以,並沒有不自在。

    “哦,那到了冬季,沈大人和沈夫人就要添丁了,真是恭喜了!”信義候夫人輕輕咳了一聲,笑道,“象沈夫人如此的美貌,若是生一個女娃兒,嘖嘖……”

    眾人連連讚是,雖說沈越山是四品京官,但當今聖上對沈越山極為看重,對沈越山提出地十項政改意見幾乎是百依百順。

    就算是當今太子,也給沈越山七分的薄面,所以,這些婦人言行舉止中不知不覺都透了幾分討好。

    待流雲殿的宮人回報,太子殿下讓她們先開宴,鐘司蕪著實偷偷地噓了一口氣,她有一個直覺,眼前的女子將是她的一場劫難。

    或許別人沒發現有什麼區別,但她卻發現寧常安與秦之遙之間的略微差距,就是那一雙琉璃眸。

    秦之遙的眸光並無光彩,甚至細瞧時,眼神顯得有些呆滯,但眼前的少婦不同,當她轉動眼眸時,如一抹流光溢彩飄過。

    瑞安暗自焦急,她找盡藉口方將深居簡出的寧常安帶到這裡,如果沒讓蘭禦謖和寧常安見上一面,那將來,兩人肯定不會有機會碰面。可她什麼也不能做,唯恐洩露了​​她的目的,鐘司蕪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子。

    宴席在一個時辰後結束,寧常安以懷有身孕多有不便為由先行告辭,鐘司芫自然不肯留人,便遞了個眼神給一旁銀姑,讓她送一程寧常安。

    主僕兩這麼多年早已默契,銀姑自然知道鐘司蕪在忌諱些什麼,便領了寧常安要往後院裡走,剛跨出大殿之門,一個粉裝玉琢男童猛地朝寧常安撲了過來,寧常安耳絆響起嬌脆欣喜之聲,“母妃,母妃……”

    常蓮香唯恐這一沖撞把寧常安撞傷,忙將寧常安往自已的身側一拉,蘭錦跑得過快,一時收勢不住,直直地向前倒去,而站在寧常安另一邊的銀姑明明可以把孩子攔住,卻是故作本能般地向側挪了一小步。

    “小心……”寧常安反應很快,伸手拉時,耐何有孕在身,動作遲緩了一步,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孩子摔倒在地。

    “嗚……”蘭錦的嫩白的小手擦在磨沙的青石地上,手心一陣燒灼,他傷心地嗚嗚而哭,不是因為疼痛,而是他不明白自已的母妃為什麼這一次沒有把他抱進懷中,然後親著他,說想死他了。

    “不哭,不哭!”寧常安心頭狠狠一揪,忙吃力地地蹲下身,​​將小蘭錦扶起,當看到那尖尖的小下巴,魅艷欲滴的唇瓣。凝出水來的白玉肌膚透著粉嫩嫩的柔光,一雙明眸​​如上好的琉璃美玉發出炫彩之光時,臉上的神情瞬時龜裂,那一剎那,寧常安幾乎驚痛地叫出聲。

    眼前的孩子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夢中,雖然,她與蘭錦分別已是五年,可眼前的孩子,精緻分明五官,分明與當初她失去的那個孩子一模一樣!

    “你,叫什麼名字……”尚不及擺脫那種突來的心跳襲擊,寧常安幾乎用盡全身的力量才問出這一句話。

    小小的蘭錦眸光落在寧常安突起的腹部上,亦靜了下來,若起先他遠看著一時誤認,現在不會了,因為寧常安笨拙地蹲下身子時,他辯出來,這婦人的身形與他的母妃纖瘦的並不相同。

    難怪她沒有抱住他,蘭錦掙開寧常安的手,抿著小嘴懶得回應,他拉聳著腦袋看了看手心裡淡淡的血跡,又轉首看了看與他一起同來的蘭陵和蘭亭,看到兩人各自鑽進柳側妃和鍾太子妃的懷裡,他們的娘親都用錦帕幫著他們拭汗,小嘴微微一扁,邁開小腿,心裡直想著,他要去求父王,讓他父王去求母妃留下來。

    “等等——”寧常安近乎失態地奔了幾步,攔住蘭錦的去路,琉璃眸中閃著淚花,啞著聲線問,“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

    蘭錦對眼前極似娘親的臉有著幾分親近,他點了點頭,正想開口時,站在門檻邊的鐘司蕪開了口,“七殿下,你的娘親蘭妃良娣呢?本宮昨日見她時,曾當時邀她參加本宮的壽辰!”一種分不清什麼意念的直覺讓鐘司蕪猛然打斷眼前的一切,她本能地開口讓寧常安知道,眼前的孩子有自已的母親。

    小蘭錦眼圈一紅,看了看靠在鐘司蕪身側的蘭亭,又看了一眼神采奕奕的蘭陵,又扁了一下小嘴,“娘親說她要給好多人治病,下一回,下一回,她準會的……”準會什麼,他也說不清,只是覺得不願在這里呆著,便甩了寧常安的手跑開。

    剛跑幾步,便被一人抱起,清朗而略帶焦急的聲音直透寧常安的耳膜,“錦兒,父王剛聽說你摔了,來,讓父王瞧一瞧!”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2 11:38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5-23 09:30 PM 編輯

一百八十二 寧常安番外:別後經年二

   小蘭錦嬌軟的雙手圍上蘭禦謖的脖子,小小腦袋卻轉向另一側,琉璃眸看向他的兩個兄長,清楚地看到蘭亭的小身子不自覺地更挨緊太子妃,原本清冷著一雙鳳眸的蘭亭此時透著一絲渴望後時,小蘭錦得意地朝著蘭亭抬了抬下巴,又看向蘭陵,見到蘭陵黯然下來的神彩,朗目裡泛上一層水氣時,眸一瞇,越發地緊緊箍住蘭禦謖。

    他們有娘親,可他的父王,只會抱他一個!

    蘭禦謖將一手托住小蘭錦的身子,一手拉下他盤在自已脖子上的手,看到上面的血絲,眸光一炙,柔聲道,“錦兒,忍一忍,父王帶你去上藥!”

    “咯咯咯……”蘭錦臉上的神情笑得極炫,小嘴嘟起,親了蘭禦謖的臉頰,帶著奶聲奶氣,語氣卻不失神氣地宣告,“錦兒不怕疼!”

    一旁的常蓮香感到寧常安身體搖搖欲墜,緊緊揪住她手臂的雙手顫得歷害,臉色蒼白無一絲血色。她驀地明白了些什麼,蘭錦的一張小臉與年幼時的寧常安驚人的相似。

    常蓮香張了張口,馬上緊緊地抿緊,但此時她警覺地不敢開口,只能把身體微微伏下,支撐著寧常安的體重。

    眾臣家眷及蘭禦謖的妻妾們見了蘭禦謖,齊刷刷地跪下給蘭禦謖請安,蘭禦謖一心在蘭錦的傷口上,也不抬首,隨口道,“都起來,不必多禮!”便轉首抱著蘭錦離開。

    寧常安在看到蘭禦謖的那一瞬,一陣天旋地轉,體內恍若被一股極大的氣流吸住她的心肺,上下左右地撕扯著,彷彿要衝破她的體膚,將她整個人撕裂。

    她不知道自已是如何和眾人跪下,也不知道何時在常蓮香的扶撐下緩緩地站起身,當感到四周突然變得極為安靜時,她方漸漸抬首,卻一眼撞進珍妃冷漠的杏瞳之中,她本能地低下了首,又看到鐘司蕪身邊的孩子,似乎比蘭錦大上少許,那一張小臉幾乎是蘭禦謖的翻版,尤其是那雙鳳眸如剖析般地直刃刃地逼視著她!

    她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個孩子的眸光帶著蜇人的疼痛像是在審判著一個罪人般,讓寧常安感到此時的自已彷彿像一個偷人的竊賊無所遁形。

    她緊緊咬了咬舌尖,逼出一份清醒,顫聲道,“太子妃殿下,臣婦就此告退,請太子妃留步!”

    鐘司蕪至始自終看著失魂落魄的寧常安,聞言後,冷冷一笑,漠然道,“沈夫人身子不便,本宮勸你以後少走動些好!”

    寧常安咬了咬下唇,垂首低聲回道,“是,太子妃殿下!”

    蘭錦無精打彩地趴在蘭禦謖的肩頭之上,遠遠地流雲殿,想起方才那張與娘親極似的一張臉,白嫩尖俏的小臉微微潮紅,小弧度地扯了一下嘴角,忍不住側著小腦袋對著蘭禦謖在耳絆輕聲問,“父王,方才兒臣認錯娘親了,可兒臣不明白,為什麼那個夫人跟母妃長得一模一樣呢?”

    “什麼?”蘭禦謖抱直蘭錦,一手捏上了蘭錦的下頜,語氣了帶了緊張,“錦兒,你方才看到什麼,是不是你看到一個人長得和你娘親一模一樣?”蘭禦謖話未說完,心幾乎跳出胸腔,這世間不會有第二個寧常安!

    小蘭錦蹙了蹙小眉峰,扁了扁小嘴,“父王,疼……”

    蘭禦謖也不待蘭錦再說什麼,抱著他就返身,看到鐘司蕪的一群人漸散時,不覺提了一口氣,挾著驚人的速度回到了流雲殿。

    流雲殿中此時熱鬧非凡,酒席散了後,太子傳了茶點,個個興高彩烈圍著太子妃聊著。

    蘭禦謖闖進時,大殿之內瞬時安靜了下來,蘭禦謖眸光如鷹隼一掃,最後落在了鐘司蕪的臉上,淡淡問,“這裡少了誰?”

    鐘司蕪在蘭禦謖突然返身,就知道不妙,她知道既使她想瞞也是瞞不住,索性站起身,盈盈一笑道,“殿下,也沒少什麼人,只是沈大人的夫人身懷有孕,用了膳便離開,臣妾不便多留,便讓銀姑先送她離宮了!”

    “哪個沈大人?”蘭禦謖手微微一顫,腦中變得空白。

    沈夫人?身懷有孕?蘭禦謖顯然無法消化鐘司蕪的話。

    “殿下,就是承慶二十二年的沈狀元!”鐘司蕪眉目舒朗的接了話。

    “沈越山?”蘭禦謖鳳目微沉,寒芒乍現,他對此人絲毫不陌生。沈越山雖官居四品,但他的在帝王御前的一句話,比西凌三朝的元老的話還有力。他從不否認沈越山的才能,但顯然,他的父皇對沈越山才華的欣賞顯然超過了沈越山實際擁有的能力,所以,他對沈越山一直不冷不熱。

    而三年前,瑞安一眼看中沈越山,後來被屢屢遭拒時,瑞安公主也曾找大著膽子求過他,希望他能為她在父皇面前美言幾句,被蘭禦謖一口拒絕。

    蘭禦謖之所以拒絕,是因為,他早看清了,皇帝對他兄妹不喜,皇帝之所以最終把太子之位留給他,是因為除了他外,已無更好的人選可以壓制住皇子爭嗣的局面。

    當時的情況,他若是開口去求,只怕更令他的皇帝對瑞安感到反感!

    後來,沈越山舍公主而向皇上求娶江南商賈之女寧常安,被皇上賜婚,因為此事,瑞安公主還跑來跟他吵了一架,說他心中一點也不念兄妹之情。

    可他的寧兒怎麼會成為寧家的嫡女呢?

    難道說,是錦兒弄錯了?既便是弄錯,他也要親眼證實,哪怕是萬分之一,他也不會錯漏。

    “支山,去把沈夫人帶回來!”蘭禦謖見眾人驚詫莫名,淡淡一笑,卻冷得得彷彿能凝出冰來,“聽說她是寧家的嫡女,這些年,寧家為朝庭出了不少的力。趙公公,你去庫房裡把前年外番進貢的千年人參拿來,本太子要賞給沈夫人!”

    如果沈越山的夫人不是寧常安,那他的此舉合情合理!

    銀姑將寧常安送到流雲殿的後門時,招來一個小太監,吩咐道,“你送沈夫人出宮!”銀姑的臉上並沒有什麼笑意,朝著太監指了指南門的方向,示意他領著寧常安走南門。

    小太監極機伶,忙應聲,“奴才明白!”

    銀姑出於禮節還是對寧常安行個虛禮,“太子妃那正設宴,奴婢就不遠送,請沈夫人好走!”

    寧常安輕聲道,“有勞姑姑!”

    常蓮香小心翼翼地扶著寧常安慢慢跟在小太監的身後,待拉開一些距離後,常蓮香再也管不住好奇,壓低聲音問,“小姐,那個孩子是……”

    “阿常,我不想說……”寧常安全身的神經剎那斷裂開,她的臉白得驚人,不僅僅驟然見到蘭錦讓她無所適從,更因為,原來當年的蘭謖竟是當今的太子殿下蘭禦謖,看今日,他早已是妻妾滿堂,可當年,他曾清楚地告訴她,他府中並無妻妾!

    自她恢復記憶後的這些年,除了傾盡一切去尋找蘭錦的下落外,對那一段醫廬的回憶她根本不敢觸碰。僅僅是夢裡,她都無法承受那骯髒的一幕,每一回夢到,都會哭著醒過來,可這個回憶就像是被詛咒一般印刻在她的腦海中,無論過了多少年,都如影相隨!

    更甚,那樣的回憶總是讓她想起十二歲時的那一場遭遇,他的父親背叛了她的娘親,她的娘親因此鬱鬱而終。

    而她,因為恰巧撞見,卻帶來了那樣的傷害,她永遠無法忘記,林羽夢將她的臉狠狠砸向她的肚子時,她彷彿看到那孩子的血淋淋的手腳,耳絆轟鳴不絕,全然是林羽夢的詛咒之聲:你會有報應的!

    那一刻,她只想抱著蘭錦遠遠地逃離!唯恐當年的惡夢重現!

    而今日的真相更讓她的骨子裡透出寒涼,原來,蘭禦謖早已妻妾滿堂,而她,變成了當年的林羽夢,撕毀了鐘司蕪的生活。

    在看到蘭亭帶著剖析的眸光時,她根本就沒有勇氣去再去與蘭錦相認,因為她怕極了,有一天,她的蘭錦會如同林羽夢那早夭的孩子一般,因為她的罪惡受到上天的懲罰。

    諸支山來得很快,攔下了寧常安,微微躬身,謹持有禮,“沈夫人,太子殿下有請!”

    寧常安繃緊的心瞬時如堤壩被猛水沖垮,若非是常蓮香扶著,她肯定是連站也站不住。

    “沈夫人,請!”諸支山客套地做了個請的手式。

    “是!”寧常安回以一禮,帶著吃力的一笑,琉璃眸中流洩出一抹超乎年齡的蒼涼之色,倒是挺了挺脊背,讓自已顯得更堅強一些!

    一段路彷彿一眨眼就到了,寧常安從頭到尾都低著頭,等宮人回報一聲時,她便提裙跨進流雲殿的宮門門檻,剛進殿,沈越山已是幾步上前,溫暖的手握住了寧常安的手,聲音溫柔而有力,“寧兒,我適巧皇上在御書房議事,聽說太子妃辰壽,也請了你,便過來接你,想不到你早走了一步!”

    蘭禦謖看到那青色的身影時,呼吸一窒,雖然比起五年前,她看上去更高了些,但那一張臉,他至死不忘。

    看著沈越山情義綿綿地當眾牽著她的手時,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急劇竄上心頭,他突然有種被沉入黑暗的感覺,茫然衝撞地想找一個突破口,卻不知道應在哪個方向。

    “沈大哥?”寧常安驚喜地抬首,看著沈越山帶著安穩人心的笑容,的心瞬時被安放了下來,她不自覺的抬眼看向前方,直接就撞進了站在帝王身後的蘭禦謖的瞳眸中,那眼中似乎蘊藏著深不見底暗流的猩紅目光,讓她陡然一顫,一股深重的寒意很快就順著背脊蔓延開來。她低下首,再不敢與目光接觸,她怕,怕極了這樣的蘭謖!

    大殿之上響起一聲哄亮的笑聲,“沈卿呀,都說沈卿極寵府上的夫人,看來不假!”帝王蘭嘯遠眸光探向寧常安,著實被驚艷了一番,直到沈越山領了寧常安到了帝王跟前,兩人齊齊下跪請安時,蘭嘯遠虛扶了沈越山夫婦,並連連讚聲,“沈卿,難怪你當年連朕的駙馬也不做,原來是為了這樣的傾城美人!”

    沈越山星眸直向帝王,卻也無法勿略到蘭禦謖全身戰粟地站在帝王的身後,陰鷙的雙眼赤紅如修羅,緊緊地盯著他身邊的寧常安。

    而被沈越山包含在手中的小手,此時無一絲的溫度,即使他用了那樣的力量,依然無法讓她平靜下來。

    這些年,他也一直在幫她找失去的那個孩子,而他是在一年前第一次看到蘭錦時,就懷疑寧常安失去的那個孩子就是蘭錦。

    因為母子太相像,除了血緣外,他實在找不出別的緣由!

    知情候,他又了解了蘭禦謖這些年,一直在找寧常安的下落,尤其知道這些年蘭禦謖一直獨居,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在寵愛蘭錦身上時,沈越山更不敢將這個事實告訴寧常安,他直覺,蘭禦謖對寧常安的執著,絕不會下於自已。

    他篤定,蘭禦謖執著了這麼多年,知道了寧常安的一下落後,一定不會善罷干休

    二則,寧常安就算知道了,也只是徒加擔心,因為寧常安已嫁為人婦,蘭錦的身份將因為生母的真實身份而變得尷尬。

    他是個太子,這西凌的江山遲早是他的。

    而他的內心更怕的是,寧常安無法忘記舊情,一旦她知道這麼多年蘭禦謖一直等著她,她是不是會回到他的身邊。

    雖說,寧常安這些年從不肯在他面前提孩子的父親半個字,但她常在夢中喊著一個人的名字,如若不愛,怎麼會深深刻在腦中,經年擦不去,洗不淨!

    他愛他的妻子,超過世間一切!

    所以,他只希望在這一天來臨前,他和寧常安已是兒女成雙,那樣,有了骨肉親情的牽絆,寧常安就不會離開他,只要她不主動放棄他,他就是死也會抓住她的手!

    所以,這些年,皇宮也曾有過宮宴,沈越山卻從不敢帶寧常安赴宴,想不到千防萬防,還是被瑞安擺了一計。

    當他知道寧常安赴了太子妃壽宴後,當即去求見帝王,將實情托出,希望藉皇上之手暫時壓制住蘭禦謖,他怕,一旦蘭禦謖控不住感情,當場與寧常安相認,那將來,他和寧常安都無法在西凌立足。

    蘭禦謖根本是控不住自已的神色,雙眼暴睜欲裂,直落在寧常安身上,懷中的蘭錦被他抱得太不舒服,以致扭著小屁股掙扎著,方將蘭禦謖的神智拉回了幾分!

    接下來,蘭嘯遠說了什麼話,別人回了什麼話,他一個字也沒聽清楚,唯見沈越山扶著寧常安離開時,他的心、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想、都被一寸寸地撕成碎片,碾成了齏粉。

    當天色漸沉時,他驀然發現,流雲殿已空無一人,甚至他的父皇蘭嘯遠是什麼時候離開,他毫無所知,他像一個木樁被釘在了地面之上,唯有懷中的蘭錦睜著一雙惶恐不安的雙眸盯著他!

    蘭禦謖的神情一點一點地清明,看到蘭錦眼角含著水意,卻一臉堅強地忍在了眼眶裡,他將臉輕輕貼上小蘭錦的臉,眼底是藏不住的鈍痛與落寂,“錦兒,父王嚇著你了,對不起!”

    “父王,兒臣好餓!”小蘭錦扁了扁嘴,軟叭叭地將小腦袋擱在蘭禦謖的肩口,一直瀰漫在眼眶中的兩泡眼淚終於轉呀轉地,流了出來,“父王,剛才您怎麼啦,兒臣擔心極了,父王您是不是生病了,大家都跟您說話,您都沒聽到,皇爺爺很生氣。”

    “別擔心,以後,父皇不會再這樣。”蘭禦謖胸口一陣氣悶,壓抑地輕輕咳嗽一聲,軟聲安慰,“錦兒,父王帶你去用膳!”

    蘭錦抬起頭,對上蘭禦謖血紅執狂的鳳眸和慘白的臉,小心肝還是不安地顫了顫,他從不曾見過這樣的父王,他尚年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憑著感覺,此時的父王需要他,他湊了臉過去,用力左右各親了一下蘭禦謖的臉頰,展開最甜燦的笑容,“父皇陪著錦兒一起吃! ”

    蘭禦謖抱著蘭錦緩緩走出流雲殿,穿過長長的廊道時,瑞安公主揣著不安從暗處走了出來,低低地喚了聲,“十五哥!”

    蘭禦謖沒有理會瑞安,繼續抱著蘭錦往自已的寢殿走去。

    瑞安望著蘭禦謖沒有絲毫停滯的腳步,忿忿咬牙,尖聲問道,“十五哥,你難道就能忍受看著他們雙宿雙飛,一生一世一雙人?”

    蘭禦謖旋即展眉,從心中笑開,想不到瑞安這樣的蠢貨能說出這樣的話,應是從沈越山的嘴裡聽到的吧。

    走出流雲殿時,蘭禦謖起伏的心慢慢沉澱下來,他突然記起,三年前,寧家十里紅妝將寧常安嫁給沈狀元,當時的瑞安曾開口求過蘭嘯遠,讓他的父皇出面,她願意以平妻的身份成為沈越山的妻子。

    最後還是被拒絕了,只是因為沈越山說他一生只會一個妻子,那就是寧常安!

    一生一世一雙人,蘭禦謖頻頻冷笑,蘭嘯遠極不喜他,他不能犯一絲的錯,但是,並不代表,他沒有能力讓沈越山納妾。

    總有一天,他會拆散他們,總有一天,她會回到自已的身邊,她是他的,是他教她懂得男女世間情愛,是他,將她從一個少女變成一個女人!

    想起醫廬的那些歲月,清晨起來,他幫著她描眉、綰發,牽著她的手在湖邊漫步。她給他縫製衣裳,他教村里的孩子讀書識字時,她會為他泡上一壺熱茶。

    經年共赴的那些幸福記憶緩緩湧起,漸漸蓋過一切疑慮和陰暗。他的心慢慢地化開,變得如水柔軟。他親了一下懷中的蘭錦,看著蘭錦那張極似寧常安的小臉,鳳眸微微泛起一層濕意,散開的全都是憐惜,“錦兒,父王把你娘親找回來,好麼?”

    十四年後,西凌承義殿。

    入冬以來,西凌京城已下了好幾場大雪,整座皇城銀裝素裹,透著一種罕見的澄淨之美。

    承義殿的宮人們早早就將新摘的梅花的丫枝插進花瓶中,準備送到帝王的寢房。

    扶香剛推開門,便聽到床榻中傳來輕微的喘息聲,她疑惑的上前掀開厚重暖帳一瞧,蘭禦謖正緊蹙著眉峰,似乎極不舒地左右搖晃著頭,口中喃喃自語,只是一時辯不清說些什麼。

    但,對扶香而言不喻於天大的喜事,因為,皇上自那次早朝昏闕過去以來,已人事不知近半個月,是她每日趁著無人時,給他輔以鬼醫傳下來的針炙治療,夜里三次起身,幫著他活血按摩穴位。

    “皇上醒了,皇上醒了,扶雲,快去通知柳貴妃和珍妃娘娘,說皇上醒過來了!喜公公,快去請太醫,皇上這會看起來好像不舒服!”扶香喜極而泣。

    扶香趁著這會殿中無人,不覺坐在了龍榻邊,趁著他尚未清醒,俯身痴痴地瞧著他,既便是昏睡中,眉宇間亦是一派尊華之色,皇家的男子自是不同於尋常那些美男子,他們的身上多了天家的貴冑氣質。

    她有些情動,估摸著眾人沒那麼快來,她忍不住捧了他的臉,親上了他的唇瓣。

    一雙纖細晶瑩的小手,緩緩撫進他的身體,輕輕柔柔的撫弄著——也不敢弄得太久,怕在他身上弄下太多痕跡,若是蘭禦謖清醒後,定不會饒了她。

    她坐起身,在他的耳畔輕輕柔柔地笑道:“蘭謖,這半個月以來,阿遙無時無刻不盼著你醒來,可是你真要是醒了,阿遙就無法如此接近你……”她眸中帶著不捨的情意,站起身,從櫃子裡拿出一件純白的錦袍,她想親手服侍著他穿衣。

    她吃力地托起蘭禦謖的身子,剛套進半邊的袖子,沒想到昏迷的他突然電光火石地反手扭過扶香的雙手,將她狠狠一推,隨即雙手撐著龍榻起身。

    扶香大驚失色,額間已砸在床榻的一角,痛得淚光浮動,抬頭只見他的朗目閃著無比的寒意,緊盯著她的眼:“你方才說什麼?”朦朦朧朧間,他似乎聽她自稱“阿遙”!

    “我……我……”扶香一時駭住,張口結舌,但她在他身邊侍候了十幾年,應變極快,忙四肢伏地請罪,“皇上息怒,奴婢是想起以前在靜王府服侍王爺的日子,那時,王爺都喚奴婢為阿香!”

    “阿香?”蘭禦謖眉峰微微鬆開,但那一雙朗目依然是深不可測,神情真如魔鬼般陰狠,冷颼颼直射向她,“以後,沒有朕的許可,若敢隨意對朕動手動腳,小心你的腦袋!”

    正在此時,柳貴妃、珍妃及后宮的幾個嬪妃急急地趕過來,恰巧看到扶香狼狽不堪被推倒在地的一幕。

    柳貴妃甚是激動,雖說若是皇上駕崩,她的兒子將可能登上大統,可她一點也不想當一個太后。這一個月來,她是真心真意地照顧著他,希望他早一天醒來。

    “皇上……”撐不住自已激動的情緒,不管不顧他冷冷看向她的眼眸,更顧不得貴妃端儀,就朝著他就撲了過去,已然忘記此時蘭禦謖大病初愈,根本撐不住她的體重,被一撞倆人同時倒在了龍榻之上。

    蘭禦謖臉色一變,被身上柳青芸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廢力地推了一把,厭憎地輕喝,“青芸,夠了!”

    柳青芸這才發現自已太失態,忙手腳並用的起身,適巧瞄到扶香,見她狼狽地跪在一邊,馬上狠狠踢了一腳,冷笑,“你這賤婢,皇上大病初癒,你竟也惹皇上生氣!”

    扶香被踢中肋骨,疼得連連倒吸了幾口氣,直待那疼痛略緩些時,方嗑首,“柳妃娘娘息怒,奴婢知罪!”

    珍妃還好,面容上並無異色,但她身後的一眾側妃,不少人臉上抑不住的喜色迎上眉梢。

    這扶香雖然是宮裡的宮女,但她自小服侍蘭禦謖,深得信任,這些年,蘭禦謖的后宮如同虛設,最靠近蘭禦謖的女子也只有扶香一人。而扶香素日在她們面前除了應有的禮節外,也不肯伏低賣巧,宮裡宮外的人都認為扶香明里是宮裡,暗裡早就上了龍床。

    “皇上,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這宮女侍候得不好?”珍妃柳眉輕輕一鎖,上前欲扶著蘭禦謖起身,卻不料蘭禦謖微微一拂,袖示意不必,便自行坐起。

    珍妃粉臉微燙,這麼多年來她雖與蘭禦謖並不親近,但帝王當著眾人的面駁她的面子亦是極少。想來,今日一定動了肝火。

    “扶香既然惹了爺生氣,那臣妾就當好好罰一下這不識抬舉的奴才。”柳妃方才的尷尬又一掃而空,開心得幾乎雀躍起來,先不說蘭禦謖醒了,光是扶香和珍妃兩人都在蘭禦謖面前碰釘子就夠讓她愉悅三天。

    柳貴妃阿娜一轉身,對著扶香冷冷道,“還不自已去領二十杖?”

    扶香機伶伶地連打幾個冷顫,卻暗自鬆了一口氣,她顫著手撫了撫額間的傷口,她知道,得及時再做易容,否則,必給忠於蘭禦謖的岐暗瞧出異樣。

    緩緩站起,躺了半個月的軀體,雙腳關踝處突然經受身體的支撐,有些力不從心。

    柳貴妃見狀,這一個月來都是她衣不解帶地服侍著,知道蘭禦謖可能是躺在久,以致關節僵硬,她得意地掃了一眼珍妃,扭著腰枝坐到了帝王的身邊, “皇上,您剛醒,身子虛了些,一會等太醫來了,開個方子,養血補氣,這精氣神呀,就馬上回來了!”

    “皇上,讓臣妾給您拿捏拿捏,鬆鬆筋骨!”柳貴妃挨著身子就靠過去,雙手還未伸出,蘭禦謖已是朝她拂手,聲音平靜得無波無痕,甚至不帶譏誚,“全部退下!”

    珍妃神情依然不變,微一福身後,“請皇上好生歇息,臣妾告退!”說完,也不看柳貴妃一樣,便離去。

    柳貴妃雖是一臉失望,也是無耐,只好悻悻地隨著宮女太監們退下!

    眾人退下後,蘭禦謖招來暗衛,讓他傳諸支山速進宮。

    諸支山馬上詳細地報告了這一個月來朝堂內外所發生的事。

    蘭禦謖闔著雙眸靜靜地聽著,當聽到沈千染失貞而轟動京城,而寧常安因此由嫡變庶,還被沈老夫人囚進了沈家荒廢的西院時,蘭禦謖睫毛微顫,鳳眸睜開時,近乎凝滯的目光,終於有了絲波動,“趙公公,去傳朕的口諭,讓沈越山回沈府!”

    寧常安被沈老夫人廢棄,如果沈越山能護得住她,那他還是願守他與她之間的承諾。

    蘭禦謖想起這十多年間三人的僵持,此時,連自已都佩服自已的耐性,他頻頻冷笑,如果沈越山護不住,那就由他來!

    這麼多年來,他半囚禁了沈越山,而他沒想到,寧常安如此怕黑暗的性子,竟可以為了避開他,將自已鎖在黑暗之中,連他想偷偷看她一眼也無法!

    人的一生何其短暫,他想她,想得已經再也不想再熬下去!

    趙公公躬身退下。

    蘭禦謖環視著一室瑩光如珠玉,一室清冷的宮殿,幹啞的嗓音道,“支山,這一個月來,朕一直昏昏沉沉,好像肉體雖在這裡,靈魂卻穿越了時空,回到了那年醫廬。朕很開心,開心得不願就此醒來,因為在夢裡,誰也不知道究竟是莊生夢蝶還是蝶夢莊生,朕只要能過得一刻的平靜,又何苦去追尋真真假假。”

    “皇上,您一定要保重龍體呀!”

    “可初醒的那一剎那,朕卻發現,自已是如此糊塗。朕貴為一國之君,掌天下蒼生之生死,朕狂妄以為可以唯我獨尊,世間便是再難辦之事,總會有一天讓朕如願。今日方知,朕不過是蒼生一員,生死更不由自已掌控,哪一天,閻王爺招了朕去,朕難道又能倖免?”

    “皇上您這一次大劫過了,必能安享百年!”

    “百年?”蘭禦謖啞然失笑,“朕今年已是三十七,能有多少年可活?朕不會再等了!”

    五日後,蘭禦謖派諸支山將寧常安劫到皇宮中,並給她服下了莫忠奇配出來的迷幻藥劑,同時讓一個易了容的女龍衛悄然代替沈家西院的寧常安。

    只是萬沒料到,三年後,寧常安腹內的蠱蟲發作!



一百八十三 寧常安番外:別後經年(結局)

    寧常安入宮三年後,秋!

    京城皇宮,承義殿。

    莫忠奇領著一眾太醫在外殿商討如何救治。

    蘭禦謖回到了龍榻邊,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寧常安。微弱的呼息傳來,眼皮稍稍地轉動,有一絲醒來的跡象,卻很快她又再沉沉睡去。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寧常安的身體以詭異的速度破敗,他徵集了所有的太醫,找尋所有的辦法,卻無法診出,寧常安究竟得了什麼病,時冷如冰浴,時熱如火烤,時而腹痛冷汗侵身,時而頭疼欲裂,而三天前,她便開始進入昏迷不醒!

    此時,她肌膚蒼白得近透明,乾枯晦色,因為消瘦,臉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曾經嬌嫩欲滴的嫣紅雙唇,已浮起一層白色的干涸狀,像是沙漠中缺水的人在死前時,透出的一股灰白。那一頭黑髮,此時已半數成了灰色,毫無生機地披散在削瘦見骨的肩上。

    壓灼的呼吸,他吻上她那乾裂的嘴唇,輕輕地勾舔著,想帶去一縷濕意,一分溫暖,一分生機。

    縱是她韶華不再,他依然會將她守護在心頭!

    殿外太醫和醫女腳步繁忙,顧不得輕重地奔跑著,在準備著治療的一切器具藥材,他卻置若妄聞,只陷於深深的悔恨,雖然莫忠奇以人頭擔保,並非是長期服用迷幻藥造成,但此時他也只能想辦法將她體內多年沈積的迷幻藥之毒逼出。

    “皇上,諸將軍有急事求見,說是有關蘭妃娘娘!”殿外傳來趙公公尖細地聲音。

    蘭禦謖緩緩起身,整了整凌亂的明黃龍袍,輕輕步出殿外。

    “皇上,皇宮大門的侍衛收一封密函,報與下官,下官看密函後有四個小字”蘭妃中蠱“。”諸支山是天子近臣,此人能聰明的讓皇宮的侍衛交託此函,必是對蘭禦謖用人有幾分了解。

    諸支山得到信後,確認了此封信函無毒且無它異狀時,方勿勿去承義殿,讓趙公公通傳。

    蘭禦謖喝令所有的太監宮女退下後,從諸支山手中接過信函。

    “蘭謖,小師妹中的是同生蠱的母蠱,是遙兒二十多年前暗植進她的體內,本想把子蠱植進遙兒腹中,卻不料,遙兒常年養蠱,以至蠱兒不願與遙兒為伴。所幸蒼天見憐,讓遙兒找到一個可以適合子蠱生存的母體!此人正是申柔佳,這一個月來,遙兒不停要用火烤她,用冰水淋她,給她吃腹痛之藥,用銀針扎遍她的全身,讓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想來,你的心頭肉亦是如此。三天前,遙兒又給她服下了百日睡,此時她睡得人事不知!蘭謖,此時的你,是不是恨不得食我肉,吸我之髓?而我,亦然!蘭謖,二十多年來,你與她在陽光下微笑時,可曾見過我在風雨中哭泣?遙兒想,終其一生是等不到你的回首了,那不如把怨恨打進彼此的靈魂記憶,來生,你我還會相遇!而這一生,你我三人,二十多年的恩怨,恐怕是死也無法清算,不如,讓我們彼此一起活著耗幹身體的每一滴血,流盡眼裡的每一滴淚!秦之遙敬上!”

    密函從蘭禦謖的指間掉落,看到帝王灰敗的臉色,諸支山忙撿起,看了後,濃眉緊蹙。

    “秦之遙,朕當年就應把你碎屍萬段……”蘭禦謖感到自己手腳冰冷,如同瀕臨死亡的動物,痛苦得連心都要嘔出來,“諸支山,把秦之遙找出來,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給挖出來……”蘭禦謖緩緩地佝僂盤蜷身軀,從不曾有的脆弱盈滿他的心,彷若初生的嬰兒。

    “是,皇上放心,屬下一定會找到秦之遙,並把申柔佳控住,不讓她的身體受任何傷害!”

    “對,對,朕要見那申柔佳,你盡快找到她!動用所有的龍衛,”蘭禦謖眸光勿地一歷,“幫朕傳蘭亭,朕要用他的暗衛!快去— —”

    “是,下官遵命!”諸支山站起身,欲闊步離開時,身後又傳來蘭禦謖急亂的聲音,“站住!”

    “是,皇上還有何吩咐!”諸支山跪在帝王身前,他從不曾見過這樣心神大亂的帝王,

    “不行——朕得想想,一定有辦法,朕得想想……”他猛地站起身,兩條腿卻像踩在雲上酸軟無力。一下載倒在地。他咬著牙雙手撐著地,試圖再站起來,又一次倒下去……

    “蠱……苗疆……支山,你馬上親赴苗疆給朕找來*巫,要快……”他暗啞顫抖的嗓音,他赤紅狂亂的雙眸,他髮絲微亂,他容顏猙獰,此時哪裡還有一絲帝王貴冑可言!

    饒時跟隨了他近三十年的諸支山,此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怔怔地跪在一旁。

    借助蘭亭的力量,第二天,申柔佳便被帶進了皇宮,果然如秦之遙密函中所言,此時的申柔佳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與寧常安一樣陷入了深睡眠。

    蘭禦謖讓申柔佳宿進承義殿偏殿,讓太醫同時給兩人治療,恢復原氣,在第四日,寧常安從他懷裡舒醒過來,幽幽然地轉動著琉璃眸光,茫茫然從太醫莫忠奇、醫女、宮女、太監們的臉一個個的流轉過去後,最後落在了頭上蘭禦謖的臉上。臉上一剎那綻放出笑靨,反身摟住蘭禦謖,將削瘦的小臉幸福萬分地埋進了他的胸口時,讓寢宮中的每一個人終於吐出一口氣。

    特別是莫忠奇,雖堅信寧常安的病不是自已所配製的迷幻藥所致,但要是不慎沒有給蘭禦謖一個滿意的結果,只怕,他的腦袋也是保不住。

    此番,終於不負聖上所託,讓蘭妃娘娘的神智也恢復了,清醒過來。

    但是,誰也未料到,正當讓眾人尷尬地想退出寢宮時,寧常安一句,“哥哥,寧兒肚子餓了!”

    好一記晴天霹靂!

    打得莫忠奇的藥箱從手上掉落,散了一地的藥和醫具。

    所有的人都緊緊看向皇帝,突然的變故,驚疑難禁。

    蘭禦謖依然抱著她,他低著頭,青絲遮擋住臉,那表情便沒有人能看得到。

    “寧兒,你叫朕什麼?”他的聲音很淡,也很輕,佛仿只是問一件很小的事一般,還透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笑意。

    寧常安疑惑地抬起臉,茫茫然地望著蘭禦謖,頗有莫名其妙的感覺,反問一句,“哥哥,你怎麼啦?”

    蘭禦謖輕輕一笑,在眾人提著一口氣,不可思議的表情下,低聲道:“沒什麼!寧兒,想吃什麼?朕去吩咐一聲好不好?”

    他微一揚手,寢宮中的人便靜靜地退了下去。

    在她舒醒後對他嫣然一笑,又主動摟住他的那一剎那,他便知道情況不對勁。

    因為他知道,真正的寧常安在離開江南小醫廬後,就不會露出如此天真浪漫的笑容。她終是把一切忘了,還好她依然記得他,只是成了可笑的哥哥。

    只是……他的心有點悲涼,只要她不把他認成沈越山,只要她能把沈越山遺忘,哪怕是把他當成哥哥,他也認了!

    後來,莫忠奇告訴他,寧常安身子恢復後可能喪失所有的記憶,但七情為人的天性,再遺忘也有可能會記住最幸福的時光中誰伴著她!

    想不到,並不是他,也不是沈越山,反而是寧常賢!

    一個月後,在莫忠奇的精心調養下,寧常安除了心智外,身體已恢復健康。

    午夜,蘭禦謖和寧常安早已就寢。

    扶香正半跪​​著在寢殿的屏風後侍夜。這是寧常安病後,蘭禦謖方安排夜裡的宮人在寢殿內侍夜,主要是為了方便夜里寧常安被惡夢驚擾時,及時讓她服上一碗安神湯。

    扶香自然無法適應這種守夜的日子,昏昏沉沉地蜷在一邊。正當半夢半醒之間,她被空氣中傳來“嘶嘶”地聲響驚醒,幾乎是同時,她聽到了蘭禦謖焦急暗啞的低喚,“寧兒,醒來,醒醒,呼吸,不要憋氣!”接著是幾聲“啪啪”的聲響,似乎蘭禦謖正試圖拍醒寧常安。

    扶香眸光陰冷地一笑,雖然她知道發生什麼事,但她謹守奴才的本份疾步地掌著燈上前,假裝探詢出了什麼狀況。

    寧常安正蜷成母體內的嬰兒狀側躺著,雙手掐在自已的脖子上,或許正是這個姿勢使她呼吸艱難,她一直張著嘴,像一只失水的魚一樣地呼吸著。但越是用力張嘴呼吸,掐住自已脖子的手​​越髮用力,臉色變得青紫。

    蘭禦謖眸色一緊,似乎馬上想到了什麼,劈口大聲命令執守在殿外的龍衛,“去看看申柔佳出了什麼事?”

    蘭禦謖終於將她的手扳開,但寧常安的症狀卻沒有絲毫緩解,她憋著氣,如一隻關在密封的沒有任何空氣的飛蟲一般垂死掙扎著。

    蘭禦謖用力地掐她的人中與虎口,拍她的臉,壓她的胸,直至她發出一連聲的咳嗽,他方舒了一口氣,全身脫力的半靠在了床榻邊上。

    很快龍衛傳來消息,申柔佳在她的宮院裡自盡!

    第二日,蘭禦謖下朝後,支身來到囚禁申柔佳的院落。

    申柔佳知道蘭禦謖肯定會來與她談判,卻不料這麼快。她有些顯得措手不及。因為,此時的她青絲不整,素面朝天,衣裳也沒有挑一件出彩的。

    “民女叩見皇上!”申柔佳心跳如鼓,前些年,她也曾與蘭御風進宮赴宴,但她多是隨著后宮嬪妃一起,帝王就像是天上的一顆星星,離她太遙遠。

    而此時,雖不敢抬眼正視著他,但也瞧清,眼前的帝王雖年近四十,卻依然風彩依舊,尤其是出色的鳳眸,與她心中的蘭亭一模一樣。

    “你看看!”蘭禦謖將手中蘭亭交給他的密函往她跟前一扔。

    申柔佳不解地撿起地上一封已解開的密函,才看幾眼,便花容失色,看罷,雙手將密函遞高舉,牙關微微打顫,道:“民女知罪,請皇上懲處!”

    那上面寫滿了她在蘭郡王府如何設計離間蘭御風和他的妻妾們,也包括她在蒼州時是如何勾引自已的姐夫。

    蘭禦謖有些心不在焉地掃量了一下她,淡淡道,“朕不是來追究這些!”

    申柔佳神情雖是一臉的懼色,但她的內心卻是有持無恐,聞言後,故作不解地抬頭望著蘭禦謖,卻見眉峰緊擰,眼神凌歷地緊逼著她,心頭一凜,慌忙低首不敢回視他。

    “朕不要求別的,只要你好好守護你的身體,莫要再做出傷害自已之事,你有什麼要求,朕盡量滿足!”

    申柔佳心知肚明,她知道自已中蠱,這一切不過是她與秦之遙唱的苦肉計,但她臉上還是逼真地現了大駭神色,密函從手指從跌落,身子顫晃得厲害,竟要彎腰撐住地上才能跪穩,“皇上,您不要折煞了民女,民女出身低賤決受不起皇上的厚愛!”

    “厚愛?”蘭禦謖吃吃而笑,俯首看她,如看一場笑話,“確實,朕是厚愛了,說吧,你想要什麼,朕能給得起的,一定賜給你! ”蘭禦謖怎麼不知道申柔佳是怎樣的人?

    他雖將他囚在這裡,但,所有吃的、住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他將她當神一樣貢著,唯恐她出一絲的差錯。

    可她竟然自盡!只能說明,一開始,這女子就知道自已抓住了他的軟肋。

    申柔佳粉臉一紅,緩緩抬起首,盈盈一笑,啟聲道,“皇上,民女一向對皇上敬仰,所以,民女曾在今年開春參於了選秀,可惜民女出身低賤……”

    蘭禦謖直接打斷她的話,“朕賜你為美人,如何?”

    “謝皇上隆恩!”申柔佳深吸一口氣,這一切來得太快,快得令她都有些不自信,她暗自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疼得曲膝處禁不住地晃抖著。

    蘭禦謖回到承義殿時,卻發現四周一片黑暗。

    喝住一宮女,斥責道:“為何不掌燈!”

    宮女慌忙下跪,道,“回皇上,扶香姑姑吩咐說,蘭妃娘娘不讓掌燈!”

    蘭禦謖暗道不妙,寧常安在黑暗中曾幽閉了近六年,既使已經遺忘了那時的記憶,但夜裡還是會常常被惡夢驚擾,她極害怕黑夜。所以,自她病癒後,到日落西山之前,他都會回到承義殿陪伴她。

    在寢宮外,見到扶香守在門外候著,他稍稍放寬了心,輕聲問道:“娘娘怎麼樣了?”

    扶香躬聲回道,“回皇上,奴婢酉時去掌燈,娘娘吩咐不許掌燈。還打發了奴婢出來。奴婢不放心,一直候在此。娘娘在裡面也沒有動靜。奴婢想娘娘睡了吧! ”

    蘭禦謖步進寢殿,藉著縷空雕花窗外太陽餘留的殘輝,來到了龍榻邊,揭開明黃帷縵,卻發現寧常安不在。他環顧四周一眼,將眸光定在了龍榻邊沿。

    他是習武之人,一進寢殿之中時,就感覺到了寧常安的氣息有些不穩,不像是在睡眠中。

    果然,他揭開厚厚的明黃床罩,昏暗下,寧常安蜷著身子,在榻底下的一個小角落中,瑟瑟發抖著。

    “寧兒……”氣息一滯,竟連餘下的話說不出半個字。

    “哥哥,”寧常安辯出是蘭禦謖的聲音,她低喚一聲後,又“噓”地一聲,壓低聲,斷斷續續道:“哥哥,快進來,外面有壞人的。”

    蘭禦謖把情緒壓制住,微嘆一聲,鑽進了榻底,大掌將她撈進懷中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問:“為什麼不讓扶香掌燈,寧兒不是怕黑麼?”

    寧常安反手將蘭禦謖的腰緊緊摟住,在他懷中輕聲很認真地說:“黑黑的,我們藏起來,那壞人就看不到我們了。寧兒不喜歡讓壞人看… …”

    她懼怕黑暗,卻只能呆在黑暗中,尋求夜色的保護,或是因為恨。因為那年,他常常夜探沈府的東院,去看她,被她發現後,她就將自已囚進了黑暗之中,告訴他,此生此世,兩人再也不會再見一面。

    而現在,他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心裡翻騰著各式各樣的思慮,第一次舉棋不定,最後——

    他雙眉緊蹙,咬咬牙,狠下心,不理她嗚咽出聲的恐懼,更不理她咬向他頸項處的反抗,強將她帶出了榻底。命宮女將整個皇宮的燈全部掌亮。

    她撕咬著他,全身用了勁地想脫離他的懷抱,她只想找一個最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她開始尖叫,完全沒有白日里的溫順,一雙驚恐的大眼倉惶地環視著四周,又像受驚小免般瞪視著他,難以置信她最信任的哥哥會做出傷害她的事。

    他拖著她的手腕,將她帶出寢宮,讓她看看,所經之處,宮中的禁衛軍團團把守著四周,也讓她看到,這裡所有的人皆在他之下,眾人見他,無不躬身叩首,三呼萬歲。

    他單手緊緊箍住她的雙腕,讓她不能掩了雙眸,他強迫著她快速向前奔跑,逼得看顧四周,不顧她哭得聲音暗啞。

    宮中九曲八彎,所到之處,盞盞宮燈穿透黑暗的夜空,既使是假山石後,小橋流水下,也明亮可見。他要讓她看清,她所呆的宮帷之中,沒有她所恐懼的藏身之處。

    他拖著她,看著她步履慢慢地蹣跚後,才將她橫抱起,飛躍穿過重重紅牆綠瓦,來到了高牆巍峨的宮門下,重兵把守的皇城大門。告訴她,在這裡,想混進一隻小鳥也難,何況是一個活人。

    他讓所有的人向她見禮,黑壓壓的一片冑甲齊齊下跪,齊聲“娘娘千歲千千歲”響徹雲霄。

    最後,他把哭得精疲力盡的她抱回了承義殿,在一面銅鏡前,他讓她看著自已。

    並告訴她,他是這天下之王,他叫蘭禦謖,並非是她口中的哥哥,而是她的夫君。

    而她更非八歲孩童!

    他如此狠絕地用這種方式告訴她,只是想將她從惡夢中喚醒。

    他不介意她把前程往事皆遺忘,但卻無法忍受,她把自已陷入黑暗。

    他要她從此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地生活在他的身邊。

    她死命地搖著頭,腦子裡混亂一片,他說的每個字鏗鏘有力地打在她的心田上。

    只是,她想好好去理清時,腦子裡就徒然橫生出盤根錯節的荊棘,刺得她恨不得劈開自已的腦殼。

    他慌了,後悔自已操之過急。他將她像嬰兒一樣抱在懷中,輕拍著她的後背想讓她平靜下來,修長的手指輕撫過她的臉沒入她的墨發,心疼著,如果她怕黑暗,那他就讓她一生呆在他的懷裡,他與她一起渡過那漫長的黑夜。

    疼痛讓她開始嘔吐,將胃裡的殘餘全部吐在了他的胸口,流進了他的衣襟,滲進了他的里衣。

    而胃突然急劇的收縮筋攣,引發了宿疾胃寒之症。

    莫忠奇很快就到,自從蘭妃娘娘病後,他便宿在了承義殿的偏殿,方便被皇帝隨時傳召。

    “哥哥,有壞人,把他趕走。”水靈兒拼著一絲力氣尖叫起來!

    “好,寧兒,我們不怕。”蘭禦謖似乎已失去往日的冷靜,竟一把將莫忠奇推開,拈開她臉上已濡濕的髮際,吻開始密密麻地點啄著沁濕的小臉,輾轉中,到了那蒼白的唇瓣,舌頭靈巧地探進了她的唇內,全然不顧她剛剛吐過,口腔內全是殘餘的胃酸的苦澀。

    綿纏中,他將手覆在她的寒胃上,將真氣化為熱氣,緩緩地輸入。

    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帝喜愛蘭妃,但毫無顧忌,親密至此,仍令所有人忘記了宮禁,不僅沒有低首,反而瞠目結舌地望著眼前那抵死交纏的吻。

    但寧常安已經讓蘭禦謖透支了所有的生命,加上朝里朝外的忙碌,他的身體又怎經得起這樣的折騰?此時的蘭禦謖實則精力已到強弩之末,又強制運行與內力,終究抵不過,體內的潮湧再也控制不住,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

    瞬時,莫忠奇顧不得有沒有皇帝的口諭,幾步跪爬至蘭禦謖身邊,搭上他的脈息,只覺龍脈紊亂,心中一驚,“皇上,切莫急,請皇上平心靜氣,讓微臣給皇上推拿!”

    蘭禦謖閉了閉雙眸,停止強向寧常安輸出內力,輕不可聞聲道:“不必了,朕歇會就好!”

    此時寧常安的胃寒之症已消停了大半,見蘭禦謖臉色發青,額上青筋彌露,艷紅的鮮血殘存在嘴角間,心裡突生一股難以言喻的惶恐與疼痛。尤其是那唇角的艷紅將她從神智混頓中逼出七分清醒。

    她想掙開他的懷抱,卻發現他抱著死死的,明明他已經精疲力盡,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卻還撐著一口氣抱著她。

    “蘭謖,我不疼了,讓我起來好麼,你生病了。”

    他原是閉著眼睛養神,聞言雙眸猛然一睜,如墨的眼裡漾上一層晶亮,她剛喚他“蘭謖”,而不是“哥哥”。

    蘭禦謖沒有鬆開緊箍的手,反倒讓他們全退下了。他知道自已只是一時急怒攻心。

    他倒在榻上,連抱著她一起倒下,她才發覺到,他另一邊的胸襟上全是她所吐的痕跡,雖然給扶香擦了幾次,但還是發出淡淡了腐酸味。他平日里亦極愛乾淨的人,若非顧不上,怎會任由這味一直殘留在自已​​身上。

    等等,她怎麼會馬上想到,他平日是個極愛乾淨的?這個念頭似乎是馬上跳入她的腦海。接著,另一幕場景又鬼使神差般地跳入她的腦中。

    在一間的竹屋裡,她一直嘔吐不停,他連動都沒動,只是緊緊抱著她,任她吐了他的一身,而她哭訴著,“蘭謖,我好難受!”

    一個很溫柔的男子聲音輕輕撫慰著他,“乖,以後我們再也不生了好不好,這是第一胎,捱過三個月,就會好了……”

    她想努力想多回憶一些,但除了那溫暖的懷抱,其它卻是一片空白。

    她心中哀叫一聲,腦中混亂一片,似乎眼前的人既是哥哥,又不是。

    指腹輕輕撫過他嘴角的血痕,心裡徒然升起一股愧疚和哀傷,淚眼迅速迷離了眼眸,帶著一種極致的願望,纏繞著絲絲內疚,讓她突然很想把他反抱進自已的懷中,說一聲對不起。

    她分不清為什麼,他像他的哥哥一樣照顧著她,帶給她的情緒卻完全不像記憶中的哥哥,那種滲雜的情感象盤絲一樣繭繞著她的心,層層疊疊的,淨是滿滿的傷悲。

    “蘭謖,你先鬆開我,我先幫你換件衣裳,我剛才吐了你一身了。”她的聲音裡透著淒涼,他焉能聽不出來,只是他要求已不多,只要她能健健康康地在他身邊,輕輕喚他一聲“蘭謖”,他也知足了。

    蘭禦謖微弱地一笑,在她明眸上親了一下,吻去了她的淚花。鬆開了雙臂,那笑容像是凝固住,一直綻在唇邊,黑漾的鳳眸隨著她忙著幫他清理,換裳而追隨著她的身影。

    那一刻,她覺得,他真的是她的夫君。當她擦拭著他的胸口時,凝目望去,他身上那些似曾相是而觸目心驚的傷痕,讓她心疼得嗚咽出聲。

    蘭禦謖低低而笑,他胸口傷疤一直未化,就是彼時她醫治的,他與她之間,自醫廬之後從沒過這樣的溫暖。

    那日之後,白天,她總是在他快下朝時,便隱在殿後的一扇門外,等候著他下朝。那溫柔的雙眸,凝望著他,捧著一盞煮了紅棗的參茶遞給他,一定要他全喝了精光,才挽著他的手臂一起回到承義殿。

    朝庭事多,他總是忙著批閱著奏摺,而她總喜歡膩在他懷中小憩。

    有時,他批閱久了,懷中的人便淘氣地將小手伸進他的衣襟裡,呵著他的癢,臉上嘻嘻哈哈地笑著,要他陪她說說話。

    其實他也知道,是她怕他累著了。

    他總是笑著,制住她不安份的手帶給自已的灼燒感,帶著她遊遍了整個后宮的每一個角落。

    夕陽下,酈影成雙;黃昏時,楊柳依依下相擁相攜;星夜裡,憑欄樓台邊纏綿不休……

    他抱著她親,她總是開心地回應著,甚至有時也會帶著害羞去觸著他的舌根,輕輕巧巧地勾舔後,便閃開了。水漾的眼眸全是深情。

    那種相回應的愛,讓他禁不住想落淚!

    但也怕,他怕有朝一日,她醒過來了,一切回憶起,眼前的一切不過還是鏡中花,水中月。

    他怕她,愛到了極處,心裡多的卻是畏懼之心!所謂愛極生畏,必是如此!

    到了黑夜,雖然顧念她的身體,兩人情事並不多,但每回極致纏綿的歡愛過後,那相擁的幸福,至死方休。

    世事,總難全。他用黑暗的手段擄奪了她,竊取了早已不屬於他的愛,不得不接受,黑暗同時帶給他的痛苦和掙扎!

    他只願,末日不要那麼快地來臨。

    所以,他無法自控地縱容著申柔佳,只希望她心甘情願地活著,平平安安地活著。

    除了寵幸申柔佳是藉用莫忠奇的藥,讓暗衛與申柔佳交合外,他給了申家父子官爵,任由申柔佳打壓柳貴妃和珍妃,最後,也成全了申柔佳坐上了貴妃之位。

    寧家的覆滅,他亦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申柔佳折騰。

    甚至到後來,申柔佳自感如履薄冰,竟提出讓他給蘭錦和沈千雪賜婚,來挑戰他的極限,他亦一一承受。

    他小心翼翼地將她呵護著,讓她遠離后宮紛爭,只等著,讓寧常安的身體完全排除了迷幻藥的副作用後,可以接受苗疆*巫施法引出體內的蠱蟲,到時,就是申氏一族滅亡的一天。

    卻不料,最終等到的是寧常安從皇宮高處的縱身一跳!

    沈千染重生後,弘睿五年,江南竹門鎮,夏!

    天空萬里無雲,如明鏡般,寧常安不知道,這樣的午後,她怎麼避開寧府老宅里的丫環婆子,鬼使神差地獨自逛到這裡。

    沈越山離開她已經兩年了,這三年來,她和沈越山還有沈逸辰一直呆在天行山下,過得很平靜,除了沈千染帶著蘭天賜經常來看她,也沒有人去打擾她的生活。

    而她,忘記了太多的事,她不記得自已如何認識沈越山,又是如何誕下沈千染和沈逸辰,在她的記憶深處,唯記得那一年,母親懷上了雙生子,很幸福地告訴她,會為她生一對弟妹。

    雖然一切被她遺忘,但她並不排斥沈越山是自已的夫君。他博學多才,溫文有禮,對她愛護有佳。

    她記得剛到天行山時,那年冬季,她的女兒和女婿帶著一個三歲的孩子來看她,雖然她的記憶中沒有沈千染,但相擁的那一刻,她的淚就落了下來,她知道,這是一種濃於水的記憶,是血緣使然!

    山中的歲月很寧靜,她和沈越山重複著每一天的日子,很平靜,亦很幸福!

    一年後,有一個東越來的女子追到了天行山,找到了寧常安和沈越山希望他們為她作主。

    原來,她是東越的公主,當年沈逸辰曾護送父母去東越時,在西凌東越的邊境上,她隨兄長南宮鄴來接沈逸辰父母時,對沈逸辰一見鍾情,可沈逸辰卻說,他這一生,不會與任何皇家子嗣有交集。

    是她不甘心,遍尋天下,終於找到了他。

    三個月後,沈逸辰終於拗不過東越公主的糾纏,留下了一封書信離開天行山,東越公主臨行拜別時,告訴寧常安,東越的女子同西凌不同,東越的女子敢愛敢恨,既然她愛上了,就不會輕易放棄。

    沈逸辰逃,她便追,總有一天,他跑累了,就會給她追上!

    第三年初春時,她的兄長寧常賢攜著傾城來天行山找她,兄長告訴她,傾城是她好友。

    到了冬季,沈越山走得很突然,甚至沒有任何的病兆,走前,只是告訴她,他的這三年,是上天所賜。他這一生能遇到她,最後能在她的懷中離開這世界,已是今生無憾!

    她永遠記得他離開前的那一夜,握住她的手,希望她能回到江南的寧家祖宅,那裡會有一個人在等她。

    她沒有聽他的話,她在沈越山的陵墓邊建了個小居,在那陪伴了他兩年。

    今年,她回來,是她的兄長來接她回寧家的老宅,給她的娘親辦三年周年忌!

    江南竹門鎮彷彿都沒有變,青山依舊,綠水長流。

    她眸光時而環視著四周,時而望向天際。她的明眸卻像蒙了一層灰一般,黯然失色。她的頭有點昏沉,心有點亂。

    這是她第三次不由自主地逛到這裡,她不知道為什麼如此,好像這裡的一切對她有一個魔力一般吸引著她的腳步。

    可這裡,明明沒有鮮花盛開,沒有小河流水,只是一片廢墟。

    聽村中的老人說,這里以前曾是個醫廬,住著一個鬼醫和她的三個弟子。

    鬼醫喜歡雲遊天下,而她的三個弟子留在這裡,為村里的百姓治病。

    後來,有一年,聽說來了個年青人,還在這里辦了個學堂,教這裡的農家子弟唸書識字,可惜沒過了多久,他們全都離開了這裡。有一夜,這裡突然著火,等村民們趕來救時,已化成灰燼,所幸,沒有人傷亡。

    寧常安走到一個石頭徹成的長凳旁,在上面輔了塊絲帕,便坐了下來,她突然想,這裡兩面環山,要是能在這裡建一個小居,四周圍上籬笆,院子當中,再種上一株桑樹就好了,夏天可以在樹下乘涼。

    “我說了這樣不對,明明是這樣寫,先生說了好多次,你總是記不住……”

    “就你那二兩豆腐腦,笨丫頭,你知道什麼,我寫的是另一個字,偏你故作聰明,哼,將來等我考了狀元,我就娶林家的妮妮,不讓你做我媳婦!”

    “你能考上狀元,我把把腦袋摘下來給你當凳子做。哼,我才不當你媳婦,我娘說了,你爺爺是殺豬的,你爹也是殺豬的,敢明兒,你準是也是個殺豬的……”

    吵鬧聲越來越大,寧常安微微蹙了一下眉,繼續閉目養神。

    朦朦朧朧中,那女童的聲音又傳來,帶著憤怒,“姑奶奶長大了是要給皇帝做妃子的,我姐姐說了,她的兩個相公,一個是王爺,一個是太子殿下,哼!”

    寧常安微微一笑,心想,連鄉親的孩子也惦記著給皇帝當妃子,何況是西凌的名門閨繡。

    還好,她的皇帝女婿至今為止,只有她女兒一個妻子。

    晶瑩的汗珠緩緩流淌在雙頰,寧常安擔心自已坐太久中暑,便站起身,盲目地朝前方走去,一路上有很多的分叉小徑,可她一點也沒有茫然,走著走著,就來到一個湖邊。寧常安爬上一塊巨石,看著湖的四周綠影幢幢。

    這里相較之前的廢墟涼快了很多,寧常安抹了一下臉上的汗,抱著雙膝坐了下來。烈日打在水面上,淺淺地反射著粼粼光影,她突然想,要是在月光下,這裡會更加美麗。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當太陽漸漸西下時,她緩緩起身,轉過身時,卻微微吃了一驚。

    一個青衫男子,乍看之時,像極了她的女婿,但再看一眼時,似乎並不年輕,那男子眉宇間鎖著一抹褪不開的滄桑,但除了這,歲月並未在他的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

    她不知道,這個陌生男子是何時站到她的身後,他在她轉身的一剎那,顯得是那般震驚,一雙好看的鳳眸透著壓抑,那眸中似乎有著深深的眷戀悲苦,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他先是難以置信地看著低頭顫抖地握緊雙拳,然後情難自禁地伸出手撫上了自已的胸口。

    蘭禦謖不敢洩露太多的情緒,不著痕跡地低下了首。那一年,他答應了蘭錦剔除他的記憶,但在最後一刻,他放棄了。

    或許,遺忘對寧常安才是一種真正的幸福,他找到了沈越山夫婦,並承諾,他這一生會終老在江南竹門鎮,不會再去打攏他們的生活。

    五年的分別,他從沒有一刻劃停止思念她,他以為,終此一生,都要靠回憶活下去,卻不料,有一天,她會回來!

    “常安,當你轉身時,我永遠會在原處等你!”蘭禦謖心裡默念一句後,緩緩抬首,臉上帶著溫暖人心的笑,“你站的地方有些高,小心些,讓我扶你下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2 11:48 AM

一百八十四 蘭亭沈千染番外:執手(上)

    西凌,泓睿二年,秋!

    皇宮禦​​花園花叢中,一個粉妝玉琢的瓷娃娃,額心一顆米粒大的硃砂痣殷紅欲滴,正埋著頭搗鼓著。

    “你養這些花花綠綠的蛇幹什麼?”明黃的靴子靠近。

    “咬你!”小孩頭也不抬,稚嫩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

    “……”

    “如果你晚上時間偷偷進我娘房間,我就放毒蛇咬你……”

    自蘭亭和沈千染從大婚後,小傢伙就恢復了前世的記憶。但隨之而來的,因為沈千染的十九歲死亡的命運提前了兩年,父子同心,都在想盡辦法為沈千染逆天改命,所以,倒是相安無事。

    但一切結束後,小傢伙因為再次施了秘術,三年內對前世的記憶將全部消失,所以,此時的賜兒還依然是個四歲孩童,他依賴沈千染,習慣夜里和娘親一起就寢。

    可所有的人都告訴他,他的父皇和母后是夫妻,所以,名正言順一起同床共枕。小傢伙覺得危機重重,感到自已的娘親要被人搶走了。

    白日里還好,要跟著太傅讀書,可到了夜里天一黑,小傢伙就開始沒有安全感到,總是賴在蘭亭和沈千染的寢房之中,故意蹭上沈千染的懷中,左親親,右親親,打了個倦倦的呵欠,軟軟一聲,“娘親,賜兒最愛娘親了!”直把沈千染的心柔成了一團綿絮,抱著兒子再也捨不得放手,於是,一張龍榻又睡了三人。

    沈千染自從那次在永恩寺親耳聽到小賜兒和文繡的“洞房”一番無心之語後,再也不肯當著熟睡的小傢伙面前與蘭亭親熱。

    兩人大婚後,沈千染元神漸弱,蘭亭顧慮沈千染的身體,幾乎是在禁慾,這會,好不容易掃除一切障礙了,兒子卻來搗亂。

    蘭亭欲求不滿,又不能明著跟兒子爭寵,只好誘著兒子達成協議,一個月讓小傢伙四晚單獨和沈千染一起睡龍榻。其它時間,小傢伙必須自覺主動地回自已的寢房就枕。

    小傢伙雖小,腦子倒是機伶得很。他雖然夜夜纏上娘親,可第二天晨起時,都發現是在自已的寢房裡醒來。

    他知道是他的父皇總是夜裡頭使壞,小傢伙很憤怒,他也曾想假裝睡著,然後把使壞的父皇當場糾住,但夜裡頭他總是熬不過睡意,所以,回回與他的父皇較量都以慘敗告終。

    既然如此,小傢伙想想,還不如答應了父皇的條件,於是,小胖手拿起毛筆,就義式地籤上了自已的大名。

    蘭亭以為自已一役打了個勝戰,終於可以保住自已的福利,可第一晚開始,蘭亭就休會到什麼叫孤枕難眠,輾轉反側了半晚,耐不住了,偷偷地想混進沈千染的寢房。

    小傢伙以為終於可以美美地和娘親兩人睡一覺,可是一覺醒來,發現,還是三人行!

    小傢伙不樂意了,開始花樣百出地搗鼓起來。

    “賜兒,那是父皇和你母后的房間!”蘭亭再一次糾正,看著四歲的小傢伙,一臉氣咻咻的小模樣,蹙眉,其實小傢伙不是四歲,這小子前年施了法後,對前世的記憶消失,但小傢伙的神識遲早會恢復,屆時,小賜兒的靈魂記憶中有著前世鳳南臣的記憶。

    只要這念頭一起,蘭亭一幻想到將來有鳳南臣記憶的小傢伙膩在沈千染懷中時,心裡說有多彆扭就有多彆扭。

    “賜兒,男子漢大丈夫……”

    “我是小孩!”小傢伙撇撇嘴,毫不客氣地打斷蘭亭的話,不願上當,“兒臣才四歲,太傅說了,五歲才是大人!”

    蘭亭嘴角輕輕一挑,正色地問,“賜兒,你長大了想不想保護你娘親!”

    小傢伙“哼”了一聲,小臉​​戒備地看著蘭亭,剛想開口回應,蘭亭卻輕笑地打斷小傢伙,“其實賜兒的娘親不需要賜兒的保護,賜兒的娘親有父皇保護,賜兒只要乖乖地做你娘親的貼身小寶寶就行,什麼本事也不用學!”

    小傢伙的小小自尊心​​受到了傷害,琉璃眸微微一紅,站起身子,不高興地衝著蘭亭揮了揮小拳頭,咬著牙抗議,“才不是,娘親說賜兒最歷害了,賜兒會針針!”

    “光會醫術有什麼用?父皇問你,如果有人想刺殺賜兒的娘親,父皇剛好又不在你娘親的身邊!”蘭亭頓了頓,蹲下身與小傢伙平視著,“就像上次,賜兒的娘親被人劫走的那一次,哦,對了,這事賜兒不記得了,父皇只是舉個例子,如果有一天,娘親遇到危險,而身邊只有賜兒時,賜兒你是不是沒辦法護著?”

    “會的……”小傢伙很沒底氣地嘀咕一句,垂頭喪氣地低下頭,小臉紅得更盛,卻找不出一句理直氣壯的確反駁之話。

    蘭亭一笑,眸中閃過淺淺無奈,拍拍小傢伙的肩膀柔聲安慰道,“賜兒不必難受,父皇今日挑了二十個女娃兒,她們和賜兒年紀一樣,最小的那個還比賜兒小上一歲。明天開始,她們會去暗衛營學本事,等她們長大了,她們將會成為你娘親最貼身的護衛!”

    小傢伙眼睛瞬時一亮,如打了雞血般地挺起小胸膛,嬌嫩的聲音透著興奮,“賜兒也要去暗衛營學本事,賜兒長大要保護娘親!”

    “賜兒真是好孩子,可是——”蘭亭一臉的為難之色,思忖了許久方道,“只是你娘親擔心賜兒吃苦,恐怕會不同意,算了,這話算是父皇沒說過,賜兒就接著好好玩你的蛇!”蘭亭站起身,轉身就要離開。

    “父皇!”小傢伙幾步上前揪住蘭亭的袍子,在蘭亭轉身的那一瞬,小傢伙眼睛兒一轉,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他氣乎乎甩了蘭亭的衣袍,悻悻地蹲回到地上,悶聲悶氣道,“兒臣會去說服娘親的,父皇不要用激將法,兒臣可不是笨蛋,哼!”琉璃眸中滿是嫌棄,把最後一隻蛇收進蔞子後,站起身,拍去膝頭上的塵土,看著一臉似笑非笑的蘭亭,掀了掀小眉頭,“兒臣知道父皇是想打發兒臣,哼……兒臣不跟父皇計較,可兒臣想告訴父皇,您都這麼大了,還好意思天天跟兒臣搶娘親!”

    蘭亭心中竊喜,臉上神情不動,這太子太傅果然合他心意,他交代的事這麼快就辦法,給這小傢伙洗了腦,今日他稍一激將,果然小傢伙就迫不及待地想進暗衛營。

    蘭亭要將賜兒送進暗衛營,主要是考慮到賜兒雖有一身醫術,但對於一國太子而言,醫術並沒有多大的用處,及早讓賜兒學會如何對抗刺殺,如何判斷來自身邊的危險,這些本事也只有他的暗衛營才可以學得到。

    賜兒遲早會繼承大統,這些生存技能對小傢伙的將來有實質性的幫助。

    二則,蘭亭準備要離開京城一段時間,把小傢伙送進暗衛營也有護他周全之意。

    而京城方面,他決定讓他的舅父信義候攝政,監視著淮南郡一舉一動。

    從這半年所得的消息分析的結果可預知,京城與淮南一戰的時機快至,他要微服去一趟西北,確定邢榮是否孝忠於他。

    邢榮最疼的嫡女邢雪妍,也就是他曾經的暗衛之一高池,四年前,因冒犯了沈千染,被他處於極刑。邢榮是個將才,他在西北是從小卒混起,一步一步地登上了西北大將軍之位,所以,由他鎮守西北無疑是最佳人選。

    但邢榮生性多疑,三年前,他遠赴西北抗外族時,邢榮尚能配合他的調譴,因為當時的皇帝尚是蘭禦謖,加上淮南當時與西凌的關係尚未處於僵持。

    但如今又隔了三年,蘭亭登基,蘭亭不排除邢榮對蘭亭產生了忌憚之心。

    生性多疑的人,自然在蘭亭登基後,會百般猜測蘭亭會因邢雪妍而遷怒於邢家,畢竟當年邢雪邢開罪的是當今的皇后娘娘。

    所以,一旦淮南王的軍隊看準了邢榮這個弱點,就會趁機離間,一旦邢榮反,那西凌要打下淮南,很可能就得花上十倍的力量。

    所以,他在攻打淮南前,要先把西北穩定下來,就算邢榮有坐山觀虎鬥之心,他也要先砍下他的人頭,換上衛揚。

    一個月後,西凌西北開州。

    開州位於西凌西北偏南之地,西臨外族,南臨苗疆,是西凌的軍事要塞。

    在開州的最西位置的泰合城,有西凌大將軍邢榮的駐軍三十萬,離泰合城三百里地的永合城,是開州最南端的一個商貿重鎮。自苗疆十年前歸於西凌統治,外族又被蘭亭趨逐出境後,西北寧靜了整整四年。百姓經歷了休養生息後,這幾年間,最快速發展的就是三地的貿易往來。

    從三合關入西北,一路所見的景色和京城的迥然不同,千年風沙將藍天染成黃色,低矮的建築,大街小巷閒人極少,唯見穿行的駱駝運載著一桶桶的水。

    可到了西北最南端的永和城,到處是綠色的植物,氣派的花崗砌成牆面的高大建築,古象牙色窗櫺,裝飾金碧輝煌,氣勢恢宏,到處是鮮花和綠樹環繞,竟宛似人間仙境。

    蘭亭放下窗帷,車駕內,素色的蜀錦流蘇綃帳,四角的純金扶手,灼灼發出幽光。兩旁各有一個巨大的琉璃櫃,既可放置東西,又可供休憩。

    他靠在車駕中央,瞇著眼看著懷中正睡得香甜的青衣女子。

    無法形容那張睡顏,濃密而長的睫毛靜靜流瀉著,烏黑的髮絲凌亂的鋪陳在男子的胸口,或許是因為車駕內太過溫暖的原故,她略顯蒼黃的雙頰暈著淡粉,纖巧的下巴下,露出了精緻的鎖骨和細緻柔滑的肌膚,也是染著薄薄的緋紅。

    蘭亭隔著一小會,又親吻上了她的前額,復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嘴角始終微微上揚。這次出門,沈千染連身邊最貼身的水玉也沒有帶,一​​路上都是他親自在照看她的生活起居。

    隨行的暗衛近千人,都扮作南北客商暗中護主,第一批探路的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前往開州各個要塞,隨時恭候聖駕。

    帝王坐駕後,隨行的另一輛馬車里安排了五個人,車頭坐著衛揚和高漠兩人,在車頭前設了防沙罩,此時兩人正悠閒地靠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聊。

    車內坐著鐘亞芙和隨身保護她的女衛。女衛正盤著腿坐著,而鍾亞芙正睡得香甜。

    車尾與行李相擠在一處的竟是楊鄒琦,此時,他瞇著臉,整個身體都用一張布罩著,一路的飛沙傾面,他身上的一塊厚布上已經積了層沙子,遠遠看上去,已經快辯不出原來的花色。

    鐘亞芙會隨行,是沈千染的意思,主要原因是今年春季,在西北的永合城的一個叫邊齊燕的大商賈從她的京城錢莊提走了白銀一千萬兩,說是以二分的利借半年,當時抵押的是永合城的一家戰馬場和七家永合客棧。

    當時,鐘亞芙見數額巨大,也不敢輕易應了下來,便請示了沈千染。沈千染派人去西北暗中了解後,確定此人的真實身份,並確認了那馬場上的三千隻馬匹是戰馬。所抵押的東西確實是物有所值。

    若以純經商的角度,這無疑是一筆可以做的買賣,但以當前西凌的局勢而言,稍一深思,就知道這裡面的盤算很深。

    如今的西凌局勢可謂是複雜多變,其一是蘭亭登基時廢了趙家,天子龍衛可用的不到三分之一。

    其二,江南災患經過一年的修養生息,淮南王的元氣漸漸恢復,蘭亭從暗衛得到的消息,蘭御風已是蠢蠢欲動,連連與淮南各部大將私會,並在積極囤積糧草,與淮南軍開戰已是勢在必行。

    其三為了南疆的局勢,蘭亭在短期之內不可能動趙家在南疆的勢力。雖然趙家謀反證據確鑿。蘭亭滅了趙家後,以趙家在南疆的後人沒有參與謀逆,且堅守苗疆有功,下旨恩赦並讓趙家後人保有官職!但此舉並不能保證趙家的後人肯全心全意為朝庭守南疆,就算趙承恩在其中斡旋,趙家不亂,也難保趙家的人不疑心朝庭終有一日會將趙家連根撥起。所以,一旦蘭亭對淮南宣戰,難保南疆不與淮南聯手。

    但如果西北大軍能夠與朝庭一心,那三十萬的兵力足夠牽制了苗疆,讓趙家絕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西北目前是戰局關健所在。

    此時出現邊齊燕,不排除邊齊燕就是淮南王的人,而以馬場抵押借走一千萬兩銀子這一舉,只是試金石。

    相信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鐘亞芙是為皇后打理錢莊,能為這契約生成拍板的也只有沈千染一人。所以,沈千染若不簽下這契約,邊齊燕就會離間邢榮,以朝庭在防患西北,擔心西北會生亂,屆時馬場和客棧都會遭劫,所貸出的這一千萬兩銀子一去不復返,來警示邢榮,蘭亭對他的猜忌之心。

    若是沈千染簽下了這契約,雖然淮南謀動策反邢榮少了有力的依據,但很可能這筆銀子會打了水瓢。只要契約時限一滿,邊齊燕便事先將馬場的馬換成老弱病殘,屆時,這一筆錢就成了淮南大軍的軍餉了。

    沈千染思慮一番後,當機立斷授命鐘亞芙簽下這個契約,並派人去西北監視馬場的動靜。

    如今離償還銀子尚有一個月時間,沈千染提前到此,一是防止邊齊燕把這些戰馬悄悄換成一批老馬,二是,若確定了邢榮只想坐山觀虎鬥,而無謀反之意時,先給他吃上一顆定心丸,說到底,蘭亭當初也是為了她而殺了邢雪妍,這個結,如果由她來打開,就會永絕後患,畢竟邢榮比衛揚更適合鎮守西北。

    至於楊鄒琦,在鐘亞芙與楊家斷絕關係並搬出楊府後,楊鄒琦方意識到,這一次如果他再聽楊夫人的話,那他與鍾亞芙的緣份就真的走到了盡頭。

    他不顧楊家的反對,不但不肯寫下休書,還執意搬出楊府,在鐘亞芙下榻不遠處的地房租了間小民房,去鐘亞芙所管理的錢莊里找了個帳房的差事,就這樣開始了追妻之旅。

    楊鄒琦能爭取到隨行,是因為沈千染看到了楊鄒琦的努力,再加上,沈千染從自身的幸福得到感言,再強的女子也禁不起孤寂歲月,如果楊鄒琦能夠真正履行他和鍾亞芙之前的誓言,那何不給這夫妻倆一個機會。

    不過,同意歸同意,途中卻也沒少讓這公子哥兒吃苦,沈千染放下話,如果他耐不住,可以隨時回頭。

    杏苑樓是永合城最大的客棧,地處城中黃金地段,三地往來的客商在這打尖住店數不勝數。

    近午時,兩輛烏蓬的馬車遠遠地朝著客棧方向駛來,站堂的伙計一瞧就辯出這馬車來自江南。西北的馬車多數是以代步為主,所以,車身簡單厚實,像這種寬敞、舒適的馬車,一般都是江南商賈喜用。

    待馬車靠近時,站堂的伙計吃了一驚,只見車轅上的馬通身雪白,毛髮沒有一絲雜質,四肢蓬勃健壯,而馬車四柱晶瑩,用的竟是漢白玉雕砌而成,馬車四壁更是極盡華貴,皆為黑檀。

    杏苑樓的門口站堂的伙計,先是被那極少見的馬車所懾,如今再瞄一眼第二輛馬車上的人,車夫的左右各坐一人,左邊一個男子一身普通的黑色勁裝,周身卻帶著生人勿近的氣息,一看就是武林高手。而另一個藍袍男子,雖說身上所著的藍色錦衣在這富庶之地並不少見,但那氣勢就看出不是一般的尋常百姓。

    兩人左右下了馬,黑衣勁裝的男子幾步上前,走到第一輛馬車前,雙手作揖似乎說了什麼,聲音很輕,加上客棧的大堂傳來吵雜之聲,伙計也沒聽請那勁裝人在說什麼。

    另一個藍袍的男子亦同時掀了第二輛馬車的轎簾,裡面走出兩名女子。

    一名也是黑衣的勁裝的瘦小女子,髮飾很簡單,長相也不出眾,但那一雙眼極銳利,觸上之時,伙計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另一個紫衣女子倒是模樣生得極好,鵝蛋臉,柳眉杏眼,舉手投足間有著大家閨秀的風範。

    三名伙計躬著身,訓練有術地上前,一名准備迎客,兩名分別拉住馬兒,馬車的車夫馬上抬手製止,冷冷地瞥了一眼伙計,示意他們不要靠近。

    那眼神和方才的黑衣瘦小女子竟如出一轍,兩名伙計縮了一下脖子,退開一步,馬上明白,這馬兒果然不是尋常的馬,有專門的養護。

    “客官,您這是打尖還是住店?”迎客的伙計哈著腰,操著一口彆扭的江南話。

    “弄一桌菜,再來四間上房!”黑衣勁裝的男子巡了一下四周,恭身道,“主子,到了永和客棧!”

    兩名伙計領了差,應了聲後馬上轉身進客棧安排。

    留下一名伙計執路。

    馬車內卻毫無動靜。

    伙計看到第二輛車的人已全候在了第一輛馬車的周圍,個個神情恭恭敬敬地等著,臉上無一絲不耐之意。

    伙計心想,或許這才是正主。

    “我有些困,再瞇一會!”沈千染將頭靠在他的胸前,昨夜裡住的客棧極吵,擾了一夜無法入眠,在馬車上,雖然這車是避震的,但她還是睡得不安穩,方才好不容易才睡了過去。

    伙計等了大半會,剛想進去看看裡面安排的情況,卻聽到身後的轎車子里傳來一聲動聽的女子嬌柔之聲。這在西北之地,南北來客中,也不乏女客,但多數是行走江湖的女子,怒罵談笑時與男子無異,何曾聽過這樣委婉如涓涓細水的聲音,那伙計忍不住轉身,想看看轎內的女子是何模樣。

    “你一路上都沒吃好,先下馬車,好好吃些東西,一會再睡!”蘭亭支撐著她柔軟的身體,細碎地吻密密匝匝地落在她的後頸,蘭亭對沈千染總有一種靈魂記憶帶來的疼痛感,每一次抱著她,就想把世間最美好的一切都給她,怎麼寵也寵不完,怎麼憐惜都不夠,就像眼前她在他的懷中,明明是這樣緊密的相擁卻填不滿他空虛,“況且,我們的兩個寶寶也該吃了,乖……”

    夏天時,沈千染懷上了,但她在與邊齊燕簽下契約之時,便料到有西北這一行,她擔心蘭亭屆時不肯讓她遠赴西北,所以,暗中瞞了下來。出行時,腹中胎兒才不到兩個月,誰知剛行幾日,開始孕吐,加上腹中是雙生,肚子漲得很快,沈千染見瞞不過,只好如實交代。

    原說這齣遠門,蘭亭也是思慮再三,要不要帶上她,但終是自知耐不住長時間的分別,又不放心讓她離開自已的視線周圍,便吩咐暗衛營的機關勇打造了一輛特殊的馬車,不僅防震,而且防火爆防弓箭。

    知道沈千染有孕時,蘭亭一下就惛了,當真是喜憂滲半。喜的是,這一次,他可以全程呵護她整個孕程,免她驚、免她擾、免她離流。

    可此時,他們一行人正行在半途,若派人護送她回京,他如何能放得下心,但如果跟他西行,他也難保不會遇到險情。

    思慮在三後,他決定加派暗衛前方探路,並放緩了西進的速度,這一路原本是十天的路程,走走停停地竟達一個月。

    沈千染揉了揉雙眸,在蘭亭的扶持下坐起身子,透過天青色的窗縵,看到鐘亞芙紫色身影,心想,再困也不好讓她們等著,便點了點頭。

    蘭亭起身,高漠已掀了簾子,蘭亭扶著沈千染,出了馬車,蘭亭先跳下。

    駐足的伙計及四周帶著探尋的小販的眼睛瞬時一亮,當中間或夾雜一些人的沉重呼吸,只見,一身錦衣白袍外罩透明輕紗的年輕男子立於烏黑椽壁的馬車旁,白衣迎風鼓盪,有如冬日寒霜白雪,神情淡淡,嘴角微含一絲浹浹暖陽,鳳眸瀲著滴滴柔情專注投在了馬車的簾內,這一畫面,瞬時成了西北的一道娓麗風景。

    眾人只見他,長臂緩緩牽出另一個青衣女子,那女子動作緩慢,低頭看著腳下的路,那一頭烏髮在陽光下泛著亮麗的光澤,這青衣女子雖然一身衣飾極僕素,但她髮髻上斜插的一支碧玉簪,一看色澤通綠,水頭足,尾頭還有帶著紅色的血絲,就知道足抵萬金,眾人不難猜出這青衣女子的身份定是這男子的妻子,不覺屏息蹺首以待——

    杏苑樓的伙計站得最近,雖僅是粗粗地看了那女子一眼,心中也不免感到失望。他方才從那男子的舉手捉足間看出,這男子極寵愛那女子,看兩人眼神交匯,倒像新婚燕爾。原本心想,要世間怎麼樣的女子才配得上如此風神玉郎的男子,卻在那女子一抬首間,所有的想法都成了嘆氣,雖說那女子的容貌談不上醜,甚至還算是中上之姿,可惜與這風神玉朗的男子一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待她走到邊緣時,那男子將她輕輕橫抱在懷中。

    “我自已走!”沈千染見滿街的人都往她們這邊看來,不習慣地扯了一下蘭亭胸口的衣襟。

    “你坐了半天的馬車,此時腳哪有力氣!”蘭亭見她臉頰飄起兩朵紅雲,知道她害羞,便騰出一隻手將她的臉往自已的脖子處輕輕一按,輕笑道,“況且,你易了容,這天下誰識得你!”

    沈千染原不是個矯情的女子,何況,自從蘭亭知道她有孕後,她的雙足就不曾落過地,到哪,他都小心翼翼地抱著,唯恐她不小心碰了或是磕了。

    這樣的關愛,難免讓她想起彼時懷著賜兒卻和傾城千里迢迢離開西凌,一路又要避開眼線,只能隨鏢局往南。那趕鏢的都是一路在趕,風餐露宿,常常連半個月都洗不上一次澡。

    伙計做了個請的手式,臉上堆滿了招牌式的笑,“貴客有請!”

    蘭亭抱著沈千染走進客棧,客棧極大,光一個大堂就能容上兩三百人,擺著四張長達兩丈的長桌,供客人一起進食。此時,一樓大堂已滿坐,裡面坐的人憑著衣飾不同,可以看得出有些來自西凌,有些來自苗疆,也有不少操著一口的外族話,像是來自北蒙。

    他們也注意到蘭亭的一行人,見蘭亭抱著個女子進門,一個穿著羊皮袍子的大漢大口喝著手中的羊奶,咧著嘴大笑,“這西凌的娘們就是龜毛,連路都不會走,要個男人抱!”

    蘭亭、衛揚和高漠等人在西北打過戰,自然聽出這大漢是異族的人,聽得出這大漢嘴裡嚷著,其實並沒有惡意,也不介懷,但是店裡的伙計怕衝突了蘭亭,朝那漢子嚷了一句,“達里,喝你的奶酒,喝完回去窩你的熱炕頭,抱你家的女人,在這酸啥呢?”轉頭對著蘭亭一揖,滿臉是笑,“貴客,這漢子爽性,沒啥惡意,您別介懷,請上樓!”

    樓梯上輔著地上鋪著藏青色蓮花花紋地毯,樓梯的扶手還砌上了防滑的雕飾。

    樓上的大堂小很多,有十幾張八仙桌,客人相對少很多,但靠窗的好位已經被一群人佔了。衛揚掃了一眼,瞧出這一行人似乎並非商旅,一桌由四張八仙桌拼成,十餘人圍坐著,個個衣履華美,有幾個腰上纏著兵刃。

    靠窗的主座上是一名四十多歲身穿灰袍的中年男子,與衛揚眸光一交錯時,眉宇間瞬時聚了一團鋒厲之色,坐在他的​​左右是兩個女子,左首處從衣飾中可辯出是正妻,年紀也不大,似乎二十來歲,右邊首坐著紅衣少女,相貌不俗,此時眸光正微微出神地落在蘭亭的身上。靠下的還坐了綠衣少女,看年紀更輕,可能不過十六左右,看到蘭亭時,臉上漾出了些粉色,待看到他懷中抱著一個婦人時,忍不住想細細瞧,可沈千染的臉半埋在蘭亭的脖頸上,只留半側的臉,看上去,皮膚略帶了些黃。

    還有一個絳衣的少女,撇著一張嘴看著蘭亭懷中的沈千染,神情滿是不屑之意。

    在那男子的身後還站了兩個婦人,看衣飾像是妾氏的身份。

    另有幾個中年婦人,青年男子,年輕少女數人,個個容貌都甚好,還有幾個丫環奴小廝模樣的人,正圍著眾人侍候著茶水。

    鐘亞芙見眾人的眼光都落在蘭亭和沈千染的身上,她怕沈千染不自在,便低聲問旁邊帶路的伙計,“不能騰出一間包廂?”

    伙計燦然一笑,“貴客,您一定是京城裡來的,瞧你的口音就聽出來了。不瞞貴客,在我們西北是不實興有包廂的,這裡的南來北往的人多,要是弄個包房,來的三兩個人租個包房,這得多浪費地呀。”伙計將她們引到兩張方桌拼成的一條長桌前,“貴客,這是二樓,坐的都是雅客,一起來的搭成一桌。如果是一樓呀,有位就湊合著坐,全是拼在一起。”

    眾人坐定後,伙計很快就吩咐先上幾樣菜,不怪這客棧的生意如此火爆,上的菜竟全是江南的名菜,有幾樣還是適合孕婦。

    衛揚拿著菜牌又點了幾樣當地的菜式,朝著鐘亞芙展顏笑道,“這煮全羊極滋補,和西凌的煮法完全不同,沒有混藥材壓臊味,可吃起來卻一點也不腥羶!”

    蘭亭長臂環著沈千染,掌心習慣地在她的腰側輕輕地婆娑著,“衛揚最愛這一口,他府裡頭還特意請了個西北的廚子,可怎麼做也做不出那味。明明用的材料一樣,連羊都是從這裡運過去,可吃起來就不同!”

    “是水質的原因,西北多風沙,水井打得很深,所以,水質可能與京城的水質有所不同。”鐘亞芙善茶道,所以,她懂得各地水質的區別,哪一種茶葉用哪裡的水質可以泡出最上等的茶。所以她想,或許所做的菜也是如此。

    衛揚呆了一下,“主子,這回可真的找到原因了,等明兒回了京,我帶他幾十桶的水回京城,我就不信,在京城裡吃不到新鮮出鍋的煮全羊。”

    沈千染嘴角含著笑,半靠在蘭亭的懷中。突然隔壁桌的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二十幾個人突然爆笑了出來,沈千染不自覺地將臉往蘭亭的腋窩埋了一下,懷孕後,她極怕噪聲,稍吵雜的聲音就會給她帶來耳鳴。

    蘭亭見狀,忙將來抱在膝上,將她的臉貼在自已的胸口,一手掩了她的耳,眸色發冷地看向臨窗那桌。

    衛揚所坐之位可以觀察到四周,卻是背對著那一群人,見狀轉身朝著他們冷言,“給老子安靜些,這堂子可不是就你們一家子!”

    一群人正肆無忌憚地笑著,猛聽到如此不敬的話,當中的一個年青人性子火爆,刷地一下就站起身,轉過來對上衛揚,掃了一眼蘭亭的一行人,“爺就說了,在這開州之地竟有人敢跟爺嗆聲,原來是外地來的!”說完,撩開袍子,單腳踩上椅子,皺眉,挑釁之味漸濃,竟朝著衛揚指了指自已的跨下,“鑽過去,爺就不計較!”

    “大哥,算了,出門都是客,別為難他們了!”紅衣少女聲間很飄,眼睛卻是瞧向蘭亭,從她的角度正好可看到蘭亭​​的側面,她自幼隨爹行遍半個西凌,這樣風彩的男子莫說是在西北,就是在整個西凌也未曾見過。

    她自幼眼高於頂,無論武功和容貌都是家族中最出挑的一個。而她未婚夫,在開州算是數一數二的青年才俊,她原也是以此為榮,可今日,她卻看到了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差距。

    那男子一身白袍,周身卻散發著同黑夜一般靜謐而神秘,那墨染的鳳眸深處,透著一泓讓人世間女子都想沉溺其中的深情,可那樣分明很溫柔的神色,卻給人一種天生的掌控者,好像隨便一個眼神,一句話語便能將眾生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這樣的男子,讓人總是深信,誰要是有幸擁有這男人的一分眷顧,將成為世間最幸福的女子。

    於是,她故意說出這樣通情達理的話,說完後,一絲好奇暗浮上心頭,基實無非就是想看看那男子聽了後有什麼反應。

    可她的心很快地沉了一沉,因為蘭亭正俯了耳在那青衣女子耳畔說些什麼,惹得那女子竟朝著蘭亭啐了一口,偏黃的肌膚竟染上了一抹艷紅。

    紅衣少女竟是說不上什麼情緒,她與她的未婚夫君,雖然尚未成禮,但她是江湖女子,對男女之間的情事她比尋常的閨閣女子放得開些,除了最後一步她始終她尚守著,其它的男女*的步驟她大體都與未婚夫君償騙了。

    所以,看到沈千染的臉色有異時,她本能地眼睛往下探,果然,隱隱約約的看到蘭亭的一隻手放在那婦人的肚子之上。

    再抬眸間,竟對上了那婦人的雙眸,她的心竟是微微一跳,像是漏掉了半啪。這婦人的一雙眼極怪,說不上漂亮,因為眼角略微下拉顯得沒精神,但那眸光卻極亮。

    沈千染自小就學會察言觀色,這紅衣少女臉上的表情微妙的變化,僅一眼,她就悉數讀出。

    她知道,蘭亭又無意中招了懷春少女的心,可她對蘭亭的愛無比虔誠篤信。她原本是個極不輕信感情的人,可蘭亭改變了她。

    此時,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倦在蘭亭的懷中,無非是聽從內心召喚,直面真愛。哪怕,她和蘭亭之間的親蜜舉動會被人取笑世風日下,會遭世人遺笑,尤其是蘭亭為她拒絕納妃,拒絕選秀後,她在世人的眼中成了妖后的化身,因她專寵於后宮,朝野內外的流言蜚語、怨毒責罵從沒斷過!但她都不在乎,因為,愛已溢滿心田,再裝不下別的任何情緒!

    忽又想起方才蘭亭撫著她的肚腹在她耳邊輕輕一句,“太醫說了,三個月後可以行房……”

    今天,她肚子裡的雙生子剛滿三個月。

    見那男子至始自終都不曾好奇地看她一眼,白婉青轉開了臉,心裡籠罩著一層鬱氣,沉甸甸地連呼吸都開始不順。

    她自認,她比他懷中的女子優秀了千百倍,她原本篤定,她這一句話可讓這男子高看她幾分,自此會記住下了她,誰知道,他卻在這種場合下,與那女子*。

    偏生,那女子相貌如此平凡!

    既然如此,那就祝他們好運了,她低了頭,喝著面前的湯,擺明了自已不會再過問眼前的事。

    那一桌子的人雖說長者居坐中間,但好像個個都在看這紅衣女子的臉色,眾人見她不再相勸,另一個青衣年輕人馬上站起身,馬上附合,“就是,誰不知道,我們的白少當家稍跺一下腳,這開州就要震上三震,小子,趁著我們白公子這會心情不錯,趕緊地鑽了!”瞬時,爆笑聲更歷!

    樓上的伙計看了這狀況,都變了臉,也不敢去得罪,只能拼命地朝著蘭亭使眼色。

    旁邊的幾張桌子的人也悄悄議論開,“是白家呀,這誰呀,什麼人不得罪,得罪白家,要怎麼死都不知道……”

    蘭亭卻置若罔聞,用最溫柔溺斃的眼神,專注著幫沈千染佈著菜,還挑走菜裡的生薑和蒜頭之類的。

    鐘亞芙的臉色微微白了一下,在京城,沒有一個人不知皇上獨寵皇后。在這一趟隨行中,一路上,她也看到,在只要沈千染在的場合中,蘭亭的眼中根本是看不到別人,蘭亭對沈千染的寵從來就是不忌場合,她也從初時的尷尬到現在的習以為常,可今日不同,鐘亞芙看出這一行人皆佩武器,個個臉上帶了煞氣,分明是江湖中人,若真打起來,她們畢竟人少,加上沈千染又有孕在身,若有差池……

    若是平常,衛揚這一掌已經煽了過去,可今日卻一改往常,他倒想知道,在這開州什麼時候出了這號人物,當年他與蘭亭在西北和異族交戰時,開州幾乎是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大街小巷行走的幾乎是士兵。

    眾人見衛揚不吱聲,只道是軟柿子,笑聲更加猖狂,甚至一旁侍茶水的丫環臉上都露出得意之色。

    “不鑽也行,哥,我瞧中了那婦人頭上的玉釵,我要買了她!”絳衣少女唇角上挑,明眸裡含著別有意味的光茫,那笑裡面彷彿藏著一把尖刀,毫不留情的刺進沈千染的雙眸,她緩緩朝著蘭亭走去,一根纖白的素指著沈千染頭上的玉釵子,慢條廝理道, “放心,本小姐從不強搶,你們儘管開價!”

    她自忖容貌比她姐姐白婉青美上七分,武功造詣也在白婉青之上,可在白家,美好的東西始終是屬於白婉青,比如和邢家聯姻,明明是她先認識邢少恆,最終被家族指定的許給邢少恆的卻是她的姐姐白婉青。

    所以,她不甘心!這一次她們齊家到了永合城是給邢少恆的祖父拜壽,邢少恆的祖父雖是個牧民出生,但他的兒子卻是西北的大將軍邢榮。所以,這一次八十大壽,白家幾乎舉家前來道賀。

    他們一行人是昨夜到達,今日約好了邢少恆在此見面,而她,早在昨夜就與她的未來姐夫邢少恆在月牙湖私會。

    昨夜裡,和邢少恆歡好後,她問邢少恆,她都是他的人了,可否不娶白婉青。可邢少恆明白地告訴她,他一定不會負她,但邢家少夫人之位必定是白婉青,因為他是邢家未來的掌權人,他的嫡妻不可能是個庶出的女兒。

    一夜歡好,他分明極迷戀她的身體,一次次地要她,最終疲倦地睡了過去。

    而她,裹著薄衿在窗前看著天上的一輪冷月,在發抖,雖然她至始自終腰背挺得很直,但是她眼神破碎、絕望,瞳孔深處是無盡的冷漠— —

    只因為是庶出,既使付出了清白之身,她還是輸了一切!

    她討厭世間醜陋之女子卻佔盡了上天的恩賜,比如,眼前的沈千染。

    容貌如此平凡卻被一個如此優秀的男人公然寵愛,便勾起了她心中所有的壓抑的厭憎,今日,她就是要挑戰這世間的不公。

    沈千染自從容貌恢復後,已多年未見別人眼中流露出的嫌惡之色,此時一複見,反而笑開,她緩緩從蘭亭的懷中抬起臉,不急不徐地問, “我這玉釵瞧雖尋常,卻來自蒲甘王朝,是當年蒲甘公主下嫁時的陪嫁嫁妝之一,不知這位小姐開價多少?”

    絳衣少女冷冷一笑,眸中全然是嘲笑,“蒲甘王朝宮庭的玉飾,向來是有市無價,若是真的,自然價值萬金,可惜,夫人頭上的是贗品,只值十倆!”言罷,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隨手一拋扔在了蘭亭的腳邊,“夫人無需找零!”

    紅衣少女白婉青嘴角微不可見地一挑,卻嘆,“妹妹,你何苦與這夫人為難,不過是一根釵子,你若喜歡,邢家下的聘中有不少新奇的款式,你隨便挑一根便是,又何必……”

    心口一滯,絳衣少女冷冷地打斷,“姐姐不必多言,今兒我不過是看中一根釵子罷了,難道我白繡敏堂堂的白家小姐還要不起一根釵子!”

    沈千染看著這一對姐妹花的自編自演,失笑,“白小姐,不論這釵子是否為贗品,只要我願意,分文不要也可送人,若不願,你就算拿整個白家來換,我也​​是不願!”

    “憑你也配?”絳衣少女竟失態地衝著沈千染嘶喊,自有她自已知道,她僅僅是想發洩心中的不滿。這女子定是和她嫡姐一樣,沒有絕美姿容,不過是憑著出身,卻得到這人如此眷愛!這天地何其不公,她心裡翻來覆去竟都是這則想念,以至她在喊完時,眼睛控不住地刺向了白婉青。

    蘭亭緩緩抬首,原本優雅的笑容有些變質,深邃的眼波處染上了一抹陰沉。

    蘭亭大婚後,極少有這樣陰冷的眼神,高漠會意,帝王此行是微服,並不想橫生枝節,但眼前的絳衣少女衝撞的是皇后。

    他身形一晃,那絳衣少女尚未靠近,突然聽到一聲“喀嚓”接著是手腕一陣鑽心的疼痛,低頭一看,竟看到自已的手腕被人生生的折了,以詭異的方向彎著,表面的皮膚斷裂開,露出森森白骨,她驚恐地一聲,“爹……”有冷意滲進她的骨髓之中,她覺得渾身都在發寒,她知道她給毀了,她很冷,她覺得眼眶中有一種溫熱的東西,馬上要衝眶而出,帶走她全部的體溫。

    高漠的動作極快,那絳衣少女顯然還沒反應過來自已的手腕是怎麼被傷,但那灰袍中年男子卻是縱橫西北數十年的武林高手,他臉色一凌,聲音如同千年寒冰,冰冷徹骨,“英雄,小女不過是一句戲言,何以出手如此狠辣!”這黑衣人不僅武功奇高,並一眼就瞧出絳衣少女所學的武功都在這右掌之上,這腕雖能接上,但這武功也是等於廢了。

    “能給她留一隻手,算是她造化!”高漠陰冷的眸光一一從眾人臉上竣巡而過,“不服氣的,儘管一起上!”

    高漠如此狂妄的話,別說是幾個年輕的男子,便是那中男人和婦人也動了怒意,尤其是那綠衣少女,拂袖站起,嬌叱道:“爹爹,我殺了他們!”

    “琴兒,照顧好你姐姐,讓娘來收拾他們!”那灰袍男子身後的婦人臉色發寒,女兒的武功是她親授,蓮花掌是她娘家傳女不傳男的絕學,此時,這黑衣人廢了她女兒的手,不亦於廢了她女兒一身的武功。

    “若今日讓你們活著走出杏苑樓,老娘赤練羅剎從此就不用再混了!”那婦人世眼神更是凶光盡現,幾步移上去,到了那絳衣少女身前,雙掌帶著凌歷的掌風,狠絕地劈向高漠。

    大堂瞬時亂了起來,臨桌的人紛紛離得遠遠的,可又捨不得錯過了這熱鬧,一堆人擠在一個角落裡看熱鬧。

    “姨娘,幫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絳衣少女一手托著斷腕,淒歷地尖叫著,恨意甚至讓她忘記了疼痛,綠衣少女衝上前拉開絳衣少女,償試幫著她接腕。

    灰袍男子仍然坐鎮不動,他看到場中交手,那白衣的男子卻毫不在意四周的險情,​​只專注地抱著懷中的婦人,一點也不擔心被殃及到。瞧這情況,要不是武功深到極不可測,一點也沒將他們一行人瞧在眼裡,要不然就是世家公子貪玩,不知死活。

    但他知道,前者的可能性更高,這白衣的男子怎麼瞧怎麼看,都不會是一個普通的仕家公子。

    但既然已經動手,就不可能再退讓,要不然讓他們白家如何在西北立足,更不能讓他們剛攀上的親家看低他們。

    高漠與那婦人相交三招,那婦人在高漠的箝制之下,毫無還手之力,第四招時,她的臉就被高漠當眾狠狠摔了一巴掌。

    在武林中,雙方交手是不打臉,高漠如此,分明是帶著戲耍和污辱!

    白家的人再也看不過,這時候臉都被人打了,還怎麼能顧以多欺少,年輕的幾個男子齊齊圍上去,利器執手,招招奪魂。

    衛揚見高漠很快被幾個人纏上,他坐了下來,顯然沒有幫忙的*,而那女衛的任務是保護鐘亞芙,也沒有上前助陣。

    “吃飽了?”蘭亭見沈千染拿了帕子抹嘴,接了過來,只是像徵性地按了一下她的唇角。沈千染吃相很好,吃東西時很專注,喜歡全部含在嘴裡細嚼後,慢慢吞下。

    “沒胃口了!”沈千染看著一桌子幾乎沒什麼動過的菜,瞧了一眼鐘亞芙,溫聲笑道,“他們打他們的,你怎麼也不吃?”

    鐘亞芙略顯尷尬地一笑,笑容裡含著諸多感慨,一個女子要經歷多少,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吃得下東西。反正,她是一點食慾也沒有!

    衛揚深邃的雙眸凝了鐘亞芙一眼,站起身,揚手示意伙計過來,指了指桌上的菜,“再給爺上一桌,放到房間去,現在,給爺帶路!”

    那綠衣少女剛接好妹妹的手腕,聞言,轉頭一看,剛好看到樓階處走上來幾個人,其中一個正是大姐白婉青的未婚夫婿,她臉上一喜,倏地從懷中掏了暗器朝著蘭亭一桌子飆去,吪道,“想走,沒那麼容易!”

    “主子,那是白家七決針!”高漠一驚,他正被四五個人纏住,一時脫不開身,沈千染剛剛站起來,聽到高漠疾聲提醒危險,下意識地雙手撫向小腹,那紅衣少女正站起身想和未婚夫打個招呼,聞言本能地看向蘭亭一桌人,一看方大吃一驚,原來那婦人身懷六甲,忍不住斥道,“二妹,怎麼能隨便傷人!”方才白秀敏被折了腕,她是暗中冷笑,她自幼與這庶妹也極不對盤,況且方才是庶妹無禮在先,被人折了腕亦數活該。

    何況打一場架,這在武林中極尋常,但出了人命就不同,勢必會驚動邢家,她不想自已未過門,就給邢家人一個不好的印象。

    衛揚亦微微吃驚,白家七決針是白家獨門暗器,所傳的人定為白家的下一任掌門人。在武林中,所有的武林世家子弟想繼位掌門,並不是靠身份是嫡或是庶,要靠的是真正的實力。想不到這個年幼的少女竟有這樣的天賦。

    沈千染她手剛撫上腹部,身子已被人抱進懷中,感到眼一花,已被蘭亭抱出一丈開外。那女衛亦眼疾手快地抱著鐘亞芙退出一丈。

    那幾十根赤紅的針就這樣密集地釘在了蘭亭方才坐過的桌椅之上,根根透進實木之中,只露出三角尖頭。

    蘭亭一手就掩了沈千染的耳朵,陰寒之氣灌入大堂所有人的耳中,“殺了她!”

    蘭亭話未落音,衛揚已出手,疾行至綠衣少女眼前,一腳當胸踹下,綠衣少女慘叫一聲,整個身子飛出去,竟像穿過一層紙那般,直接破牆而摔出樓外。

    縮在破牆邊的一個小丫環明顯嚇壞了,甚至試了試完好如刀切的牆垣厚度,最終看向衛揚時的表情就如見了鬼般,面如塵土地縮到角落。

    整個堂中靜如塵埃,這樣的力道,大家都知道,那少女不死也是重傷。

    白婉青呆了,她怔怔地看著蘭亭,此時他的臉上已經完全褪卻方才的溫潤之色,他那眸光如刃、如棱好像沒有具體看任何一個人,卻打在他們每一個人的心上,她突然覺得今日這一場遇見,將會成為一道痛苦的回憶,且永遠翻不出時光長河。

    “都給本公子住手!”一個白衣公子手上持著一折扇,看向衛揚,聲音裡透著凌歷,“光天化日之下竟在此行凶,看來,你們這是不把我邢家放在眼內了!”

    邢家?在西北姓邢的不多,可邢榮無子嗣!

    高漠自然不理會,但那些圍攻他的人都停下了手,他想打也沒對手,自好跟著停下,站到了蘭亭的身側。

    灰袍中年人一看,心就定下來,瞧了身旁紅衣少女一眼。

    “少恆,你來了!”紅衣少女緩緩地繞出長桌,優雅地走到邢少恆的身前,一雙秋水瞳眸瀲灩柔光,清澈到幾乎能讓邢少恆看到自己的影子照在裡面,她並沒有白秀琴那樣艷麗的姿容,可在白婉青的身上有著大家主母所必備的從容和氣度,這也是他拒絕白秀琴的原因。

    邢少恆點了點頭,側首看到家丁將昏闕過去的白秀敏抬了上來,又看看臉色慘白地佇在角落的白秀琴,一臉的脆弱之色,想起昨夜她在他身下綻放,那女人特有的嫵媚呻吟,一雙水光蕩漾的眼睛彷彿看到他心裡去,此時卻雙目含淚淒然欲泣,心裡浮起一絲不忍。

    但他面上的情緒依然控制的滴水不露,用折扇巡指過衛揚等眾人,最後定到了蘭亭的身上,清冷的雙眸漸漸被暗色替代,眼神中劃過一絲波紋,“誰欺負你,說出來,為夫替你作主!”

    “為夫”這兩個字定下了白婉青的身份,除了白秀琴,死死咬著下唇,控不住地潸然淚下,白家人無不驚喜,有了邢家的支撐,就算是衛揚再強的身手,亦難敵邢家三十萬大軍。

    世間女子,誰不喜一個男人衝冠一怒為紅顏?白婉青這一刻再難禁的喜悅,幸福一點一點的滲透到她心裡面去,她臉色泛起潮紅,方才心頭的鬱悶之氣所總算是散了三分。

    她一臉自信地瞟了一下蘭亭懷中的沈千染,似乎在炫耀著,你的男人再出色又能如何,在這西北之地,誰能和邢家相比?

    邢少恆是西北大將軍邢榮之侄子,誰都知道邢榮無子,將邢少恆當做親生的兒子看待,一身武學也是悉數傳給了這個子侄。邢少恆年紀輕輕,已是西北的參將。而在邢家,家大業大,遲早也是要落到了邢少恆的手上。

    她白家雖然是西北的武林世家,但若能攀上朝庭重臣,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富貴和顯赫。

    沈千染微微蹙眉,她在簽下邊齊燕的契約時,就派人對西北做過一番調察,她知道邢少恆的身份。

    她此行的初衷是希望化解邢榮和蘭亭之間的舊結,想不到邢少恆卻橫插一腳,讓事情變得複雜。

    她更想不到邢少恆會如此蠻撞,先不了解事情原委,更不知已知彼,便許下這海口,當真以為這西北的他們邢家的天下?

    “邢公子,別來無恙!”鐘亞芙緩緩上前。

    邢少恆轉首一看,見到一個紫衣的女子,梳著簡單的髮髻,先是微微一怔,記憶中馬上跳出一個清麗脫俗,恍若不食人間姻火的女子,他心頭狠狠一跳,竟是失口喚,“芙兒……”

    瑞安公主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好顏面,在永恩候府三天一小宴,七天一大宴,招待京中權貴。當年邢榮赴京時,邢少恒有幸也隨伯父赴過瑞安公主的宴會,那時鐘亞芙尚未出閣,兩人曾有一面之緣,那時他才十七歲,第一眼就被她吸引,可那時的她站在雲端之上,而他不過是蒼海一粟。

    邢少恆剛想指出瑞安的名諱,卻被鐘亞芙一記微不可見的眼神打斷,淡淡一笑,“邢公子方才好大的氣魄!”

    他的心微微一跳,本能地直直朝著蘭亭再一次打量,那樣的氣勢,如果是傳聞中的他,那他豈不是給自已招來了殺身之禍,可這樣的念頭馬上否定了,因為這男子的懷中是一個極尋常的女子,傳聞,那男子除了他的妻子外從不碰一下別的女子,而那傳​​聞中的女子,是西凌百年難得一見的美人。

    他微微地鬆了一口氣,只當是這男子是鍾亞芙的朋友,既是此,這個顏面也是要給的。

    “你們既是楊……”本想喚鐘亞芙為楊夫人,可馬上想到鐘亞芙好像和楊家脫離了關係,便改了口,“和鍾姑娘是朋友,那今天的事,在下就網開一面!”他淡淡地掃了白秀琴一眼,心想,可惜了,他本想納她為妾氏,白婉青雖不錯,但到底少了女子的風情,尤其是兩人*時,顯得那麼保守。

    “白掌門,這事你們給我邢少恆一個面子!”邢少恆也不待白家的人反應,看向蘭亭,低沉的聲音帶了點淡淡的陰鬱和冷情,“你們道個歉,這事就算過了!”

    此時,聽到樓上動靜,衝上來的楊鄒琦臉色倏地變得陰鷙,他並沒有看自導自演的邢少恆,而是盯在了鐘亞芙的臉上,曾經溫潤的臉盤此時近乎陰狠毒辣,“這是你來西凌的目的?”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他一路苦苦追尋,鐘亞芙卻毫無所動,難道世間的男女情愛真如情絲,可以揮刀斬斷?

    他不信,但現在,似乎有些明白了,難怪她一直在拒絕他。

    自離開楊府以來,他一直在製造機會與她接觸,他甚至不惜與父母斷絕來往,拋棄以往安樂富足的生活,甚至不惜屢次放下身段去纏著她,去她的府門口候著點,只為能讓她知道,他是真心實意的。

    那期間,鐘亞楠正堵著氣,就開始明目張膽地為難他,每次他去她府門前等候她時,鐘亞楠就藉口府裡的丫環不在,讓他去幫忙做一些粗重的活,他也從不推拒。

    可鐘亞芙明明知道他為了她正在改變,卻從來對他不遠、不近、不親、不疏,讓他的一顆心一直吊著,摸不透鐘亞芙到底在想什麼!

    最後,他只好找機會求見沈千染,沈千染沒給他具體什麼主意,只告訴他世間上,有一種人,受了傷後,對危險尤其敏感,所以,想要靠近這樣的人,本身的腳步不能有任何的遲疑和停頓,更不要指望你走了九九步後,讓她去前進一步!

    楊鄒琦福至心靈般,突然就想到京城里傳得沸沸揚揚有關帝后的傳聞,脫口而出地問,“就像是皇上一樣……孤勇?”是,京城裡,無不傳遍,帝王要美人不要江山,為了專寵皇后,不願納葉勝廣之女為妃,得罪了淮南郡把握二十萬大軍的葉勝廣,如今葉勝廣已擺明了準備向蘭御風投誠。

    沈千染笑了笑,一針見血地指出,楊家棄鐘亞芙是因為鍾亞芙無法給楊家帶來子嗣,在楊鄒琦黯淡無光的表情下,沈千染最後扔下一句:鐘亞芙這樣的女子,你若讓她活在女子後院爭鬥中,還不如讓她孤獨終老!

    楊鄒琦聽出了沈千染的話中之話!如果他想回頭,必然要與楊家徹底斷絕關係。因為他是楊家的唯一的嫡子,楊家人是不可能會接受一個不能生育的女子。雖然他元伊欣已為他誕下子嗣,但是,元家人憑著今時今日的地位,絕不可能坐視元伊欣的兒子過到鐘亞芙的名下,同時,楊家的人也不可能會讓這唯一的男孫因為鍾亞芙成了庶出的身份。

    這一役,在這之前,鐘亞芙甚至不肯給自已辯解,就是因為她早看透了這樣的結局。

    楊鄒琦認真的思考後,終於做下決定。

    他回到楊家,修了張休書給元伊欣,並到楊家嗣堂受五十杖的家法,表示自已為了鐘亞芙,寧願背負不忠不孝之名。

    在養了一個月的傷後,他揣著如釋重負的笑容,像個初遇情愛的少年般,向她提出複娶,並許諾,絕不納妾,如若再違誓言,就被五雷轟頂!

    想不到鐘亞芙痛痛快快地拒絕了他,那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帶著薄涼,聲音平淡得如呤佛偈,“楊公子,多年前,當另一個女子被抬進楊家後院時​​,亞芙就預感到,終有一天,亞芙會一無所有的離開。雖然,楊公子一再表示,你的心尚未變,但亞芙就明白一個道理,男女之間的情愛最傷感,如煙花一現,可那時的亞芙心尚未死透,所以還是願意去償試,所謂的不撞南牆不死心!不過如此罷了!我在楊府後園裡,不過是幾個月的光陰就耗盡我們兩年的感情,在我的心慢慢寂寞焚化後,我曾經為此無比頹廢,以為這一生終將如螻蟻般走過歲月,可上天憐我,讓我遇到了皇后,她讓我知道原來女人還有另一種活法。現在,我非常快樂,我的心再一次活了過來,雖然歷盡倉桑,被歲月包上了一層堅硬的外殼,可它已經開始跳動,所以這一層堅殼,我不會再為任何人打開。”他看她的手撫上自已的左胸,眸中笑意不減,那裡面陽光太炫,他的影子也照不進,“如今,這一顆心僅為我鐘亞芙而跳,因為亞芙已經不會將就,更不會遷就!”

    楊鄒琦是個書呆子,更繞不過彎來的人,對鍾亞芙的話向來篤信無疑,加上他的一生極少受挫折,這一次鐘亞芙拒絕得這麼徹底,他就以為,肯定是什麼希望也沒了!

    望著鐘亞芙離去的背影,想到自已如今一無所有,違背了父母、扔下尚在襁褓中的兒子,拋棄了擁有的一切實,償試著“孤勇”,卻換來了不同的結局。

    那一刻,彷彿是天色的盡頭,那斑駁的樹影夾雜著夕陽黃昏的碎影落到衛揚漆黑的瞳仁里,留下了深濃的陰影,忽然間變得如此死寂。

    他心灰意冷地回到租用的小屋後,狠狠病了十幾天,最後,還是沈千染派人找到他,告訴他,這一次,鐘亞芙要隨她去西北,如果他還沒放棄的話,可以隨他們的車駕,但機會卻要他自已去找!

    有了沈千染的支持,所以,他又重打起精神,收拾了幾件衣裳,第二日,再一次走上“孤勇”之程,帶著身上僅有五兩銀子的盤纏,早早地守在宮門外!

    一路上,他們住店,他住柴房,他們吃上好的菜餚,他買幾個饅頭裹腹,儘管他猜測到沈千染讓他自負生計,是在考驗他的決心。可這一路風塵,讓他吃盡苦頭,不過是一個月,他已整整瘦了一整圈!

    這一個月來,楊鄒琦雖與鍾亞芙抬頭不見低頭見,她看到他只是稍一頷首,而他總是以禮相待,旁人亦也看不到他有一絲的異狀,只有他自已知道,每到夜裡,他已快壓制不住體內的象蟻噬般的叫囂,瘋狂般地想去闖進她的房間,質問她為什麼不肯給他一個機會!他從不曾變過心?怎麼就成了將就?

    現在,看到邢少恆,加上兩人公然眉目傳遞著什麼,他又疲又乏,這一路象行乞般的跟隨,已把他一生的驕傲耗盡,他再也,再也,再也控不住自已的情緒!

    他望了一眼白衣翩翩,一身錦衣的邢少恆,低頭蒼涼地看著自已一身粗布衣裳,尤其是衣裳包不住的皮膚看上去是如此粗糙黝黑,嘴角盡是難言的苦澀。

    雲泥之別,不過如此!

    別人不知,他自是知道,當年邢榮與信義候兩人關係甚至篤,邢榮又將邢少恆視為親子,所以,在邢少恆看上鐘亞芙時,邢榮曾向信義候提出,希望信義候保這一個媒。

    信義候自然希望能和邢榮親上加親,便答應了下來。誰知道鐘亞芙當年與楊鄒琦已情投義合,所以,拒絕了邢家的求娶。

    這事,雖然知道的人極少,但楊鄒琦因為曾經被信義候找去問話,並直言,鐘亞芙是將門之女,她的父親若在世,肯定也是希望女兒能嫁入將門,而邢少恆無論是從家世或是從才學上,都是鍾家女婿的最佳人選,他希望楊鄒琦知難而退。

    “你說話!”楊鄒琦緊逼一步,然後有狂燥的情緒席捲而來,自卑宛若利刃一般割斷他的周身的神經,雙手扣上了她的雙臂,“哪怕是搖頭或是點頭! ”她既然拒絕他的理由是她眼裡再也看不到愛,可為何她看那男人眼睛可以含著笑,而且,倆人還暗中眉目傳情!

    “很疼!”鐘亞芙張了張口,可手臂傳來的疼痛讓她的眉峰不自覺地緊緊擰了起來,當她察覺楊鄒琦的眼神過於灼熱,太過肆虐張揚的時候,已經有一股強勢的力道讓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靠向他,她大吃一驚,本能地想甩開,楊邵琦卻先她一步放開了手,有些局促地退開了一步,像個犯了錯的孩子,那單薄身影看起來異常的無助和傍惶!

    鐘亞芙又是一怔,瞬時又明白了楊鄒琦的誤會,她也不想解釋什麼,先不說這極不適合,就算是私下的場合,她亦不覺得有必要和楊鄒琦解釋,她避開楊鄒琦的眼睛,看了一眼蘭亭懷中的沈千染,見她滿眼是鼓勵的笑,只能無耐地搖一搖首,眸光又轉向了邢少恆,她知道沈千染的心思,所以,她不能任局勢朝著不可挽回的局勢發展。

    “邢公子,不會有道歉!”她沒有多做解釋,她這樣做不僅僅是因為知道沈千染的心思,她也想幫一下邢少恆,她知道邢榮無子,但他的子侄卻有幾十個,邢少恆能夠獲得今天的地位不容易,她只希望邢少恆足夠聰明。

    “怎麼辦,我們好像得罪人了!”沈千染感受到蘭亭的耐性在一點點瓦解,扯了一下他的袖襟,“我有些困了,想瞇一下,你陪我去睡會好不好?”

    蘭亭神色斂了斂,眸光有著如流的默契,“好!”他哪會不知她妻子的心思!

    三年前他是皇子時,就連邢榮最寵愛的女兒也照殺,三年後他權傾天下,還會在意邢榮的一個侄子?

    其實以他如今的權勢,她早已不必事事周全,甚至可以憑藉喜好耍耍性子!

    可她的這一片全然為他著想的心思,他喜歡,自當一一成全!

    如果那邢少恆不算太笨,此時也應當見好就收了。

    邢少恆的臉色變了一下,鐘亞芙的態度讓他觸摸到不妙的端倪,但他這些年已習慣了上位者的姿態,尤其是白家人的眼裡,他就如一個天神般的存在。

    轉首觸及白婉青那麼淡淡的眼神後,那深處的犀利的目光時,他便沒有再進一步的深思,只略向身側退了一步,冷冷地道,“看來,是邢某人多管閒事了,既是此,你們自便!”退出,不介入,也代表著,任由白家人選擇是否攔下或是否放行。

    “憑你也配?”衛揚冷笑一聲,餘音未盡,衛揚這邊已經不等蘭亭的命令,欺身而上,直接殺向那白掌門。白掌門雙足一蹬,退得極快,衛揚掌風過處,袍袖鼓起似風帆般擴張,只一瞬間,全身上下罩著層強烈的罡氣,白家的幾個中年男子見狀,臉上露出駭色,各自遞了個眼神,迅速往後退,果然,面前的四張桌子同時裂開,驚得眾人一身冷汗,想不到衛揚的武功比方才那黑衣人更高。

    蘭亭抱著一手托著沈千染的腰,一手護住她的頭,低聲道,“我陪你去房間睡覺!”莫說是邢少恆,就是邢榮在此,他該給的面子也給了,剩下的,衛揚的一句“不配”也足夠詮釋了。

    鐘亞芙緊隨著,在走過邢少恆身邊時,與鍾亞芙的眸光略一交錯,他竟一瞬從鐘亞芙眼中讀出了一抹幼年時常看到的一種眸光,似乎是婉惜和……同情!

    “一個都別想離開!”方才那個囂張跋扈要讓衛揚鑽跨下的年輕人歷聲一喝,一雙猙獰地眼像毒蛇般猛地射向蘭亭,雙手在腰間一交叉,手里便多了一對雙鉤出來,兩頭連著一根細鏈,狠狠朝著蘭亭一甩,沈千染耳絆傳來“嗖嗖嗖”的金屬劃破空氣的聲音,不覺有些緊張地拉住蘭亭的衣襟。

    “催命爪!”高漠陰冷的聲音森森響起,幾乎在一瞬間,彷彿天地變色,因為,大堂上如鬼魅般地出現幾十個土黃色勁裝之人,個個短小精悍,臉上亦蒙著土黃色的汗巾。

    “黃龍騎……”邢少恆脫口而出後,看向蘭亭,驀然捂著嘴,強烈的窒息感瞬間擠壓而來,也明白了鐘亞芙輕輕一嘆帶著同情之色所謂何來。

    邢少恆的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大堂中的每一個白家的人都聽清楚,人人宛若有一盆冷水瞬間從他們的頭頂澆了下來,黃龍騎是什麼?

    是繼龍衛後,新帝給當年尚時寧王時,所建立的一支暗衛正名,特賜為“黃龍騎”

    這些人只負責帝后的安全!當這些人從暗處出現時,只有一種原因,就是帝王的安全受到威肋。

    這時候,再笨的人也知道,眼前這個棱角分明,俊雅高貴如神祗般的白衣男子,就是當今的帝王——蘭亭!

    “草民邢少恆叩見皇上、皇后娘娘!”邢少恆下跪時,已經辯不出自已是清醒還是出於本能,此時,他的腦中空白一片,彷彿所有的思緒都如濤濤江水捲著這些年奮鬥來的一切,擊打在沙灘之上,化為了泡沫!

    眾人臉上立時覆上思疑之色,少頃,個個沐冰浴地清醒,倏地齊齊下跪,請安、嗑首、請罪之聲此起彼伏,久久不絕。

    沈千染示意蘭亭放她下來後,她看看自始至終在一旁的看客,一個個衣飾華貴,想來也不是尋常百姓,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說一句公道之語,微微一嘆,看向窗外的夕陽美景,“這裡極美,天是西北少見的藍,風和洵溫暖不僅沒有風沙還微帶著江南的濕氣,地上草木繁生,過眼處,生機盎然,讓人恍如身在江南。可我聽說,便是這樣天然的水美草肥的地方,在四年前也是渺無人煙,為什麼呢?”

    眾人悄然低下首,只有方才引他們入坐的那個坐堂伙計大膽地回了一句,“噠人常來殺人,沒人敢住這!”

    又見地上一片安靜,沈千染看著滿目是黑壓壓低垂的頭顱,白家的人全數四肢伏地跪在地上,空氣中隱隱透出絲絲緊繃。

    沈千染眸光最後落在那白秀琴身上,她一手托著受傷的腕,頭垂得極低,沈千染看不清她神色,卻見她身子顫抖厲害,沈千染笑,卻不帶嘲意,反而是婉嘆,“因為異族侵擾,常常百來騎的人殺進城中,燒殺搶擄,讓這裡生靈不得安寧。是彼時的寧王殿下,我的夫君帶著五千的人馬孤軍深入沙漠腹地,逐個擊敗他們的力量,最後回來的不足三百人,才換得西北如今和平的局面。”

    沈千染伸出手輕輕握上蘭亭的手,看向方才那個年青的男子,帶著聲討的質問,“可你們呢?身為西凌人,卻自持武功,飛揚跋扈。你們在這裡旁若無人地大聲喧嘩,衛將軍護我​​身懷有孕讓你們小聲些,雖然口氣沖了些,是我們不對在先,但你們呢,竟光天化日下命人去鑽你的褲襠,如此囂張跋扈,又是藉了誰的勢?而那姑娘更是不可理喻,如果我們一行人只是普通的商賈,是不是我頭上的這根釵子就憑白地給那姑娘一錠銀子給搶了。”最後,沈千染的眸光落在邢少恆身上,低聲一笑,“如果我的護衛沒有高超的武功,我們一行人是否就要葬身於此?”

    “娘娘恕罪!”邢少恆聲音發抖,裡面夾雜著無盡的痛苦和不敢置信。他身傍的白婉青身體搖搖欲墜,呆呆的看著沈千染,這時才發覺,沈千臉的臉上的肌膚與脖子上的肌膚完全是兩種膚色,分明是易了容。

    而她方才卻自持美貌,頻頻地作秀,一想及時,她禁不住地羞痛難當,尤其是沈千染那一雙帶著剖析的眼睛瞧向她時,她彷彿感到自已的心思全部被她洞悉,此時此刻,她變成了一個可笑的小丑。

    沈千染的眸光緩緩從白婉青臉上收回,語聲一變,凌歷之聲直敲所有人的耳膜,“你們今日之行徑與那異族有何分別?我倒是要問問,是誰給了白家一個江湖草莽如此大的權力,是西北的大將軍邢榮麼?或是,有人藉著邢榮的名譽在此狐假虎威?你們當真以為,這西北天高皇帝遠,或是,你們認為攀上了邢家就能遮萌你們一世?”

    “請皇上、皇后娘娘恕罪!”白掌門大驚失色,領著白家人齊齊嗑首謝罪。

    “朕恕你們什麼罪?當年異族入侵時,你們白家不過是自掃門前雪,如今,西北初定,你們倒是橫行起來。你們這些年欺的是誰,又是凌駕在誰的身上?你們在此行凶作惡,卻沒有一個人去報官,更沒有一個人出言制止。這裡的人視你們為猛獸,恐怕,是被你們欺壓習慣了!”蘭亭的聲音很平淡,卻字字如尖銳的刺扎進所有人的心!

    白掌門聽到“行凶作惡”四字時,瞬時癱倒在地,知道,今日白家之禍必是躲不過!

    這時,一陣馬騎聲傳來,接著樓下傳來命人避讓之聲,很快,從人聽到馬靴疾速踏上樓梯的聲音。

    眾人壓不過好奇,偷偷抬了首看向樓道,只見一個冑甲披身的中年男子上來後,幾步到帝王的身前,跪下,謹聲道,“微臣西北大將軍邢榮,接駕來遲,請皇上娘娘恕罪!”

    “邢榮,你不鎮守泰合,來此作甚?”蘭亭神色素淡。

    “臣有罪,請皇上降罪!”邢榮滿臉愧色地低下首,他是在軍中請了假,回來給父親做壽,方才剛至城門,就接到來報,說杏苑樓有情況,他馬上趕過來,結果一看樓下停靠的兩輛馬車,就感到不妙。上了樓,第一眼就看到蘭亭。

    沈千染見他風塵僕僕的模樣,心中生了一絲不忍之意,邢父明日八十壽辰,他今日方趕回,在和平時期,尚堅守邊疆至此,就衝著這一點,她必要保下邢榮。

    “皇上,這個臣妾倒要給邢將軍說個情了,古語家國家國,有家方有國,如今西北安定,軍中的將士也應享享天倫之樂。邢將軍的老父如今已近八十古稀,邢將軍回來給老父敬一杯茶,磕個首這也是為人之子應盡的孝道,實屬人之常情!”

    帝王不語,邢榮不覺抬首望向沈千染,見她容貌與傳說相差甚遠,想來是易了容,但那雙眸如湖水般清澈,出奇清曠幽長,不覺心里安下七分,朝著沈千染磕首,“多謝娘娘美意,邢榮惶恐!”

    “邢將軍,今日之事,邢家也免不了一個管教不嚴之罪!”

    “微臣惶恐,是微臣管教不嚴,致邢家後人與武林囂小之輩同流合污,微臣一定給四方百姓一個滿意的結果!”

    邢少恆臉色慘白,啟了啟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原先這婚事邢榮曾經警告過他,說白家是江湖草莽,在西北的名聲並不佳,而他卻是軍營中極有前途的一名參將,最忌與江湖人士掛勾。

    但邢榮卻極想藉著白家為自已辦些私事,比如以江湖仇殺的方式除去那些堂兄堂弟,以防他們取代自已。

    “既然是遇到了,本宮這裡有一件禮物,就當送給邢老慶賀他八十壽辰!”沈千染吩咐一句,高漠離了身,很快就拿出一個黑檀木盒,沈千染輕笑道,“金銀珠寶不過是身外之物,倒是這參是當年本宮在東越時找到,可延年益壽,最適合年長者。將軍是國之棟樑,又是孝子,想來只有後方的家人平安,將軍方能全心全意為西凌鎮守邊疆!”

    “微臣替老父多謝娘娘賞賜!”

    蘭亭抱著沈千染來到客棧的房間,剛一進去,房間裡全是撲鼻的香氣,沈千染蹙了蹙眉,方才在二樓大堂她吃得挺香的,可這會,不知為什麼,聞了都想吐。

    蘭亭忙吩咐伙計把酒菜撤了,扶著她到一旁先坐下,又給她端了杯熱茶壓壓喉中的嘔意。

    高漠已吩咐店裡的伙計備好熱水。

    象往常一樣,他將她輕放在床榻,就蹲下身子給她脫下鞋,然後將她的腳抬上床榻,坐在了她的身邊,又拉了薄衿蓋住她的身體,“困的話你先睡!”他笑著拍拍她的臉,手托著她的後腦勺,取下碧玉釵,解開她的青絲,開始幫著她洗頭。

    進入西北後,一路風沙,雖然她幾乎是避在馬車裡,但偶爾下馬車透透氣時,總是感到風沙撲面,所以,每天他幫她洗頭、沐浴、更衣是她睡前的功課。

    每次她洗完後,他給她擦拭頭髮時,她都會枕在他的膝頭,兩人有一句沒有一句地聊著,孕婦嗜睡,通常她都會不知不覺地睡過去。

    可今日卻被蘭亭若有若無的小動作弄得沒了睡意,本想閉著眼就含糊過去,可他總是不死心地在她的耳絆噴氣,他的眼光緩慢又帶著曖昧地落在了她的肚腹上,話音裡蘊含一絲曖昧意味,“染兒,太醫說三個月了……”

    她識醫術,自然知道她雖孕期至三個月,但一路行程,決不適合房事,太醫是斷不可能提出這點建議!

    “三個月,不行的……”她驚異的睜開眼,正對上他艷麗的鳳眸帶著情動,卻也帶著……不懷好意的笑,猛地明白自己被他有意戲弄了,便掙扎著想脫離他的捆縛。

    蘭亭卻雙手叉在她的腋下,輕輕一提,就將她分了腿坐在自已的膝上,面對面地摟著她,騰出一隻手,雙指不輕不重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臉畫得醜死了!來,讓我瞧瞧我兒子多大了!”說完就動手要解她的衣裳。

    “別!白天呢!”沈千染瞬時心漏跳了幾啪,滿臉瞬時激紅,她擅於和人針鋒相對,卻在男歡女愛上從來都放不開。以往在寧王府時,蘭亭寵著、哄著,她多數是半羞半澀地接受,但也僅僅是限於夜裡!

    可自大婚後,蘭亭在這方面提出的要求愈來愈多,常常是變著花樣,她身體的哪一處不被他細細瞧了個遍,每一次他提出什麼奇形怪狀的要求時,她總是羞得差點閉過氣去!她不明白,蘭亭第一次時,甚至不知道如何與她結合在一起,怎麼到了現在,就成了徹頭徹尾的流氓!

    可鐘亞芙卻偷偷告訴他,多數男子更喜歡女子在床第間不要顯得太拘禁!沈千染其實也想償試著去改變,可到了關健的節骨眼,她就放棄!

    說穿了,沈千染自認自已是一個極無趣的女子,琴棋書畫一概不通。

    她甚至算不上聰慧,否則,不會被申茹玩於股掌之間。

    如果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堅韌算是優點,那蘭亭身邊最不缺的就是這種人,比如那些出身高貴的女衛。

    她也曾問他,喜歡她什麼,四年前,她醜女無鹽,心裡裝的全然是仇恨,根本看不到蘭亭的深情與付出,若非蘭亭近乎挾持地堅持,甚至是步步為營,一步步逼她欠下他感情債。

    有時,她甚至懷疑是不是重生前,賜兒在他的靈魂記憶中打了符咒,就像是趙十七對蘭亭的愛,是從前世的記憶中帶過來的,否則,蘭亭

    那時,蘭亭聽了後,低低地取笑她,“如果有這符咒,也是你親自下的!”他提醒她,“你幼年時咬了我,在我身上種下的禍根,讓我避世間女子如蛇蠍,這樣的禍害,你不解,誰來解?”

    蘭亭見她軟軟地靠在他的身上不語,也收了頑笑之態,輕輕拍了她的後背,“想什麼呢?”

    “我在想,我喜歡上你並不是奇蹟,因為你是如此優秀,世間任何女子都會不知不覺地喜歡上你,比如趙十七,比如邢雪妍,再比如李玉瑤……可你愛上我,卻是一個奇蹟,我無趣,不解風情​​,甚至……”甚至讓他不得不在她與珍妃之間作出選擇!

    “可這世上,只有一個沈千染,她懷著身孕,帶著一身的病痛支身去異鄉!”餘下的話蘭亭並不願意再提,這或許在別人眼裡是一個女子的驕傲,但於沈千染是個痛苦的經歷!

    而他,感同身受!

    他親蜜地揉了揉她的頭髮,表情變得有些漫不經心,但一雙鳳眸卻顯得那麼專注,“或許,我天生慧眼,早早就瞧出你這醜小鴨有著驚人的潛質,遲早有一天會變成一隻美麗的白天鵝。所以,我不過是應人世間男子的通病,食色,性也!別撅嘴,我姑且問你,你覺得單從外貌上而言,這西凌還有人美得過你?”

    哪個女子不喜心愛的男人誇她美貌?沈千染自然也免不了俗,想起方才那紅衣女子瞧向她的眸光帶著濃濃的不屑,料想肯定是暗中嘲笑她醜陋無顏配不上如此出眾的蘭亭。

    說穿了,還是自家的男人太出眾了。她抬起頭,因為坐在他的膝上,所以兩人的臉正對著,她望著他似笑非笑,“皇上真是步步桃花。”她十指都數不清,自他們大婚後,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進后宮。

    蘭亭不明她話中之意,微微思忖卻沒明白這話何意,眉峰微挑,“什麼桃花?我都快趕上永恩寺的和尚了!”

    沈千染“卟嗤”一笑,想起方才在二樓大堂那個紅衣女子百般心思,若是放在稍懂風情的男子身上,也會感知一二,而蘭亭,他倒不是故作高姿態,而是真正的一點察覺也沒有。

    真真是空負了佳人的一番美意。

    “笑什麼?”蘭亭越發感到莫名其妙,下意思地覺得一定和自已有關,“別腹誹,跟我說說你在笑什麼?”

    “我在笑,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沈千染伸出手,揪著蘭亭的耳朵到自已的唇邊,學著那紅衣少女飄渺的聲音,“大哥,算了,出門都是客,別為難他們了!”

    蘭亭聽出味道來,瞬時換了一種讓沈千染都感到有些怦然心動表情,只見他半鳳眼如彎月瞇著,嘴角噙著一絲艷笑,“那朕今夜就依皇后美意,皇……後,侍寢吧!”

    沈千染掩嘴一笑,語聲勿地一變,帶著頑劣的戲謔,“皇上,奴家人美心地又善良!”怪聲怪調地學著那紅衣少女的腔調,連沈千染自已也忍不住咯咯地笑開。

    自已的相公被人覷覦,可不是件愉快​​的事!所以,她的笑有些刻意。

    蘭亭不懂得別的女子的腸有幾道彎,但對沈千染的情緒卻是瞭如指掌,眉間瞬時笑意更濃,更挨近了身看她,眸裡壓不住的喜悅跳動著,“染兒,你吃醋!”

    醋不見得是好東西,那得看誰吃,能挑起沈千染的醋意,蘭亭突然覺得還真稀奇!

    沈千染一怔,眼角余光往他臉上瞟去,嗔道,“你很想我為你吃醋?那我告訴你,我剛還真是吃了,我不喜歡她用那樣的眼神看著你,也不喜歡這種嬌柔造作的女子,她讓我想起趙十七!”

    “那我去剜了她眼睛!”蘭亭心花怒放。

    沈千染看到他俊臉微紅,她差點沒笑出來,“你還當真呀!蘭亭,我就算是醋缸,你也得往裡面裝醋才行。”她笑得極燦爛,蘭亭對她如何,她從不置疑!

    可隨著朝堂的事越來越多,江南的局勢一天天的緊張後,她開始深思,蘭亭的身份擺在那,既便是他的一生不變心,可朝堂之上瞬息萬變,如果有一天為了政事而不得不聯姻,她又能如何?

    總不能讓他放棄這好不容易爭來的大好江山?

    就像信義候夫人進宮時,給她帶的話:如果蘭亭肯娶淮南將軍葉勝廣的女兒,有了二十萬淮南大軍的支持,蘭御風想反也反不起來,這戰根本就無需打!

    信義候夫人告訴她,當年珍妃娘娘為了成全蘭禦謖,甚至犧牲了第一個孩子,許以柳青芸誕下蘭禦謖的長子,這才讓蘭禦謖收伏了柳家。

    之後,鍾家為了蘭亭能夠順利登基,甚至避開風口浪尖,讓出兵權,換得鍾家十年的平安。

    話中之意,沈千染豈能不明,蘭亭能得這天下,是鍾家人用一切換來的!

    信義候夫人告訴她,如今,沈千染已穩坐皇后之位,她的兒子蘭天賜亦已被蘭亭封為太子。有了帝王相護,這西凌上下誰能憾她母子半分,她所要犧牲的不過是容出一個妃嬪的份位給別人。

    若說以前的心思,定是抽身而去。可現在,愛得愈深,傍惶愈盛!若真有這一天,她也無法割捨下他,哪怕將她泡進醋缸裡,她也離不開他。

    愛會讓人越變越低,直至塵埃,所以,她現在倒越來越了理解蘭禦謖當年的瘋狂了。

    “都說懷孕讓女子變得心神不定,看來,這話是真的!”蘭亭唇角上揚,眸中卻有掩飾不住的笑意,語氣卻很認真,“染兒,我不是單單喜歡你,是在愛你!讓一個女子因為別的女子關注自已的夫君而吃醋,這不是證明她的夫君有多少的魅力,反而是證明了這男子不夠愛他的妻子,所以,我永遠也不會讓你有吃醋的機會。相同,我的愛很偏執,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讓你的視野裡只看得到我,如果有一天,你的眼睛看向別的男子​​,這只能說明,我做得不夠好!”

    “所以,讓所謂的趙十七、邢雪妍或是什麼名門仕女,統統見鬼!”她的雙眸染了些濕熱,這種表白不是一次兩次,可每一次他說出口時……總讓她銘記一生!

    “記得,我當年不需要靠聯姻得到這天下,今日或將來,更不會為朝堂而聯姻!”信義候夫人頻頻入宮,他焉能不知,幸好她的染兒並沒有“深明大義”地提出讓他納妃,而是想努力想穩定西北的局面,盡量改變戰爭不定的變數。

    “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會再胡思亂想!”暖流如涓涓細水沁過四肢百骸,心中如梔子花悄然綻放,沈千染臉上漾著醉人的笑,亦重重地摟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胸口,聆聽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少頃,微撐起身體,想了想,突然問,“你說,那邢榮會不會想明白!”

    蘭亭輕微一笑,就擴散成一抹煦風般的溫柔安撫,“邢榮是個孝子,他不會反,最多會坐山觀虎鬥。可朕每年幾百萬兩白銀撥給他西北大軍,豈能由著他把這些人去當著閒兵養?”

    “現下那邊齊燕肯定也收到我來西北的消息,只怕他這會正急著該怎麼把那些馬匹給偷梁換柱。現在想想,這倒省事,我準備明天趁著邢父的壽宴,見一見邢榮,索性將這差事交給他去辦。一來讓邢榮相信,朝庭對他的信任,二則,也好斷了淮南人想拉邢榮下水的陰謀。”她慵懶地把頭靠在他的胸口,臉上熱熱的,心中的甜絲未散。

    “這倒是一石二鳥之計!”蘭亭下頜輕輕婆娑著她的前額,鳳眸淺瞇,時不時地親吻一下,一手撫著她的肚子,細細挲著,因是雙生子,三個月已顯見形狀,“你想見就見,不過你不用操太多的心,凡事有我。你是一國的皇后,你肯見他,是他邢榮的造化!”

    蘭亭這番前來,其實是做好了十成的準備,撤下邢榮,讓衛揚頂上,但沈千染既然有此打算,他就姑且先讓沈千染一試。

    兩人說了一會話,蘭亭看看窗外的天色,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臉,“起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先前他一直沒讓她睡下,就是因為不想讓她錯過西北極少出現的一個景色。

    蘭亭先下地,幫著她穿上繡鞋,給她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風,“這裡的氣候不同於京城,白天陽光明媚,不冷不熱,夜裡就不同了,連睡覺都得蓋著厚厚的錦被!不過,我們應不會擱耽很晚!”

    蘭亭抱起她,走出門外,高漠已候在外頭,上前一揖道,“主子,馬車備好了!”

    “衛揚他們不去?”沈千染轉首看看對面緊緊閉合的窗門。

    “不去,就我們倆人!”

    “去哪?”下樓時,沈千染感到異常的清靜,這才發現客棧中偶有伙計的身影遠遠地避過,已看不到被時賓客來往的熱鬧景象。

    “去月牙泉看日出!”相傳月牙泉的泉水佛祖釋迦牟尼賜予雷音寺住持,世代相傳,專為人們消病除災的,故稱“聖水”,當年他在進入沙漠腹地時,曾與眾將飲一杯聖水,祈福西凌。

    如果說以前他對神佛只存敬意,如今,經歷了沈千染的重生,他相信世間真有神秘僻護所在,所以,他要帶著他的妻子,虔誠地向月牙泉的住持討要一杯聖水,為她的妻子祈福,希望她能平安誕下腹中的雙生子。

    泓睿三年冬,江南揚州城。

    泓睿三年春,西凌內戰爆發,淮南蘭御風與葉勝廣以新帝“謀朝篡位”之罪名,討伐蘭亭。

    蘭亭親征,西北大將軍邢榮領二十萬大軍、南疆趙承恩領十萬大軍分別響應朝庭,一同聲討淮南。三路兵馬指向江南,一路所向披靡,很快就於冬季打到了揚州城。

    淮南帳營。

    趙十七披著一身的白紗,走進了葉卿鈴的帳營。

    葉卿鈴迎上去,雙手一揖,“祭司大人,終於盼到您了!”

    趙十七“嗯”地一聲,高傲地走到帳營邊的一個掛鏡前,緩緩地揭下臉上的面紗,雙眉中央血紅的月牙已呈出暗紫之色,她唇角挑出一絲苦意,她在南皓國她拼著捨棄一切的勇氣,去修行了秘術,成了祭司。

    在走這一步路時,她就知道所有的祭司都活不過十八歲,而她現在已是十七歲了。

    她時日不多,她要助葉家打下這一役,憑著第一次沈千染重生時,她佔用了沈千染身體的那一世的記憶,她猶記得,在七日後,蘭亭與蘭御風的一役中,出現了一個西凌前所未有的自然現象,引起整個西凌的百姓的恐慌。那一世,蘭亭處理得極為妥當,所以並沒有造成惡果。

    而這一次,她要藉用這一次契機,扭轉整個西凌的戰局。

    她知道,蘭亭和沈千染欠她的,憑她一個小小的趙十七終其一生也無法討回來。那如果她成了南皓國的祭司呢?

    眸間劃過陰冷,有了南皓國的秘術相助,加上前世的記憶,她相信,在她死前,一定會將這一對男女打入地獄!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2 11:51 AM

一百八十五 蘭亭沈千染番外:執手(中)

    趙十七緩緩戴上面紗,​​自從開始修習南皓國的秘術後,除每隔幾日看一下眉間的月牙痕外,對於自已一向引以為傲的容貌再也不敢細瞧半分。

    她收回思緒,轉首看向葉卿鈴時,見她正坐在案桌旁,寬大的案桌上正放著一張揚州的布防圖,她淡淡地掃了一眼,轉開眼時,卻透過紗幔看到她的床榻尾掛著一張男子的畫像。

    趙十七的嘴角掠過薄涼,那張像是蘭亭的畫像,是她親自所繪。這張畫很傳神,就如蘭亭站在他面前,讓她一筆一劃緩緩勾勒而出一般。畫中,他穿著大紅的新郎的吉袍,在無數次的夢裡,他就是這樣出現,而後消失在黑暗之中。

    憑著前世的記憶,她記得當年的蘭亭能輕易收伏淮南,除了自身在軍中的威望外,還有重要一點,就是葉勝廣在內戰開始時,蘭亭一開始就廣發傳單,言名朝庭對願投降於朝庭淮南軍將以安撫並編收的新政。致淮南軍的軍心不團結,尤其是主力葉勝廣將軍,臨戰時,還處於猶豫之中,為保存實力,沒有盡全力相助蘭御風,而致戰爭打到後面時,已經無法扭轉背動的局面。

    這一次,她早早地將蘭亭的畫像送到葉卿鈴的面前,她知道蘭亭對初長成的少女的蠱惑力有多大。

    她還暗中讓人告訴她,蘭亭如何打敗異族,如何在皇子奪嗣中隱藏自已的實力,在先帝重重的設伏中,殺出重圍。

    她讓葉卿鈴無限仰望,這樣一個年輕的男子,身居權力的顛峰,是西凌的皇帝,他的一顰一笑帶著睥睨天下的霸氣。

    他風姿卓越,他能文能武,是率軍的將才!親眼見過的人曾說他面目傾城,世間的畫師也無法描摩出他的神韻半分。

    趙十七讓葉卿鈴知道這樣的男子還是個癡情的男子,他專寵於一個女子,他不僅給了這女子世間最尊貴的身份,還給了世間女子想都不敢想的唯一。

    她知道,所有的女子,特別是出身高貴又自持幾分美貌的女子尤為好強,尤其是自小被眾星捧月的葉卿鈴從不曾遇到任何挫折,這樣的少女總是自信地以為憑著自身的魅力可以征服世間任何男子、取代別人、成為別人感情的終結者。

    可趙十七沒有讓葉卿鈴明白,蘭亭是一朵風華與妖艷共存的地獄之花,盛開在黑暗的世界,也只有沈千染這種能在地獄中生存的女子才能摘得到。

    這個道理她相信葉卿鈴總有一天會體會到,就算於趙十七自已,也曾泥足深陷,到醒悟才發現一切太遲!

    果然,一切如她所預料的,葉卿鈴看到蘭亭的畫像後,為了入宮不惜拋出聯姻的牌子。

    趙十七早就算到,蘭亭肯定會拒絕。這是她要的結果,因為蘭亭的拒絕,等於讓葉勝廣沒有了後退之路,淮南葉家將為此全力以赴地支持蘭御風。

    如此一來,不希望內戰的朝臣肯定會感到不滿,他們對帝王的旨意自然不敢質疑,但對於朝堂上無根,沒有強大母族依靠的沈千染就不同了。

    他們會用盡各種方式讓沈千染明白事關國家命脈,百姓安危,個人的恩寵不應凌駕在國家之上。

    這時候,如果沈千染還是不站出來讓蘭亭納妃,那朝野內外將對他們的皇后產生不滿。

    可趙十七沒有料到,蘭錦說服了趙承恩,讓趙家在這風口浪尖上,站在了朝庭的一邊。加上西北大將軍邢榮聲明孝忠於帝后,南北兩軍兵力懸殊可見。

    這樣一來,朝臣對帝王與淮南是否聯姻就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生生的把趙十七的計劃給掐斷了。

    幸好,時間還來得及,憑著前世的記憶,趙十七知道在七天后,揚州城會遇到一場前所未有的天災。

    天上將以數以百計的火球落下,燒了半個揚州城,引起百姓恐慌,爭相出城。

    前世中,蘭亭應急措施極快,很快打開城門,疏通百姓,在災後又及時安撫,並讓西凌的欽天監發出公文,這這是與天同慶的吉兆,這種現像在千年有過近百次,每一次出現後,國家將會有百年昌盛,百姓的日子將更富足。

    可這一次,她會讓這個天災成為妖后禍亂宮庭,受到上天詛咒的惡兆。

    讓世人皆知,他們西凌的皇后不忠不孝不恩不義,所以,上天才降災患警醒世人!

    屆時,她不信沈千染還能全身而退。

    “祭司大人,您請坐!”葉卿鈴這才注意到趙十七站在了案桌的對面,只見白紗後的那雙眸,晦暗不明,卻明明白白地寫著迷濛淒色,但細一看,那瞳眸深處,有兩股像地獄的幽炎在她眸中時隱時現著,葉卿鈴微微吃了一驚,想細看時,似乎又不見了!

    葉卿鈴巡著趙十七的眸光一瞧,心中了然一笑,卻問,“祭司大人也認識西凌的皇帝?”

    “事情辦得如何?”趙十七默然一下,雙眸漸起紅暈,悠然轉回眸光,落在了葉卿鈴的臉上,算不上傾顏,可因為一身戎裝讓眼前的女子變得英姿颯爽。

    “請祭司大人隨本將軍來!”葉卿鈴唇邊笑意淺淺,雙手乾脆利落地朝著趙十七的一揖,動作煞是瀟灑,領著趙十七走到帳營外不遠的一個庫營裡,只見營帳裡堆了幾輛木製的車,車身很高,但構造很簡單,除了高高的兩個車輪外,還有一根長達一丈的長柄。

    “本將軍已經試過,只要將石頭放在彈車的車尾把上,另一頭用巨石重擊後,石頭將被拋出百丈外,如果幾百來輛的車同時發難,就像石雨一般砸向城門。”

    “嗯!”趙十七低下身,撫摸著一塊人頭大的石頭,上面刻著一個“詛咒”二字,她的神色顯得有些迷離。

    “本將軍已按祭司大人的吩咐命工匠找了三萬個人頭大小的石頭,其中有幾百顆上面按著祭司大人的要求刻了些字,而彈車也造了一千多輛,只等著時辰一到發難!還有,傳單也命人抄了十萬張,屆時,傳單會綁在信鴿的足上,一起飛向揚州城,和江南的各個重鎮!”葉卿鈴信心滿滿,只要這一役扭轉了人心所向,淮南大軍就勝利在望。

    她相信,到時候,西凌的帝王如果想守住自已的江山,就不得同意聯姻,而這一次,她要的不再是妃子的份位,而是直登皇后的寶坐。

    趙十七緩緩走到流彈車邊,靜默許久方道,“這些流彈車​​一定要潛伏好,千萬別讓蘭亭的暗衛發現,如果走漏了一點點的風聲,那所有的一切都白忙了!”

    葉卿鈴琥珀眸子鑲了一抹自信光彩,“放心,這江南畢竟不是京城之地!”趙十七出現在她的面前時,內戰剛剛打響,當時,趙十七曾告訴她,在今年冬季前,朝庭將節節勝利,直指江南,並很快地佔領揚州。

    她根本不信,因為趙家謀逆後,天子龍衛損及三分之二,加上蘭亭登基極為倉促,朝庭的武將也不是全部孝忠於新帝,而淮南軍這麼多年割據一方,擁兵自重與西凌當權分庭抗禮近五十年之久,又豈是那般脆弱?

    當時趙十七見她不信,便扔給了她一封信,告訴她,她是南皓國的祭司,她看了西凌的天象,這封信上詳細地記錄下她預測未來戰局的走向,如果她不信,讓時間不驗證,一想拭目以待,看信中有關戰爭的描述是否會一一應驗。

    並告訴葉卿鈴,如果她相信了她的預言,要想扭轉戰局,就必須在冬季來來臨之前,按著她信中所提的幾個要點準備好,屆時,她會來助淮南軍一臂之力。

    趙十七隻所以對戰爭發展了解如此詳細,也是前世她的魂魄借住在沈千染的體內時,蘭亭親征,她因為太過思念蘭亭,所以有關江南的戰報消息,她無不想方設法知道。

    “祭司大人,一路辛苦,本將軍已備好下榻之處,請祭司屈尊移駕!”葉卿鈴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家父今晚將為祭司大人設宴款待,請祭司大人賞臉! ”

    趙十七搖搖首道,“多謝葉將軍盛情,只是我有些累,想早點歇息。”趙十七環視四周巡邏的士兵,壓低聲道,“葉將軍,本祭司來貴處之事不必太張揚了,免得驚動蘭亭的暗衛,請將軍在這七日之內務必一切謹慎!”

    “請祭司大人放心,這附近的全是本將軍的心腹!”葉卿鈴將她帶到自已帳營的隔壁後,也不進去,在門口道別,“既是此,請祭司大人沐浴歇息,晚些,本將軍會派人給祭司大人送膳食。祭司大人要有什麼吩咐,儘管吩咐守營的女侍衛,本將軍就不打擾了!”

    葉卿鈴為趙十七設下的帳營就在主帳營的兩丈開外,帳營很寬敞,還特意隔出一間供趙十七沐浴。

    趙十七待白衣侍僕退下後,褪盡衣裳,進入浴池,溫熱的水一點一點地漫過身體,一路的疲倦瞬時緩解,她舒服地喟嘆一聲,身子緩緩往後仰靠,卻在抬首一瞬間,看到浴桶斜上方掛了一面半人高的琉璃鏡,雖然隔著水霧,但那鏡中的那一張似曾相似的臉還是如此清晰,那一剎那,所有的思維全部被凍結,胸口抽蓄,呼吸驟停,趙十七一顆心幾乎從胸腔之內狂跳而出。

    她不記得自已有多久沒照過鏡子,唯記得最後一次照見時,看到自已眼角明顯的魚尾紋時,她當場就崩潰了,命白衣侍僕將她寢居里的所有鏡子或是能照得到人影的東西全部搬離。

    自從修習後,她知道自已的容顏以百倍的速度在衰老,可就算不照鏡子,也可以在每日沐浴中看到自已的身體的肌膚開始呈出老態。

    可現在,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是一張年華早已逝去的臉。

    只見鏡中的她眼角下垂,皮質鬆弛,魚尾紋縱橫交錯,彼時那清澈的眼眸變得渾濁不清,嘴角深刻的法令紋帶著整張臉往下拉,這一張臉竟像極了她的姑姑趙德蓉,卻更加蒼老、憔悴!

    鈍痛一絲一絲蹙上她眉峰,趙十七顫著雙手輕輕掩住自已的臉,脆弱地痛哭失聲,“師父……師父,你救救十七,十七兒不要這樣……十七兒才……才十七歲呀,師父……你在哪呀……”

    浴桶中,她曲著身體,承受著一波一波尖銳的強烈打擊,她的心在崩裂,她的呼吸在窒息,熱水下的雙手控制不住的陣陣發抖——

    她甚至不知道這一步步的路是如何走到今時今日,只知道,像是一環接著一環令她沒有後退地選擇著自已的路,可每一次回首,看到自已所付出的代價,心中自知,就算他日所有的仇恨得清算,於她自已,終是一無所有!

    琉璃鏡中,趙十七的雙眸漾著妖異的赤紅,眸中含著徹骨的恨意。此時的她,看上去竟像地煉獄中的永世不得超生般的冤魂一樣,全身散發著濃濃​​的怨念!

    六日後,揚州府。

    揚州原是淮南郡所轄之一,是地處西凌南方三個要道的關卡,蘭亭佔領了揚州城,就代表著掐住了淮南軍的咽喉,內戰打到這,懸念已不多,只等收伏了淮南軍最後的一支葉勝廣統領的二十萬大軍,西凌的內戰就可以告捷。

    此時,月過中天,揚州城內處處火光透暖,除去帝王臨時寢居外,及四處嚴密巡邏的黑衣甲胄禁軍和各個將軍的營帳外的護衛外,多數的人都了歇下!

    沈千染睡得極不安穩,夢裡有太多血淋淋的殘肢似潮水一般湧現,最後定於蘭亭的臉上,煙塵滾滾中,仿似看到蘭亭縱馬疾馳在一聲聲地喚著她名字,當濃塵散盡時,她看到蘭亭的臉有種濃濃的悲傷。

    揚州城的天空繁星殞落,地上火光一片,哀鴻遍野。在廢墟中,他找不到她,最終黑暗來臨時,吞噬了他的身影,他消失在她的夢中。

    仿似,她在泥土中掙扎,她不知自已身在何處,像是在墳墓中,又好像不是,因為她看到雪花飄落,她冷,拼了命想清醒過來,意識卻醒不過來,只得在面容上緊緊皺著眉頭。

    漸漸地,有溫暖的的觸感帶著有微微的力道從腳心慢慢延升上來,好像雙足被一股熱源所包圍,極舒服地伸了伸腿,卻被一雙掌握住,朦朦朧朧間,耳絆傳來一聲,“醒了?”

    沈千染張開雙眸看向蘭亭,他正半俯了身看她,淡唇微挑,修眉若如墨畫,烏髮垂於兩旁落在她的胸口之上,如黑白墨畫勾勒出來的謫仙,無需別的色彩,全身上下就散發著無雙的風華。

    仿惶和無助一瞬散盡,沈千染眨了眨眼,“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沈千染感到腳心被人握著,縮了一下,方發現,原來,蘭亭將她的雙腳放在他的肚腹中熨著​​,難怪方才感到如此舒服,原來就是這一道溫暖將她從惡夢中拉醒。

    其實寢房間的碳火向來燒得很旺,可不知道為什麼,自生了雙生子後,沈千染的雙足就開始畏冷。

    “三更天!”蘭亭把狼毫擱在紫砂暗筆架上,將案上的燭火移開遠一些,免得刺得沈千染的眼睛,方傾了身挑去沈千染額著的一些碎發,“累壞了吧,高漠說你今天在傷兵營給幾個傷員做了截肢手術,忙了一天都沒顧得上喝口水!”

    沈千染想起今日那些傷員,一個個不過十七八歲的好年華,眸光瞬時一紅,啞著聲問,“這戰要打到什麼時候?”

    “很快,揚州城佔領,掐斷了淮南軍供給糧草的要道,不出一個月,淮南軍就無法過冬,到時候,我再發檄文,打壓葉勝廣的士氣,不用到來年春季,這內戰就可以結束!”

    他的唇落在她的臉上,溫熱如陽,細細劃過面頰,覆在她脖頸間。深吸著她的體香,感受她如凝脂般的細軟,氣息漸漸變得急促。

    沈千染感受到他臂力漸漸加強,身子愈發顯得嬌柔無力,軟軟偎在他懷裡,螓首找到了肩胛處,蹭了蹭,輕嘆,“捷報對朝庭而言,人人皆喜,可些失去親人的百姓,失去健康的士兵,永遠也無法從傷痛中走出來。每一次我下狠心截去他們身體的一部份,看到他們的脆弱無助的眼神時,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我對於這種結局感到無能為力。”

    “不必內疚,你已經盡力了,西凌只有真正統一,才能長治久安!”蘭亭緊緊摟住她,兩人身體之間隙合得不透一絲縫隙,他​​吻她,柔聲細慰,“好好陪著我,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准再胡思亂想!”

    沈千染輕嘆地點點頭,不再感懷,對於這些無法改變的事實,說多了,徒增蘭亭為她操心而已。遂,臉上綻了絲笑,悄聲道,“你放心,我自已會調整好心態,方才不過是一時感觸。”見他依然一臉擔憂,又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臉,溫言笑道,“等戰後,我與你一起撫卹那些傷病和他們的家眷,要是朝庭拿不出銀子,我有,我可富著呢,興許,能養你一輩子!”

    沈千染從錦被裡伸出雙臂,繞上蘭亭的脖子,藉著蘭亭的手臂的力道,微微撐起身體,突然微微蹙眉,“燭火太暗了,你批奏摺時捻亮,不用擔心我,我睡得沉呢。”沈千染目光穿過蘭亭的肩膀,剛好落在榻邊案上的明明滅滅的小紅點上。

    與寢居外的營帳四角都升著紗燈,巡邏的禁軍提前火把,處​​得燈火通明,寢居內反如此幽暗。

    蘭亭唇間溢笑,動了動身子,眸光曖昧,“嗯,養我一輩子,可當下,你得先餵飽我,夫君我餓了!”蘭亭摟著她柔軟的身子,眸色一深,深吻,毫不遲疑,帶著他的纏綿和緋側,癡狂地探進她的唇腔,修長略帶骨節的手伸進錦被之中,帶著隱忍的急促​​地探進了她的褒裙裡面。

    似乎他與她在一起,禁慾已成了他的習慣。

    從去年她有了身孕開始,因為是雙生,他擔心傷及她,從不敢要她。

    到今年春季,西凌內戰終於爆發,沈千染已懷胎八月,蘭亭親征南下,想到要與愛妻分別,極為不捨,可戰機不可再延誤,因為大軍開撥,最忌寒冬臘月,春秀冰雪初融開戰,到年底,如果一切順利,在年終嚴寒來臨之際,戰爭結束。

    思慮再三,蘭亭將沈千染送至暗衛營,一為讓她和賜兒待在一起,憑著賜兒的醫術可護沈千染周全。

    二則,也是出於安全,雖說皇宮內外皆有禁軍護衛,但他不在她身邊,他總擔心出些差錯。

    三則,考慮到朝臣內眷會打擾到沈千染的清靜,時不是帶著自家的女兒進宮給沈千染添堵。

    今年初夏,賜兒親自為沈千染接生,於暗衛營中誕下龍鳳胎,女兒先出生,兒子後出來。蘭亭在離京前,早就想好了名字。

    以縝字輩的輩份為兩個孩子賜名,並以“平安福祉”喻公主和皇子一生平安福氣,賜名為二公主蘭縝平和三皇子蘭縝祉。

    蘭天賜亦再一次正名為蘭縝賜!

    蘭亭接到暗衛的奏報後,馬上派人去接沈千染來江南。並不僅僅只是思念,而是沈千染今年方十九,他永遠記得賜兒曾說過,沈千染的命局大凶之年正在十九歲的冬季,雖然他和賜兒逆天改命,但真正時間愈靠近時,蘭亭還是覺得如臨大敵,寢食難安。

    他始終篤信,只有讓她在自已身邊,他用他帝王之福祉護她,讓她一生平安!

    而沈千染亦思念蘭亭,雖極捨不得三個孩子,但想到蘭亭支身在江南抗敵,就帶了高漠和宮中的御醫隊千里迢迢奔赴江南,與蘭亭並肩作戰。

    同時,命水荷從東越藥莊調撥三批軍營中急需的傷藥,而寧常賢相應地配合,把東越庫存的糧草整批運往江南腔,讓西凌的士兵安心過冬。

    這一次,她千里迢迢來到江南,除了當夜二人抵死糾纏到天明外,第二日夜裡,他見她帶著一臉的倦容從傷病營中回來,忍了一天的*就這樣生生地被他壓抑住,通宵達旦逼著自已看奏報。

    近半年來,在軍營中,兩人的情事其實是曲指可數。

    此時此刻,沈千染鼻息間全是心愛之人的氣息,身體裡的熱意瞬時如千層之浪捲起,燥熱從胸臆處如線沿著全身的血脈奔走,等到蘭亭的手探進她的身體之內時,那股熱浪倏地湧向下腹,那種難以言喻的空虛感升起。

    他感受到她身體的強烈需要,卻不願馬上遂了她的心,今日,他要挑起她所有的本性,讓她追從自已的心,他不僅僅要讓他學會愛他,還要讓她學會主動去向他索求男歡女愛,放開所有的束縛,享受男女之間極致的歡愛。

    他追逐著她的紅唇,抵在唇間細細摩挲,吻了又吻,卻遲遲不再行動。

    呻吟之聲細細地從唇角溢出,她面染重彩,緊緊摟住蘭亭的脖頸,身體本能地蹭著,臉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中,無言訴說在她在需要他的撫愛,卻唯恐讓他看到她欲潮染面。

    蘭亭邪魅一笑,修長的手緩緩沿著她的曲線向上,在她的小腹的肚臍周圍細細摩挲,不上又不下,直到沈千染難耐是弓起身體用力迎向他時,他方笑著捧了她的臉,潑了墨的鳳眸因為染了欲色而顯變得瀲艷,微瞇時,讓她無力抵擋這份魅惑,命令,“起來,幫朕脫了衣衫!”

    他用的是“朕”,素日他與她之間說話,極少用這口吻,今日他故意用了命令的口吻,就是帶了強的意思。

    沈千染全身輕顫如雨打花枝,在蘭亭執著的眼神下,依言坐起身,笨著地一件件除去他的衣袍。

    衣裳除淨時,蘭亭突然將床榻上的錦被捲起一扔,那厚厚的錦被被他輕鬆地扔在了不遠處的長方椅上,在她極致的羞澀下,他張揚著光裸的身體大刺刺地靠著,笑,“愛妃,自大婚來,朕數次讓你看宮中敬事房所教授的后妃本紀,其中有不少是身為帝妃所應掌握的侍寢之技,今日,朕就想看看,愛妃能否學以致用!”

    沈千染知道今日如果不聽從他,只怕他會將她折騰至天亮,屆時,若有軍報傳來,外面的宮人若攔著,說帝后還在休息,指不定那些將領會如何想像!

    扭捏了片刻,咬著牙,在蘭亭炙烈的眸光下開始緩緩脫去褻衣,當露出杏色的肚兜時,她看到蘭亭曲了曲腿,她本能地一瞧,看著他張揚的慾望,驚得“呀!”地叫出聲,忙轉開了臉,又羞又急又嗔道,“把被子拿過來,要不然,我……我……”半晌,羞得卻不知道應說什麼。

    “脫,快點!”言簡意賅,沒有任何周旋的餘地。

    她瞧了瞧透過窗紗外的燈火通明,因為看不出外頭的天光,也不知道這時候到底是幾更天,心道,她近來疲憊,一定不會短睡,想來,這會也是近五更了,還是快刀斬亂麻,依了這痞子。

    咬咬牙,開始試圖解開肚兜後背的結,卻一時慌亂,拉錯了,反而打成了死結。

    蘭亭氣息梗住,一雙鳳眸,泛上血色,如夜月下的孤狼,只差點仰頸長嗷,“你要是想我死得快,你儘管磨磨蹭蹭!”蘭亭咬牙,雙掌握拳,什麼叫隔靴搔癢?什麼叫欲生欲死,現在總算有所體會了。

    可他就是死撐著命令自已不能主動,今天他就是要逼她就範。但她那婆婆媽媽的動作實在令他抓狂,於他不過是一指挑開的肚兜,而她卻雙手後剪,憋著粉臉弄了半響,硬是沒解開後背的結。

    “知道了……”沈千染原本就被他盯著周身不自在,此時聽聞他的口氣不佳,又羞又委屈地嗔了一句,終於解開時,也不敢看他,在他的指示下,低眉順眼地坐在他膝上,他的肌理分明的身體在燭火下顯得蒼勁有力,上下滾動的喉結處不停地傳來他的吞嚥口水之聲,但他還是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我不會……”沈千染憋了氣別開臉,不看他。

    到了這節骨眼,蘭亭也撐不下去了,沈千染要是跟他真扛上了,他能蠃才真是怪事。

    “算了算了,還是朕來寢侍你吧,愛妃!”蘭亭有咬死自已的衝動,餘音未淨,提了她的身子,往自已的身上一坐。絲滑瞬時如潮包裹了他的身體,兩人同時謂嘆出聲。

    “閉著眼睛都能做的事,好意思說不會!”蘭亭眸色瀲艷如霞,兩手握穩沈千染的纖腰,瞧著她又是歡喜又是強忍的模樣,忍不住又訓,“朕教過你騎馬,愛妃總不會忘了吧!”

    “你不要再得寸進尺,我……”實在說不出“不會”這兩字,沈千染扭捏了一下,想了想,終於動了動。

    “用點力。”蘭亭一口咬住她的唇瓣,暗啞喝道,“就是磨墨,像你這力道也榨不出一點汁!”也不待沈千染反應,左手托她的腰,右手抓上她的胸口,稍稍用力將她往上提,疼得沈千染扭了一下身子,尚未抱怨,耳畔已傳來蘭亭低啞的聲音,“對,就這樣……”

    夫妻多年,她向來也知道,在情事方面,兩人雖一起摸索,但他日行千里,而她卻是原地踏步。以前尚好,她還能顧她幾分害羞的性子,可隨著她懷了雙生子,蘭亭活活憋了一年後,一到兩人纏綿時分,他就如脫疆的野馬,開始換著花樣來折騰她了。尤其是,他再不肯順著她的脾氣,總是用自已的方式逼著她就範。

    為免被眾將笑她們二人白日宣淫,沈千染只好依言用力地上下扭動著身子,在蘭亭越來越滿意的笑容下,她發惱地傾身斜抱他後頸,在他的肩口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你這流氓……”

    “謝愛妃賞賜!”蘭亭醉意如潮,順勢吻住她的胸口,片刻後,終究是沈千染的力道及速度不足,他*無法暢快抒解,咽喉處上下翻滾得厲害,那種暢快淋漓的快感久候未至,最後,忍無可忍,他猛然掐起沈千染的腰肢,長身而起,將她翻壓在身下——

    更鼓聲傳來時,蘭亭已為她沐浴好。

    倆人相互擁抱倦在枕榻之上,卻毫無睡意,沈千染見案桌上一疊奏報,“那些很緊要麼?”

    蘭亭搖搖首,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輕撫她的長發,大掌最後落在了她的臉上,撫著,又親了她額際,“沒事,就幾張奏摺,是舅父送過來的,八百里加急函,有些他不敢擅自主張,必須要我親批!”

    修長略帶骨節的手撫過她的臉頰,微撐起身,漆眸定在她迷濛瞳仁上,語聲中不無斥責,“你近日瘦多了,你是皇后,又是醫者,凡事親力親為,我就算想勸一勸你,也找不出言辭。可你畢竟剛剛生過孩子,總不能太過勞累。如今你的身子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你累時,就多想想我和孩子!”他深深凝著她,眉眼裡心疼不減,又禁不住地含住她的唇瓣,含糊不清地抱怨,“現在想想還是蘭錦聰明,什麼事也不願管,帶著那丫頭遊山玩水去!”

    沈千染嘴角一勾,縮了縮身子,微側開,笑道,“蘭錦他也不算什麼都不管,趙承恩能放下心結,還虧得是蘭錦,要不然,南疆是個隱患! ”

    蘭亭亦勾動嘴角,掠了點笑容,“那是因為我把文繡那丫環扣在宮裡頭,蘭錦沒轍,方替我跑了一趟南疆!”

    沈千染笑容盛開,攢起在唇角眉梢全然是無可耐何,“文繡小一些倒沒事,就是太鬧騰,賜兒在她面前倒成了個小跟班。”沈千染想起年後蘭錦回宮的那幾次見面,腦子突然出現一個粉衣的身影,年紀不輕,一雙眼極媚,嘴角天生往上彎著,好像永遠掛著微笑,可那一雙煙眸中,清清冷冷看不到底。

    沈千染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蘭亭,你留意到蘭錦身邊的那個女子麼?前朝張晉河的女兒,叫什麼容蝶的!”

    蘭亭的唇又找到那點嫣紅,他不過是提了句,倒讓她在這時候上了心,他極不情願地暗啞應了一聲,“張晉河的冤案是我親賜平反,他的女兒我雖沒見過,但知道有這一號人在,她算是跟在蘭錦身邊最久的一個人!”

    “我瞧得出她對蘭錦放了心思,雖然嘴上不說,行為舉止也算妥當,但她總讓我有不詳的感覺。雖說明面上,她總是吃文繡的虧,但我感覺文繡太單純,若那容蝶存了心思,只怕文繡遲早會吃虧。”

    “這個你放心,她若有本事,也不必在蘭錦身邊這麼多年也混不到正經的份位。加上有蘭錦護著,那丫頭吃不了虧。倒是她太年幼,情竇未開,蘭錦有得等。”

    “倒也是,怎麼說也得等到文繡及笄,哎,想一想,將來我要是喚文繡為大嫂,我就頭疼!”

    “哪會等到及笄,能熬到文繡十三歲,算是蘭錦修為到頂了!”蘭亭原本是心不在焉地應著,這時倒會過意來,沈千染若喊那文繡為嫂子,那他不是生生地矮了半截,明明他是蘭錦的兄長。

    更甚,高洋,也就是文成耀那傢伙是文繡的叔叔,蘭亭一想,表情瞬間僵化。

    “十三?”沈千染吸了一口氣,抑制住腦中出現文繡又矮又胖墩墩的身影,實在無法把這樣的孩子與蘭錦如此傾城絕色的男子聯繫在一起,只是世上姻緣,最讓人琢磨不透,因而失笑,“太小了!蘭錦的眼光也太獨特些!”

    蘭亭卻不以為意,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於他和於蘭錦都一樣,喜歡上了,就認准了。

    蘭亭眼眸幽暗,魅惑一笑,“不小,當初你隨我也不過是十四,你身子單薄尚能養育賜兒。那文繡那丫頭,蘭錦就差用催熟方法,餵得小胳膊都趕上賜兒的大腿!”蘭亭語氣中不無興災樂禍,“說起你這大哥,也太陰了些,把一個俏丫頭養成了一個胖妞,分明就是希望她無人問津,就等秋熟安心等他來收割!可他也不想想,文繡終究是個機靈的丫頭,等她大了豈不明白被蘭錦給算計了?將來蘭錦肯定要吃上一壺!”

    沈千染卻有所感概,“那倒是無所謂,只是文繡現在才九歲,等她大了及笄時,蘭錦已經三十,君生我未生,君生我已老!”

    “蘭錦亦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妖孽,只怕到了四十,亦不會看出半分老態!”蘭亭想起去年他帶著沈千染去天行山看望寧常安時,近四十歲的寧常安站在沈千染的身邊,非但一點不顯老,反而因為蠱蟲的離體,頭髮慢慢顯出黑色,與沈千染就像一對姐妹花。

    這一念頭突起,蘭亭嘴角暗抽,他的妻子若也是隨了寧常安,那二十年後,他年華老去,而他的妻子卻風華正茂,那豈不是?

    “其實我覺得那丫頭雖胖,倒是挺可愛的,只是苦了賜兒,回回她自已吃著,還嫌賜兒瘦,硬是讓賜兒陪著她一起用膳。”沈千染想起春季見到文繡時,還當真嚇了一跳,原先一個好好的清秀水靈的丫頭片子,給蘭錦帶了一年後,下巴都成了兩層,那小肥腰一層一層的都能擠出肉來,倒是那個頭也沒見得長,胖墩墩的完全看不出當初的輪廓。

    宴席中,蘭錦還時不時哄著地餵她一些肉,看得文志斌敢怒不敢言。

    “是呀,是呀,胖些好!染兒,你太瘦了,以後,你也要多吃點!”福至心靈般,蘭亭突然覺得,蘭錦這一舉動,雖帶了些惡念,卻未必是壞事,至少沒人會覷覦自已在意的人。看著懷中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的妻子,心生一念,亦想找出一個妥當的法子,把自家的妻子養成一個無人問津的肥後。

    沈千染自然不知道蘭亭此時心中所想,在他深情的眸光沐浴下,她貪戀地往他懷中的深處貼去,“不知道賜兒在暗衛營好不好,還有平兒和祉兒夜裡還會不會鬧著哭,都半年了,平兒和祉兒也該會叫人了,不知道她們學到的第一句話是​​父皇還是母后!”

    “水玉親自帶著她們,肯定是教她們先叫母后,放心吧,等戰打完了,我們就可以看到孩子了!”

    翌日午時,初!

    驕陽似火,這樣的冬季最讓人嚮往,但於揚州的傷兵營而言,依然是人間地獄!帳營中東倒西歪的傷兵,個個無精打彩,空氣中血腥瀰漫,呻吟痛苦之聲充斥著每一個人的耳膜,時不是伴著幾聲慘烈的哭喊。

    每一天,這裡有人抬著進去,亦有人被白布裹出,這裡沒有戰爭捷報帶來的喜悅,只有死亡層層縈繞的沉重,告訴每一個,戰爭的殘酷。

    “沈醫女,這裡有個病人吐得歷害,你來瞧一瞧,是什麼原因?”一個醫女匆匆地跑進一個帳營,疾聲道,“傷了腿的,剛接好骨頭,可不知為什麼,吐得歷害。”

    沈千染吩咐身邊的醫女,“你給他包紮,兩個時辰內觀察他有沒有發熱,如果有,就去領藥丸給他服下!”

    “好的,沈醫女!”

    沈千染收好案桌上的針炙,隨那醫女去了另一個帳營,這種情況她猜測,那個士兵肯定是撞到了頭,腦子受到了震盪,如果是輕微的就沒事,如果腦中有淤血就麻煩。

    沈千染走出來時,一路上看到不少傷兵從狹窄的帳營裡出來,坐在草地上曬著太陽,眾人見到她紛紛打著招呼。在這傷兵營中,除了幾個太醫,沒人知道沈千染是當今的皇后,都以為她是京城裡來的醫女。

    這裡,也沒有人去關注她的美貌,因為,她每天臉上總是沾了傷兵的鮮血,她忙忙碌碌地奔波於各個帳營之中,每天憑著高超的醫術,把一個一個年輕的生命從死亡線上救出來。

    這裡的人都親切地稱她為“沈醫女”!

    “天,那是什麼,大家快看!”突然,一個士兵指著天空,聲音中帶著驚恐。

    眾人循著他的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見天上出現一塊塊火球,後尾拉著長長的白煙,天空給劃出一道一道地白色長雲,而那火球似乎越燒越旺,越來越近,直至掉進了對面西北的一座的高山上,瞬時,火光沖天,白煙滾滾。

    “娘娘,有異象,請娘娘隨屬下離開這裡!”高漠如鬼魅般地出現,但這時候所有的人都看著天上,沒有留意到高漠的詭異出現。

    沈千染慘白的臉直視著火光淘天的西北方向,她眼神滿是無助地震驚,張了張口顫著聲問,“那火球是落在揚州的西北方向,那……那個地方是不是西北帳營的方向!是不是?”沈千染喃喃自語,倒吸了一口冷氣,尖叫之聲瞬時衝破咽喉,“高漠,皇上在那裡,皇上他……”今晨兩人分開時,蘭亭告訴她,大戰將來臨,今日他要去西北帳營撫卹眾將士。

    高漠一臉凝重,看著天上火球散落的分向,分明越來越靠近揚州城,而這裡正是地處揚州城的中心,如果按著這些火球落下的軌跡,出於暗衛對危險來臨的判斷,他知道,這裡將很快就會成為重災區!

    他眸光不帶一絲的情感巡了一下四周,這裡有近五百名的傷兵,多數是行動不便。

    此時,他沒有時間和沈千染解釋,因為一旦火球襲向揚州城,這裡將變成一片火海,傷兵將很難撤離,而以他對沈千染的認識,她肯定不會輕易棄下這些士兵。

    他是暗衛,奉命保護沈千染的安全,除了沈千染外,他人的安危不是他的職責所在,為避免高風險,他必須當機立斷先行一步帶她撤離。

    “高……啊……”沈千染不見高漠回答,正欲開口再問時,突然一陣天懸地轉,她已被高漠橫扛在肩上,飛躍出傷兵營中。

    “娘娘,屬下帶你去找皇上!”高漠知道,揚州城三個城門,平日只有北門可以出入,他挾帶著沈千染朝著北門的方向躍去,這時,已有幾塊火石落在了城內,很快引起大火,哭聲、慘叫聲響徹雲霄,百姓們恐慌地朝著四處逃竄。

    近城門時,高漠猛地剎住腳步,蒼白從額際暴起,鷹梟般的雙眸緊盯著前方,沈千染一路被巔得暈頭轉向,此時雙腳一落地,剛緩了一口氣,抬頭一看,剎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一地的死屍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著,無不是頭破血流,甚至有些腦袋整個被砸扁平,腦漿四溢。血流滿地,沿著地面的紋路恣意蔓延,勾勒出一朵朵鮮活耀眼的血色芙蓉,如彼岸花開,看起來妖嬈恐怖。

    天空中,一顆顆石頭砸向城門,倖免躲開的那些守門的將士紛紛躲避在高牆後,透過敞開的城門,可見城門外,因為沒有牆體掩護,那些逃竄出去的百姓全部被砸死,橫七豎八地倒在城外的地上。

    “這些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高漠眸光陰鷙如鬼,雙臂緊緊摟著沈千染縱身向上跳躍,幾個落腳後,便上了一座高樓,看著另外的三個城門都有巨石陣襲擊,眉峰緊蹙。

    而天上那些火球越來越多地砸向地面,那些百姓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躲也不知道應朝哪個地方躲,四處躲竄中,你撞我,我撞你,象無頭蒼蠅一般,有些年幼的與大人沖散的事,坐在地上拼命哭著,這樣的慘狀,便是連高漠這樣見慣生死的人,亦不忍心再看。

    沈千染對四周發生的事毫無所覺,她緊緊盯著西北的方向,那裡濃煙滾滾,蘭亭呢?蘭亭他正在那裡?蘭亭是否平安無事?腦中瘋纏的疑問此時幾乎要將她逼瘋,隨著一塊火石砸在她不遠處的一處房層頂上,先是捲起一囝沖天的火光,一眨眼間,沈千染目睹著那房子就崩然坍塌,沈千染崩緊的神經瞬時斷裂,淚如雨下,一顆心被掏空似地連疼痛都覺得奢侈,指著遠方慘叫,“高漠,想辦法帶我衝過去,蘭亭那一定出事了!”

    “娘娘放心,皇上那有黃龍騎護衛,不會有事,倒是眼下,屬下得馬上帶娘娘撤離這裡!”天災加上*,高漠冷靜地觀察四周後,看到東南角的​​一面城牆似乎被火球擊中,倒塌了半邊,或許,那裡可以出去。

    當下,沒有任何遲疑,扛了沈千染就朝著那處躍去。一路騰空,一路還要注意空中落下的火球,避開燃燒的火焰,縱是高漠一身武功,身上還是有幾處被流火擊中,而沈千染自然也無法倖免。

    一刻鐘後,兩人終於到了東南角,高漠經過一路的持續騰飛,體力消耗了大半,在臨空躍過那半高的城牆時,突然不遠處的一座房子被火球擊中,那無數顆的碎石挾著炙熱的火焰朝著二人飛來,高漠人在半空之中,根本就是避無可避,在那一瞬,近乎本能地將肩頭的沈千染抱到胸前,緊緊躬住身體護住沈千染——

    高漠只覺後背被狠狠一擊,一聲骨裂之聲傳來,一口血瞬時噴了出來,氣息一散,兩人同時墜落在地,憑著本能,他帶著她就地一滾,緩衝了落下的趨勢,同時,他聽到城牆發出傾倒之聲,右手猛地將懷中的沈千染狠狠推離,一塊半塌的城牆就這樣砸在了他的腿上。

    高漠眼前一暗,昏死了過去。

    沈千染落地時,被摔得頭暈目眩,好一陣才緩過氣來,看看四周一堆亂石,過眼處城牆倒塌,黑煙滾滾,她揉了揉雙眼,恍了一下神,那一剎間,一些薄碎地畫面闖入她的腦海,馬上尖聲呼喚,“高漠,高漠,你在哪?”

    身邊無人回應!沈千染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焦急地四處尋找著,終於看到一丈開外半個身子露在一個巨石外。

    “高漠,高漠……”沈千染雙唇全無血色,驚得連滾帶爬地衝到高漠的身邊,本能的搭上他的脈搏,發現有生命跡象,忙一手扶了他的頭,一手用力掐了他的人中,直至聽到高漠發出一聲悶哼,方笑得落下了淚。

    “咳咳咳……”高漠快速地撐起上半身,抿著發白的紫唇,目視著一臉污塵的沈千染,“皇后,您快點離開這,去西北帳營!”

    沈千染驀然抬首,眸光森冷而堅決,“不行,你受傷了,我不能走!”

    高漠眸中卻頓時閃過錯愕,吸了一口氣,“娘娘,請聽屬下的話,屬下的腿壓住了,這石頭娘娘您搬不動,您留下來,只是浪費時間,或許您早些找到皇上,還能救屬下一命,請娘娘盡快離開!”

    “不行,你的腿壓不能被壓太長時間,你等等,我想想辦法!”她沒辦法就這樣拋下他,高漠護在她身邊多年,雖然話不多,但她感受到如今的他一心一意地護她周全。

    她幾次用盡全身的力量試動搬動那壓在高漠腿上的石頭,卻無法憾動半分,反而累得虛脫跌坐在地。

    放眼看著眼前的一片廢墟,想起昨日的繁華,反而激起她骨血中最深的執著。

    擺在她面前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偏要執著地走下去,決不逃避,也絕不會拋下捨身救她的親人和朋友,

    “這石頭您根本沒辦法,娘娘,您快離開,這裡很危險!”高漠眼睛如冷箭一般銳利,看著天下斷斷續續還有火石落下。

    沈千染不理會他,自行站起身,在四周尋找著,終於在一堆亂石中,找到一棵被壓斷的樹,她腦子裡飛快地轉起來,找了一個手掌大的尖石,狠狠地咂著那棵枝的樹枝,半晌後,終於折下一根手臂粗的樹支。

    高漠面無表情的臉微微鬆動,像是打碎了浮冰,終於裂嘴失笑,這女人果然聰明的緊,這緊要關頭,一點都不亂。

    她回到高漠的身邊,找了一個縫隙插了進去,“我盡量撐起石頭,你能動,就馬上出來!”

    “沒問題!”高漠雙手撐在地上,做好準備。

    “好,我喊一二三,我們一起用力!”沈千染固好樹枝,磨拳擦掌後,咬牙,將樹枝的另一端扛在自已的肩膀上,口中大喊,“一,二,三!”在猛地用力那一瞬,高漠雙手狠狠往地上一拍,在石塊鬆動的那一瞬,衝了出來。

    幾乎是同時,那樹枝撐不住受力,斷成兩截,沈千染右肩一沉,疼得悶哼一聲,整個人跪倒在地,石頭重重地落回。

    沈千染和高漠如絕處逢生一般,相視一笑,幸好,高漠出來了,否則再被砸一下,那雙腿大羅神仙也難保。

    沈千染撕了裙擺,幫著高漠處理好腿傷。

    “娘娘,您快去西北大營,我的腿動不了!”高漠身上有信號彈,但他一直不敢發,因為怕被隱在的敵人發現這時有動靜,如果朝著這方向拋石塊,那沈千染鐵定是沒有活路。

    “嗯,你小心些,我找到人馬上回來救你!”沈千染扶著他到一塊巨石後靠著,眼睛緊緊盯著他,“你放心,我和皇上都不會拋下你! ”

    “我知道!”高漠看著眼前這個高挑的女子,她全身衣衫凌亂,頭髮也是盡散,寒風中亂舞,連唯一的簪花都是斜斜地吊在一邊,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可她那雙明眸卻沒有一絲的慌亂!

    西北帳營,午時初!

    當第一塊火石落到西北帳營時,蘭亭便帶著黃龍騎疾馳回揚州城,他揚鞭加速,耳邊的風還是帶不去兩人早上分開時,她仰臉朝著他笑, “路上小心些,我去傷兵營了……”

    卻在近揚州北門半里處時,發現城外有漫天的石雨擊向揚州城。

    他速調一支黃龍騎去查探,命調轉馬頭疾馳向西北的城牆行去,命暗衛將城牆炸開一個洞,闖進了城中,直奔傷兵營。

    當看到屍橫遍野的傷兵營時,心口彷彿被人狠狠捶了一拳,而後再撕開,鑽心地疼。

    他腦裡嗡嗡聲響,那一瞬息理智全失。飛身下馬,根本不管身後黃龍騎的勸告就跌跌撞撞地衝進煙塵滾滾、火光沖天的傷兵營中,此時,他想找一個活人來問問,有沒有人看到他的妻子!

    目光過處,全是屍體,一片血紅在刺痛的眼睛裡盡開,他瘋了似地發足一路喊著,“染兒,染兒,染兒……”

    “皇上,危險……”衛揚突一股竄過來的濃煙熏得直流淚,拉住心神大亂的蘭亭,這裡太危險,不停有燃燒的柱子倒下。

    “走開——”蘭亭狠狠地掙脫衛揚的手,嘶吼同時從他的喉中衝破,激烈的傷痛和恐懼衝破身體的束縛,“誰敢攔我,我殺了誰!”

    蘭亭忍受著炙熱的濃煙撲面,一雙鳳眸從內到外的一片苦痛之色,氤氳瀰漫,黑白分明的瞳仁就像一泓寧靜死水,此時,他對一切危險置若罔聞,憑著本能茫然衝撞,只要看到女子的屍體,就衝過去,雙膝著地,顫著雙手翻過那人的臉,確定不是沈千染時,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根本不顧四周倒塌下來的火柱。

    黃龍騎都是暗衛出身,受過極訓,無論在任何的情況下,不能違抗主子的命令。他們悄無聲息地圍成一圈護在帝王身邊,個個神情戒備地註視著每一根可能倒塌下來的橫梁。

    “皇上,皇后有高漠護著,肯定不會在這,皇后一定去西北找皇上!”空氣中傳來肉焦之味,衛揚看到蘭亭在移開壓在那些女屍身體上的碳木時,炙熱融穿他的掌心,而他卻沒有絲毫的察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再次欺身上前,死死攔住蘭亭,他怕再這樣下去,既使不被倒榻的樑柱砸傷,也會被這裡的煙烤傷。

    蘭亭聞言,腳步一滯,是的,高漠肯定會第一時間帶沈千染撤離,其實這是個很淺顯的問題,只是他一遇到事關沈千染,心智就損了七分!

    但問題是,城門有人阻擊,高漠會帶著沈千染往哪個方向離開呢?

    心念間,他整個人一激凌,神智瞬時清明,他縱身一跳,幾個身形就到了高處,望著黑煙滾滾的揚州城,終於看到東南角有一個塌陷的城牆。

    蘭亭居高臨下望著百姓四處逃竄,當即下令,炸開四處的城牆,命禁軍開始分流疏散百姓。

    黃龍騎傾剿而出尋找沈千染下落。

    未時末,黃龍騎在東南城牆角找到昏迷的高漠,接到臨時搭建的帳營,蘭亭匆匆趕回,太醫診治,高漠全身高熱,已陷入深度昏迷,蘭亭無法問他沈千染的下落,卻發現他的腿上綁著女子衣裙撕下來的布條,蘭亭辯出那是沈千染的衣裳,這讓蘭亭心中升起一股小小的雀躍,他的染兒一定活著!

    高漠無法醒來,蘭亭命人將揚州城地圖找來,黃龍騎往西北的方向尋找,並派三支的禁軍往另外幾個方向尋找,半個時辰回報一次,逐個地點排除。

    午夜,雪花飛揚,明黃的帳營燈火通明,長案上平輔著揚州的巨幅地圖,上面的標記已記滿,各個線路的禁軍、黃龍騎來回回報!

    卯時,雪停,高漠依然未醒,沈千染下落不明!

    清晨,陽光未透濃霧,明黃營帳內,燭火通明。

    “接著找,一定要找到人,挖地三尺也得給朕找到,一柱香回稟一次。命衛揚把道口全鎖死了,一隻飛鳥也別給朕從這裡逃出去。”放石陣的人已被黃龍騎抓回一批,現在,蘭亭唯恐的就是沈千染落在了淮南軍的手中。

    幾個禁軍領了令,疾步退出帳外。這一個清晨,他已經來回跑四趟了。

    蘭亭憂心如焚地來回踱著,一直命令自已,冷靜、冷靜、再冷靜!最後,靜靜背著手負著。

    梆子的響聲從帳外傳來,聽上去更加淒涼悠長,已經五更天了……這一夜太漫長了!

    天未亮,禁軍回報,在天災出現時,有倖存的百姓找到一些石頭,上有詭異的符號,百姓不識那些符號的意思,有相士懂得梵文的認出,那上面刻著的是“妖后”、“禍亂”、“專寵”、“天罰”等字。

    揚州城的百姓已開始傳出流言,天上降火石,是主國有妖孽,這是大凶之兆!

    大批的倖存百姓齊集前往寺院,求佛主僻護,可惜寺院裡的廟宇被焚燒大半,僧人死的死、傷的傷,這樣的結果更令百姓感到惶恐,好像末日來臨般,最後,有煽動者聲稱,石頭上所指的很可能是西凌的皇后。

    朝野內外皆知,原本淮南葉勝廣將軍欲讓其女兒入宮伴駕,南北聯姻,避免戰爭爆發,可惜當朝皇后不容人,自​​新帝登基後,獨自專寵於皇宮。

    自古后妃專寵為禍居多,所以,上天才示警於天下蒼生!

    百姓半信半疑,齊集在揚州知府的府門外,請求朝庭給個說法!

    當日,蘭亭連下兩道聖旨!

    一是頒布天下:命欽天監起草文書,告之此乃流星雨石,千年屢有發生,不足為奇!並且,讓史官出據,以史為鑑,告之百姓,史上幾次天降流星後,反而開始了盛世皇朝,這是吉兆!

    二是告之軍中:天降奇石,上刻梵書,那是淮南軍亂吾軍心之策。為防有心之人作亂,軍中凡是謠言者,一律問斬!

    災​​後第二日午後,軍心穩定,並不受影響!

    當夜,派出去的黃龍騎和禁軍依然沒有沈千染的消息!

    第二日,深夜丑時末,帳外傳來禁軍通報,“皇上,太子殿下和鍾慧小姐求見!”

    “鍾慧?”蘭亭整個人激歷地跳起,顧不得身份衝出帳營,一把抓住鍾慧的雙臂,疾聲問,“你可以感應到娘娘的下落是不是?”京城離揚州,既便是快馬加鞭也要兩天一夜,而鍾慧來得這般巧,只能說明,鍾慧感應到了什麼。

    “父皇不必激動,娘親她目前很好!”蘭縝賜蜷在水月的懷中,小小的臉極蒼白虛弱,肌膚格外雪白,那雙盛著琉璃般的大眼變得黯淡,看得出,小傢伙極度疲倦。

    蘭亭微微鬆了半口氣,一接觸到賜兒淡淡的眸光,低聲問,“賜兒,你恢復以前的記憶?”按著慧能說所,賜兒要在施法後三年方能恢復記憶,而現在才過了兩年。

    “鍾慧的原因,她以前是兒臣的侍僕,她可以和兒臣心靈相通!”沈千染離開京城,把鍾慧留給了賜兒,想不到關健的時候,賜兒在鍾慧的幫助下,提前恢復了記憶。

    蘭縝賜長話短說,告訴蘭亭,鍾慧兩天前感應到有人將對沈千染不利,但因為離得太遠,無法具體推算出這種危險緣於何處,所以,他才帶著鍾慧匆匆趕往揚州。

    “賜兒,父皇謝謝你!”蘭亭激動、欣喜溢滿,上前一把將蘭縝賜抱進懷中,小傢伙卻是眼圈一紅,搖了搖頭,“可賜兒感應不到娘親,賜兒的法力還沒有恢復!是鍾慧告訴賜兒,娘親她還在的……”

    水月哽咽一聲,倏地緊緊地咬住下唇,不讓哭聲溢出,這時候,她不能哭,她相信,她的二小姐一定沒事,水玉和水覓還在暗衛營盼著她給她們傳遞喜訊。

    蘭亭的心沉至谷底,壓了壓心潮,轉首看向神色凝重的鍾慧,聲音如萬丈深淵,表面平靜,深處卻是暗流洶湧,“鍾慧,告訴朕,娘娘在哪?”

    鍾慧臉色白了白,很不安,輕輕地咳了一聲,啞著聲音回道,“回皇上,屬下只感應到娘娘還活著,她……很冷,娘娘的手……受傷了,鍾慧一直拭圖想看娘娘在哪,可是……娘娘所處的地方極怪,空間很小,很閉塞,四周全是土牆,卻又不是牢房,因為屬下感應到那裡沒有*的氣息,反而空氣很流通,有著泥土的芳香!”

    蘭亭腦子裡一下炸開了,轟鳴不絕,頃刻間臉色慘白,雙唇再無一絲血色,方才升起的微小希望瞬時又被抽光,忍不住質聲問,“是不是被人擄走?能不能感覺到娘娘身邊有沒有什麼人?”

    “屬下只感應到娘娘很孤單,她一直在設法離開,娘娘她……很想皇上……”鍾慧滿面淚漬地跪下,“皇上恕罪,屬下無能!”

    蘭亭閉著眼,踉蹌地退了一步,復睜開時,陰鷙冷酷像是從修羅地獄爬上來,“你說,你感應到有人試圖傷害娘娘,是誰?”他深吸一口氣,這時候,他不能亂,只要他稍不冷靜,沈千染必死無疑。

    他沒有時間了!可他想不通,他如此城里城外地毯式的搜索,為什麼找不到她?

    她冷!如此寒冷的夜,她怎麼不冷?她受傷了?幾天幾夜了,她一個人該怎麼挺過來?

    她很餓吧!除了想他,她一定也很想他們的孩子!

    染兒,你一定要堅持,為了朕和孩子堅持下來!

    “父皇,這一次劫難,是因為趙十七她有前世的記憶,她應知道揚州有天災,但她的記憶就算再強,也不可能會清楚地記下流星下墜的具體時辰和具體範圍,所以……”蘭縝賜聲音稚嫩,神情卻陰冷兇戾,“她很可能修習了南皓國的秘術!”

    “該死!”蘭亭暗咒一句,胸膛猛烈起伏,許久,蘭亭轉首,涼涼的瞥了鍾慧,那眸光就如白日里的燃燒的燭火,明滅閃爍著,卻看不出一絲的光亮,“可以感應娘娘的生命跡象?她……能堅持多久?”

    “屬下不知道……”可她知道,這麼冷的冬夜,沈千染已經熬了兩天,如果再加上沒有食物……她甚至可以感應到,如果娘娘身死,眼前的帝王一定會大開殺戒!一瞬而至的懼意,鍾慧絕望得連瞳孔都在急縮,顫著聲,“屬下只知道娘娘還在……”

    蘭亭只覺得胃腹一陣翻滾,他將賜兒放到水月懷裡,轉首俯身就嘔了出來,他一隻手撐在案桌邊,乾嘔不止,好像要把自己的五臟五腑都吐出來,可他的胃腹空空,什麼也沒有。

    自沈千染失蹤後,他亦是滴水未沾,他不是想與她感同身受,他僅僅是無法進食,他胸口象壓著一顆巨石,堵住了他的胃。

    “父皇,您要保重,只有您才能救娘親……”蘭縝賜嗚咽地摟住水月的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雖然恢復了一些前世的記憶,但所記的並不多,只是隱隱約約有些片段,在他的心裡,最多的記憶是在皇宮的那些日子裡,每個夜晚,他和他的父皇和娘親都會呆在寢房裡享受著天倫之樂!

    清晨,雪止,太陽升起照暖大地!

    小傢伙畢竟年幼,熬不住,寅時時辰,被水月帶到安排的帳營中歇下。

    回報的黃龍騎和禁軍已改為半柱香回報一次搜尋結果,案桌上的揚州地圖已密密麻麻地標滿的搜尋過的記號,除了九霄雲外,蘭亭實在想不出,他的沈千染去了何方!

    “皇上,外面有個女子自稱是皇后……”帳外傳來禁軍的稟報聲。

    “染兒……”禁軍話未說完,蘭亭的人已閃至帳外,果然,看到兩個禁軍帶著一個青衣宮裙的女子姍姍而來,可惜只遠遠一瞧,鳳眸倏地冷若冰霜,他知道,那不是他的沈千染。

    但他倒有幾分好奇,到底是誰,敢在這節骨眼上冒稱他的皇后!

    那女子裊裊而來,緩至蘭亭身前站定,似乎完全無懼帝王幽冷的深瞳,盈盈一跪,朱唇輕啟,“葉勝廣之女葉卿鈴見過皇上,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葉卿鈴這一身打扮自認已無可挑剔,而行為舉止更足具了江南女子柔情似水又不失將門虎女膽色,耐何,帝王眸光不咸不淡地看著,甚至沒有傾身扶她起來。

    蘭亭直覺,葉卿鈴的到來,肯定與沈千染有關。兩軍交戰,如果葉卿鈴沒有自持有把握,豈感孤身闖進敵營?

    蘭亭回到帳營,站在長案邊,等葉卿鈴進帳後,冷聲問,“葉小姐長話短說,朕的時間有限!”

    葉卿鈴屏息看著,眼前的男子一身明黃,白巾束髮,靜靜而佇,精美的五官如神砥,在宮燈下,他如畫中剪影一般精美。

    她注視著蘭亭,雖然他此時看上去有些憔悴,卻一點也不折損他周身的風華。

    兩人眸光交叉時,她沒有避開他審視剖析的眼光,反而大方一笑,這樣的男人值得她一賭!

    “鈴兒是來給皇上送一份大禮!”她自小在軍中長大,並建立了屬於自已的一支女兵,雖然她沒有真正經歷的戰爭,但在軍中,她一向習慣以將軍自稱,可今天,在這個男子麵前,她想嬌柔委婉地自稱小名。

    這小名,在葉家,也只有她的爹娘能喚!

    蘭亭利眸攫緊葉卿鈴,盛怒讓彷若沾染妖欲的漆眼愈發幽邃,而最深處,蘊藏著勃勃的殺機,“願聞其詳!”袖襟下,他的雙拳緊緊握起,他暗暗發誓,如果她敢以他的沈千染為人質提出條件,他必將葉勝廣麾下的二十萬大軍活埋,而眼前的女人將會被他製成人彘,放在灑缸中,吊在城門,活活餓死!

    葉卿鈴瞬間慘白,一時竟不敢回視他如獸般的利刃眸光!

    因為那眼神,彷彿她是他的仇人一樣,如果她說了一句他不願聽的話,他將會生吞活剝了她,這裡將成為她的葬生之地!她突然憶起別人說過,他曾在沙漠中為了活命,飲著死人的血——

    她,心驚肉跳。

    掌心都是汗,全身開始不自禁地發抖,她直覺,這一趟她來錯了,她太自信,以為蘭亭拒絕聯姻是因為從不曾見過她的容貌,如果有一天,他見了自已,必會後悔當初的草率。她自小在身邊人的誇獎下成長,一向認為自已的魅力足夠她無往不利。

    “皇上,外面有士兵說捉到一個奸細,又……自稱是娘娘!”帳外再一次傳來禁軍的報告。

    別說又,就是百次,千次!蘭亭也不會錯過,就是萬分之一的機會,於他,也是一個奢侈的希望!

    他扔下葉卿鈴,衝了出去。

    沈千染被當做奸細帶到蘭亭面前時,蘭亭簡直無法置信,眼前這又髒又瘦,灰頭土臉的小人兒,是他染兒?

    但看到那一雙靈動飽含淚水的明眸,陌生空寞一下褪盡……

    蘭亭從禁軍的手上奪過劍,一揮手便斷她身上的繩索,將她抱起,往自已的明黃帳營處奔去。

    身後的眾將士,一干人全愣住,這個像乞丐一樣,根本看不出長相的女人是他們的皇后?

    蘭亭眸光至始自終落在懷中沈千染的臉上,他抱著她坐在自已的龍榻上,蹲了身為她除去腳上滿是泥寧的靴子。

    太監早已讓人備了水,端著一旁侍候。

    此時的她鬢髮凌亂,臉上沾著泥污斑點,好好一件衣袍,現在也被亂枝劃扯得殘破,模樣可謂狼狽至極。

    蘭亭親自絞乾了毛巾,細細地為她擦著臉上的粉塵還有淚漬。

    他只有做些什麼,才可以強按下心裡失而復得的狂喜,才能忍住將她抱進懷中,狠狠地疼惜一番的衝動。

    他什麼也做不了,因為他看到她臉上、脖子處,手心手背全是划痕,他怕他控不住力道,傷了她!只好,強壓下一切的思念,只為她細細地洗臉,小心翼翼淨手!

    “蘭亭……我回來了!”她的手廢勁地撫上他的臉,食指落在他乾涸的唇瓣上,“你怎麼這麼憔悴呀……”亦哭亦笑,只是抬手時,牽動渾身各處的細小傷口,不禁痛得呲牙咧嘴。

    “嗯,染兒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近乎巔狂、癡狂,合不攏嘴似的笑,卻沒有發出笑聲,那模樣瞧著傻極了,讓她禁不住淚掉得更歡!

    換了三盆的水,那張玉臉兒方完完整整地露了出來,她舔著乾裂的嘴角,睜著一雙兔子般的眼圈,眼淚嘩啦啦地流著,俯了身,吻上了他的唇,呢喃的聲音不停地灌入他的腹腔,“蘭亭,我一直在想你,太想太想了,我怕,怕極了,我不想死,從來沒有這麼畏懼過死亡……我一直告訴自已,我一定要熬過去,我不能死,我死了,你定是也活不成了,你一定會來陪我……可我不能這樣想,我一想,死後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不會那麼畏懼了……所以,我告訴我自已,不停地告訴我自已,如果我死了,你一定會抱別的女人,你和別的女人會生一堆的孩子來欺負我的孩子……我不要這樣……”她語無倫次,淚止也止不住,脆弱無助、反反復復地搖首,“蘭亭,蘭亭,你親親我,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的,我真的回來了……”連日來,她以雪水裹腹,餓得連掙眼的力氣也沒有,可她還是不停地挖著,夜裡冷得她根本不敢閉上眼睛,幸好,傷兵營的房子燒了兩天兩夜,風吹過來時,空氣中帶了絲暖意。她才捱過那漫漫的長夜。

    當疲累到連呼吸都感到難時,她多想依蜷進他的懷中!感受他的力量,呼吸著他的氣息!

    她告訴自已,原來人生有如此多的變數,只要她活下來,她將狠狠地抱著他,吻遍他的全身,不分白天與黑夜,只要想,她就要他!本著自已的心,去愛他,與他縱情歡娛,掙脫一切的束縛,與他裸裎相對,抵死糾纏!

    她用頭上的金釵挖著牆上的土,不停地堆高地上,當金釵斷成三截後,她開始用手來刨,她不停地自救,她就是憑著心中的一種執念,她要見他,爬也要爬到他地面前,死也要死在他的懷中!

    終於,腳下的泥土越堆越高,讓她的爬上時,她的手足以搭到枯井的邊緣時,她卻發現,她連出去的力量也沒有。

    她死拿地用手指繼續刨著,在半中央刨出一個可夠腳支撐的地方,刨到她的手一點知覺也沒有,鮮血混著泥土沿著牆壁落下!

    終於,她成功了!可她一出洞,餓得連站都站不住,幸好,看到廢墟中有燒得半焦的雞,她根本不管能不能吃,一口就咬下。

    她笑,笑得淚恣意而流,他亦笑,笑得幸福,卻心疼發緊,唇一抿,壓制了所有的情緒,眉眼淡淡,“染兒,染兒,如果你敢死,我蘭亭肯定會三千寵愛環膝,從此把你沈千染忘得一干二淨!如果你敢死,我蘭亭肯定把你沈千染的孩子送到天涯海角,讓他們做無父無母的孤兒!如果你敢死,我一定把你……”如果她死了,他會上天入地,逆天將她帶回來,就算以江山百姓為祭,以天譴墮進修羅,永世不入輪迴,他也要把她找回來……他再也說不出來,眸光凶狠卻隱著淚,伸了手幫著她抹著眼淚,大掌撫上她的後腦勺用力壓向自已,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輾轉中,灼熱的氣息直入她的心田,“你回來了……”

    兩人互訴別後相思,全然忘了帳營內除了幾個服侍的太監,還有呆佇一旁的葉卿鈴。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旁的郝公公上前一步,滿臉是笑意,幾天的壓抑陰霾終於一掃而空,他笑著提醒,“皇上,不如讓奴才備水讓娘娘沐浴。”這樣擦,怎麼會擦得乾淨?

    蘭亭換一條毛巾,他一雙眸暗得像淬了最濃的墨,“身上淨是小傷口,沾不得水。就這樣擦著將就。郝公公,馬上吩咐弄膳,染兒這會一定餓了。對了,拿件乾淨的衣裳,先換了。”

    “我要喝水!”掙回一點力氣,她破啼為笑,“我口好渴!”

    “好,我給你倒水!”蘭亭有些虛脫地站起身,笨手笨腳地倒了杯茶,見她兩手指甲縫里黑乎乎,只將茶水遞到她唇邊,一手托著她的後腦勺道:“馬上來了,先喝口水,潤潤嗓子。”

    “你到底去了吧,怎麼把自已搞得這麼狼狽?”用軟布慢慢地幫她淨著指甲縫裡的污泥,十指腫漲得歷害,蘭亭擦得極輕,但沈千染還是疼得連連吸氣。

    她虛弱地笑開,微微撐著身體,唇還是抖得歷害,“我不小心掉進了傷兵營的一個廢井裡,還好那井裡沒有水,井壁還沒來及得砌上石塊,要不然……”沈千染告訴蘭亭,那日她幫高漠清理好傷後,本想去西北營找他,但很快就轉念想到,既然她急著去找蘭亭,那蘭亭肯定也會來尋她,如此,兩人倒是易錯過。

    所以,她返身回到了傷兵營。

    當時,她到達時,隱隱有聽到蘭亭在叫她的聲音,可當時濃煙很大,到處可以聽到燃燒發出“劈嚦叭啦”的聲響,加上好多地方火燒得很猛,她聽得併不真切。

    她張開口,本想大叫一聲,或許蘭亭能夠聽到她的聲音,可就在張口的那一瞬間,就被濃煙嗆住了。她當時被嗆得連眼睛都睜不開,緩了許久才回過勁來。

    她想豎耳聽時,已經聽不到了,她只好到處亂竄地尋找,後來,她終於看到蘭亭站在高高的房檐之上,她剛想揚手並試圖呼喚,卻猛地一頭栽進了那個枯井。

    當時,她又疲又累,摔下去時,就昏了過去,等她醒來時,天色已黑!她拼命地喊著,周圍卻安靜地如同鬼獄!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讓你受了這麼多的苦!”蘭亭心痛如狂,他開始吻著她不安顫抖的羽睫,吻著她顫動的唇角,吞下她微薄柔軟的呼吸,他一遍遍地暗責自已,是他不夠冷靜,是他情慟智損,他幾乎把整個揚州城掀了過來,唯獨漏了傷兵營!

    “我上不去,只好不停地挖著壁上的泥土把地墊高了,才爬出來。”她咽了嚥口水,訴盡衷腸,此時方覺得飢腸轆轆,“我要吃東西,蘭亭,我可以吃下一頭牛了!”

    膳食送上來時,沈千染的十指傷腫,蘭亭一口一口地餵著她吃,兩人眸光含笑,嘴角含情……

    葉卿鈴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那女子一身襤褸,她那傾國無雙臉被他捧在掌心之上……她腦中空白一片,唯覺得,她的到來是如此可笑,如此地莫名其妙,如此地多餘——

    郝公公安排好一切後,命所有的太監撤下,不打擾帝王溫存,最後緩至葉卿鈴的聲邊,尖細的嗓音裡帶著毫不隱藏的刻薄,“怎麼,這位'西凌皇后',你還想呆在這?”

    葉卿鈴木然地看了郝公公一眼,她甚至不知道自已是怎麼走出來,她好像還有好多好多的話沒說。

    她原本想告訴他,如果他肯聯姻,那她就會放沈千染一碼,至少讓她以好的聲名被厚葬!

    如果他不肯,那明天,她的人會把關於沈千染的事以傳單的方式散佈在江南的各個重鎮。有關沈千染如何逼死府裡的丫環奶娘,害申姨娘被剝皮,害庶妹發瘋最後發落永恩寺為尼,囚禁並趨趕祖母,逼離帝王生母離京。

    西凌有這樣的惡後,如何不遭天譴?

    不行,她得馬上離開這裡,如果讓西凌的帝王察覺到她接下來的一步行動,她會死無葬身之地。

    在今天信鴿被放出前,她一定要安全回到自已的帳營!

    可惜,天不遂人願,當脖子間觸上了冰冷時,她的神智略才完全清醒,側首一看,激凌凌地打了個冷戰,原來一把利劍已架上了她的脖子。

    “大膽,竟敢拿劍架在本將軍的……”話未說完,伴著一聲“啪”臉上火辣辣一疼,喉中瞬時腥甜盈溢。

    “清醒了點了麼?”衛揚笑得猖狂,眸光卻如蛇信,“葉廣勝在老子麵前都不敢自稱本將軍,你一個娘們竟敢在這裡張狂!”

    “你是誰?”葉卿鈴撫著臉,感到一陣*辣地疼痛!

    衛揚微微動了一下劍鋒,瞬時,在葉卿鈴細白的脖子拉出了一條血痕,他瞇了瞇眼,慢條廝理道,“本將軍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衛揚! ”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葉卿鈴眸光落在銀白的劍身上,腰身挺得筆直。

    “來使?千里給皇上來暖床的吧?你以為你是天仙,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已什麼德性,冒允我家二小姐!”不知道從何方突然衝出一個女子,身手極快,一把掌過後,又是手一揚,乾脆利落地狠狠地連煽兩巴掌,神情溢滿鄙夷。

    “打得好,這臭娘們就是欠揍!”在葉卿鈴盛怒的眸光下,衛揚聳了聳肩,收劍入鞘,嗤​​笑,“兩國?看來你這臭娘們還沒清醒過來!淮南軍允其量不過是一群污合之眾!”

    葉卿鈴被連煽幾掌,氣得全身發顫,指著水月和衛揚惡狠狠地咒著,“不管你們是誰,別落到我葉卿鈴的手中!”但她的樣子遠比她的聲音狼狽。髮髻已被打殘,一邊臉五指橫布高高腫起,嘴角處被水月刻意用指尖掃過,紅唇破損,口腔內有鮮紅的血沿著嘴角一直掛到胸口。

    這場戰爭她絕不會輸,看吧,只要過了今天,整個江南的百姓將會對西凌的皇后避如蛇蠍,如果西凌的皇帝還不廢後,那他將失去民心,失去軍心!

    看吧,這場戰爭,她一定會笑到最後,到了那一天,她一定會將眼前的兩人五馬分屍!

    衛揚不再理會他,伸出一隻手飛快地點了她的穴位,下令身邊的侍衛,“把她綁了,關到籠子裡!”

    第四日,清晨!

    蘭亭聽到暗衛的密音醒來時,輕輕地將從沈千染的脖子下抽出手,經過一天一夜的睡覺,此時的她臉色紅潤了許多。

    蘭亭低下俊顏,烏黑沉篤的眸子清清閃光,輕輕落下一個吻,方悄悄地下了床榻,披著衣袍離開寢房!

    衛揚急奏,昨日揚州城出現大量的傳單,污衊當今皇后,當時帝后正在休寢,衛揚吩咐眾人不必打擾,只下令派人捉拿趁機煽動作亂的領頭人!

    可今晨,揚州城的百姓披麻帶孝,將所有死難者的屍體抬到城門邊,齊齊下跪要求帝王廢後。

    黃龍騎快報,這次流星雨揚州城是重災之區,但周邊的一邊重鎮亦有百姓傷亡,昨日,那些重鎮的百姓亦收到同樣的傳單,也不知由誰發起,如今,那些死難者的家屬亦披麻帶孝扶樞,攜著死者的屍體奔赴揚州,聲援揚州的百姓。

    軍中有不少將士是江南人氏,此舉民間的聲勢如此浩大,已引起軍中流言紛紛,尤其是一些老將,在南北戰爭開始前,就不滿蘭亭不肯聯姻制止戰爭,造成生靈塗碳!

    此時,軍中眾將一致認為,一個帝王不能如此專寵於一個無德的皇后!

    今晨,已有不少軍中將領聯名上樞,要求帝王廢后!

    衛揚擔心事態再一步擴大,只能用密語傳音告之蘭亭!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2 12:00 PM

一百八十六 蘭亭沈千染番外:執手(下)

    帝王一身明黃九龍紋繡朝服,半靠在長椅之上,一手懶懶地肘撐在扶手之上,一手執著白玉九龍茶盞,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隨意敲打著茶盞邊沿。

    他的頭仰靠在椅背上,鳳眸半瞇,淡淡地掃視著底下跪著的三個將領。

    左邊一個是西北營的參將伍秋國,年紀已有四十開外,半生隨軍,雖然沒有太大的軍功壓身,但也是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

    中間一個是老將軍鄭則慶,是從蘭禦謖手上提撥起來,原是地方統領,蘭亭登基後,明昇暗降將他調至文成耀麾下,文成耀以他年長為由,給將軍的俸祿領了一個閑職,管軍中的後勤。

    右邊一個是最年輕,不過二十五出頭,叫關傑雲,江南人氏,是科舉出身,武探花,年輕有為,並隨他打過異族,驍勇善戰,如今官已至四品都尉。

    衛揚一身戎裝,神思肅穆地執劍站在三人的身後,若有若無地散發著一種壓力,元成吉一身文官的朝服半躬著身,低頭謹聽!

    此時說話的正是這李都尉,蘭亭似乎沒特別去聽李都尉的一番痛心疾首勸薦帝王之語,他的眼神倒像是在戲弄獵物般,看著底下三人毫無知覺地步入他的狩獵區,然後張開爪子將他們生吞活剝!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蘭亭極有耐性,待三個人把昨日軍中將領的心聲全部轉達完畢後,蘭亭嘴角帶些淺淺痕跡笑紋,終於開口,“事關一國皇后,光你們三個人的話無法代表二十五萬的大軍。朕要親耳聽聽這些將士所謂的肺腑之言,你等暫回西北營,把說過這些話的人全帶到揚州城和那些白姓一起候朕,午後,朕將親自到場,去聽一聽朕轄下的西凌百姓和將士們的心裡話!”

    三人領旨退下後,蘭亭修長的手指輕揉著額頭並不言語。

    元成吉估算著快至午時了,便道,“皇上,蘭御風叛軍二十五萬人馬已開撥,微臣估計三日後便會到達揚州城下,葉勝廣的二十萬人馬已在揚州城三十里外駐營,如今我西凌將士揚州外除西北營文將軍的三十萬大軍外,南下駐拒揚州城百里處還有邢榮十萬大軍以及趙承恩將軍的十萬大軍,以目前的形式看,皇上佔盡天時和地利,微臣唯擔心目前的軍心,怕……”兵部侍郎元成吉回稟完畢後,恐新帝不悅,忙添了一句,“西北營和北營鬧事的尚是一小部份,如果皇上及早處理,臣認為是不會動搖軍心!”

    蘭亭依然沉默不語,稍片刻,突然道,“葉勝廣帶兵不錯,不過一天時間,二十萬大軍便開撥至揚州城外,比起蘭御風強!可惜生了個蠢女兒!”揚州城這一場蹙變,天災與*共存,為了不事前驚動西凌,蘭御風和葉勝廣應該在前發前按兵不動,在接到揚州事變事成之後同時開撥大軍,以他們兩軍收到消息的時間看,應是不相上下,有差距的是葉勝廣帶出來的兵應變速度之快,顯然比蘭御風這個自小在京城中成長的紈絝子弟半路出軍帶出來的士兵強得多。且蘭御風的二十五萬大軍是由淮南各郡的兵馬拼湊而成,短時​​間內無法融成一體,軍內各自肚腸,各自為政。而葉勝廣麾下的卻是葉家軍,多年跟隨葉勝廣,顯然,蘭御風的二十五萬大軍與之相形見絀!

    “皇上,西凌的朝野內外都在觀望。這事拖下去,恐怕會動搖社稷之根本!”衛揚說話直接,不像元成吉顧忌多,他擔心淮南軍借用后宮專寵來借題發揮,把天災歸咎於后宮禍亂!

    蘭亭不可能為此廢後,所以,有可能會危及蘭亭在軍中多年的信譽!

    “文成耀和鍾慧那有什麼消息?”蘭縝賜說清楚這次禍亂源於趙十七後,當日沈千染尚未回到西凌行營時,蘭亭便下旨命文成耀,也就是高洋再一次與鍾慧配合,準備生擒趙十七。

    “還沒有接獲信組的消息!”衛揚回道。

    “這是西凌,這是兩軍交戰,那趙十七說開了,不過是個十七歲的黃毛丫頭,以為學了些奇門異術就可以讓朕就犯,她也太天真!也不想想,當初的鳳南天都帶不走朕的皇后,就憑她?”蘭亭冷笑,沉呤片刻後,站起身,唇角微微勾起一道弧彎,帶著冷寂,眸光漆如黑夜,“朕念她年幼,且念在趙承恩的份上放她一條生路,既然她不想活了,朕就成全了她!”

    衛揚上前一步,道:“微臣亦正有此意,那趙十七留著始終是個禍患,皇上不如下令高洋就此誅殺,不必生擒!”生擒比刺殺的任務難出百倍,而且,高洋是揚州西北大營的將軍,目前西北大營軍心開始動搖,有高洋坐陣,事態就會有所控制!

    “不,必須生擒,朕還要拿她來五臟祭天,以告慰揚州百姓死難者之魂!”蘭亭一掌擊翻攢心梅花案頭上放著一壺茶水,狠聲道,“三百個禁軍、上千個城門守將、一萬多的揚州百姓,這些死難者不能白死!”天災來時,若城內的人可以及時撤離,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困在城內,不是被流星火石引起的大火燒死,就是被慌亂又無法撤出的人流給踩死,更甚,好不容易撤出城的百姓被趙十七設下的石陣給活活砸死!

    趙十七手上沾瞭如此多的人命,卻想污衊在沈千染的身上,他豈肯輕易放過她。更重要的事,趙十七的命格與沈千染如此相似,而趙十七不僅有著幾世的記憶,且世世都滲入對他和沈千染的仇恨,如果生生世世不肯善罷幹休,那他與沈千染豈不是永遠安寧之日。

    所以,他要生擒趙十七,屆時讓她與秦之遙一樣,囚進機關勇所製的特殊牢籠之中,待賜兒恢復法力後,用南皓國的秘術,將趙十七的魂魄打散,讓她永不入輪迴!

    帳營內陷入沉靜,那些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撿著碎瓷片的太監,盡量縮著身子,減低自已的存在感。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來人氣息不穩,“皇上,末將不辱使命!”是文成耀的聲音,蘭亭大喜朝衛揚笑道,“這高洋越來越像你,急性子一個!”

    衛揚兩眼一翻,不滿道,“屬下才不願像他,一夜禦數女,他那個後院,都快成了三千粉黛了!”

    文成耀進帳,一身黑衣戎裝,臉上雖疲倦,但眼神卻閃著興奮之色,聽了衛揚不屑之聲,哼道,“老子有本事,你管得著麼?倒是你衛小子,到現在還憋不出一個屁來,小心衛家絕後!”

    蘭亭上前拍拍衛揚的肩膀,“這次戰後,朕會給你二人選秀,那些削尖腦子想進皇宮的大臣之適齡女兒,隨你二人挑,看中了,你們儘管開口,朕給你二人賜婚!”

    “選秀?”文成耀喜得快跳起來,一手推開衛揚,大刺刺站在蘭亭身前,“皇上,微臣發現江南的女子性子溫婉,皮膚又水嫩,那腰枝兒也比京城的女子細上三分,微臣可不可以先預訂百個!”

    衛揚被推開後,倒不介意地走到長案邊,剛倒了一杯太監新徹的茶水喝,聽得文成耀一開口就要百個,一口茶當即就噴了出來,“百個?你光是給她們開苞就要開個半年,你那些後院的女子不是要活守寡?這不是造孽麼?”衛揚突然想起了什麼,指著元成吉問,“你不是有個女兒什麼的,是不是嫁給了這流氓?”

    元成吉苦笑,訕訕地點了點頭朝著文成耀一揖道,“文將軍,下官的小女已回娘家快一年了,下官的夫人還托下​​官問一句,什麼時候文將軍可以派個人去接小女回文府!”他的一個女兒元伊欣被楊家休了,回到娘家,成天以淚洗面!另一個女兒元伊莉嫁進了相府,雖說是妾氏,但文成耀是天子近臣,這妾氏的身份倒不會辱沒了他元家,可惜不到半年就受不了冷落,哭哭啼啼地回到了元府。

    元成吉仕途一片順利,可惜家宅不寧,不順心之事一籮筐,這時衛揚既提起,他就順勢想藉個臉面提一提。

    誰知文成耀想了半天,摸了一下腦袋,遲疑地問,“元侍郎,令愛是哪一個?”他哪會想得起誰誰誰?他出征從不帶後院女子,要是性起,也是讓部下去安排一些身家乾淨的女子服侍,服侍他趁心的,就帶回相府,給個侍妾的身份。留在相府的這些女子,也是在他回相府過夜時,按抽籤來排隊服侍,那麼多的鶯鶯燕燕,他哪會記得名字?

    蘭亭撫額,這文成耀什麼都好,就是好這一口,他看到文成耀手中提了一個盒子,便開口問,“你手上提著什麼?那趙十七呢?”

    文成耀這才想起,舉了舉手中的錦命,語聲不無得意,“皇上,成功了!微臣將趙十七囚進死囚營!”轉為正題,文成耀整個人馬上變得正經,將手中的錦盒往帳營的長案桌上一擺,“微臣順手牽羊,回程時,把葉勝廣的腦袋給割了下來!”

    “文成耀真有你的,這收復淮南的功勞,你佔盡一半,接下來,你要盯住你的揚州西北大營的眾將,別讓他們鬧事。只要西北營穩下來,邢榮那邊就沒問題!”蘭亭打開錦盒,葉勝廣的已呈青色的人頭端端正正地擺在裡面,蘭亭蓋上盒子,扔給了衛揚,“送到死囚營,給那葉家女將軍叫什麼……什麼鈴?”

    “葉卿鈴!”衛揚回了一句,掂了掂手中的錦盒,笑道,“水月姑娘說這葉家女將軍是千里送暖床,皇上,您這是禮尚往來!”

    “對,把這葉勝廣的人頭給她送去,說是朕送給她的大禮,讓她哭哭喪!”蘭亭挑著嘴冷笑,毒舌,“上竄下跳!這邊想犯上作亂,那邊想爬上朕的龍床,兩邊混水摸魚!造她的春秋美夢,還真當自已是天仙!這會讓她清醒清醒,這才是她要的下場!衛揚,先讓西北營的那些人鬧,待午後,你帶了這葉家父女隨朕去城門口,讓黃龍騎的弩陣隊把城門四周全圍住,一隻鳥也別想混出去,朕要看看,這揚州城還有幾個人再敢讓朕廢後!”

    文成耀上前一步,啟聲道,“皇上,微臣先回西北營,把領頭煽風引火的那個個先綁了,再帶一騎可靠的去城門口聲援!”

    蘭亭思忖片刻,“嗯”了一聲,坐回案後的寬椅之上,眉目間閃著一絲不易察間的冷笑,“把那些煽風點火的也一同綁到城門口,讓他們齊集了,朕倒不信,這些人是朕麾下的將士?朕幾時會養出這般沒出息的?聽風就是雨?指不定就是一些奸細!”

    元成吉給嚇出一聲冷汗,幸好自已站穩陣營,雖說他的女兒被休和皇后對鍾亞芙的特殊關照不無關係,可他還是堅定的把執住方向,絕不做半分冒犯皇后之事!

    此番皇帝之意​​很明顯,西凌朝野內外,誰也謠言皇后是非,皆以奸細處置!

    “對了,成耀,你們是如何生擒趙十七?鍾慧呢?”蘭亭挑了挑眉問。

    文成耀拍了拍前額,暗咒自已真是色令智昏,一聽帝王提起給她選美女,樂呵呵的什麼都忘了。

    他忙上前,將幾個人借鍾慧的第六感生擒趙十七的事稍稍稟報,最後,謹聲道,“鍾慧為了探得趙十七的下落,施了不少的靈力,元氣大傷,屬下急著帶趙十七回來復命,又擔心他禁不起路上奔波,便留了四個信衛組的保護她,暫將她留在揚州城外的一處農莊。”

    蘭亭點頭不語!

    文成耀突然想起高漠,便問,“皇上,高漠這小子醒了?”

    “醒是醒了,不過他的腿傷的歷害,可能要養上幾個月,說到這事正好,你和衛揚替我再物色一個,在高漠傷愈之前,由他負責皇后的安全!”

    文成耀和衛揚齊聲領旨!

    “皇上!”殿外傳來赦公公尖細的嗓音,“死囚營那邊有消息傳來!”

    蘭亭微頷首,衛揚即宣道,“進來!”

    郝公公上前行了跪拜後,謹聲道,“皇上,剛死囚營的守衛來報,說是不久前文將軍生擒的一個女死囚跑了,他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個個全都睡著了。這會醒來時,發現牢門被打開,這回他們全來向皇上領罪來了!”

    蘭亭臉色一變,暗叫一聲“不好”也不待衛揚問和文成耀說話,已衝出帳外朝著帝王的帳營中跑去。衛揚和文成耀不明就裡,忙提足跟上,元成吉也不甘落後,發足便跟上。

    明黃帳營。

    蘭亭心驚肉跳地疾步行到明黃帳營外,看到門口的守衛筆直地站著,心裡微微鬆了一口氣,問道,“朕離開後,有沒有什麼人進去過?”

    禁軍守衛躬身回稟道,“就太子殿下和水月姑娘進去!”

    蘭亭轉身命身後的衛揚和文成耀,“你們二人把那趙十七找出來,小心些,別打草驚蛇,朕要活捉她!捉到了,既刻藥倒,在機關勇的籠子運到揚州前,不要讓她清醒過來!”顯然,趙十七能輕易離開死囚營,定是施了南皓國的秘術,這倒讓他小瞧了她,想不到,不過是兩年的光景,這個當初不禁風雨的小綿羊竟長出利爪!

    蘭亭進了明黃帳營時,不知不覺地放輕了腳步。

    揚州府失火後,他的帳營是這幾天臨時搭建的,極大,分隔成三間,最外一間是這幾天沈千染失蹤時,他和眾將商議尋人時之所,沈千染回來後,他便命人另行再搭建了一所帳營。

    另外兩間,一間供沐浴,一間供休寢。

    尚未掀簾,就聽到寢房內傳來小傢伙撒嬌的聲音,“娘親,賜兒要吃要吃要吃嘛!”

    沈千染面紅耳赤,半晌方道,“可娘親真的沒奶了!”

    蘭亭腳步一滯,心疑問,什麼情況?

    “明明有的,娘親離開京城前每天給賜兒喝的,為什麼現在沒了?一定是父皇喝光了,賜兒不要,賜兒要父皇陪娘親的奶,父皇討厭…… ”小傢伙嗚咽地哭著,但那聲音顯然聽得出鬧的成份居多!

    醒來後,聽到水月說娘親回來了,他連早膳都顧不得吃,就匆匆跑過來看娘親,這會餓了,想起在京城時,他每天睡前,娘親都會餵他喝一刻鐘的奶水,方哄他入睡,多幸福的時光呀。

    尤其是,娘親要離開京城去揚州前,捨不得他,抱著他讓他喝足了半個時辰的奶水。

    這會,為什麼會沒有呢?

    水月哭笑不得,她早擺好了膳食,擺好了碗疊,可小傢伙一句不喜歡,就撅著嘴兒偎進了沈千染的懷中。

    時而小臉埋在沈千染的胸口蹭呀蹭地,時而紅著雙琉璃眼捧了沈千染的臉,眉頭學著大人的模樣皺著,奶聲奶氣地跟沈千染說賜兒餓了,半晌見沈千染沒反應,便趴在褥被上,兩腿亂蹬著,甕聲甕氣地抱怨:小賜兒的肚肚在哭了……

    沈千染產後,小傢伙很羨慕加妒忌自已的弟弟妹妹天天貼在沈千染的胸前喝奶,喝完睡,睡完吃。剛開始時,只會嘟著小嘴兒瞧著,後來,便開始哼哼唧唧地表示不滿了!

    沈千染知道賜兒的心思後,心中酸感莫名,賜兒兩次出生,皆未喝過她的奶水。前世,因她一身是毒,加上年幼體弱產子,根本就沒有奶水。

    沈家更不可能給小傢伙找奶娘,甚至她幾次要求央求一些羊奶也被拒絕!她只好每日把米粥再煮爛了後,蓖出湯來,一口一口地餵著小傢伙喝。可那營養那裡夠,小傢伙到五歲離開人世前,身量不足三歲的孩子。

    而這一世,小傢伙終於健康出生了,可她當時的身體已近破敗,根本無法親自母乳喂養賜兒,小賜兒也是喝著別人的奶水成長。

    沈千染當日便開始讓賜兒喝自已的奶水,小傢伙剛開始很害羞地只償著幾口,可喝著喝著,就喜歡上了。

    倒不是特喜歡那味道,而是喜歡那種被娘親抱在胸前,相依相偎,被如珍似寶寵愛的感覺。

    夜裡,小傢伙在妹妹哭鬧著要喝奶水時,小傢伙亦翻身起來,靠在沈千染的身邊,總是安靜地睜著一雙琉璃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沈千染的胸口,在沈千染左右為難時,嘟著嘴呢喃一句,“娘親,賜兒餓了!”

    本來就有父皇跟他爭寵,這回又多了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小傢伙吃味得緊。自從用這種方法感受到沈千染的愛後,一發不可收拾,到了後面,一餓就想到要找沈千染喝奶,以致沈千染根本沒有足夠的奶水餵那龍鳳胎,所以,找了兩個乳娘餵養雙胞胎,可那兩個小傢伙又不習慣今天喝這種味,明天換了另一個人的奶水,兒子還好,一見味道不對,皺著小眉頭便歪了腦袋睡覺,女兒脾性大,每次吸一口便張嘴便哭,而每次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鬧得沈千染睡不安寢,奶水就更少了。

    沈千染聽到小傢伙軟嫩的聲音,眸溫柔得快泌出蜜來,想也不想就將小傢伙抱在懷裡。她知道小傢伙極聰明,通常聰明的孩子也比尋常的孩子敏感,如果這時候,她選擇餵養雙胞胎,那小傢伙一定會感到不安。

    思慮再三,決定將那一對雙胞胎給宮裡的奶娘餵養,她的就全給了小傢伙一個人填腹。

    這一決定把小傢伙幸福得,每天卯足了勁學防身技能,回來後,表演給沈千染看,那連翻跟斗,那有板有眼的招式,小身姿舞得虎虎生威,讓沈千染疼得直抱著懷裡親!

    當鍾慧感應到沈千染出事時,小傢伙當即就哭了,命令黃龍騎護衛,日夜兼程地趕往江南,這回,看到自已的娘親劫後餘生,小傢伙多想讓娘親知道自已有多想念娘親。

    沈千染見賜兒一臉堅決,不喝到娘親的奶水就絕食的模樣,期期艾艾了許久,終於肯背著身子解開衣裳了,轉過身時,紅著臉嘆道,“賜… …兒,母后沒有……奶水!”

    水月“噗哧”一笑,隔了半年不曾餵養,什麼奶都給斷了,偏生這些話跟一個五歲大的孩子又解釋不了!

    小傢伙自以為聰明地斷定,一定是給蘭亭喝光了,一想到這半年來,他天天在暗衛營裡思念著娘親,而他的父皇卻把他的口糧全吃光了,這多不樂意呀!

    這些事,暗衛自然不便通報給千里之外的蘭亭,所以,蘭亭自然不知道母子間還有這一段小插曲。

    這時他稍一聯想就全明白了,那一張臉瞬時變得了醬青色,他幾乎想衝進去,把這小傢伙訓斥一番後,直接從帳營里扔出去。

    別說賜兒現在已開始恢復前世的記憶,就算沒有,一個五歲大的孩子還好意思吃母乳!

    可他知道,他和賜兒兩人在沈千染面前相鬥,他從沒贏過!

    蘭亭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藏到純然的笑臉後方揭簾進去。

    小傢伙早就憑著氣味聞到蘭亭進來,在蘭亭揭簾前,就已偎進沈千染的懷中,那小腦袋舒舒服服地靠在沈千染的胸口之上,另一隻小手還擱在沈千染的另一邊胸口示威,臉上卻朝著蘭亭燦爛一笑,稚嫩輕脆聲音響起,“父皇早安哦!”

    水月心知小傢伙的調皮,搖首一笑,心道:早安,這會都近午時了。

    蘭亭臉色不變,走了過去,俯身將小傢伙硬從沈千染的懷裡抱過來,不著痕跡地擰了一下小傢伙的屁肥,語聲卻透著父愛,“賜兒,來,讓父皇抱抱,這都半年了,賜兒果然沉多了!”轉向沈千染時,眸中多了抹溫情,“染兒,睡得好麼?”那鳳眸如潑墨,情深不見底!

    沈千染俏臉一紅看了蘭亭一眼,瞳眸中含了半怯弱神情,晶亮如洗,微微低下首,點了點頭,方簡單地應了聲,“嗯!”

    小傢伙被蘭亭不舒服地撈在懷中,小臉瞬時變得緋紅,扭著小腰身想下來,幾次不成功後,琉璃眼泛起了紅,又撅了撅小嘴巴,委委屈屈地看向沈千染,那殺傷性的眼神通常都會引起沈千染心疼地上前抱他,可今日運氣不好,沈千染只是低著首,並沒瞧見小傢伙投過來的求救眸光。

    “皇上,二小姐,用膳吧!”水月擺好蘭亭的筷子,給小賜兒的位置上加了一個小方凳,小傢伙卻在蘭亭的懷裡抗議,“我要娘親餵,我要娘親餵!”

    沈千染走到桌邊,動手為蘭亭裝了一碗米飯,邊笑邊裝著飯,“好,一會娘親餵賜兒!”

    蘭亭一笑,把賜兒給水月抱,不著痕跡地遞了個眼色給水月,示意她抱好,別讓小傢伙下來。

    水月會意,自然明白,蘭亭這是擔心小傢伙又纏上沈千染,讓沈千染用個膳都不安心。

    蘭亭走到桌邊,從身後環抱住沈千染,親膩地親了一下她的頸項,柔聲問,“昨晚有沒有夢到朕?”

    沈千染微微回首,羞得連耳珠都紅了,嗔了一眼蘭亭,眼波流轉,“沒有!”

    “怎麼會沒有,昨夜裡還是你主動跟朕要了三次,這回又轉性開始害羞了?”蘭亭的聲音幾乎是挨著沈千染的耳絆,水月在一邊安撫不高興的小傢伙,自然不知道帝后兩人之間的曖昧。

    沈千染微微回身,​​將小臉偎進他的胸膛,輕不可聞地嘆了一聲後,緩緩摟上蘭亭的腰際,輕顫著央求,“蘭亭,抱緊我!”

    蘭亭一點一點地將懷中的人推離,深幽冷謐的眼瞳中此刻精光四射,仿似能扎進她的靈魂深處,那語聲透著極致的無情,“抱,你有什麼資格?”

    蘭亭的眸光已冷得快榨出冰來,方才他從她的懷裡抱過賜兒時,他感覺到賜兒反抗的力道,卻絲毫沒受不到沈千染推拒的力量,她是那麼順其自然地放開賜兒。

    而賜兒頻頻向沈千染投去求助眼光時,她依然視而不見。而她的染兒,只要賜兒在她的面前,那一雙眼就如浸了蜜般隨著賜兒轉,何況這一次她和賜兒分離了半載,她怎麼會捨得?

    但為了謹慎,他依然上前,拭探一句昨夜的歡好,果然,她一臉害羞。其實,昨夜他根本就沒有碰她,她的手和身體有不少的小傷口,他一夜起來幾次給她塗沫藥膏,今日清晨起來時,他見她的十指悉數消腫,方安了心。

    再則,沈千染自撞到賜兒和文繡“洞房”嬉戲後,再也不肯當著賜兒的面與他親蜜,又怎麼會主動返身抱他,還開口要他抱緊她呢?

    這絕不是他的染兒,而趙十七的詭異失蹤,加上又聯想起趙十七修行了南皓國的秘術,他斷定,眼前的妻子已被鳩占雀巢!

    沈千染倏地抬頭望他,心中隱隱感到不妙,尤其是觸及到蘭亭近乎噬血的眸光時,胸臆中翻覆著驚濤駭浪,她驚慌中的心裡又多了絲懼意,本能退了一步卻抵上了身後的桌子,在沈千染尚未完全晃過神來時,她的雙用已被蘭亭一手反剪住,另一隻手猛地掐上她的脖子,聲色凌歷,“趙十七,給朕出來!”

    一旁的水月大吃一驚,幾乎鬆手致懷中的小傢伙摔了下來,幸福小傢伙的雙手摟著她的脖子,兩人瞪著無法置信的雙眼看著眼前突來的變化。

    趙十七一顆懸空的心倏然沉至最深之處,盼了幾世的懷抱尚未得及感受他的溫暖和力量,又再一次被他踩入污泥,她控不住地發抖,冷汗侵身,他是怎麼發現?猛地想起,她幾世與眼前這男人較量,就算是師父在暗中助她,她還是以慘敗靠終,這一世還賠上了師父的性命和趙氏一族!

    眼前的男人是個人,卻遠遠凌駕在神之上的凡人!

    那一瞬,絕望覆滿心田,這是她的最後一博!

    她為了修行秘術,與南皓國的大祭司做了一次交易,她將她師父臨分別前授於她的靈魂轉換秘術完整地口授予給了大祭司!

    她不惜容貌盡毀,不惜生命被掠奪修習了南皓國的秘術,就是想掀起這場驚濤駭浪,讓沈千染受盡罵名,她篤定了眼前人決不會善罷幹休,所以,她賭她會有今天!

    果然,蘭亭派了暗衛生擒了她,她被囚進了死營之中,她藉著南皓國的秘術讓牢頭為她開門,借用幻術離開,而後悄然隱進沈千染的帳營之中。

    沈千染睡得極沉,因為身體的極度疲累,讓她的元神極弱,所以,她再一次借了前世師父如何施法讓她取而代之的記憶,鑽進了沈千染的身體之中,與她共用一個魂魄。

    趙十七看著自已的身體因失了魂魄瞬時跌落在地,甚至來不及多做留戀緬懷自已,就聽到帳營外傳來動靜,倉促間,她只好將趙十七的身體先隱在床榻之下,馬上躺下假寐。

    幸好進來的是賜兒,只是讓她感到心驚動魄的是小傢伙一進她的寢房,就皺著小眉頭,說有*的氣息,像是囚徒身上發出的味道。

    經年的痛苦折磨已讓她學會了冷靜,她抱著小傢伙,親蜜地扮演著一個慈母的角色,她冷靜,不急不徐地告訴賜兒連日來她被困在一處,身邊全是屍體,所以,這些奇怪的味道很可能就是從她自已身上發出來的。

    賜兒畢竟年幼,又驟見日思夜想的娘親,被呵哄後,心裡歡心雀躍,也沒再多想,就沾在沈千染的身上開始邀寵!

    可她還是躲不過眼前這男子的火眼金星!

    “你是如何知道猜到的?”她聲音顫得歷害,手腳冰涼僵在一處,體內屬於沈千染的魂魄動盪不安,她無聲地念了幾聲咒語,生生將沈千染壓制住。

    “猜?”蘭亭失笑,鳳眸眸中熾盛凌厲凶狠之光,“何需用猜?”他沒有耐性跟她解釋,他與沈千染之間,只需一個眼神,就能觸摸到靈魂深入!

    趙十七茫然然地抬首,望著他,兩人如此近的距離,趙十七夢了三世的男人,這一次她終於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蘭亭的模樣,比起夢中的模糊不清,她甚至可以看到蘭亭鳳眸眼角處的細紋,那眸光深處倒映著那一張不屬於自已的傾城臉孔,瞳眸深處一抹一抹全然是大片的濃灰、黑鷙,還有深深的厭惡,她的淚緩緩泌出,一滴一滴沿著臉頰劃落——這一切真是她所要的麼?

    蘭亭並不敢用力真掐,趙十七氣息雖受阻但依然能呼吸,也因此,她很快就恢復了冷靜。不再慌亂,甚至也覺得沒必要再演戲,斂盡悲傷,眸光發冷地定在蘭亭的臉上,“掐吧,掐死了,我和她同歸於盡!”

    蘭亭一怔,在那一剎的心潮捲起層層從未有地的情緒,那就是如泡沫般的脆弱和無助!

    是呵,如果掐死了眼前的趙十七,那他的沈千染將何以安魂?

    胸膛之中的絞痛如被毒蟎絞住一般,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掐著她脖子的手一鬆,同時反剪著她雙手的用了力,痛得趙十七倒吸了一口氣,忍耐地緊緊咬住下唇,卻控不住眸中淚水,更是肆意而流。

    那畢竟是自已心尖上的人,多少次抱在懷中的身體,既使明知魄靈已換,但還是喚起蘭亭心疼,他再一次情難自禁地鬆了鬆手,鳳眸挑了慌張失措,本能地問,“染兒,疼不疼?”

    “染兒?”趙十七禁不住低啞地笑開,那聲音帶著卻帶著詭異的哭訴,似笑又似哭,到尾聲時,已全然成嗚咽,她赤紅的雙眼幾紅泌出鮮血,帶著幾世尖銳的控訴,聲音幾近從齒縫中擠出,“疼,很疼的,醒來時疼,夜裡睡著時也是哭著疼醒,蘭亭,求求你,把我趙十七掐死,我趙十七會感激你的,感激你讓我徹底解脫!”

    看到蘭亭臉色倏得蒼白如修羅歷鬼時,感受他的手緩緩無力甚至在顫抖,看到他的身軀極力挺直,卻控不住地微微顫粟著,趙十七笑得花枝亂顫,譏諷戲謔,聲調尖而高撥,“原來你不敢呀!你也會怕呀!可怎麼辦呢,於我趙十七,最痛快的事就是讓你也感到害怕!蘭亭,我告訴你,這個身子如今在我的身上,你侍候我高興,我就好吃好睡!要是讓我不高興,我就今日撞破頭,明日摔斷腿,反正我是徹骨疼過來的人,疼習慣了,不在乎了,一切都麻木了,只要能讓你難受,這天下什麼痛苦都能承受!”

    他眸中逝過清晰痛楚,痛恨、憤怒、猶豫、難堪、無法決斷、種種情緒竄上心頭,這三日來的不眠不休致裂痛開始從前額往四周漫延而開。

    趙十七盯著蘭亭陰鷙明滅不定的雙眸,帶著勝利的驕傲冷笑一聲,慢條廝理地命令,“皇上,現在你的表情很讓我趙十七感到不高興,請你——對我笑一笑!否則——”趙十七頓了頓,眸中溢滿自信,一字一句,“我、就、咬、舌、自、盡!”

    話未盡,蘭亭已經一手掐住她的嘴,鳳眸血絲瀰漫纏繞,語聲中帶著侵蝕骨的恨,“趙十七,你一定會為你今日之舉後悔,不,朕會讓你連後悔的機會也不配擁有!”

    他死死地捏住她的下頜,不讓她閉上,免得她咬傷沈千染的身體,“就算你佔住了我妻子的肉身,朕依然有辦法讓你有口不能言,有手不能動,有腳不能走,你更休想毀了我妻子的身體!而朕——”

    蘭亭語聲一頓,唇上近乎猙獰的抹過一絲冷笑,瞳眸中是無盡的黑暗,“就算不惜挑起腥風血雨,也要逼鳳南天將你的靈魂揪出來!”

    一旁,小傢伙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那雙琉璃眼愈來愈驚恐,突然間,大眼暴睜,琉璃眸如碎裂般折射出幾道光緒,蘭縝賜慘叫一聲,用力就抱上自已的腦袋,發狠糾著自已的頭髮,接著開始淒歷地叫起來,那嬌嫩之聲帶著摧枯拉朽的力量直穿進趙十七的身體,打在了沈千染的靈魂深處!

    沈千染回以無聲的嘶歷尖叫,彷彿,她集聚了一身的力量,如囚禁在千年的黑暗終於見到黎明的一絲閃光般,她的靈魂衝破趙十七設下的禁梏,奪回了她自已的軀體,她拼了命地掙扎,想對小賜兒說一聲:寶貝,不要害怕,娘親沒事!

    可她的下頷被蘭亭狠狠的掐住,她無法發出一絲的聲響,聽到小賜兒一聲一聲痛苦的淒叫,她想哭,胸痛如絞,拼了命發出的聲音卻含​​在咽處無法震顫出聲。

    蘭亭呀,蘭亭——她用靈魂泣血之聲呼喚著: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哪怕是一眼!

    你就會認出,我是你的染兒!

    外面的侍衛聽到裡面不正常的哭聲,急忙奔進來,看到帝王的手狠狠掐著皇后的下巴,全部怔呆了,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是做夢?

    不是傳說,而是他們曾親眼見證他們的皇帝如何寵愛他們的皇后,難道眼前是幻象,他們的皇帝怎麼可能會這樣對待皇后?

    “水月,馬上帶賜兒離開這!”此時的蘭亭並沒有註意到沈千染神情的變化,他正焦切地看著小傢伙,看到侍衛執著長矛衝進來,疾聲命令, “你們聽著,讓衛揚馬上奉旨去把鍾慧帶回來,朕要一個時辰內見到人,違者殺無赦!還有——”蘭亭眸光掠過殺機,“在外面守好了,誰敢放一個人進來,朕就誅他九族!”如果有人進來看到如此詭異之事,只怕坐實了沈千染為妖后之謠言!

    眾侍衛一激凌,雙腳一併,有力地喊一起,“遵旨!”即持著長矛朝帳營外奔去!

    沈千染瞪大雙眼,頭額青筋緊迸,嘴巴被迫張開,無法發音,她只好拼命地伸出舌頭想舔一下他的手意圖喚回他的注意力,怎耐,體內的趙十七開始反攻,她不知趙十七施了什麼法術,她感到靈魂在受著鞭刑,那帶著倒刺的鞭每一次揮下時,疼得讓她幾近魂飛魄散,最後,無數次鞭韃後,她再一次脫離了自已的身體,被強壓在一個黑暗的空間。

    她橫衝直撞,卻無法找出一個出口,她的靈魂已不是單純害怕,而是那種一次一次的重生卻是一次一次的死亡的絕望,她的路究在何方?

    “娘親,不要,賜兒不要離開娘親,賜兒要救娘親!”小傢伙像是感應到沈千染的靈魂哭泣一般,從體內掙出一道力量,拼開了水月的雙臂,他像一隻幼獸般露出初生的利齒,朝著沈千染衝過去,他想狠狠地咬,把趙十七的靈魂從自已娘親的體內咬出來,可在唇接觸到沈千染身體的一剎那,沈千染身上熟悉的清香讓他整個人激醒過來。

    他抬首,看著淚流滿面的沈千染,當看到娘親眼角那一顆藍色的痣變得鮮紅欲滴時,小傢伙腦中劈過一道強烈的光芒,一些破裂的畫面如掠影一般快速地從眼前閃過。

    小傢伙痛苦地閉了了琉璃眸,狠狠地搖著首,耳絆似乎隔著時空傳來一聲淒歷地慘笑,“我趙思琪才是命定的​​鸞鳳命格……我趙思琪才是真正的西凌皇后……蘭亭,你想藉用我的命格去喚醒一個原本就該死去的人,你休想……你想喚​​醒她,你想毀掉我趙思琪,那就來吧,在你找到我的身體前,我先毀了她……我要先毀了她……”

    蘭縝賜嗚咽一聲,小小的身體盤蜷地蹲下,那一剎,他仿似看到金碧輝煌的一個宮祠前,浴在熊熊的烈火之中,沈千染一身傾天大紅的吉袍,衣袂飄飄,長髮帶著火苗迎風而動,她張開雙臂,帶著毀滅的笑,一步一步地走向火焰深處——

    而他,小小的身子掙扎著想從宮人的臂彎裡下來,可他的身體無法動彈,不是因為宮人緊緊抱著他,僅僅是他的四肢生不出一絲的力道,甚至不能開口嘶喊!

    而他身邊侍候的宮人不是不著急,而是火勢太大,誰也無法進去把沈千染拉出來!

    原來,那一世的他靈魂深困在一個殘軀內,縱是前世的記憶和法力皆恢復,又能如何?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趙思琪攜帶著沈千染的靈魂被烈火包圍,一點一點地化為灰燼! “啊……不要傷害賜兒的娘親……”慟哭中,僅僅是一瞬,幾世的記憶鋪天蓋地地席捲而來——

    容貌醜陋,瘦弱不堪的娘親,盤蜷著身體疼痛地全身發顫的自已,黑暗沉靜如死獄的荒涼北園,人前笑如慈母,人後陰冷如七煞的申茹……

    水月幾步上前欲將發狂的小傢伙抱進懷中帶離這裡,小傢伙一把推開她,緩緩的​​抽身站直身體,神色像是從祭壇中走出來的修行者一樣,那眼波無一絲的波瀾,慘白的小嘴吐出冰冷的命令,“趙十七的身體肯定在這寢房裡,馬上給我找出她的身體!”

    水月吃驚地望著眼前那雙古井無波的琉璃眸,一時半會回不過神來,蘭亭心中詭異一跳,倏地馬上反應過來,喝道,“水月,打起精神按賜兒的吩咐,別發楞!”

    水月到底是江湖女子,經歷過大風大雨,迅速斂盡所有的疑問情緒,開始翻找。

    驟然的劇變,一陣陣的冰意從四肢百骸灌注到趙十七的心臟,身體不被控制般地顫抖,她驚悚地看著蘭縝賜,幾乎不記得一個關健,她原本的身體就在這床榻之下,更令她感到不解甚至不安的是小小的賜兒竟一語道出她的身體所在。

    這孩子究竟是——是什麼人?

    蘭縝賜像是看透趙十七心中所懼般,他拍了拍雙袖,抖直自已身上略為摺皺的衣袍,找了張椅子緩緩地坐了下來,他盤著腿,手雙放鬆地擱在膝處,如老僧入定!而那一雙琉璃眸似冰魄,發出陰冷滲骨的寒光直直地、仿似落在趙十七的身上,又彷似透過那軀體,在搜尋被禁梏在深處的沈千染,那一舉一動,讓趙十七越看心越寒。

    蘭亭壓抑住所有的情緒,似是狂喜,似是狂悲,似是癲狂,他只知道,現在的局面賜兒一定會穩穩控制,他一定要冷靜,不能干擾。一手控住趙十七的雙手,一手捏住趙十七的下頜,眸光如霜雪,一言不發地註意著蘭縝賜的舉動,他知道,事情終於有了轉機,他相信,以賜兒的修行,半路學藝的趙十七肯定無法與蘭縝賜抗衡!

    突然,蘭縝賜抬起身,朝著趙十七微微揚了揚手,眸光直落趙十七腹下的一處位置,精緻的小臉變得極致溫柔,帶著安穩人心的笑,小聲而清脆的嗓音響起,“娘親不必擔心,有賜兒在!”

    這時,水月尚在翻箱到櫃地找著,賜兒搖首阻止,“不會在櫃中!”他稍稍皺了皺小鼻頭,對水月道,“月姨,不必找了,趙十七的肉身在床榻下!”

    水月衝到床榻邊,掀開厚厚的床幔,單肢下跪俯身朝里面一瞧,欣喜道,“找到了!”她伸出一隻手抓住趙十七的一根手臂,如揪出一個破布娃娃般將趙十七的身體拉了出來,水月心中滿是恨意,忍不住撕了趙十七臉上的紗布,一巴掌就煽了過去,惡狠狠地罵, “死賤人!”

    蘭縝賜轉首朝著蘭亭詭異地一笑,“父皇,請避嫌,賜兒得找一找她身上的修行命門在哪一處!”雖然他恢復記憶後對蘭亭稱呼為父皇有些彆扭,但念在她娘親的份上,他不想讓娘親的夫君看到別的女人的身體。

    蘭亭依言轉開臉後,蘭縝賜朝著淚流滿面卻被蘭亭制得無法動彈的趙十七冷冷一笑,想起方才自已竟在這女子懷中撒歡,瞬時就像吃了一隻蒼蠅般,一張精緻的小臉寫滿了對趙十七的厭憎,咬了咬牙,緩緩道,“把她的衣裳給剝了……一絲不掛!”說完,遞了個眼神給水月。

    水月與賜兒早已默契,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看著躺在地上如一具活屍的趙十七,她心中痛快,絲毫無察覺這話從一個五歲的小傢伙嘴裡吐出來是有多麼的彆扭,她此時只想狠狠地幫自家的二小姐出氣,她手腳乾脆利落,兩手捉了趙十七的腰際處,重重一扒,便脫了她的裙子。

    “啊……”趙十七無助地目睹著,從心裡尖叫一聲,卻因為下頜被蘭亭所捏根本發不出來,聲音擠出咽喉時顯得如此軟綿無力,如呻吟,她到底是不經情事的少女,又幾世深深眷戀著蘭亭正在眼前,更是羞得欲抓狂。

    “這也爽?忍著點,馬上脫褲子……”水月此時根本就是口無禁忌了,她轉首朝著趙十七嘲諷一句,雪上加霜地道,“一會讓姑奶奶給你擺個騷一點的造型!”

    “不要……不要呀……師父,如果你在天有靈,請你幫幫十七兒,帶走十七兒吧,十七兒不想活了……”無聲的泣訴,覺得自已的心一點一點地被掏空,趙十七絕望地閉上眼睛,如果可以,她寧願自已連聽也聽不到那衣裳被撕裂的聲音,她不僅僅是羞,更無法令她釋懷的是,那青色的衣裳下,包裹的是一具老去的身體!

    水月將她剝得剩一件杏肚兜時,兩指捏了一下她平坦的胸,擠眉弄眼笑,“咦,怎麼這麼乾癟?難道鳳南天沒有給你雨露滋潤?哇?這什麼皮膚,摸起來這麼鬆弛,哎呀,趙十七小姐,您今年到底貴庚?嘖嘖嘖,早知道不脫了,真是讓姑奶奶感到全身毛骨悚然,我要是男人,肯定看了你的身體後就不舉了……”水月根本沒想過自已不過是個未出閣的女兒家,她只想搜盡世間所有惡毒的語言打擊著趙十七,這世界上,誰敢傷害她的二小姐和小賜兒,就是她十世仇人。

    小賜兒聽得樂,看得歡,並不打擾,反而聽到精彩處,還吹了一聲口哨!

    水月聽到有人助興,越來越興奮,又將兩隻手常左右將趙十七的胸壓住,用力往中間一擠,驚嘆道,“小是小了些,擠一擠還是有的!”

    言罷,臉上神情一凝,不復方才的嬉皮笑臉,眸中帶著炯炯的殺意,轉首抬頭看著趙十七,聲音陰冷噬骨,“趙十七,你最好睜開眼睛看著,這是我給你的教訓!”

    言畢,手一揚,乾脆利落地狠狠地煽了一巴掌後,神情又是一柔,再次轉首看著淚流滿面的趙十七挑釁,“有本事,你就回手!”

    蘭亭雖然避開臉,但也知道水月到底對趙十七的身體做了些什麼,當他感受到趙十七脆弱的眼神時,面癱地掃了她一眼,臉上毫無同情之色!

    蘭縝賜對水月的配合幾乎是用五體投地來形容,水月此舉正是逼得趙十七神魂皆亂,而他早已悄然找到她的命門,將手中的銀針刺進——

    “你……”趙十七再一次緊緊閉著眼,但掩耳盜鈴並不能讓她躲過眼前的羞辱,只覺得喉中一股腥甜之氣上湧,壓抑得幾乎背過氣,突然,她感到一股詭異的力量將她整個人提起,而後揪了出來,在她尚來不及反應時,感到臉上*辣的疼痛,她本能的睜開了眼,卻看到半蹲在自已身體前,一臉恨意的水月,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父皇,把娘親放了,快!”蘭縝賜在趙十七身上落完針,飛快地邁著小短腿疾步奔到沈千染的面前,咬開自已指尖的血,想在沈千染的眉心處畫一道符咒,可惜小傢伙不過是五歲的孩童身軀,雖說卯足了勁,卻夠不著沈千染的臉。

    蘭亭當即將沈千染橫抱在懷中,讓小傢伙順利地在沈千染的額上畫上符咒後,輕問,“賜兒,這是什麼?”

    小傢伙用袖襟抹了一把額間的細汗,懶得解釋,只淡淡道,“說了你也不懂,放心吧,只會對娘親有好處!”

    蘭亭“嗯”了一聲,猜想定是來自南皓國的秘術,也沒興趣再問,他沒有將沈千染放在塌上,而是一直抱在懷中,象拍著嬰兒一般拍著她的後背,試圖喚她快快醒來。

    他嗅著她發上飄出的淡淡香氣,親吻著她的額際,他的神情帶著後餘生的喜悅,剛剛他經勸了怎樣的害怕,只有他自已知道,此刻,他恨不得將他揉進自已的體內,這種無法歇止的念想讓他顧不得水月和賜兒在場,一遍遍地吻上了她的臉!

    他看到她的​​下頜處已經被他捏出兩個明顯的指印,眉微微一攏,忙傾身從枕下拿出藥膏,擰開瓶蓋,一指挑了些藥末,輕輕地塗在她的臉上。

    水月已經手腳麻利地將趙十七捆成粽子後,亦奔到沈千染的身邊,也不待蘭亭說什麼,伸出手沾了些藥膏,開始塗沫著沈千染的手腕,那裡腫得歷害,甚至因為血液一直不流通,兩隻手已呈出青紫。

    小傢伙心疼地又開始嗚咽,狠狠地瞪了一眼蘭亭,像是責怪他沒輕沒重,將自已的娘親傷成這樣!

    沈千染呻呤一聲,緩緩睜開眼眸,那一雙皓眸帶著疼痛的撞進了蘭亭的眸中,熨得蘭亭的心再一次縮成一團,他緊緊將她抱在膝中坐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食指又粘了藥膏藥輕輕在她的下頜處按摩著,希望能散盡她臉上的淤血。

    “二小姐,您終於醒了!”水月喜極而泣,從京城趕往揚州開始,她就沒有睡過一夜的安枕。她自沈千染十歲開始就伴在她的身邊,看著她痛苦的成長,浴火中掙扎,用自已的努力一點一點地改變命運。

    她與她的二小姐已不單單是主僕,亦超出了姐妹的情誼,甚至她覺得沈千染已成為她身上的一部份,她疼時,她感同深受!這一生,她唯願她的二小姐能夠幸福終老!

    “賜兒……”沈千染神智尚未完全清醒,她不知道她的靈魂已被釋放,只是本能地呼喚,她方才聽見賜兒的哭聲了,“賜兒……”

    “娘親……”小傢伙馬上嗚咽一聲,探出小小的腦袋擺在她的面前,與方才施術的表情完全不同,此時的賜兒如五歲孩童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嬌嫩的聲音裡溢滿了委屈,“娘親,賜兒在這裡!”

    “染兒,賜兒很好,他沒事,你也沒事,事情都過去了!”蘭亭將賜兒抱到另一邊的膝上,讓這一對母子麵對面地坐在自已的雙膝上。

    沈千染用力搖了搖首,試圖讓紛亂的大腦安靜下來,她微微撐起身體,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了一下賜兒蒼白的小臉,直到手心里傳來真實的觸感時,眼淚一下就奪眶而出,一把將蘭縝賜抱進懷中,“賜兒不要哭,賜兒不要哭……娘親在這,是娘親不好,沒有好好照顧賜兒!”她將賜兒抱在自已的懷中,喜極而泣,這世間,沒有什麼比看到自已的孩子平安無事感到高興,她無法克制地連連捧著小傢伙的親吻,洶湧澎湃的愛欲溢滿自已所有的情感!

    感謝上天,讓她的賜兒平安無事!

    小傢伙抿著小嘴拼命地忍著哭腔,琉璃眸卻是水意氾濫,臉上全然無方才冷漠睥睨眾生般的霸氣,幾世的記憶已是全然恢復,在所有的人面前,他都會是鳳南臣,唯獨除了沈千染,生生世世,只要他的魂靈不散,他都會記得,他是沈千染的兒子沈天賜!

    因為,他永遠記得,前世他和娘親囚禁在沈家的那一段荒涼歲月,他想,窮盡千古歲月,上至碧落下至黃泉,也無法再找出一個母親可以像沈千染那樣護住他。

    在那樣艱難歲月的面前,如果沈千染的心志哪怕是稍一點點地放鬆,他必是活不過五歲。

    在最難的時候,沈千染甚至睡覺時都將她綁在自已的胸前,唯怕睡沉了過去,懷中的孩子被人抱走。他與她相依為命,母子之間的心領神會是心靈唯一的聖宴,既使飢寒交迫,既使受盡白眼,只在母子親膩地相擁而笑,所有的苦都會被遺忘。

    小傢伙伸出胖胖的小手,嫌熟地拭去沈千染眼角的淚花,那樣疼惜,那樣的乖巧,帶著近乎甜膩地童音,“娘親,是賜兒不好,賜兒沒有保護娘親,賜兒一直知道申茹和郭嬤嬤那壞蛋給娘親下毒,可賜兒沒辦法提醒娘親!”既使他和娘親已被囚在沈家北園,珍妃依然擔心沈千染容貌恢復,所以,申茹和郭嬤嬤以為沈千染調理身體為由,一次次地騙她服下毒藥!

    沈千染剎時面色慘白,往事,一幕幕,翻捲於眼前,全是賜兒疼痛時難忍地表情,每當傷心時,是賜兒那無力的小手撫上她的眼角淚花,那些最溫暖的記憶,此刻,卻如洶湧而至的錢塘暗潮,面目猙獰滾滾襲來!

    不要!不要!她心中瘋狂地吶喊,雙手顫抖著捧了小賜兒的臉,吻去小賜兒臉上的淚珠,帶著慌亂搖首,“不,賜兒不要知道這些,賜兒現在是太子,賜兒不僅僅有娘親,還有父皇,還有月姨、玉姨、覓姨,小賜兒還有弟弟和妹妹!”那一世的憂慼慌亂若非這一生被蘭亭的愛撫平,縱是把所有的血和恨都清算,也無法活得自在和快樂。

    而她的賜兒,才五歲,怎麼能背著那樣沉重的記憶,她寧願他將一切遺忘,只要快快樂樂、自由自在地活著,便是她的心願!

    蘭縝賜斷然搖首,琉璃眼眸泛著出不屬於孩子的精光,語聲堅定如磐石,“不,賜兒要記得,這樣賜兒才能夠守護娘親,賜兒永遠不會讓娘親被人欺負,賜兒要保護娘親一生一世!”唯有他憶起一切,才擁有能力,讓這世間無論是人、是神、是地獄邪靈都無法傷害他的娘親半分!

    這一生,他一定會站上皇權之巔,用人間無上的權利,讓他的娘親成為最尊貴的女人,受盡蒼生敬仰和膜拜!

    這一次,就算他剔盡靈根,流盡聖血他也要將趙十七打得魄魄盡散,魂識散於地天,永世不入輪迴!

    “二小姐,方才正是賜兒收伏了趙十七,二小姐,賜兒真歷害!”水月被這一對母子的骨肉親情所感染,心頭梗塞,她笑著,眼中卻有熱意從眶中流出,“二小姐,您真的沒事了!看,趙十七被綁起來,她再也傷害不了二小姐了!”水月指了指地上呆呆躺著,像一具沒有活屍的趙十七。

    “月姐,謝謝你!”沈千染看了一眼被縛住手腳的趙十七,終於相信,一切苦難已經遠離!

    蘭亭一直靜坐著,赤紅的鳳眸始終凝在沈千染的身上!此時,此刻,心中感慨萬千,又彷似翻了五味瓶,他的神思裡不自覺地飄過鳳南天的臉,思忖著,既然賜兒與鳳南天是雙生兄弟,那前世中,他應也是風流倜儻的男子吧。此時,雖轉世為他的兒子,也僅僅是五歲的孩童,可他的記憶中已有了成年男子的記憶,怎麼能和沈千染親蜜至此呢?這——

    蘭亭控不住地胡思亂想,看到沈千染見了兒子,把自已全然撇在一旁,總是有些吃味,可他一個堂堂的男人,總不能學著蘭天賜那半大的孩子,撲進她的懷中哭哭啼啼地蹭著!

    當蘭亭看到小傢伙的臉幸福地依偎在沈千染的胸口時,再也看不下去,可他找不到一絲的理由去打斷母子間的獨有的親蜜,這是一個他走不進的空間,獨屬於沈千染和蘭縝賜!他有些彆扭地轉開臉,故意重重地咳了一聲。

    沈千染意是會意地轉首看向蘭亭,稍頃,皓眸晶亮地輕輕笑開,伸出一隻手暗中捏了一下蘭亭的腰側的肌肉後,又重把心思放在懷中小賜兒的身上。

    自她與蘭亭兩人大婚後,極少分離,倒是她和孩子聚少離多,如果這樣的醋蘭亭還想吃,那就由著他吃了!

    不到半個時辰,衛揚像腳踏一雙風火輪似地衝了進來,腋下挾的正是鍾慧,卻看到帝王孤伶伶地坐在一邊,兩眼滿是怨念地看著沈千染餵著懷裡的賜兒用膳。

    而地上卻像扔了一個包成粽子般的女子,那神情似是萬念俱灰,鬆開的唇角綻開了一絲淒笑,眼睛似是睜著,又似穿時空透般,沒有任何聚焦!

    衛揚是暗衛出身,眼勁非同尋常,仔細一瞧就辯出是趙十七,那一雙眼睛瞪得幾乎落下來!

    午時過後,蘭亭欲前往城門,沈千染已知揚州城這幾日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她不想置身事外,縮在蘭亭的羽翼之下,便隨著帝王龍輦前往城門。

    揚州北城門是通往西凌京城的必經之路,城門口比起東門和南門大,且城門口有一個可容納千人的廣場。在以前,這裡擺滿了東西南北運來的水果、糧食、布匹甚至牲畜供交易,今日,這裡到處是披麻帶孝的百姓,在廣場中央,幾百具的屍身被列放著,而更多是以靈牌的形式存,因為這些死難者的屍體或是失蹤,或是焚成灰燼,或是面目全非。

    而在城門上,一幅巨形的白布從城頭掛下,上面寫著大紅的字“血債血還”!

    有不少的百姓自發上前,咬破手指,用鮮血劃印下自已的手指印,以示聲討!

    在一片哀聲中不乏參插著激動憤慨的言辭,時不時引起百姓以嘶吼聲響應。

    西北營幾個軍中將領帶著幾百個士兵沉默地坐在外圍的一處空地上,沒有做過多的反應,但眼角的濡濕和憤恨卻洩露了他們太多的情緒!

    他們這些士兵全是江南人氏,這一次揚州大劫,他們有些失去親人,有些失去家園!

    城門四周,幾千個黃龍騎一身戎裝圍在最外的一圈,他們是的天子弩弓箭隊,個個神情肅穆,嚴陣以待!

    帝王儀仗到達城門下時,場中瞬時安靜下來,眾人蹺首以盼,看著一身明黃外罩著黑色輕紗天子,揚州百姓有幾個讀書人率先下跪,三叩九拜,不熱淚盈眶。

    很快,有人效行,紛紛四肢伏地行跪敗之禮,口中高呼吾皇聖明!

    普通的百姓不知,但求過科舉的文人卻知道,帝王明黃龍袍外罩黑紗,就代表著,帝王以此著裝喻揚州這場災難為國喪!揚州將因此獲三年免賦稅,免雜役!

    新帝從鑾駕上走出來,鑾駕上的白色紗縵並沒有因此落下,而是緩緩步出一身白色鳳袍外披著白色紗罩的沈皇后!

    “這妖后怎麼能出現在這裡,這不是褻瀆了死者麼?”壓抑帶著憤怒之聲瞬時從遠處的人群裡緩緩漫延,漸漸蓋過帝王儀仗隊太監尖銳的聲音。

    “我可憐的孩子,我彷佛聽見你在天空哭泣……”有慟哭聲響起,很快哭聲引起共鳴!

    衛揚剛硬的臉龐晦暗不明,冷然一笑,突然撥出腰間的長劍,朝著半空中一指,即刻,城門上一道火紅的光芒射向半空,緊接著一聲巨響在半空中爆炸,驚得場中多數的百姓臉色慘白,四肢伏地,叩首恭迎帝后駕臨。

    但也有些僅僅是懼於衛揚的淫威,依言下跪,垂首拜而不迎,敢怒不敢言!

    衛揚眼中像結了一層嚴霜,冷冷地掃過眼前黑壓壓的頭顱,一聲兵器的脆響,長劍入鞘,聲音斬釘截鐵,“在皇上做出公斷之前,誰再敢出言不遜污衊我朝皇后,我衛揚就第一個砍下他的腦袋!”衛揚帶著中氣的聲音響徹城門口的每一個角落。不僅是百姓懾於危嚴,便是西北營中的那些將領亦安靜了下來,靜觀事態發展。

    沈千染神色莊嚴,卻面不改色,在蘭亭攙扶下步下鑾駕。

    兩人相視輕輕一笑,便攜手由右城門的階梯緩緩步上二樓城牆之上。

    “別擔心,一切有我!”他的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輕輕的摩擦著,溫柔而繾綣!

    沈千染心中哪有半分畏懼,但聽到如此關懷之聲時,心中甜蜜,輕聲回道,“是!”

    眾人禁不住仰望,只見暖陽下,白色鳳袍襟上的銀色絲線隨著光影而變幻出各種色澤,而她頭頂上鳳冠上的七彩珍珠更是炫彩奪目,但饒是此,依然掩蓋不了沈千染傾國傾城的風華。

    西凌所有人都知道二十多年前,寧家的小女寧常安一紙畫像被人炒至千兩白銀,多少文人墨客用世間最奢華的言辭讚美寧常安是千古第一美人。

    二十年後,沈千染的容貌雖然見過的人極少,但因酷像其母亦被世人稱為西凌第一美人。

    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可自古以來,美人通常被冠上蛇蠍,尤其帝王身邊的美人,還要被追加一條罪,那就是禍亂天下!

    帶著低毀的議論之聲始終蓋過了對美色的嚮往,尤其是沈千染的容貌更坐實了她有專寵后宮的資本,讓百姓和將士們更篤信揚州傳得沸沸揚揚有關皇后的謠言。

    蘭亭一雙鳳眸似無垠夜空漆黑冰涼,不帶一絲溫度地睥睨著城門下一群將士,良久,方道,“近日,江南上至朝庭命官軍中將士,下至商賈布衣百姓,謠言紛紛低晦朕的一國皇后。今日朕就在這裡給百姓一個交代,給你們一個解惑的機會,你們的疑問,朕都會一一給你們解答,你們盡可以暢所欲言。但是,凡有故意造謠生事,陰謀篡逆者,朕絕不姑息,一律殺無赦!”

    城一百姓輕輕一陣交頭接耳後,突然有人開口質問,“草民請問皇上,如何判斷我等之語呢?如果我等所言確是出於肺腑,只是冒犯了皇后,卻被定為陰謀篡逆,那我們小小的布衣百姓豈不是有口難辯?”

    城牆下,沈千染與他十指相扣,感受到他指尖傳來冷意後,燦顏一笑,揚聲道,“所謂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只要說出來的話有證有據,有理可依,而不是捕風捉影,我相信,這裡的千百餘眾都不是愚昧之徒,自能辯真偽!更甚,今日這裡所發生之事,不出三日必會傳遍西凌大江南北,是非論斷自然要以公道還人心!而當年皇上又豈是昏庸之輩?豈會在眾目睽睽這下循一已之私,為我一個婦人公然挑戰民心?”

    沈千染的聲音不大,婉約中透著女子少有的抑揚頓挫的威嚴,“三年前,江南水患,多少百姓流離失所,而轄管你們一方的淮南郡在幹什麼呢?依然是囤兵備戰,謀算一朝脫離西凌。那時候,朝庭明知道淮南郡因江南重災元氣大傷的情況下,卻沒有趁機收復淮南,解決百年隱患,而是七次撥出糧食助江南百姓早已脫離苦海,無論是先帝還是當今的皇上,無不以江南百姓的民生為已任,免了江南三年的賦稅,讓江南休養生息!”

    江南重災後,淮南郡元氣大傷,朝庭卻沒有稱機收復江南,反而蘭亭登基後,以體養生息之策捕獲了不少西凌民眾之心,加上江南重災後,淮南郡王對災​​民沒有及時撫卹,倒是朝庭,一年之內,發放了七撥的糧食供百姓應災!

    這一舉措,江南百姓對朝庭心生感恩信任之情,而蘭亭繼位後,稟承了蘭禦謖的聖意,沒有對江南下井落石,反而加大了對江南百姓的振災力度,不到一年,江南就恢復了勃勃生機!

    沈千染的話無疑感染了城下的百姓,讓他們臉上露出慚愧之色。西凌的新帝如此英明,又怎麼會向歷史上一些昏君因色誤國?

    沈千染語聲肅穆,“可淮南郡王卻不顧江南百姓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穩日子,暗中調集兵馬,欲行謀反!我朝陛下英明,親自領兵南下親征,一路所向披靡,不足半年就佔領江南重鎮揚州,眼看勝利在望……”

    這時,突然有一聲哄亮帶著沙啞之音打斷沈千染的話,“娘娘,草民不過是布衣百姓,草民對朝庭之事並不關心,草民求的只是活路。現在,草民的雙親,妻子、女兒、兒子在一天之內全部死去,草民只要知道,到底是誰害我的們揚州的百姓……”那百姓說到後面時,引起眾人的共鳴,尤其是那些披麻帶孝之人抱著手中的靈牌大聲哭泣。

    是的,西凌統一也好,兩分天下也好,關他們一群布衣百姓什麼事呢?他們是這場戰爭的受害者,家中的男丁被迫應徵入伍,收成被迫被徵收走三分之一。

    正當場面有些失控時,又有一個聲音冒出來,“揚州從建城以來,幾百年風調雨順,從不曾遇天災,這一次大災,多少兄弟姐妹被天上的流石砸死,草民在舍妹的身邊發現了一顆石頭,上刻'妖后',現在,草民就想知道,這是什麼原故,請皇上給揚州百姓一個說法!”

    沈千染自感到蘭亭欲開口時,緊緊一握他的手,此時,她並不想站在他的身後,針對她的流言蜚語,她要用自已的聲音一一打破!

    “妖后?”彷彿有什麼說不清的感受在一瞬間扼住了她的心臟,前世是她因未婚先孕受盡罵名,她委屈,卻不敢挑戰世人!

    這一世,憑什麼?

    沈千染縱聲一笑,神情帶著一絲難解的複雜情感,質問,“上面石頭刻了些字,你們就斷定這是上天的示警?好,我沈千染倒是想問問,自我入宮為西凌皇后之後,到底做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頂得起'妖后'這三個字?”

    沈千染冷冷而笑,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孔因為憤怒籠上一層粉紅的煙繚,竟是妖艷無邊,“在江南水患之時,西凌舉國上下已無糧可調,在揚州城十里殍屍,每天都有數百計的百姓被餓死。在重災之區,甚至出現易子而食之慘狀。是我沈千染從東越調來糧草讓你們渡過飢荒!今日我就站在這裡,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你們,天災來臨時,上天不會給你們下糧草,淮南郡王也不會給你們一顆穀粒!是我沈千染救了你們!是我沈千染動用了幾千萬兩的白銀在東越購買了糧食,讓人日夜兼程地送往災區!這些財富不是從天而降,在它的背後是多少的血和汗水才讓我一個女子在異國他鄉站住了腳,成為了東越皇商!今日我可以站在這朗朗乾坤之下,大聲對你們說,我沈千染對得起自已的良心!我甚至可以直言相告你們,如果沒有我沈千染,江南最少要餓死十萬的民眾。而你們呢,僅僅憑著猜測,憑著一紙傳單,斷定我沈千染禍國禍家,你們摸一摸你們的胸口,這裡,誰沒有領過我沈千染撥給你們的糧草,誰沒有穿過我沈千染送給你們冬衣?”

    這一番話幾乎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三年前江南水患引起的慘狀此番被提起,人人心悸猶存。

    是的,他們是災後餘生,是東越皇商丁勝奇親自押送一批批的糧草,到處布粥場,放發糧食,將他們從生死線上救回。後來,他們也知道,沈家二小姐方是東越皇商真正的幕後老闆!

    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是禍國殃民之妖后?

    沈千染看著手中的傳單,眸光裡忽然間有了一絲諷笑,極輕極慢地開口,“在這張傳單中,言我沈千染專寵后宮,這個,阿染認為,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她輕輕鬆開兩指,那傳單隨風而飛,如一隻蝴蝶般掠過眾人的頭頂,最後掉在了人群之中!

    沈千染眉眼間毫無怒意,反而盡是春色和笑意,帶著清雅溫和眸線如水地看向城下一些年輕的婦人,“這裡,也不乏有些姐妹,沈千染倒想請問你們,難道你們希望你的夫君納妾?難道你要笑著看你的夫君懷抱別的女子,生下不獨屬於自已的骨肉,方能體現你的賢慧?”

    沈千染嫣紅的雙唇微微挑起,明眸中透著萬千風華,如星辰般地凝向身邊的蘭亭,那一笑迷了帝王的眼,也顛覆了城下的眾生,“我與當今皇上,歷經多年方能相守,我們情比金豎,許下一生一代一雙人。我們相愛,彼此眼中只有自已。我們相守、相攜、生死相依!既使死去,我們也會在奈何橋上等待彼此,來生再做夫妻!如果這也算錯,如果這也算禍國,那我和他將會一錯到底!我,沈千染是個婦道人家,就如方才那個兄弟的話一樣,我不知道朝政,我對朝庭之事亦從不過問,我經商的初衷,只想擁有財富,可以掌控自已的幸福!而現在,我只想守著我的夫君孩子,平平安安終老,如今的我就是這樣一個平庸的小婦人!但我的夫君,他是一國之君,他希望這個國家能夠統一,可以讓江南的百姓長治久安。他希望他的臣民過得豐衣足食,老有所養,病有所醫。我愛他,所以,只要是他的心願,也就我的心願!因此,我千里迢迢來到江南,站在他的身邊!盡我所能去與他一起面對!這在這一場的天災中,我也是一個受難者,我曾經被困在一個枯井中幾天幾夜,靠著雪水裹腹,那時,我也曾絕望、消極,無法忍受、痛苦,卻因為捨不得夫君和年幼的孩子,我用自已的雙手挖出一條路。我怕死,不是因為死亡的可怕,而是因為我怕再也看不到我的夫君!我和他生死相依,所以,今日我倖存了下來,並與他一起站在了這裡!”

    蘭亭側首,嘴角含風,靜靜的看著沈千染,暖陽下,他鳳眸幽不見底,瀲著層層傾城之艷,泛著全然是對她的愛!

    “她是沈醫女,我聽出聲音了,她是沈醫女!”突然一個小將士興奮地喊了一聲,又高高舉起了右臂,衝著二樓城台高喊,“沈醫女,你還記得我麼,我的手臂的傷是你治好的!”

    沈千染巡著聲音一瞧,認出那個小將,眼中流過一絲鬆動的薄光,展顏一笑,“阿虎,我說過了,你的傷只要好好地養,還是可以上戰場殺敵!”

    “真的是沈醫女呀!”軍中瞬時沸騰了,在這半年中,他們有多少人的生命或是健康是從沈醫女手中重新獲得,有多少人失去生存的信念時,是沈醫女告訴他們,只要他們不放棄,她就不會放棄!

    那是一個永遠一身簡單青色衣袍,一頭青絲用簡單的青布包著,臉上、身上、手上永遠沾滿將士鮮血,忙得連喝口水的時間也沒有的小醫女,竟然是他們的一國皇后?

    可事實擺在他們面前!

    “我們相信皇后,她決不是妖后,她是我們西凌的驕傲!”一聲高亢的男聲響起後,眾將士齊齊振臂呼應!

    沈千染眸光中浮起一層朦朧,她行醫,從不曾想有一天能夠得到回報,只是本醫治病救人的天職!但此刻,她相信,人心自有公道!

    眸光掠影處,沈千染的心突然猛地一跳,在小虎的身旁,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寵愛而讚賞的眼神,儘管他的臉與記憶中完全不同,但她全身的血液象是感受到什麼似地,全部湧向心口,在那人朝著她不著痕跡地搖搖首時,她的淚一瞬間就流了出來,心中無聲地念一句:哥哥,原來你在守護著我!

    這些年,沈逸辰為逃避東越公主的廝纏,連她這個妹妹也不肯聯繫。

    原來,他易了容守在西北的軍營之中,從不曾遠離她!

    抹去眼角的淚,但她並不想趁著這種勢頭,借用這種博得喝彩得到眾人的公認,她心中有太多的話想傾訴。

    這場災難必須有人來背負,但決不是她沈千染!她要理直氣壯地為自已雪清污衊!

    就在沈千染是醫女的身份在眾將心頭迴盪盤旋時,她的聲音突然一歷,帶著鏗鏘有力地扣問,“我是個醫者,行醫救人是我的天職!但我沈千染從不是以德報怨之人,對揚州百姓遇災失去親人,流離失所,我感到痛心和同情!但並不代表,我可以接受你們的橫加指責。只要你們冷靜想一想,千古以來,何為上天預兆?如果此次真是上天的預兆,那為什麼死去的是數以萬計的無辜百姓,而不是直接將沈我千染劈死?難道是蒼天無眼?上天——”

    沈千染想起她這一生,總是背負著莫虛有的罪名,難道真是上天要考驗她的心智?望著那一輪艷陽,她的眼宛若被炙烤一般,她素指一伸,指向蒼天,歷聲喝問,“真有上天麼?我沈千染就站在這裡,你若真有能耐,就劈死我!如果你真能向天下蒼生預警,沈千染問你,在流星雨來臨前,你為什麼不給揚州百姓示警,給他們一個逃生的預警?難道,你就是這樣對待蒼生百姓?”

    如此大膽,如此公然挑戰神靈,城門下所有的人都能夠感受到沈千染內心一瞬間迸發的怒意狂潮,那樣的拷問,帶著毀天滅地的勇氣,那是一種能夠讓人熱血沸騰的激情!

    她敢!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她的苦從來不是天作虐,而是*!

    而城下的百姓,沒有人敢!

    因為他們脆弱,所以,他們畏懼上天!

    因為他們害怕磨難,所以,他們乞求神靈僻護!

    因為他們無法承受痛失親人及對未來的惶恐,所以,他們將這一場災難,歸咎於一個女子!

    蘭亭至始至終不願打斷,他看著她,這樣的女子他怎麼能不愛?在京城的皇宮夜宴中,她面蘭禦謖的層層圍剿,面對沈老夫人的傷害,面對申柔佳處心積慮的陷害,她都能一一化解!

    而現在,她面對的是愚昧卻又是無辜受人矇騙的百姓的質疑,面對流言蜚語的傷害,依然自信地展示了自已的光華,這一刻風彩綻放,並不是因為身為皇后尊貴,而僅僅是屬於她沈千染的獨有風華!

    這樣一朵獨放在懸崖隙縫間寒梅,經歷了數九寒冬,綻放著極致的香魅!而他,在品償了這世間僅有的芬芳後,又有哪一種香可以再浸入他的心臟,滲入他的骨髓?

    沒有!

    她,沈千染是唯一的!

    全城突然變得安靜肅穆,看著台上那個光芒四射的女子!

    沈千染再一次低首俯視眾生,眸光已變得沉靜如水,語聲緩緩,“我告訴你們,蒼天永遠不會給你們這些答案,但是,我可以!我可以告訴你們,這不是一場簡單的天災,這是淮南郡王麾下的葉卿鈴卻以天災為契機,不顧揚州百姓的死活,擺石陣,把揚州三個城門口堵死,讓百姓無法及時撤離,活活困死在城中!”

    沈千染此言一出,人聲沸騰起來,直至有一聲哄亮之場響徹整個城門,那人當場質疑,“在下西北營都尉關傑雲對皇后之言有疑問!”

    沈千染唇角一勾,轉首看向聲音響起的方向,“請將軍直言!”

    “天災來臨時,既使是欽天監也沒有事前先預警,那葉家的葉卿鈴一介普通女子,又如何知道?末將隨軍多年,知道既使是應變神速,也不可能在同一時間堵死揚州三道城門,除非葉卿鈴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關傑雲的話條理分明,引得百姓紛紛表示同意,認為這一場變化從頭到尾確實是天災,而那些刻滿梵文字體的預言也是從天而降,代表著蒼天示警!

    若非沈千染知道趙十七參在了其中,她也會不相信,這一場天災是與*並存!

    尤其葉卿鈴時間把握得相當好,在天災出現後不久,出現傳單。傳單上把沈千染宣揚成一個禍害沈家,長至長輩,下至庶妹的妖女的形象,西北營中,有不少是京城的官兵,對彼時的沈家二小姐之事也略有所聞,此時被重提起,自然被無限誇張,流言蜚語中,越傳越形象!

    方為沈千染一番言辭所動的百姓又開始質疑紛紛。

    “讓朕來給你們答案!”蘭亭突然開口,聲音質透城牆,他右手微抬,袍袖生風,捲起腰間的長劍,“抬犯人!”

    禁軍齊聲尊旨,一輛囚籠被兩個禁軍抬上,囚籠內是一個青衣女子,蜷縮在籠中,頭朝下,亂發散面。

    在眾人噓疑聲中,帝王身後步出一個朝臣,正是揚州刺史歷凌志,他朝著帝王一拜,在帝王的首肯下,指著囚籠中的女子,揚聲道,“此女是南皓國祭司,正是她借用秘術推算出揚州將有一場大災,可作為修行之人,她既不向朝庭、百姓示警,反而與淮南葉家軍葉卿鈴勾結,想藉用天災變成*,從中謀取私利。遂,吾皇陛下英明,特下旨用此妖婦之五臟祭天,以慰揚州死難者之魂靈!現在,儀式開始!”

    “慢著!”突然,百姓之中突然有人站起身,那人身材挺撥,一身儒衫的打扮,他從人群中穿插著上前,先抬首看著城牆上被縛的女子,又看看被綁在木樁之上的女子,朗聲道,“在下京城人氏,此番來揚州探親,適遇親人在災中死去,在下甚至是悲傷,所以,今日在此,也想為親人討一個公道!”

    沈千染從此人的聲音裡感受不到絲毫真正的傷心,反而在他平靜的話語中,找到一絲仇恨的情緒。

    那人感受到沈千染帶著剖析的眸光,他悄然低下頭,嘴角滿是譏諷,神情並沒有懼意,一雙深眸隱約現出噬血的仇恨,“皇帝陛下只憑抬上一個女子,說她是南皓國的祭司,就想取信於揚州百姓,憑著以這婦人的五臟祭天,就可以慰揚州如此多的死難者,這未必太過牽強。”

    這儒衫青年的話正是眾人疑慮所在,那儒衫青年,更加自信,又走進了幾步,看著籠中的女子,突然道,“果然,這是陛下所設的陷阱,在下不才,正認得籠中之女子,她並非是南皓國的祭司,而是前朝永安候之獨女趙十七,陛下,在下所言是否屬實?”

    “不錯,她正是趙十七!”蘭亭冷笑。

    儒衫青年哈哈大笑,指向籠中之女子,對眾人道,“眾位,趙十七是誰想來大家未必都知道,但她卻是義淨大師的關門弟子。眾位應知道,義淨是方外之人,一心求佛渡劫眾生,她的關門弟子趙十七早年也隨他師父到各處布施行善。只不過,趙家所犯的是謀逆之罪,趙氏一門除了在南疆守城的免於罪罰外,其它的男丁皆被斬首於京城菜市口,女丁皆落入官妓營!而此女,既是永安候之女,成為階下之囚也情有可緣。但是,她並不成能為揚州百姓受災的替罪羊,我們要的是真正罪犯!”

    儒衫青年話剛說完,馬上有百人揮臂呼應,“是,我們要真正的罪犯,我們要公道!”

    儒衫青年朝著城牆上的帝后深深一揖,語峰突然一轉,繞到了沈千染的身上,“皇后方才一番言辭,令在下甚至是動容,但在下多年長居京城,在京城中也有些走動,所以,對皇后未入宮前之前也略有所聞。在下聽說,皇后在入宮為後前,在京城之中已略有名氣,就是傳聞中膽小怯懦的沈家二小姐。可是,令所有人不明白的是,沈家二小姐竟在一夕之間,突然性情大變。據沈家流散在外的奴才家丁說起這件事,都一致認為,當年沈二小姐去了一趟珈蘭寺後,就如同一個人被鬼魂附了身一般……”不待沈千說話,那人眼底卻積聚著怒氣,帶著崩潰的情緒,讓他的聲音越來越急,“在下聽說沈老夫人,也就是皇后的親祖母如今身落朝雲寺庵堂,晚年甚至是淒慘。在下更聽說,皇后的姨娘因皇后被剝皮,剝下之後成為人皮燈籠,最後落入皇后之手。在下還聽說,皇后之同父異母之庶妹因皇后被強制落髮,在京城永恩寺成為修行。最後,在下還知道,先帝爺的珍妃娘娘,當年皇上的母妃……”

    話未盡,突然雙肩狠狠地一疼,他尚未反應發生什麼事時,人已被一股狂力拉起,直直地朝後飛去,直聽耳邊傳來箭翎的震顫之身,低頭一瞧,臉上一時間驚懼交加,驟然放大的瞳孔極速地掠過痛苦之色,因為他看到,自已左右肩口已各中一箭,他似乎被懸空吊著,他的雙足無法著地,因為他生生地被釘在城門中央的旗桿之上。

    這樣的臂力,這樣的精準,是誰有這樣的身手,城門廣場上所有的將士目瞪口呆!

    儒衫青年吃力地抬起首,眼中放射出如蛇信般的怨念,他尋視著四周,想找出誰在暗下殺手,直到發現所有的人都震驚地看著城門高樓之上時,他方見到帝王緩緩收起手中的弓箭,眸光卻如箭矢直透他的心臟深處!

    這一次,沒有人發出任何的尖叫,所有的人都秉著氣息,唯恐被帝王陰鷙的眼神瞄準,成為箭下亡魂。

    “哈哈……哈!”儒衫青年驀然慘笑,一口鮮血狂噴而出,他忍住疼痛,歷聲嘶喊,“蘭亭,沈千染,你們想殺人滅口來掩蓋你們的罪行麼?朗朗乾坤,你今日之舉,所有的揚州百姓,所有的西凌將士都會記下,你是一個暴君!我死——猶榮!”來這裡,他早已簽下死生狀,他死後,如果淮南事成,他將會被奉為英烈,他的衣冠將被帶回他的家鄉貢奉,他將被蘭御風追封為新朝第一個異姓候!

    “衛揚,”蘭亭對這儒衫青年的挑釁之話恍若未聞,他的表情甚至沒有喜怒,唯有一雙鳳眸含著洞悉一切的深邃和犀利,“把他的衣裳給扒下!”

    衛揚既刻領命,從城牆之城縱身而跳下,幾個掠影已至旗桿之下,他揚著手中之劍,幾下,就將那年輕男子的一身儒衫斬個粉碎,紛紛落上,只餘一件褻褲。

    因為掙扎,肩口處的疼痛加劇,儒衫青年悶哼幾聲,緊緊的咬著唇,他的臉色生寒,時而蒼白如鬼,時而黝紅近黑,他緊緊地咬著牙關,口中縈滿血腥味,拼命地嘶喊,拼命地鼓動人心,“國生妖孽,國將不國,昏君當道,民不聊生!昏君,我死後,於蒼天之上笑看你亡國!哈哈哈……”

    眾人心悸,沒人敢發出一絲聲響!

    衛揚目光變得暗沉,手中的劍尖抵在儒衫青年的嘴唇之上,緩緩順著他脖頸劃下,最後停留在了他的心口,正待眾人秉息以為衛揚會一劍刺下時,他卻收了劍,一手指著儒衫青年刀疤縱橫的胸口,冷冷一笑,揚聲道,“這是一個商人的身體麼?”

    眾人一看,這人雖瘦,但肌理分明,一看就是常年練武之身​​,而身上的刀傷也說明了此人是在刀口上生存,如果不是軍中將領,也是武林中人,絕不是他自已口中的商賈!

    衛揚不待眾人議論聲平,長臂一揮,一把就撕下了那男子臉上的偽裝,揚了揚手中的人皮面具,眸光如蛇信地噴吐在儒衫青年的臉上, “申軒玉,就你這樣下三流的易容想在本將軍面前蒙混過關,你未免太高看自已!”

    衛揚扔了手中的人皮面具,轉身看向民眾,眼中盛滿寒意,長劍再一次指向申軒玉,歷聲道,“此人,也曾在禁軍服役過,因爛賭被京城禁軍除名。他心有不甘,轉而投向淮南判軍蘭御風。又藉今日揚州之事,來擾亂軍心,大家說說,他的話能不能信?”

    “不能!”此時,西北營中的將士早已對他們的沈醫女投以百分百的信任,呼應之聲響徹雲霄!

    在令人熱血沸騰的呼應聲中,箭翎之聲再次響起,眾人一瞧,一根箭從申軒玉的嘴巴直透後腦再一次釘入了他身後的旗桿之上,城牆上,帝王緩緩將長弓扔給身邊的黃龍騎,冬日的暖陽照進帝王的眼中,折射出銳利的光緒,“朕說過,可以暢所欲言,但是,陰謀篡逆者殺無赦!”

    語音未盡,只聽到一聲聲的慘叫,眾人驚懼的發現,人群中不停有人倒了下去,而他們的臉上的面具皆被撕下,眾人才驀然幡悟,這些人就是方才呼應申軒玉的“百姓”!

    原來,在他們為申軒玉呼應時,已有喬裝成百姓的帝王黃龍騎潛在他們的身邊,在帝王一聲令下時,手起刀落,乾脆利落。

    空氣中飄散著濃重的血腥之味,鮮血讓所有的人戰粟,這樣當眾屠殺讓所有人看了毛骨悚然,膽大的尚且忍不住連連打著哆嗦,那些膽小的婦孺早已嚇得全身發軟癱倒在地,到了這時候,已無人願做出頭鳥,開口質疑,唯想著,這一場聲勢浩大的聲討可以早點結束!

    申軒玉感受到自已的生命在飛逝,他的神思是一直隨之幻動,許多雜亂的記憶碎片潮水般湧入腦海,毫無徵兆的開啟了那塵封已久的記憶——飛快地閃過他這一生所有的遇見!

    因為他的妹妹申柔佳,他放棄了打拼的一切,離開了故鄉。

    因為不願授人以話柄,所以他寧願獨自在京城打拼,從軍中最小的士兵做起,最後成了禁軍中的一員。

    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迷上了賭,最後,在最狼狽的時候,他離開京城來到江南。

    沒過多久,他聽說父親和妹妹身死,並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包括是沈逸辰故意讓人引他誤入岐途。

    不論是為了自已也好,或是為了家人也罷,這個仇他永遠無法放下!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當年他離開申家時,在申氏祠堂前曾立誓,有一天,他會風風光光的衣錦還鄉!他和父親的名字將再一次刻到申家的祠堂之上!

    於是,他投靠了蘭御風。

    可沒想到,他甚至沒來得及看這一役的最後結果!

    他努力撐開眼皮,留戀地想看這世間最後一眼,卻看到,城牆之上,那一身白色鳳袍的女子朝著他笑,那樣遠的距離,他彷彿看到她漆黑的雙眸宛如夜空兩顆明亮閃爍的星,揮灑著冷詭,在他尚沒有去想她這表情代表的是什麼意思時,便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身體深處透了出來!天地間在那一瞬間陷入沉寂,接著,視野突然變得異常空明,彷彿可以看到一里之外的寒梅在悄然盛開!接著,他開始聽到自已的心跳之聲在緩慢下來,直至停止!最後,他的眼皮無力地垂下,陷入了永久的黑暗——

    “接下來,朕讓大家聽一聽,揚州之禍的來龍去脈!”蘭亭頷首示意後,身後的郝公公馬上撥高尖細的嗓門大聲傳,“請欽天監劉大人!”

    欽天監依言從帝王鑾駕後步出,給帝王和皇后請安後,從袖中拿出長達一尺的帛文,開始朗聲宣讀。

    所呈的意思,揚州有些百姓並不陌生,便是在揚州流星雨災後,欽天監以觀測星相,及千年記載來呈訴,此現在並非凶兆。此番之言初時也撫慰了揚州倖存百姓的惶恐之心,但隨著傳單的盛行,江南的百姓原本脆弱的​​心又開始不安,唯恐西凌會因宮庭出現妖后而天降奇災,朝不保夕!

    在百姓壓不住的議論聲響起時,欽天監突然話鋒一轉,“本官說的這一番話恐怕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有耐性聽,因為幾日前,本官已於揚州府時向靜坐的百姓闡述過,可為何今日故話重題呢?那是因為——”欽天監語聲一頓突然停了下來,在眾人聽到此言時,議論聲瞬時平息,眾人開始豎起耳朵想聽聽真正的原因,只聽得欽天監的聲音變得凌歷,“那是因為這一次揚州不僅僅是天災,致如此大傷亡的主要原因是*!這是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殺!”

    緊接著,一排戎裝的禁軍從兩旁走出,列隊於城牆前後,齊齊伸出手緩緩將掛在城牆上的巨型白布拉起——

    瞬時,驚恐、騷亂、尖叫之聲再次響起。就算之前那場屠殺依然保持著冷靜的將士,也驟然被眼前如此殘酷的血腥場面震憾!

    只見,城牆上吊著二十幾個人,其中有一個是人頭,用一根粗繩和長發綁成死結,迎風盪著,時不時地磕在城牆上!那顆頭顱滿臉污血,面色已呈青色,長發凌亂有幾縷覆面,雙眸睜著,在陽光下折射出猙獰的紅光,看得膽小之人連連掩面驚叫!

    另一個更令人膽顫心驚,四肢齊根而斷,傷口處並沒有血溢出,有些有經驗的將士可以判斷出,在此女子被斬斷四肢時,創口馬上放置煎鍋之上,生生將傷口熨平,阻止身體血液的流失,讓受刑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這樣的刑罰自西凌建制以來,尚未有人受此刑罰,而此人開了西凌先例!眾將憑著那唯剩下的上半身曲線,判斷出這是一個女子!

    那女子腰上繫著一根粗繩,因為失了手腳,身體有些失去平衡地歪傾著,她的頭朝下著垂著,眾人無法辯清到底是死還是昏了過去,匆庸置疑,此女子必與這場災患有關!

    而其它的皆男子,個個被綁縛著腰,吊在城牆之上,因為恐懼,身下早已潮濕一片,在城牆下守衛的禁衛軍甚至可以聞到屎臭味!

    欽天監功成身退地朝帝后一拜,新任揚州刺史歷凌志先向帝后請安後,上前走到城牆邊,沒有多餘的前綴之話,僅朝著蒼天一揖,揚聲道, “下官奉聖旨嚴察,此番天災,百姓慌亂之時,多數朝城門撤退,可這些人竟設下石陣,砸向城門,把城門堵死,致我揚州城的百姓深困其中。定下泯滅人性,慘絕人寰之毒計的正是淮南葉勝廣及其女兒葉卿鈴。如今,本官已劫獲流彈車數百輛,刻上”妖后“”禍國“的石頭上千顆,還有繳獲一批尚未發出去的傳單幾千張,這僅僅是物證,還有人證,就是這些惡徒,身為江南工匠,卻助紂為虐,借用天災引禍,並污衊我朝皇后,證據確鑿,天理難容!”

    歷凌志話未說完,已引起城下百姓騷亂,不少靠前的百姓激憤之下,脫下腳底的鞋砸向城牆上的葉卿鈴。

    城門下,一行禁衛軍有條不紊地呈上證據,除了傳單外,還有那些工匠、石匠的供詞,具體寫明了什麼什麼時候被淮南葉家軍徵集,什麼時候交工,甚至寫明從哪裡採集石頭,所有刻具為哪一種型號,在哪個鐵鋪購辦,詳詳細細地記下了這一場陰謀的始末!

    很快,四周的祭祀禮樂之聲響起,上百個禁軍抬出建好的祭祀台,很快擺好六畜,焚香、撒米,燒焚符咒,在百姓既惶恐又興奮中。葉勝廣的頭盧被取了下來,擺上了最高的祭台之上。

    葉卿鈴亦被兩名禁軍放下,在繩索鬆綁的那一剎那,她突然就醒了過來,她驚恐地看著眼前陌生的一切,開始控不住地試圖淒歷尖叫,“救救……我,不要……。呀,求……。求你們,放了我吧……”可她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從咽喉中吐出來卻是綿軟而無力,甚至連自已也聽不清楚。

    那一瞬她想昏死過去,可世間最殘忍的莫過於,你想昏過去,偏偏你的神智是完全清醒的。她看著自已被抬進事先備好的陶缸之中,第一個步驟竟是將也從缸底往上頂,缸口好像有些小,是兩名工匠揪了她的頭髮,把好的頭狠狠地從缸底提了出來。

    粗糙的缸口邊沿狠狠劃過她的鼻子和後腦勺,她疼得眼淚直流,可她為什麼不昏過去,哪怕是瘋了過去也好!

    最後,她耳邊傳來工匠成功後發出來的笑聲,她張開雙眼,看到了眼前的一切,原來,她的頭終於被他們弄了出來。

    但這一切還遠沒有結束,一個工匠提著一盆紅泥,先將她連人帶缸地倒置著放,然後,缸底很快被這幾個瓦匠用調好的泥封上,最後固在了一隻不倒翁似的圓凳之上。

    有一個工匠似乎想試一試是否牢固,一腳踢在缸上,很快,她便如一個不倒翁般旋轉起來,天眩地轉中,她聽到人群中發出了嘲笑之聲!

    雖然,這樣的場面極端殘酷和血腥,但百姓一想起,揚州數以萬計的人因她而死去,沒有一個人對此感到同情,反而心生一種痛快淋漓之感。

    最後,她被抬上祭祀高台,與她的父親葉勝廣一起安放!

    這一刻,令她啼笑皆非的是,她彷彿站在高台之上。

    一陣風吹過,她像個不倒翁一般慢慢地動搖起來,最後,轉著轉著,竟讓她背對著城下的百姓,對上了城樓上高高在上的帝后!

    蘭亭直視著前方,而沈千染似乎感應到她的恨一般,眸光輕飄飄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如在看一道最尋常的風景!

    那一瞬,葉卿鈴赤紅的雙眼彷彿能噴出毒汁,挾雜著濤天的怒恨,咬著牙從縫隙中吐出三個字,“沈!千!染!”然後,心中千遍百遍地咒罵著,她要狠狠地記刻著這個名字,一字一字地釘入骨!一字一字​​的鑽入髓。 !

    祭祀的供品列好後,兩名禁軍抬著籠子準備將趙十七抬上祭祀台的中央!

    人群中悄悄然地議論著,聲音極少,衛揚站在祭壇邊上,突然跨出一步,他指著籠中的趙十七,對尚有疑惑的百姓道,“大家心裡還是不是在想,此女究竟是不是趙十七,為何她會成為南皓國的祭司?”

    這是問題的關健,如果真有南皓國的祭司預知這一場災難,並與葉卿鈴合謀篡逆,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合情合理!

    但關健是,籠中的人真的是南皓國的祭司?一個小小的趙十七,又怎麼會轉身一變成為世間最神國度的祭司?

    百姓們交頭接耳,心中疑慮,但已沒有人敢做出頭鳥!

    “不錯,她確實是義淨之關門弟子!”嘴角一挑,緩緩走到趙十七的身邊,那閒亭信步的模樣,宛如一頭飽餐後的獅子,對於到手的獵物只想著取樂,而無絲毫的生吞活之意,“有誰知道義淨的關門弟子,趙家最小的女兒趙十七今年芳齡多少麼?”

    軍中不乏有人跟隨過永安候,便有人回答道,“聽說此女兩年前剛及笄!”

    衛揚示意禁軍開籠,將趙十七提出,一個禁軍固住她軟綿無力的身體,一個禁軍抓著她的頭髮迫她抬首朝向眾人。

    衛揚提著劍挑開趙十七臉上的亂發,問眾人,“大家看看,這女子大約有幾歲?”

    趙十七無力地看著眼前一張張臉孔,她視野模糊,她的法力被蘭縝賜破了後,她此時的身體、感官已如七十歲的老嫗。

    她隱隱約約知道,此時的自已正如板上待宰的牲畜,因為衰老帶來生理的遲鈍,她甚至連反抗的力氣也沒有!

    “這婦人年紀比我娘還老,我家老母今年六十八,這老嫗應有七八十了吧!”站在前面的一個百姓小心翼翼地回答一句。

    “這說明了什麼呢?難道還要我衛某人詳細地跟你們說一說,這事情的蹊蹺所在麼?”衛揚嘴角一抿收了劍,縱身一躍上了二層城樓,站到了帝王的身後。

    可城門中的百姓還是沒能從衛揚的話中領悟過來,眾人交頭接耳,直到一名老者柱著拐,步履蹣跚地走了出來,朝著眾人解釋道,“方才那自稱來自京城人氏的奸細,一口咬定他認識趙十七,並指出眼前這老嫗就是趙十七,如果不是他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又怎麼能憑眼勁看出此老嫗不過是十七佳齡少女?”

    “原來如此,不過,在下眼拙,既然這女子真的是趙家十七小姐,又發生了何事,變成如此模樣?”老者身邊的一個書生蹙著眉看了趙十七皺巴巴的臉,實在無法想像,當年在江南也是少有名氣的義淨弟子是這樣子!

    “那是因為,她修習了南皓國的秘術,成為了祭司,這一次揚州城的天災就是她事先透露給淮南軍的葉卿鈴,兩人合謀,犯下了這濤天的大罪!恐怕眾位有所不知,在南皓國,凡修行秘術的人皆活不過十八歲,且修習期間,除非你是南皓皇家血脈,否則,你的身體必以百倍衰老!”鍾慧的聲音突然響起,她緩緩出現在城樓上,對著帝后二人壓低聲音道,“太子殿下已然準備就緒,皇后,娘娘,請讓屬下準備祭天儀式!”

    “原來如此,皇上、皇后娘娘,是我們愚昧,險些上了奸人的當,請皇上、娘娘恕罪!”那老者吃力地跪下,朝著城牆上的帝后一拜,身後百姓紛紛響應。

    當鍾慧一身白衣祭祀之服,蒙著白色的面紗從城牆邊的台階緩緩而下時,祭祀活動正式開始。

    眾人只見她朝天擊掌,口中呤唱著無人能聽得懂的梵音,直至一柱香燒儘後,鍾慧手執著一把小巧的彎刀,銀白色的寒光在暖陽下尤為刺眼,眾人秉息看著鍾慧一步一步地走向趙十七。

    趙十七無力地抬起雙眼,在鍾慧走到她的面前時,她辯出她手中的刀是南皓國的祭魂刀,她修習過南皓國的秘術,她知道一旦被這種刀剖出五臟內腑,再將她的五臟內腑分開葬在天南地北,那她的魂識會在七天之後散於天地,永世不入輪迴!

    她竟是虛弱的一笑,自那一世,作為父親的義淨在她的身上刻下靈魂記憶後,她已經永生帶著記憶,就算有一天她喝了孟婆湯,那些無法釋懷的經歷還是會出現在她的夢中,生生世世地折磨著她!

    既然她的記憶已在那一世刻上了詛咒的印記,她早已沒有輪迴之路。

    不如盡散於這天地之間!

    鍾慧對趙十七的笑依然回於木然,她從容地打開趙十七身上的青衫,口中緩緩呤唱如天籟,一隻手卻靈巧地剖開趙十七的肚腹,入刀不深不淺,正好破了肚皮。

    鍾慧素白的手如蛇信一般靈巧地鑽進了趙十七的腹中,那一顆胃被血淋淋地掏出時,台下已有人昏闕了過去!

    蘭亭早已攜著沈千染離去,兩人並沒有坐上帝王鑾駕,而是攜手站在城樓的另一邊,看著城外的風景!

    儘管沒有人敢正眼觀看,祭祀卻依然有條不紊地在進行。

    鍾慧虔城地捧著鮮紅的胃對天跪拜,口中放聲呤唱!最後,這一顆血淋淋的胃被放在一個精緻的白玉碗上,一個黑衣蒙面之人上前接過,一步一步地走上祭壇的中央長桌,小心翼翼地放下。

    接著,趙十七所剩的內臟一個一個相繼被鍾慧取出,不到一盞茶時,已全部取好。

    五個裝著趙十七內腑五臟的精巧玉碗被各自封存好後。鍾慧命令兩名黑衣蒙面人將死去的趙十七放在祭壇上方的葉勝廣和葉卿鈴之間。

    高台上的葉卿鈴早已昏死過去!

    緊接著,數十名的禁軍很快在祭壇的四周搭上乾柴,在鍾慧高聲呤唱中,一名禁軍扔下火把!

    瞬時,雄雄的烈火燒起,城中的百姓這才知道祭祀已結束,一個個方敢抬起頭,眾人無不為死去的親人落淚,告訴他們,作惡之人已為此付出了生命,請他們安息!

    泓睿四年初春,蘭御風戰敗後,自刎於淮南王府,西凌內戰結束!

    三月十三辰時,帝后擺駕回京,揚州城百姓自發於北城門口十里相送!

    蘭亭和沈千染一路沿內河向北,近天行山時,沈千染和蘭亭帶著賜兒去天行山探望沈越山和寧常安。

    在天行山上停留七天后,蘭亭攜沈千染回京!

    京城,景華街!

    鼓聲陣陣,蘭亭一身帝王戎裝騎馬在前,天子黃龍騎兩邊護駕,身後是帝王的鑾駕,鑾駕的四面帷帳敞開,兩邊的百姓可以清楚地看到明黃鑾駕中,沈皇后一身大紅傾天鳳袍坐在明黃色的軟椅之上,懷中抱著一個六歲左右的孩童,粉裝玉琢,眉心一顆硃砂痣嫣紅欲滴。

    沿途上,百姓一路歡呼,一朵朵的鮮花扔向帝王鑾駕,人群中時不是傳來羨慕地驚嘆!

    京城的百姓記憶猶新,就在六年前的這個街口,一輛失控的馬車在這裡翻車,車中一個婦人當即摔斷了腿。

    當時的百姓還記得,在大街口,沈二小姐的未婚夫婿淮南郡王,不顧身份與一個叫申柔佳的美貌女子卿卿我我,彼時尚醜顏的沈家二小姐不堪羞辱當場提出要與淮南郡王退婚。

    眾人記憶更深的是,在沈二小姐、蘭郡王、申柔佳離開後,一個和尚走出來,念了一句,“鳳瞳鳳頸,極貴驗也;此女,當母儀天下!”

    那時,周圍所有的百姓都篤定,那個女子定是申柔佳!

    不料三年後,沈二小姐驚艷歸來,還帶回來一個神醫寶寶。

    如今的沈二小姐已是當朝的皇后,不僅獨寵於中宮,又為帝王誕下一對龍鳳兒女,可謂是享盡人間尊榮。

    皇宮門口,一對十個月大小的嬰幼兒穿著一模一樣的金絲雀袍坐在地毯中央,女寶寶正捉著男寶寶的手拼命地吸著,嘴角拼命地流著口水,吸著吸著,偶爾還用剛長出的小門牙咬一咬。

    男寶寶偶爾蹙了一下小眉頭表示疼痛,也沒有過多的表情,空出來的一隻手端端正正地收在小腹上。

    這一對黃金寶寶,正是蘭亭和沈千染的龍鳳寶寶,蘭縝平和蘭縝祉!

    兩個寶寶長得併不像,女寶寶的小粉臉已初具輪廓,除了一對琉璃眸外,竟有七分以上像極了沈皇后。而男寶寶活脫脫就是蘭亭的翻本,甚至那泰山崩於頂而面不改色的模樣,也像極了年幼時的蘭亭。

    水玉見小公主的胸前的圍兜又濕了一大片,便從身邊​​的宮人手中接過一塊乾淨的圍兜,蹲下身子給小公主換上。

    小公主樂極了,濕漉漉的小嘴湊了上去,用了地親了一口水玉的臉,咯咯笑,“玉玉,香香哦!”

    水玉知道小公主說的香可不是自已臉香,而是小皇子的手指頭香。

    因為正在長牙,小公主老是喜歡咬東西,水玉也曾準備一些磨牙的東西讓她去啃,可這小公主不樂意,就是看中了她的弟弟的小拇指,還好,每次放在嘴裡時,多數是施了吃奶的力吸著,偶爾咬時力道也不大!

    這時帝王的鑾駕鼓聲傳來,原本三三兩兩站在一起聊天的大臣馬上各就各位,水玉和水覓更是激動地要抱起地上的兩個小寶寶,可小公主不依,“哇”地一聲就要放聲開始嗷!

    鐘亞芙梳著婦人的髮髻,鵝蛋臉相對以前圓潤了幾分,她上前一步,笑著對水玉道,“算了,就讓二公主和三皇子殿下在這等!”去年,她和楊鄒琦同歸於好,楊鄒琦是個讀書人,留在錢莊倒是浪廢了他十年苦讀,所以,信義候給他在戶部領了個職,倒是管得有聲有色,今年,又晉升了戶部侍郎。

    夫妻二人在京城買了一間宅子,將瑞安公主和鍾亞楠接來同住。

    這些年,鐘亞楠的年紀也慢慢大了,性子也收斂了些,倒是能給鐘亞芙分擔一些府裡的事。

    很快,帝王儀仗在聲鼓中到了皇宮門口六丈外停下。

    宮門口,百官早已列隊跪迎兩旁。

    蘭亭下馬,返身至鑾駕前,伸出牽出沈千染,抬著首,如潑了濃墨般的雙眸熠熠地瞧著鑾駕之上的沈千染,唇角綻開一絲溫柔,延至眸中盛滿愛意!帝王依然是不循舊禮,將沈千染一把橫抱起,在四周百姓的驚呼中,闊步朝著皇宮內走去!

    蘭縝賜從帝王鑾駕上穩穩地跳下,看著帝王的背影,嫣紅的小嘴似乎笑非笑地撇了撇,琉璃眸中全是不滿。

    “賜兒,來,月姨抱你!”水月嘻笑一聲,故作聲勢地要上前將小傢伙橫抱起,蘭縝賜機伶地往旁邊一閃,哼道,“本太子又不是女人!”袖襟瀟灑地一甩,雙手往後一負,邁著闊步跟隨了上去。

    沈千染在蘭亭的懷中,感受到全城的百姓的眼睛都落在她的身上,這是一種幸福,無關張揚,僅僅是她喜歡他的懷抱!

    幾步後,沈千染轉首看向前方時,驀然看到皇宮大門下,一對金燦燦寶寶坐在地上,臉上瞬時浮上驚喜,她雙手微微撐著蘭亭的胸膛,氣息中帶著迫不及待, “蘭亭,讓我自已走!”她堅​​決地從蘭亭懷中下來,她提著裙裾飛快地朝著孩子奔跑過去,口中連連喚著,“平兒、祉兒,娘親回來了!平兒、祉兒……”

    兩個小寶寶聽到有人呼喚,抬著好奇的雙眼看向沈千染。

    這些日子來,水玉不停要拿著沈千染的畫像一遍遍地教兩個小寶寶念“娘!”,如果誰開口叫了,水月必賞他一塊蜂蜜釀的小糖丸,入口既化,適合嬰兒吞食,只是水玉見兩人正在長牙,不肯讓二人多吃甜食!

    沈千染自孩子滿月後就去了江南,孩子對沈千染自然沒有絲毫的印象。十月大的寶寶也不知道“娘”到底是何義,但嬰兒的機械記憶卻是驚人,一見遠遠奔來的一個人就是畫中的“娘”,男寶寶雖樂得呵呵笑了一聲,沒有多餘的動作,女寶寶就不同了,竟是歡呼一聲,利索地吐出弟弟手指頭,一對小胖手重重地拍在地毯上,雙足朝後一蹬,撒了歡似地往前爬。

    一邊含糊軟糯地喊著,“娘……娘……”那一雙琉璃眸彎成了半月,嫣紅的小嘴不停地氾濫著口水!

    眾臣驚嘆,果然是母子連心!只有水玉知道,這小公主看到她們的二小姐就如看到了小糖丸!

    男寶寶見姐姐爬向沈千染,慢吞吞地挪了一下小屁股,也跟著姐姐的後面爬了過去。

    笑聲從四周揚起,百姓們樂呵呵地看著這一對可愛的寶寶一前一後地朝著他們母親爬去,在沈千染一把將一路領先的女兒抱在懷裡時,人群中竟是響起了掌聲……

    沈千染終於將隨後而到的兒子也抱進了懷裡!她轉身,看著蘭亭牽著蘭縝賜,父子倆的眸光都落在她的臉上,帶著溫暖的笑直直落進她的心田!

    此時,她的人生已圓滿,賜兒健康快樂,一對雙生兒女在她懷中!

    她低下頭,不停左右地親吻懷中的一對寶貝,心裡默默地念了一句:對不起,寶貝,娘親以後再也不會與你們分開!

    蘭縝賜看到沈千染粉紅的臉上很快就沾滿了蘭縝平的口水,嘴裡不痛不癢地嫌棄一句,“妹妹真臟,我小時候可從不流口水!”

    蘭亭撫著太陽穴,一臉焦頭爛額的表情,眾臣自然不知道,此時的帝王正在抱怨,好不容易蘭縝賜不屑於三人行了,又多了這一對奶娃,瞧沈千染一臉氾濫的母愛,恐怕他的龍床,要四人行一段時間了!

    泓睿八年,江南竹門鎮!

    這裡依然是四季如春,在五年前西凌內戰時,有些戰區的百姓為了躲避戰亂,來到了這裡。因為這裡景色秀麗,氣候宜人,他們就在這裡定居,並開始營生。戰爭平定後,這一處寧靜的小村莊以其獨特的山清水秀吸引了不少的四方來客來此云遊,漸漸地,這裡變得越來越熱鬧,如今,儼然已經成了一個生機盎然的新生小鎮。

    一年前,一對夫妻在這裡建起了學堂,後來又建了一處醫館。

    令新遷進村里人感到不解的是,這一對夫妻並不以此為營生,因為他們的學堂只免費收一些貧苦家庭的孩子,而醫館也不收窮人的醫藥費。

    村里的原住民尚認得,那個先生曾於二十多年前在這裡舉辦過學堂,村里人尚記得他的名字叫蘭謖。

    而那位婦人正是他的妻子寧常安。在多年前,這一對夫妻就是以行醫為善。

    寧常安因為美貌常常引起一些新住民的覷覦,但是,卻沒有引起任何的麻煩,倒是那些好色之徒,第二日開始就莫名其妙的失蹤,後來,流言漸起,說這一對夫妻身份並非尋常百姓,很可能是朝庭重臣的家眷,那些膽敢冒犯的人全被入了獄!

    夏初,果然一對年輕的夫妻從京城來看望蘭謖和寧常安,村民們見那位年輕美貌異常的少婦看到寧常安時,竟是當眾跪下磕頭,喚寧常安為娘親,而那少婦身旁的三個孩子亦齊齊給寧常安請安,喚她為外祖母。

    小鎮一時間沸騰了起來,那些新居民誰也沒想到,看似二十出頭的寧常安竟是兒孫滿堂。

    那日,寧常安和蘭謖親自下廚,除了一些魚蝦是到市場裡買的,新鮮的瓜果和蔬菜都是在竹居後的院子種的。

    一家人圍在一起吃,話都不多,還好有蘭縝平這個小話嘮,伊伊吖吖地不停地說著話,倒是齊樂​​融融!

    當晚,沈千染和寧常安一起就寢,蘭亭與蘭禦謖兩人在後園中小酌!

    或許是無需為朝庭之事勞心,或許是因為幸福,蘭禦謖比起八年前,歲月竟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過多的痕跡。

    蘭亭的心中到底有些黯然,他曾在去年珍妃四十五的壽辰時,去看珍妃,不過是六年光景,珍妃一下像老了二十年,兩鬢已是生了白髮。

    蘭亭心中難受,這是他心裡最難解開的結,他甚至問過恢復記憶的蘭縝賜,問他肯不肯去看一眼珍妃,畢竟珍妃這麼多年來,最盼望的就是希望蘭縝賜能夠原諒她。

    可蘭縝賜告訴蘭亭,他的記憶深處永遠也無法忘記,珍妃去沈家拿庚貼時,當眾折磨和污辱他的娘親,他不原諒,沈千染前世中倍受摧殘的生活已是刻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蘭縝賜告訴蘭亭,珍妃應該感到慶幸,因為蘭亭拼盡一切的力量讓沈千染和沈天賜是重生,否則,如果沈天賜死後轉世為人,成了別人的子孫,與蘭亭和沈千染再無任何血緣關係後,一旦他的神識恢復,他會找到轉世後的沈千染,護她一生,而對珍妃,對所有傷害過沈千染的人,他將會毫不留情地進行報復。

    甚至整個西凌的江山,都會被他撕個粉碎!

    “怎麼,心裡還是怨恨父皇?”蘭禦謖看他輕償杯中之酒,眉峰深鎖,眸中泛著蕭瑟,心下了然,欣然一口飲盡杯中米酒,又倒了一杯, “是因為你的母妃麼,你心裡正為你的母妃感到不平!”

    “是!”蘭亭酒量不好,怕多喝後,如果半夜蘭縝平那孩子醒過來,就沒人照顧!

    他們一家子來這裡,擔心人太多擾了蘭禦謖和寧常安的清靜,所以,宮人一個都沒帶。

    蘭亭端起茶,飲了一口,“但我能體會當日你的心情,換成是我,我也會如你一樣!”蘭亭側首看了一眼亮著燈​​光的寢居,心想,這時候沈千染一定是在寧常安的懷中,母女倆訴說著這些年分開後發生的事情。

    蘭禦謖也同時那向那個窗口,淡淡的眸光裡瞬時染上了笑意!

    在蘭亭和沈千染來之前,他便派諸支山傳達了他的意思,不得透露他真實的身份,蘭禦謖已死,他一生只會是蘭謖!

    因為寧常安的記憶回到了她十二歲的那年,所以,她並不知道蘭謖是當年的皇上蘭禦謖。

    在她在母親死忌那年回到江南竹門鎮遇到蘭謖後,蘭謖只告訴她有關二十多年,他們曾是夫妻,後來因為誤會分開!

    這些年,他一直在尋找她的下落,而今終於在這裡等到了她。

    蘭謖告訴她,他和她曾育有一子,名叫蘭錦。後來她果然見到了蘭錦,無需開口問,甚至不是因為母子子相貌極為相似,僅僅是因為在寧常安看到蘭錦的那一剎那,像是被血緣招喚一般,寧常安就衝了過去,狠狠地抱住蘭錦,哭了個天昏地暗。

    這種血濃於水的感覺,她曾在沈千染和沈逸辰的身上體會到!

    蘭禦謖對蘭亭的冷漠也是早已習慣,他抬頭望著天上的明月,突然一笑,微撫了眉,“其實出生時,父皇真的很開心,像是自已的生命得到延續!雖說後來對你淡了些,但從心裡還是認可你,至比少起蘭陵,父皇更看中的是你!只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讓父皇對你不得不防!”

    蘭亭心下了然,不在意地挑了一下眉峰,“是因為,十年前,父皇大病初癒後,義淨曾向父皇警示,對父皇說,三皇子天生逆鱗,將來會有一天逆天篡位,謀得到你辛辛苦苦得到的天下麼?”在沈千染重生的那一個月,同時也是蘭禦謖大病初癒的那個月。那時蘭亭的暗衛收集信息的能力尚未遍及宮庭內外,所以,他才會在珈蘭寺著了蘭陵的道,差點失了性命!

    幸好是藉了蘭錦的眼線容蝶的福,他趁機避過蘭陵的追殺,躲過了一劫!

    太子緊接著失寵,蘭亭接了兵部的職務,那時候蘭亭還以為那一役是他以完勝告終,直到蘭禦謖帶著寧常安自囚於東郊帝陵,留下密詔讓蘭錦繼位時,他才明白,兵部的職務是蘭禦謖給他設下的一個陷阱,如果那時候,蘭陵作亂,他敢動用兵部的人馬,等他的就是謀逆之罪,雖不致於身死,但他也會落得個跟蘭陵一樣的下場,永遠被流放!

    不過,時值今日,他也不得不服義淨,義淨確實一語成箴,這個江山,他確確實實是一手策劃謀下!

    而對於蘭禦謖,他心中已沒有多餘的感情,以前尚是君臣,如今若非是為了沈千染,他一生都不會有機會與蘭禦謖共飲一壺酒!

    蘭禦謖微微苦笑,“原本朕從不信這佛道鬼神之論,但義淨確實有過人之處,他當年一語道處朕是真龍天子,那時候,朕不過是西凌最閒賦的王爺!所以,他的話,朕信了七分!”蘭禦謖倒不願告訴蘭亭,義淨當初加果有處心積慮地想離間他和蘭亭,說有一天,蘭亭會為了珍妃而殺死寧常安,為他母親出一口氣!

    在他從刑檢司死牢中通過義淨看到所有的過去時,他恍然大悟,義淨這樣做是為了私慾,他知道蘭亭登基後,會不利於趙十七,所以,義淨才想盡辦法借蘭禦謖之手壓制蘭亭,並讓趙十七成為蘭錦的未來的王妃!

    他當即去天行山尋找寧常安,並把這個江山留給了蘭亭。

    只是父子間這麼多的隔閡,已斷然無法修復!

    “所以,父皇才開始極力打壓舅父一族,甚至不惜坐視郭氏一族的壯大?”蘭亭眸色不乏嘲諷,“所以,蘭錦有今日,也是拜父皇所賜!”郭氏一族的壯大,讓郭賢妃的心越來越澎漲,最後,把罪惡的手伸向蘭錦。

    蘭禦謖臉色微微劇變,墨眸變得幽深,原本極力迴避的問題,到到在被重新提起,還是疼的讓他吸不過氣來。

    蘭錦幼年時的傷,是他胸口一生不會結痂的傷痕!

    蘭亭把蘭禦謖的表情全然看在眼裡,他心知,既使沒有義淨作祟,他和蘭錦在蘭禦謖的心中也終是不同,不過,於他,早已一切隨風,比起蘭禦謖的一生,他自認圓滿上百倍!

    “算了,這一切都過去了!”蘭亭償試以輕鬆的表情應對蘭禦謖,卻仍然僵著臉道,“父皇應該感到慶幸,不是麼?若非是我逆天,父皇和寧常安會有今日相守?”

    “這或許是最好的結局,你得到了天下,完成了統一的大業,朕得到了想要的生活!”蘭禦謖點點頭,神情緩緩變得凝重,“亭兒,朕不希望受到太多的打擾!”

    “這話說到重點了!”蘭亭動也不動,蘭禦謖不會半夜三更拉著自已來喝酒,他早就瞧出,沈千染的到來,把他的神經挑到了極限,他擔心沈千染不顧一切,將他與沈家之間的恩怨告訴寧常安。

    所以,在他們到達江南竹門鎮前,諸支山先行一步截住了他們。

    “父皇,疑心生暗鬼!”蘭亭睨著眼輕笑,語聲中不無揶揄,“是,確實,父皇的擔心不無道理!如果阿染把你曾經對她們母女的傷害道出,寧常安絕不肯輕易原諒你!但是,父皇有沒有想過,阿染根本就沒有這樣的念頭,她知道她的娘親一生坎坷,她比誰都希望寧常安幸福!莫說父皇最後放了寧常安和沈越山一馬,就算父皇你什麼也不做,染兒也會為了她母親的幸福忍下一切。父皇,我們這些皇家出生的子弟,多數是父子如君臣,夫妻同床異夢,兄弟自相殘殺,能有多少的真性情?所以,我們是永遠不明白阿染心中對親情的執著!”

    “可她畢竟不肯原諒你的母妃!”這是一直深困蘭禦謖的問題,他淺意識中,沈千染對他的恨決不亞於對珍妃的恨,既然珍妃到了七年後還被放逐在外,說明沈千染並不能對蘭亭做到愛烏及屋!

    蘭亭挑唇淡淡一笑,眉目卻依然蒼冷,“那是因為母妃在阿染重生前……”蘭亭剛開了口,便斷然不願再說,他留意到蘭禦謖的神色似乎有一剎那的恍惚,於是就沒有再說下去,他相信,蘭禦謖知道的應不會比他更少。

    蘭禦謖自然知道前世今生所有發生的事,因為在刑檢司的死牢中,他通過義淨看到了他和寧常安在沈千染重生前的一切。

    他知道珍妃下毒,更知道沈千染死得極為慘烈,所以,他害怕沈千染不肯成全他!

    他也沒料到,他權傾半生,到了最後,他的軟肋竟被沈千染握在了手中!

    因為沈千染今夜和寧常安共寢,父子倆誰也沒心情回去獨守空房,倒是在這後院中坐了一夜!

    第二日,天微微亮,蘭禦謖便離開,說寧常安這時辰肯定已經起來去廚房張羅早膳,他去幫忙打下手!

    蘭亭回到自已的竹屋,洗去一夜的露水,而後帶著一身的清爽朝著寧常安的竹屋走去。

    推開門時,只見竹案上的夏日芬芳吐芯,香溢滿竹屋,他的妻子仰面躺著!

    朝陽穿過鏤空竹窗投射進房間,或明或暗地停留在沈千染的眼睫上,帶著一絲彎翹,盛滿了朝陽金暉。

    蘭亭坐在床邊悄悄俯下身子,把她有些凌亂的髮絲一絲一縷地斂整齊,而後極輕地,在她熟睡的臉上印下一吻,便悄悄蹬掉了腳上的靴子,輕輕地躺下,將妻子抱進了懷中。

    沈千染在睡夢中微感不適,朦朦朧朧間,她輕蹙眉峰伸手拍下反復盤旋在她胸口的觸感!

    蘭亭眸色一深,竟是順勢地握了她的手,帶著輕微的誘引,一步一步地將她的手引到自已的身下。他的手包含著他的手,反復折騰幾次,卻始終不得抒解,又見她還未轉醒,乾脆低下唇含住她的嫣紅,淺啜吮吸,輾轉片刻後,熟捻地挑開她的唇,舌尖頂了進去胡亂啃噬,另一隻手也越來越不規矩,從她的衣襟處滑入,握住了她一邊的綿軟……

    本能地低呤一聲,沈千染睜開那星夜寒潭般的美麗瞳眸,欲色將她的眼眸染得一片懾人光彩。她一笑,伸出雪白的雙臂緊緊摟上他的脖子,挺起胸膛,將那酥軟若絲身體更加緊密地貼在蘭亭的胸口之上!

    “醒了!”蘭亭抬起臉,親了親她的眉眼,一夜無眠卻毫無疲倦之態,反而精神奕奕地模樣,一臉情迷地表示欲求歡好。

    窗外的朝陽透過竹窗把整個房間點亮,沈千染側首看了看,“又要白日宣淫?”沈千染面雖帶著羞色,但卻不拒絕,只是指了指窗子,輕聲道,“乖,去把簾子拉上,讓臣妾來服侍皇上!”

    “不拉,有光線,這樣才瞧得分明,我喜歡看到你到極致時,一臉的媚態的模樣!”蘭亭一手扔了蓋在兩人身上的薄衿,沈千染半個胸已裸露在外,心一驚,忙閃身朝紗幔處一躲,嗔道,“這是娘親的寢房,要是她看到了,那還不羞死我?”

    “指不定他們現在也正忙著!”蘭亭長臂一撈,將她納在懷中,嘴角含著惡趣味的解釋,“父皇才不傻,而且,你以為父皇不會拉著你母親去補眠?”

    “可萬一賜兒他們過來呢?”雖然蘭縝賜、蘭縝平和蘭縝祉有常媽照顧著,但要是小傢伙早起發現不見娘親,給他們尋到這,那就更遭了!

    “放心吧,昨夜平兒纏著常媽說了一夜的故事,這會三個孩子都睡得沉!”蘭亭將她緊緊地控在身下,低下俊顏,烏黑沉欲的眸子明明滅滅地泛著狼光,他幾下就將她剖了個精光,面對身上的精瓷軟玉,卻不肯動作,只是細細地瞧著!

    沈千染在他的瞳眸深處看到自已淨白身體彷彿燃燒在他濃濃的*中,而他,竟像一個殉道者一般,帶著無限的虔誠用眸光一次一次地將她洗禮,從上至下,從敞開之所到密林深處……

    就在沈千染羞到差點閉過氣時,蘭亭方吞嚥了一下,喉結上下浮動著,語聲卻悠悠地問,“你知道你身上有一處極美麼?”

    “哪一處?”一反問,沈千染就想抽自已一嘴,她知道,蘭亭這時候出來的話肯定沒一句能入耳,“不想聽……”

    “好,那我聽娘子的話,不說……”蘭亭嘴角一勾,手掌分開了她的雙腿,專注地看著,良久,輕輕地嘆息,“有時候,我很想換一種方式和你歡好,就擔心你認為這是一種褻玩,怕惹你生氣!”蘭亭說完,見沈千染不但不反駁,反而是一臉的意亂情迷的模樣,果然在他的調教下,她現在忍受的極限越來越大。

    蘭亭的心一動,聲音顯得更加暗啞,“染兒,你知道麼?宮裡頭的圖冊上有記載,這種方式可以令男女之間延年益壽,男子可保持七十歲寶刀不老,女子可以駐顏!”這些年,在宮中,他一直重用郝公公,是因為他極得聖心,搜羅了天下房中秘術,甚至有些失傳的,雖然說他一介太監,讓他成日忙著幹這活有些殘忍了些,但主要是郝公公是唯一一個知道他當年的糗事,在他與沈千染在麗水府那次以最狼狽的方式結合後,他放下臉面,去敬事房找郝公公求取真經!

    “什麼褻玩……”她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心裡卻繞著蘭亭卡了一半的話題,其實她是極想知道,自已哪一處在他眼裡是最美,可那一句話在胸口盤旋了大半天,就是沒臉開口吐出來!

    蘭亭半帶著欣喜和不安俯了嘴就在沈千染耳絆悄悄地說起來,偶爾還伴了些動作!

    “嗯……”沈千染俏面飛紅,悄悄拉了拉被蘭亭褪至腰間的衣裳,恍了許久的神,方緩緩地開口,“那是道家陰陽交合之樣,不算是褻玩!你喜歡的話,我們回宮後慢慢研究,在這裡,終是不妥!”

    蘭亭腹間一熱,如墨般的眸子裡深處隱隱泛起漣漪,他沒有說話,覆了身便開始窸窸窣窣地脫她的衣裳。

    在夾雜著呻吟不清的聲音中,蘭亭突然在好耳畔細語,有些含糊不清,“我在我們寢房裡頭置了一間密室……”夜裡還好,有時白日兩人親密總是難免被蘭縝平打斷,那小丫頭在宮中儼然成了山大王,上竄下跳,就差放火燒宮了。

    “什麼密室……”她神智不清地問了句。

    “專門私會的秘室……”蘭亭一笑,不無得意,在她耳絆輕輕吹著熱氣,“是專數於我們的,誰也發現不了的秘密之所!”

    半個月後,蘭亭和沈千染帶著三個兒女回到京城!

    剛回到宮中,蘭亭得知自已的舅父身體有些不適,想起自他年幼時起,就是舅父教他如何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為他培養一批暗衛護身,又引導他學一身的本領。

    在他繼承帝位後,但凡他離京,舅父監國,總是一心為他稠謀劃策!從不曾有半分的私心。

    既使在蘭亭登基後,遲遲不迎珍妃回京,並立珍妃為皇太后,信義候也沒有提出不滿。唯有在沈千染獨寵中宮之事,信義候與他意見相佐,幾次勸薦,被蘭亭頑拒後,信義候也沒有過多針對沈千染的偏激之舉!

    比起蘭禦謖,他的舅父在他的心中更勝父親!

    所以,當日,蘭亭便微服去了信義候府探望信義候!

    只是讓蘭亭根本沒料到的是,迎接他的居然是他的母妃鐘司蕪!

    驟然重逢,蘭亭竟有一股撐不住自已瀕臨崩潰的感覺,他竟有一剎那以為是夢,近乎小心翼翼地低喚一聲,“母妃!”

    在鐘司芫快速奔過來,一把將他摟進懷中時,蘭亭當即下跪,抬首望著珍妃,鳳眸漾起無法抒解痛意,不過又是隔了一年,他的母妃像是剛從一場巨大的痛苦中解脫出來,面容顯得更加虛弱憔悴,不僅在兩鬢,甚至在發頂已看得見縷縷白髮,蘭亭心口鈍痛,“兒臣不孝!兒臣……”蘭亭的聲音囁嚅得愈來愈輕如自語,心口彷彿被烈火般煎熬,他無法自騙——在妻子和母妃,他確確實實地選擇了妻子,而放棄了自小把他呵護大長的母妃!

    “快起來,亭兒,你已是天下至尊,怎麼能下跪呢?”珍妃搖著首,淚眼模糊,卻帶著笑用力撐起蘭亭,伸出手撫了撫蘭亭的眉眼,貪婪地著,喜極而泣道,“看到你氣色這麼好,母妃真高興!”

    珍妃告訴蘭亭,這一次是沈千染派了高漠親自接她回京,沈千染在信中坦言,雖然她的心中始終對珍妃有心結,但當年被傷害過的人已得到了幸福,而她的命運也因為蘭亭得到改變。

    她知道,有些親情是無法用距離來割捨,畢竟血濃於水。所以,為了蘭亭,她會償試去寬恕她,她希望有一天,她的兒女們多一個祖母去真心疼愛。

    “這些年,母妃一直信守承諾,決不肯踏進京城一步,就是等著有一天,她的心結能打開!”珍妃看著蘭亭,眉目間纏繞著絲絲回憶,想到她離開寧王府的那一樣,沈千染死死咬住她的脖子,那樣的噬骨的恨,到現在她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感謝佛主!”珍妃驀然緊緊抱住蘭亭,將臉埋進蘭亭的胸口中,低低地抽蓄著,聲音中透著壓抑,“母妃欠那孩子太多太多……只怕這一生抄遍佛經也無法贖罪!”

    離開京城後,她開始修佛,也開始回看這些年,她走過的人生之路,越來越深刻地領悟到,自已因為對權勢的追逐,漸漸地失​​去了本心。

    而今年開始,她開始做一些奇怪的夢,在夢中,她會斷斷續續地夢見一些片段,好像看到沈千染一幅陋顏帶身殘的賜兒,孤獨地在一個破敗的庭院中苦苦求生!

    因為夢帶著連續性,而她想起,那年在寧王府的花園裡,沈千染曾痛苦地告訴蘭亭,她曾經經歷的那些慘痛回憶。那時候,她一點也不信,而現在,她信了,也知道自已曾經犯下的罪!

    珍妃告訴蘭亭,她並不想打擾蘭亭和沈千染的生活,能夠回到京城,她的心願已足,她希望能夠留在信義候府,唯願早一些見到那三個孩子!

    蘭亭陪著珍妃直至戌時方離去,深夜,蘭亭回到宮中!

    “娘娘呢?”龍榻上空空蕩盪,不見沈千染的蹤影,蘭亭的心一緊,有些不安,他對沈千染的一切都熟悉,唯獨在珍妃的態度上,他不敢做太多的猜測!

    郝公公忙回報說娘娘今晚一直在太子殿下的寢宮!

    蘭亭支開宮人,獨自悄悄地走到承義殿的偏殿,看到那一對相擁而眠的母子時,心裡稍稍地鬆了一口氣,悄悄上前,正欲把沈千染抱走,蘭縝賜卻先他一步睜開眼睛,淡淡道,“娘親還以為父皇今晚會在信義候府過夜!”

    “賜兒……”蘭亭正欲開口和蘭縝賜好好談一談,蘭縝賜卻臉帶睡意地打斷他,聲音透著清冷,“父皇,只要娘親喜歡,兒臣一切隨娘親!”

    話中之意已透明,這既然是沈千染的意思,蘭縝賜不會反對!

    “你祖母如今在信義候府,她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想見賜兒一面,如果賜兒願意,父皇來安排!”蘭亭想起他臨回宮之前,珍妃含淚,反反復復地交代於他,她想見賜兒一面,哪怕是偷偷看上一眼也好。

    但蘭亭不希望用這種方式,他希望能在徵得蘭縝賜同意的情況下,讓母妃見一見!

    蘭縝賜啞然失笑,琉璃鳳眸流出淡淡的疏離,“我只聽娘親的安排,父皇,孝順她是你的事,她對父皇有生育、養育之恩,這些,兒臣和娘親無權力剝奪!”

    蘭縝賜的聲音既輕且慢,卻一字一句如重拳擊在他的心口上,是的,於沈千染能走到這一步也算是極限了。

    就算於他,這些年,他始終於法開口喚寧常安為母親。

    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一道坎,並不是你能跨過去,就代表這道坎不存在!

    蘭亭不再多言,他拿了一條薄衿輕輕蓋在沈千染的身上,方俯身抱起她,離開偏殿!

    月色下,她容安靜,嘴角卻有著掩飾不住的甜蜜,宛若日映溪湖般美好,他緊了緊她的纖腰,腳步更回放慢,長廊之上靜得只有他步履之聲。

    “染兒,謝謝你!謝謝你,讓我如此圓滿!”他的聲音極輕,可她不僅能聽見,還能感受到他胸口的澎湃!

    沈千染依然閉著雙眼,嘴角卻越來越上彎,挑成了一個美好的弧形,可她卻沒有開口!

    因為,此時,無聲勝有聲!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5-22 12:10 PM

一百八十七章 蘭錦番外:花開錦繡(終)

    泓睿二年夏,西凌皇宮。

    “蘭亭,把人給本王交出來!”一席絳紅寬袍,輕風掠影中,從天而降般一處樓閣掠向雨花石階上的新帝蘭亭。

    “蘭錦,朕不知道你要的是何人?”蘭亭一時不察,差點被蘭錦的掌風傷到,但多年征戰,他對突襲反應極為敏捷,忙一個詭異的姿勢一拐,避開殺機!

    同時,從兩旁樓台邊的枝繁暗影中掠出幾個黑衣身影,如鬼魅般向蘭錦圍去。

    “蘭亭,你不要裝傻充愣,你知道本王說的是誰!”蘭錦一個縱身避開黃龍騎的包抄,躍上皇宮飛簷,暖風吹過,絳紅衣袍飄飄,陽光下,膚如凝脂水玉,一雙琉璃眸炫如彩珠,如吸食了日耀精華,眼角長睫如斜柳上勾,唇天然艷紅若妖姬,把整張容顏襯得如千年修行的狐媚妖靈一般的雌雄難辯,簡直美到傾天懾地!

    莫說是皇宮的的太監和宮女,就是那些黃龍騎們亦直驚得以為是飛天下凡。

    蘭亭淡淡一笑,如春風拂面,朗聲道,“蘭錦,要說這皇宮裡這幾天也沒客人,如果有,也就就文家那小丫頭。不過,這小丫頭與賜兒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這麼久不見,朕留她在宮中住上幾日,文志斌都沒向朕要人,怎麼瑞王殿下倒這麼大的動靜?”笑容未下,袖子拂向不往處的一株景觀松樹,接著,手指遽然發力一彈,指尖上的一枚松針如芒射向蘭錦。

    蘭錦臉色一變,倏地撥出腰間的軟劍,一擋,那松針便半根沒入腳下的飛簷實木之上,琉璃眸底的陰霾濃濃湧起,全身上下籠罩著滾滾翻騰的戾氣,似烏云密布的天空,頃刻就要電閃雷鳴,“蘭亭,本王真要闖這個宮,你以為憑著你的黃龍騎能夠攔得了?”餘音未盡,蘭錦便挽了一個劍花,朝著黃龍騎的要害攻去。

    蘭亭一笑,退下身邊戰戰兢兢不知所從的宮人。他並不開口否認,也知道蘭錦這話並非狂妄,若論單打獨鬥,莫說是這些黃龍騎,就是蘭亭也不是蘭錦的對手。而他今日是光明正大闖宮跟他要人,若是夜行而入,只怕以蘭錦的武功,黃龍騎很難察覺到他的氣息。

    蘭錦一邊應著,一邊全神灌注地與黃龍騎周旋,這是西凌最精銳的暗衛,何況一出手就圍上了八個。

    加上這些黃龍騎常年配合,百招後,蘭錦雖然一時無法的蘭亭之身,但蘭錦的輕功絕佳,絲毫不顯得狼狽,反而,在這樣暖陽之下,一席絳紅的寬大衣袍穿行於紅牆碧瓦、飛龍雕簷的樓台亭榭間,竟是道不出的恣意瀟灑!

    “蘭錦,那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也知道朕要的是什麼?”蘭亭尋了個視覺好的扶欄坐下,支肘在欄杆上,興味盎然地觀賞著眼前的打鬥。

    蘭錦收回攻擊,立在八角亭之上,琉璃眸微瞇,如彎月睨向蘭亭,嘴角噙著一絲帶著示警的冷笑,“蘭亭,除了父皇,蘭錦這一生在意的人不多! ”

    蘭亭收起臉上的痞笑,眼睛炯炯有神,眼光勇敢而堅定,如古井寒潭,“蘭錦,淮南一役朕勢在必行,如果南疆敢趁機作亂,朕不過多打幾年內戰,但趙家,朕會滅盡十族,就算趙家的一條看門狗,朕也不會放過!”蘭亭頓了頓,臉上呈現一抹凝重神色,朝著蘭錦緩緩道,“而你,身上流的也是蘭氏的血,不要認為這天下是朕一個人的!你要的人在慶元殿!”

    蘭禦謖登基後,蘭錦一直隨蘭禦謖宿承義殿,直至蘭錦成年,與別的皇子一樣搬出皇宮建府。

    但有別有其它的皇子,蘭禦謖為蘭錦特意在承義殿附近另僻一個行宮慶元殿讓蘭錦入宮時休寢。自蘭禦謖離開京城後,蘭錦就從來沒進宮留宿過。

    蘭錦縱身而下,站到了蘭亭的面前,兄弟二人極少這樣近距離地看著對方。

    俊朗的身形融進夏日暖陽,讓蘭亭顯得俊美,飄逸出人。明黃的龍袍更襯出他面白勝玉,身體挺撥修長像極了記憶中年輕的父皇蘭禦謖,這是一種於他而言是一種很反感的熟悉感,明明他是父皇最疼的孩子,卻在外形上,蘭亭更像蘭禦謖的骨肉。

    不僅僅是外貌上,在年幼時,他就知道,在父皇的幾個兒子中,蘭亭無疑是最優秀的,既使有一陣,他想超越蘭亭,在學業上也用上了十分的心,但那一次還是敗給了蘭亭。

    那一天,他對自已感到氣餒,又不甘心,所以,他想打壓一下蘭亭的氣焰。

    他算準了蘭亭會拿著成績來向蘭禦謖邀寵,在御書房中,他騎在了蘭禦謖的背上,果然,他看到一臉震驚和失望的蘭亭悄然無聲地離開。

    蘭亭也說不出心中的情緒,在他的腦海中,從幼年開始,蘭錦就是一直站在蘭禦謖的肩膀之上,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他們幾個兄弟,什麼也不用努力,得到的卻一直是最好的。

    而蘭錦也從來都覺得自已是理所當然,他看他的神情從來都是帶著挑釁的艷笑,所以,蘭亭極不喜他。

    如今,卻見蘭錦挺直的鼻樑下,帶著釉色般溫潤光澤的薄唇微微的抿著,牽出一抹好看的弧度,安然恬靜有如遠山孤峰,心道,蘭錦竟也有這般雲淡風清的神彩。

    最後,蘭錦緩緩移開眸光,琉璃眸瞇著一條線看著天上的那一輪艷陽,復低下首,朝著蘭亭破顏一笑,“原來,你比這天上的太陽還要刺眼! ”

    那一笑,滿院美景都為之失色,面容如雪後山巒映了白雲的瑰麗,他近乎一字一句道,“本王可以替你跑一趟南疆,不過,你讓你那兒子離文繡遠一些!”

    對美色,這世間唯有沈千染能入蘭亭的眼,他無動於衷,似笑非笑地提醒,“蘭錦,賜兒才四歲!”

    蘭錦眉一挑,隨即,卻又笑得燦艷起來,語中不無帶譏諷,“你確定你兒子只有四歲?”沈千染去年冬季突然失蹤,蘭亭身邊的暗衛傾巢而出。雖然蘭錦並不在京中,但京城那樣的動靜豈瞞得過蘭錦,只是讓他感到最詭異的莫過於賜兒的反常。

    蘭亭點點頭,不否認,嘴角弧度高高挑起,眸光深彌,“文繡那丫頭也只不過是九歲!”當初他等沈千染長大尚且渡日如年,而文繡僅僅才九歲,先不說孩子的心性未定,連最起碼的男女情愛,這麼小的孩子哪會懂得半分。

    蘭錦的這番等待很可能是換來一片荒涼的歲月!

    “九歲又如何?難不成一輩子九歲……”蘭錦頓了一下猛地收了聲,心口悶生出一縷感嘆,由肺腑之中生出,漸漸瀰漫開來,心就像被攪亂的潭水,他這話豈不是間接承認了他對文繡有這般心思?

    良久後,蘭錦臉上閃過一絲​​惱怒,帶些尷尬,“那就不勞皇兄操心!”

    蘭錦離開後,很快就到了慶元殿,一路宮人紛紛行禮,至寢殿處,守在門口的兩名宮人迎了上來,福身道,“瑞王殿下,娘娘說,太子殿下和文小姐方才剛睡下,請殿下去偏殿喝杯茶!”

    蘭錦看這時辰,正是午後時分,一定是沈千染哄著兩個孩子午睡,他輕輕走到窗台邊,果然,隔著縷空的窗棱,看到沈千染正坐在床榻邊,一手肘撐在床榻上,一手拿著一把團扇,時不時地為床上的兩個孩子搧著。

    蘭錦突然想起,那年他接了賜兒和文繡去他瑞王府小住時,因為天氣漸漸炎熱,午時時分,瑞王府的管家便吩咐讓丫環在兩個孩子的寢房裡放些冰塊鎮暑氣,可小賜兒搖著小腦袋說什麼也不肯。

    小文繡又熱又燥,兩個便吵了起來,小小的賜兒一口氣的大人話,說冰塊鎮熱很容易會引起關節炎,將來老了,就麻煩了。還說他的娘親從來不肯給他用冰塊,每到熱時,都拿著扇子幫著他搧風。

    小文繡哪聽得懂什麼是關節炎,她就是耐不住熱,恨不得馬上脫光了泡進冰水里,便嚷著,除非賜兒替她搧著風,她才同意。

    小傢伙乖巧極了,居然真的跟管家要了​​一把團扇,一本正經地替著文繡扇起來。

    文繡得意非凡,很高興地許諾,將來,等她長大了,一定會娶小賜兒過門!

    那時,蘭錦只當這兩個孩子天真浪漫,此時見他們穿著同色的薄薄的孩童小褂衣,兩顆小腦袋親蜜地挨著,文繡的一條腿還橫在賜兒的另一條腿上,而小賜兒手中正抓著文繡粗粗的辮子。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腦中竟無由地飄過這一句話,蘭錦的心頓時如噬魔咒,剎那之間,他那一雙琉璃眸盛光突然變得黯然無光。

    忽然間覺得,眼前所看到的才是屬於文繡的世界,於他,雖僅是一窗之隔,卻也隔了十四年的蒼茫歲月,如此如此遙遠!如此不可攀越!

    他動了動身子,無意中看到柱上的一顆鑲嵌的寶石映出自已,那一張極似寧常安的臉,令他的太陽穴急急地跳動著。

    他年幼時,就知道自已長得像母親,那時他以為易了容後的秦之遙是他的娘親,他極思念她,所以,他並不在意自已男生女相。

    可經歷了那一次追逐,而令他在街頭被人帶走後,他開始憎恨這一張臉。

    在他的記憶中,他常常看到父皇一人悶在御書房後的一間內寢中,看著娘親的畫像一看就是半天,雖然父皇什麼話也不說,臉上的神情也很平靜,但他感受得到父皇的悲傷和憂鬱,他從心裡排斥那畫像上一身青衣素裹的年輕女子,憎恨她為了行醫,連自已的夫君孩子都捨得下。

    尤其令他感到難以容忍,隨著他越來越大,他總感到父皇透過他的臉在思念一個人,所以,他討厭一切素色的衣裳。他穿著張揚的豔色服飾,來突顯自已與那畫中女人的不同。

    多年後,他方知,原來,所謂的蘭妃從來就不是自已的娘親,他的娘親是沈越山的夫人。

    蘭錦不願打斷這一室的安寧,也沒有隨宮人去偏殿,而是回到了瑞王府。

    七日後。

    南疆遠在千里,瑞王府近來為了瑞王的出行,府裡上下忙了個人仰馬翻,上下都在主子籌備路上所需要用的東西。

    瑞王的潔癖,他是從不肯住店,也不肯隨便吃外面的東西,所以,這一路的隨行,除了寧錦單獨的馬車外,後面還跟了七輛,有三輛是載人,還有四輛裝了隨行的東西,若非京城的人都知道瑞王出門向來如此,還以為是喬遷了。

    容蝶知道蘭錦行程後,也要跟著,她知道如今趙承恩正在南疆,她和趙承恩自幼相識,若非當年趙承恩和趙承略用極端的刑罰來處置她,讓太子蘭陵解了一口惡氣,她肯定是躲不過去,就沒有機會活著看到張家平反。

    雖然那次事情后,有好多年她一直深陷惡夢中,但如今隨著時間也慢慢地淡了。

    沈千染一早帶著水玉和高漠出來為蘭錦送行,兄妹二人其實也不知道應該寒喧些什麼,敬上一杯水酒,道一聲珍重。

    臨行前,沈千染送上幾盒的舒心丸,告訴蘭錦,苗疆蠱蟲多,為了預防,她配備了這藥丸子,讓他七日服用一顆,可以防止有心人在他的體內下蠱。

    沈千染知道蘭錦有潔癖,自然不敢告訴她,這舒心丸的配方奇特,是鍾慧根據南皓國的秘術取了蛇中之王的毒液、蟾中之王的皮下組織,以及毒晰蜴的血清來製成。

    車隊緩緩離去不到百丈,文繡一身酷酷的女俠裝,像個山大王似的攔在了馬路中央,胸口和背後各掛著一個包袱,待馬車停下來後,也不等開路的侍衛發問,直接就奔向蘭錦所在的馬車。

    “蘭錦哥哥,你為什麼去好玩的地方不帶上我?”小姑娘極利索地跳上馬車,這會簾子還沒掀開,就開口抱怨。

    蘭錦悠閒地靠在藤製的榻上,身邊的丫環正給他輕輕搧著風,聞言,琉璃眸子微微睜開,漫不經心地問了句,“繡繡,你如何知道本王要去好玩的地方?”

    文繡大眼睛掃了一下蘭錦身邊的侍姑瓊兒,兩人會意地暗中一笑。文繡故作一本正經地咳了咳,豎起小拇指,朝著自已一指,語氣不無得意地道,“我有人!”言外之意,就是在瑞王府,她有人給她報信。

    昨夜裡,瓊兒來文相府找她,說瑞王準備去苗疆,容蝶也要隨行。

    文繡氣崩了,先不說蘭錦把自已給撇了玩去,還帶上了她最討厭的容蝶,不行,她一定要跟去!

    所以,半夜收拾好包袱,留下了書信一封,天一早,她又從文府後院的狗洞裡逃了出來。

    文繡一臉的得意洋洋自然沒留意到瓊兒與蘭錦背著她相視一笑。小姑娘所謂的有人,不過是蘭錦有心給她的。

    “瞧繡繡包袱都打包好了,本王也不好拒絕,只是後面的轎子也沒有閒落下的位!”蘭錦沉呤片刻,在文繡一又緊張又期盼的大眼睛的注視下,終於朝她揚了揚手,“這樣吧,繡繡要是願意,就給本王當個小丫頭,本王就一併捎上你!”蘭錦說完,又闔了眼養神,安靜的模樣恍若一尊精美的雕像。

    小姑娘終於吐了一口氣,幸好,沒讓她混在包裹箱。

    文繡跟過蘭錦幾次,都是以丫環的名義跟隨,幾次騙吃騙喝,哪有乾過活,一聽,正中下懷,忙扔了身上的包袱,連滾帶爬地到蘭錦的榻下,一臉的掐媚,“奴婢聽從王爺吩咐!”

    蘭錦復睜開眼,對上文繡一雙黑如褶石的大眼睛,他似笑非笑挑了一下唇角,那​​神情似乎有些不願意,“只是不知道,繡繡這小小年紀能幹些什麼?要說冬天,你還能暖床,這大熱天的……”

    瓊兒擱了扇子,福身輕笑道,“王爺,奴婢告退了!”

    文繡連忙狗腿地拿了扇子,兩手捉著扇柄,朝著蘭錦猛煽起來,口中連連喚著,“我來煽,來我煽,這個我會,這個我行著呢!”

    瓊兒下了轎,蘭錦闔了眼休憩著,文繡初時還賣力地煽著,沒兩下手就軟了,她見蘭錦一動不動,便悄悄扔了團扇,開始不安份地左右光顧起來,當瞄到蓋著薄薄的水紗後的櫃子上有幾疊的精緻糕點,瞬時,小姑娘的心裡樂翻了天。

    她一早鬼鬼祟祟地離開相府,哪敢去廚房找東西吃,到了這會,她的小肚子早就唱了空城計了。

    她貓著腰爬到小櫃子邊,看到一個盤子上還擱了一面濕毛巾,就拿來擦了擦手,便挑了一個看上去賣相特別好的軟糕吃起來。

    喜滋滋地捧著咬了一口,果然,味道是她最喜歡的蜜汁味,而且餘溫未散,好像剛做了不久。

    文繡連吃了三個,感覺口有些渴了​​,看到櫃上有個小酒壺,尋思著,這肯定不是為她準備的,但她渴得緊,只好拿過來打開蓋子聞了聞,馬上眉飛色舞起來!

    呀……小姑娘幾乎滿意地跳了起來,居然是玫瑰露,她最喜歡的了。

    一手拿糕,一手拿著酒壺,左咬一口,右喝一口!終於吃飽喝足了,小文繡撫著圓滾滾的小肚子靠在一邊打著嗝。心裡想著,這會不知道走到哪了,可她實在吃得太飽了,也懶得起來掀窗簾看看出城了沒有。

    便豎起耳朵聽外頭的動靜,許久後,覺得車隊應該都出了城了,因為耳邊除了車轅之聲,沒有聽到人群之聲。

    文繡放心地偷偷掩了嘴笑,出城了,那就安全了,不用擔心祖父派人捉她回去,更不用擔心蘭錦突然後悔不帶上她。

    吃飽了,喝足了,那要做什麼呢?那當然是睡覺呀,她可不會真的乖乖為蘭錦煽扇子!

    小姑娘昨晚為了策劃這一場離家出走,一晚沒睡好,這會,便找了個舒服​​的角落,蜷著身睡了過去,半夢半醒之間,感覺到有人把她輕輕抱起,小文繡嘟了嘟嘴,往那個清涼帶著淡淡薄荷清香的懷中靠了靠,呢喃,“蘭錦哥哥,繡繡可想你了……”

    蘭錦琉琉眸中炫彩如虹,他忍住眼底的笑意,輕輕將她放下後,拿了根半濕帕子,拭去她嘴角殘餘的蜜汁,又輕輕地為她擦去指尖上的糕粉,方拿了一旁的扇子,緩緩地為她搧著風。

    一路有蘭亭的黃龍騎暗中開路,蘭錦雖然帶著文繡一路半遊玩地朝著功疆方向前進,也於一個月後到達苗疆聖都烏那拉城。

    烏那拉城是個千年的古城,烏城中的來來往往的百姓多為當地的居民,穿著一身苗人的服飾,胸口、手腕、足部掛滿帶著鈴鐺的銀飾,有不少年輕的男子也是一身銀飾,還赤足走在大街之上,不停地發出悅耳的叮噹聲。

    苗疆四季雨水豐富,草木茂盛,是毒蛇蟲蟻的生存天堂。苗疆的百姓除了巫師或是以養蠱為生的族眾外,很多普通的百姓一年有近千人死於毒蛇蟲蟻之口。

    千年前,有一個大巫師發現,很多種毒蛇蟲蟻懼怕銀飾撞擊發出的脆響,所以,百姓中來始流行用銀飾來裝扮自已,除了款式花樣變得越來越多外,做工也變得越來越精細,如今的苗疆的百姓甚至以銀飾的多少來彰顯財富。

    文繡無精打彩地趴在窗櫺上,一又烏黑的雙眼帶著滿滿的羨慕看著街頭美麗而招搖的少女,自從進入苗疆地界後,蘭錦擔心她太過好動不慎招惹了一些毒蟲蟻獸,索性將禁了足,除了出恭,其牠吃喝全在馬車之上。

    每一天,發呆還不是最慘的,更慘的是她被蘭錦逼著練字,有時一練就是兩個時辰!

    那些少女對文繡所乘坐的豪華馬車也極有興趣,不停地朝她招著手歡迎,只是她們口中的歡呼文繡一個字也聽不懂,為了表示她的回應,文繡只好拼命地把頭探出,對那些少女歡呼!

    “蘭錦哥哥,繡繡很幸福!有鞋子穿,不怕石頭扎到腳!”小姑娘頭伸累了,終於擺了回來,扭了扭脖子後,突然感慨了一句,“蘭錦哥哥,等繡繡長大後,就來這裡賣鞋子給她們,賺多多的銀子!”

    蘭錦眸光帶著瀲瀲笑意,“繡繡要賺那麼多銀子做什麼?”

    文繡得意極了,雙手抬得高高的,畫了一個大圓圈,“當然是建最大最大的宮殿,裡面有各種顏色的屋子,繡繡一天換一間輪著住。接著,請了全天下最歷害的廚子,做好多好多吃的擺在大大的桌子上,繡繡想怎麼吃就怎麼吃!然後做很漂亮、象彩虹一樣的裙子,穿一百年也穿不完,最後……最後好像不行了……”文繡略為煩惱地皺了皺眉頭,也不等蘭錦發問,自語道,“繡繡原本是想像叔叔一樣娶一群的夫人,但皇后娘娘說,等繡繡長大後,是要嫁人的!蘭錦哥哥,等繡繡長大了,給你當媳婦好不好?”

    “繡繡為什麼不給賜兒當媳婦?”蘭錦薄唇勾笑,美得如沾染了妖氣一般,卻問得併不上心,這話文繡說了不下十次,每回說出來的原因都是不同。有時是,跟著蘭錦哥哥有肉吃!有時是,跟著蘭錦哥哥有得玩!有時是,跟著蘭錦哥哥可以睡懶覺!

    最經典的一句便是:跟著蘭錦哥哥可以讓賜兒喊我嬸嬸!

    “蘭錦哥哥,你比皇后娘娘還要美的!”文繡吸了一口氣突然感嘆一句,聽到蘭錦的問話後,又歪了小腦袋,馬上擺出一臉嫌棄,用力搖搖首埋怨,“賜兒很傻,他都不會玩洞房。繡繡現在都不怎麼愛跟他玩了。蘭錦哥哥還是你好!”

    蘭錦伸出手,揉了一下文繡紅僕僕的小臉,眸如流動的水紋,卻不再發問了,他安靜地闔著雙眼,五指閒擱在榻邊的扶手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

    文繡悶得慌,一會拉拉櫃子,一會翻翻抽屜,最後,有些憋不住心裡話似的地問了句,“蘭錦哥哥,你怎麼不問,為什麼繡繡覺得你好? ”她心裡添了句,若是讓繡繡下車走走,繡繡一定覺得蘭錦哥哥更好了!要是也給繡繡買那些戴在那些姐姐脖子上的漂亮東西,那繡繡就覺得蘭錦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蘭錦懶洋洋地張開雙眼,瞧著眼前一臉乞盼的小姑娘,沒什麼興致地隨口敷衍問了句,“為什麼繡繡覺得本王好?”

    文繡紅通通的小臉仰起,杏眼驀然亮如水晶,馬上豎起大拇指,很大聲地回了一句,“因為蘭錦哥哥特別的威猛,禦下生風,如蛟龍擺尾,一夜數次,特棒!”說到最後兩字時,文繡那眉飛色舞色舞的小模樣,那眨呀眨地天真浪漫帶著孩童掐媚的嬌俏,真令蘭錦有一瞬的衝動,將小姑娘抱進懷中,哈哈大笑一番!

    他的心情真的是太好、太好,四肢百骸無一不通順!

    這一路,帶上這小姑娘,蘭錦感覺每一天都過得特別精彩!尤其是這小姑娘像個小捕頭一樣,每天防止容蝶靠近他。弄得容蝶怒又顯得站不住理,怨又好像沒這資格,抱怨一個孩子又會被別人認為小題大作。

    有一日終於尋得兩人獨處的機會,容蝶償試著與文繡勾通,放下顏面又耐著性子問小姑娘為什麼專和她作對,小姑娘倒坦言,大拇指彎向自已,大言不慚地宣稱,“容大姨,蘭錦哥哥站的地方一丈的範圍之內都是繡繡的地盤。”

    容蝶一聽到“容大姨”的稱呼,更怒上心頭,“那為什麼瓊兒又可以了?”文繡的回答讓容蝶既反感又無法發洩,她知道文繡這是在敷衍她,其實她也很好奇,自已究竟在什麼地方得罪過這丫頭。

    “那是因為瓊姐姐是我的人!”文繡愈發得意了,烏黑的大眼睛清清閃光,挺著小身板雄糾糾地回答,“瓊兒姐姐向繡繡我孝忠了!除非容大姨你也要向繡繡表示投城,那繡繡可以好好地考慮!”在相府,她的叔叔疼她,有時那些嬸嬸看不到叔叔時,常會變著法子來討她歡心,然後,她把這一類的嬸嬸都歸類為向她投城的嬸嬸。所以,她會在叔叔面前提一提這個嬸嬸的名字!

    容蝶倏地寒著一張臉轉身就走,只覺得自已傻了,跟一個九歲的孩子談什麼?

    文繡朝著容蝶的背影做了個鬼臉,雙手叉腰扭扭屁股,哼哼了幾聲,嘀咕著,“繡繡氣死容大姨!”

    後來,蘭錦問她和容蝶幹什麼去了,小姑娘在蘭錦面前特老實,一五一十說完後,挨著蘭錦神秘兮兮地咬耳朵,“蘭錦哥哥,繡繡就是討厭她!蘭錦哥哥可要站在繡繡這一邊的哦。繡繡還知道容大姨喜歡蘭錦哥哥,哼,我就是不讓她趁心!”那神情一臉的小人得志,說話時,還時不時地學著大人的模樣,拍拍蘭錦的肩膀,“蘭錦哥哥,你要爭氣,可不能讓她給你暖床,要不然,繡繡就不喜歡你了!”

    蘭錦唇角微微綻開,被她的孩童般的天真無邪逗得直想笑!最後,蘭錦帶著好奇問文繡,為什麼討厭她,好像容蝶也沒做過什麼得罪過這小姑娘的事。

    倒是文繡曾經做過針對容蝶。還記得那時,文繡見容蝶夜深了不回寢房,一直賴在蘭錦的房內,以為她要給蘭錦暖床。

    琢磨一晚後,大半夜拿著盆水半夜悄悄潛進蘭錦的寢房,本想目標是針對容蝶,誰知道容蝶根本沒有在他寢房裡過夜,結果蘭錦大冬天挨了一盆冷水,給折騰受寒了。

    可小姑娘連自已也拿不出答案,左思右想自已也沒有答案,給蘭錦問煩了,就吼了一句,“她屁股太大了!”

    “蘭錦哥哥……”文繡小臉上的笑愈來愈僵硬,因為,蘭錦臉上毫無所動地瞧著她!可他的嘴角卻一抽一抽地,難道她說錯話了,蘭錦哥哥想教訓她?

    她的小心肝開始犯愁了,她的第幾十號嬸娘就是這樣誇她叔叔的,於是,她叔叔很高興地送了她這個嬸娘一件宮裡賞下來的寶貝。

    她雖然沒覺得那亮晶晶好看不能吃的寶貝有啥好​​,但卻眼紅了好多好多的嬸娘!

    蘭錦吸了一口氣,回過神來,還是控不住嘴角直抽,這一年來,他盡量讓她宿在瑞王府,就是擔心她從她那活寶貝的叔叔文成耀那學來一些不三不四的東西,這也是文志斌一直默許文繡跟著他的原因。

    可文繡偶爾回幾天相府,說出來的話也把他噎得都不知道如何教她。

    蘭錦唇邊揚起一絲晦暗不清的弧線,琉璃眸色浮上一層冰意,甚至他的周身都帶著傾寒,不帶絲毫的暖意,冷硬道,“從現在開始,你不准開口說話,否則,今天沒有玫瑰露和蜜汁排骨!”蘭錦轉了個身,背對著文繡,唇角迅速高挑,他暗中深吸一口氣,壓制下胸口慾噴勃而出的笑聲,他怕再對著這丫頭,他會憋出內傷來,可要是她真要是認為這話可以把他給逗樂了,那以後還不是助長了她口無禁忌的毛病?

    “什麼……”文繡一開口,馬上意識到什麼,忙掩住小嘴,臉蛋兒鼓鼓地漲著,那毛絨絨的兩排睫毛煽呀煽地,一臉的不明白,她好想知道她到底說錯了什麼,可沒敢開口問。被悶在車裡已經夠倒霉了,要是不能盡興的吃,那她覺得她的人生將變得灰濛蒙一片。

    蘭錦闔著雙眼,不再理會文繡,沒過一會兒,感到有人在他的後背一筆一劃地寫下,“蘭錦哥哥,繡兒錯了!”

    蘭錦動了動肩膀,輕輕嗯了一聲,並不說話。

    文繡見蘭錦有反應,馬上打起精神,接著一筆一劃地寫,“蘭錦哥哥,繡繡以後會聽蘭錦哥哥的話,全都聽!”

    蘭錦又是“嗯”了一聲,卻依然不動。

    文繡動了動腦筋,小臉突然一喜,寫下,“祝蘭錦哥哥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越活越年輕美麗!”這是娘親最愛聽的,每回她說了這話,娘親準是親她!

    小姑娘寫完後,湊了臉過去,心裡喜滋滋地盼著:親我吧,親我吧!

    可蘭錦這回連“嗯”一聲也沒了!

    文繡琢磨了一會,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蘭錦哥哥是男的,娘親是女的,自然聽的讚美話也要不一樣,於是,想了想,又寫下,“祝蘭錦哥哥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這是祖父最愛聽的,每回她說了,準是被祖父誇她聰明!

    蘭錦的肩膀好像動了一下,但他還是不應她!

    文繡略失望地朝著蘭錦的後背揮了揮小拳頭,鼻子一掀一掀地表示自已很生氣,可生氣歸生氣,她還是極力思索著,決定再努力一回,“蘭錦哥哥,等繡繡長大後,會孝順蘭錦哥哥的!”

    這話,好像不分男女,都愛聽呀!

    她長大了,來孝順他?難道他很老?蘭錦心中暗嘆,心中那一塊陰暗潮濕之地開始慢慢地擴大,此時此刻此情,他是真的不想轉過身面對這個孩子!

    文繡不甘心,皺著小眉頭想了許久,又在蘭錦背後續寫,語氣也變得彬彬有禮,“請蘭錦哥哥賜教!”寫完後,等了許久,這回連一聲的“嗯”也沒盼來,小姑娘有些失望地挪走屁股,又靜不下來,東摸摸,西找找,玩累了,找了個舒的角落,便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蘭錦聽到身後沒了動靜,悄悄地轉過身,一瞧,心中所有的陰霾瞬息而散,冰冷如珠的琉璃眸中泛起溫潤,看著地上擺著一個大字型側著小腦袋,呼呼大睡的小姑娘,忍不住搖首失笑。

    難怪今日能這麼安靜,當真是一句話​​也沒開過口,原來這小姑娘拿了根帕子縛了自已的嘴,還在腦後綁了個結,瞧她兩個小臉蛋被緊繃的帕子擠成四瓣,看來還真是下了決心。

    看來拿吃的警告這小姑娘比禁足更有用。

    蘭錦蹲到她的小身子前,託了她的小腦袋擱在自已的膝上,只見後腦勺的帕子打了個死結,輕嘆地搖搖首,小心地解開後,托起她的臉方發現,臉蛋的兩邊因為被壓迫太久,生出兩道明顯的紅痕,乍看下去,還很滑稽。

    可蘭錦一點笑意也沒有,暗暗指責自已,明知她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自已何必要求她那麼多,對成人而言那是口無禁忌,但於一個孩子而言,那不過是一句簡單的討好話。

    他將她抱進懷中,從櫃子裡取了一瓶軟膏,擠出少許於指尖,輕輕揉著她發紅的臉頰,等血色一點一點散開後,方拍拍她的後背喚醒她,眼斂淡光而笑,“繡繡,想吃什麼,今兒我們不用在車上吃,找一個舒服的店住下來如何?”南疆多雨水,此時外面雖然下著濛濛小雨,倒不礙出行。

    文繡依在蘭錦的懷中,眨了眨一雙惛惛的雙眸,愣了許久,突然崩跳地坐直身子,歡呼著,“繡繡可以吃蜜汁排骨麼?”

    蘭錦輕輕撫了一下她的小臉,淡笑,“行,繡繡有乖,想吃多少,本王讓廚子做多少!”

    “哇!”小姑娘興奮地驚叫起來,瑞王府的廚子做的蜜汁排骨比宮中做的還要入味,甜絲絲​​的,她最喜歡了!

    “蘭錦哥哥,你是天下,最最最最好的哥哥了,繡繡最最最疼的就是蘭錦哥哥!”文繡大喜過望,拼命地對著蘭錦堅起來根大拇指,搜著最華麗的讚美之詞討好著,然後,涎著臉得寸進尺,“蘭錦哥哥,可不可以讓繡繡做主在哪家店呢?”

    “好,今天一切由小繡繡作主!”看著她如此開心,那朝陽般的笑容直映進他的心,照亮了每一個角落。

    蘭錦下了馬車,轉身把小文繡抱下馬車,小姑娘的雙腳一著地,馬上象脫了韁的野馬,連牽都牽不住,一路蹦蹦跳跳,時不時地跑到小攤子上看那些銀飾,拿了一堆的鐲子就往自已手腕上套,引得那些小販朝著她嘰哩咕嚕地直叫。

    瑞王府的管家早就奉了主子的命,隨後跟著,忙著付銀子。

    “蘭錦哥哥,蘭錦哥哥!”文繡拿著一串的銀環拼命地朝著遠處的蘭錦招手,一邊跳著,一邊笑著,那歡騰的模樣感染了周邊所有的人。

    等蘭錦走過時,文繡喜滋滋地揚揚手中的銀環,大聲炫耀著,“蘭錦哥哥,繡繡找到了哦!”

    蘭錦瞧了瞧她手中的銀環,搖搖首,柔聲道,“繡繡,這不大適合你,好像大了些!”蘭錦被那銀色的亮光晃花了眼。

    “才不是給繡繡的呢!”文繡踮起腳,雙手高高舉起,拼了命想把銀環往蘭錦的脖子上套,無耐小丫頭身量未長齊,不到蘭錦的腋下,這踮了半天還是夠不著,而蘭錦分明不配合,不肯壓低腦袋,急得小姑娘兩上小臉蛋上的紅痕更加明顯,“蘭錦哥哥,早上繡繡看到一個哥哥戴著很好看,蘭錦哥哥比那個哥哥更漂亮,蘭錦哥哥戴了肯定是最漂亮的,蘭錦哥哥,你戴嘛!”

    “繡繡乖,這是苗疆人才戴的,蘭錦哥哥穿著西凌人的袍子,不適合!”蘭錦捋了小文繡臉頰上的碎發到耳後,眸中深深淺淺的全是寵溺,“繡繡喜歡什麼儘管買給自已便是!”

    文繡雖然略感失望,但她又很快地被鄰攤的貨擔給吸引了。

    這時雨已經停了,雨後的陽光並不強烈,街上的人開始慢慢多起來,熙熙攘攘。一個美到極致年輕男子牽著一個小女孩就這樣緩緩行在小石路上,如同一軸天然描就的水墨畫。

    “來看呀,長命鎖,姻緣結,沉香袋,胭脂水粉應有盡有,大官人,給您家中娘子買一對姻緣結吧,您娘子一定會喜歡的。”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看到街頭出現西凌人,個個衣飾不凡,興奮地直朝著他們招手,

    文繡聽到西凌的口音,拉了蘭錦就拼命地朝著前方奔去,走近貨擔。是一對母女在擺著貨擔,母親坐在一旁做著手工,小女孩子吆喝著來往行人。

    那貨架上掛滿了叮叮噹當的玩意,雖然用料並不好,但看手工倒是很精細。

    這些東西若說在西凌肯定是不會入文繡的眼,但在異族能看到西凌人在賣西凌的東西,聽著家鄉的口音,那就變得異常的親切了。她像個上竄下跳的猴兒一樣,一會翻翻這個,一會打開那個,動了幾十樣,倒沒看上想買的。

    那小女孩挺機靈的,知道這群人做主的是蘭錦,便挑了一對紅繩朝著蘭錦介紹,“這個是姻緣結,是在苗疆聖女廟開過關,很靈驗的。 ”小女孩左右手各執一條紅繩,在紅繩的結處,兩個圖案不同,似乎依稀可分辯出男女的象徵,“如果大官人未娶妻,那有了姻緣結,好姻緣就會馬上出現。如果大官人府裡有嬌妻,一人一個,系上後,可以讓大官人和夫人永不分離,白頭偕老。”那女孩口齒極為伶俐,還是一口純正的西凌京城的腔調。

    蘭錦並不接那姻緣結,反而指了指文繡,“你要是哄得她高興,她自然什麼都買下了!”蘭錦聲音裡卻帶著隱隱笑意,提醒這女娃兒,別看輕了孩子。

    文繡聽到蘭錦的話,倍有面子,挺著小胸膛,裝作一本正經的模樣,“看姐姐年紀小小做生意挺不容易的,好,繡繡就幫小姐姐抬舉一回!”這怪模怪樣的大人腔調直聽得蘭錦身後的邵管家直抽嘴角。

    文繡接過那女孩手上的紅繩,看那繩子用的線雖然一般,但編得倒是很巧,便有了興趣,想往脖子上套時,發現好像小了些,但放在手腕上,又似乎太大了,便眨著大眼睛問,“小姐姐,這是戴哪呢?”

    “腳腕上,我娘說,月老給人牽紅繩時,都是系在腳上。是吧,娘?”小女孩子轉首問身後的小婦人,那婦人聽了,從一堆的雜物中抬起了頭,瞧了一眼蘭錦,眼睛一下就轉不開了,心跳驟然加快,這天下竟有這般的美男子,一時間,連小女孩的話也忘了回答。

    直到蘭錦身後的洪齊重重地咳了一聲提醒後,那婦人迅速地紅了臉,轉來臉低低地回了一句,“是的,大官人莫見笑,我這娃兒嘴快!”

    蘭錦瞧著文繡蹲了身子脫了繡鞋就往足上套去,也不阻止,淡笑不語。

    文繡扭著自已的腳脖子觀賞了片刻,覺得很不錯地點點頭,把塞在腰間的裙擺放下,走了兩步後,得意地吩咐管家,“掏銀子!”

    小女孩看這生意做成了,忙將手中的另一條紅繩遞給文繡,“小姐,您收好了,這個將來可記得要在洞房時給您的相公給寄上,別給弄丟了!”

    文繡伸手剛想去接,蘭錦手長攔了下來,笑道,“她還小,哪懂得保管東西,交給我便是!”

    文繡也不在意,腳上已經有了一個了,另一個算是多餘,便大方地拍拍胸脯,“那就送給蘭錦哥哥吧!”渾然忘了到底誰出的銀子。

    文繡和蘭錦都沒注意到的是,不遠處,容蝶正好看到了這一幕,她的眼中先是震驚,接著,眼裡忽然有了朦朧的波光,而她的心也同時在一點點的發酵——

    小女孩笑逐顏開,又舉著一個銀鎖,“這是長命鎖,可以保這位小姐歲歲平安,長命百歲。”

    “長命鎖,我要我要!姐姐你挑個手工細緻些,我要送給好朋友的,不能有一點點割手喲,他很衿貴的!”這次出門太倉促,沒跟小賜兒道別。回去後,肯定要給小賜兒帶禮物,長命鎖,光聽名字就覺得對了。

    “好叻!娘,您來挑一個最好的長命鎖給這位小姐!”小姑娘興奮極了,今天賣出這麼多東西,家裡晚上可以添菜了。

    那婦人從一旁的布袋裡翻了一陣,找出一個長命鎖,用指腹細細地查驗後,遞給了她的女兒,那一瞬間,眼睛又忍不住瞧向蘭錦。

    “小姐,這個是最好的了,您瞧瞧,這功夫多細,邊角磨得多圓,您若是覺得好,以後可要再來光顧!”小女孩馬上雙手捧上,蘭錦展顏一笑,伸手就把長命鎖接了過來,眸中細細碎碎地全是瑩光,問道,“繡繡,這是給我的麼?”

    “呃?”小姑娘略微一愣,馬上換上狗腿的表情,拍了拍小胸脯,“當然呀,繡繡要祝願蘭錦哥哥長命百歲呢!”

    小女孩又接過管家遞過來的銀子,歡天喜地又指了指一旁的胭脂水粉,“小姐,要不要幫您身後的小姐們挑些胭脂水粉,都是用上等的鮮花做的,不傷皮膚,擦著準是更漂亮。”她一眼就瞄到不遠處,一個荷衣女子站在那,時不時地看向這個方向​​,瞧她們的衣飾打扮就可以看出,她們也是同他們一起來的。

    文繡轉身,看到瓊兒和容蝶站在對面,街道並不寬,所以,文繡一眼就看出容蝶臉上很蒼白,好像失魂落魄的模樣,心想,容蝶一定是妒忌了,蘭錦哥哥花這麼多的銀子給她買禮物,這一想,心裡更樂翻了天,口中忙不迭地朝著那小女孩喊,“好好,來幾盒,我要給瓊​​姐姐挑!”文繡心裡樂呵呵地想著,這一次瓊姐姐給她報信她還沒答謝人家,這會正好!

    等送出禮物時,她還會故意當著容蝶的面只送瓊兒一個人的!哼,沒她容大姨的份,讓她臭美!讓她妒忌去!

    小女孩咧嘴一笑,馬上機伶地接了一句,“小姐,您放心,您那瓊姐姐擦了我的胭脂水粉後,一定誇您眼勁好!給她挑的是世上最好的東西!”

    文繡不無得意地笑,“那是當然,她是我的人,我自然寵著她!”

    管家忙著掏錢,倒沒聽清什麼,一邊的洪齊聽了卻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等貨色的胭脂,只怕瓊兒連腳都不敢擦!他轉首看向瓊兒,她正拉著容蝶在另一個攤位上,每次容蝶想過來蘭錦這邊,瓊兒就適時的拉住容蝶。

    這些小動作自然瞞不過洪齊,看來,這文繡也不是光吹牛,瓊兒這架勢,還真擺明了像是文繡的人!

    眾人離開後,又走了一小段路。

    “七殿下,不能再逛了。”護衛洪齊悄然出現在蘭錦的身後,壓低聲音地提醒。

    文繡就在蘭錦身邊,自然聽得洪齊的聲音,怎麼能不逛呢,她今日好不容易允許被放風,她現在只買些玩的,一會逛到吃的地方,那才是重頭戲。

    小姑娘立刻有些不滿地扭過小腦袋,仰起頭,帶著焦急的口吻大聲抗議,“為什麼不能逛,這會天色還早!”

    蘭錦早知道四周情況有些不對,但他不想擾了小姑娘的一番興致,加上藝高膽大,憑著身後跟隨的這群人,又能拿她如何?

    “七殿下您看身後。”洪齊有點頭痛,不得不出言提醒。自蘭錦下了馬車後,就慢慢被一些苗疆的少女跟蹤,逛久了,跟的人越來越多,此時,身後已有近百名的年輕女子亦步亦趨地跟隨著,每個人的腰間都背著一個竹筒,時而眾人相互推搡著,似乎想讓某個女子先上,時而朝著蘭錦指指點點,臉上全是驚豔的表情。

    如果是歹徒還好,可身後跟的那些全是苗疆未出閣的女兒家,他是多少知道苗疆的風俗,如果女子看中哪個男子,可以當街向男子求愛,而求愛的方式更為獨特,直接拿一桶水潑過去。

    若是十來個女子還好,可這回人太多了,甚至在兩旁的樓閣窗台邊也出現了一些女子,個個把眼睛瞧向蘭錦,掩不住的驚艷表情。

    幸好蘭錦一身西凌的服飾,加上身後慢行隨了八輛的馬車,兩旁淨是帶刀侍衛,那些苗疆的女子方不敢冒然上前。

    蘭錦此時雖沒被騷擾,但身後跟隨的女子越來越多,只怕再逛上一盞茶時,整條街就要被堵住了。

    文繡雖然也瞧見了,可她哪裡會想這麼多,只當是雨停了,像她一樣出來放風的人多起來了。

    她不理會洪齊的話,她掙了蘭錦的手想反握住,表示一下自已還沒逛夠,可她的手太小,好不容易才包住了蘭錦的三根指頭,緊緊捉住後,仰起頭,瞇了瞇眼,咯咯笑帶著討好的口氣問,“蘭錦哥哥,瞧這天氣多好,不冷又不熱的,蘭錦哥哥肯定也是想接著逛,是不是?”

    眾人又走了幾丈,突然,一陣竹香飄過,文繡馬上像個小狗兒一樣撅起鼻子拼命地左右聞著,連吸幾口氣後,站住了不肯再往前,那烏溜溜的大眼直盯著左邊的一間竹居,瞪著門口掛牌上的幾個字“竹筒飯”。

    店面雖然很小,看上去也不是很乾淨,但在文繡的執意要求下,蘭錦還是聽從她的意思,進了店,洪齊要了一一小包間,裡面很簡單,就一張四人桌。

    蘭錦和文繡坐下後,容蝶裊裊而來,一身芙蓉錦衣,腰姿如臨水弱柳,腰間玉帶緊束襯得胸前曲線風流。

    小姑娘馬上如臨大敵地站起身,蓉蝶嫣然一笑,在文繡虎視眈眈下坐到了蘭錦的對面,文繡馬上盈盈一笑,指了指蘭錦身邊的另一個空位,“瓊兒姐姐坐!”

    洪齊只好悲劇地站在蘭錦的身後,當書僮。

    除了文繡外,其它人都沒什麼興致,文繡也不在意,叫了最大號的竹筒飯。

    隨後,瑞王府的廚子已把燒好的菜一盤盤地遞上,在他們一群人逛街時,他們在馬車裡可沒閒著,早就開始動手備膳了。

    文繡雖頑皮,但她向來知道蘭錦有潔癖,吃不得外頭的東西,所以,她也不強求與蘭錦分享,一人抱著一根竹筒飯,吃得跟仇人一樣,拿著根長勺狠狠地挖著。

    可能是用不慣苗疆人特製的長竹勺子,沒吃幾口,這嘴角,鼻尖,臉頰已沾滿了白白的米粒,蘭錦不僅不嫌棄,還時不是的拿了帕子幫著她抹去米粒,看得容蝶一點味口也沒有。

    她有時真是挖空心思也想不通,就這麼一個野丫頭,蘭錦怎麼會如此上心。

    這時,蜜汁排骨上來了,容蝶的心一動,就站起身來接過盤子,並且依著老規距,放到了文繡的前面。

    文繡一見到最愛,忙扔了手中吃了一半的竹筒飯,拿了箸子就夾,可那剛出鍋的排子異常潤滑,夾了幾次也沒成功,蘭錦正要幫忙,容蝶卻站起了身,夾了一塊,眾人以為她是夾給文繡,誰知繞了一下,就直接越過文繡的前面,擱到了蘭錦的前面,“殿下,我箸子沒用過,您放心用!”

    文繡本來也以為這是夾給自已的,傾了身子張了口準備接著,誰知就眼巴巴地看著進了蘭錦的面前,她一時收勢不住身體,“唉喲”地一聲,差點從小木椅上跌了下來。

    她人小,坐著肯定是夠不著桌子,所以,她讓伙計拿了根小板凳疊在了竹椅之上。

    這店裡的竹椅本來就小,放了個小方凳也是勉強能平衡,這給文繡一傾身,凳子就隨著她的屁股挪動了,還沒等文繡反應過來,連人帶椅地就要摔下,她的心一急,伸出手想抓個東西來穩住身子時,桌上的一盅參鴨湯恰好就被她掃中,打翻了。

    幸好蘭錦反應快,一撈,將小姑娘撈進懷中,但那一刻已無法避開流下來的鴨湯滴濺在自已的衣袍上。

    那湯是剛出鍋,蘭錦擔心把文繡給燙著了,馬上就將文繡放下,而他的衣襟口已沾滿了文繡臉上的米粒。

    “蘭錦哥哥,繡繡不是有意的!”文繡一臉的苦惱,像個被人欺壓的小丫環一樣,伸出小手想幫著蘭錦清理。

    “繡繡,沒事!”蘭錦聲音很溫柔,帶著安慰地拍拍文繡的頭髮,卻看著容蝶,目光輕淡卻銳利,容蝶不敢接觸那一雙琉璃眸,狀似毫無所覺地收拾著桌上的狼籍。

    “繡繡,你乖乖在這吃,我去換件袍子!”這是夏季,鴨湯很快地滲進絲質的袍子粘在了蘭錦的腿部,蘭錦瞬時感到周身的不自在,話未說完,腳步已向外挪去。瓊兒忙起身跟隨去服侍。

    “都是你的錯!”文繡一腳踢開小板凳,呼著,“討厭,就你討人嫌!”便爬上竹椅跪著。

    這會也不願講究了,索性伸出五爪就拿了個蜜汁排骨啃了起來。

    容蝶瞧了一眼洪齊道,“外邊那些苗疆的女子還未散盡,你去護著殿下,還有,吩咐一聲廚房不用再上菜了,殿下這會肯定也沒什麼胃口,文姑娘也吃得差不多!”

    洪齊應了一聲,便離開。

    容蝶坐直了腰,輕輕咳了一聲,帶著複雜的黑瞳緊鎖著她,“文繡,我們來談談如何?”

    文繡嘴巴里塞滿了肉,哪有空理會容蝶,黑黑的眼睛上下瞟著容蝶,彷彿在說:你說吧,我聽著呢!

    原本容蝶也不願和文繡撕破臉,可這會,這小姑娘玩起了姻緣繩,讓她怪的是蘭錦還收下了另一根,這就苗頭不對了,無論她的猜測是不是正確,她也要將這火花提早給滅了下去。

    容蝶冷冽地開口,“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凡事跟我作對,現在我總算是知道了。原來,你這是妒忌!”

    “妒忌,我為什麼要妒忌你?”小姑娘瞪大眼睛,正吃得津津有味,含糊其辭地隨口問了一句後,又開始嚼著。

    “我沒想到,你人小,心不小,你是想做七王妃吧!”容蝶冷笑一聲,打開天窗說亮話,“可你認為,我很可能是你最大的競爭者,所以,你要除掉我這礙眼的!”這話其實容蝶自已也知道說過了,換成別人自會換得嘲笑,可眼前不過是一個孩子!

    文繡雖小,但精得很,她聽明白了容蝶話中之間,只驚訝抬起頭,這會也顧不得啃了,一隻油嫩嫩的小手指著身邊的容蝶,“容大姨,蘭錦哥哥肯定是繡繡的,你想也別想。還有,我幹嘛要妒忌你?你很美麼?”

    果然是個孩子,想法也簡單得很。容蝶自知不能成為七王妃不是容貌的原因!

    “我難道不美?”容蝶這點自信還是有的,當年她在隆景軒迷了多少的京城權貴,若不是她是蘭陵的人,早就被人收在後院之中了。

    文繡一雙大眼眨呀眨地,認真端詳了許久,搖搖首否認,“你和皇后娘娘比,差多了,而且,蘭錦哥哥也比你漂亮,賜兒也比你美!你連第三都排不上,你才不美,你自個說自個美,那個叫臭美!”

    容蝶只覺得心口被人狠狠地絞了一下,槌心之悸!接著又氣鬱,本來一起想著,和一個九歲的孩子去談判,就算是蠃了,也是勝之不武,現在才發覺,與如此刁鑽的小丫頭拌嘴,竟讓她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之感。

    誰知,更傷她的還在後頭,文繡很快地接了一句,那口氣沒有絲毫的諷刺,神情也是一本正經,“而且,容大姨,你好老。繡兒雖然小,但總歸會長大,等繡兒長大了,成一個漂亮小姑娘時,容大姨你就有皺紋了。就跟我叔叔最早娶的那些嬸嬸一樣,又老又寂寞,會老得更快的,所以…… ”

    帶著童音的脆響,語氣中是孩童的興災樂禍卻不含譏諷,可鑽進容蝶的耳膜中時,卻肆意充滿了譏笑、深諷,像是回到了她最無助的時光中,那些令她感到恐懼的聲音!

    容蝶臉色瞬時蒼白,是的,她現在可以嘲笑文繡小,但不出三四年,眼前的孩子便要開始悄然綻放,光看她那一雙會說話眼睛,就知道長大後一定出落得不凡。

    而她呢?雖然父親沉冤得雪,但她出自污泥,早已是不潔之身,而且,那一次牢獄之傷,致她一生無法生育!

    她沒想過堂堂正正地站在蘭錦的身邊,但她也認了個死理,只要她不離開蘭錦,以她舊時對蘭錦的恩,蘭錦決不可能要她離開,隨著年華逝去,她希望終有一日,蘭錦會收她入房,就算是個通房丫頭,她也認!

    她也曾想像過將她,她伏地做小與七王妃做一對好姐妹,不爭寵,不爭名份。

    可文繡不行,單不說文繡如此排斥她,更因為文繡如此年輕,這樣的年華讓她妒忌得心疼!從未有過的慌亂在她腦海中爭相奔騰,她咬著唇瓣,許久才悶出話來,“你開口閉口說七殿下將來是你的人,知道什麼是男歡女愛麼?”

    文繡舔了一下嘴角,眨巴著眼睛得意起來,“切,繡繡可不笨,繡繡和賜兒洞房過!將來,我也要和蘭錦哥哥洞房,妒忌死你!”

    容蝶雙手不知不覺地緊歸抓住雙膝,直到雙膝處傳來刺骨的疼痛,一點點麻痺著她的神經,她​​幾乎覺得自已已在巔狂的邊緣,根本控制不住自已,帶著惡意脫口而出,“你以為男女之間是玩家家?你見過男人的跨中之物麼?真正的洞房,是要把那麼利劍刺進你的身體,你想償試麼?”她在年幼時,有一個小姐妹想偷偷跑路,被捉了回來,妓院裡的嬤嬤叫了兩個彪形大汗,就把那兩個年僅十歲的女孩給姦污了,還就逼著她們看,她永遠也無法忘記,她第一次看完後,吐得死去活來,後來整整三天吃不下東西,甚至看到一條公狗,她都覺得膽顫心驚!

    而眼前這個九歲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根本就不知道,所謂洞房對成人而言或許是一個美好的嚮往,對於孩子卻是一場惡夢!

    文繡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扔下手中的骨頭塊,又抓了一塊蜜汁排骨,啃了一口慢慢嚼碎後嚥下。她沒聽懂容蝶的話,也懶得去問,她不耐煩地看向容蝶,“繡繡才不信你,容大姨你是個壞心眼的女人。而且,繡繡知道什麼是洞房,不用你教!”小文繡哼哼了幾聲後,大拇指得意洋洋地朝向自已一指,“繡兒五歲就給叔叔和新嬸嬸鬧洞房!”說完,不再理會她,又抓了塊蜜汁排骨啃。

    同為相府千金,眼前這個孩子無知得卻是如此幸福。容蝶眼中已有淚花浮起,看著文繡的眼神悲痛而深邃,她突然沒有再談下去的心思,感到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許久後,她收斂了一切的自憐自哀的情緒,眼裡折射出一抹冷鬱,她決定用另一種方​​式和她勾通,“打個賭如何?”她站起身,緩緩走到門邊,透著竹門往外瞧了一眼,才轉回身坐下。

    “什麼賭?”小姑娘眼睛一亮!

    “我賭你沒見過洞房,我帶你去見識見識苗疆的花樓。如果你蠃了,那我這次不再隨你們回西凌,永遠留在苗疆。如果是你輸了,那你以後就不能故意為難我!”原本想趁著這一路與蘭錦多了些單獨相處的機會,誰知全然被這臭丫頭給破壞。

    以趙承恩是故友為藉口換得與蘭錦同遊的機會是多麼難得,她相信只要沒有這丫頭的搗亂,她就會成為蘭錦的女人!

    “成交!”文繡心中偷偷樂,她好像從來沒玩過花樓,聽說那裡可以一邊吃好吃的,一邊聽漂亮姑娘唱小曲。管他輸蠃,她好像都沒吃虧吖!

    容蝶嘴角微微一抹,心中鄙夷,果然是個半大的孩子,一激就上當了。

    “既然是賭,就要有賭的規距,這事只有我們倆人知道,哪果哪一個多嘴說了出去,就是小狗生的!”

    文繡一怒,杏眼圓睜,“你才是小狗生的!”

    容蝶淡淡一笑,“你只要保證不說出去,自然就不是!”腦中卻劃過一個畫面,當小小的文繡看到男子與女子真正的交合時,會有什麼樣的表現,她居然期待著。

    “容大姨,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放一百個心,繡繡是不會和蘭錦哥哥提的!”文繡終於吃飽喝足了,舒服地謂嘆一聲後,坐了下來。

    一改方才的狼吞虎咽的模樣,先是拿了桌上的濕帕子輕輕擦淨每一個手指上的油脂,而後,端起一杯茶,優雅慢慢品著。最後,朝著容蝶眨了眨大眼,嘴角抑制不了的得意之色,“容大姨,繡繡也會裝淑女的!可是,繡繡覺得好累哦!”說完,小身板彎了下來,她的下巴只夠到竹桌邊,小腦袋便舒地擱在桌子上,鼓起腮,用力地吹著眼前她啃下的骨頭,那模樣兒真讓人看了捧腹大笑。

    她沉了沉聲,心想,這會蘭錦也差不多快沐浴好了,不能再接著這話題了,便淡淡道,“既然如此,這兩日你至少要表現對我友好一些,那我也好找機會帶你出去玩!”

    “行!”文繡愛理不理地應了一聲後,繼續用力吹著她的骨頭。

    很快,洪齊一身汗的進來,對容蝶和文繡道,“七殿下的馬車被人圍住了,七殿下一時也不便再出來,派屬下接你們上車!”

    也沒待一臉好奇的文繡問為什麼,洪齊上前抱了文繡就往外走,出了門,文繡“哇”地一聲問,“天上掉金子了?怎麼這麼多人來撿呀!”

    洪齊哭笑不得,要不是這小祖宗要逛街,怎麼會引來如此多的花痴女?

    “容姑娘,你跟緊一些,別給人群沖散了!”洪齊不放心地轉頭吩咐一聲,抱緊懷中的文繡,心想,可得把這小祖宗給護好了,這可是七殿下心尖上的一塊肉,視為珍寶!

    容蝶穿過人群,在護衛的護送下,很容易就上了馬車,倒是蘭錦的馬車被一群少女層層包圍,洪齊廢了不少的勁方將文繡抱上了馬車。

    人是到齊了,可問題也同時出現了。此時,前方的路已被堵得水洩不通,根本無法離開一步。

    馬車中,四處的木窗已被落下,並且放下了厚重的窗簾,文繡挨在蘭錦的懷裡堅著耳朵聽著外頭的鬧騰之聲,許久後,帶著一臉的戒備地問, “蘭錦哥哥,繡繡以前聽叔叔說,好多異族的人是吃小孩的,她們是不是要來捉繡繡?”

    “繡繡,你叔叔的話你以後少聽一些!”蘭錦順著她噘起的菱唇看去,極為嬌俏可愛,可那一雙愛笑的杏眼此時卻出現極少的慌亂,他輕蹙眉峰,這堂堂的臣相府怎麼盡這樣教一個孩子,他尚記得以前文繡特怕大灰狼,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文繡的娘親為了哄孩子乖乖睡,竟拿這招來嚇唬孩子。

    而長輩們也不正經,在文繡的娘親懷了身孕後,個個拿著開玩笑,說文繡有了弟弟後,就沒人疼愛了,成了野孩子。大人或許只是一時心起逗弄一番,對孩子而言,小小心靈哪會去區別是真是假,也因此,小文繡才會傷心的離家出走。

    若是那時沒遇到精通醫術的賜兒給發高燒昏迷在破廟裡的文繡治病,這孩子或許早已經夭折了。

    文繡馬上連連點頭賣乖,“我全聽蘭錦哥哥的話!”

    這時,外面響起竹筒發出的撞擊聲,極有規律,像是一種號令,就如西凌行軍打戰時,戰營中的鼓聲。

    蘭錦打開一邊的窗戶,挑了帳簾看向窗外,只見人群如潮水般的散開,很快,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末將趙承恩恭迎七殿下!”

    去年二人在淮安湖一別後,趙承恩便去了南疆與幾個兄弟會合,很快,蘭亭的聖旨也到了南疆,賜封趙承恩為南疆駐防都統,掌管南疆十萬西凌兵馬。

    蘭錦這一行,若非是趙承恩得報,有近千人的苗女在圍堵街頭,欲向一個西凌來的美貌男子求愛,以致街頭堵塞,行人無法正常通行。他聽了屬下回報這群西凌人的特徵時,從蘭錦的奢華的馬車判斷,來的一行人是蘭錦。

    在這之前,他是根本不知道蘭錦到了苗疆的烏城。

    顯然,這一路是被人暗中抹去了行跡,這也是西凌的一種強勢的暗示,以西凌的強大實力,足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苗疆!這是一種威懾!

    護衛上前掀開轎簾,蘭錦步出,一席簡單的紫色朝服亦襯得面如冠玉,驚得趙承恩身後的幾個苗疆法巫連連搖首,直嘆:難道街頭會出現百年不見苗女爭搶求愛的盛況,原來西凌的瑞王爺竟是這般的風彩。

    有了趙承恩開路,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烏城將軍府。

    當夜,將軍府為西凌瑞王舉行聖宴。蘭錦在宴中代表西凌的皇帝犒賞了各部族將領,並御賜了南疆十個大法巫為南疆護國法師的尊號。

    宴後,趙承恩帶著蘭錦來到將軍府後花園的望月台。

    望月台有七丈高,一丈長一丈寬,高台上以過腰的扶欄護著,只設一張桌子和兩張藤椅。

    那一套桌椅用的木材是用上等的琉璃打磨而成,上面擱的菜餚的碗碟居然是用上等的羊脂玉,邊緣亦鑲上了小顆粒的寶石,箸子用的是黃金包裹的象牙。

    金絲白銀卷、如意吉祥糕、冬菇扒翅眾多清淡佳餚應有盡有,全是西凌皇宮風味。

    讓人一看,食慾備增。

    蘭錦站在扶手邊,居高臨下望著下面一排排低矮的竹房,回身一笑,眸如寶石璀璨,流光溢彩,“果然適合賞月,承恩,你那公子哥兒的性子還是如此,到了異族他鄉,還挺講究!”蘭錦先坐下,往後​​一靠,伸出皓雪手腕,撐住了頭,正好看到月空中一輪明月,四周的視覺都放空,沒有任何的阻隔,涼風習習,一片夢幻璀璨,夜景顯得出奇地靜。

    “這還不是跟你學的,當初在宮裡,你便是要喝一杯水,也需要用百年的沉玉來盛著!”趙承恩伸出袖襟遮了遮月光,淡淡地笑,眼線不敢太過貪婪地落在蘭錦的身上,他在去年來到南疆時,想到兩人分別之際,蘭錦曾說或許有一天,他們二人可以在南疆對月小酌。

    他來了後,把一切善了,穩定下來後,便建了這一處高台,並讓人去南皓國尋找奇珍異寶打造這一幅碗碟。那時他想,如果他一生盼不到與他見上一面,那這一套奇珍異寶就永遠見天日之機會。

    想不到,這機會這麼快就來了。

    趙承恩動箸為蘭錦布菜,今晚宴中,蘭錦幾乎沒吃過東西,他知道蘭錦的習慣,向來不喜在大庭廣眾之下進食,唯恐食物沾了別人的氣息。

    蘭錦正襟而坐,一席的紫袍朝服卻穿出如此風姿,他淺償趙承恩為他所布的菜,抬眸間,口唇抿著的笑痕一直延伸琉琉雙眸,令得趙承恩一時恍惚無神,竟失口道,“阿錦,留在這吧,這時民風雖開化,但民心卻純樸,你會喜歡的!”

    蘭錦唇間依舊帶笑,思忖了片刻,似在斟酌,少頃,斂容正色地反問,“留下來,好讓你放心與蘭御風一起謀化西凌?”

    趙承恩的手勢一慢,他知道肯定是瞞不過蘭錦,卻沒料到蘭錦這麼快就發現!

    月光下,蘭錦面目如冰晶雕塑,他篤定地說道,“今晚的夜宴,人來得太齊了,趙家的人也好,苗疆法巫也罷,該來的都來了,很顯然,不過是讓本王放心罷了!”

    趙承恩微微苦笑,兩頰泛著蒼白之色,“想不到是我弄曲成拙,讓你見笑了!”他的苦在於,太多太多無法言喻,只有他自已知道,其實一半是因為對方是蘭錦,他急欲讓他知道,如果他肯留在苗疆,這裡的一切,他願與他一起分享。

    否則,就像蘭錦了解他一樣,他也了解蘭錦,若存了心去隱藏,蘭錦又豈會這麼快就知道?

    “你知道,本王這一路走了多久?”蘭錦琉璃眸微微一瞇,臉上呈現一抹凝重神色,見趙承恩搖首不語,便輕輕而歎,“一個多月,本王是一路遊山玩水來。而你們這裡卻沒有收到一點的風聲,那就是說明,苗疆的一舉一動早已在西凌的眼皮底下,而西凌的黃龍騎卻有可能在一夕之間,出現在烏城。”

    對於蘭亭的暗衛趙承恩從不敢輕敵,但這一局的盤算,他的重心不在這裡,他操起酒壺為蘭錦續添一杯,決定對蘭錦開誠佈公,抬首時,聲線裡竟然帶有緊張地輕顫,那股沉篤的瞳孔黑色一點一突地聚集,“如果是西北也跟著亂呢?蘭亭的重心就不會放在南疆,畢竟這些年南疆於西凌不過是一個表面的臣服,無需納貢,南疆的法巫所服的也只有趙氏一族!”所以,蘭亭在趙家謀逆後,仍接著用趙家的後人。

    蘭錦緩緩傾直身體,雙眸異常明亮地直視著趙承恩,眸光少見的凌歷,因為兩人距離驟然貼近,近得趙承恩簡直要看到那一雙琉璃眸波瀾深處自已緊張的倒影。

    隔著如此近,趙承恩不再移開眸光,他秉著息,一點一點地吸食著蘭錦的俊魅容顏,看著那對弧線分明的薄唇一張一啟,他的腦中空白一片,直到有一話直接穿進了他的心臟,他才斂下心仔細地聽著蘭錦口中的一字一句!

    “西北不會亂,你要記住,蘭亭能在西凌一戰成名,他的根基就在西北。西北的大將軍雖是邢榮,但邢榮部下服的卻是蘭亭!承恩,西北亂了百年,從開國皇帝開始,就沒有一個人能啃下異族這個硬骨頭,而蘭亭打下異族後,在邊界設了弩陣,別說是異族的騎兵,就是一個難民,只要他們的影子落在西凌的邊界上,也會被當場射殺,那一條線如今已是白骨堆成了牆!如一片沙地如今已成了鬼塚!承恩,異族是個野蠻的部族,飢餓時可以吃人肉,熬人骨湯,骨子裡千里難馴的狂血,而苗疆早已被西凌奴化了近三十年,到了這一代,苗族年輕的一代只懂得赤腳走在大街上,遇到一個漂亮姑娘就跳起求愛舞。就如一隻孔雀,空長著一身好看的羽翅,卻不懂得飛翔!承恩,蘭亭的是一個可以在沙漠中為了求生而吸乾同伴的鮮血,而蘭御風卻是在京城裡被豢養的貴族公子,這戰如何打得長久?只怕到了那一天,不僅是你們趙家要負起他的帝王雷霆之怒,連這裡,也將有無數的無辜的百姓將會死在蘭亭的黃龍騎的鐵蹄之下!為他的將士血祭!”

    “如果是蘭亭敗了呢?”趙承恩躲過蘭錦直透他心臟深處的琉璃眸光,極力掙扎喘息,“這天下沒有百戰百勝的將軍,蘭亭倉促登基,無法服眾,二則后宮專寵,引朝野不滿,戰前,內部就無法一致對外,這戰還未打就輸了一半!”

    蘭錦暢然而笑,帶著中氣十足的餘音繚繞,“蘭亭怎麼會敗?就憑蘭御風那群污合之眾?”蘭錦看著趙承恩漸失血色的臉,依然無情的接下一句,“不過是時間問題,三年,五年,最多十年!”

    夜色突然暗冗了幾分,趙承恩抬首,見烏雲悄然蓋過明月,他再坐不住,站起了身,居然臨下地看著底下的樹影,淡然一笑,“無論打多久,苗疆都不會有損失,戰場是在西凌的地界之上!”

    “你以為苗疆憑著巫蠱就能擋住黃龍騎的腳步?”蘭錦從懷中掏出一個盒子,遞給了趙承恩,“沈千染已經配製出這種抗制蠱蟲的藥丸,在本王到達烏城時,至少有三百名的黃龍騎先譴隊到達了烏城,如果他們一旦坐實你們與淮南一同謀逆之心,他們很可能一夜之間斬殺所有的大法巫,承恩,我勸你早一些收手!”

    趙承恩一驚,“沈千染,她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蘭錦冷笑地打斷趙承恩的話,他突然想起獨自孤寂守在江南竹門鎮的父皇,嘴角那股笑紋如同失去了光澤的殘月,“一切皆有可能!”心中卻默念,但願父皇也能盼到與寧常安相聚首的那一天!

    趙承恩的心狠狠一窒,想起父親叔伯,趙家的百餘口命喪在蘭亭的大屠刀之下,如今這樣的機會來了,他卻眼睜睜著放棄,這樣的想法瞬時戳穿了他的脆弱,“難道趙家要坐以待斃,等蘭亭收拾了淮南再來收拾南疆?”趙家的後人始終認為,這僅僅是時間問題。既使趙家後人肯放棄報仇,朝庭又怎麼可能會信任趙家?

    蘭錦看著趙承恩痛苦的表情,最後淡淡一笑,雙眸波瀾不興,“不會,只要這一次你與蘭亭攜手揮師江南,你不僅可以救趙家,還可以救這一城的百姓!”蘭錦對著趙承恩舉杯,漫不經心地道,“喝酒吧!”該說的他已說完,剩下的就由趙承恩去決擇。

    蘭錦與趙承恩在高台對酌,自然沒想到,宴後,瓊兒侍候文繡睡下後,便回房中,容蝶來找文繡,要帶她去苗寨,容蝶給文繡一身苗女的服飾,兩人離開將軍府,也沒人攔著,因為在這裡,女子的教化很開放,未婚女子夜行是很尋常的事。

    容蝶和文繡坐著竹轎來到一處苗寨,容蝶雖不認得苗文,但憑著從寨中傳來女子放蕩的歌聲和男人酒醉的笑聲,就知道自已找對地方。

    出了些銀子找了個西凌的嚮導,很快就找到一間竹樓。

    容蝶把自已來的意思跟那嚮導說一番,這種要求要是在西凌肯定是驚世駭俗,但在苗疆確實不算什麼大事,何況有銀子,什麼都好解決。

    很快,兩人被帶到了間寬敞的竹屋。

    容蝶為了給文繡最強的視覺衝擊,特意交代嚮導務必要一個未開bao的處子,而且要最樓裡最年輕的一個女孩,而男子是寨中的龜奴,她吩咐要一個身強體壯的成年男子,相貌越猥瑣越好!

    她不知道文繡看了後會如何,她想,至少今晚的一幕會在文繡的腦海裡留下深深的陰影,未來的歲月她會對男性產生恐懼、噁心、憎惡和排斥,她的童年也許不會再充滿陽光,那她就無法再帶給蘭錦溫暖和歡笑。

    既使有一天,蘭錦知道是她做了這一切,會遷怒於她,甚至不會再見她。

    她始終篤信,只要她沒有對文繡動手,憑這樣的錯,蘭錦是不會將她從他的身邊徹底趕走!

    時間會淺化一切錯誤,而蘭錦是個念舊的人,終有一天,他會原諒她,這個險,她值得冒。

    可她根本沒料到,文繡居然是個徹頭徹尾的怪胎!

    蘭錦酒量不錯,但今晚他很開心,所以,不知不覺喝了不少。

    此時,那一雙琉璃眸半睜半闔看著天上的一輪明月,那精美弧度的側臉在月光下渡上一層銀白,那高挺的鼻樑,那彎蹺的羽睫,酒後顯得欲加紅豔的唇瓣。

    趙承恩半撐著頭,頭微微低下,像是睡著了,可他的雙眼是睜著的,這個姿勢他坐了很久很久,任憑風吹過,將他飄動在他黑髮覆在自已的鼻尖,眼角,帶來絲絲的癢意,他還是一動不動地靜靜看著蘭錦,彷彿成為一尊矗立海邊望夫的岩石。

    “承恩,放下吧!”蘭錦的聲音帶著婉嘆、帶著微微的醉音,極輕極緩,甚至那五個字並沒有透出很明顯的意思,卻如巨石狠狠咂向他的胸口,如九蠱穿腸,疼得他一時忍不住彎下了腰。

    這一句話下,可以讓他理解,讓他放下趙家的仇恨,也可以理解讓他放下與淮南的合作,可趙承恩偏偏聽懂了,蘭錦讓他放下的是什麼,蘭錦原來一直懂得他的心!

    原來,他經年苦心經營的遺忘和努力,他傾盡心力的克制和意志,一直一直不是他獨守的秘密!

    蘭錦知道他隱沉在內心深處的情感,這樣的感覺,恍如驟然間被人強行打開心臟的那一層保護,看到了裡面深濃的罪惡!

    淚水瞬時就滾落了下來,如大雨滂沱瞬間浸濕了他的肺,而血脈卻變得更加炙熱地滾動,唇瓣在啟啟闔闔間,不知道應該如何去開口吐出一個字!

    許久,許久,趙承恩緩緩站直身體,僅僅一步之遙,他彷彿跨過了千山和萬水,跨過了經年的歲月來到了蘭錦的身前,蹲下,近乎低喃,“好,我聽阿錦的……只是阿錦,阿錦……能不能讓我抱一下……”

    蘭錦緩緩睜開琉璃色的醉眸,他沒有轉首,卻緩緩地站起身,雖於趙承恩只是一個後背,但足夠了,這樣的距離是一生中最近的,也是最遙遠!

    蘭錦雙手垂落,紫色寬袍隨著夜風淡淡飛舞,夜光落在他如緞長發,揮灑出一層黑珍珠的柔光。

    當趙承恩的雙臂帶著男子的力道由輕而重地環上他的腰時,蘭錦漠然地直視前方,似在感受風拂動時帶來的微微觸感,他一動不動,由著趙承恩的雙手越環越緊,緊到他的呼吸開始困難,也只是抿緊了薄而無情的唇,像一株挺拔高貴的百年冷彬!

    此時,風靜,雲止,空氣宛如帶有一種感情,拉著他墜入深淵,混雜著滿心顫抖的迷戀,永世不得飛揚的絕望!

    那一瞬,天地彷彿停滯不前,時間恍似就此停止,但趙承恩知道時光卻無法停留,僅僅是一眨眼之間,卻是他的一生!

    “蘭錦哥哥,蘭錦哥哥!”極不時宜的歡快之聲從下面傳來,打碎了這一刻,蘭錦氣沉丹田,帶著一股強勁地力道將趙承恩逼開幾步,他一步跨到欄杆旁邊,瞧著台​​下的小身影,聲音卻顯得很平靜,“繡繡,夜深了,怎麼還不睡覺!”

    文繡一身苗疆女孩的打扮,她拼命地仰頭,揮著叮鈴作響的手臂,“蘭錦哥哥,繡繡穿漂亮衣裳了!”她剛回將軍府,迫不及待地想讓蘭錦看一看她穿得好不好看,她環了一下高台四周,很快就找到了梯子,一邊手扶著梯,就沿著螺旋形的梯子跑了上來。

    “蘭錦哥哥,”小姑娘跑得有些氣喘息息,一上來後,一頭就扎進蘭錦的懷中,喜滋滋地朝著她扭著脖子,“看看,繡繡好看麼?”眼一瞄,卻發現一桌的美味佳餚,小姑娘的雙眼剎時就亮了,也不等蘭錦回答她,扭了一下腰,坐上了蘭錦的膝蓋,然後背對著蘭錦,拿了箸子主抱怨,“蘭錦哥哥討厭,有好吃的也不叫繡繡,繡繡都餓死了!”苗寨回來後,文繡就餓了,但容蝶哪會管她,回到將軍府就扔下她,自已回房去了。

    “你去了哪裡?”蘭錦眉峰微微一蹙,稍稍推了推膝上的文繡,感覺有一股異樣熟悉​​的味道從文繡的身上傳來,他遲疑了一下,緩緩湊近了文繡的頭髮嗅了嗅。

    “沒去哪呀……”文繡一邊往嘴裡塞著金絲白銀卷,一邊好奇的打量著對面的趙承恩,對蘭錦的問話很隨意地敷衍著,她雖然討厭容蝶,​​但她答應了保密,就得言出必行。

    因為思想不集中,根本沒注意到蘭錦身上傳來的緊崩,而趙承恩顯然感到異常,因為蘭錦的臉色開始詭異的蒼白,他的眼裡迷漫著傷悲,那雙琉璃眸艷光瀲瀲卻沒有焦聚,彷若穿透時空看到了另一個場景。

    趙承恩太了解蘭錦,他敏感地捕捉到這是蘭錦要失控的前奏,他一時不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因為蘭錦只有一種情況下才會有這樣的表情,就是回憶起他童年時遭遇到的最不堪的那件事。

    卻不料,文繡吃得一時高興,挾了一塊金絲白銀卷就在蘭錦的眼前晃著,還忙不迭地連連誇,“蘭錦哥哥,這個好吃,很好吃哦!”濕漉漉的明眸拼命地朝著蘭錦眨著,一臉賣乖討好的樣子。

    趙承恩大驚失色,在這節骨眼上,文繡還敢往蘭錦的嘴裡塞東西,莫說那箸子是文繡用過的,就算是別人動過的菜,蘭錦也從不肯吃。

    可更令他吃驚的是,蘭錦那一雙眼竟一點一點地在凝聚,最後,竟依言輕輕咬了一小口,細細嚼了一陣後,吞下,然後,在趙承恩目瞪口呆中,蘭錦已看不出任何失常的情緒,他很耐心地接著盤問文繡,“繡繡,跟蘭錦哥哥說實話,晚上去哪了?”

    文繡見唬弄不過,只低下了頭,小小聲地回了句,“繡繡去看洞房了!”她直覺她是犯了錯誤,這一次她看的洞房與偷偷看叔叔與嬸嬸們鬧洞房不同,更顯然和賜兒一起玩的不同!

    “看洞房?”蘭錦再七竅玲瓏心,顯然也一時無法消化文繡話中之意,只能順著她的問題接著盤問,“去哪看了,和誰一起看?”

    小姑娘知道肯定是瞞不過,便撅了一下小嘴,想起方才在苗寨中的所見。

    初時,見那一對男女脫光時,小文繡習以為常地掩著嘴笑,沒有表現出半分的恐懼,反而在看到那男性的粗壯偉岸時,她興奮地指著,“哇,好醜好醜,跟這個叔叔的臉一樣醜哦,賜兒弟弟的比他的好看多了!”小文繡吃吃而笑,還在琢磨著,為什麼天上飛的小鳥都一樣,可長到人身上時,有的這麼難看,有的很好看呢?

    可看到後面,文繡不想看了,她側了臉看了看閉目養神的容蝶,她也學著閉上了雙眼,但她腦中卻一直飄蕩著,一個醜陋的男人趴在一小姐姐身上,那男人一臉的凶神惡煞的模樣,那小姐姐一直叫著,雖然她聽不懂她在叫什麼,但她看到那小姐姐身體和那個惡叔叔接合的地方流了好多血出來,原來,那才是真洞房。

    小文繡想到這裡,小臉白了白。

    “繡繡如果再不說,蘭錦哥哥要生氣了!”蘭錦看著小姑娘哀然欲泣的模樣,眸光驀地閃過鈍痛,他甚至不敢做太多的聯想!

    “繡繡說,繡繡要說的!”文繡急忙點了點頭,帶著委屈地哽咽,“可繡繡答應了容大姨不說的,這可是蘭錦哥哥逼繡繡說的,不是繡繡故意的,繡繡不是壞孩子,是不是?”

    蘭錦臉色愈加蒼白,心中的直覺愈來愈讓他無法承受,可這個答案他必需從文繡的嘴裡知道,他凝了凝神,伸出修長的手指撫了撫文繡的小臉蛋,極力用淡然的口吻應,“好,繡繡儘管說便是,一切有蘭錦哥哥!”

    趙承恩全身緊繃著,也不知是因為聽了兩人的對話,對文繡接下來的答案感到好奇,還是因為蘭錦對文繡的態度讓他不適應,若不是親見,他簡直無法想像蘭錦會有這樣的耐性對待一個孩子!

    文繡嘟了嘟嘴兒,想說,卻一時不知道怎麼說,大眼睛泛著紅,裡面已浮起了一層水汽,憋了好許才悶出一句,“蘭錦哥哥,為什麼洞房要流那麼多血,將來繡繡也要流血麼?”

    蘭錦只覺得腦子裡一下炸開了,轟鳴不絕,頃刻間臉色慘白,雙唇再無一絲血色,幾乎不信自已聽到的,他近乎失控地將懷中的文繡提起,讓她跨坐在他的膝頭,與他面對面,“繡繡到底看到了什麼?”絲絲怒氣和憤恨便這樣從那一雙沁了血絲的琉璃眸中剝離而出,容蝶究竟對他的小文繡做出了什麼事?

    “蘭錦哥哥……繡繡,繡繡看到了……”文繡顯然被嚇到,驚慌錯亂浮上了她的眼,一張小臉簡直要哭了,一急口更無遮攔了,心裡想什麼就直接衝出口,“蘭錦哥哥,是容大姨讓繡繡看的,繡繡也不想看,那壞叔叔的小鳥鳥醜死了,繡繡不想看的……”話未說完,已是哇哇大聲啼哭起來。

    文繡平日喜耍賴,身上的頑性也重,但幾乎不哭,再不樂意,也就哼哼唧唧像個話嘮一樣在抱怨,或是弄一些小動作洩憤。

    蘭錦的神智驟然清明,他知道小姑娘一定是嚇到了,他伸出手帶著安慰在她後背拍了拍,開口說了句,“繡繡先別哭……有蘭錦哥哥在。”蘭錦話語鈍的歷害,沒有素日遇疾手之事時不咸不淡的平穩,似乎極力在找合適的措辭來安慰。

    “蘭錦哥哥,繡繡錯了,繡繡惹蘭錦哥哥生氣了!”文繡像只落了羽毛的小雛鳥在蘭錦的掌中瑟瑟發抖,她尚未從方才的情緒中走出,小肩膀抖得歷害。

    蘭錦此時神情已全然軟了下來,不停地拍著她的後背給她順氣,又遞給她一杯茶水,“繡繡別怕,喝口水,緩緩氣!”

    文繡乖巧地就著蘭錦的手喝著茶,卻不料抽蓄一下嗆了一口,半數噴在茶杯中,加上方才肚子裡塞了太多的金絲白銀卷,這一難受,馬上張了口就嘔吐。

    蘭錦急忙扔了茶盞,取出帕子,也顧不得清理自已身上的污穢,抹著她臉上分不清的淚漬和茶漬或是吐出的穢物,語氣有些發急,“臟死,繡繡你都這麼大,連喝口茶也會吐得到處都是!”

    趙承恩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看著蘭錦眉目間的凝聚的寵愛和擔憂,看著他笑在唇邊努力綻開,看著他有些手足無措的哄慰著懷中的小女孩,那動作既生澀又矛盾地嫌熟,好像不是第一次第二次,他的心像是被驟然捅了一刀似的,這樣的帶著人間煙火的蘭錦是他生平僅見,他一時間自嘲且自鄙,甚至無法分清是喜是悲。可當她看到那小女孩眼中泛出的真正情緒時,他想笑,他的心亦同時驟然鬆開,他知道蘭錦沉積多年的傷終於有人可以撫平,他心疼了半生的蘭錦終於找到了救贖,眼前這個雖僅僅是個孩子,但她終有一天會長大,她會讓蘭錦得到真正的幸福!

    蘭錦熟悉的寵讓她文繡感到委屈起來,抽咽了幾聲,才在他溫柔注視中破啼為笑,可那笑僅僅是咧了咧嘴,又變得小心翼翼,帶著試探性,“蘭錦哥哥,繡繡知道錯了,蘭錦哥哥可不可以不要怪繡繡!”

    “繡繡,沒人怪你,你僅是個孩子,是容蝶的錯,她不應該對你做出這樣的事!”趙承恩的聲音已聽不出任何情緒,只是他胸膛猛烈起伏著,心雖亂竄,神思卻相當冷靜,她瞧出文繡並非被這件事嚇到,要不然,她方才也不會這麼開心地在蘭錦的面前炫耀她的苗服,她應是被蘭錦的態度給嚇到了。

    而蘭錦向來冰雪聰明,他沒有意識到繡繡的情緒,是因為關心則亂!

    想不到容蝶竟會用這樣的手段去傷害一個孩子,情之一字,當真是讓人傷了本性。

    現在,他也知道蘭錦方才的失態的原因,定是文繡回來時身上帶了銷金窟的異味回來。

    在苗疆的苗寨其實與西凌的紅樓沒什麼區別,很多客人喜用一些秘製的膏藥塗沫一些部位,來增添歡好時的興奮,蘭錦對這種香味異常敏感,他尚記得,當年蘭亭故意在麗水府時,故意引蘭錦去紅樓與沈千染會面,蘭錦僅僅呆了一盞茶時,回來後就吐了一天一夜,而現在,文繡身上沾了這樣的味道,還能在他懷中安坐著。

    “真的?蘭錦哥哥沒有生繡繡的氣?”文繡原本就不愛哭,她抬起頭,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蘭錦,直到蘭錦無耐地點點頭後,張了小嘴吸了一口氣,把半數的鼻涕吸了上去,立馬就止住了哭,小嘴一咧馬上又恢復了生龍活虎的模樣,開始嫌棄了地用兩指捏住鼻子,甕聲甕氣,“好臭,好臭!”

    蘭錦被她吐了一身,能忍到這時,已是極限,他將她抱起,“忍一忍,蘭錦哥哥帶你去沐浴!”

    蘭錦抱著文繡回到寢房時,洪齊被兩個人身上的狼狽狠狠地嚇了一跳,他的七殿下是不是換魂了?居然臟成這樣?一身污穢,還帶著冒著酸氣的惡臭,關健是,還有心情一直安慰著懷裡​​的小文繡。

    這大半夜的,難道是月亮從東邊升起了?

    “佇著幹什麼,還不備熱水?”蘭錦看著洪齊向個二愣頭般在那傻笑,冷了臉。

    “呃?”洪齊還是找不回魂似地應了一下,在蘭錦一記冷眼下,猛然回過神,立馬像打了雞血般地動起來,等他備好一切沐浴用品後,看著蘭錦脫了帶著異味的外袍,一身褻衣褻褲地帶著文繡進了浴房,他摸了摸後腦勺,又深吸一口氣強抑紊亂,神思又開始不著邊際地游離了。

    他算是蘭錦身邊最貼近的侍衛,這麼多年,一直是他侍候蘭錦生活起居,蘭錦自年幼那一次失蹤回來後,他在沐浴時,就再也不肯讓任何人進去侍候。

    就算是當年蘭禦謖,看著蘭錦獨自將自已鎖在寢宮之中,除了吃和睡,就是沐浴,也是在外面乾著急,不敢冒然進去。

    “蘭錦哥哥,你為什麼不洗呢,你好臭臭!”浴房里傳來嘩嘩的水聲,像是小姑娘頑皮的用水來潑蘭錦。

    “乖一點,快點洗!”蘭錦的聲音帶著故意的怒斥,可似乎一點也沒警告到小姑娘,因為水聲更響了,還伴著小姑娘得意地笑,“蘭錦哥哥成落湯雞了……”

    洪齊憋著,大氣都不敢出,這小姑娘玩得太過火了吧,他打賭,不出十下,小姑娘一定會被他的七殿下從浴房里扔出來。

    果然,浴房里安靜了下來,洪齊開始無聊地扳著手指數數,心中默念,“一、二、三……四十二……”

    “蘭錦哥哥,能不能給文繡看一下蘭錦哥哥的小鳥鳥?”孩童的聲音,很清脆、嬌嫩,雖然聽上去挾雜一絲雜念,但好像僅僅是好奇,但還是讓洪齊差點直接癱軟在地,他甚至能想像,因為蘭錦的褻褲全濕了,所以,小文繡看到蘭錦的身子感到好奇了。

    不過,洪齊更好奇的是,自家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七殿下應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這回,他猜,肯定是拒絕,果斷的!

    果然,蘭錦壓抑的聲音響起,“繡繡,女孩子不能隨便看別人的小鳥,知道麼?今晚,只是意外,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蘭錦哥哥跟你保證!”

    洪齊偷偷地舒了一口氣,心裡暗忖,這才是正常的七殿下。

    “可繡繡腦子裡老是會看到那個醜小鳥,討厭死了,明明賜兒弟弟的小鳥鳥那麼可愛,粉嫩嫩的!”小姑娘嘆了一口氣,突然驚奇中帶著恍然大悟的喜悅問,“蘭錦哥哥,我知道了,小鳥小時候會可愛,長大了就會變醜,是不是?”

    洪齊想,如果他有法術,他一定會變一塊豆腐讓他的七殿下去撞。可惜呀,他只能聽壁角,無法看到七殿下的表情,他想,一定精彩非凡!

    文家也算是文武齊全的名門仕家,怎麼會生出這樣變異的怪胎?

    “你什麼時候看到賜兒的……”蘭錦搖了搖首,突然想起去年去永恩寺接文繡時,文繡正和賜兒在“洞房”!

    他有些哭笑不得,兩指無耐地輕柔著兩邊的太陽穴,只覺得自已距教習嬤嬤僅一步之遙,“繡繡,以後,誰的小鳥也不能看!”

    “為什麼不能,看了又不會飛走!”文繡申辯,還一臉理直氣壯,“本來繡繡也沒想看,是賜兒弟弟要尿尿,繡繡幫他脫褲子才看到的! ”

    蘭錦輕輕舒了一口氣,還好不是洞房時看到的!

    但他還真不知道應如何回答,只能警告,“蘭錦哥哥說不能就不能,繡繡是不是不想聽蘭錦哥哥的話?”他見文繡一臉不明白的委屈,想到她今晚所受的驚嚇,只能換了口吻,“等你長大了,做了新娘子,就知道為什麼!”

    文繡聽蘭錦的聲音不對,馬上換上一副狗腿的笑,涎著臉,“蘭錦哥哥,等繡繡大長了給你做新娘子好不好?”

    “嗯!”蘭錦應得簡單,但外面的洪齊卻聽得出自家主子的語氣很受用。

    文繡馬上理所當然地接了一句,“那蘭錦哥哥,你給你的新娘子看一下好麼?就一下下,我看了蘭錦哥哥的小鳥鳥,就記在腦子裡,繡繡想把那個壞叔叔的小鳥鳥的忘記掉,只好來記蘭錦哥哥的了!”

    什麼?洪齊的腦子一下就抽了,繡繡說什麼,她看到什麼人的鳥了?壞叔叔,是誰?怎麼會給繡繡看到不該看的?

    我的天,洪齊差點為他的七殿下呼冤了,他的七殿下可是連女子的身子都沒沾過呀!這多不公平,怎麼能這樣呢?

    他想,如果是他,肯定會脫光了給自已未來新娘子看,然後,很男人的命令:以後,你只能記住你夫君的樣子!

    洪齊七情上臉之際,不知不覺地雙手護上了自個的跨部,臉卻也上垮了下來,他剛才太激動了,差點忘了,他根本是沒有,他是個太監!

    浴池中突然就安靜了下來,洪齊本來聽得津津有味的心,像是被一根絨毛在輕輕撓著一樣,騷癢難當,怎麼說到這就卡了呢,這太殘忍了吧!

    而且,這時候的七殿下是什麼表情呢?洪齊摸著腦袋幻想著,他自小算是跟七殿下一起長大,他是什麼表情都見過,唯獨沒見過七殿下害羞的表情!

    裡面似乎在安靜中偶伴著一些悉悉索索之聲……

    突然,傳來一聲挾雜著驚喜的尖叫聲,“蘭錦哥哥,它動了……啊,蘭錦哥哥,它怎麼長大了……蘭錦哥哥,繡繡能不能摸一下……”

    洪齊掩著耳朵落荒而逃,這要是被他的七殿下抓個正著,他準會被發配到千里之外挖石頭!

    次日,蘭錦帶著文繡離開烏城。

    容蝶看著遠去的馬車終於消失在自已的眼前,心裡劃過撕裂般的疼痛,她低下首看著地上的一攤積水,那裡倒映出自已單薄無助的影子。淚一滴一滴地從眼眶中直接落進水中,泛起微微的波瀾。

    她恍如站在水中央,如落了單的魚兒。

    她突然想,曾經的自已也是一朵淨蓮,根雖埋在污泥,開出的花兒卻不曾帶著污濁。行至今日,究竟是被世事所玷污,還是被自已的良知篡改了命運?

    她沒有答案,因為,她此時大腦中所有儲存的僅僅是蘭錦昨夜的一句話:容蝶,一直以來,你的存在是本王切骨的疼痛,看到你,本王無法拋卻過去,但本王還是容忍你一直在本王的眼前,因為,你是恩人!可從現在開始,至死,本王也不想你出現在本王的面前!

    昨夜,她跪下,請求他別拋下她,既使為奴為婢她也是心甘情願,可換來的是他離去的背影,蘭錦對她的話從來都不多,甚至沒有指責!

    她被留在了南疆,不,不是留,而是他將她扔在了南疆!

    她蹲下身,任地上的一攤雨水浸濕了她的裙裾,她的雙手緊緊環胸,因為那裡深處傳來的疼,象帶著一把利鋸剮割著她的血肉,更像是有無處的心魔叫囂著伸出利爪瘋狂肆虐地心臟!

    泓睿六年,初夏,暖風陣陣,西凌的御花園中,百花齊放。一群年輕貌美的在花叢中流連歡笑著,成了禦花園的幾十年來未曾見過的一景。

    自新帝蘭亭登基後,西凌的后宮就陷於一片的沉寂。除了帝后的寢宮承義殿有宮人忙碌的身影外,其它的宮殿只餘一些守夜看殿的宮人。

    相較於先帝蘭禦謖在位時,后宮還有蘭禦謖從靜王府隨行入宮,雖人數不多,但也有十幾個,加上各個宮殿的宮女太監,后宮也不算冷清。

    但今日不同,在西凌內戰結束後第二年,帝王突然下召,開始籌辦選秀。

    這一消息僅在一夜之間就傳遍了京城每一個角落,雖然感到很意外,為了皇后,帝王不肯納妃,在這之前連葉勝廣拋來的橄欖枝不接,寧願打一場在當時局勢而言並沒有勝算的內戰,引起朝臣的不滿。

    而現在,朝堂之上,也沒有人再上奏提出讓帝王納妃,無論是以國家社稷為理由,還是因為為了皇家子嗣為由,隨著沈皇后雙生子的健康落地,所有的一切已迎刃而解。

    可就在這時,帝王親自下召,命禮部從江南挑選百名適齡女兒,以及各地的朝庭命官府裡若有適齡女兒願嫁進京城之中的,也可以送至京城參於選秀!

    這樣的意外驚喜顯然這些朝臣是不會放棄,瞬時,京城裡的各個繡莊里上好的雲錦很快就被人挑了個精光,要說賺得盆滿缽滿的,就是沈千染了,因為在蘭亭下召前,她已在各地調集一批上好的雲錦,並讓繡娘做好款式,專等著客人上門求貨!

    這場選秀從地方初選開始,到層層把關,至京中時,已是隔年的春季。

    文繡今日起了個大早,便領了兩個隨身的侍婢進宮。皇宮她已經熟透了,宮門口的那些侍衛也不盤察,見是文家小姐的轎子,就直接放行。

    文繡今日穿著一件天藍色的薄紗長裙,因為是初夏,天氣不算太熱,所以,裙裾用最薄的輕紗層層疊疊了六層,既透氣,又不透明。裙擺上了用銀線繡上繁複的牡丹,暖風吹過,飄逸如仙。

    身後的兩個小丫環一個拎著一個大紅的繡包,一個提著一壺的解渴的酸梅湯跟隨著。

    三人走到禦花園的百花圃時,文繡看到一群的秀女穿得花枝招展,正在花叢中撲蝶戲耍,她忙躲到一棵半人高的桔樹背後,一雙烏黑圓滾的大眼像打了雞血般興奮地瞪著那些美麗的少女。

    “大妞,這回叔叔賺翻了,全是神仙姐姐呀,不行不行,我眼花,挑不了了,你們幫我瞧瞧!”西凌上下除了帝后及文成耀和衛揚知道這場選秀是給軍中的將士,尤其是這次內戰有功將士選妻,其它人幾乎是被蒙在鼓裡。

    但文繡卻是少數局外的知情人之一。

    這得歸功於,她又不小心聽到他叔叔壁角的原因。

    不過,這可不能怪她,昨夜她原本在花園中假山里睡得好好的,是他的叔叔半夜與一個姨娘調情,叔叔說露了嘴,給她聽到了這消息。

    這不,她馬上自告奮勇,提出先進宮給他叔叔物色好的,別給衛揚佔了便宜。

    大妞看到花叢中有一個秀女一身天藍色的蝶袖裝,梳了個雙環的少女髻,這身打扮如今是西凌最流行的,跟自家小姐一樣,走粉嫩可愛的路線,可怎麼看,自小家姐都無法和這少女相比。

    那秀女迎風跑動時,那繁複的裙裾襯得腰身更加的纖細,而那雙環對襯的雙髻更襯得那少女的下巴更秀氣。

    而自家小姐,那腰兒幾乎和裙擺一樣的寬,圓圓的下巴被那雙環髻一襯托,顯得臉更大更胖了。

    可真要細細的看,明明是自家小姐的五官更精細耐看,而皮膚更是天然的白裡透紅,根本不需要上任何的胭脂水粉。除了胖些,她家的小姐哪一點會輸眼前的少女呢?

    文繡見大妞愣愣地盯著一個藍衣秀女發呆,很高興地朝著大妞豎起大拇指,誇獎道,“我看行,叔叔就喜歡嫩的,這姐姐看上去很好吃!”

    二妞撇著嘴巴不滿,“不好,學著小​​姐的打扮,哼,還是小姐穿藍色的好看,她看上去顯老了!”

    大妞無語地睨了一眼二妞,“小姐才十三歲,這些秀女都是及笄了,自然小姐年輕。”

    文繡一聽到及笄二字,就開始頭大了,過一個月,她也要及笄了,還是皇后娘娘準備親自為她舉行及笄的儀式。

    可她不明白,別家姑娘都是十五才及笄,可她明明才十三歲。

    大妞二妞又開始了一天的鬥嘴活,這群秀女哪個漂亮,哪個更有風情,你一句,我一句的爭個不停,最後爭執到,再漂亮,要是挑一個像蘭悅儀那樣狐狸精,也是白搭。

    一提起蘭悅儀,文繡心裡就有氣,好不容易趕跑一個容蝶,又來一個蘭悅儀。

    她從洪齊的嘴裡探出,原來蘭悅儀以前還是八公主,後來不知怎麼回事,突然毀了容,又被先帝趕出皇宮。

    是蘭錦同情她,將她送到莫太醫的府裡救治,但最終為蘭悅儀根治的卻是皇后娘娘。

    原本,她和蘭悅儀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但三天前,她的初潮剛結束,蘭錦以她已成年為由,將她送回了臣相府後,她在瑞王府裡的寢房就被蘭悅儀給霸占了。

    那個房間是她用心佈置的,裡面的一飾一物都是她最喜歡的,憑什麼要給蘭悅儀佔便宜?

    她知情后,怒氣沖沖地來瑞王府來找蘭悅儀論理,可蘭悅儀一句話就把她頂回去:本公主姓蘭,文小姐,請問您貴姓?

    最後,二人找蘭錦論理,蘭錦一笑,告訴她,他會給她另備寢房,讓她回相府好好等著!

    好吧,她輸了!東西她不要了,她臨走前,狠狠地踢了瑞王府的大門一腳,氣呼呼地嚷,“蘭錦哥哥,要是繡繡再踏進這府裡半步,繡繡就跟你的姓!”

    文繡灰頭土臉地離開了瑞王府,自然不知道在府裡,兄妹兩正目送著她離去。

    蘭悅儀經歷了這麼多的磨難,早已一夕之間成長,笑道,“王兄,怕是將來嫂嫂要把這搶地盤地仇記恨悅儀一輩子了!”

    “她不會,繡繡只會把仇記到皇兄身上!”她既是已成長成少女,那他提前二年辦了她的及笄儀式,同時開始籌辦與她的婚禮,他不想再等了,他今年已是二十七!

    想前幾日前那晚,她初潮來臨,小姑娘嚇得連滾帶爬地衝進他的寢房,哭著問他,“蘭錦哥哥,繡繡沒有洞房為什麼也會流血?是不是繡繡要死了?”

    蘭錦那一陣竟是恍惚,看著哭成一團抱著自已說捨不得死,捨不得蘭錦哥哥的小文繡,竟心生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之感!這幾年,文繡幾乎是他的身邊長大,他什麼都可以親自教導她,唯有少女的初潮,他不知道如何開口告訴她。

    這些年,她伴在他的身邊,倒是時時刻刻記得,等她將來長大了,是要給蘭錦哥哥當新娘子,要和蘭錦哥哥洞房。但顯然,成親、洞房在她的思想中,僅僅是四個字。她並不知道其實所含的真正實質內容。

    雖然文繡在潛意識裡把瑞王府當成了自已的地盤,但她也沒意識到這與成為瑞王府女主人有什麼區別。

    現在,是時候讓她回到臣相府,讓文少夫人告訴她,少女成人之禮後,要經歷怎樣的蛻變。

    “皇兄,等你娶嫂嫂過了門,妹妹就去東皓尋親!”蘭悅儀知道自已不是蘭禦謖的親生女兒後,蘭錦替她問了傾城蘭悅儀真正的身世。

    傾城告訴她,當年她為了護住寧常安腹中的女兒不被蘭禦謖抱走,到處尋找身懷六甲的女子,也正是巧,竟在一個藥舖裡看到一個身懷六甲的碧眸女子在偷偷買落胎藥,青城知道碧眸在南皓國是皇族的血統,她不知道這個女子是如何流落到西凌,被一個當地的惡霸侵占了身子並懷上了孩子。

    傾城攔下那女子,告訴她,如果這個月份落胎,很可能會一屍兩命。

    她答應解救那女子,但那女子必需把孩子生下來後留給她。

    那女子為了擺脫那惡霸,只好答應了傾城,在幾個月後孩子出生時,一雙眼竟有些琉璃色,這讓傾城驚喜異常。那女子在傾城的幫助下,終於可以回南皓,臨行前對遺棄的女兒又心生不忍,便留下一個信物,言有一天,若這孩子無依時,可以憑著空信物來南皓國尋找她。

    文繡嫌兩個丫環鬥嘴煩,便悄悄地靠近另一株樹後,雖然視野差了些,但可以聽到壁角,她想聽聽,這些人是如何打皇上的主意,一會她準是要去給皇后娘娘告狀。

    文繡正鬼鬼崇崇地想找一​​個舒服點的位置靠著時,突然聽到一個秀女說,“我聽說這次我們不是給皇上當妃子!”

    有人不信,“都進了宮,怎麼不是給皇上當妃子?”

    “我也是剛聽說的,說是皇上選我們是讓我們給一些有戰功的將軍挑選!”那聲音顯得有些落落寡歡。

    “哎呀,那怎麼辦呀,我聽說那些將軍都很粗魯,早知道,我就不參選了,我爹還給知府大人送了好多銀子呢!”呢呢噥噥的的尾音拉著,聽上去就像是江南一帶的女子。

    “這或許是好事,聽說瑞王殿下到現在還未婚,興許,我們中有一個會給瑞王殿下挑中!”這聲音有些熟悉,可文繡一時想不起是誰。

    “啊,魏姐姐,你是京城裡的官小姐,您的消息一定是最多的,我們都聽說瑞王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是不是?”少女們一聽這消息,馬上就興奮了起來,她們都有耳聞當今皇上專寵皇后,她們入宮前,也是戰戰兢兢,唯恐將來會被冷落。

    但瑞王就不同了,瑞王還沒有王妃!

    啊,原來是魏青鸞呀,文繡啃著拇指的指甲,小臉都漲得通紅,她記起來了,是叔叔副將的一個女兒,上回不是聽一個嬸嬸說,叔叔又要納妾,納的正是這個魏青鸞麼,怎麼她也進宮選秀了,還想打蘭錦哥哥的主意,想得美!

    “別想了,瑞王早就有小未婚妻了,聽說還是相府小姐,自小在瑞王身邊長大,不過年紀小了些,聽說現在才十三歲!”聲音很清冷,也很熟悉,可文繡還是想不起來。

    “阿婭,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文繡前幾日就被瑞王趕出府了,這京城裡都傳遍了,虧你還是京城府寅的女兒,連這點消息也沒!”魏青鸞聲音透著少許的得意。

    “魏姐姐,這話當真,哎呀,那太好了,我就說呢,那胖丫頭怎麼能配得上瑞王殿下,簡直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文繡頓時氣結,低著頭從自已的胸口看到自已的腳,她是牛糞麼?蘭錦哥哥說她是花骨朵呢,等開了就是最美的鮮花了,你們才是牛糞,噴出來的話這麼臭!

    “是呀,這不,秀女一進宮,瑞王馬上把文家的丫頭氣跑了,這不是明擺著麼?”興災樂禍聲一出,馬上換得眾人的呼應,嘲笑之聲頻起。

    那邊的大妞二妞吵完了,看到身邊的小姐沒了,急著差點就叫起來,還好大妞眼神好,一眼就瞧到自家小姐在不遠那株大樹後鬼鬼崇崇地聽壁角。大妞喜滋滋地潛伏了過去,除了聽到笑聲,好像沒什麼,幹嘛小姐的臉臭成這樣?

    大妞不解地挨了上來問,“小姐,這些秀女打扮​​得這麼漂亮,是不是在等皇上來看?”

    文繡一聽,漆黑的眼珠一轉,計上心頭,突然壓著嗓門,捏著鼻子尖著嗓音喊,“皇上駕到!”

    四個字立時把原來歡聲笑語的秀女們慌成一團。這些秀女雖進宮有半個月了,但並未見過駕。

    而宮裡的教習嬤嬤除了教她們一些簡單的禮儀外,也不多傳授侍君時所需要注意的,她們一日日閒著難受,只好處心積慮地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御花園中賞賞花,撲撲蝶,希望來個和當今皇上來個意外相遇!

    連著好多天都沒有任何進展,大家一邊覺得失望之餘,倒不像初時那般拘瑾,玩著還得時時刻刻注意是否失了儀態,所以,倒是玩得盡興。甚至有些少女還掀了裙子在草地上踢毽子。

    文繡看著一群狼狽的少女,掩著嘴咯咯地笑起來,待她見眾人安靜後,她方慢吞吞地提著長長的裙裾走了出去。

    眾人期盼著,卻料不到走出來的是一個胖丫頭,少女們又羞又失望,有些認出來的,忙轉了身就跑開了。

    多數是不認識,有些罵了一句,擺了頭就跑開了,有幾個氣不過,上前指著小文繡,“哪來的胖丫頭,敢信口胡謅,你不知道這是假傳聖旨麼?”

    這少女的話馬上引起眾人的共鳴,紛紛指責著文繡膽大妄為,連這樣的玩笑也敢開。

    “胖得跟一頭小肥豬一樣,果然連腦子也不好使,瞧她她好意思穿蝶裝,整一個大飛蛾!”說話的正是跟她穿一樣裙子的江南少女。

    文繡嘟了嘟小嘴,對別人取笑她胖也不發作,環了環四周,突然招走把不遠處的一個小太監招過來,指了指眼前那些七嘴八舌的少女問,“小公公,會認臉麼?”

    “奴才會,請文小姐儘管放心!”小公公興災樂禍地笑,心裡嘀咕著,得,又有人要倒霉了!

    眾人聽那太監稱呼文繡為小姐,更不在意了,還以為是哪一個郡主呢,不過也是跟也們一樣,是個仕家小姐,誰怕誰呀!

    “餵,念你年紀還小,過來給姐姐們道個歉,這事算過了!”

    “我才不認你們為姐姐呢,我要認你們做我的嬸嬸,第三十六號嬸嬸到……”小文繡數了數剩下的人頭有六個,又扳了一下小胖指,得意的豎起大拇指朝著自已,“到第四十二號嬸嬸!”文繡得意洋洋,把這些壞心眼的全扔給叔叔來教訓,那蘭錦哥哥就沒機會挑到狐狸精了。

    哼,京城裡的人都說蘭錦哥哥早就應該選王妃了。她才不信,這回挑了這麼多的美女僅僅是為叔叔和衛揚叔叔選夫人,她聰明地預料到,這一次皇上還會挑幾個給蘭錦哥哥,她得早點做籌謀。

    文繡離開時,突然心裡變得很難受,明明差事辦得這麼順利,可她為什麼突然間這麼難受呢?

    她看著花叢間遊戲的蝴蝶,突然想起方才有人戲笑她是一個飛蛾,是的,好像叔叔新娶的一個嬸嬸也在背後嘲笑她,說她胖,說她如果再這樣下去,準會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可她的娘親說她可愛,祖父說她壯壯實實的臉色好看,蘭錦哥哥說他最喜歡她健康活潑的模樣了,難道,他們都騙她?

    文繡走了幾步後,後背便泌出了一層細汗,突然站定,清了清嗓子問,“大妞,你說說,我是不是很胖,象……”文繡自已雙手叉了叉腰,丈量了一下自已的腰身,想起方才那個和自已穿一樣裙子的少女,有些失落的認同,確實,那個少女穿得比自已好看多了。

    她突然覺得有些灰心,是不是她太胖了,連蘭錦哥哥都開始嫌棄她了?

    準是沒錯,自從她胖了後,連賜兒都不跟在她後面跑了,在以前,賜兒明明就是她的一個小跟班,可現在呢,連看她的眼神都不同了,一本正經的大人模樣,真讓她受不了!

    “小姐,您確實……”大妞有些為難地笑了笑,“小姐以後少吃點肉,自然會瘦下來!”

    文繡坐在扶欄邊發了好久呆後,突然站起來,換上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指著不遠處經過的一個宮女道,“筆墨侍候!”

    那宮女嚇了一跳,遠遠認出是文繡,急忙福了一個身後,去辦差了。

    筆墨很快就送了過來,文繡發現沒有紙,想了半天,突然伸手解了大妞腰間的一條淡色的帶子,咬著筆頭髮了會愣,最後,執筆,在上腰帶中央端端正正地寫下一個字“瘦”,然後,慎重其事地綁在額上,一臉的慷慨就義表情,“從今日起,本小姐要是一天不瘦下來,就一天不解下來!”說完,就風風火火地殺回臣相府。

    雨夜,雷聲陣陣,文繡直直躺在竹榻上,揉著扁扁的肚子看著窗外,此時急風驟雨未減,狂風吹得廊下的宮燈左右亂晃著。廊外的美人蕉似乎不甚嬌羞,大雨傾盆之下沉沉地低下了頭。

    “討厭的蘭錦哥哥……”回來好幾天了,她一點都睡得不好,每到夜裡總是會醒過來,明明她派人去瑞王府把她認的枕子也要了回來,可她就是睡不著。

    今夜就更別提了,晚膳她只喝了一碗清粥,一小疊的水撈青菜,一點油也沒有,還不到酉時就餓了。

    但每次想吩咐大妞去廚房弄點宵夜時,她就掙扎著去照照鏡子,看看圓滾滾的身材,再看看頭上紮的寫著“瘦”的帶子,就放棄了。

    “我想我的五香蹄膀,我想我的東坡肘子,我想我的蜜汁排骨…。”文繡被那宮燈晃得眼疼,嗚咽一聲,嘴裡恨恨地念著,翻了個身,卻差點驚跳起來,只見蘭錦眉嘴角淡噙一絲淺笑,靜靜地註視著她,那眸光讓文繡有一種錯覺,自已不是一個人見人笑,最終連蘭錦都嫌棄她的胖姑娘,而是一種讓蘭錦哥哥呵護在手心之間的世間珍奇。

    “餓了?”蘭錦好笑地看著小姑娘額間綁的那個布條,字寫得很端正,可能是流了些汗,有些暈開了墨汁,看起來,那個“瘦”字顯得特別的“胖”。

    小姑娘不吭聲,有些呆呆地望著蘭錦轉不開眼神,她有三天沒看到蘭錦,其實心里特想,可她還記得那天離去的狼狽,這仇怎麼說也不能一下子就給忘了呢?於是,她用力地轉了一個身,還故意重重用鼻子擠出一聲“哼”!

    外面雨聲、風聲、雷聲交織一片,寢房內卻出奇地靜,雨夜的空氣異常地新鮮,還隱隱帶來鬱郁香氣。

    “繡繡還在生氣?不想理蘭錦哥哥了,那好吧……”蘭錦作勢站起身,小姑娘一感到身邊的榻似乎動了一下,小心肝瞬時顫了一下,雙眸微紅,帶了隱約欲泣的怒意,“蘭錦哥哥,外面下大雨呢!”話一剛說出口,就覺得這理由留人太牽強,方才蘭錦來時,不正是下著大雨?

    尤其是轉身後,看到蘭錦根本連動都不動,一雙好看的琉璃眼就這樣帶著微微的笑意看著她,臉上不知怎麼就開始發燙。

    “是,外面的雨很大!”蘭錦突然俯身將她緊密摟起,抱了她在懷中,琉璃眸染了些情慾之色落在了她嫣紅欲滴的唇瓣,捧了她的臉至唇邊,深深地吻最終只是落在了她的眉心之上,“可蘭錦哥哥知道繡繡今晚沒吃東西!”

    原來蘭錦哥哥並沒有把她給忘了,小姑娘易感動的心一下就把心中的記恨全給拋棄,“蘭錦哥哥,其實繡繡很想你的!”明明是很生氣,可這一貼近才發覺這三日來,真的是日思夜想他的懷抱,她用手背擦拭了眼角,很委屈地抱怨,“繡繡以為蘭錦哥哥不要我了!”

    蘭錦的雙眸宛若氤氳著,如窗外鬱鬱霧靄的荷田,生機盎然!

    “繡繡,過一個月後,蘭錦哥哥用轎子抬你去瑞王府,好不好?”他自是不能告訴她,大婚前,新郎新娘是不共住,否則會不吉利!

    “好!”文繡回答得大聲又乾脆利落,可接下來的一句話又讓蘭錦一下就變了,“可繡繡要先把自已變漂亮先,繡繡不想當牛糞!”

    “誰說你是牛糞,你在哪聽的這些亂七八糟的話?”

    “很多人說了!”繡繡煩惱了一下,又馬上變得開心起來,“可繡繡才不信,繡繡只是胖了些,等繡繡瘦下來,一定會很漂亮!”

    蘭錦不語,從榻邊提起一個食盒,揭開防水的布,打開後,一陣陣的香味傳入文繡的鼻息之​​中,頓時讓蘭繡精神一震。

    “五香蹄膀、東坡肘子、蜜汁排骨、掌中寶、醬鴨舌、玫瑰露……”蘭錦一邊唸著,一邊將食盒裡的東西一樣樣的擺在床榻邊的案桌上。

    文繡從初時的欣喜,慢慢地轉為猶豫,昨後是一臉哀怨地對蘭錦指了指額上的誓言,“蘭錦哥哥,快把這些拿走吧,繡繡看了就更餓了!”

    蘭錦輕刮了一下文繡的鼻尖,帶著數落的口吻,“想吃就吃便是,誰攔你了,你小小年紀正是長身體的階段,學什麼別人要瘦,別鬧了,小祖宗,快吃點東西,把身子餓壞了誰能替你疼?這樣多好,臉色紅潤潤的,多健康!”

    文繡坐起身子,看到小肚子擠成一條一條的橫肉,有些氣餒地嘆了一口氣,“蘭錦哥哥,可繡繡覺得自已不漂亮,像一隻飛蛾!”

    蘭錦傾身雙手繞到她的腦後,解開那布帶,看到她額間殘留的墨汁,便掏出懷中的帕子,緩緩拭乾淨後,微微一笑,面容上不見絲毫端倪,“別妄自菲薄,繡繡在蘭錦哥哥眼中是最漂亮!”

    文繡搖了搖頭,小臉上寫滿了類惱,神情仿似一朵落敗的花瓣沒有一絲的生氣,“可如果有一天,蘭綿哥哥發現繡很胖又很醜,再跟那些跟皇后娘娘一樣漂亮的姐姐比一比,蘭錦哥哥就會嫌棄我了!”

    蘭錦環在她腰間的手竟是一顫,難道是他錯了?他以為只要他盡心呵護著,她就會無憂無慮地成長。

    他本想,她喜歡吃,他就按著她的口味變著花樣給她弄到美食。

    這些年,文繡確實一年比一年胖,但那有什麼呢?

    可現在看來,那雙泛著紅的大眼睛像極了一隻小困獸,他的繡繡,開始有了人生第一次的煩惱?

    不是僅僅因為肥胖,而是,她在擔心被他嫌棄,這是一種不信任還是一種在乎他的方式?蘭錦也沒有答案,和文繡一樣,他在男女情感上也是一片空白。

    可這種煩惱明明是多餘的,他怎麼可能有一天會嫌棄她,她是那麼年輕,像初升的太陽!

    一縷嘆息漫過唇齒,自他口中逸出,“繡繡,蘭錦哥哥問你,如果有一天,蘭錦哥哥老了,你會嫌棄蘭錦哥哥麼?”

    文繡瞪大雙眼,滿是無法置信,在她的腦海中,蘭錦就像天上下凡的謫仙,根本與“老”字不搭邊。

    蘭錦一笑,眼底有抹意味深長,“繡繡,蘭錦哥哥大了你十四歲,也許有一天,你尚風華正茂時,蘭錦哥哥已添了白髮,你會嫌棄蘭錦哥哥麼?”

    “不會!”文繡一聽蘭錦有了白髮,那一瞬間竟有心肺皆碎地感覺,眼圈倏地就發紅了,應得很大聲,那斬釘截鐵的嬌嫩少女的聲音好像一道利劍直直劈開他心房外的堅殼,一顆柔軟帶著顫動的心就這樣在他胸腔內有力地開始勃動。

    “蘭錦哥哥永遠也不會老掉……”小姑娘傷心了,崩不住情緒地落下了淚。

    “那蘭錦哥哥,又怎麼會嫌棄文繡胖呢?”帶著微微冰涼的指尖沾去她眼角欲劃下的淚珠,蘭錦溫柔地直視著眼前尚未長開的小姑娘,沒有人知道他等得多辛苦,無關美醜,僅僅因為他是文繡!

    很多人以為,甚至沈千染也是以為蘭錦是故意把文繡餵養成小胖妞,省得讓人覷覦,可蘭錦知道自已不是這樣。

    他給她帶來美食,僅僅是因為他的文繡愛吃,這個年紀就是吃胖一些又有什麼關係,只要健康,只要活潑,過得隨心隨意,胖一些,醜一些又如何?

    就在他的手指與她眼角肌膚相觸的一剎那,難以言喻的微妙觸感,明明是帶著冰涼,帶著淡淡的薄荷氣息,卻如炙焰一般擊中了她的心田,一種莫名的悸動瞬間傳遍了她的全身!

    她竟很喜歡,很喜歡!她忍不住越來越靠近他,就這樣,一直靠在蘭錦哥哥的懷中,一直看著他!

    可是,當她看到他的眸光裡映出自已那張圓鼓鼓的小臉,尤其是那明顯的雙下巴時,繡繡眼中的神彩一下就悉數滅盡,她低下首,喃喃自語, “可繡繡想變漂亮!”文繡眼里分明有了動容、有著矛盾,可她仍繼續掙扎著,“蘭錦哥哥看到漂亮的繡繡一定會更喜歡的!”

    蘭錦瞳仁暈出些笑意,這是女為悅已者容的美好,他嘴角微揚,“繡繡就是繡繡,和漂亮不漂亮沒有關係。如果蘭錦哥哥僅僅是喜歡外在的東西,蘭錦哥哥天天照鏡子就夠了,這天下,繡繡有看到比蘭錦哥哥還漂亮的人?”

    文繡張了張口,頓時呆住,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是呀,就算是皇后娘娘也沒有蘭錦哥哥漂亮的,蘭錦哥哥的眼睛是世間獨一無二,像一顆璀燦的寶石。

    可她明明覺得蘭錦哥哥的話有些古怪,偏生就是挑不出哪不對勁,正在琢磨間,一塊潤滑的帶著五香的肉就滑進了她的嘴裡,所以積蓄起來的努力瞬間瓦解,文繡甚至來不及細細碎咬,就急急地吞進了腹中,又迫切地舔了一下唇瓣上的餘汁,心道:好香,好香,今天先不想了,填飽肚子再說了。

    可蘭錦沒料到的是,幾天后,文繡離奇地失蹤了,那一夜,他在空蕩蕩的寢房足足發呆了一夜,腳邊是打落的食盒,湯汁濺在他的衣袍,他卻毫無所覺。

    在這樣的炎熱的夜晚,心底卻瀰漫起酷寒的絕望,他知道,是繡繡要走的,否則,她不會連床榻的枕頭都帶走了。

    第二日,蘭錦打探到文繡失蹤前最後見的一個人後,直​​殺進皇宮御書房。

    郝公公看到瑞王殿下,上前做了個請的動作,也不通報,直接讓蘭錦進去,看這情形,他是來對了,沈千染既然知道自已會來,就說明了,文繡確實是在她的手上。

    可步進御書房的那一瞬間,蘭錦卻突然不想去打破這眼前的溫馨。

    蘭亭坐在御書房的龍椅上指導著蘭縝賜如何批閱奏摺,蘭縝賜有什麼疑問時,父子倆會悄悄地討論著。

    蘭縝祉端坐在另一張小桌小椅上,一身白色的錦玉將小臉襯得如冠玉,他小身板挺得直直的,正在握筆練字,神色莊注而認真,竟像極了蘭亭幼時在學堂上的模樣。

    而沈千染和女兒蘭縝平正坐在地毯上,母女倆頭挨著頭一起擺著一堆的積木。

    所謂歲月靜好,莫不過如此!他突然就想起了遠在江南竹門鎮的父皇,他終也是盼到了圓滿!如今,只有他是孓然一身!

    是的,幸福每個人都有,獨獨缺少了他!沒了繡繡,這些年的等待如同成了一場笑話。蘭錦呆佇著,似變成了一尊冰冷的石像,眉宇之間,只有無盡的悲意與疲累——

    蘭亭先發現,輕輕咳了一聲,沈千染抬首望向他,他便指了指門口的蘭錦。

    沈千染在女兒耳邊輕輕交代幾聲後,便隨蘭錦離開,兄妹倆也沒走遠,就繞著御書房後的花圃轉著。

    蘭錦覺得與一個聰明的女子交談省了很多的力氣,因為他還沒開口問,沈千染就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給蘭錦,“繡繡留給你的!”

    繡繡的字是他教的,他自然一眼就認出是繡繡的筆跡,而信中的語氣也如繡繡一樣,乾脆利落:蘭錦哥哥,繡繡要瘦瘦瘦!所以,不要找繡繡!不出半載,繡繡一定美美地回來做蘭錦哥哥的新娘子!

    透過這一張薄薄的信紙,蘭錦彷彿看到一雙烏亮眼睛盛著滿滿情緒在對他說:蘭錦哥哥,等繡繡回來!

    那一刻的怦然心動,既使下一刻,隨著天地化為塵埃,他亦沒有遺憾!

    沈千染見蘭錦方才冰冷無溫的琉璃眸此時已盛滿溫情,展顏一笑,“她進宮來找我,問有什麼辦法在一個月內瘦下來,她說她不想在及笄那天被所有的人取笑!她知道及笄過後,哥哥會迎她過門,她說她要做一個美麗的新娘子,讓京城的人都說七王妃與瑞王殿下很般配,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所以,她想避開哥哥一個月,她說,在哥哥的身邊,她沒辦法改掉飲食習慣!”

    “一個月?”可信中分明提的是半年,蘭錦的心顫的歷害,他不知道自已原來可以興奮、緊張到這層度,那是失而復得的狂喜。

    “是阿染的提的議,一個月如果強制瘦下來,可能會傷及內腹,半年安全些。哥哥,你放心,把繡繡交給我,半年後,我一會還你一個健健康康、開開心心的繡繡!”

    “她在哪?”蘭錦一問出口,似乎有所聯想,嘴角揚開的溫恬地笑意甚至來不及斂盡,但琉璃眸色已冰涼,“阿染,你實不必如此,至少要問問我的意思!”去年,他曾帶過繡繡去江南看過一次父皇,原是想在那渡過夏天,可誰知道恰逢寧常安回江南竹門鎮給她的娘親金怡蘭辦週年忌,並與蘭禦謖相逢!

    他知道後,當夜就帶著繡繡離開!

    沈千染沒料到蘭錦竟這般通透,是的,她是將繡繡送到了江南寧常安的身邊。

    她知道蘭錦一直無法對寧常安釋懷,在寧常安留在天行山那五年裡,蘭錦從不曾去探望過。

    如今,多了一個繡繡在其中周旋,這條路會好走許多。加上,寧常安醫術高明,可以合理安排繡繡的飲食,讓她在健康的前提下,減掉體重!

    既成事實,蘭錦也不願再糾纏在這問題上,寧常安於他已經成為一塊他不想握住的火炭,因為曾經被燙得皮焦肉爛,他斂下情緒,復看了一遍手中的信,低嘆,“胖或瘦真的那麼重要?”重要到寧願與他分開半年不想見?餘下的話他堵在心頭,說不出!

    沈千染搖搖首,抿唇扯出一個勉強算得上是笑的弧度。 “哥,或許這對你不重要,但對繡繡卻是極重要。阿染是個過來人,知道一個孩子自小在別人的嘲笑聲中長大,她的心性會越來越迷失,變得不再自信,快樂也會悄悄遠離。繡繡天性樂觀,或許一時半會不會明顯,但總歸心裡會留了些陰影。何況,少女一生中最美好的夢就是出嫁那天,哪個女子不希望自已成為世間最美的新娘呢?”

    蘭錦靜靜聽著,看著沈千染的臉漸起思度之色,想起這個妹妹曾經也是紅顏枯骨,面對嘲笑一步步艱難地走來,這種痛難道他要讓他的繡繡去償試?

    是的,是他勿略了,他以為,只要他給她足夠的信心,她就會有自信對抗一切外來的傷害,可繡繡畢竟還是未成年的孩子,否則,那一晚,她不會泛著紅紅的眼睛說自已是一堆的牛糞!

    三個月後,瑞王府。

    今日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西凌瑞王殿下要娶親了。

    此時,瑞王府大門上的金字排匾已換上了“錦繡良緣”四個字,是當朝皇帝親筆所書,並讓江南的金裝玉庫打造,今日一大早卯時初刻,在吉慶的暴竹聲中掛上。

    而瑞王府從三天前就開始張燈結彩,從上至下的丫環婆子無一不身著大喜之色,準備迎接他們的七王妃,當朝臣相文志斌的孫女文繡。

    所有的人的臉都呈著喜慶之色,唯獨是洪齊,因為除了蘭錦外,只有他知道,新娘子並不在臣相府,或許如蘭錦所預料今日她會順利到京!

    但他沒這麼樂觀,畢竟千里迢迢,路上稍一耽擱,這吉時就過了。

    他左右焦急地徘徊在喜房門外,偶爾站定時,透著雕花的窗棱看著裡面的蘭錦。

    此時,蘭錦一身大紅吉袍,正襟坐在窗前,窗外繁密的枝葉將秋日的暖陽低低地折射進來,斑駁光影在他的的臉側投下淡淡的朦朧,像一幅精美的畫卷!

    看著瑞王殿下如此淡定的模樣,洪齊也就稍稍鬆了一口氣,可隨著外面迎親的媒婆來傳報,時辰到了,新郎應該去相府接新娘子時,洪齊的心又重新被吊了起來。

    蘭錦一笑,捲著袖風走出喜房外,他至始自終都相信,他的繡繡不會讓他失望。

    他沒有依著文繡等上半年,一個月前,他就開始籌備婚禮,雙方的庚貼已被他送到皇家祠堂供在了列位先帝的牌位前,過了七天后取下,文繡的名字就這樣被載入了皇家典冊之中。

    婚訊早已傳遍西凌的大江南北,他相信,文繡會比所有人都知道京城的消息,他要等她提前回來,這一次,他想讓她主動,慢慢地走近他的身邊!

    瑞王府外是帝王的黃龍騎身著黃金戰甲,他們奉了帝王聖旨今日隨瑞王接親,見到一身傾天紅袍的瑞王,全城來觀摩的百姓都驚動了,他們早在天未亮就守在這,想一睹瑞王的豐彩,果然,如傳說一般,美得傾天絕地!

    在人潮湧動聲中,蘭錦上了坐騎,一路鮮花、樂曲陪伴來到了臣相府前,下馬,身後的轎子也停下,眾人的眼光都一致地看向緊閉相府大門。

    也不知等了多久,在人群開始有些竊竊私語之時,大門突然打開了,一身大紅喜袍的新娘子在左右丫環的攙扶下緩緩走了出來。

    大紅頭巾隨風迎動,只讓人略微看到那潔白小巧的下巴,盈盈的腰身在大紅玉帶的束縛下,新娘子略顯嬌小的身材變得有些修長,當她盈盈從台階上步下時,蘭錦不合禮儀地幾步迎了上去,在媒婆蹲下身準備背新娘上轎的那時,牽住了她的小手。

    因為他在她裙動的那一瞬間,看到這小姑娘竟穿著不同色的襪子,一邊是白色,一邊是大紅,顯然是倉促間換的。

    “來,繡繡,蘭錦哥哥牽你!”雙手緊緊纏上那一瞬,傾天的幸福就這樣從九重之上落下,蘭錦那一雙琉璃眸映滿了秋日的暖陽,他的眸光彷彿透過厚厚大紅頭巾,與她的眸光相交。

    那一笑,天地無光,既使過了二十年,西凌的百姓心中依然記下新郎牽著新娘時,那留下的一抹笑容!

    他本想今日一直抱著她,現在,反而擔心藏不住她的裙底風光,只好牽著她一步一步地走向軟橋,在放下簾子的那一瞬間,蘭錦在她耳邊留下一句,“繡繡,你穿錯襪子了!”

    “啊?”文繡一驚,一把揭開頭蓋,瞬時,圍觀的百姓都眼前微微一晃,似乎看到一個美麗的少女瞪著一雙靈動的黑眼睛,人群中瞬時有人笑起,“啊,新娘子好漂亮呀……”

    (全文完)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www69.eyny.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