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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青青綠蘿裙 -【前任遍仙界】《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09:46 AM     標題: 青青綠蘿裙 -【前任遍仙界】《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22-7-2 12:44 PM 編輯

【書名】:前任遍仙界

【作者】:青青綠蘿裙

【內容簡介】:

  單句文案:道途千萬里,前任遍仙界。莫戀風月事,長生緣自結。

  問:穿越成不可描述才能升級的女修是一種怎麼樣的體驗?

  答:謝邀,常言道,穿越就是第二次投胎,穿不好就輸在了起跑線。題中的設定很多姑娘不喜歡,所以我打算現身說法:

  第一,修真界男俊女靚,容顏不老,絕對是顏狗福音;第二,修真人士體質潔淨,不會得病,也不會意外懷孕,儘管放心;第三,只有實力夠強的人才能享受到以上兩點,否則,考慮砍號重來吧。

  PS:雖然修真界不少男神都是我的前男友,但我真的是有原則的女修。問我有沒有修羅場的,你看了就知道了。

  感謝各位旁友的點贊和關心,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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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貼士:單元戀愛,過程1V1,不從一而終,有多任男友,不喜點X】

  本文原名《修仙之風月》,風月錄的另一譯法是「我的前男友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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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09:51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10-1 09:58 AM 編輯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一章

  殷渺渺從昏迷中醒來,一時想不起來自己在何處。眼前是一片混沌的黑,隱約能看見些許事物的輪廓,幾步之遙有一束圓形的光,是這裡唯一的光源。

  她眨了眨眼睛,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她坐在地上環顧四周,很快認出這是一個山洞,只有半人高,四五米深,鋪在地上的稻草散發著一股腥臭的味道。

  腳邊,零星散落著一些辨認不出來的骨頭。

  這是哪兒?殷渺渺竭力在腦中搜尋著記憶,只能想起自己的姓名、家庭、職業等基本信息,再往前追溯,有些事情也記不起來了。

  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這兒的,這又是哪兒。

  她踉踉蹌蹌往前走了幾步,看清了那光源原來就是洞口,外頭一輪明月高懸,地上積著薄薄的一層白雪。

  這是冬天的夜晚,應該會很冷。

  她想著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忽然怔住了。她穿著一件齊及腳踝的月白色冰裂梅花紋長裙,布料柔軟貼身,可既不是絲綢,也不是棉麻,她認不出來是什麼材質,而且只有那麼薄薄一層。

  可外面冰冷的空氣也是真實的,她確定這就是冬天,但大冬天只穿一件也不覺得冷,不可能是她的體質。

  難道是穿越了?殷渺渺伸出手,仔細打量著自己的手掌,這雙手潔白細膩,指若青蔥,沒有一絲老繭,一看就知道從沒有幹過粗重的活計。

  這的確不是她的手。她成長在一個偏僻的山村,懂事起就要打草餵豬,洗衣做飯,哪怕後面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皮膚能保養變好,變形的手指卻不行。

  這雙看不見毛孔和筋骨的玉手,不是她的。

  她又去摸自己的臉和頭髮,長什麼樣不知道,但能摸到一頭長及腰的烏髮,被一根白玉簪鬆鬆綰起。

  她拔下簪子在月光下一照,簪尖能看見刻字,是一個「渺」,右半邊的「少」字最後一劃微微上鉤,幾乎成了一個閉合的圈。

  殷渺渺面色古怪,根據穿越定律,會穿到和自己同名之人身上很正常,認識不認識的字多半是身體原本的記憶,但……不可能連寫字的習慣都一模一樣吧?

  她想著,站起來走了兩步,身體輕盈,毫無不適。

  靈魂熟悉不熟悉軀殼是玄學,但人如果突然變胖變高,四肢就會不太協調,這具身體目測高度比她原來高上不少,她卻沒有絲毫違和。

  那就只有一個解釋,她是穿越了,但不是剛穿越。

  那就是失憶了。

  人家穿越是裝失憶,她是真失憶,還真是……殷渺渺歎了口氣,拍了拍身上試圖找到和身份有關的線索。

  除了這身薄裙子和白玉簪外,她唯一的身外物就只有一個荷包,然而,就當她試圖拉開抽繩打開時卻發現——荷包打不開,繩子好像是被縫死了似的,怎麼都抽不出來。

  哪裡都奇奇怪怪的。

  殷渺渺試了幾次均無功而返,決定暫且放棄,先離開這個鬼地方。總要先找到有人煙的地方,才好問出這是哪兒,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她憑藉感覺找了個方向,慢慢走了過去。

  茂盛濃密的林木吞掉了她纖瘦的背影。

  ***

  寒月凜凜。

  又一個護衛倒下了。

  刀刃割過咽喉,血管破裂,一簇鮮血飛濺開來,灑在了卓煜的臉上,又腥又鹹。可他任由血水刺痛眼睛,也不敢分神抹一把臉。

  他怕就一眨眼的功夫,命就沒了。

  從冷宮皇子到太子,再到皇帝,卓煜經歷過無數腥風血雨。可唯獨這一次,他是實打實的半隻腳進了鬼門關。

  「陛下快走。」僅剩的一名護衛砍翻了一個敵人,拼著被人背上砍一刀的代價搶回了一匹馬,「卑職斷後!」

  卓煜翻身上馬,拉住韁繩。不遠處的敵人看見他欲逃走,一個騰躍飛起,揚起的刀鋒映著月色,反射出一片冷光。

  護衛大喝一聲迎上去,兵刃相接,阻攔了敵人的攻擊。

  趁此機會,卓煜伏低身體,一夾馬腹,訓練有素的馬兒嘶鳴一聲,載著他飛奔離去。

  「追!」餘下的六名黑衣人對視一眼,只留一個拖住護衛,其餘五人上馬,朝著卓煜逃離的方向追去。

  今夜月色雖好,可山林中依舊難以分辨方向,卓煜不知自己逃到了哪裡,亦不知馬會帶他奔向何方。

  追兵的馬蹄聲近了。

  卓煜一咬牙,趁著追兵還沒有來,勒了韁繩下馬,然後拔出懷中的匕首紮進了馬屁股。馬兒吃痛,慘叫一聲,撒開蹄子就跑。

  他自己則轉身藏進了樹叢裡。

  剛剛隱藏好身形,追兵就到了,他們沒有想到卓煜敢這個時候棄馬,一門心思追著得得的馬蹄聲而去。

  然而,奔出了二三十米後,為首的黑衣人突然抬了抬手臂:「停。」

  「籲——」其餘四人紛紛勒令馬停下,問也不多問一聲。

  卓煜心中一沉:這些人令行禁止,可見規矩森嚴,絕非一般宵小之徒,能訓練出這等死士之人,一共也就那麼幾個。

  颯颯寒風吹過樹梢,發出沙沙聲響,山林中隱約傳來獸類的呼號。

  為首之人閉上雙目,側耳傾聽。

  卓煜屏住了呼吸,生怕發出什麼聲響引起他們的注意。

  有什麼聲音在漸漸靠近。卓煜聽力尋常,一直到很近了,才發現那似乎是布料摩挲的聲音,而且就出現在他幾丈遠的地方。

  這種時候……會是什麼人?他一顆心高高懸起。

  那幾個黑衣人也聽見了響動,呈包圍狀靠了過去。

  先跨出灌木叢的是一隻雲頭履,履頭卻是一朵蓮花,花心釘了幾粒米粒大小的珍珠,顫巍巍的好似晨露。

  既是步步生蓮,那麼來的人,肯定是個女人。

  曾聞山中多精魅,娉娉嫋嫋月下行。

  幾個黑衣人頭皮炸裂,常做傷天害理之事的人,心裡有鬼,往往更怕妖魔鬼怪,短短幾息,他們背後已汗濕一片。

  草木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隱藏在樹木陰影中的不速之客終於出現了。

  那是一個很年輕的姑娘,二八年華,衣袂翩翩,是完全不適合在山中出現的打扮。

  她望著嚴陣以待的黑衣人,微微蹙眉:「你們……是誰?」

  首領不動聲色掃了一眼她的身後,月光之下,她也有人影。

  「是人。」他說,「殺!」

  「啊?」

  下山的人自然是殷渺渺,她循著聲音而來,本想找個人問問去附近城鎮的路,誰曉得一打照面對方就喊打喊殺。

  說的話也聽著毛骨悚然,是人就要殺,難道這個世界……人妖顛倒,遇人則殺?

  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等等!」

  可黑衣人哪敢聽她說話,怕多聽一句就會被蠱惑,刀刀下死手。

  殷渺渺下意識地抬起手臂,刀鋒眼看就要落在她的手腕上。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會血濺三尺的時候,揮刀的黑衣人愣住了。他知道自己一刀下去的力氣有多大,別說那細細的手腕,整條胳膊被砍下來都是有可能的。

  但他被擋住了。

  有什麼無形的力量阻擋了他的攻擊,刀刃距離她一寸之遙,再也砍不下去。

  曾經面不改色屠人滿門的漢子罕見地顫抖了起來:「首、首領……」

  殷渺渺也很意外,一時搞不清自己究竟為什麼能擋得住這麼一擊。她只覺得手腕上有些癢,有什麼東西在撓著她的手背。

  下意識的,她揚了揚手:「去。」

  嗖一下,一條火蛇從她掌中竄出迎向了黑衣人,它猶如一粒子彈,以極快的速度從他們咽喉處穿透而過。

  五個敵人連尖叫的時間都沒有,頃刻間就喪了命。

  火蛇在半空中轉了個圈,重新回到了殷渺渺的手腕上。她稀奇地撩起袖子,發覺手腕上有一圈紅線,細細紅紅,觸手微涼。

  她用手指碰了碰,線一動不動,且渾然一體,並不是她想像中的活蛇,而是死物。

  看起來,倒像是什麼法寶……殷渺渺攏了攏袖子,瞄見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突生一計。

  她撿起落在一邊的刀,挑開他們的衣服,從頭到腳把人檢查了一遍。這一看,她就納悶了,無論從衣著還是身體結構來看,這些是人類無疑,還都是黃皮膚黑頭髮的黃種人。

  要不然,解剖看看體內的器官?她想到就做,用刀尖剖開了對方的肚子,正打算檢查一下心肝脾肺正不正常時,耳朵捕捉到了一絲異樣的動靜:「誰?」

  她握著刀走過去:「誰在那兒?」

  發出動靜的除了卓煜還能有誰,他原本想能躲多久躲多久,誰知這個看起來就像是妖魅的女人居然開始剖腸開肚,一副要吃人的樣子,他驚懼之下,不慎踩到了枯枝,製造出了響動。

  現在逃跑已經來不及,卓煜也不認為自己有能力逃得掉,因而在她撥開樹枝走過來時,佯裝鎮定:「見過……仙子。」

  殷渺渺狐疑地打量著他,面前的男子十分年輕,星目劍眉,氣宇非凡,身上的錦袍皺巴巴的,還沾了不少血跡。

  她打量了他一會兒,又去看那幾具屍體,他們蒙面黑衣,身上除了錢袋和火折之外空無一物,不難想到殺手之流。

  種種線索串聯起來,她明白了:「原來如此。那幾個人是在追殺你,見到我意外出現就想殺人滅口,對嗎?」

  卓煜繃緊了臉,微微頷首:「是。」

  「這樣啊。」她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你是什麼人,他們為什麼要殺你?」

  卓煜見她沒有動手的意思,暗暗鬆了口氣:「在下葉琉,威遠侯葉舟乃是在下的父親。我奉家父之命回鄉探親,誰知路遇歹人,多虧了姑娘,在下感激不盡。」

  殷渺渺可以判定這大概是個古代社會,只是不清楚年代:「威遠侯?沒聽過,他和皇帝是什麼關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09:56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10-1 09:58 AM 編輯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二章

  卓煜愣了愣,沒想到話題轉得那麼奇怪,不過會在意威遠侯的身份地位,那就證明應當是活人無疑,遂答道:「威遠侯是國之重臣,因軍功受爵。」

  威遠侯和葉琉都是確有其人,葉琉是他的伴讀,但不是他家親戚。

  「軍功是多大的功?」殷渺渺問,「他打了誰?」

  卓煜更是納悶,可這也不是說不得的事,一五一十道:「威遠侯平定了趙、夏、劉三地叛亂,自然是天大的功勞。」

  殷渺渺點點頭,很好,可以確定是個架空朝代了。只不過如此一來,以前所熟知的信息都無用武之地,還是該按照原計劃去附近的城鎮打探一下消息。

  想到這裡,她將幾個黑衣人身邊錢袋都摸了出來,將裡頭的銀錢攏在了一起掂了掂,問卓煜:「這點錢算多嗎?」

  卓煜:「……」朕答不上來。

  但他突然有了主意:「姑娘可是手頭不寬裕?」

  「是啊。」殷渺渺面不改色地把打劫來的銀錢全都塞進了自己懷中,「怎麼,要謝我救命之恩?」

  卓煜斟字酌句道:「我身邊也不曾帶太多銀錢,但如果姑娘能送我回威遠侯府,在下必有重謝。」

  既然要弒君,那就不是只派出殺手那麼簡單,恐怕早有周密的安排,這一波人死了,焉知不會有下一波,他只是粗通武藝,不過強身健體,如何能與這些訓練有素的死士相抗。

  而面前的姑娘雖說處處透著詭異,但交談下來,並非大奸大惡之輩,且有所圖,若誘之以利就能為他所用,倒也不失為良策。

  「我願奉上千金,作為給姑娘的報酬,如何?」

  殷渺渺凝視著他,這個葉琉談吐儀錶都極有涵養,就算不是威遠侯家的人,也該出身富貴之家,應當不會食言:「可以,但我不要錢,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卓煜微微蹙眉:「什麼事?」

  「放心,我只想你替我調查一件事,這總不過分吧。」

  卓煜思忖片刻,想她孤身一人出現在荒郊野嶺,怕是大有內情,也就點點頭:「好。」

  「那就行。」殷渺渺道,「但我不認識路,這是哪兒?」

  卓煜牽了兩匹馬過來:「不太清楚,我是逃命到此,不過此地距離京城不遠,天亮之前應當可以到達。」

  殷渺渺知道沒那麼簡單,可暫時沒有追究的意圖,只是摸了摸腕上的繩子,試圖讓它去毀屍滅跡。

  紅線好似能感知她的想法,噗嗤彈出一縷火焰撲到了五具屍體身上,大火熊熊燃起,沒一會兒就將屍體燒成了焦炭。

  殷渺渺:「……」這個世界肯定有玄幻的成分!這燃燒速度完全違反了客觀規律。

  她用眼角的餘光去看卓煜,他微微垂著眼遮住了驚駭之色,不動聲色:「姑娘看起來像是學道之人。」

  殷渺渺笑了笑:「聽起來你好像見過?」

  「只是有所耳聞。」

  先帝在位時為再見死去的妃子一面,召見過許多游方道士,有些說能呼風喚雨,有些說能請魂上身,還有些刀槍不入,但多數是江湖把戲。

  像殷渺渺這樣的,他還是頭一回見,莫不是世界上還真有得道之人不成?

  殷渺渺心裡有了底,踩了腳蹬上馬:「走吧,我們最好儘快離開這裡。」

  卓煜沒有意見,一揚馬鞭,往京城的方向而去。殷渺渺穿越前也學過騎馬,稍稍熟悉了一下後就緊緊追了上去。

  馬蹄揚起一陣煙塵。

  ***

  天還濛濛亮,城門外準備進城的人就排了老長的隊伍。要在往日,差不多也該到了開城門的時辰,可今天外面的人左等右等,愣是等不到開門。

  挑著吃食準備進城賣早點的人動起了腦筋,乾脆就地開張,賣燒餅的賣燒餅,買餛飩的賣餛飩,嫋嫋白煙在空中飄散。

  王老頭在城裡賣了好幾年燒餅了,每天夜裡就起身,揉面做餅,兒子則磨豆子做豆漿,寅時一刻,就從家裡出發,等進了城,就燒起柴火烙餅,時間剛剛好。

  今天雖然晚了,但為了取暖燒了爐子,他和兒子就乾脆賣起餅來。大冬天的吃口熱餅再加一碗豆漿,身體都暖和了起來。

  他們的生意很好,餅剛出爐就被人買走了。

  「給我一碗豆漿。」

  王老頭麻利地給她倒了碗豆漿,遞給對方時才發現那居然是個年輕的小娘子,生得還格外標緻,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只是這做派忒不講究,接過粗瓷碗就將豆漿一飲而盡不說,還用袖子抹了抹嘴:「再給我拿五個燒餅。」

  王老頭用油紙給她包了燒餅:「一共十文。」

  物價比殷渺渺想的要低上不少,她數了十枚銅錢給他,隨口問:「城門怎麼還不開?」

  她生得美貌,有的是人願意討美人歡心,隔壁攤子上吃餛飩的一個大漢就搶著回答:「聽說是有貴人受傷了,全城戒嚴,誰都不讓進呢。」

  「那也不見出城的人啊。」殷渺渺道。

  「不讓進也不讓出啊,萬一跑了怎麼辦?」那大漢笑她無知。

  殷渺渺不以為意:「那什麼時候才能開?」

  王老頭插嘴道:「不好說,早些午時說不定能進,久些得幾天。」

  「那我改天再進吧。」殷渺渺捂著熱騰騰的燒餅,頭也不回地回去了。

  等到了短亭,燒餅都快冷了,她遞給卓煜:「吃吧,先填填肚子。」

  街邊賣的燒餅是粗麵所烙,粗糙難咽,卓煜勉強吃了兩口就放下了:「情況如何?」

  一個時辰前,他們就到了城門外,可大門戒嚴,卓煜覺得情況不對,立即折返回短亭,而殷渺渺則選擇留下買個早點順便探聽些消息。

  「說是有貴人受傷,全城戒嚴查找兇手。」

  卓煜心中一沉,他徹夜未歸,應該第一時間封鎖消息然後秘密派人搜尋才對,可現在不僅告之於眾,還派人關了城門——他白龍魚服雖說瞞著大多數人,可宮中心腹都是知曉的——為什麼要這麼做?

  除非,這不僅僅是刺殺,還是謀反。

  他原本猜測的幕後主使是廢太子的心腹,可廢太子已被賜死,也不曾留下子嗣,刺殺他報仇說得通,謀反……誰來坐這個皇位?

  他還有兩個親叔叔一個兄弟,都有理由那麼做,可會是誰呢?不管是誰,現在他絕不能進城,否則無異於自投羅網。

  殷渺渺把燒餅掰成小塊:「現在這種情況,你還想進城嗎?」

  卓煜搖了搖頭,沉吟道:「我要去空海寺一趟。」

  「佛寺?」

  「是。」

  卓煜做好了被她追問的準備,可殷渺渺想也不想,痛快地答應下來:「好。」

  路上,卓煜簡單和殷渺渺介紹了一番空海寺。

  約三十年前,先帝在位時,有個同胞的弟弟,這位王爺與今上一母同胞,按說該享盡榮華富貴,可誰能想到他居然是個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情種,偏偏摯愛又被人害死了。

  心灰意冷之下,那王爺剃度出家,做了和尚。先帝拗不過這兄弟,只好為他建了空海寺,幾十年過去,王爺過世,空海寺也成了京城最負盛名的寺廟,香火鼎盛,前去上香的人非富即貴。

  聽到這裡,殷渺渺想起一件事:「空海寺好像就在我們來的方向?」

  卓煜頓了頓,承認了:「是。」

  出城的路和去空海寺的路並不是同一條,她問這句話,應該是明白了他之前所說的回鄉根本就是在撒謊。

  他做好了被她質問的準備,可她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有說。

  卓煜若無其事地別過了視線。

  當太陽完全升起來的時候,他們到了空海寺。這個時辰貴人未至,家丁僕役卻早就到了,提前探路的、準備軟轎的、忙中偷空吃早點的……熱鬧極了。

  卓煜遠遠看見,略一沉吟:「我們從後面走。」

  殷渺渺沒有反對,受個傷要封鎖全城的貴人,滿皇城也沒幾個,她就算缺乏基本的信息,也能大致框定個範圍。

  她只是問:「你確定這裡安全嗎?」

  卓煜熟門熟路帶著她從後山繞了上去,路上沒遇上一個人:「應該不會有問題。」

  「那我不陪你進去了。」殷渺渺在院子外站定,「我隨便走走。」

  卓煜微微頷首:「不要亂走,省得衝撞了人。」

  「知道了。」

  殷渺渺目送卓煜進門,聽裡頭沒傳出什麼異樣的動靜後才放心地離開。

  她有個猜測想要證實一下。

  在城門口吃早點的時候,她稍微觀察了一下進城的百姓,他們大多皮膚粗糲,衣服以麻、葛為主,只有守城的官吏穿著棉衣,由此可見,這裡的生產力發展水平和她所熟悉的古代十分相似。

  再比較一下她的皮膚狀況、衣著打扮,絕不是平民百姓家能供得起,極有可能是富貴人家的丫鬟小姐,這樣的人一般沒有機會離開深宅大院。

  但燒香可以。

  空海寺距離她醒來的地方那麼近,她沒道理不懷疑自己原本是跟隨旁人一道來上香禮佛,但因為某個原因,被人暗害後逃到了山裡。

  如果是這樣的話,應該不難找到線索。

  殷渺渺那麼想著,抬腿跟上了遠處的一個青衣丫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10:03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三章

  法明是空海寺的第二任主持,本是個被人遺棄的孤兒,幸虧被空海寺的僧人發現救了回去。等長大一點,寺中的空意法師見他聰明伶俐,於是親自教他認字讀書,傳授佛理。

  空意法師,就是出家的那位王爺。法明跟隨他學習數十年,對皇室中人也很熟悉,其中就包括了當時還是太子,現在成了皇帝的卓煜。

  今天,他和往常一樣,做完早課後與諸位弟子一道用了朝食,然後回到了自己的屋裡誦經。

  一推開門,他就面露驚訝:「陛下緣何去而複返?」

  「昨日我在回京途中被人刺殺。」卓煜道,「法師是否知道此事?」

  法明誦了句佛號:「貧僧知曉,只是……」他疑惑地看著卓煜,發覺他身上雖有血跡,但不像身受重傷之人,臉色難看了起來,「只是昨日,不是定國公世子恰巧路過救了陛下,然後護送您回宮了嗎?」

  卓煜臉色一沉:「不,我被人追殺至後山,幸得一位姑娘所救,今早想返回宮中時,發現城門封鎖,無人能進。」

  空海寺與天家來往密切,法明並不缺少政治頭腦,他冷靜地指出:「陛下受傷後,貧僧見過您。」

  「你是說……」卓煜如芒在背,「有人冒充我?」

  法明審視地看著他:「那真的不是陛下嗎?」

  卓煜馬上道:「初見時,你不知我身份,與我辯講佛理,最後是我輸了。」

  「不錯。」法明拈著佛珠思索,「既然昨日之人並非陛下本人,那會是誰呢?」

  卓煜想了一刻,面色鐵青:「皇后!」

  既然找人假冒他,那就絕不可能是廢太子的舊部所為,他死了,也是卓家人坐那個皇位。那麼,還有誰最有可能那麼做呢?他有兩個兄弟,一個跛腳,註定與大位無緣,一個只有十五歲,不曾出宮開府,如何訓練死士?

  如果不是他們,那最能得利的唯有他膝下兩個稚兒,老大八歲,與他一樣是宮婢所出,老二六歲,中宮嫡出。

  誰的母族有能力做到這件事,不言而喻。

  兼之對方還費心費力找了一個和他面貌一樣的人冒充,多半是為了在「瀕死」前留下詔書,好立二子為太子,名正言順繼位吧。

  想清楚了前因後果,卓煜自然就打消了想辦法回宮的念頭,皇后既然敢那麼做,就代表宮裡一定被安排妥了,他要是回去,無異於是自尋死路。

  卓煜謹慎道:「我得見威遠侯一面。」

  先帝離世時,曾為他精心挑選數位治世能臣,有文臣也有武將,其中,威遠侯作為勳貴,早在送兒子進宮給他做伴讀的時候就和他綁在一條船上,沒有改投的可能,最得他的信任。

  法明也深知這淵源,並未提出異議:「正好,葉老夫人曾派人在寺中點燈,貧僧叫人送封信去就是了。」

  卓煜同意了,寫了一封密信交給法明。

  法明出門,準備喚個弟子去送信,誰知剛剛打開門,一根銀針悄無聲息地射入了他的額頭,他身體一頓,繼而轟然倒地。

  卓煜愕然,低頭一看,只見法明七竅流血,竟然剎那間就以毒發身亡了。

  就在他怔忪時,第二枚銀針到了。

  卓煜完全憑藉本能地往旁邊一躲,銀針嗖一下穿過門縫落到了地上。

  借著這空擋,他原想把門關上,可好巧不巧法明的屍體就倒在門口,至使門無法完全合上。他沒有辦法,只能破窗而走。

  法明的屋子後面是一畝菜地,他跳下去的時候恰好踩到了一顆帶霜的小青菜,要不是下盤夠穩,恐怕就要滑倒。

  同時,偷襲法明的刺客已經破門而入,大白天的,他當然不會蠢到黑衣蒙面,而是一身輕甲,看起來就好像是達官顯貴家的護衛。

  空海寺來上香的貴人頗多,護衛僕役多不勝數,若是被人發現了,說是追捕賊人,也能取信於人,是看似顯眼實則最不起眼的偽裝。

  卓煜也擔心一旦引起人的注意就會置自己於險境,可是以他的武功,全然不是殺手的對手,只好冒險往人多的地方去。

  他運氣不錯,剛跑出月洞門,就和從西廂回來的殷渺渺撞了個正著。

  殷渺渺瞥見射過來的銀針,想也不想,把手裡只咬了一口的點心丟過去——恰好打偏了銀針——拉起卓煜就跑:「走!」

  她一心想著離開,不知不覺,丹田湧出些許熱力,暖呼呼的像是貼了暖寶寶,接著,奇怪的事發生了,她明明只跨了一步,但身體卻往前躍了好長一段距離。

  卓煜比她高比她腿長,可後來居然要她拉著走才能勉強跟上。

  她十分納罕,難道這是傳說中的輕功?

  一路跑到了後山,卓煜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可、可以了。」

  殷渺渺這才停下來,臉不紅氣不喘:「怎麼回事?現在可以說說了嗎?」

  卓煜想起死去的法明,眸色一黯:「人死了,他們早有埋伏。」

  他早該想到的,追殺他的人沒有覆命,對方就會懷疑他還活著,並且最有可能去空海寺求助,當然會派人守株待兔。

  是他大意了。

  殷渺渺剛才已經去女眷的院子裡轉過一圈,去廚房要了幾塊點心之餘打聽了一下有沒有人走失,結果沒有,是她猜錯了。

  既然和空海寺無關,她也不可惜,問道:「接下去你打算怎麼辦?」

  卓煜抬頭看著她,他學得是治國之道,帝王之術,武藝只是平平,接下去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很難說,別說奪回皇位。

  而面前的人雖是妙齡少女,可實力莫測,是他現在唯一的倚仗。

  禮賢下士,他知道該怎麼做。

  「在下對姑娘說了謊,雖說是無奈之舉,到底有欺瞞之實,還請姑娘原諒。」他雙手抱拳,向她深深一揖,「我願意將事情和盤托出,還請姑娘幫我。」

  殷渺渺道:「你先說來聽聽。」

  卓煜將前因後果一一說來:「……法明被害,現在空海寺是不能回去了,必須另想他法。」

  殷渺渺問:「明白了,我有兩個問題要問你。」

  卓煜見她神色如常,並無誠惶誠恐之態,心中稍定的同時,難免添了一絲疑惑:「姑娘請問。」

  「皇后為什麼要致你於死地?她想垂簾聽政把持朝綱嗎?」

  卓煜苦笑一聲:「說來話長,你可知我身為皇帝,為什麼昨夜會孤身一人出現在後山?」

  殷渺渺猜測道:「微服出巡什麼的?」

  「不是,我是來為我生母上香的。」卓煜三言兩語解釋了他的身世。

  先帝在位時,有個心愛的麗妃,正好皇后無子,他就想立麗妃之子為儲君。那時的鄭皇后不甘心被個出身低賤的女人踩到頭上,就抱養了宮婢所出的五皇子,也就是卓煜。

  他生母難產而死,自己就是個小透明,皇后抱養起來毫無壓力。有了養子,也就算是半個嫡出,鄭皇后就和麗妃開始了長達十幾年的鬥法,一開始是麗妃贏了,她的兒子被立為太子,但沒多久,宮裡就傳出了太子為了儘早繼位,以巫蠱之術陷害皇帝的事。

  皇帝又驚又懼,廢掉了太子,賜死了他的妃嬪,過了兩年,立了卓煜為太子,又為他選了鄭皇后的侄女為太子妃。

  接著,先帝駕崩,卓煜十七歲登基,因為年幼,太后與諸位能臣輔政,他當了七八年的傀儡皇帝。

  在此過程中,他和之前的太子妃,現在的小鄭皇后生下了二皇子。原本中宮嫡出,早就該立為太子,但諸位大臣以二皇子出生體弱為由,拖了幾年。

  兩年前,鄭太后病故,卓煜親政。

  講到這裡,殷渺渺全懂了:「你不想立有鄭家血脈的孩子為儲。」

  「是。」卓煜點頭道,「我原本準備逐步削弱鄭家的兵權,可沒想到……」

  鄭家出了兩任皇后,顯赫非常,鄭老將軍執掌三十萬兵馬,威名赫赫,他的兒子也就是現任皇后的兄弟也早早從軍,屢立戰功。

  功高震主,說得就是鄭家。但他們並不滿意,他們希望有一個流著鄭家血脈的皇帝。

  卓煜想要過河拆橋,那他們就先下手為強。

  殷渺渺整理著思緒,又問:「第二個問題,皇位是父死子繼,為什麼要大費周章找一個人冒充你?」

  卓煜對這一點也大為不解,只能想到兩個可能:「一是為了名正言順,我畢竟不曾冊立儲君,自古立嫡立長,我還有個長子,二則,先帝離世前擔憂外戚之亂,留下四位重臣輔佐,就算稚子登基,鄭家也不能一手遮天。」

  殷渺渺抿了抿唇,她倒是覺得鄭家姑侄都是挺有魄力的人:沒兒子是吧,我抱一個,照樣做太后干政;不肯立我兒子是吧,我搞個傀儡,照樣把我兒子送上皇位。

  這麼牛X,乾脆篡位得了。

  不過她也就想想而已,如果像卓煜所說,鄭家想借傀儡拔去政敵搞一言堂,那對國無益。

  何況,她還要賣卓煜人情,讓他幫忙為自己尋找身世。命運讓她救了卓煜,就只能站在她們的對立面了。

  「行,我幫你。」她問,「那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呢?」

  有了法明的前車之鑒,卓煜謹慎了許多,思量許久,才道:「我還是得見威遠侯一面。」

  先帝留下的張閣老、王尚書、定國公、威遠侯都是國之重臣,但前兩者都是文臣,君主換了誰都一樣輔佐,定國公乃是武將,原本也值得信任,可偏偏是定國公世子把假冒他的人救走,讓他很是懷疑。

  如此一來,唯有最不可能背叛的威遠侯還值得信任。

  「但我們不進京,我們去許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10:08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四章

  去許州的原因很簡單,威遠侯世子葉琉即卓煜的伴讀,現今在許州平安城任總兵,麾下有五千將士。

  平安城顧名思義,原本就是拱衛京城最重要的一地,平安城一破,京城就危險了,卓煜派葉琉鎮守此地,可見其信任。

  只要能見到葉琉,不僅能和京城聯絡上,還有了人手,平叛的成功率就大大提升。

  殷渺渺沒有意見,只是作為一個失憶的人,她根本不知道許州在哪兒:「你認識路嗎?」

  「大概認識。」卓煜是深思熟慮後才做出的決定,「我曾經去過。」

  殷渺渺鬆了口氣,這寒冬臘月的,估計連嚮導都不好找,卓煜能認識就再好不過了。

  另一件值得慶倖的事是他們的馬還在原地,不枉費來時辛辛苦苦藏匿起來。

  出發之前,卓煜吃掉了先前剩下來的冷燒餅,粗糧紮喉嚨,他便嚼碎了再慢慢吞咽下去。

  殷渺渺擔心他窘迫,體貼地陪他吃了半張餅,又道:「冷的比熱的好吃,更甜了。」

  那老頭賣的就是普通的燒餅,沒有餡兒,也不放糖,但澱粉遇酶變糖,她也不算是在說謊。

  卓煜卻只道她是在寬慰自己,笑了笑,半是真心半是賣慘:「我幼年時能有口吃的就不錯了,冷的都難得,沒吃過熱的。」

  被宮裡遺忘的皇子連太監宮女都不如,飯食到了他面前,一口熱氣都沒有,寒冬臘月更是結著一層髒兮兮的浮油,這還算好的,送膳太監嫌棄,原模原樣送來了,其他時候,多多少少被克扣過,送來的分量吃都吃不飽。

  殷渺渺抬眸,見他雖面帶自嘲,可神色平靜,既不以過去的經歷為恥,也沒有對如今的情況怨天尤人,不禁對他有了幾分好感。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個明君,但可以確定他是個坦蕩堅韌的人——他不會因為別人見到了自己落魄的一面而懷恨在心,也不會輕易被困難打倒。

  他值得她的幫助。

  殷渺渺想著,將刺客留在馬背上的水囊遞給他:「你慢點吃,不急。」

  「多謝。」卓煜喝了兩口冷水,將口中的食物盡數吞下,「不過你說錯了,我們時間不多了,上路吧。」

  他躍上馬背,辨認了一下方向:「這邊走。」

  兩人一前一後打馬而去。

  三個時辰後,天色昏暗了下來。殷渺渺道:「天快暗了,我們先找個地方過夜吧。」

  卓煜整夜未睡,又奔波了一天,何嘗不想稍作休息,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沒有可以借宿的地方:「我們再往前走走,興許能找到農家借宿。」

  「那個是什麼?」殷渺渺搖搖一指。

  卓煜眯著眼看了看:「那是人家的田莊。」有錢人家通常在郊外置幾個莊子,既能有產出,又能在夏日去避暑遊玩。

  但在冬日裡,通常只有一戶人家留著看守。

  「主人不在,管事之人恐怕不會輕易讓我們進去。」

  「那我們就偷偷進去。」殷渺渺道,「反正那麼大,找個屋子住了就行。」

  這建議有違君子之道,卓煜原不想答應,可轉念一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事急從權,大不了回頭賞賜一番就是了,便也釋懷:「好。」

  殷渺渺很欣賞他的心態,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那就這家了。」

  這莊子屬於王侍郎家,只留了一對夫妻看守,膝下還有兩個孩子。天一暗,姐姐帶著弟弟在隔間睡,夫妻倆閒話一番,就開始哼哧哼哧造人了。

  殷渺渺躲在窗外偷聽了一會兒現場直播,等到他們熟睡後才回後院去找卓煜。

  他坐在空無一物的臥室裡小憩,主人家不住在這兒,房間裡連一床被褥都沒有,睡覺是不可能的了,只能暫避風雪。

  殷渺渺一開始沒有想到這一點,見卓煜面色青白,就道:「還是去廚房吧。」

  燒灶不易,夜裡灶台下不會真的熄火,多半是埋了火星,只要稍稍撥一下就能把灶燒起來。

  殷渺渺很久沒有燒灶,摸索了會兒才燒起來,見缸裡有水,乾脆就把熱水也燒上了。

  卓煜從沒有進過廚房,站在門口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愣著看了好一會兒,被殷渺渺指使過去:「去那邊坐著烤火吧,別凍病了。」

  廚房醃臢,可在寒冷的冬夜,有什麼比火源更讓人想要靠近呢?卓煜想自己都混到這份上了,也沒什麼好矯情的,往灶邊一坐,順手折了兩根乾柴丟進去。

  火力熱騰騰地傳遞過來,已經凍僵的四肢百骸漸漸恢復了知覺。

  殷渺渺則在廚房裡翻翻找找,見他們有麵粉,揉麵下了兩碗熱湯麵。

  卓煜捧著這碗熱湯素麵,嫋嫋熱氣升起,忽然有了一種極度不真實的感覺,好像自己只是在做一個荒唐的夢,而不是真真切切被人追殺,倉皇躲在別人家中吃一碗毫無油腥的素麵。

  真希望只是南柯一夢。

  可酸痛的肌肉和疲倦的身體告訴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他不能自欺欺人。

  「怎麼了?」殷渺渺捧了碗坐到他身邊,「不想吃?」

  卓煜收斂了心思,現在可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不是,只是有些感慨罷了。」

  「別想太多。」殷渺渺不是很餓,草草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比你慘的皇帝多了去了,人沒死,就有翻盤的希望。」

  卓煜點點頭:「姑娘說的是。」他拿起筷子,把這碗沒有什麼味道的麵條送進嘴裡,不知道是不是又冷又餓,它比想像中好吃很多。

  殷渺渺往灶下添柴,神思飄遠:在外面奔波時,她不覺得冷,現在坐在火邊,她也不覺得暖和,這種種異常,是因為她身懷內力嗎?

  好像絕頂高手都是不畏寒暑的。

  那她能放火是怎麼回事,燕赤霞那樣的道士嗎?

  「卓煜,我問你,你以前見過我這樣的人嗎?」她坐到他身邊,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說實話。」

  她問得慎重,他便思量許久,方答道:「不曾。我只是聽聞有些得道之人會有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本事,可從未親眼見過。」

  之前他說過類似的話,殷渺渺不大信,但現在卻是信了七八分。那就是說,不僅是生產力與她印象中的古代相似,連文化也差不多。

  有佛教、道教、巫術一類的文化,但不是玄之又玄的奇幻世界。

  她使用的如果真的是法術,那需要調查的範圍大大縮小了。

  殷渺渺心中一寬,伸了個懶腰:「既然你這麼說,看來我以後還是盡可能少用為妙。」

  卓煜點點頭:「謹慎些好。」

  「你休息一下吧。」殷渺渺抱了捆乾柴過來鋪在地上,「躺一下,我守著。」

  卓煜沒有推辭,和衣躺下了。

  這是他有史以來睡過的最糟糕的環境,原以為難以入睡,可疲倦之下,眼睛一闔就睡著了。

  殷渺渺盤膝坐下,想了想,嘗試彎曲腿擺出五心向天的姿勢,沒想到一下子就成功了,她的肌肉彷彿非常熟悉這個姿勢,一點也不變扭勉強。

  她按捺住欣喜,將手心放在腿上,不知道怎麼打坐,她乾脆就先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三個深呼吸後,她就「入定」了。

  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境界,一呼一吸間,有暖洋洋的熱流在她身體裡流轉,心口微微發熱。

  她試圖去捕捉這股暖流,心念一動,腦中就出現了一個畫面,。可她還沒看清那是什麼,大腦驟然一痛,好像有無數根針在同一時間紮進了大腦皮層。

  劇痛使她瞬間清醒,汗流浹背。

  殷渺渺按著太陽穴,慢慢做著深呼吸來平復疼痛,等到大腦的刺痛消退,她才集中精神思考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她好像真的是修道之人,那應該是入定沒錯了,至於那暖流,也許是內力,也許是法力,還不好說,可她的頭為什麼會那麼疼,會和她的失憶有關嗎?

  苦思良久,依舊不得其解。

  天慢慢亮了。

  殷渺渺在那戶人家起來前就把卓煜叫醒,順便清理了現場痕跡,又拿走了兩個粗麵饅頭,撒了些碎屑在旁邊。

  卓煜問:「這是做什麼?」

  「嫁禍給老鼠。」殷渺渺拍了拍手,「走吧,別被發現了。」

  卓煜略顯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咽回了留些銀錢做補償的建議,比起留下痕跡,當然是讓老鼠背黑鍋更安全。

  他們繞到後院,牽走了偷吃了乾草的兩匹馬。

  天空飄起了小雪。

  卓煜微微擰起了眉頭:「今年冬天好像比往年都要冷。」

  殷渺渺側頭看著他:「你冷嗎?」

  卓煜搖了搖頭,他微服出訪也是揀好料子來穿,外頭的這件鶴氅看似平平無奇,實則風雪不侵,十分暖和。但對於百姓而言,冬季最是難熬,他年年提心吊膽,生怕出現連降大雪的日子,那多半會造成極其嚴重的雪災,會有無數人在這個冬天被凍死。

  前幾天宣見欽天監的時候,監正就說今年恐怕會有災情,只是他還來不及做什麼,就淪落到這樣的境地。

  都自身難保了,還想這些幹什麼。卓煜自嘲地笑了笑:「沒事,走吧。」

  殷渺渺卻明白了,農民看到雪,想的是來年的收成,詩人看到雪,想的是柳絮因風起,只有心懷天下的人看到雪,才會想起路邊的凍死骨。她又對他添了幾分好感:「別太擔心了,說不定冬天結束之前,你就能回去了。」

  「借你吉言。」卓煜放下了無用的憂思,當務之急,還是應該儘快趕到許州,早一天回京,就多一分勝算。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雪越下越大,覆蓋在地面上潔白一片,美則美矣,路不好認,尤其卓煜還只走過一次,沒有了官道的界限,他認岔了路。

  天快要暗下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偏離了官道,進了山林。

  殷渺渺看卓煜的臉色不大好看,笑了笑道:「沒事,我們在這兒過一夜,明天再調整方向。」

  她下了馬,放兩匹馬在一旁休息,指揮他道:「去砍些樹枝來。」

  卓煜憂心如焚,恨不得一夜之間長出翅膀飛到許州去,偏偏事與願違,趕不到原定的驛站不說,還不得不在野外過夜。

  他忍受著內心的煎熬,用匕首逐一砍下樹枝,費了好大勁才收集到小小一捆。

  殷渺渺故技重施點起了篝火,又摘了葉子攏了捧雪化開給他喝:「別愁眉苦臉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卓煜喝了口融化的雪水,聞言微笑起來:「姑娘也讀過《孟子》?」

  「讀過。」那是初中課本裡的摘選,她一讀就喜歡上了,無數次掙扎在磨難裡時,她都會背誦這一段來激勵自己。

  「聖賢之言總是有些道理的,你一直生活在皇宮裡,所看見的不過是別人讓你見的,你現在走出來了,可以真正看看你治下的國家是個什麼樣子,以後才不會被人所蒙蔽,這算是老天對於帝王應有的考驗吧。」

  卓煜訝然,半晌,笑道:「受教了。」

  道理他不是不明白,然而從前微服都是有護衛相隨,心情坦然,而不像是現在,說白了就是在逃命。可殷渺渺那麼一說,就好像他現在所受的苦都是有意義的,他是在體察民情。

  既維護了他的臉面,又鼓勵他繼續走下去,真是妙人。

  他不由笑:「沒想到姑娘有樊姬之德。」

  「樊姬?」殷渺渺揚了揚眉,幽幽道,「你不會是想娶我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10:12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五章

  卓煜被她大膽的發言驚到,險些一口水嗆進氣管:「咳咳!」

  殷渺渺忍俊不禁,沒想到理該坐擁天下美人的皇帝會那麼不經調戲,還真有點反差萌。

  好在卓煜飛快冷靜了下來:「姑娘可真愛說笑。」要說他不愛美色,那是自欺欺人,但美人易得,賢士難求,只要能平定叛亂,多少美人都有。不過,如果她認為自己是值得輔佐的明君,自願留下,那——

  他還沒有思考出結果,就聽殷渺渺一本正經道:「本來就是玩笑,我是修道之人,怎麼會嫁人呢。」

  卓煜:「……」幸好什麼都沒有說。他默默掐滅了剛冒頭的綺念,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殷渺渺沒有錯過他眼中的窘迫,不知為何,戲弄之心更濃:「不過,陛下貴為天子,要是真心誠意地求娶,也不是不能考慮一下。」

  卓煜不上當了,無奈道:「姑娘就別拿我取笑了。」想她是方外之人,許是不知世俗禮儀,便正了神色,肅聲道,「婚姻乃終身大事,不是談笑的話題,姑娘也不要拿自己玩笑,免得讓旁人看輕了去。」

  他態度慎重,殷渺渺不好再說笑:「那我說個正經的事?」

  「姑娘請說。」

  「你會爬樹嗎?」

  卓煜不明所以:「可以一試。」

  「一會兒得上樹。」她道,「晚上說不定會有狼。」

  卓煜環顧四周,火光只能照亮方寸之地,一丈外,樹葉沙沙作響,枝椏暗影憧憧,他頭皮發麻,不由緊了緊衣襟。

  殷渺渺往火堆裡多丟了幾根樹枝,,將火堆撥得更旺些:「不用太擔心,只是以防萬一。」她還不能很好地使用自己的能力,萬一出現了什麼情況,怕顧及不到他。

  卓煜苦笑,她那麼一說,今天晚上他怕是連盹都不敢打了。

  「好了,上去吧。」殷渺渺找了棵一人合抱粗的大樹,提起一口氣,試著往上一竄,那身輕如燕的感覺又回來了,足尖在樹幹上一點,人就站到了樹枝上,神奇得不得了。

  她跳下來又試了一次,屢試屢爽,最後乾脆一把抓住卓煜,直接帶著他上了樹。

  大冬天的,樹上就沒剩幾片葉子,風一吹,血液好像被凍成了寒冰。卓煜打了個寒戰,又不太好意思開口說冷——殷渺渺現在還只穿著一件單衣呢。

  但殷渺渺注意到了,佯裝懊惱:「太高了,我有點怕摔,我們下去些可好?」

  卓煜一怔,旋即明白過來,深受觸動。她不是在諂媚討好,更不是居高臨下的施捨,而是一種體貼入微的善意與溫柔。

  他喉結微微滾動:「好。」

  殷渺渺便帶著他落到了下面一些的地方,火堆升高了周圍空氣的溫度。卓煜一開始還想著要警醒些,可不知不覺中,睏意襲來,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開始覺得冷,越來越冷,想要睜開眼,大腦渾渾噩噩,想要叫人,但喉嚨燒灼,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更糟糕的是,殷渺渺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

  她和昨夜一樣嘗試著打坐,沒有再試圖去捕捉什麼,而是嘗試用身體去感知。她發現了一個規律,在入定時,她每吸進一口氣,心臟就會微微發燙,熱流自心臟而起,逐漸流遍全身,等到呼出氣時,恰好歸於丹田。

  非常奇異,又非常有趣,她樂此不疲。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又發現自己閉著眼,卻能「看見」周圍的事物,躲在樹枝間被凍僵的蛇,掉落的樹葉,逐漸融化的雪水發出潺潺聲響,還有……遠處虎視眈眈的狼群。

  饑餓的狼群是最可怕的敵人,一發覺它們,殷渺渺就全神戒備起來。她人不動,卻時時刻刻關注著它們。

  狼群似乎忌憚火焰,只是逐步靠近,不敢發起攻擊。

  殷渺渺對它們對峙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狼群開始失去耐心,短暫地躁動過後,一匹眼冒綠光的成年灰狼撲了過來。

  殷渺渺一驚,下意識地想要驅趕它們——滾開!

  她不是呵斥出口,只是集中精神想了想,接著大腦中的某種力量被動用,那種刺痛的感覺又來了。

  就在她以為要糟糕的時候,狼群好像受到了巨大的驚嚇,硬生生停下了攻擊不說,夾著尾巴掉頭就跑。

  一眨眼的功夫,沒影了。

  殷渺渺冷汗涔涔,覺得自己剛才那一招有點像異能小說裡的精神力,使用有副作用,但效果一級棒。

  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她揉了揉眉心,又打坐休息了會兒,待天色濛濛亮時,準備叫醒卓煜。這時,她才發現他的情況不太對勁,一摸他的額頭,果然燙得驚人。

  是她疏忽了。卓煜身強體健不假,可宮裡冬天凍不著,夏天熱不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現在呢?每日都在奔波,有上頓沒下頓,心裡還揣著事兒,加上吹了一夜冷風,還不倒下就怪了。

  現在懊悔也晚了,殷渺渺攙起他,將大半重量壓在自己身上。他好似迷迷糊糊有些感覺:「姑娘……」

  「噓,沒事,我帶你去找大夫。」她的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

  他含糊地應了一聲,又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

  殷渺渺把人扶上馬背,將兩匹馬拴在一起,根據太陽的位置計算了一下方向(謝天謝地今天出太陽了),往原計劃的驛站走去。

  ***

  卓煜做了很長的一個噩夢,具體夢見了什麼記不清了,只知道從夢裡掙扎出來的時候大汗淋漓,宛若劫後餘生。

  他劇烈地喘著氣,環顧左右,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簡陋的屋子裡,待要起身時,被子從身上滑落,裡面竟然未著寸縷。

  吱呀——門被推開了。

  殷渺渺端著藥碗走進來,見他甦醒,鬆了好大一口氣:「你醒了。」

  「我怎麼了?」他開口才知聲音有多麼沙啞。

  殷渺渺把藥碗遞給他,三言兩語交代:「你吹了冷風病了,這裡是驛站,我找了大夫給你看病,你要是沒事兒就把藥喝了,有件事要和你說。」

  卓煜見此,趕忙坐起來,將苦藥汁子一飲而盡:「什麼事?」

  「我去打聽了一下現在京城裡的消息。」殷渺渺沉吟道,「你被行刺的事不是秘密,官方說法是刺客是前太子的人,已經當場伏誅。」

  這在卓煜的預料之中,他語帶譏諷:「那我現在是死了還是活著,太子立了沒有?」

  殷渺渺笑了起來:「說是在爭立嫡立長呢。」

  卓煜微微皺起眉頭,厭惡道:「這是想要排除異己了。」拋個冊立儲君的餌,就能知道誰是自己這一方的人,到時候新君登基,支持立長的官員就該倒黴了。

  與鄭家存在齟齬的人恐怕也知道是個坑,可現在不抗議,等到二皇子登基,更是無回天之力,不如現在搏一搏。

  殷渺渺又道:「還沒完呢。比起立儲,大家對新出現的國師更有興趣。」

  卓煜大為意外:「國師?」

  「沒錯,說是一個世外高人,救了被刺客傷的奄奄一息的『你』,有醫白骨活死人的通天之能,故被封為國師。」殷渺渺饒有興致地問,「那人叫歸塵子,你知道嗎?」

  卓煜眉頭皺得更緊:「不,我從未聽過,而且,皇后素來親佛遠道,怎麼會封道家之人為國師?」

  鄭太后很是痛恨先帝為了麗妃求仙問道的事,養在太后膝下的皇后耳濡目染,信的也是因果報應、轉世輪回,對上窮碧落下黃泉向來看不上。

  「這事有古怪,可曾提起過那歸塵子是什麼來歷?」

  殷渺渺搖搖頭:「我是聽人閒聊說起的,其他的不好打聽。」

  卓煜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殷渺渺又道:「驛站裡來了個外放的官兒,外面積雪不好趕路,估計要在這兒待上兩天。」

  卓煜不禁皺起眉頭,大冬天還要出京赴任的,多半是個不入流的小官,可即便如此,也難保他沒見過自己,要是走漏了行蹤可就麻煩了。

  但要是一直避著對方,又耽誤不起這個時間……「我有一個想法。」殷渺渺冷不丁道,「你聽聽有沒有可能。」

  卓煜道:「姑娘請說。」

  殷渺渺沉吟道:「葉琉是你的心腹,聽到你被行刺,有沒有可能從許州趕過來?」

  「怎麼可能,他身負要職,怎能擅離職……」卓煜沒聲了。

  葉琉其實是威遠侯的次子,原本上頭還有個被當做世子培養的大哥,因此家裡對他很是縱容,養成了他無拘無束膽大妄為的性格。雖說他這些年因為大哥的故去而收斂了些,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擅離職守跑回京城什麼的……未必做不出來。

  那要是這樣,豈不是會恰巧錯過?

  「所以我們不如多等兩天,既可以防止錯過,你也能好好養養病。」殷渺渺徵詢道,「你覺得呢?」

  卓煜沉思半晌,還是點了點頭:「就依你所言。」

  京城的風聲既然是找人救了他,那興許一時半會兒還不會讓他「不治身亡」,要不然那國師的名頭豈不是名不副實了。

  等上一兩天,應當無礙。

  ***

  京城,鳳儀宮。

  皇后正襟危坐,望著坐在下首的歸塵子:「仙師,我們失去了卓煜的行蹤,還望您能出手相助。」

  一天前,兄長鄭威便秘密進宮,告知她卓煜並沒有死,而是被一個女人救下逃走了,他們又派了人去追,但到現在還沒有消息,這一切都使她分外不安。

  要知道,時間越久,變數越多,卓煜一天沒有死,她就一天不能安寢。

  然而,歸塵子道:「皇后娘娘,我之前就說過,人間帝王事關凡界氣運,我不能親自對他動手,沾此因果。」

  換做別人那麼說,皇后恐怕會懷疑他力有不逮蓄意推辭,但她親眼見過歸塵子行雲布雨、改換容貌,因而只是誠懇道:「那麼,請您幫助我們找到他的行蹤。」

  歸塵子沉吟不語。他看起來約莫四旬年紀,全然不是傳說中那些仙風道骨的高人模樣,而是更像一名文士。良久,他才點了點頭:「那麼,我試一試吧。」

  他向皇后討要了一件卓煜的貼身之物,隨即從袖中取出一個玉盒,打開以後,裡面飛出了一隻藍色的蝴蝶。

  「此蝶名為尋蹤。」歸塵子將尋蹤蝶放在卓煜的衣物上,它撲扇了一下翅膀,隨即朝東飛去,「你派人跟著就是了。」

  皇后面露笑意:「多謝仙師。」

  歸塵子負手不言。凡人間的爭權奪位不能激起他半分興趣,他只希望能早日改朝換代,好讓新皇帝盡舉國之力為他提供信仰。

  如此,他才能有機會築基,再續長生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10:17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六章

  窗外風雪大作。

  卓煜沉沉睡了一覺,醒來出了一身汗,身體鬆快了許多。他想起身更衣,卻發現自己的衣衫在不遠處的熏籠上,距他幾丈遠,伸手是決計夠不到的。

  他不得不看向在榻上打坐的殷渺渺:「姑娘,我的衣裳……」

  「在那兒。」殷渺渺睜開眼,努努嘴。

  卓煜硬著頭皮道:「勞煩你替我拿一下。」

  殷渺渺不想中斷練功,懶洋洋道:「我閉上眼睛就是了。」說著,還真的闔上眼瞼,一副「我不看君隨意」的架勢。

  「還是請姑娘幫我一下。」卓煜頓了頓,還是這般要求。他不是不能在別人面前赤身裸體,甚至相反,無論是沐浴還是更衣,都有宮女服侍。

  只是,那些宮婢怎能與她相提並論,衣冠不整是對她極大的冒犯。她可以不在意,他卻不能不知禮。

  殷渺渺見他態度堅定,只好下榻替他取了衣衫過來:「還有一點潮。」

  「無妨,多謝姑娘了。」卓煜背對著她,笨拙地開始穿衣。

  殷渺渺看他辛苦,道:「這些都是細枝末節,不用太過在意。」

  「姑娘是世外之人,自然可以不拘小節。」卓煜勉強穿上了衣衫,正色道,「可我若是不能以禮相待,就是我的過錯了。」

  殷渺渺沉默了會兒,慢吞吞道:「那真是抱歉,我替你換的衣服。」

  卓煜繫腰帶的手一僵,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他還以為是她請人幫忙換的衣服,怎麼會是她親自動手?

  殷渺渺看出了他的疑問:「來的時候你衣服全濕了,本來想找人來替你換衣服,但是我不能確定你的衣著會不會引起旁人的懷疑,所以……」

  卓煜穿在裡面的衣服料子十分特別,好像還有龍紋的繡樣,謹慎起見,她就沒叫人來,自己動了手。所以,該看的都看見了,不該看的也看見了。

  小皇帝身材不錯^_^

  卓煜沉默片刻,輕輕吐出一口氣:「姑娘一片好意,我十分感激,事已至此,如若……」如若你的名聲因我有損,我願承擔所有責任。他想那麼說,可話到嘴邊就想起自己如今是喪家之犬,真有心報答,還是等奪回皇位之後再提更顯誠心。

  殷渺渺瞧他慎重其事的模樣,覺得既新鮮又有趣:「你可真有意思。」

  這「意思」不是揶揄,而是她真心實意地覺得他作為男人讓她起了興趣,可能是因為她沒有接觸過封建社會的男人,也可能是他身為帝王的與眾不同……不管是什麼,她對他的感情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非常有意思。」她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

  卓煜被她的笑容所惑,一時心悸。他初見就知她美,可或許是她月下殺人的場景太過駭人,哪怕曾有樊姬之謔,那也多是出於一種「天下英雄美人盡入天家」的利益考量。

  但這一刻,他的情感發生了變化,生了狎昵的念頭。

  此中滋味,平生未有。

  氣氛一時曖昧起來。

  男女之間的吸引力是無形的,哪怕沒有一句話,眼波的傳遞,唇角的笑意,也足以讓雙方察覺到關係的改變。

  殷渺渺又輕輕笑了一聲,坐回榻上:「你不是要去更衣?」

  卓煜如夢初醒,握拳在唇邊輕咳一聲,無事似的去屏風後面小解。等出來了,殷渺渺又指使他:「爐子上的藥差不多了,去喝了。」

  幹活這種事一回生兩回熟,他很自覺地自己拿了碗,將瓦罐裡煎的藥汁倒出來喝了,身體微微發熱,四肢都暖和了起來。

  殷渺渺不禁笑了起來:「你再多睡……誰?!」她腦中莫名察覺到了異樣,想也不及想,立即飛奔到門口。

  兩扇木門砰一下被人踹開。

  又來了五個黑衣蒙面人。進門看見他們二人,五個人極有默契的分出三個人對付殷渺渺,兩個人去包抄卓煜。

  殷渺渺伸出手腕,心念一動,腕上的紅線就好像活了似的扭了扭,隨即嗖一下如同霓練竄出,一擊便絞殺了一個黑衣人。

  一呼一吸間,一名成員就死了。其餘四個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見了驚駭之色,可身為死士,不成功便成仁,回去覆命亦是死,不如拼一拼。

  殷渺渺嘗試著將身體裡的暖流灌入紅線,它看起來又像是一條火蛇了,尾巴勾住黑衣人的脖頸後,熊熊燃燒的蛇頭就穿透了眉間。

  敵人轟然倒地,死不瞑目。

  殷渺渺的心情有些複雜。她可以百分之百確定自己就是自己,而紅線肯定是跟了她有些年頭的小夥伴。

  只有一個打慣了喪屍,下意識覺得爆頭才能真正消滅對方的人,才會用出這樣的招數。

  其餘三個人也未能倖免。

  火焰使得他們束手束腳,不敢近距離接觸,而他們的刀雖是精鐵打造,但傷不到紅線分毫。

  全軍覆沒。

  殷渺渺剛想收回紅線,眼角的餘光就捕捉到了一道一閃而過的藍光,身體的反應比大腦快上許多:「什麼東西?」

  話音未落,紅線就化作一道紅光追了上去,很快,它卷裹著藍瑩瑩的一個東西回來了。

  殷渺渺納罕地看著被紅線牢牢捆住的藍色蝴蝶:「這是什麼?」

  「仙、仙子饒命!」深藍色的蝶翅間,出現了一張楚楚可憐的臉龐,彎彎的柳葉眉,米粒大的小臉龐,若不是長著蝶翅,活脫脫是個小美人。

  卓煜驚得險些心臟驟停:「妖怪!」

  殷渺渺眯起了眼睛:「你是什麼東西?」

  「仙子饒命,我受人驅使,迫不得已,絕無害人之心。」蝴蝶美人哭得梨花帶雨,淚珠兒好像雨滴一樣落在了殷渺渺的手背上。

  殷渺渺剛想逼問,突然聽見門外傳來嘩啦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響,抬頭一看,住在隔壁院子的一個小廝砸了飯碗,而後撕心裂肺地喊了起來:「死、死人了!」他嚎著,踉踉蹌蹌地往外跑。

  「趕緊走。」殷渺渺把蝴蝶捏在了手心裡,另一隻手飛快摸走黑衣人的錢袋以及武器,一股腦兒塞給卓煜,「拿著。」

  卓煜來不及發表意見,又見她捲起床鋪上的被子,鎮定自若地道:「跟我來。」

  殷渺渺早就摸清了這驛站的地形,七彎八拐到了馬廄,然後在卓煜的注視下,面不改色地偷了那個外放官的馬車。

  「進去。」她把卓煜和被子一股腦兒推進去,不等他坐穩,一揮馬鞭,馬兒就得得得跑了起來,揚塵而去。

  等到那小廝把驛站裡的人叫過來時,看到的就是五具被毀了容的屍體。

  那對借宿的青年男女早已不見蹤影。

  當然,同時不見的,還有那小官的青綢馬車。

  ***

  「姑娘,趕車不是這麼趕的。」風雪太盛,卓煜只能犧牲形象裹上了棉被,坐在車廂前手把手教殷渺渺怎麼趕車——她就快在原地繞圈了。

  殷渺渺乾脆把馬鞭塞進了他手裡:「那你來吧。」

  卓煜凍僵的手指緊緊握著韁繩,勉強糾正著馬兒的方向,幾次嘗試後,漸漸掌握了訣竅,馬車平穩地跑了起來。

  殷渺渺眼看沒什麼問題,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好好努力,我進去坐會兒。」

  卓煜點了點頭:「你儘管去。」

  殷渺渺捏著那隻蝴蝶,想想囑咐:「不用太緊張,雪下那麼大,車轍早看不見了。」

  雪花簌簌落在肩頭,寒風不斷往脖子裡鑽。但卓煜已經開始適應這種上一秒還在暖和的屋子裡溫情脈脈,下一秒就冰天雪地趕路的轉變,神情比昨日鎮定許多:「好。」

  殷渺渺放了心,鑽進車廂裡攤開手掌,那隻藍色的蝴蝶懨懨地趴在她手裡,好像快死了:「還活著嗎?」

  「仙子……饒命……」蝴蝶美人的聲音細若蚊蚋。

  殷渺渺不為所動:「你是什麼東西?」

  蝴蝶美人怯生生道:「我們一族,雖天性弱小,可因善辨氣味,被人族修士稱為尋蹤蝶。」

  殷渺渺:[一臉懵逼.JPG]

  其實,她的第一反應和卓煜一樣,怕是個成精了的蝴蝶妖精。可剛剛它說的什麼「一族」什麼「人族修士」……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頃刻間,她就想到了那個遠在京城的國師:「誰派你來的?歸塵子?」

  「是,他殺了我的族人,強行與我結契,我不得不聽從他的命令。」蝴蝶美人眼睫低垂,好不可憐。

  殷渺渺記憶全無,難以判斷真假,乾脆詐它:「即是這樣,你不能留了。」說著,假意令紅線去燒它。

  蝴蝶美人被嚇得瑟瑟發抖:「仙子饒命,我、我除了追蹤沒有別的本事,不會對您產生任何妨礙,求仙子饒我一命吧。」

  殷渺渺輕輕歎氣:「雖然你很可憐,但是敵非友,我如何能放過?」

  「請仙子明鑒,我與歸塵子才有血海深仇。」蝴蝶美人撲扇著翅膀,急急忙忙道,「他滅我一族,逼我為靈寵,不得不為仇人所驅使,我實在是……」

  它說著說著,淚盈於睫,泣不成聲。

  可殷渺渺不為所動,她不信所有收服靈寵都靠感化,必然有人用強硬的手段,那又如何,木已成舟,它不甘心也已和歸塵子站在一條船上了。

  蝴蝶美人急得淚珠簌簌而落,迫不得已,又說出了一件要事:「我是偷吃了他的啟智丹才能開口說話,一旦他發覺丹藥失竊,必然不會饒我!」

  殷渺渺眸光一沉,笑了起來:「哦?你的意思是,你其實是想讓他死的?」

  蝴蝶美人不敢正面回答,來了個默認。

  殷渺渺心裡有了想法,面上的表情愈發和緩:「那你說說,那個歸塵子是個什麼修為?」

  「他只是練氣圓滿。」蝴蝶美人仰起頭,眼眸閃亮,「只要仙子傷癒,他絕對不是您的對手。」

  殷渺渺背後寒氣直竄,卻佯裝意外似的笑了笑:「你怎麼知道我受了傷?」

  蝴蝶瞧她似乎並未動怒,才猶猶豫豫道:「仙、仙子靈氣潰散,神魂虛弱,自、自然是重傷之兆。」

  靈氣、神魂?殷渺渺想起她所使用的法術,身上的衣物,打不開的荷包,體內的暖流,凝神動念會頭痛……種種異常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心裡已經信了幾分。

  她垂眸思忖片刻,微微鬆開它:「你這小傢伙倒是機靈。那我給你個機會,告訴我,歸塵子到底想幹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10:46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七章

  歸塵子說白了就是不想死。

  人的壽數是有限的,人生七十古來稀,古人因為生活環境艱苦,營養不良等問題,能活到七十多歲已經十分罕見,煉氣修士引氣灌體後會改善體質,卻仍舊是屬於人的範疇,無法改變壽數,因而上限仍舊是一百歲左右。

  可築基之後,就等於是真正跨進了修真之路,脫離了凡胎的範疇,壽命也被延長至兩百。

  歸塵子今年八十了,哪怕外表還十分年輕,可十年之後,他就會迅速衰老,與凡間老人無異。

  他在修真界不停地尋找築基的機緣,一天夜裡,他被妖獸追蹤,意外跌入了一個洞府,本以為會得到大能傳承的歸塵子欣喜不已,沒想到什麼都沒看清就暈了過去。

  醒來時,發現自己到了凡人界。正失落之際,遇見了被卓煜召回京的鄭威,在施展了一番神通後,他被鄭家奉為了座上賓。

  聽完鄭家推心置腹的一番招攬後,他靈光一閃,想起了一個說偏門不是很偏門,但鮮少有修士那麼做的法子——以信仰進修為。

  他還是從一個散修那裡聽來的法子,那人在凡間是個妙手回春的大夫,恰逢亂世民不聊生,瘟疫橫行,他救了無數人的性命,感激涕零的百姓就為他立了生祠,尊為醫聖,幾十年後,這個人就莫名其妙入了道,成了修士,而且進階飛快,羨煞旁人。

  想起這件事,歸塵子就改變了想法,認為誤入凡人界不是巧合,而是他的機緣來了。

  他和鄭家達成交易,他助鄭家成事,鄭家則使他成為國師,受百姓信奉。

  蝴蝶講得很仔細,殷渺渺假裝漫不經心,實則沒有漏過任何一個細節。她首先捕捉到的是「凡人界」和「界門」這兩個至關重要的信息點,思索片刻後,問道:「這段時間以來,你沒有再見到過別的修士?」

  蝴蝶美人靈智初開,沒能察覺她在套話,答道:「是。」又不知多想了什麼,補充道,「凡人界中無修士,想來不是人人都有這機緣能來的,仙子身邊的是人間帝王,豈不是比歸塵子更名正言順?」

  殷渺渺回過味來了,怪不得蝴蝶美人把歸塵子的盤算說那麼清楚,原來是給她賣好。她不說破,故意歎口氣:「凡人界啊……」

  凡人界中無修士,她也應該是和歸塵子一樣意外流落到這裡的。那如果要回去,是不是意味著必須找到那個界門?

  她瞥了蝴蝶美人一眼,它恭恭敬敬垂著頭,沒有主動開口。她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它的打算,估摸著是打算把這界門當做籌碼。

  也罷,現在也不是找回去的路的時候,比起應該是修真界(也許不叫這個名兒?)的來處,對失憶又重傷的她來說,還是這兒更安全。

  她換了個話題:「歸塵子不能親自對卓煜下手?」

  「他是那麼說的,人間帝王受天道庇佑,他不能沾此因果。」

  殷渺渺點了點頭,凝視著手心裡的蝴蝶:「最後一個問題,你既然是歸塵子的靈寵,為什麼能背叛他?」

  要是結了契的靈寵能隨意背叛主人,哪裡還有修士敢那麼做,這小蝴蝶必然瞞了什麼。

  果然,她一問,蝴蝶就下意識地躲藏到了翅膀下,戰戰兢兢道:「他與我結的是奴僕契。」

  奴僕契是什麼鬼?殷渺渺面色一沉,厲聲道:「說謊!」

  蝴蝶美人被她一呵,頓時慌了神:「我沒有!」

  殷渺渺皺眉不語。

  蝴蝶美人心急如焚,摸不清她為什麼說自己撒謊,無奈之下,只好仔仔細細把這奴僕契解釋了一遍。

  原來,奴僕契是與妖獸定契的一種,比起平等契、合約契等契約來說,這是對妖獸最不公平的一種,用於修士單方面收服靈寵,成為奴僕的靈寵不能違背主人的命令,不能傷害主人。

  這類契約通常用於低等妖獸,有時需要大規模的簽訂,絕大多數修士在掌握絕對實力的情況下,不會在契約中加上神魂之力,因此,雖然可以隨時殺死靈寵,卻無法窺探靈寵的念頭。

  對於歸塵子來說,尋蹤蝶不過是最下等的妖獸,一般都不開靈智,收為己用即可,沒想到就被它鑽了這個空子。

  殷渺渺面上沉吟不語,心中卻暗驚,這蝴蝶不容小覷。它遊說她去對付歸塵子,可不就和歸塵子借鄭家殺卓煜如出一轍嗎?

  絕對不能將它留在身邊,否則被它看出自己失憶,難保會被欺瞞,但現在不是時候,她還要用到它。

  她考慮了會兒,輕笑了起來:「你很乖,我願意留你一條性命。可是我若是放你走,恐怕你會對他吐露我的消息,對我不利;不放你走,你久不歸去,難保他會找上門來,你說,我該怎麼辦?」

  蝴蝶美人一聽這話,就知道生死盡在自己的回答之中,毫不猶豫道:「我對天起誓,絕不將仙子的事透露給歸塵子知曉,若有違反,就讓我烈火焚身而死。」

  殷渺渺本是不信誓言的,可蝴蝶的話剛剛說完,她就察覺到了一絲奇異的波動,彷彿這誓言被什麼認可了。

  而蝴蝶美人說完,神色一鬆,眸光閃閃:「仙子這下信我了吧?」

  賭一賭吧。殷渺渺鬆開它:「你走吧。」

  「謝仙子不殺之恩。」蝴蝶美人說完,扇動著翅膀從車窗飛了出去,轉瞬間就消失在了飛雪之中。

  殷渺渺在車廂裡出了會兒神,這才掀起簾子出去。卓煜的眉毛上雪白一片:「前面有個村莊,我們去借宿一晚可好?」

  「不問我那東西怎麼樣了?」殷渺渺笑了起來。

  卓煜看她一眼:「你願意說,總會告訴我的。」

  「我捋捋思路再和你說。」殷渺渺歎了口氣,口中飄出白霧,「先找個地方住吧。」

  他們找了一戶看起來還較為富裕的人家。卓煜套用了殷渺渺的藉口,說是急著回家探親,沒想到遇見了大雪迷了路,只好來這裡借宿。

  他們男俊女靚,衣著華貴,還有馬車被褥,東西齊全,看起來就不像壞人,村人絲毫沒有起疑,熱情地接待了他們,特地闢出了一間屋子讓他們住。

  殷渺渺給了他們一些銅錢,問他們要了熱水和吃食,兩人吃了頓熱飯,簡單洗漱過後就吹了燈上炕。

  呃,上炕說話。

  卓煜維持君子之風,兩人靠得雖然近,但目不斜視,雙手放在膝上。殷渺渺現在也沒什麼談情說愛的心思,將今天聽到的事刪刪減減告知了他。

  「……事情就是這樣。」

  卓煜好一會兒沒有說話,信息量太大,他需要消化。殷渺渺也不催他,安安靜靜打了會兒坐。

  良久,卓煜才道:「你的傷……還好嗎?」

  殷渺渺眨了眨眼,不管這話有多少真心多少作秀,他第一時間關心的是她的傷情而不是其他,仍舊讓她心中溫暖:「實話告訴你,不太好。」

  「請個大夫……」他遲疑道。

  話未說完,殷渺渺就打斷了他:「無用。」頓了頓,又道,「這件事,恐怕你幫不上什麼忙,我自己想辦法吧。」

  卓煜沉默了一瞬,換了話題:「如果鄭家也尋到了一位高人相助,那事情恐怕要複雜太多了。」

  「不用太過擔心,他應該沒有太高深莫測的本事。」殷渺渺安慰他,煉氣築基的詞匯她並不陌生,雖說修真小說純屬虛構,但在道教典籍中也不乏相關記載,無論哪一種,築基都是基礎之意,煉氣猶在之下。

  然而,卓煜搖了搖頭,點醒她:「百姓愚昧,古往今來,不乏裝神弄鬼生事之人,何況那歸塵子又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殷渺渺一怔,想起了歷史上著名的幾次起義,都是借的神佛之名。鄭家若是舉起歸塵子這面旗,再鬧出點什麼「天啟」讓卓煜主動退位……

  「這麼說起來,是挺麻煩的。」

  卓煜反過來安撫她:「走一步看一步吧,既然我能遇見你,就證明我不是被那什麼天道厭棄的皇帝。」

  殷渺渺笑了起來:「你當然不是,要不然歸塵子怎會不敢對你下手。」

  「不幸中的萬幸。」卓煜苦笑了起來,要是歸塵子親自動手,他恐怕就等不到殷渺渺救他了。

  殷渺渺聽他聲音沙啞,想起他還在病中:「把手給我。」

  卓煜不解地伸出手。殷渺渺猶豫著握住他的手心,肌膚相接,她摸到他手心裡薄薄的一層繭:「如果你覺得不適,就及時告訴我,好嗎?」

  「嗯。」黑暗中,他的聲音比往常更低了一分。

  殷渺渺閉上眼,嘗試將體內的暖流——或者該改口叫做靈力——傳送進他的體內。過程比她想得輕鬆,靈力很聽話地通過相接的肌膚傳遞了過去,她小心地控制著力道:「感覺如何?」

  「很暖和,很舒服。」卓煜說著,不自覺地收緊了五指,與她緊緊相握。

  殷渺渺不禁微笑了起來,不斷將靈力傳遞到他體內,流轉一圈後收回:「有沒有覺得好些?」

  卓煜覺得剛才好像在湯池裡沐熱浴,渾身暖洋洋的不說,頭腦也清晰了許多:「好多了,這是什麼?」

  「等於是內力吧。」殷渺渺言簡意賅,「既然好些了,你趕緊休息,明早還要趕路。」

  卓煜想說什麼,可話到嘴邊改了口:「你也早些休息……不是還受了傷麼。」

  殷渺渺莞爾,聲音不自覺地放柔:「知道啦。」

  卓煜這才歇下。

  萬籟俱寂之中,殷渺渺思忖良久,決定試一試那個荷包,它看起來像個儲物袋,裡面……是否會有能療傷的藥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10:53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八章

  前世,殷渺渺讀過不少修真仙俠小說,裡頭儲物袋基本是底層標配,但如何使用大多都語義不詳,她只好先嘗試著輸入一截靈力。

  沒用。

  鑒於儲物袋屬於私人物品,或許需要更私人化的打開方式,殷渺渺又試著集中精神採用腦海中那無形的力量去打開,霎時間,劇痛自大腦深處誕生,如狂風橫卷腦幹,疼得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殷渺渺咬了咬牙,堅持不撤離,那神念心不甘情不願,慢吞吞地去碰了一下她的荷包。

  抽繩鬆了。

  胃裡翻江倒海——殷渺渺覺得這類似於腦震盪的後遺症——眼前閃著一顆顆金色的小星星,她強忍著不適,竭盡全力,從荷包裡頭取出了一件東西。

  沒有來得及看清楚那是什麼,她就失去了意識,身體慢慢栽倒,然後靠在了一個不怎麼軟但也不算硬的人肉墊子上。

  被她一砸,卓煜瞬間就清醒了過來,下意識地想要坐起,卻意外地發現了靠在他胸口的殷渺渺。

  窗外的積雪反射著月光,照進了黑洞洞的屋裡,她一頭鴉髮鬆散地披在肩頭,眼睫低垂,呼吸平穩,像是睡著了。

  卓煜微微訝然,旋即想起她這幾天來似乎沒有睡過一次覺,憐惜便悄然升起。他伸出手,有心為她調整一個更為舒適的姿勢,可又想起她警覺過人,生怕一不留神就吵醒了她。

  思量再三,他選擇躺回原位,維持現有的姿勢不變,讓她盡可能的不受打攪的休息一會兒。

  然而,興許是胸膛上多了分量,他再也睡不著覺了。

  雪夜裡,耳畔是窗外呼呼的風聲,往事如潮水般不受控制地湧上了心頭:二十餘年來,他生命中出現的女人並不在少數,可要說動情生愛,恐怕一人也無。

  他十三歲見到進宮陪伴皇后的鄭月,彼時,他就知道她會是他的妻子——不是什麼一見鍾情,勢在必得,而是「金屋藏嬌」的交易。

  與武帝一樣,為了太子之位,為了得登大寶,他伏低做小,處處討好,為表誠意,他身邊連教導人事的宮女也沒有。可換來的只是鄭月對太后的撒嬌:「姑母,卓煜乃賤婢所出,如何配得上我?我不要嫁他!」

  他在窗外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如墜冰窖,心中寒氣直冒,從未這般清晰地意識到,鄭家打心眼裡看不起他。

  可是廢太子死了,他被立為東宮儲君,鄭月再心不甘情不願,想要做太子妃、做皇后,就只能嫁給他。但嫁歸嫁,婚後圓房後,她就不願他近身,抬舉了幾個侍妾打發他。他深感受辱,再也不曾踏足她的房間。

  先帝覺得不像話,又為他指了兩個孺人,皆是重臣之後。他知道厲害,十分寵愛她們,兩個孺人知情知趣,倒也算相處和美。

  然而,娶妻納妾,寵愛抬舉,都和她們本人沒有什麼關係。鄭月是鄭家的女兒,所以要娶;其餘妃嬪是拉攏朝臣的手段,所以要寵。

  可此時此刻,他沒有任何目的,沒有任何考量,純粹是心中一動,對她生出了喜愛之情,就那麼簡單。

  真是不可思議又難以捉摸……卓煜想著,不禁凝視著靠在自己胸口的人,慢慢的,慢慢地抬起手,攬住了她的肩膀。

  於是一夜好夢。

  ***

  殷渺渺睡了很長的一覺,安穩香甜,夢也沒做一個。只不過醒來的時候,腦海中的刺痛與不適已悄然退去,她眨了眨眼睛,剛想起身,突然發現不太對勁,回頭一看,樂了。

  卓煜居然摟著她睡了一晚上,怪不得她總覺得枕頭挺軟和的,敢情是枕在他胸口了。

  借著晨曦的陽光,殷渺渺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昨夜的枕邊人,卓煜的年紀放到現代,也就是個初入社會的大學生,青澀得很,可在這裡,他已經是一個國家的掌權者了,過多的責任和複雜的鬥爭使得他看起來比同齡人成熟太多,也有魅力太多。

  有時候,男人的吸引力不在於外表,不在於身材,而在於某種更玄妙的東西。大概是因為這樣,才讓她忽視了他的年齡,對他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興趣?

  她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就在這個時候,卓煜醒了,與她四目相對。

  殷渺渺不閃不避,大大方方與他對視,倒是卓煜想起昨夜的事,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她支著頭,烏髮簌簌落在他的胸口,但不言語,只是對著他看。

  卓煜不由自主緊張起來,喉結滾動,偏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曖昧又奇妙的氣氛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他似是期待發生些什麼,細細去想,又覺心慌意亂。

  「卓煜。」她終於開了口,叫他的名字。

  卓煜強自鎮定:「怎麼了?」

  「我覺得……」

  「嗯?」血液加速,心跳如雷,他想去按一按胸膛,手臂卻僵硬得無法動彈。

  殷渺渺道:「天亮了,該啟程了。」說罷,徑直坐起來下了床,好像剛才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心魔暗生,她光風霽月,什麼都沒有做。

  卓煜:「……」

  在農家吃了頓早飯,拿走了先前拜託做的乾糧,他們離開了這個村莊。

  駕著馬車離開前,卓煜回頭看了一眼,嫋嫋炊煙升起,這是新的一天。

  殷渺渺跳上車鑽進了車廂:「今天還是你趕車。」

  說得好像你學會了一樣。卓煜腹誹了一句,不聲不響地揚起馬鞭:「駕!」

  休整了一夜的馬兒輕快地奔跑了起來。

  陽光燦爛,積雪漸融。

  殷渺渺捲起一側的簾子,終於有時間看一看昨天她從儲物袋裡取出的東西——那是一本小冊子,很薄,質地像是某種獸皮,於是乍看起來,就好像是個羊皮本。

  翻開來一看,裡面一個字也沒有。

  無字天書。

  她不意外,修真界的東西,奇怪一點很正常。

  她試著輸入靈力,無效;使用神識,仍舊無效。思考了會兒,她咬破手指,在上面滴了一滴血。

  血跡慢慢滲入羊皮紙,兩個字漸漸浮現——「筆記」。

  殷渺渺頓時有種不出所料的感覺。她第一眼看到那個本子就覺得挺適合當筆記本了,沒想到還真的是。

  裡面會是什麼呢?她好奇地翻了翻,原以為只有幾十頁,可沒想到嘩啦嘩啦翻了半天都沒翻到頭,只好倒回去看第一頁。

  全都是簡體字,全都是熟悉的字跡,她沒有猜錯,這就是她自己的筆記本。早年因為讀書基礎比別人差,她養成了每天整理學習筆記的習慣,直到後來也保持了下去,並且使得她後來的學習過程中受益良多。

  沒想到穿越到這個世界,她還是那麼做了,並且意外地造福了失憶的自己。殷渺渺感慨著,仔細閱讀起上面的筆記內容來。

  第一頁上寫了三個詞條,分別是:「修真」、「靈氣」、「開竅」。

  1、修真:通過修煉從人進化為神仙(更高等級生命)的過程。

  (殷渺渺:這應該是她自己總結的,充滿了濃濃的科幻小說的味道~)

  2、靈氣:盤古開天闢地,清氣上升,濁氣下沉,靈氣存於自然,有五行之屬:金主清肅、收斂,木主生機、萌發,水主寒涼、下沉,火主溫熱、升騰,土主承載、接納,五行相生、五行相剋,世間萬物,莫不如此。

  (殷渺渺:唔,是抽象的屬性而非具體的物質,也就是說不會有變異靈根這種東西吧?等等,靈根不提嗎?)

  3、開竅:竅乃天成,竅開則可溝通天地,引氣入體,閉則為凡胎肉體,無緣仙道。人身各處無一不可為竅,竅無定處,因人而異。

  殷渺渺托著下巴陷入了沉思,這個開竅的說法好像沒怎麼聽過,如果人身各處皆可為竅,她的竅又在哪裡?

  想著,她翻開了下一頁。

  4、小周天:竅引氣入體至丹田,為小周天。

  5、大周天:靈氣自丹田流轉全身,為大周天。

  6、神識:腦力?精神力?靈魂的力量??抽象至極!!!可以通過不斷消耗、恢復(睡覺)增長,作弊利器,重點鍛煉(劃掉)。

  補充:神識過於強大會導致肉體無法承受而爆炸(……)果然小說裡都是騙人的!

  又補充:師父說一般情況下不會有這種問題,所以還是要努力鍛煉。劍修就是不靠譜,一句話分兩次說,怪不得……呵呵。

  「噗——」殷渺渺先是被自己的筆記兼吐槽日記給逗笑了,再一看,不對,她有個師父,還是個劍修?這是很重要的線索……了吧。

  她把這點記在心裡,又琢磨了一下蝴蝶說的「靈氣溢散,神魂受損」,再想想昨天睡了一覺就好些了的腦子,心中大致有了數。

  但現在不是休息養傷的時候,殷渺渺往後翻了幾頁,後面果然有記下幾個法術,除了淨塵術、輕身術之類的日常法術外,她所學的都是火系法術。

  看來她是個法師……不對,法修。

  殷渺渺想著,給自己施了個淨塵術,原本沾染了塵土的頭髮頓時一塵不染,乾乾淨淨,頭皮還有些暖意。

  她大喜過望,立即鑽出車廂,不等卓煜發問就給他來了一套,又順手掐了個防護罩,霎時間,呼嘯而來的寒風就與他們擦肩而過,一絲冷氣也無了。

  卓煜神色複雜,喃喃道:「這就是道家仙術嗎?」這般手段,凡人真的能與之為敵嗎?

  殷渺渺聽出了他話中的驚懼,想了想道:「你身邊的人武功應當都比你高吧?」

  卓煜很奇怪她怎麼突然提起這一茬,可還是點點頭:「是。」如果那天護衛他的是禁軍統領這樣的高手,他必不會那樣狼狽。

  「會法術就和會武功一樣。」沒了寒風,殷渺渺就坐到他身邊,與他肩並肩,看碧空如洗,「能力勝過常人,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因為我們也是人。」

  卓煜意外地看著她。

  「告訴你實話吧。」殷渺渺輕輕笑了一聲,「我不止是受了傷,我還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我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又為什麼會到這裡。修士的壽命和能力也許大過凡人,可一樣會受傷,會死,會害怕,會畏懼,歸塵子不也是如此嗎?」

  卓煜緊繃的唇角鬆了下來,心腸被溫柔捲裹:「渺渺,你……」

  殷渺渺打斷了他:「比你武功高的人,可以成為你效力,比你聰明的人,也照樣成為你的臣子,修士也只是能力特別的人而已,你無需畏懼。」

  「渺渺,不是這樣的,人之所以能被掌控,是因為有所求,榮華富貴,權勢地位,乃至最基本的活著,都是求。」卓煜苦笑道,「歸塵子有所圖,才能為鄭家所用,若是他無所求呢?普通人尚能奪人性命,你們呢?」

  他運氣不錯,現在一共兩個修士,歸塵子想要百姓信仰,不會傷害黎民,殷渺渺心善,同樣不會害人,可聽他們所言,世間何止區區幾名修士?

  若是有用心險惡之人,那他們凡人,還有什麼還手之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11:16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九章

  卓煜的顧慮,殷渺渺能夠體會,她曾經也是凡人,也經歷過一些無法反抗的事。她沒有辦法承諾他擔憂的事一定不會發生,只能道:

  「雖然我有很多事想不起來,但修士既然逆天而行,不肯按照已有的壽數死去,那麼,生老病死就不是束縛我們的條件。然而,天道公正,絕不可能讓修士為所欲為,必然會施加約束,我猜,那應該是歸塵子提過的……因果。」

  卓煜聚精會神地聽著:「你的意思是,如果修士作惡,就會受到報應嗎?」

  「應該是吧。」殷渺渺假裝輕鬆,「有所畏懼,就不會為非作歹,對嗎?」

  卓煜已然得到莫大的安慰:「是啊,希望如此吧。」

  殷渺渺微微笑了笑,揭過了這個話題:「還有多長時間能到平安城?」

  「快了吧。」卓煜揚了揚馬鞭,「你要是能想起什麼瞬息千里的法術就好了。」

  殷渺渺道:「真過分,得隴望蜀說的就是你這樣的,小心我叫你繼續吹冷風。」

  「不敢不敢。」卓煜拱拱手,一本正經道,「仙子饒命。」

  殷渺渺:「……你這是在嘲笑我嗎?」

  「沒有。」他目視著前方,唇角微微勾起。

  殷渺渺佯怒去拍打他的手背。卓煜沒躲開,挨了她一下,手背微微泛紅:「輕點,很痛。」

  「真的?」她的指尖輕輕點在他的手背上。

  卓煜清了清嗓子,可沒用,皮膚上好像落了一瓣花,癢極了,心裡頭像是有羽毛在撓,更是癢得難受。

  「嗯?」她笑盈盈地問,「真的疼嗎?」

  半晌,他若無其事道:「不疼。」

  「呵。」殷渺渺輕快地笑了一聲,放過了他,掀了簾子進去了。

  馬車在積雪的路面上顛簸地前行。

  ***

  鳳儀宮。

  尋蹤蝶前一天就飛回來了,歸塵子以為事情已經辦妥,就沒有再過多關注,因而這天皇后把他叫去時,他心裡還有些不滿。

  凡人就是凡人,屁大點事兒都搞不定。

  「請本座來有何事?」本座原是金丹真人才能用的自稱,可凡人界有誰能知?歸塵子心癢已久,都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他也未能免俗,就「借」來自用了。

  皇后自是不知區區一個自稱能讓歸塵子心裡得到多大的滿足,她微微蹙起眉尖:「國師,先前我們派去的人……全死了。」

  「你們辦的這叫什麼事?」歸塵子面露不滿。卓煜乃是昭告天地登基的帝王,天道承認他的存在,他一日不死,他想要扶植二皇子的動作就不得不受限制。

  他可沒幾年的壽數了。

  皇后被當面指責,臉上有些掛不住,可想起歸塵子的本事,還是忍耐了下來,好聲好氣道:「屍身有異,想請國師看看。」

  歸塵子強忍著不耐煩:「有什麼……」他的視線停留在了那幾具被抬來的屍體上,目露震驚——雖然屍身被火灼燒得面目全非,可他依舊在上面發現了些許殘存的靈力。

  歸塵子臉色一沉:「有沒有人看清是誰動的手?」

  皇后給一個侍衛使了個眼色。對方出列,回稟道:「據打聽,目標是和一個女人一起進的驛站。」

  歸塵子問:「那個女人長什麼樣?」

  侍衛低著頭:「非常年輕,武功高強。」

  「就這樣?」歸塵子擰起眉,難道是個武修?

  不過從殘存的靈力看,對方的修為應當不會太高。他思索會兒:「不用派人去了,有那個女人在,派再多的人去也是個死。」

  皇后一驚:「國師,絕不能讓卓煜活著,否則……」

  「不必擔心,他總會回來的。」歸塵子淡淡道,「屆時我解決那個女人,她一死,其他人不足為慮。」

  皇后並不想拖那麼久,可歸塵子已然不耐煩:「以後這些事不要再來煩本座。」言畢,一甩袖子就走。

  他離開的速度飛快,一眨眼就在十幾米開外,皇后不得不把話全都咽了回去:「恭送國師。」

  待歸塵子沒了蹤影,皇后的臉才真正沉了下去。她自小在宮中長大,什麼人沒見過,和歸塵子見面的時間不長,她卻已經把他的性子摸了個七七八八。

  說什麼修道之人,不還是和凡人一樣虛榮,享受被人畏懼仰視的滋味,他所到之處,必須人人跪迎,還不喜任何人違抗他的意思,哪怕是她這個皇后也一樣。

  這算什麼國師,這就是一尊大佛,壓在他們所有人頭上,還不能輕易挪走!

  可現在後悔也晚了。

  只要能讓卓煜死,她就忍了這口氣。

  卓煜,卓煜!我鄭家有哪裡對不起你,若不是我姑母,你現在還在冷宮裡,若不是我嫁給你,你哪能坐的上這皇位?我鄭家對你恩重如山,你居然連區區太子之位都不願意給,還要我鄭家交出兵權!

  既然你無情無義,卸磨殺驢,就別怪我不顧念夫妻之情!

  想到這裡,皇后緩緩握緊了手指:「姚黃,先前派去的人怎麼樣了?」

  身邊的大宮女恭聲道:「國師都收用了。」頓了頓,聲音微微發顫,「死、死了三個。」

  八個美人,不到十天就死了三個……皇后沉默片刻,淡淡道:「死了就死了,再準備幾個送去,務必要將國師伺候好,明白嗎?」

  姚黃面露不忍,但不是別人,或許就會是她:「是,奴婢明白。」

  ***

  三天後,殷渺渺和卓煜到了平安城。

  沒有貿然去見人,卓煜選擇先在一家客棧裡安頓下來,再請殷渺渺想辦法送信給葉琉:「他看了這封信應該就會來。」頓了頓,低聲道,「讓他一個人來。」

  殷渺渺點了點頭。

  「萬事小心。」他歎了口氣,「拜託你了。」

  殷渺渺一本正經道:「別擔心,我先去打聽打聽消息,晚上就會回來,你乖乖留在家裡等我。」

  卓煜:「……咳咳!!」

  殷渺渺佯裝關切:「受涼了?」

  「沒事,嗓子有點癢。」一次兩次還是她不懂世俗之事,次數多了,卓煜哪能不知她是有意戲弄,氣是氣不起來,只好假裝沒事。

  殷渺渺眼波流轉,含著笑意地出門去了。

  總兵府從外面看平平無奇,連守門的小廝都看著懶洋洋的,可殷渺渺從他們門前走過三次之後,她就發現自己被盯上了。

  她乾脆大大方方走到門口問:「這裡是葉府嗎?」

  「姑娘找誰?」小廝揣著手,笑呵呵地問。

  殷渺渺道:「找我妹妹,府上最近是不是買過幾個丫頭?說是總兵府買去的,我想贖她回來。」

  可能是她看起來美貌柔弱,那小廝猶豫了一下,揮揮手:「姑娘找錯地方了,我們這兒最近沒進丫頭。」

  「這兒不是葉總兵府上嗎?」她追問。

  「是,但我們沒買丫頭,你找錯了。」小廝跺了跺腳,看起來不耐煩了。

  殷渺渺點了點頭:「那我再找人問問吧。」

  她找了家茶樓叫了壺茶,一邊等天黑一邊探聽消息。不用她刻意打聽,大家都在聊國師的事,只不過說得很玄乎,什麼曾見鐵樹三次開花,吹口氣就能讓死了三天的復活……十分有想像力。

  除此之外,說得最多的就是立儲之爭,在民間,嫡出的二皇子得到了更多的支持率,因為國師曾誇他「靈慧」。

  殷渺渺不得不想,卓煜說得是對的,百姓愚昧,歸塵子如若不除,將是心腹大患。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她潛入了總兵府。

  整個府邸方方正正,葉琉的房間猜都不必猜,必然在中軸線上。她找準了方位,用最近剛複習的斂息術和輕身術,輕輕鬆鬆藏了進去。

  葉琉還沒有回來。

  她想了想,悄悄摸到書桌旁翻了翻。書桌上丟著幾本兵書,紙張略微磨損,看來是時常翻看,書桌下有一個暗格,殷渺渺抽出來一看,樂了。

  裡頭不是密信,而是幾本避火圖。

  工筆細膩,栩栩如生,平常人看了大約就會臉紅心跳偷偷放回去。可殷渺渺不是,她很有興趣地翻了翻,然後在書頁的封底裡發現半枚虎符。

  所以,書桌裡的暗格是明,避火圖這個暗格才是真。

  應該是個聰明人。殷渺渺心想。

  門外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她將一切還原,把卓煜的書信放在了書桌上,隨即躍上房樑躲了起來。

  一息後,葉琉推門而入,點上燈,就看見了放在桌上的信。

  他微微皺眉,狐疑地拆開來一閱,面色瞬變。短短一封信,他反復看了幾遍,這才將信放在蠟燭上燒毀,然後若無其事地出門,吩咐小廝:「我出去一趟,不必跟著。」

  葉家的僕從都知曉他不喜人伺候的性子,沒有起疑,葉琉得以順順利利地孤身從總兵府離開。

  殷渺渺不遠不近地跟著他,見他沒有通知任何人,也沒有和任何人碰頭,反倒是謹慎地多繞了幾個圈子才到客棧,心中稍稍放心。

  看來葉琉並沒有背叛,仍舊一心記掛著卓煜,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待葉琉進了客棧的院子,殷渺渺才出現:「葉公子,這邊。」

  葉琉驚得差點拔刀,以他的武功,居然沒有注意到這個女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你是?」

  「噓——」殷渺渺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帶著他翻越牆頭,到了他們借住的院子裡。

  寒冬臘月,鮮少有人出門,整個院子只有他們入住,黑洞洞冷兮兮,一點燭光都沒有。葉琉起疑:「陛下當真在此?」

  殷渺渺沒有理會,按照約好的暗號敲了敲東廂房的門:「是我。」

  漆黑的屋裡這才出現了光亮,卓煜舉著燭臺過來開門,看見殷渺渺和她身後的葉琉時才鬆了口氣:「快進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11:22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十章

  一進門,葉琉就再也按捺不住滿肚子的疑問:「陛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卓煜把燭臺放在桌上,照亮周圍一丈之地:「此事說來話長。」

  「你們可以慢慢說。」殷渺渺拎了拎茶壺,空的,「我去弄點熱水來。」

  卓煜知道她是在給他們騰空間,點點頭,開始向葉琉說起事情的來龍去脈。葉琉聽得頭皮炸起:「父親和我說你只是受了些輕傷,怎麼……宮裡的人,居然是假的?鄭家這是瘋了不成!」

  「不是瘋了,是野心太大。」自古外戚干政都是大忌,大周是卓家的江山,不是鄭家的,兩朝皇后還不夠,卓煜真不知道鄭家的胃口是有多大。

  葉琉皺了皺眉,他打小就不喜歡皇后,仗著是太后侄女,連皇子都看不上:「那現在該如何是好?定國公真的……」救了假皇帝的是誰不好,偏偏是定國公世子,難道定國公倒向了鄭家不成?

  「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定國公可能並不知情。」一路上,卓煜反復琢磨過這件事,定國公是三朝元老,生性謹慎,在他和廢太子的鬥爭中都沒有明確站過隊,怎麼會那麼大意,在這樣要緊的事情上派自己的兒子蹚渾水呢?

  他更傾向於是鄭家為了避嫌,特意讓定國公世子救了人,好堵住其他幾位重臣的猜忌之心。

  至於張閣老和王尚書,只要二皇子名正言順繼位,他們亦無話好說。卓煜猜測這正是鄭家大費周章要讓二皇子名正言順上位的理由,畢竟兩位文臣治國有方,新皇登基後仍需輔佐。

  如此看來,好像情況還算樂觀。但是,在謀反這種事情上,一向都是誰有兵權誰說話。

  鄭老將軍鄭權號稱掌三十萬大軍,但那是戰爭時期,除去征夫與流民,非戰時只有約二十萬,還是分散在各州的駐兵,絕不可能無故調動,再加上糧草與兵器,能夠真正被調動的,最多只有七千,大部分還必須駐紮在外,不能進城。

  葉琉能從許州調五千兵馬,因此起決定性作用的就是在京城的三千禁軍。禁軍隸屬帝王,其統領崔鶴也是卓煜最信任的人之一,可現在添了一個假皇帝和修士的變數,情形如何還很難說。

  卓煜沉吟道:「鄭家在軍中經營多年,僅憑許州的兵力,恐怕沒那麼容易,得做兩手準備——我回京,分別見一見定國公和崔統領。」

  「您是想從魏州調兵?」葉琉馬上領會了他的意思。魏州比許州離京城遠一些,駐守的總兵是定國公的嫡系,為了鎮守北方,魏州駐兵三萬,至少能調八千人過來。

  卓煜平靜道:「只是以防萬一,魏州畢竟太遠了。」軍隊中除了少部分騎兵,大多數都是步兵,而從魏州到京城,至少要大半個月,前提還是他回到京城,定國公也不曾叛變。

  葉琉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陛下恐怕得先回京城。」

  卓煜無奈極了:「只能這樣了。」鄭家費心費力找來一個假皇帝,除卻想讓二皇子名正言順繼位之外,恐怕更重要的目的是牽制他的親信。

  失去大臣、親信、護衛以及皇位的帝王,就只是一個普通人,要不是恰好遇見了殷渺渺,他孤身一人,恐怕都不到了許州。

  「我必須親自護送您回去。」葉琉明白現況,不敢大意,「陛下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你需要多少時間?」

  「今晚就能辦妥。」

  卓煜道:「那就明天走。」他想及法明的悲劇,又道,「我們在城外會合。」

  葉琉沒有異議:「臣明白了,只是陛下,那位……」他努了努嘴,「能信任嗎?」

  卓煜露出一絲笑意:「不是她,我早就死了。」

  「國師的事我也聽聞了不少。」葉琉仍舊心懷憂慮,「要是都是真的,她真的能對付得了嗎?」

  「不知道,但只能是她。」卓煜曾和殷渺渺說起過現在的形勢,她的想法與在京城的歸塵子不謀而合——修士,只能由修士對付。

  他們牽制彼此,因而凡人的事,也只能他們自己解決。

  葉琉歎氣:「原來世界上真的有神仙法術嗎?真想見見。」

  「想見什麼?」殷渺渺提了一壺熱水進來,「想看法術?」

  葉琉看她巧笑倩兮,並無架子,就道:「是,我從未見過。」

  殷渺渺攤開手心:「看。」

  一小簇火苗從她雪白的掌心裡燃起,散發著暖洋洋的光芒,她收攏五指,那簇火苗就被熄滅,不曾在她手裡留下絲毫痕跡。

  這是殷渺渺最近複習的成果,一套記在筆記裡用以攻擊的御火之術。

  從未見過世面的土包子葉琉被震驚了。

  卓煜輕咳一聲:「葉琉,你該回去了。」

  「噢,是。」葉琉回過神來,正色道,「陛下萬事小心。」

  卓煜微微頷首。

  葉琉和來時一樣,沒有驚動任何人離開了。

  殷渺渺倒了兩杯熱水,隨口問:「商量好了?」

  卓煜言簡意賅:「明天啟程回京。」

  殷渺渺道:「好,那休息吧。」說完,走進裡屋,占了床睡覺。

  卓煜:「……」明明一開始挺照顧他的,現在好了,丟給他一個法術確保他不會受凍生病,就心安理得地自己睡床讓他睡榻了。

  要不是看在她是方外之人的份上,君臣……算了,是個姑娘家,又受了傷,讓給她也是應該的。卓煜想著,千辛萬苦給自己鋪好了床,回身一看,她居然連被子都不蓋就睡了。

  天寒地凍的,也不怕著了涼。他沒奈何地歎了口氣,走過去替她輕輕蓋上了被子。

  次日,他起得很早,陽光剛剛照進屋裡。

  火盆還有些炭火沒有燒盡,他把水壺架在上頭,待水熱了就簡單梳洗一番。殷渺渺慢悠悠地踱著步子出來:「你終於會擰毛巾了?」

  話音未落,卓煜就被她突然發出的聲音驚得手一鬆,擰了一半的毛巾噗通一聲掉回了水盆裡,水花濺了他一臉。

  殷渺渺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場了。

  卓煜臉色不太好看,作為皇帝,不會穿衣洗漱又怎樣,有什麼好笑的?

  「你看看你。」殷渺渺走到他面前,伸手替他拭去臉頰上的水漬,「一點玩笑都開不起啊?」

  她柔軟的手指觸碰到他的肌膚,他下意識地低下頭:「我……」

  剛張了張口,殷渺渺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擰乾毛巾遞給他:「好了,不生氣了。」

  每次都是這樣……卓煜咽回了剩下的字眼,沉默地接過毛巾擦了擦臉,淡淡道:「出發吧。」

  他們在平安城待了不到一天就要離開。只不過來時是兩個人,去時卻有一行人,除了葉琉本人,他還帶了幾個心腹以防不測。

  有了他們,卓煜終於能告別駕車的悲慘日子,享受到在車廂裡休息的待遇。

  同樣有這待遇的還有殷渺渺,葉琉本來帶了兩輛馬車,可被卓煜以拖累速度為由拒絕了一輛,屈尊降貴和殷渺渺擠在一起。

  葉琉想想,覺得這樣更安全,也就沒有發表異議。

  換了強壯的軍馬拉車,行進的速度加快不少。

  然而,卓煜很擔憂當下的形勢似的,沉默得過分。殷渺渺不理他,支著頭打瞌睡——幾天下來,她證實了筆記中的說法,睡眠真的對恢復神魂有幫助,最明顯的一點就是現在她試著從儲物袋裡拿東西就沒有最開始那麼頭疼了。

  因此,現在只要有空,她寧可不修煉也要睡覺。尤其是現在馬車裡晃悠悠的,減震能力又不好,震得骨頭鬆,恰適合打盹。

  半夢半醒間,她聽到了一陣鈴鐺聲,輕輕脆脆,似有若無,可當她用心去捕捉方向時,又什麼都聽不到了。

  真是奇怪,是錯覺嗎?殷渺渺睜開眼,問卓煜:「你聽見鈴聲了嗎?」

  卓煜一怔,側耳細聽:「沒有。」

  「那可能是我聽錯了。」

  被打了岔,殷渺渺睡意也沒了,乾脆盤膝修煉起來。

  閉上眼,沉下心,她就「看見」了許多飄蕩在空中的亮點,白為金,青為木,黑為水,赤為火,黃為土。不必她費心招呼,只是吸了口氣,赤色的光點便自然地朝她聚攏而來,穿進她胸膛,聚集在她跳動的心臟間,漸漸彙聚成了鮮紅的暖流。

  她覺得心口微微發熱,緊接著,暖流自心臟而下,順著經脈流向丹田,如此一圈,就是一個小周天。而後,靈氣自丹田而起,流遍全身,大約一個時辰後,重新彙聚到丹田,一個大周天也就結束了。

  她打坐的時候,卓煜就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腦海中盤旋著諸多念頭,可細細追憶,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

  一眨眼,殷渺渺就走完了幾個大周天,睜開眼望向身邊的人:「你今天是怎麼了?」

  卓煜沉默了一刻,說道:「我在想,你和歸塵子之戰,會有多少勝算。」

  「難說。」殷渺渺據實相告,「我雖然境界比他高,但傷得很重,不知道能恢復多少。」

  卓煜點了點頭,突然道:「歸塵子不能親自對我動手,那你呢?」

  殷渺渺十分意外:「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緩緩道,「如果我有不測,你立時離開,不要久留,然後,為我殺了皇后、鄭威和鄭權,可以嗎?」

  京中局勢難測,或許威遠侯早已被歸塵子蠱惑掌控,待他一露面就會被殺死,又或許威遠侯沒有,但他們擒拿反賊失敗,歸塵子不能對他動手,不代表不能對威遠侯下手……增添了修士的變數後,他已然無法預料前途,必須做最壞的打算。

  二子年幼,一旦繼位,皇后定然把持朝政,以鄭月的氣量與能耐,先人打下的江山怕是要毀於一旦。可要是鄭家人死去就不同了,哪怕新帝流著鄭家的血,只要有忠臣良將輔佐,依舊能延續大周的國祚。

  「大周立國才六十餘年,四十年前,六州叛亂,死傷無數,二十年前,連年大旱,流民四起,待我登基,又經歷了罕見的水災……」卓煜低低道,「鄭權窮兵黷武,一心想在有生之年收復前朝割讓的三洲,青史留名,可國庫空虛,百姓都沒太平幾年,怎麼經得起折騰。」

  殷渺渺靜靜聽著。

  卓煜又道:「先帝離世前曾對我說,要休養生息,輕徭薄稅,至少二十年後,才能考慮收復失地,可鄭權等不及了。」

  鄭權是皇后生父,亦是過世的鄭太后的兄長,今年已是古稀之年,就算身體強壯,又能堅持幾年?想要在去世前發動戰爭,必定會將這個國家拖進萬劫不復之地。

  「渺渺,如果我死了,無論如何都要殺了他們。」卓煜凝視著她,「我沒有什麼能夠打動你的,只能請求你。」

  殷渺渺微笑了起來:「不,我不答應。」在他再度開口之前,又道,「但我無論如何都會保護你。」

  「萬一……」

  「沒有萬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01:51 P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十一章

  葉琉身邊的人都是行軍的一把好手,有他們在,哪怕露宿野外,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條。

  殷渺渺完全當了甩手掌櫃,除了寸步不離守著卓煜,就是打坐修煉、恢復神識。

  許是全心全意做一件事的緣故,她發現了一件之前不曾注意過的怪事。

  無論大小周天,她引入體內的靈氣總是不知不覺會消失一些。由心竅入體的為一的話,那麼到丹田大約只有四分之三,大周天後只剩下了三分之一,她不能確定這個消耗的過程是不是正常,只好再去翻了自己的筆記。

  可是筆記本只是記錄了一些知識點,並不是日記,沒有詳細記錄自己修煉的體驗,她只好另闢蹊徑,從另一個角度分析。

  筆記一開頭,記錄的都是修煉的基礎常識,應該是她剛接觸修真界時所錄,等到後來,記著的就是一些日常使用的小法術,比如淨塵術、輕身術等,接著,就是一套名為《御火令》的火系功法——她剛剛溫習完這套功法,再度學習了一系列的法術——再後面,又是一系列的科普。

  這次的詞條是「體質」。

  7、體質:人乃萬物之靈,故人體含五行之理,多數人五行不均,總有偏頗。體內五行均衡者,若為女子,屬陰,為純陰之體;若為男子,屬陽,為純陽之體,均為絕佳鼎爐,與之雙修,事半功倍(嘖嘖嘖!)

  8、極陰之體:體內五行極度失衡至陰,且為女子,陰氣過甚,多半出生則死,除非引至陽之氣入體,可延續數年,但仍會不斷衰弱而夭(哈?有句MMP一定要講!!)

  9、極陽之體:體內五行極度失衡至陽,且為男子,陽氣過重,肉身難以承受,除非泄去元陽,引陰氣入體,否則肉身將崩潰而亡。(逗我?剛出生的胎兒怎麼泄元陽??犯法的啊!!)

  10、雙修:據說嘿嘿嘿能解極陰極陽之體,可體內陰陽失衡,一般活不到雙修的年紀,且採補之道有傷天和,難成大器。我不信。

  看到這裡,殷渺渺多多少少有了預感,提起純陰純陽之體時,吐槽還是很愉快的,可後面兩條徒然沉重,對待極陰極陽的態度也不同,雙修後面還有一句「我不信」……怎麼都讓她覺得不太妙。

  她思忖片刻,又翻到一條。

  11、五行之火:火為陽之極限,火靈氣乃至陽之氣,故火系功法善剋陰邪之道。心、脈、舌屬火,以其為竅者多引火靈氣入體。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引氣入體的竅就是心臟,每次修煉,她都會覺得心口微熱,絕不會有錯。

  綜上所述,她十有八九是那倒黴催的極陰之體,因為心竅屬火,所以頑強地活了下來……那現在是怎麼樣?她找到解決的辦法了嗎?

  生死面前,殷渺渺饒是活了兩輩子也淡定不起來,趕緊往後翻。可「雙修」的詞條後面只夾了幾張避火圖,接著就是一套步法了,似乎脫胎於八卦,她畫了好多分解圖。

  殷渺渺:「……」她不斷地往後翻,這輩子的她延續了前世「好學」的習慣,什麼雞零狗碎的都記著,有法術,有符咒,有妖獸靈植的畫像(靈魂畫作),好像去了不少地方。

  但是,就是沒有寫明白怎麼解決極陰之體的問題。

  是她猜錯了?還是所謂的雙修就是辦法?殷渺渺左思右想,決定謹慎為上,把筆記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她終於發現了端倪。

  12、心法:修煉靈氣的法門,相當於內力,功法則等於降龍十八掌等招數(師父說,心法乃修煉根本,不可輕易更換,功法學多少都行=-=)

  13、《御火令》:火系功法,配合相應心法修煉。①火球術:……

  功法、心法。又是兩個她先前沒有注意到的定義,她記得後面還有許多法術記錄,都寫著功法,可從來沒有提到過自己修煉的心法。

  這意味著什麼呢?她認為自己的心法不可洩露於人,還是始終就在身邊,不必記錄?

  殷渺渺合上筆記,拿出了儲物袋——她身邊只有那麼一個藏東西的裝備了。

  對於怎麼使用儲物袋,她現在有了些許心得,要靠想,心念一動,想著什麼就能出來什麼,第一次她應該是太想獲得相關訊息了,才會拿出了自己的筆記。

  後來因為沒錢了,她還試著從裡頭拿點值錢的,結果掏出來一袋金子。

  真・金子。

  當然,也失敗過,她想找點療傷的丹藥,結果拿出來的玉瓶裡空空如也,早被她吃完了。

  然後,就是這一回了。

  她默念著心法,想要從儲物袋中得到線索,可等了半天,什麼都沒有。遺憾之下,死馬當活馬醫,乾脆按照小說裡看來的套路,試著集中精神去想。

  頭有點疼,但不是不能忍受,在堅持了約一炷香的時間後,她「眼前」豁然開朗,霎時間,她明白過來,這是進入「靈台」了。

  所謂靈台,她也曾在筆記上錄過釋義。

  14、靈台:狹義指額間部位,廣義則包含修士的精神世界(她自己的解釋),玄乎得不得了,許多修士知其有,不知其為何有,總之就是有!

  她現在就在自己的靈台之中,天空(大概吧)呈現微微的紅色,好像西邊的晚霞,瑰麗非常。

  而一枚玉簡就懸在半空,她輕輕一碰,一行行她理論上不認得但還是一眼就認出來的文字出現在了眼前。

  「癡男怨女,孽海情天,陰陽有道,風月無邊。」

  這是……卷首語?

  一息後,這些文字散去,又見「《風月錄》第一卷」之語,下方是第一卷的具體內容:

  「物有兩極,界分乾坤,所謂雙修,乃天地交接之道,暗合造化之理……」

  殷渺渺一臉複雜地把自己的心法複習了一遍。不出所料,她修煉的果真是一套以雙修為核心的特殊心法,她修煉過程中靈氣會減少是因為在沒有不可描述的陽氣的情況下,用火靈氣替代了它,滲入她的血肉之中,支撐她這具肉身繼續存活。

  這樣一來,她的修煉速度就要慢上很多。

  然而,比起以為自己命不久矣的打擊,這算得上是個好消息了。殷渺渺實打實鬆了口氣,雙修嘛,總會找到人的,不用死就好。

  說起來,現在到哪兒了?殷渺渺掀起簾子往外看了一眼,是夜裡了。

  「殷姑娘?」守夜的葉琉看到她從馬車裡出來,忙不迭走過來,「可是有什麼事?」

  殷渺渺搖搖頭:「無事,這是到哪兒了?卓煜呢。」

  「陛下歇息了。」葉琉指了指廂房,「明天我們就到京城了。」

  殷渺渺略感訝異:「那麼快。」她環顧四周,發現這是一個小院子,馬車就停在院中,緊緊靠著卓煜休息的廂房。

  「我們趕得急了些。」這幾天來,殷渺渺一直待在馬車裡,據卓煜說不是在睡覺就是在修煉,葉琉不敢貿然打攪,只好盡可能將馬車停得離卓煜近些,以防不測。

  「不要緊,正好。」殷渺渺說著,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夜空,星辰璀璨,明天會是個好天氣。

  ***

  比起半個多月前進京的那一回,今天的城門倒是開了,只不過要挨個排查,哪怕是女眷的馬車,也必須掀起來檢查一番。

  不過,這其中可不包括葉琉。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檢查威遠侯家的女眷,葉琉只是出示了一下令牌,他們的馬車就順順利利進了城。

  藏在車內的卓煜若有所思:「有點不對勁。」即便有威遠侯的身份緣故,可要是真的不想讓他回來,最該排查的就是與他親近的威遠侯一家。

  他不難猜測:「歸塵子知道你的存在了。」

  「應該是。」殷渺渺輕輕歎了口氣,失憶讓她留下了太多的線索,歸塵子只要不蠢,肯定能猜到有另一個修士的存在。

  卓煜抿抿唇,心中擔憂更甚。

  不多時,他們便進了威遠侯府。

  一進府內,殷渺渺就放開神識,快速地在府中掃了一圈,並未發現埋伏,她鬆了口氣,拉了拉卓煜的袖子。

  卓煜得到暗示,終於把心放回了肚子裡——威遠侯叛變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現在看來,他好歹不是孤立無援。

  威遠侯的反應也證實了這一點,他十分意外:「陛下不是在……為何到此?」

  「說來話長。」卓煜單刀直入,「宮裡的人是假的。」

  饒是威遠侯經歷過諸多風波,一聽這話還是眼皮子直跳,好在還穩得住:「請陛下進密室詳談。」

  密室在書房的隔壁,地方狹小,不過沒有人在意。威遠侯請卓煜坐下:「陛下是何意?宮裡的人……」

  「我來說。」葉琉是個急性子,劈裡啪啦把來龍去脈交代了一遍,聽得威遠侯眉頭緊皺:「竟然有這樣的事?!」

  卓煜沉吟道:「宮裡的人,當真與朕一模一樣?」

  「臣雖未細看,但認識陛下多年,亦不曾發覺異樣。」威遠侯答得十分謹慎。

  殷渺渺問道:「點香了嗎?」

  威遠侯回憶一番,道:「殿中藥味濃郁。」

  「那應該不是十成十相似,添了點別的手段。」殷渺渺記得自己的筆記中就提到過一些基礎的藥材,有些能使人產生幻覺。

  卓煜沉默了會兒,問道:「現在宮中情形如何?」

  「先前『那位』曾召集我等,言及傷至根本,恐天不假年,故而想要儘早立儲。」威遠侯歎了口氣,「昨日早朝,已是允了立二皇子為儲,擇日祭告太廟,正式冊立太子。」

  葉琉立即道:「是個機會,是什麼時候?」

  「十日後。」

  十天。卓煜心中默默計算了一下時間,恐怕不夠派人從魏州調兵過來了:「想辦法請崔統領來吧。」崔統領乃三千禁軍之首,若是能先下手為強擒下鄭家反賊,其餘兵卒不足為慮。

  葉琉道:「我去請!」說罷,匆匆奔出門去。

  半個時辰後,他無功而返,還帶回了一個極其糟糕的消息:「皇后以淫亂後宮為由,將崔統領革職關押了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01:58 P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十二章

  卓煜震驚地站了起來:「怎會!崔統領絕非這樣的人!」

  「是眾目睽睽之下被捉了姦。」葉琉唇角舌燥,艱難道,「和賢妃娘娘。」

  卓煜斬釘截鐵道:「賢妃恪守閨訓,端方知禮,怎會私通外男!定然是皇后從中作梗,刻意污蔑。」頓了頓,他問,「她如何了?」

  「賢妃娘娘……觸柱而亡了。」

  答案在預料之中,卓煜卻出離憤怒——權位之爭在天家是司空見慣的事,對於鄭家的謀反,他只不過是失望一會兒,就平靜的接受了。

  但他絕不贊同皇后用那樣下作的罪名陷害崔統領與賢妃。

  崔統領與其夫人伉儷情深,妻子過世多年都不願續弦,足見情深,讓他私通后妃,何止不擇手段,簡直歹毒至極。

  而賢妃是張閣老的外孫女,被閣老夫人養在膝下教養多年,說賢妃不貞,等於是往張家滿門女子的名聲上潑污水,女子名節多麼重要,皇后同為女子,焉能不知?

  卓煜從牙齒縫裡擠出兩個字:「毒婦!她難道以為憑這些陰狠下作的手段就能治國了嗎?可笑!愚蠢!」

  殷渺渺有些意外,她還是頭一回見到卓煜這樣憤怒,有心勸解,卻不知該說什麼。

  幸好威遠侯開了口:「陛下,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卓煜深吸口氣,勉強冷靜下來:「說的是,侯爺,你去替我請定國公和張閣老過來,王尚書那邊……就不用了。」王尚書是兵部尚書,是為了制衡鄭權才提拔到這個位置的,是個方正不阿的老人。

  可人老了,就會心軟,他有個晚年才得的幼子,最是疼愛,偏偏自小百病纏身,請遍了名醫都治不好,眼看就要白髮人送黑髮人……出現了一個歸塵子。

  從殷渺渺給他治病的手段來看,雖然修士不是神仙,不能讓人長生不老,可祛除百病應當不是問題。他不能冒這個險。

  威遠侯聽懂了,點了點頭:「請陛下在寒舍稍等,臣這就去辦。」

  卓煜疲憊地歎了口氣,坐在椅子上撐頭想了會兒,問道:「許州的兵馬還有多久?」

  「我命右參將率八百輕騎先行,大約明天就能到。」葉琉答道,「其餘三千人還要七八日,留一千餘人駐守。」

  卓煜應了一聲:「你想辦法進宮一趟,詢問崔鶴如今禁軍的情形。」

  禁軍三千人,分左右二軍:左軍負責京城安防,下設四衛,分別負責京城東西南北四個區域,其首領為衛尉,每衛五百人,共計兩千;右軍人數雖只有一千,可負責守衛皇城與天子,由禁軍統領崔鶴直接管轄,僅聽命於天子一人。

  皇后突然下手迫害崔統領,恐怕是被他發現了什麼端倪……卓煜想到這裡,改了主意:「不,你去把崔鶴救出來,我要親自見他。」

  從守衛森嚴的皇宮裡救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葉琉咬了咬牙:「臣遵命。」

  「渺渺,你有沒有辦法……」卓煜話還沒有說完,殷渺渺就道:「有。」

  她從儲物袋裡取出一張薄薄的符紙:「消影符,貼在身上可以減少被人發覺的可能,但你還是要小心,這畢竟不能隱身。」

  「多謝姑娘。」葉琉拿了符紙,「臣定當帶崔統領來覆命。」

  卓煜點點頭:「小心行事。」

  葉琉抱拳拱了拱手,大步離開了。

  密室裡只剩下卓煜和殷渺渺兩個人。卓煜像是說給她聽,也像是自言自語:「左軍四衛,說不定早就被鄭家收買,他們的人藏在禁軍裡才能瞞天過海。現在崔鶴一出事,右軍也危險了。」

  殷渺渺道:「真有萬一,我就帶你走。」

  卓煜一怔:「不行。」

  「皇位有那麼重要嗎?」殷渺渺道,「人外還有人,你可以走別的路。」

  要是世間最高的位置就是皇位,那麼不願放棄是人之常情,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還有另外一個更廣闊的世界,何必留戀這方寸之地呢?

  這些話她沒有說,卓煜卻聽懂了:「渺渺,不是皇位有多麼重要,我可以失敗可以死,但不可以逃。我從先帝手中接過這江山,成了這天下的主人,就不能棄蒼生黎民不顧。」

  停頓了一會兒,他又道:「我不想亦不能放棄這個位置,鄭月也不是可以託付江山的人。就像我曾經和你說的,我可以死,鄭家人絕對不能留。」

  殷渺渺不禁歎息一聲,知曉是說服不了他了。不管是被迫還是自願,卓煜早就選好了自己的道路,並且決定一往無前地走下去。

  「我明白了,我答應你。」她說。

  「那我可以稍微放點心了。」卓煜歎了口氣,揉了揉眉心,「希望情況不會糟糕到這一步吧。」

  要是能活,誰會想死呢?他有很多想做還未做的事、想說還沒來得及說的話。

  一個時辰後,定國公和張閣老秘密到訪。

  定國公滿臉驚異,張閣老則老淚縱橫:「臣教女無方,愧對陛下!」說著,就要彎膝下跪,卓煜連忙攙扶起他:「不必如此,快起來。」

  威遠侯忙道:「張公,且聽我一言。」他將前事一一道來,聽到宮裡的皇帝是假冒後,輪到定國公下跪請罪了:「臣不知此事!犬子……」

  「朕若是疑心你,就不會見你了,起來吧。」卓煜對於先帝留下的幾位重臣都十分客氣,「張公亦是,朕信賢妃為人,此非張家之罪。」

  他三言兩語安撫了定國公和張閣老,這才道:「現在的情形幾位卿家都清楚了,可有什麼應對之策?」

  沉默片刻,定國公率先道:「犬子送陛下回宮時,親眼見國師施術,深可見骨的傷勢很快就癒合了,若非他親眼所見,我實難相信世間還有此等仙法。」

  「歸塵子乃是最大變數。」張閣老看向坐在一邊喝茶吃點心的殷渺渺,「不知這位仙師有多少把握。」

  殷渺渺道:「不好說,打了才知道。」

  「你牽制他不相助皇后就好。」卓煜早有心理準備,「鄭家能給的,我也能給。」

  殷渺渺「哎喲」了一聲:「你給他了,給我什麼?」她掃了其餘人一眼,似笑非笑道,「誠意不足的話,我不幹了。」

  一句話說得定國公等人心裡一個咯噔,紛紛看向卓煜。

  卓煜沉默片刻,抬首望著她的雙眸,明明白白告訴了她自己的回答:「無論歸塵子如何,只要我贏了,就許你鳳位。」

  皇后之位?殷渺渺十分意外,但現在不是分說兒女情長的時候:「你倒是很有覺悟……開個玩笑,到時候再問你要報酬吧。」

  定國公暗暗皺眉,別走了豺狼來了虎豹,方外之人插手朝政同是大忌,歷史上的教訓還少嗎?他摸不清殷渺渺的來路,沒有貿然開看,而是看了威遠侯一眼,同為勳貴,兩人總算還有幾分交情。

  威遠侯對他微微搖了搖頭,定國公才不說話了。

  張閣老低頭喝茶,心中微哂。廢太子還在時,娶過定國公夫人娘家的一位姑娘,與定國公素來親近。定國公雖然不曾真正站隊,可廢太子珠玉在前,總覺得卓煜出身低微,不夠殺伐果斷,總有些不滿。

  他卻覺得定國公人老糊塗,陛下是對他們尊敬有加,可不要忘了誰才是這天下的主人。

  卓煜將他們的眉眼官司收入眼中,神色平靜。帝王與臣子之間,一直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博弈,四位輔政大臣之間也有嫌隙,張閣老和定國公尤為如此。不過不要緊,他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鄭家謀反成功,他們的好日子都到頭了。

  就在這時,密室的門就被叩響了。威遠侯把門打開,葉琉隻身進來了,不等旁人問,就道:「西、北、南三衛都有異動,這是東衛尉告知我的,他曾受過崔統領的恩惠,特地去看他,我們碰上了。」

  卓煜心中一沉:「那崔統領……」

  「崔統領,崔統領自覺有負皇恩。」葉琉頓了頓,聲音輕輕的,「自盡身亡了。」

  「唉。」張閣老扼腕歎息。

  葉琉又道:「如今右軍由李校尉代掌,但皇后似乎有意抬舉北衛尉為新統領,恐怕明日就會有動靜。」

  「右軍危矣。」定國公撚須沉吟,又拋出問題,「陛下想如何行事?」

  在禁軍可能大規模叛變的情況下,卓煜留在京城的勝算很小,最穩妥的辦法是暫時避讓,去各州召集兵馬。他並非人人得而誅之的昏君,又是名正言順的君王,必然會有不少州出兵勤王。鄭家不占大義,沒有歸塵子蠱惑人心的話,必然兵敗,只是,但凡戰亂,沒有幾個月收不了尾,傷亡在所難免。

  道理卓煜都懂,但他仍然搖頭拒絕了:「朕回來了,就沒想著逃走。」

  定國公勸道:「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只要陛下在,平叛是早晚的事。」

  「張公也那麼想嗎?」卓煜問。

  張閣老有不同意見,他是儒門子弟,君王以民為貴,是仁君之象,故而拱了拱手:「老臣不贊同定國公所言,夜長難免夢多,歸塵子是最大變數,與其給他們準備時間,不如打個措手不及。」

  威遠侯亦道:「禁軍恐怕並不知曉宮中之人是假冒的,多半是被鄭氏蠱惑。」爭權奪利是一回事,謀反篡位可是另一回事,那可是誅九族的罪過。

  殷渺渺補充道:「找一個七八分相似的人,再加上一些輔助手段,是可以讓人產生錯覺,但以歸塵子的能耐,絕對做不到把人當做傀儡控制。」

  「若是能做到,崔統領也就不會有此一劫了。」卓煜微微垂下了眼睛,「朕心意已決,諸卿有何良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02:23 P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十三章

  三個時辰後,計劃敲定,定國公和張閣老如來時一般,悄悄離去了。

  葉琉三度離開,與東衛尉、李校尉聯絡。

  威遠侯則給卓煜安排了房間休息:「請陛下早些休息吧。」

  卓煜怎麼睡得著,可他不想也不能將自己的脆弱與恐懼暴露給臣子,只能頷首道:「好。」

  殷渺渺道:「我陪你,我有事和你說。」

  威遠侯人老成精,之前就瞧出了端倪,一聽這話,馬上就以有事為由退下了。

  廂房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卓煜略感不安:「是什麼事?」

  「你們把計劃定在明天。」殷渺渺說得很慢,像是在猶豫著什麼,「我的傷還沒有好,我沒有很大的把握。」

  卓煜寬慰道:「我知道,只要能稍稍拖延就好,失敗也無妨,我會親自遊說歸塵子,你別太擔心。」

  殷渺渺頓了頓,提起了方才的事:「你剛才的意思,是說我幫你贏了的話,你就以身相許嗎?」

  她避重就輕,但卓煜沒有聽出來,佯裝平靜道:「若你不嫌棄……」

  「那,今天好嗎?」她坐到床榻上,語笑盈盈。

  卓煜皺起眉頭,想也不想就道:「胡鬧!」

  殷渺渺道:「你聽我說。」

  「這件事沒有什麼可以商量的。」他斷然拒絕,「萬萬不能。」

  殷渺渺已然衡量過利弊,冷靜道:「我傷勢未癒,對歸塵子沒有勝算,修煉非一朝一夕之事,唯有道家的雙修,能夠使我多些把握。」

  卓煜沒有想到還有這樣一重緣由,然仍道:「婚姻大事非同小可。後宮之中,除卻宮婢,即便是妃妾也是選秀冊封後方可幸之,我怎能如此輕賤你?」無媒苟合,就算是事出有因,仍舊為人所不齒,他對她愛之重之,絕不可能應下這荒唐的提議。

  「與性命相比呢?就算我們都會死,你也這麼堅持嗎?」

  「你這話是何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事成,我有五分把握,不成,至多一分。」殷渺渺向他伸出手,「卓煜,你應我,未來還能補償我,若不應我,我們可能都會死。」

  卓煜說不出話來,大局當前,該如何抉擇,一目了然,可理智如此,心裡卻實在難受。可就算是再痛苦,再無奈,他也只能那麼選擇,成王敗寇,到如今,已不是他一個人的事。

  他喉結滾動,艱難地伸出手,慢慢握住了她的指尖:「對不住……」

  殷渺渺不在意,笑道:「不要這樣,我心裡是願意的,不過你好像不太願意。」

  卓煜見她笑意盈盈,不見絲毫勉強,心中又不合時宜的有些歡喜:「你真的心甘情願?」

  「你再問,就不心甘情願了。」她故意道。

  卓煜便笑了起來,在她身畔落座,緊緊握住她的手:「你放心,今日是我對你不起,日後絕不負你。」

  殷渺渺忍俊不禁,抬首吻了吻他的唇角,隨之一揮袖角,兩側被勾住的錦帳被無形的力道擊中,簌簌散落下來。

  錦帳將床榻包圍成一個沒有光亮的小小世界。

  不過很快,這方小天地中就多了幾團熒光,它們漂浮在床頂,好像星河璨璨。

  衣帶漸寬,只有一個人的。

  天衣無縫,本不是凡人能解開的裙裳,卓煜看著她,一時手足無措。殷渺渺按住他的肩膀,將他摁倒在床,居高臨下:「閉上眼睛。」

  他卻不願意閉眼。

  殷渺渺輕笑了一聲,他什麼也沒有看清,就見那月白色的衣裙已然褪下,露出的肌膚賽雪欺霜。

  古人云:「丹心今夜鸞求鳳,天臺路通,雲迷楚峰。柳梢露滴,花心動,正情濃。」

  ***

  月上中天。

  卓煜想要起身,卻被殷渺渺按了回去:「你還是睡一會兒吧。」

  「我睡不著。」卓煜坐了起來,替她披上衣衫,「小心著涼。」

  殷渺渺不冷,卻領了他的好意,攏了攏衣襟,盤膝在床上打坐。這回,她的修煉發生了變化。

  靈氣依舊從心竅開始,赤色的靈力到達丹田,捲裹著一股從未見過的紫色氣息開始了大周天。紫氣在經脈運轉的過程中,漸漸減少,好像絲絲縷縷滲進了血肉,火靈氣則一分未少,均勻地散佈在了經脈各處。

  運轉幾個大周天後,殷渺渺感覺到有什麼不一樣了,四肢百骸都存有靈氣,不像從前那樣修煉一夜還是捉襟見肘。再後來,經脈裡的靈氣漸漸充盈,她停止了大周天的運行,僅僅開始小周天,將靈氣引入體內後貯藏在丹田。

  丹田像是一個赤色的湖泊,間或有紫氣旋繞,瑰麗非凡。

  這個世界不存在所謂的變異靈根,萬物皆為五行之屬,沒有紫色的靈氣,殷渺渺猜想這或許和卓煜有關。

  總的來說,她選擇雙修是對了。

  殷渺渺滿意地睜開眼,意外地發現晨光滿室,已經是早晨了。

  卓煜就坐在不遠處的榻上喝茶,微笑著看著她:「你醒了?」

  「嗯。」她趿上繡鞋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面頰,「你還好嗎?」

  卓煜握住她的手:「很好。」

  「那就好。」殷渺渺放了心,《風月錄》所言不虛,雙修對雙方皆有裨益,不是陰損的採補之術。

  卓煜問她:「你呢?」

  「我也很好。」她笑了起來,明眸燦燦,「等我回來。」

  ***

  卯時三刻,皇宮,光明殿。

  朝議按時舉行,據聞傷病在床的皇帝陛下也帶著病容出現,問起禮部對於冊立太子一事準備得如何了。

  禮部尚書出列回稟,一件件事說得條理分明。

  殿裡燒著炭盆,點著熏香,莫名惹得人昏昏欲睡。張閣老抬眼覷著龍椅上的人,實在沒能看出來有什麼異常,只好抬了抬袖子,一股凜冽的香氣直沖鼻端,他大腦為之一清。

  再定睛去看,視線就清晰了許多。那人看起來和卓煜長得有七八分的相似,就算有人看出了不同,也會以為是大病初癒臉頰消瘦的緣故,更別說沒人能這樣仔細打量陛下了。

  他瞟了定國公和威遠侯一眼,這兩人也悄悄用袖子掩鼻,垂眸思索著什麼。

  禮部尚書終於說完了冗長的準備內容,「卓煜」看起來很滿意,主動提起了昨日的事:「昨天宮裡發生了一件讓人遺憾的事,鑒於崔統領多年來忠心耿耿,畏罪自盡,朕決定不追究此事。但禁軍統領事關重大,不可空缺,朕決定命北衛尉……」

  「陛下!」張閣老出列打斷了他,「臣有一言,不得不講。」

  「卓煜」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覷了身邊眼生的太監一言,見他微微搖頭,便道:「張閣老,朕心意已決,退下!」

  張閣老不退反進:「陛下是否還記得先帝臨終前所托之事?」

  「朕當然記得,張閣老這是何意?拿先帝來威脅朕嗎?」

  張閣老道:「若是陛下記得,為何要命北衛尉接替統領之職?先帝曾言,禁軍統領之位,不得由左軍衛尉擢升,陛下難道忘了嗎?」

  「卓煜」慌了一瞬,馬上道:「朕沒忘,但今非昔比,先帝焉能預料得到崔鶴能做出這樣不知廉恥之事?」

  張閣老又道:「先帝未曾說過左軍衛尉不得擢升禁軍統領之事。」他抬起頭,冷冷注視著龍椅上的人,「你根本不是陛下。」

  一石驚起千層浪,大臣們瞬間炸了鍋。

  「一派胡言!」對方慌亂地瞥向身邊的太監,「來人,把他拖下去!」

  定國公大步上前踢翻了火盆:「你們仔細看看上面的人究竟是不是陛下!陛下幼年不慎落馬,眼角有一道淺痕,這個人有嗎?若是再不信,問問他一年前吳首輔乞骸骨時,陛下曾在朝會上說了什麼!」

  對方色厲內荏:「一年前的事,朕怎麼記得?」

  「你不記得,朕記得!」卓煜大步從殿外走來,「吳首輔乃朕恩師,朕三度挽留不成,賜千畝良田,萬卷布匹,又言『一日為師,終身為師,朕日後定當愛民如子,不負恩師所授』。」

  大臣們看了看卓煜,又看了看高臺上神色慌亂之人,心中都有了數。

  威遠侯道:「來人,將這假冒陛下的亂臣賊子拿下!」

  李校尉帶人蜂擁而入,論理,崔統領之下就該是他,他同樣不甘心將統領之位讓與旁人,何況右軍本是卓煜親信中的親信。

  右軍很快將光明殿控制住。卓煜拔了刀走到冒牌貨面前:「是誰指使你的?」

  「是、是皇后。」冒牌貨就是冒牌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都是皇后娘娘指使我做的,我、我只是個種田的,我什麼都不知道,饒命,請陛下饒命啊!」

  他重重磕頭,腦門都磕出血來。

  大臣竊竊私語。

  卓煜道:「看在你還算坦誠的份上,給你個痛快。」說罷,一刀劈下,血濺三尺。

  「陛下。」李校尉小跑著過來,「光明殿被包圍了。」

  卓煜走到殿外,只見外面黑壓壓全是禁軍,然而,站在前方的幾名高級將領有不少是生面孔,南衛尉還不見了。他轉念一想就明白了,恐怕東衛尉還是說動了不少同僚,有人臨時退縮不幹了。

  站在這裡的,不是鄭家的人,就是準備拼死一搏掙個榮華富貴。

  他走上前,朗聲道:「你們這是準備弒君謀反嗎?」

  「大家不要被迷惑了。」站在最前面的是鄭威,即是皇后的兄長,「這不是陛下,陛下已經被害死了!」

  北衛尉附和道:「不錯,這不是陛下,我等深受皇恩,要為陛下報仇!」

  西衛尉也斬釘截鐵道:「我擔任衛尉之職已有十年,絕不會認錯,那是不知道哪裡來的冒牌貨!陛下已經被害死了!」

  卓煜露出訝異之色,北衛尉眼神躲閃,明顯是心虛,可西衛尉神色堅定,目光不閃不避,好似並不認為自己在說謊。

  難道……是歸塵子做了什麼?

  此時,人群分開,一個盛裝女子穿過人群走上前來,鳳冠昭示著她獨一無二的尊貴地位。

  「參見皇后娘娘。」

  皇后緩緩走來,直到站在禁軍前,望著殿中的卓煜,冷冷一笑:「本宮與陛下十載夫妻,錯認誰也不會錯認陛下。半月前,陛下遇刺,定國公世子護送陛下回京時,謀害了陛下,送回了一個冒牌貨。皇室血脈不容混淆,本宮特請鄭將軍進京清君側,為陛下報仇!」

  卓煜怒極反笑:「鄭月,你可真是恬不知恥。」

  皇后不為所動:「來人,將這逆臣賊子拿下!」

  鄭威拔劍上前,李校尉揮手,右軍將士立刻側身擋在前頭。

  霎時,氣氛劍拔弩張,戰事一觸即發。

  「請陛下進殿。」威遠侯低聲道。

  卓煜不想輸人氣勢,只是凝眉不語。恰在這時,定國公咦了一聲:「那好像是歸塵子。」

  「什麼?」卓煜連忙看去,果然在一身盔甲的人群裡見到了一個文士打扮的人,「他怎麼會在這裡?」

  歸塵子一直居住在京郊的行宮中,無事不會入宮,因此,在原本的計劃中,他們打算提前發難,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好讓歸塵子沒有時間趕來相助。

  可歸塵子現在出現在了這裡,殷渺渺卻趕去了行宮。

  這該如何是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02:27 P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十四章

  卓煜心中一沉,面上卻不顯,不僅沒有後退,還走到了最前面:「那位可是歸塵子?」

  「正是。」歸塵子袖手上前,一派仙風道骨。

  卓煜笑道:「我聽聞國師本領高強,乃是隱世高人,你也覺得我是假的嗎?」

  歸塵子道:「自然,帝王皆有王氣,你卻沒有,自然是假的。」

  「噢?」卓煜似笑非笑,「若是如此,請你上前來。」

  歸塵子不解其意,但他何懼凡人,施施然走到他面前:「你若是現在認罪,不是不能請皇后娘娘留你個全屍。」

  卓煜冷笑著將沾著血的刀丟到他面前:「我聽聞修道之人注重因果,你要真覺得我是假的,那就親自動手殺了我,如何?」

  「區區凡人,還妄想本座親自動手?」歸塵子冷笑著,眼睛卻不由自主望向卓煜身後,想看看那個同為修士的女人在哪裡。

  卓煜咄咄逼人:「你不敢殺我,是心虛了嗎?」

  「呵,既然你想自尋死路,本座成全你。」歸塵子說著揚起了手,一道白光自他手心亮起。

  威遠侯等人不約而同驚呼:「陛下!不可!」

  卓煜不閃不避,心跳如雷,唇邊卻揚起一絲笑意:「歸塵子,你可想好了,朕是人間帝王,受天道庇佑,你就不怕遭天譴嗎?」

  歸塵子當然怕,要是有可能,他怎麼都不會選擇親手除掉卓煜,就算沒有天譴,也會是一個他難以承受的因果。

  然而,事已至此,他退不得了!要有因果,那也是日後的事,只要他能順利築基,乃至結丹結嬰,區區凡人之死,也奈何不了他!

  想到這裡,他手中光芒大盛,正要劈下之時,背後卻傳來一陣寒意。他幾乎是憑藉著本能閃身躲開。

  果然,一道熊熊烈焰氣勢洶洶飛來,攔在了卓煜面前。

  卓煜鬆了口氣,冷汗浸透後背。

  「什麼人?」歸塵子仰起頭。

  巨大的陰影投下,殷渺渺從一隻紙鶴上落下,白色的衣袂翩翩如蝶,火焰彷彿長了眼睛似的纏繞在了她的指尖。

  「築基修士……」歸塵子瞳孔瞬間放大,喃喃道,「怎麼可能……不對。」

  她受了傷。

  歸塵子眼中浮現狂喜,想要逃跑的心情頓時消散。受了傷的築基修士,意味著實力不一定比他強,但身家必定比他豐厚。

  他不過一介散修,法器和靈石都極其有限,這擺在眼前的機會,他怎麼會錯過?當下義正言辭道:「哪裡來的妖女?竟敢禍亂朝綱!」

  殷渺渺不逞口舌,指使紅線朝他纏去。

  面對撲面而來的烈焰,歸塵子往身上拍了兩張符咒,火焰便瞬時無法近身。殷渺渺令火焰化為鎖鏈,牢牢捆住他全身,靈氣源源不斷輸去。

  符咒的紙邊開始焦黑捲起,隨後抵擋不住,簌簌脫落。

  歸塵子不敢硬抗這法器,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把桃木劍。這把劍看似普通,卻非凡木,殷渺渺的火焰纏繞上去,居然不能燒毀。

  更奇特的是,他揮下劍鋒,劍上便滲出絲絲水霧,帶著一股刺鼻的味道。殷渺渺嗅著像是酸,看見地上丟著的刀刃,以靈氣捲住手柄拿到手中,向水霧一刺。

  霧氣碰上刀刃,精鐵所鑄的刀鋒上冒出吱吱聲響,起了一個又一個氣泡。

  歸塵子見她擰眉,大笑道:「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化生木,看招。」他執劍揮出,酸霧夾雜著劍風撲面而來。

  殷渺渺回憶起步法,踩著點避讓他的攻擊,只是不太熟練,多少被掃到了幾次。霧氣沾上她的法衣,雖沒有灼破她的衣衫,但法袍上原本流暢的紋樣開始變淡消失。

  歸塵子面露喜色,加劇了攻勢。

  殷渺渺好似不敵,倉皇後退,連火焰都黯淡了不少。歸塵子極其眼饞這法器,決定一鼓作氣將她拿下。

  劍尖的白霧大盛,形成了直徑約有一丈的白色霧團。歸塵子喝道:「去!」

  霧團頓時脫離了劍身,直直向殷渺渺撞去。

  殷渺渺足尖一點,身體迅速往後仰,霧氣籠罩了她的全身,哀嚎聲四起。歸塵子這才發現殷渺渺閃避的地方好巧不巧,恰好是禁軍北衛,他一招打去,來不及閃避的將士全都中了招。

  那些倒黴的將士面部被灼傷,霧氣自口鼻湧入,氣管受損,痛苦呻吟著咽了氣。其狀之慘烈,惹得其他兵卒紛紛閃避,原本成包圍陣型的隊列瞬間開了個口子。

  威遠侯道:「還是不夠。」

  定國公也道:「且看看吧。」

  早在殷渺渺和歸塵子動手時,他們就看出了她的意圖,知曉她是想來個以彼之矛攻子之盾,故而立刻帶著自己這邊的人退回了光明殿——事實證明這很明智,那邊包圍的禁軍人數眾多,退無可退,可不就被誤傷了麼。

  卓煜聽見了他們的話,但無心開口,眼珠一錯不錯地看著霧氣的中心。

  殷渺渺還沒有出來。

  幸好很快,白霧中心就衝出一條火龍,烈焰驅散了霧氣。殷渺渺走出來,周身一層朦朧的紅光,將霧氣隔絕在外。

  歸塵子眼見不好,又丟出了三張符咒,轉頭就跑。而那幾張符紙一飛到半空中便開始自我燃燒,空氣中響起滋啦聲。

  殷渺渺頭皮發麻,縱身往半空中一跳:「都趴下!」

  話音未落,三張符紙燃燒完畢,轟然炸開。

  光明殿的琉璃瓦被震碎,劈裡啪啦往下掉,兩人合抱粗的柱子開裂,發出令人膽寒的「嗶啵」聲。

  威遠侯護住卓煜:「陛下快走!」

  可來不及了,屋頂開始傾斜坍塌,木頭倒塌,石塊落下,沒一會兒就堵住了出口。

  卓煜捂住口鼻:「往後走!」光明殿是議政之地,建得恢弘大氣,塌了一半沒事,往後跑就是。

  他們有光明殿作為緩衝,尚且有退路,但殿前廣場上集結的人就沒那麼好運了。一開始歸塵子就沒把凡人的性命放在眼裡,殷渺渺又有意削弱他們的力量,現在被那麼一炸,離得近的屍骨無存,離得遠的也被震翻在地,爬不起來。

  此時的歸塵子已經逃之夭夭。

  但殷渺渺不會放過他,她強忍著胸口翻湧的氣血,縱身在半空中飛馳,很快堵住了逃亡的歸塵子。

  歸塵子咬牙:「你不要欺人太甚,兩敗俱傷對你我有什麼好處?」

  「笑話,我放過你,你就會放過我了嗎?」殷渺渺做著深呼吸,飛快行走著小周天,希望能用嘴炮拖延點時間。

  歸塵子惜命:「我和你又沒有深仇大恨,何至於趕盡殺絕?」

  殷渺渺狐疑地看著他:「不是你派人來殺我的?」

  「這都是那幾個凡人自作主張。」歸塵子二話不說,否認了個乾淨。

  殷渺渺冷冷道:「那你為什麼到這凡人界來?」

  「我是……」歸塵子話到嘴邊頓住了,「道友又是為何到此?」

  「你廢話太多了。」殷渺渺說著,再度祭出了紅線。

  歸塵子眼看不能善了,心一橫,取出了一個陣盤,扣上靈石後,他周圍頓時出現了一道光,將他嚴嚴實實地罩了起來。

  火龍一沖上這罩子就被擋了回來,無法穿透分毫。殷渺渺咬了咬牙,改線為點,將靈力集中在一點上進行攻擊。

  兩個人打起了消耗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殷渺渺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體內的靈力在流失,即便有小周天在補充,消耗的速度也太快了。

  但她不能退。一旦收手,她就將成為待宰羔羊,歸塵子不會放過她。修士,可不是什麼以救濟天下蒼生為己任的仁人義士。

  即便她遺忘了修真界的一切,也很清楚地明白這一點。

  不能退,不能讓。她計算著靈力的消耗,之後默默減少了輸出,做出力有不逮的模樣。

  歸塵子在陣盤內堅持著,他知道只要熬到她靈力用盡就能贏了。汗水流進眼中,他眨了眨眼緩解了刺痛感,驚喜地發現火焰似乎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他精神一震,繼續堅守。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火焰慢慢熄滅了。殷渺渺晃了晃身體,咚一聲倒在了地上。

  歸塵子很謹慎,沒有貿然收起陣盤,足足等了十幾息,他才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陣盤,握著劍走了過去。

  她還有一點微弱的呼吸。歸塵子舉起劍,狠狠往下一刺。

  血液飛濺開來,是他自己的。

  因為在他動手的同一時間,殷渺渺將手中的短劍刺進了他的丹田。丹田、竅、靈台是修士的要害,無論哪一個受損,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

  歸塵子被刺入丹田後,僅剩的靈力瞬間溢散,但他還沒有死,腹部被捅一刀是死不了的,他最多是不能再做修士了。

  就這樣放過他不是不可以……殷渺渺猶豫了一瞬,當她想起這個世界都是凡人之後,毫不留情地砍下了他的頭。

  歸塵子終於徹底死了。

  殷渺渺休息了會兒,開始往回走——她靈力消耗殆盡,不能飛了,真可惜,飛翔的感覺令人著迷。

  她走回了光明殿,托歸塵子的福,皇后的人折損了不少,不再有之前壓倒性的優勢。

  正好葉琉帶著從許州趕來的八百輕騎殺了進來,局勢再度平衡了,而後,歸塵子在酒中下的丹藥失去了藥效,西衛尉臨陣倒戈。

  血將光明殿前的地磚染得鮮紅,隨之又徐徐蔓延到卓煜腳下,浸透了他的鞋。

  沒有不帶血的王座,他只是不能例外罷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03:01 P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十五章

  殷渺渺回光明殿的時候,血流得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往哪裡踩都是一鞋底的紅印。

  卓煜站在累累屍骨間,對鄭威說:「你可知罪?」

  「知罪?」鄭威護著皇后,握著的刀捲了刃,可他挺直背脊,神色嘲諷,「我鄭家何罪之有?是你鳥盡弓藏,是你忘恩負義,我鄭家不過是爭取應有的東西罷了!」

  這話說得連自詡勳貴之首的定國公都聽不下去了,鄭家多大的臉,不過兩朝皇后,皇位就成了他們的囊中之物不成:「荒唐!」

  「荒唐?」皇后冷冷道,「哪裡荒唐?若沒有我鄭家,你卓煜區區賤婢之子,焉能問鼎大位?你是怎麼報答的?你屢屢頂撞姑母,氣得她舊疾復發,死前都不原諒你,你這樣不孝不義之人能坐皇位,才是最大的荒唐!」

  「你這話就說得我不愛聽了。」一個清亮的女聲傳來,殷渺渺提著團血淋淋的東西走了過來,「一口一個賤婢之子,看不起他你可以不嫁。」

  卓煜一見著她,唇角就不禁露出笑來。

  殷渺渺走到皇后面前,把歸塵子的人頭一丟,人頭咕嚕咕嚕滾到了皇后的腳邊:「你要是鄙視別人,就會有人來鄙視你——你以為自己是皇后就了不起,但在修士面前,你不過是個凡人,而修士在天道面前,亦與螻蟻無異,你懂嗎?」

  皇后的臉一下子扭曲了起來:「妖女。」

  「妖女?你可真是雙標啊,幫你的是國師,不幫你就是妖女,你還真是……」她思索了會兒,實在找不出合適的形容詞,「臉大。」

  「好了。」卓煜擺擺手,阻止了她接下去的話,「李校尉,把皇后和鄭威打入天牢,嚴加看管,擇日論罪。」

  滿身是血的李校尉抱拳:「是。」他走到鄭威面前,想要抓住他的胳膊時,鄭威突然一個側身劈了他一刀,隨即朝卓煜砍了過去。

  「當心。」殷渺渺本能地用手中的東西去抵擋。

  鄭威的刀砍在了歸塵子的儲物袋上,修士的法器自然不是凡兵能夠刺破,但奇怪的事發生了,儲物袋蠕動了幾下,突然崩潰撕裂,一抹藍光幽幽冒了出來。

  尋蹤蝶扇動著翅膀飛到半空,嬌美的面容與纖細的身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它在空中展現著自己美好的姿態,並發出了優美的聲音:「啊,好香的味道。」

  它停在半空中,好奇地看著卓煜,翅膀上落下晶瑩的粉末:「你就是人間的帝王啊,好盛的帝王之氣,不如……」它歪了歪頭,聲音如女童般甜美,「給我吧。」

  話音未落,它的身體突然暴長成半人高,不管不顧地撲向了卓煜的面龐,長長的口器猶如一把尖刀。

  卓煜……卓煜蒙了一下,想要躲開時,身體卻像是被凍住了似的,怎麼都動不了。

  蝴蝶咯咯笑著:「凡人界可真好。」

  「喂。」殷渺渺用勉強聚集起來的靈氣化出烈焰,「太不禮貌了啊,小蝴蝶。」

  「仙子姐姐,多謝你救我於苦海。」蝴蝶盤旋飛舞,「作為回報,我就先吃了你吧。」

  火焰撲面而來,蝴蝶輕盈地躲開,嗓音甜美:「你受了重傷,又為了殺歸塵子耗盡了靈力,是打不過我的,乖乖讓我吃了,我保准你沒有任何痛苦的死掉。」

  「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東西。」殷渺渺那時沒有下手對付它,一是怕歸塵子知覺,二也是覺得這蝴蝶有些古怪,她一無所知,怕弄巧成拙……但如今看來,或許當時就殺了它更好。

  蝴蝶咯咯笑道:「我是魅蝶,歸塵子把我認作普通的尋蹤蝶,真不知道是他倒黴還是我倒黴。」它在陽光下舒展了一下身體,隨後迅速撲到一個侍衛臉上,長長的口器伸進侍衛的口中。

  不出片刻,那精壯高大的侍衛就消瘦下去,沒一會兒就變成了皮包骷髏,而他自己一無所覺,臉上露出迷幻的微笑。

  「看,他一點痛苦也沒有呢。」蝴蝶收回了沾染著血的口器,笑靨如花,「讓我吃了你吧。」

  殷渺渺心驚膽寒,深知絕不能放它離開,若不能現在就殺了它,等它吃了足夠多的人,她可能就對付不了。

  她催動體內全部的靈力,紅線化身火龍,不斷追逐著蝴蝶,試圖將它纏住。可蝴蝶原本就靈動蹁躚,殷渺渺神識受損,看似操縱火龍得心應手,實則無法進行太過精細的操作,被它屢屢逃脫。

  蝴蝶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姐姐,你神識受損,是打不過我的。」它的翅膀微微一顫,粉末飄落。

  殷渺渺眸色一沉,她面前出現了兩隻蝴蝶,一隻在左,一隻在右,顯然有一只是幻覺,再想一想它的名字叫魅蝶……殷渺渺定睛看了片刻,實在分辨不出真假,只能集中精神,將紅線一分為二,分別圍困。

  這樣的施法就要動用神識,遠比單純地放法術難上很多,何況又是一心二用。沒一會兒,殷渺渺就感覺到了大腦的刺痛,眼前的場景也恍惚起來。她咬破舌尖,勉力支撐。

  終於,左邊的那隻被紅線困住了,她的靈力與神識都無法支持一心二用,只好集中全力指使火龍絞殺左邊的蝴蝶,沒想到下一刻,所纏之處空空如也。

  更糟的是,她抵擋不住劇痛,眼前一黑,重重跌倒在地。

  「哈哈,猜錯了!」蝴蝶歡呼一聲,猛地俯衝到了殷渺渺身前,築基修士的肉身和靈力吸引著它,複眼中閃過貪婪之色。

  「等一等。」卓煜的身體被那粉末黏住後便無法動彈,但神智尚算清醒,「你不是要吃我嗎?放過她,吃我吧。」

  定國公脫口道:「陛下萬萬不可!」

  葉琉滿臉血污,高聲道:「妖蝶,你要吃,就吃我吧。」

  張閣老亦道:「老朽是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若是要死,還是我這樣的老骨頭來吧。」

  有個胖乎乎的太監離得遠,身體還能活動,撲過來,把人頭送到蝴蝶面前:「奴願替陛下一死。」

  「咦?」這樣爭相去死的場景引起了蝴蝶的好奇,它停下了動作,轉頭望著這些凡人,猶帶初生孩童的幾許好奇和天真,「你們?你們不好吃,我要吃這個皇帝。」

  卓煜道:「那你就來吃我吧。」

  「你可真好玩,是想替她去死嗎?」蝴蝶咯咯笑了起來,「放心吧,我先吃了她,然後再吃你,你們可以在我肚子裡相見,好不好?」

  卓煜道:「你不敢先吃我嗎?」

  「對,不敢,她比你可危險……」蝴蝶話還沒有說完,口器就被殷渺渺拽在了手裡,她冷冷道:「亂來的話,就和你同歸於盡。」

  蝴蝶彷彿覺得更有趣了,眨巴著眼睛:「姐姐,你是修士,難道真喜歡一個凡人。」

  「和你有關係嗎?」殷渺渺眼前發黑,全是重影,她竭力調整著呼吸,將所有的靈力頃刻間灌注到右手手心,火焰再度燃起,「反正你要死了。」

  「啊啊啊!」蝴蝶發出淒厲的尖叫,翅膀不住拍動,揚起大片風刃。

  風刃割破了殷渺渺的臉頰,鮮血滲出,月白色的法袍難以為繼,終於開始出現撕裂,髮絲根根斷落。

  要堅持住。她對自己說,為了卓煜,為了其他人,不能讓它活著。漸漸的,殷渺渺感覺不到疼痛了,只是憑藉著本能在體內不斷運行大小周天,靈力傾巢而出,化為磅礡的烈焰,死死纏住了蝴蝶。

  「不要,不要!」蝴蝶淒厲地尖叫著,魔音灌耳,「放過我吧,姐姐,放過我吧。」

  它的聲音似乎直接攻擊神魂,殷渺渺神魂受創,喉頭一甜,鮮血溢出嘴角,即便如此,她也牢牢攥著手中的東西,不肯鬆開。

  蝴蝶感受到了恐懼,它好不容易從歸塵子手中逃脫,不想就死在這裡:「不!不不!」它尖嘯著,不得已捨棄了自己賴以進食的口器,倉惶而逃,化作一道藍光消失在了天際。

  殷渺渺沒有餘力追擊,踉蹌一步,眼前出現卓煜想來攙扶她的重影,接著,她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

  三天後,光明殿的血腥味還沒有散去,但叛亂總算是結束了。

  陛下還朝,依舊是天下之主。皇后被囚禁於冷宮,鄭威、鄭權父子下入天牢,朝臣為如何處置他們掐破了頭。

  禁軍被大規模清洗,新任的禁軍統領是前任的東衛尉,李校尉則被調任北衛尉,西衛尉畏罪自盡,南衛尉抗命被殺,故而不禍及家人,其餘人有升有降,又有大量新血湧進禁軍。

  定國公世子則因疏忽被勒令在家反省,但既沒有革職,也沒有丟掉世子之位,未來總有起復之日。

  因為有假皇帝作為幌子,故而大部分朝臣都沒有真正牽扯到這次的謀逆中來,卓煜雖有斥責懲罰,但到底沒有傷筋動骨。

  這次的風波,就算是過去了。

  不過,餘韻未消。

  現在宮裡最熱門的話題,就是被卓煜帶到天星宮的殷渺渺。她人還在昏睡,朝臣們已經為她的事兒吵翻了天,熱議程度還超過了肯定要被斬首的鄭家滿門。

  威遠侯早在之前商討大事時就看出來當今的心意了,不用卓煜開口,主動表示「堪配后位」,而定國公之前沒反對不表示他同意,他贊同卓煜將她收入後宮,以表示皇權天授,但皇后要德容兼備,不如封個貴妃吧。

  張閣老覺得都不太好,一國之後要母儀天下,一個方外之人怕是擔不起這重任,可貴妃就算尊貴,終究是個妃,怕殷渺渺心裡不滿,所以不如就別收進宮裡,封個國師高高捧起,再建個道觀供奉就是了,還不干涉朝政。

  最後一個王尚書自知失了信任,非常聰明地表示「一切都憑陛下做主」。

  當了皇帝以後,才會發現所謂的明辨忠奸不是書本上寫的那樣容易,每個大臣說得都有道理,每一種建議都是中肯而實際的,沒有哪個朝臣會提出一看就是不懷好意的論調。

  該如何在眾多的建議中抉擇,該如何取捨,該放棄還是該堅持……是帝王是否能治理好國家的關鍵所在。

  卓煜還很年輕,還有很多迷惘的問題,但在這一件事上,他足夠堅定,也知道該如何才能達成目的。

  「諸位大臣言之有理。」他唇角含笑,不疾不徐道,「可后位懸空,終不合乾坤之禮,立后之事,勢在必行,以諸卿看,冊立誰為皇后更合適呢?」

  要是不立那個女人,該立誰為皇后?大臣們心思浮動起來。

  威遠侯,他家有個庶女,年前剛訂了親,嫡孫女六歲,沒有進場資格,可以愉快地吃瓜了;定國公,他有個兄弟膝下有個嫡女,十六歲,待字閨中,無論從身份還是年紀看,都剛剛好;張閣老,剛沒了一個賢妃,不過他家還有個十五歲的嫡孫女,孫女總比外孫女更親近張家;王尚書……慚愧慚愧,老來荒唐,他的嫡幼女十五歲,還未定親。

  其餘大臣家裡也有不少適齡的女兒OR孫女,皇后之位……可不僅僅是后位,更是牽扯到嫡子,乃至未來的儲君。

  誰不想成為未來皇帝的母家呢?

  明知可能是餌,巨大的利益也勾得朝臣們心癢難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07:17 P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十六章

  卓煜見他們思緒連篇卻不吭聲,笑了笑:「那麼,改日再議吧。」接著,他宣佈了對鄭家的懲處,鄭威鄭權謀逆,株連九族,十歲以下孩童可免去一死,流放苦寒之地。

  鄭月被廢,貶為奴籍,幽禁冷宮,諒二皇子年幼無知,貶為庶人,擇日離開京城,永世不得入京。

  定國公皺起眉,覺得這處罰太輕了:「陛下,鏟草除根,切莫婦人之仁。」

  「朕已經決定了。」卓煜淡淡道,「念在鄭家曾為大周立下汗馬功勞的份上,留他們一條血脈,想來,不會人人都是鄭權這般不分是非之人。」

  他這樣決定不是僅僅出於仁慈,鄭家在軍中經營多年,若是太過殘酷,怕是有人懷恨在心,留鄭氏一條血脈,既可彰顯仁義,又能叫鄭家舊部感恩,不會再生反叛之心。

  張閣老立即道:「陛下仁義。」

  其餘人紛紛附和,定國公就算還有不滿,也只能認了。

  卓煜又提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可有那妖蝶的消息?」

  在朝的大臣幾乎都目睹了那隻妖異食人的蝴蝶,不誇張地說,現在還有不少人晚上會做噩夢驚醒。

  卓煜下了封口令,不許在場的人對外散佈此事,但並未放鬆對那妖蝶的追蹤,已發密旨令地方各州密切關注此事。

  負責此事的是王尚書:「並無消息。」

  卓煜叮囑道:「不可放鬆警惕,萬萬不可讓妖蝶為禍民間。」

  「臣等遵旨。」

  漫長的朝議結束後,卓煜馬不停蹄地回到了天星宮,詢問領頭的宮女甜兒:「殷姑娘醒了嗎?」

  甜兒蹲了蹲身:「未曾。」

  卓煜歎了口氣,徑直往寢殿裡走。天星宮是歷代帝王的居所,也是整個皇宮的中心,宏偉壯觀,近百餘名宮人同時服侍皇帝一人。

  四名宮女齊齊動手,先替他換下沉重的朝服,改而穿上輕便的常服,又有宮女端了熱水,絞了帕子服侍他淨面洗手,再有人為他斟上一杯熱茶,端上幾樣點心。

  在這裡,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什麼叫眾星拱月,什麼叫至高無上的權力。

  但卓煜沒有什麼心思享受宮女的溫柔服侍,他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下,獨自走到床邊,微微挑起了帳子。

  殷渺渺仍然睡著。她已經睡了三天了,還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卓煜叫太醫把過脈,都說只是正常的睡眠,並無不適。

  卓煜想起她先前用睡眠恢復傷勢之舉,並不是特別擔心,只是每天茶餘飯後都要過來探一探,生怕錯過她醒來的時候。

  今天他就恰好遇見殷渺渺醒來的時候:「我睡了多久?」

  卓煜怔了怔,慌忙道:「三天了。」

  「唔。」她支著頭,眉間微蹙,「那隻蝴蝶呢?」

  卓煜道:「一直不見蹤影,你不要擔心,可要我叫太醫來看看?」

  「不用。」殷渺渺按著太陽穴,好像有千萬銀針在紮大腦皮層,「我還要再睡一段時間,你都順利嗎?」

  卓煜給她按了按被角,溫言道:「我這邊都很好,你不必擔心。」

  「那就好,讓我睡吧,好了就會醒。」殷渺渺說著,眼皮子不受控制地闔上了。

  卓煜望著她的睡顏,輕輕道:「你放心睡吧,有我呢。」

  現在,輪到他來守著她了。

  殷渺渺這一睡就是半個多月,間或醒來一次,很快又沉沉睡去。

  就在這段時間,朝臣對於立后之事,終於還是爭出了個結果——秉持著自家沒有就不能便宜政敵的想法,大多數人都妥協讓卓煜立殷渺渺為后。

  再說了,一個無根無基的方外之人,總比再來一個倚仗娘家為非作歹的鄭皇后好。

  所以,殷渺渺從漫長的睡夢中醒來時,面對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我欲立你為后,你可願意?」

  可能是睡糊塗了,殷渺渺下意識問:「什麼皇后?」

  卓煜抿了抿唇:「我答應過你,君無戲言。」

  殷渺渺想起來了,心甜又好笑:「不必了。」

  「什麼叫不必?」卓煜擰起眉,正色道,「我和你已有夫妻之實,自當予你名分,否則,我成什麼人了。」

  殷渺渺沉吟道:「我們不講究這個,沒關係的。」

  「渺渺。」卓煜坐到她身邊,凝視著她的眼眸,「你可是有難言之隱,抑或只是不願嫁我為妻?」

  殷渺渺輕輕歎了口氣,要是一開始卓煜在戲說樊姬時說要娶她,那是利益考量,可現在塵埃落定再提,百分之百是真心了。

  因為他真心實意,她才不想騙他:「我是修道之人。」

  「修道何處不能修?若是你嫌宮裡煩悶,我為你修個道觀可好?」

  「不是這樣的,如果我要修道,就得去很遠的地方。」殷渺渺無法和他解釋凡人界和修真界的區別,只能用他能明白的概念,「很遠很遠,蓬萊那麼遠。」

  卓煜怔住了。

  殷渺渺望著他,想他明白。可卓煜只是怔忪片刻就笑了起來:「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等我……傷好了。」

  等傷好了,收拾掉那隻蝴蝶,找到回去的辦法,就該回去了吧。

  卓煜問:「那裡有你的親人嗎?」

  殷渺渺苦笑道:「我不知道。」她什麼都不記得了,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凡人界,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受了重傷,不知道該怎麼才能回到那裡。

  「那不如這樣。」卓煜覆住她的雙手,緩緩握緊,「你先留下來,慢慢養傷,慢慢找回去的路,哪天你非走不可,那再離開也來得及。」

  殷渺渺笑了起來:「那總是要走的,何必多惹牽掛。」

  「那是以後的事,人還總有一死呢。」卓煜不疾不徐地說服她,「你若是不願嫁我,我無話可說,若是因為其他的顧慮,那不必擔心,歷朝都有后妃修道的先例,我自有辦法。」

  曾經的一生,殷渺渺得到過幾次求婚,有人為情,有人為利,有人為財,只是那些都來得太晚了,她直到死,有過數位情人,卻始終沒有結婚。

  應該答應卓煜嗎?她想,他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

  「為什麼呢?」她問出了這個曾經問過很多人的問題,想知道今生有沒有不同的答案。

  卓煜卻覺得這個問題再簡單沒有了:「我心悅你,便想娶你。」換做旁人,無論是娶還是殺,都逃不過利益考量,但對她,機關算盡,不過是情之所鐘。

  「那好吧。」她笑了起來,「我願意。」

  愛情可以天長地久嗎?她不知道,生命那麼漫長,誰敢說一生一世真的就一雙人?只消此時此刻,是情真意篤,已然足夠。

  ***

  立后的事,早在殷渺渺醒來之前就辦得七七八八。她點了頭,卓煜便要司天監的人趕緊測算吉日,又叫織造局的人來量身圍,好做鳳冠霞帔。

  整個皇宮都為這件事而忙碌喜慶了起來,人人裁起新衣,臉上帶笑,又逢春暖花開,好似空氣都是麥芽糖的味道。

  這一日,卓煜帶了皇宮的平面圖來,讓她擇定一宮居住:「鳳儀宮是歷代皇后所居之所,但鄭氏兩代皇后……我打算過些日子重建,還是另擇一宮為好。」

  他的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情思從眼睛裡透出來:「白露宮可好?就在天星宮不遠,我去看你也近。」

  相守的時光註定易碎如琉璃,殷渺渺倍加珍惜,笑盈盈道:「陛下說好,那就好。」

  卓煜清了清嗓子,圈了白露宮,又問:「院子裡種些什麼?石榴多子,牡丹尊貴,梅花高潔,木樨也是好的。」

  「那木樨好了。」她笑。

  卓煜點點頭:「木樨好,待中秋時,花好月圓,是個好兆頭。」

  彼時,天氣漸漸回暖,冰雪消融,陽光燦爛,香爐裡升起龍涎香的青煙。卓煜倚著桌旁,揮墨書寫著什麼,眉角眼梢,全是溫和閒適的笑意。

  殷渺渺支著頭望著他,心中彌漫上一種夾雜著悲傷的歡喜。

  這是一場溫柔夢,註定短暫如朝露。

  可哪怕結局早已心知肚明,他們還是義無反顧地陷了進去。

  ***

  封后大典後,謀逆的陰霾徹底消散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卓煜大封後宮的喜氣。

  賢妃過世,原本的德妃晉為貴妃,純嬪晉為淑妃,李才人、柳貴人晉為嬪,還有一些低位的妃妾,都小小往上升了一級。這樣的恩典,只有在卓煜剛登基時才有過。

  而這一次大肆封賞後宮,則是新立了皇后,陛下格外高興的緣故。

  以上是官方說法。

  卓煜對殷渺渺的解釋要實際很多:「宮務瑣碎,我不想你勞神,德妃和純嬪都是宮裡的老人,晉了位份,管起來底氣更足些,也省得三天兩頭來煩你。」

  春光明媚,殷渺渺就和卓煜在窗邊喝茶說話。聽了這解釋,她打趣道:「所以,封兩個是封,不如一塊兒封了大家高興高興?」

  卓煜在紙上給晉位的妃嬪圈封號,聞言道:「皇帝可沒有那麼隨心所欲,你以為內庫的錢已經多到花不完了嗎?」

  後宮算是帝王的私屬,一應花銷全都走皇帝的私庫,大規模晉位要增加的錢財消耗不能算多,可長年累月下來,也算不上少。

  殷渺渺奇道:「那是為什麼?」

  「因假冒者一事,宮裡人心惶惶,怕我事後追究,恩賞一二,是叫她們知道我沒有秋後算帳的意思,也是讓她們領你一份情。」

  殷渺渺訝然:「你想得可真周到。」

  「還有別的考慮。」卓煜頓了頓,輕描淡寫道,「我曾和你說過,我的生母是在冷宮裡病死的,我很明白,失去了寵愛的女人連宮婢都不如……她們總歸是伺候我一場,我不想讓她們被怠慢到那種地步。」

  殷渺渺支著頭想了會兒:「我好像聽出了別的意思。」

  卓煜望著她,笑意爬上眉梢眼角,什麼都沒說,什麼又都說了。

  過去,他在女色上堪稱雨露均沾,受寵的一個月見兩三次,不受寵的兩三個月總能見一次,因而就算底下的人看人下菜,也不至於做得太過。

  但現在,人的壽命有限,時光匆匆,他只想抓住每一分每一秒和她相處,實在顧不得旁人了。

  殷渺渺懂了他的未盡之言,忍不住唇角上揚:「你可真是……」她說著,乾脆站起來坐到他身邊,靠在了他的肩頭,「你可真討人喜歡啊,皇帝陛下。」

  「喜歡的話,在我身邊留久一點。」卓煜緊緊擁著她,「別離開我。」

  「傷好之前,不會離開你的。」殷渺渺和他咬耳朵,「你可是我的良藥。」

  卓煜低低笑著:「真那麼有用?」

  「我證明給你看啊。」

  雲從巫峽而來,春雨滴落深閨,化作淋淋香汗,鋪就滿室風月。

  半個時辰後。

  卓煜在宮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待換過一身衣裳出來,就見殷渺渺仍盤膝坐在床榻上,烏髮披身,遮住胴體,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口,安靜就像是一尊雕像。

  每次……每次都是這樣。卓煜一點也不懷疑所謂的雙修之法,兩人燕好後,她就會這般打坐,短則幾個時辰,長則一夜,她不是不貪戀耳鬢廝磨,只是繾綣片刻,仍舊會選擇起身。

  有時候,卓煜也會卑劣地想,要是她的傷好不了就好了,他會照顧她,給她至高無上的尊榮,但凡他有的,都願意捧到她面前,所以,做個凡人留在他身邊,不行嗎?

  但他不敢說出口,唯有沉默。

  良久,他才道:「不要打攪皇后,好好伺候,朕晚些再來。」

  「是。」侍候的宮女紛紛屈膝應諾。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07:33 P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十七章

  日子平淡的到了花朝節。

  頭一次執掌宮務的德貴妃早在一個月之前就開始籌辦花朝會,從紮在枝頭的彩紙,到遊園會的點心,再到掛在樹梢的彩燈,任是再挑剔的人都找不出錯來。

  「沒想到我們的貴妃娘娘這般能幹。」背地裡,純淑妃一針見血道,「她啊,是起了不該起的心思。」

  本朝沒有扶妾為妻的傳統,但卻有將妃嬪封為皇后的先例,因而在商議新后的那段時間,後宮裡的女人多多少少都做過美夢,只可惜很快就破滅了。

  僅僅是這樣,那倒也不過是個美夢,可卓煜偏偏分了皇后的宮權。

  後宮裡的妃妾,哪怕位份再高,那也只是妾,並不是妻,後宮的女主人只有皇后一人,也只有皇后有管理後宮的權力——哪怕現實未必如此,但理論上就是這樣——將宮權分攤到其他宮妃頭上,也就是賦予了一部分女主人的權力,這可比晉位有內涵多了。

  因此,旨意一下來,德貴妃和純淑妃那裡就成了宮裡最炙手可熱的地方。

  純淑妃原本只是個嬪,從未做過當皇后的夢,能晉位分了宮權,先喜後驚,忐忑地好幾天沒睡著覺。而德貴妃不同,她是最早跟著卓煜的孺人之一,由先帝所賜,鄭皇后被廢,賢妃死去,她成了宮裡的第一人,要說沒有些想頭,誰都不信。

  「我們貴妃娘娘是一葉障目。」純淑妃複雜地笑了笑,「她就不想想白露宮現在是個什麼情形?」

  幾個月來,卓煜夜夜留宿白露宮,沒有一天落空,有時一天去個兩三回,同寢同食,寸步不離,這般眷戀,實在讓純淑妃害怕。

  「這後宮裡,寵愛會淡去,宮權會易主,顯赫如廢后不也成了奴婢,沒什麼是永遠的。」純淑妃喃喃道,「我就怕陛下動了真心。」

  帝王說到底不過是個凡人,難免會有動了真情的時候,那對後宮裡的女人來說是最可怕的,三千寵愛在一身的人背後,是兩千九百九十九個枯等的女人。

  可事情好像正朝著純淑妃恐懼的地方演變。

  花朝節那日,后妃們用盡了心思爭奇鬥豔,可人算不如天算,德貴妃的花朝會雖說辦得盡善盡美,偏偏所有人都等的那個男人……不在宮裡。

  那天,卓煜一大早就帶著殷渺渺出宮去了。

  「今兒是花朝,我們出宮散散心吧。」卓煜哪還記得宮裡的花朝,一心一意只擔憂她在宮裡悶久了會不高興。

  殷渺渺欣然應允,兩人就換上尋常衣衫,白龍魚服出去了。

  花朝是踏青遊玩的好日子,街上遊人如織,平民百姓穿著樸實,臉帶笑容。有個瘦小的男孩子像是猴兒似的從他們身邊竄過,被緊隨的父親好一頓臭駡。

  街道兩旁開著許多店鋪,繪著各式各樣圖案的旌旗迎風招展,糕點鋪裡傳來飴糖的甜香,小孩子們一聞見就挪不動腳步了。

  殷渺渺不禁道:「有幾分盛世的景象了。」

  卓煜搖頭道:「你言之過早,割讓的三洲未曾收服,京城附近亦有凍死的百姓,偏遠之地餓殍不知其數……連讓百姓吃飽穿暖,安居樂業都不曾做到,哪裡算是什麼盛世呢?」

  「不早,遲早的事。」她說。

  「你就哄我好了。」卓煜說著,唇邊卻露出笑來。

  殷渺渺跟著笑了起來,忽而發現近些日子,自己對卓煜的感情發生了變化:最開始,她喜歡他只是因為他與眾不同,他引起了她的興趣,繼而產生了喜歡的情愫,乃至後面的巫山會也不是什麼陌生的事,她都經歷過。

  但現在不一樣了。

  嚴格來說,卓煜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情人,哪怕所有人都說她獨寵,他陪伴她的時光也不算長,大多數時間都放在了處理政事上;他會關心她這一日過得好不好,吃了什麼,有沒有不合她心意的地方,但也會惱,會生氣,會要她去哄。

  他不像她過去的伴侶那樣事事以她為中心,她卻一點兒都沒有不高興。

  或許,這才是正常的。過去,她和旁人的情感關係都是畸形的,從前是她取悅別人,後來是別人取悅她,總是一個人圍著另一個人轉,十分心意裡,七分是利益。

  但現在,卓煜對她無所求,她對卓煜亦無所求,願意付出心力,僅僅是因為喜歡罷了……戀人和情人是不一樣的。

  卓煜轉過身,恰好對上她璀璨的明眸,不由啞然失笑:「怎麼這樣看著我?」

  「隨便看看,不可以嗎?」她彎起唇。

  「可以可以,夫人請。」

  殷渺渺這下是真的笑彎了眉,眼睛一眨不眨看了他好一會兒,直到他面露窘迫才指著不遠處的小樓道:「那是什麼地方,去坐坐吧。」

  「那是勾欄。」卓煜道,「聽戲的。」

  殷渺渺來了興趣:「能去嗎?」

  「有何不可。」卓煜牽了她的袖子,「隨我來。」

  勾欄與尋常酒樓茶樓都不相同,周圍都被木板密密圍攏起來,獨留一扇門進出。進了樓裡,就有人來兜售座位牌,青、白、紅三色分別代表了下中上三等坐席。

  卓煜買了兩個紅色木牌,領著殷渺渺往二樓的位置去,那裡正面戲臺,是最佳的坐席。

  坐定後,又有童子端來茶水點心,還貼心地贈了兩張紙榜,上書今日的戲目與戲角的名字。

  殷渺渺不認得這裡的文字,遂問:「今天唱的是什麼戲?」

  卓煜頓了頓,道:「尋仙記。」

  殷渺渺怔住了。

  不多時,戲開了場。

  故事一開頭就是男主角進京趕考但名落孫山,男主角嘛,當然不會因為才學不夠而落榜(那還有什麼好寫的!)。而是因為那次科舉舞弊嚴重,五千雪花銀能買一份答案,一身傲骨的男主角不願意同流合污,只能被刷。

  成績出來後,男主角先痛駡官場險惡奸人當道,罵完沒辦法,收拾包袱回家。就在回家途中的某一日,他在湖邊偶遇芙蕖仙子出遊,仙子之美,不是凡人能夠想像,男主角從未見過如此仙姿綽約之人(??),對芙蕖仙子一見鍾情,寫了一首詩訴情衷。

  仙子對才華橫溢的年輕人十分欣賞,兩人交談幾句後,順理成章地春風一度了。

  第二天,仙子離開了,留下男主角在河畔徘徊淚流。

  「啊,姐姐——你千里淩波乘雲去,徒留我涕淚徊腸難捨離,縱我金榜題名春風意,怎比仙鄉一夜羅帷裡?玉京迢迢人難去,一朵芙蓉相思寄。」

  戲臺上的小生清秀可人,嗓音清澈婉轉,唱到動情處更是淚沾衣襟,極富感染力。

  連卓煜都被觸動心腸,不由側頭望了一眼殷渺渺,心道,戲中情是虛幻,他的邂逅卻是真真實實的——她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仙人,因為受傷失憶才墮入凡間,那麼,未來她是否會像那芙蕖仙子一般,終會因仙凡有別而離開?

  故事還在繼續。

  男主角在湖畔等了好幾天,仙子都沒有再回來,而之前落第的事又讓他對官場灰了心,於是,男主角決定放棄官途,一心修道。

  於是,他踏訪名山大川,想要尋找成仙的機緣。一次機緣巧合,他救了女配角——一隻修行千年的狐狸精,向她詢問該如何才能成仙,狐狸卻勸他放棄:

  「公子呀,這登仙之路不好走,走不完的青山十萬重,渡不了的碧波沒盡頭。天臺四萬八千丈,壘的寸寸是白骨。如此艱途,問什麼蓬萊何處?不若紅塵且住,你同我,朝與暮。」

  然而,男主角還是堅定地拒絕了,因為他不僅是在求道,也是在找初戀情人,狐狸精沒有辦法,給他指了條路,讓他去爬九萬九千丈的雲梯,傳聞能爬到最上面,就能得到仙人點化,飛升成仙。

  男主角就去了,爬到九萬八千丈的時候突然力竭,險些摔下雲梯,就在這時狐狸出現救了他一命,自己卻不幸跌落身亡。知道這個時候,他才知道狐狸不放心自己一直跟著他,可現在一切都太晚了。

  最後,他爬上了雲梯,飛升成仙,在瑤池邊與芙蕖仙子重逢,只是那個風情萬種的狐狸精,終究是不會回來了。

  殷渺渺被這既視感極強的故事驚到了,沒想到這個年代也會有狐狸和玫瑰,白蓮花和朱砂痣的故事,不禁道:「寫這齣戲的人可真有意思。若是你,你是會選和狐狸雙宿雙飛,還是執意去尋找仙子?」

  卓煜沉吟片刻,幽幽道:「他對仙子一見傾心,對狐狸不過愛憐罷了,孰輕孰重,一目了然,只是……」

  「只是?」

  「只是,仙子對他是否是同一種心情呢?」卓煜輕輕道,「若是她當初不曾離開,效仿董永七仙女之緣,該有多好。」

  殷渺渺明白了他的意思,輕輕歎了口氣:「只羨鴛鴦不羨仙,對嗎?」

  「成仙就一定好嗎?」卓煜問,「歸塵子的所作所為,可不見得是仙家氣度,照樣貪戀癡嗔,如此,與凡間又有何區別?」

  殷渺渺沉默了。

  「渺渺,我想你留在這裡,榮華富貴也好,名利權勢也罷,我能給你的,都給你。你想要修道,我不攔你,我給你修道觀、立生祠,但凡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想辦法。若你我能有孩子,我便把這江山交到他手中;若是個女孩兒,會難一點,不過我可以將大兒過繼,她成我唯一的血脈,旁人想反對也難。」

  嘈雜的勾欄裡,咿呀的胡琴裡,卓煜的聲音清晰地字字可聞:「假如這樣,你可願意為我留下?」

  殷渺渺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她知道這是一個何等慎重的承諾,卓煜不是一個昏庸的帝王,這絕對不是他一時衝動,而是反復思量後的結果。

  世間不會有比這更美更打動人的諾言了,一生榮華,一生摯愛,只要她點頭,她這一生直到盡頭,都是喜樂無憂。

  不能長生又如何呢?修道之人難道人人都能飛升嗎?恐怕未必吧,那前途莫測的修真界裡,照樣有艱難險阻,坎坷磨難,在那裡,她只不過是個剛剛起步的弱者,但在這裡,她已經得到了一切。

  前世歷經波折才有的富貴,現在已經有了,前世從未得到的愛人,如今也有了,她還要奢求什麼呢?

  這是唾手可得的幸福,那是無法預計的前途,怎樣抉擇一目了然。一個「好」字到了嘴邊,差一點點就要吐出來了。

  可是,終究沒有。

  她並沒有馬上答應:「讓我想一想吧。」

  「好,我有很多時間可以等你的答案。」卓煜微笑道,「等一輩子也不要緊,真要是那樣,倒是個不錯的答案。」

  殷渺渺也跟著笑了起來:「你想得可真美。」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興許心想成真了呢。」

  殷渺渺不想正面回應,顧左言他:「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卓煜不敢多言,唯恐使她難做,順坡下驢:「好,現在正好去看燈。」

  夜幕四合,街上的百姓不減反增,每逢節日,城中都是不設宵禁的,是難得可以鬆快玩耍的日子。兩旁的樹梢上都掛滿了花神燈,遙遙望去,像一條蜿蜒起伏的燭龍。

  橋墩下,有年輕女子結伴在樹上掛錦囊,一個個精美的荷包裡藏著的都是一顆顆雀躍的芳心。

  殷渺渺駐足觀賞,卓煜瞧了,心中一動:「你要不要?」

  「好啊。」

  兩人在路邊小攤上買了一個牡丹錦囊,卓煜執筆在彩紙上寫下心願,捲成一卷塞了進去。

  殷渺渺只看見了十四個字,料想是兩句詩:「你寫了什麼?」

  「不告訴你。」卓煜將錦囊高高掛在樹梢上。

  殷渺渺瞪他:「你當心我摘下來看。」

  「你又不識凡間的字。」卓煜好整以暇,一點不怕。

  殷渺渺哪能被他騙到,威脅道:「我可以讓別人看,你說不說?不說就把你丟在宮外,我自己回去了。」

  「好好好,告訴你就是了。」他說得無可奈何似的,眼眸卻深深望著她,「人生有限情無限,花朝月夜長相見。」

  很久很久以後,殷渺渺再想起這件事,發覺那竟然是她漫漫仙途中唯一一次動搖。

  長生,風月,終須一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11:42 P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十八章

  失憶到而今,已有幾月的時間,但殷渺渺還是頭一回這般渴望回憶起過去的一切。她想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什麼會踏上這條路,想知道自己所求的究竟是什麼。

  但她什麼都想不起來。

  是「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還是「大道三千,吾往矣」?這個問題困擾著殷渺渺,在她還不自知時,已然成了她修行最大的瓶頸。

  她的傷勢漸癒,對於法術的運用也愈發得心應手,但是靈氣一遍遍運轉,總有什麼在阻塞著她。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修行出了岔子,特地翻看了自己的筆記,在「進階」的詞條下,過去的她明明白白寫著這麼一段話。

  15、進階:丹田的靈氣積攢到一定程度是量變引起質變,同時與心境有關,玄之又玄,沒有具體公式,據說頓悟能有奇效(然而我並沒有過QAQ),進階時,會有屏障破碎之感(類似糖果咬碎的感覺)。

  殷渺渺思來想去,認為是心境的問題,因此改了作息,每天早晚打坐一個時辰,其餘的時間不再悶在白露宮中,而是選擇出去走走。

  呃……她所謂的出去走走不是逛逛宮裡的幾個花園,而是御風而行,到宮外走走。

  春耕農忙,田間都是耕作的農夫,午間時分,便有農婦挎了籃子,送飯送水,遠遠望去,讓人想起那耳熟能詳的戲文。

  都說只羨鴛鴦不羨仙,是不是有幾分道理呢?

  她的失憶,究竟是意外,還是遇見了什麼事,心灰意冷之下,甘願忘記一切,來到凡人界做個凡人,重頭開始?

  殷渺渺站在杏花樹下,花隨風落,灑了她滿身。她拈起一片花瓣細瞧,世間萬物,枯榮有數,連星球都有毀滅的那一日,人為什麼要追求長生呢。

  所有的故事裡,不老不死都是一齣悲劇,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就算與天同壽,意義又何在?

  答應卓煜,她就能補償前世的自己,擁有幸福美滿的一生。

  多好呀。

  可為什麼遲遲都不能真正下定決心呢?她到底在猶豫什麼。

  殷渺渺想不到答案,只好日復一日出宮散心,希望能得到某些啟示。也是巧了,卓煜吩咐過不准人打攪她靜修,甜兒等人不敢違背,一連多日都不曾發覺她不在宮內。

  直到這一天,卓煜提早結束政務來了白露宮,進屋沒有見著她的蹤跡,驚得魂飛魄散。

  甜兒等人說不清她是何時離去的,嚇得跪了一地:「陛下恕罪!」

  「朕讓你們照顧皇后,你們卻連她去了哪裡都不知道!」卓煜罕見地大發雷霆,把茶盤中的杯盞摔了個粉碎,「你們就是這麼伺候人的?」

  「陛下饒命。」甜兒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卓煜心慌意亂:「皇后是什麼時候不見的?之前可曾說過什麼話?」

  甜兒哆嗦著:「回、回陛下的話,娘娘和平常一樣說是想休息一下,讓奴婢們下去,其餘、其餘不曾說什麼。」

  卓煜咬緊牙關:「滾!」

  幾個宮婢連滾帶爬地退了下去。

  卓煜頹然摔坐在椅中,明明墊著柔軟的靠墊,他卻如坐針氈,不斷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試圖尋找她並沒有離開的蛛絲馬跡。

  看,她什麼都沒有說,連書信也無,戴過的簪環隨意放在梳粧檯上,杯中的茶只飲了一半,寢殿中還留有她的許多痕跡,哪裡像是要走的樣子。

  可是……卓煜也知道,如果她要走,不必收拾什麼,她的儲物袋裡什麼都有,揮一揮衣袖就能離去。

  宮廷能困住很多人,唯獨困不住仙人。

  花朝節那天,他不該那麼問的,糊塗有糊塗的好處,把事情擺到檯面上,哪裡還有回轉的餘地?他的一顆心好像丟進了油鍋裡,百般煎熬,越想越後悔,以至鼻酸眼脹,舌下生黃連,苦不能言。

  來時,太陽還在半空中,這會兒卻突然落入了西山,落霞照得滿屋紅光,風吹進屋裡,羅帷飄揚,他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你今天來得真早。」

  卓煜猛地抬起頭,看見她正笑吟吟站在窗邊,疑是做夢:「渺渺?」

  「怎麼了?」殷渺渺看著滿地狼藉,詫異極了,「發生了什麼事?」

  他張了張口:「我以為……沒什麼,我不小心打翻了。」

  宮女們會任由打翻的碎片留在地上?殷渺渺稍稍一想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你以為我走了?不,卓煜,我不會不告而別,就算我離開你,我也一定會明明白白告訴你。」

  卓煜閉了閉眼,乾澀道:「那天的事,就當我沒有問過吧。」

  「別這樣。」殷渺渺抱住他,喃喃道,「你沒做錯什麼。」

  誰不想有情人天長地久,他有什麼錯?只是世間之事,終歸不是唯有情愛,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所以遲遲無法作出決定。

  都是她的錯。

  卓煜歎了口氣,牢牢扣住了她的手:「我們不談這個了,你去什麼地方了?」

  「有點悶,出去走了走。」殷渺渺今天去了自己初初醒來的地方,想要找到失憶的線索,可一無所獲。

  卓煜道:「我知道攔不住你,但你應當知會我一聲。」

  「是,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殷渺渺靠在他的肩頭,親吻他的唇角,「原諒我。」

  卓煜歎了口氣,無限心酸:「不原諒你還能怎麼樣?」

  「你只是不捨得生我的氣。」

  卓煜冷冷道:「你要是不能飛天遁地,能被囿於宮牆,哪能這麼便宜你?」

  殷渺渺笑了起來:「可見陛下犯了錯,當初就該收走我的羽衣,好讓我飛不回去。」

  「你要是真有,最好永遠不要讓我知道。」卓煜瞥她一眼,「人性本惡,經不起誘惑。」

  殷渺渺微笑起來:「陛下看得真透徹。」人面易改,人心善變,今天愛你,明天愛你,未必一生一世都愛你,永遠不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另一個人的手中。

  但卓煜既然點破,起碼此時此刻,他愛她至深。

  他的愛,才是牽絆她的羽衣。

  ***

  為了不再發生類似的誤會,殷渺渺就不再出宮了(左右也沒起到什麼作用),乾脆就在宮裡轉悠了起來。

  這裡的皇宮不像紫禁城那樣嚴格按照中軸線左右對稱排布,更肖似唐代大明宮,只有議政的光明殿與卓煜的天星宮位於正中心,其餘宮殿群都雖地形排布,錯落有致。

  而宮中的景致亦是精雕細琢,極人工之大成,步步是景,處處匠心,比起自然之美,亦有一番賞玩的趣味。

  其中有一處為金龍池,龍是指錦鯉,大約是有魚躍龍門之意,池中有一尾金色錦鯉最是好看,鱗片如黃金,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且十分聰慧,每次投食都能搶先一步,堪稱之中王者。

  池上架有九曲廊橋,蜿蜒通向水閣,梨園獻藝就在此處,路過時能聽見戲子宛轉悠揚的唱腔。

  惠風和暢,楊柳依依,太液池的芙蓉露出了尖尖角,有躲懶的宮女躲在陰影裡採花嬉戲,有人唱起了採蓮曲。

  殷渺渺有時也會想,若是能在這裡過完一生,悠閒安寧,未嘗不好。富貴錦繡處,人間溫柔鄉,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告知她答案的,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那天,她在一處涼亭小憩,遠處傳來喧嘩聲。

  「誰啊?」她睜開眼,投以視線。

  一個宮女跪在臺階下磕頭:「參見皇后娘娘,請皇后娘娘救救我家貴人吧。」

  殷渺渺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回憶了一下前世驚鴻一瞥的宮鬥劇,饒有興趣地問:「你家貴人病了,找我幹什麼?」

  「貴人說無礙,不許我們去叫太醫。」宮女垂淚道,「奴婢本不該抗命,只是貴人今早突然昏迷,奴婢實在不敢隱瞞,特來回稟皇后娘娘。」

  事情聽著有幾分古怪,但她無心處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對甜兒道:「你去看看,我記得管理宮務的是德貴妃吧……派人和她說一聲,讓她處理好。」

  甜兒福了福身:「奴婢遵命。」

  殷渺渺轉頭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可一個時辰後,甜兒一臉凝重地回來了:「婉貴人怕是不好了。」

  生死乃常事,殷渺渺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哦,那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好了。」

  甜兒猶豫了會兒,委婉地介紹了一下婉貴人其人——後宮裡的女人也並非各個都有來歷,婉貴人就是其中一個,她出身寒微,卻有傾國之姿,善音律,卓煜曾對她多有寵愛。

  簡而言之,過去的婉貴人可謂是宮裡當之無愧的寵妃。

  殷渺渺來了幾分興致:「即是如此,怎麼病得那麼重才說?」寵妃能不能有點寵妃的派頭?

  甜兒道:「花朝節時婉貴人就有些不舒服,只是不曾張揚,隨意吃些丸藥打發著,前幾日不知怎麼的,精神愈發不好了,她卻說只是著了涼,依舊不許叫太醫。誰知今天早晨宮人去叫,竟然叫不醒,她們這才慌了。」

  「什麼病?」

  「太醫還在診治。」甜兒道,「陛下那邊也該得到消息了,娘娘,於情於理,您都該去看看。」

  殷渺渺想想,起了身:「那就去看看吧。」

  婉貴人住在霓裳閣,地方雖說不大,但建築精巧,景致優美,可見其主人過去的確頗受寵愛。

  殷渺渺到的時候,卓煜已經在裡頭了,正詢問太醫:「婉貴人的病情究竟如何,你如實報來,不得隱瞞。」

  給婉貴人看病的是吳太醫是宮裡僅有的一位女性御醫,其祖父乃是當朝名醫,她自幼養在祖父膝下,學得一手好醫術,後被破格招入太醫院:「回陛下的話,婉貴人前兒受了風寒,一直不曾好全,而今又多思多慮,鬱結於心,於病情大不利。但若是能放寬心,好好養著,倒也無性命之憂。」

  卓煜見她說得清楚明白,點點頭說:「你去開藥方來。」

  吳太醫磕了個頭,下去了。

  卓煜溫言勸道:「婉兒,你聽見了,不是什麼大病,且放寬心,好好養著。」

  「咳咳。」婉貴人的目光在卓煜臉上流連不去,唇邊眼中都是酸楚之意,「臣妾怕是好不了了。」

  「胡說。」卓煜皺起眉,「吳太醫說了,你只需要好生養著,別胡思亂想。」

  德貴妃道:「是啊,婉妹妹儘管安心養病,要是有什麼事,陛下一定會替你做主的。」

  純淑妃也跟著勸了幾句,可婉貴人只是低著頭,哀哀地笑著。

  殷渺渺倚在門扉上看了會兒,不禁奇怪,這婉貴人看起來生氣不曾斷絕,不像是快死的樣子,但那形容枯槁的模樣又不似作假。

  難道是因為失了寵害了相思病?殷渺渺狐疑地打量著婉貴人,她已經瘦成了一把骨頭,從側面看就好像是個紙片人,但那瘦弱也有一種淒豔的美,,凸顯的鎖骨將她襯得猶如雨後惹人歎息的殘紅。

  等等,她頸間戴著的是……殷渺渺目光一凝,跨步走進了屋內。

  純淑妃率先發現了她,慌忙起身請安:「參見皇后娘娘。」

  婉貴人聽見聲音抬起頭來,看向殷渺渺的目光複雜至極,她的宮女推了她一下,她才驚覺,手足無措地想下床請安。

  「不用了,躺著吧。」殷渺渺坐到榻邊,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

  婉貴人咬了咬嘴唇,閃躲著她的視線。

  卓煜沒有發覺,眼中只剩一個人:「怎麼驚動了你?」

  「聽說你會來,就來了。」殷渺渺肯定了自己的猜測,笑盈盈道,「養病不宜人多,免得擾了病人的清淨。」

  卓煜不解其意,卻順著她的話道:「皇后說的是,你們都先回去吧。」

  他開了口,其餘人不好多留,紛紛告退了。

  很快,屋裡的人就去了大半,只餘下婉貴人近身伺候的兩個宮婢。婉貴人有些不安,強笑道:「臣妾不爭氣,給陛下和娘娘添麻煩了。」

  「沒什麼麻煩的。」殷渺渺說著伸出了手,從她脖頸上拉出了一枚玉佩,那是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出一柄拂塵的樣式。

  婉貴人被她搜出這塊白玉,驚得四肢僵硬,幾近暈厥。

  殷渺渺用力一握,整塊玉就在她掌中化為齏粉:「這不就解決了。」玉粉自她掌心飄下,如塵埃在空中徐徐漂浮、旋轉、落地。

  婉貴人臉上的表情從驚恐變為錯愕,繼而又怔忪、茫然,最後歸於痛哭:「多謝皇后娘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11:51 P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十九章

  卓煜面露詫異,剛想詢問,婉貴人就踉蹌著爬下床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陛下,妾身罪孽深重,無顏苟活於世,還請陛下賜妾一死。」

  電光石火間,卓煜會過意來,能讓宮妃如此諱莫如深不得不死的,莫過於穢亂宮闈:「是誰?」

  婉貴人深深叩首,淚珠一滴滴落在地上,哽咽道:「妾深受皇恩,不敢有逾越之心,然未曾殉節明志,自知罪無可赦,不敢有妄想之心。只求陛下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網開一面,千錯萬錯,都是我一人之錯,勿要牽連旁人。」說完,毅然起身,猛地撞向床角。

  「等等!」殷渺渺聽著不對勁,下意識地出了手。

  婉貴人一心求死,頭顱卻沒有撞到堅硬的床角,有一股柔和的力道擋住了她,霎時間,她眼中湧上滿滿的絕望,伏在地上失聲痛哭:「請娘娘開恩,允妾自裁吧。」

  殷渺渺溫聲道:「這塊玉佩是歸塵子給你的吧。上面有一道咒印,使佩戴的人無法取下,受制於人。如果你是與他通姦,不至於此,你是被迫的,對嗎?」

  「妾有罪。」婉貴人什麼反應都沒有,只是深深俯首,「妾德行有虧,令陛下蒙羞了,妾罪該萬死,請陛下賜妾一死。」

  殷渺渺怔住了,轉頭去看卓煜。他眼中流露出複雜之色,憐惜悲傷與憤怒交織,化為一聲歎息:「既是如此……」說到這裡,停頓許久,方慢慢道,「就如你所願吧。」

  「可是……」殷渺渺還想說什麼,婉貴人卻已經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感激涕零:「多謝陛下,陛下的恩德,罪妾來世做牛做馬結草銜環再來報答。」

  卓煜什麼都沒有說,沉默地走出了霓裳閣。

  殷渺渺往門口走了幾步,駐足回身:「你不一定要死。」

  「妾殘花敗柳之身,還有何顏面苟活於世?」婉貴人淒然道,「多謝皇后娘娘令我解脫,大恩大德,妾只能來世再還了。」

  殷渺渺頓了頓,淡淡道:「那隨便你吧。」

  婉貴人對她重重磕了個頭。

  回到白露宮,兩人都沒有說話的心情。夜幕深沉,外頭傳來蟲鳴聲,有小蟲子被殿內明亮的燭焰所吸引,不斷撞著窗紗,想要靠近光明。

  卓煜坐在榻上出了會兒神,突然開口問:「你覺得我心狠嗎?」

  「是你覺得自己心狠。」殷渺渺用梳篦通著頭髮,若有所思,「我其實有點意外。」

  「意外什麼?」

  殷渺渺道:「我以為你會非常憤怒她的失貞,你以前不是很喜歡她嗎?我還想了好多怎麼勸你的話,沒用上。」

  卓煜反問:「凡人面對修士是何等無力我很清楚,我能憤怒什麼呢?憤怒她沒有一死以保清白?我想她也做不到。」

  「既然如此,為什麼同意她去死?你都沒有殺鄭月。」殷渺渺望著他,「讓她出家,保下一條命不是難事。」

  卓煜點了點頭,可道:「她若是求我,我未嘗不能留她一條性命,可她很清楚,她『病逝』是最好的結果。」

  對婉貴人來說,失貞是無法饒恕的罪過,死亡是解脫,活著才是煎熬,何況還有對於家族名譽的顧慮,更是非死不可;對於皇室而言,能夠將歸塵子和假皇帝的事悄無聲息地解決掉最好,否則讓人知道皇帝的妃子被人玷污,豈不是淪為笑柄?

  他縱然有些許憐惜,卻沒有任何理由亦沒有任何立場去挽留她的性命。

  然而,殷渺渺問:「那也就是說,雖說是她被欺辱,是她無辜受害,可最好的結果,卻是要她去死……這樣的事,不荒唐嗎?」

  荒唐嗎?面對殷渺渺的疑問,卓煜的第一反應是怔忪。聽她這般說,彷彿是的。但是,古往今來,受辱的女子除卻自盡、出家,抑或是嫁給欺辱者,從來都沒有別的路可走。

  而在宮裡,謀害皇嗣,未必要死,涉及巫蠱,未必要死……宮裡有許多罪過是不必死的,唯有穢亂宮闈,非死不可。

  良久,卓煜道:「世道如此,我不知。」在殷渺渺之前,無人質疑過此事,他亦不曾,所以沒有答案。

  「世道如此。」殷渺渺重複了一遍,長長地沉默了下去。

  卓煜心中擔憂,關切道:「渺渺?」

  「我沒事。」殷渺渺支著頭,呢喃道,「只是有一點物傷其類。」

  卓煜握住她的手:「你不是她,我也絕不會讓你承受這些。」

  「我知道,那個時候你擋在了我的面前,我就知道了。」魅蝶要殺她時,他曾主動站到她面前,要求先殺自己,他不過是一介凡人,他有很多理由不上前,甚至他站出來也沒有任何意義,但仍舊那麼做了。

  她信他會傾盡全力守護自己,從未懷疑。

  「那你還在擔心什麼呢?」

  擔心什麼?殷渺渺沉吟良久,長長歎了口氣:「人力有窮時,世道不由己。」

  她在意的不是婉貴人個人的生死,只是在意那「世道如此」。個人之力何其微薄,哪怕是帝王之尊,亦有許多無可奈何之事,唐玄宗還不是只能眼睜睜看著楊貴妃去死?若是有朝一日輪到她面對這「世道」,該如何?

  畢竟,留在凡人界未必真的能一世無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焉知未來不會有更多修真界的人踏足此地,若是有朝一日,「世道」要她死,又該如何?

  想想看吧,若是以天下人的性命為要挾,卓煜就算願意辜負天下人也不想辜負她,那她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嗎?怎麼可能。

  不忍心,不甘心,不可以。

  就算這樣的事發生的幾率很小,但她賭不起,千萬分之一的可能落到頭上,就成了百分之百。從前無數次的教訓告訴她——永遠不要把希望寄託在旁人的善意與仁慈上,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神佛不渡人,自己渡自己。

  這是她當初踏上修真路的初衷嗎?如果不是,從現在開始是好了。

  她修道,不是為了翻天覆地,攪動風雲,不是為了遨遊四海,任我逍遙,也不是為了稱霸天下,唯我獨尊。

  她修道,是為了在受到不公的欺辱,有能力反抗;在遇到強權的逼迫時,能堅持自我;在重要的人受到傷害時,有力量阻止……是為了在今後的每一天,都能有尊嚴的活著。

  「啪」。她聽見了糖果被咬碎的聲音。

  屏障破了。

  她做出了選擇。

  ***

  三日後,婉貴人「病逝」。

  據聞她死時,神態安詳,唇角尚且掛著解脫的笑意。而她的兩個貼身婢女在為她整理衣衫後,毅然殉了主——她們是知情者,絕不可能僥倖留下性命。

  卓煜歎息了兩聲,履行諾言,不曾牽連她家中,只當是病死了,還為她擇了封號,追封為貞嬪,陪葬帝陵。

  殷渺渺聽聞後,什麼也沒有說,開始閉關修煉。

  筆記中沒有記下每一層境界的評判標準,她弄不清自己究竟是築基幾層,可以確定的是,突破瓶頸後,她運行小周天時,心竅所引入體內的靈氣更充沛了,具體表現在大周天後,剩餘的靈氣能凝結成更多的液態水珠。

  在這過程中,殷渺渺發現了一件事,修仙是極度不科學的事,但在修行的過程中,又時常發現符合科學常識的事:

  所謂引氣入體,是引空氣中氣態的靈氣進入體內。從竅到丹田的小周天,是將外界的靈氣化為己身靈氣的過程,而大周天,則是將靈氣送遍全身的大型循環,在這個過程中,血肉得到淬煉,發生了某種變化。

  這簡直是和呼吸、肺循環、體循環的過程一模一樣,只是空氣變成了靈氣,血管變成了經脈,心臟變成竅,肺變成丹田。

  靈氣的變化同理。煉氣階段時,靈氣在丹田是一團霧氣,等到能夠凝為液態了,就築了基,等液態的靈氣壓縮凝固成了固態,就成了金丹,至於更高一階的元嬰是個怎麼樣的變化,現階段還不清楚,說不定到時候會發現科學修仙是一家^_^

  此外,她還弄清了為什麼雙修又叫合氣。

  還記得最初殘留在她丹田的紫氣嗎?她現在能確定,那是卓煜在兩人歡好時給予她的。靈肉合一的剎那,紫氣就會進入她體內,陰陽二氣相合,紫氣沉入丹田,在運行大周天時中和她極陰之體的血肉,而丹田則分離出一股靈氣作為補償,返還到卓煜體內。

  正是因為有來有往,才是「雙修」,而不是「採補」。

  這樣一來,雖說卓煜不是修道之人,但殷渺渺修為遠高於他,於他也是大有裨益。太醫多次診脈後都說「身體康健」、「沉屙盡消」。

  殷渺渺很是高興,皇帝未必是個苦差,但要當個明君卻必然勞心勞力。她不能陪伴他終老,自然是希望他能夠健康平安。

  除此之外,她還有一樁心病,就是那逃脫的魅蝶。

  她必須解決掉它。

  只是魅蝶十分狡猾,近幾月來都無什音訊,好像躲起來了。敵不動,我不動,殷渺渺一邊勤加修煉,一邊等待著魅蝶的消息。

  清明節後,總算被她等來了。

  千里之外的離州上報了一件駭人聽聞的案子:一隊行商被襲擊,十來名成年的壯丁被吸乾了血肉,陳屍路邊。

  朝野為之震動,卓煜立即命人嚴加注意。沒過幾天,第二次襲擊又發生了。這次遭殃的是一個村莊,好幾戶人家被滅了門,連繈褓裡的嬰兒也不能倖免。

  不過,這一次有了目擊者,說襲擊這幾戶人家的是個蝶妖,嘴巴裡會吐出長長的吸管,一伸進人的嘴裡,人就會變成乾屍。

  殷渺渺非常肯定:「一定是它,它靠吃人增強實力,我不能再等了。」

  卓煜不放心她涉險,可不是她,還能有誰呢?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她帶上一隊人馬,絕不能孤身前往。

  殷渺渺無奈極了,就算是武藝高超的凡人,面對魅蝶還是送死,說不定還給人當血瓶,但將心比心,她理解他的憂慮:「那麼,他們要聽我吩咐。」

  卓煜鬆了口氣:「那是自然。」他在禁軍中挑選了百人組成一支小隊,令原先的東衛尉,現今的禁軍統領親自帶隊護送,可仍舊不放心,千叮嚀萬囑咐:「平安歸來。」

  「一定。」

  魅蝶在離州附近出現,而當初鄭威遇見歸塵子,同樣是在離州。

  不難推測,比起凡人,修士的血肉蘊含更多的靈力,對於修行自然更有幫助,如果魅蝶想要變得更強大的話,就永遠不會留在凡人界。

  它應該想回到修真界去,那裡有更多的機緣。

  殷渺渺猜想,那個界門,多半就在離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1 11:57 P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二十章

  關於界門,筆記中只在提到某種靈植時提過一句「據聞是因界門開啟誤入的他界物種,難以種植」。

  界門究竟是怎麼樣的存在?是固定形態還是隨機出現?是否有辦法人為打開……這些問題殷渺渺都毫無頭緒。

  她只好用最笨的辦法。

  一日後,她招來禁軍統領,吩咐:「你們自行前往離州,十日後,我在州府與你們會合。」

  曾見識過她威能的禁軍沒有絲毫懷疑,領命而去。

  而她乘上紙鶴,獨自去幾個案發地點查探情況。

  首先被襲擊的行商是在一處狹窄的峽谷之中,寬度僅容一人通過,且曲折難行。可以想像,那隊行商猛地受到攻擊,驚慌之下,連四散而逃都做不到,被一網打盡。

  選擇這樣一個地方進行伏擊,那隻魅蝶的智商已不容小覷。

  殷渺渺懷著沉重的心情到了那個村莊,那天恰逢村民為死去的人家做法事,一個留著鬍鬚的中年道士一手執桃木劍,一手搖鈴,聽口中誦念的經文,似乎在呼和亡靈放下塵世牽絆,安息往生。

  風塵起。

  殷渺渺看見有單薄的影子從陰影處出現,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睜著迷瞪瞪的眼睛往墳堆裡走去。

  原來真的有鬼魂。殷渺渺在不遠處落下,安靜地注視著。

  那道士沒有什麼花裡胡哨的表演,不見五毛特效般的火焰,彷彿只是按著某種韻律舞劍,而就是這樣樸實簡單的動作和誦念不停的經文,居然將亡靈渡向了酆都。

  真是奇妙的世界。

  殷渺渺圍觀了會兒,正想離開,卻突然看到了在祭壇旁站著的一個道童。他約莫十一二歲,樣貌討喜,穿著青布衣衫,垂著手恭恭敬敬站著,被看了會兒,彷彿察覺到了什麼,轉頭往殷渺渺的方向看來。

  殷渺渺對他微微笑了笑。

  那道童吃驚地眨了眨眼睛,猶豫了會兒,居然悄悄從人群裡溜了過來,小跑到殷渺渺面前:「這位……嗯……夫人。」

  「有事?」殷渺渺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道童行了個道禮:「是,小道是玄靈觀的飛英,那是我的師叔,敢問這位夫人……」他小心翼翼地問,「可是皇后娘娘?」

  殷渺渺沒有正面回答,笑盈盈反問:「你認得皇后嗎?」

  「小道曾見過您一面,那時您在與國師鬥法,不曾留意周邊。」飛英解釋道,「小道不是故意對您無禮,只是見娘娘微服出巡,斗膽猜想您是不想暴露身份,故而不曾行禮,請娘娘恕罪。」

  「這樣啊……」

  逼宮當天發生的事,見證者不計其數,她身俱神通的事早就是公開的秘密,民間已傳出了無數個版本,說她是神女有之,龍女亦有之,充分體現了老百姓的想像力。這小道士要是見過她和歸塵子鬥法,那猜出她的身份不足為奇。

  殷渺渺說是那麼說,心中疑慮不減:「那你找我所為何事?」

  「正是為了那妖蝶。」飛英帶著嬰兒肥的臉上呈現出與年紀截然不符的嚴肅,「妖蝶現世時,我師父就說它必然會為禍鄉里,故命師門上下多加留意,前些日子,我們終於在離州找到了它。」

  跟卓煜在一起久了,殷渺渺不免被他影響,第一反應是玄靈觀在民間的影響力:「就在此地?」

  「是,不過是半個月之前,現在妖蝶往坎兒鎮那邊去了。」飛英認真道,「我師父說,皇后娘娘知道妖蝶出現後一定會趕來,所以早早去州府等著您了……沒想到娘娘先來了這裡,讓我碰著了。」

  小道童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羞澀:「我知道的消息不多,就這些了。」

  殷渺渺對他的好感度攀升不少,這少年有一種還帶著天真的伶俐,不討人厭:「是很重要的消息,坎兒鎮是嗎?在哪個方向?」

  見她這般平易近人,飛英高興極了:「從這裡往東三十里就是坎兒鎮,不過現在它可能不在這裡了。我師父說,妖蝶一直在離州徘徊不去,極有可能是想尋找什麼東西,皇后娘娘不如先去州府一行。」

  他一口一個師父,顯然對自家師長十分信任推崇。殷渺渺笑了笑,問道:「你的師父是玄靈觀的……」

  「小道的師父是玄靈觀第十四代觀主。」飛英道,「您在州府就能見到他了。」

  殷渺渺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多謝你。」

  「當不起娘娘讚譽。」飛英耳朵微紅,「除妖降魔是我道門義不容辭的職責。」

  殷渺渺深深望了他一眼,決定先命人調查一番這玄靈觀——她推斷出魅蝶徘徊在離州是知道界門的存在,那麼玄靈觀的觀主是怎麼憑藉這幾個毫無關聯的地點推斷出魅蝶在尋找什麼東西?會和飛英的特別之處有關嗎?

  ***

  大周的疆土分為九州,州的面積有大有小,富裕程度也不盡相同。離州靠西,多山脈,行路不便,耕地不沃,比起富饒的江南、繁華的京城,可謂是窮山惡水之地。

  各州下面又細分為府、縣、鄉、裡,各級的行政長官分別是知府、知縣、鄉長、里長。其中,州府作為一州的核心,相當於是一省的省會,不設知府,常駐的是一州最高級別的官員——太守。

  各級的地方官都是流官制,不得原籍為官,婚姻之家及兩州不得交互為官,任滿十年,無論幹得好不好都要換地方……種種措施,都是為了避免地方勢力坐大,威脅到皇帝的統治。

  但是,官場哪有那麼清明=-=

  朱太守就是個深諳為官之道的老油條,他在離州幹了七八年,每年的考評都不功不過,既沒有出過大漏子讓上頭注意,也沒有幹出過什麼豐功偉績讓皇帝記住,就這麼太太平平做了下來。

  但要是這樣就認為他是個平庸無能的官員就大錯特錯了。

  殷渺渺對朱太守的第一印象就是對方非常能幹。她在城外與禁軍會合後,剛進了州府,朱太守就派人來迎接了。

  到了府邸,衣食住行都被安排的妥妥當當,殷渺渺這裡由他夫人親自作陪,而禁軍那裡,則準備了一桌好酒好菜接風洗塵。

  等到第二天休整完畢,又不用人催,將幾次案件的卷宗全部呈上,並道:「臣已下令讓各府縣的人密切注意妖蝶的行蹤,若有異動,必定第一時間來回稟娘娘。」

  他弓著身,低著頭,殷渺渺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捉摸不清他的想法,或許他是個面憨內奸的貪官,或許又是個戰戰兢兢的好官,可無論忠奸,她都不在意——修道者修己身,她註定與他們走的不是同一條路,現今讓她掛心間的,唯有卓煜而已。

  殷渺渺翻了翻卷宗,道:「第一,給我拿張輿圖來,第二,你知不知道玄靈觀?」

  朱太守派人去取輿圖,同時答道:「回娘娘的話,玄靈觀是五峰山上的道觀,平日裡做些法事,在離州附近有幾分名氣。」

  「如果有玄靈觀的人來找我,帶他們過來。」

  「是。」

  「就這樣,你先去忙吧。」

  玄靈觀的人下午就到了,自稱是玄靈觀的觀主,姓何,有關於妖蝶的事要稟報。殷渺渺就見了他。

  何觀主四五十歲,面龐黝黑,從外貌看像是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但神態閒適,很有幾分道家人的氣度:「貧道何問道,見過皇后娘娘。」

  「道長不必客氣。」殷渺渺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掃而過,發覺他只是個普通的凡人,「我之前見過令徒飛英,他和我說,玄靈觀一直都在尋找魅蝶的蹤跡。」

  何觀主欠了欠身:「是,我門下弟子常年在外行走,消息還算靈通。」

  殷渺渺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官府雖然也注意著妖蝶的行蹤,可為了不造成恐慌,都是秘密進行,而且,普通老百姓對於官府多有畏懼之心,比起報官,他們更傾向於和熟悉的道長們透露一二。

  「那麼,道長可找到魅蝶的行蹤了?」

  何觀主敢來面見皇后,哪會沒有倚仗:「妖蝶現藏於坎兒鎮東邊五里外的林子裡。」

  「坎兒鎮……」殷渺渺的目光落到了輿圖上,要是以坎兒鎮為中心,那麼魅蝶之前襲擊過的幾個地點都在其附近,這絕不是巧合,「它在那兒多久了?」

  何觀主道:「有七八天了,它在坎兒鎮偷了兩個嬰孩後就一直在那裡。」

  殷渺渺抿了抿唇:「據何觀主所知,坎兒鎮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何觀主頓了頓,道:「並無奇異之處。」

  「是嗎?」她將神識外放,「你最好說實話。」

  何觀主渾身一顫,彎腰深深下拜:「娘娘恕罪。」

  「說著恕罪,卻不願意把事情和盤托出。」殷渺渺冷冷道,「你是覺得自己本事夠大,還是我夠蠢?」

  何觀主的後背被冷汗浸透:「貧道不敢,只是、只是此事貧道並無把握,不敢在娘娘面前妄言。」

  「呵。」殷渺渺平靜地笑了笑,「說來聽聽。」

  何觀主深吸了口氣,強自鎮定道:「十年前,貧道途徑坎兒鎮,遇見了一次極其奇特的異象。」

  異象還不夠,居然是極其奇特的異象?殷渺渺真正來了興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12:05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二十一章

  那一年,何問道還不是玄靈觀的觀主,只是個普通道士,受一富戶人家的請求,前往坎兒鎮做法事。

  只是不巧,快到坎兒鎮的時候,他遇見了大雪。鵝毛般的大雪遮蔽了他的視線,他迷失了方向,只能找了個山洞臨時安頓下來。

  山洞很小,天很冷,何問道能感覺到自己的四肢逐漸僵硬,死亡正向他靠近。

  就在這個時候,他見到了一生中最為奇特的景象。

  狂風呼嘯著將漫天雪花吹做兩半,半空中,有一道奇特的裂縫漸漸出現,好似有人用劍劈開了蒼穹。接著,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何問道在縫隙裡看到了一男一女兩個人。

  兩人都停滯在半空中,衣袂獵獵作響,男的手持金索,不斷投擲想把女人捆住,女人周身則環繞著片片花瓣,組成一個罩子護住了她的全身。

  「那是我從沒有見過的場景。」何觀主道,「我聽聞在沙漠中的旅人在瀕死之際,會看到極其奇異的景象,實則都是幻象,那時的我奄奄一息,分不清是幻象是真實,興許是黃粱一夢也未可知,故而不敢在娘娘面前胡言亂語。」

  殷渺渺托著腮,眸光微沉:「後來發生了什麼?」

  「貧道不知。」何觀主道,「等貧道醒來,雪已經停了,什麼痕跡都不曾留下。」

  殷渺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何觀主,你或許是個好人,但絕對不是個聰明人……十年前在坎兒鎮請了玄靈觀做法事的那戶人家可還在?我若是命人尋訪,詢問他們十年前可曾有個道士抱著一個孩童前來,他們是否會替你隱瞞?」

  何觀主僵住了。

  「我給過你機會,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糊弄我。」殷渺渺道,「你不怕死,玄靈觀上下那麼多人都不怕死嗎?」

  何觀主閉了閉眼睛,屈膝下跪,伏身在地:「娘娘聖明,貧道欺君罔上,罪無可恕,但請娘娘開恩,勿要牽連玄靈觀上下——他們並不知情。」

  這回,不等殷渺渺發怒,他就自己招了:「貧道之所以多加試探,並非有意欺瞞,只是我那徒兒身世奇特,不敢輕易托出,還望娘娘明鑒。」

  「飛英是那個女人的孩子。」殷渺渺十分篤定。

  何觀主道:「是,瞞不過娘娘的法眼。」

  他補充了後半段的故事:兩人鬥了片刻,那女子不敵,被男人重傷,危急關頭,她好像發現了那道裂縫,突然將懷中的孩童拋到了雪地裡,隨後拼盡全力去阻攔男子,最後不幸被殺。

  就當那個男人想要抓那孩童時,裂縫消失了,男人也好,裂縫那頭的景象也好,全都不見,就好比是蜃夢一般。

  只有在雪地裡的孩童,證明剛才他看見的不是幻覺。

  「貧道收養了那孩童,就是我徒兒飛英。」何觀主道,「多年來,我一直在尋求那日的真相,只是毫無線索。之前聽聞了國師一事,我便帶著他上京拜訪,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剛到京城,就碰見了鄭家逼宮造反,殷渺渺手刃歸塵子。

  「娘娘與國師的鬥法,頗似那天我所見到的場景,兼之民間總有傳聞,說娘娘是下凡的女仙,我就有了一個猜想。」何觀主不敢抬頭,「我命門下弟子注意妖蝶,一是不想它危害民眾,二卻是想見娘娘一面……貧道不自量力,請娘娘降罪。」

  恕罪恕罪,到現在就成降罪了。殷渺渺腹誹著,道:「此罪難免,我會替你記著,在此之前,你還知道什麼,如實說來。」

  「是。」何觀主老實多了,「貧道翻閱過許多典籍,除卻海上五山外,亦有奇山怪水藏仙境之說。貧道猜想,或許坎兒鎮附近就有一處通往仙境的入口,那妖蝶正是為此而來。」

  非常大膽卻又合情合理的猜想。

  人想成仙,妖當然也想成仙,古往今來,尋訪仙境的人從來不在少數。何觀主有幸對那個世界驚鴻一瞥,更是執念深重。

  只是……殷渺渺不由想起了花朝節聽過的《尋仙記》,狐狸說:「天臺四萬八千丈,步步壘的是白骨。如此艱途,問什麼蓬萊何處?」

  哪有什麼仙境,這登仙之路,不知要踩著多少屍骨。

  「你想去那裡,是嗎?」殷渺渺問。

  何觀主苦澀道:「娘娘從瑤池來,不懂凡人之苦。」

  不懂?殷渺渺深深歎息:「何觀主,凡人之苦是什麼?生老病死。你以為那裡沒有嗎?你仔細想想你見到的事,有人相爭,就必然有矛盾,有人會死,那麼就沒有長生。」

  「那也好過凡人!」何觀主語氣激動,「請娘娘成全!」

  殷渺渺搖了搖頭:「我不能成全你什麼,也不阻止你什麼,你回去吧。」

  何觀主沉默了,半晌,重重磕了個頭:「我明白了,多謝娘娘。」說罷,起身退到屋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殷渺渺不知道他明白了什麼,她覺得他什麼都不明白,但是……明白一定是好事嗎?聽完何問道的故事,她對界門更瞭解,但心情也變糟糕了。

  如果界門是隨機打開,不是人為干預,那麼,她這一次走不走呢?走,那就是不告而別,她還有很多沒有來得及做的事;不走,一等要等多少年?

  再怎麼心煩意亂,殷渺渺還是啟程去了坎兒鎮。

  坎兒鎮地如其名,所在的地方是地勢低平的窪地,三面是綿延起伏的山林,易攻難守,相當麻煩。更讓殷渺渺頭疼的是,她擅長用火系法術,很有可能在與魅蝶的鬥法中點著山林,屆時山火一燒,鎮上的村民十有八九要倒黴。

  可她要是太束手束腳,又沒有把握一定能幹掉魅蝶,要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大家就一起GG吧。

  不得已,她只能臨時再翻筆記,看看有沒有什麼應對之策。

  她還真找到了(感謝好學的自己)!

  那是一個初級的防禦陣,在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埋下陣石後激活就行,防禦力一般,勝在簡便,防山火是綽綽有餘。

  唯一麻煩的是,要激活這個防禦陣,必須有人在中間的陣眼輸入靈力。

  殷渺渺那時肯定分身乏術,可能夠使用靈力的人……恰好來了一個。

  「參見皇后娘娘。」飛英和一群道士們上了門。

  殷渺渺問:「你們來做什麼?」

  「除魔衛道乃我道門職責所在,雖人微力薄,亦欲效犬馬之勞。」答話的是領頭的中年道士。

  「你們觀主呢?」

  「我師父去林子裡盯著妖蝶了。」飛英和她相處過,知曉她平易近人,就大著膽子道,「皇后娘娘,有什麼是我們能做的嗎?」

  殷渺渺道:「有啊。我與魅蝶相鬥時,必有異象,請幾位道長在坎兒鎮安撫民眾,勿出騷亂。」

  中年道士躬身一拜:「謹遵聖命。」

  「飛英的話,我還有別的事讓他做。」殷渺渺道,「他留下,你們都下去吧。」

  ***

  三日後。

  魅蝶消化了最後一個偷來的嬰孩,不怎麼滿意的在樹洞裡睜開了眼睛。

  凡人界就是這個不好,與修真界的凡間相比,哪怕是最純淨的嬰孩,血肉裡也沒有多少靈氣,更別說修士體內充沛的靈力了。之前新口器還沒有長好時還能勉強吃吃,現在傷勢痊癒,它就再也不想吃凡人了。

  真是煩都煩死了。都魅蝶扇了扇翅膀,心情十分暴躁。

  要它說,這凡人界就兩個人是頓美餐,一是那人間帝皇,人皇都有天道賜予的龍氣,對修行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好處,是大補之物,另一個就是那不知因何落入此地的女修,築基期的修士對現在的它來說正好,吃了修為能增漲一大截。

  擺在眼前的大餐不去吃,躲在這裡苦哈哈地啃嬰兒,魅蝶越想越憋屈,恨不得一口氣衝到凡人的鎮子上把那些不好吃的傢伙抓到天上活活摔死——凡人也就這麼點價值了。

  不過,它再不滿,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林子裡轉悠。

  界門馬上就要開了。

  歸塵子進入秘境時它就察覺到不對勁,可那會兒它被強行定下契約,巴不得他死了好重獲自由,就沒有出言提醒。

  幸好門上「一年為期,勿墮紅塵」的警示它記得清清楚楚。

  差不多就要一年了,是該回去了。

  修真界裡好吃的東西可多了,它只要忍過這段時間就能大飽口福了。魅蝶一想到那樣的場景,忍不住發出了「咯咯」的嬌笑。

  「想什麼那麼開心啊?小蝴蝶。」

  冷不丁的,魅蝶聽見了最討厭的聲音,它永遠不會忘記這個女人!該死的,她差點燒沒了它的翅膀!

  「是你!是你!」它發出尖利的嘯聲。

  殷渺渺踩著柔軟的枯葉走到它面前,仔細打量著闊別許久的魅蝶。它翅膀上的傷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邊緣還有些殘破焦黑的痕跡,提醒著她們那一日的苦戰。

  魅蝶嬌媚的臉龐微微扭曲,嘴巴一張,長長的口器伸了出來:「既然你自己送上門來,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你確定真的要和我打嗎?」殷渺渺手腕一伸,火焰纏繞在她的指尖,「界門馬上就要開了。」

  是啊,界門馬上就要開了,它很快就能回到修真界,在這裡和這個女修大打出手,萬一錯過了界門開啟怎麼辦?魅蝶的腦子轉得飛快:「你也是為了界門而來?」

  「是啊,我要謝謝你替我帶了路。」殷渺渺半真半假道,「不過我從歸塵子手上救了你,就算是扯平了。既然無仇無怨,為什麼要以死相拼?」

  魅蝶扇了扇翅膀,明眸中露出警惕——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是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12:09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二十二章

  魅蝶在半空中旋身飛了一圈,狡詐道:「我可不信,那個時候你可是拼了命要殺我。」

  「你想殺我,我當然要殺你。」殷渺渺氣定神閑,「不如這樣,有什麼恩怨,我們到了那邊再解決,如何?」

  魅蝶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話鋒一轉,親親熱熱道:「好呀。我和姐姐本來就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不過,我有件事想不明白,姐姐是為什麼到的這凡人界?」

  殷渺渺飛快思索起來。她記得魅蝶說過,歸塵子是誤入什麼秘境才穿過了界門,那麼,界門到底是和遊戲裡的傳送石一樣,一對一定點傳送,還是完全隨機?魅蝶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它是在提防什麼?

  還有,一界只有一門嗎?她是從哪個界門過來的,如果走錯了,會不會到達另一個世界而非自己原本的地方?三千世界是虛指還是真實?

  太多的問題沒有答案。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試煉罷了。」

  魅蝶應了一聲,眼波流轉,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人一蝶相隔著一段距離,彼此防備著,等待著。

  殷渺渺用眼角的餘光關注著魅蝶,它好像並不擔心界門不出現,大大的眼眸左顧右盼,似乎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這讓殷渺渺非常不安,可沉住氣,沒有貿然行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知何時起,風發生了變化。

  說不清那是怎麼樣的改變,只感覺到有什麼事情發生了——空氣變得異樣,風的方向開始偏移,樹葉回旋在半空,要落下時又被不知來自何處的力量托起,重新飄散開來。

  殷渺渺瞥了魅蝶一眼,它煽動翅膀的頻率明顯增加,看起來在為離開做準備。

  界門要出現了……嗎?

  ——出現了!

  一眨眼的功夫,空中就出現了明亮的一團氣旋。它很像在氣象圖上看到的颱風,是一團雲霧狀的漩渦,正中的眼是空的,但是很快,霧眼開始變深,另一個世界的場景漸漸出現,它籠罩在一片白色的光暈裡,隱隱約約,難以分辨。

  殷渺渺驚駭非常,這樣的場景若不是在修仙的世界裡看到,誰不以為是蟲洞?界門是這個樣子的嗎?怎麼和何問道說的不一樣,難道形態是隨機的?

  同一時間,魅蝶動了,它撲扇著翅膀,急速向那洞口飛去。殷渺渺暗叫糟糕,她原本打算在魅蝶動的剎那偷襲,這一驚詫,竟然把大好的機會錯失了。

  然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就在殷渺渺想要動手補救的時候,魅蝶卻在半空中翻了個身,蝶翅蹁躚,停住回首望了殷渺渺一眼。

  殷渺渺心中一驚,沒想到魅蝶如此心機,擺明了早有防備,要是她剛才貿然出手,恐怕已經被它完美閃避……她暗叫好險,演技瞬間上線:「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魅蝶歪了歪頭。殷渺渺沒有偷襲的舉動大大出乎了它的預料,難道這女修真的以回去為先?它再聰明,也只是靈智初開的妖獸,一次試探後就沒有再想太多,雙翅撲動,一心往目標撲去。

  機不可失,殷渺渺在它放鬆警惕的剎那出了手。

  火龍攜裹著狂風而去,縱然魅蝶察覺到不對勁閃避得快,也被火苗燎到了翅膀:「你!」

  它已經衝到了洞口,又憤怒地折返,翅膀快速扇動著,將附著在上的火苗甩開。火苗落到了周圍的樹木上,迅速開始燃燒。

  殷渺渺沒有時間去收回火焰,因為同時被魅蝶散落的還有它翅膀上晶瑩的粉末,地上的草木一被沾染就迅速發黃乾枯,沒一會兒就成了煙塵。

  為了對付這種劇毒的鱗粉,殷渺渺默念咒訣,調動靈力環繞在周身,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

  周圍的林木全遭了秧,不是被築基期修士的火焰點著,就是被魅蝶的粉末腐化,以兩人的對站點為中心,樹林飛快被摧毀著。

  五裡之遙的坎兒鎮,居民已經發現了東邊被映紅的天空。

  「是山神發怒了嗎?」愚昧的百姓驚慌失措,紛紛跑到街頭。

  早有準備的禁軍與玄靈觀的道士守在各個路口,不斷安撫著民眾。鎮子中央,飛英手中緊緊握著一塊靈石,山火一燒到附近,他就會啟動陣盤——皇后娘娘說,這只有他能做到。

  他不是凡人。

  即便生長在道觀,耳濡目染的都是神仙妖怪之事,但飛英從沒有想過自己可以親眼見到這些。

  真是、真是不可思議……他瞪大了眼睛,牢牢盯著東邊的火光。

  這個時候,魅蝶已經出離憤怒了。它故技重施,分出幻影試圖迷惑,可是今非昔比,殷渺渺氣定神閑,它卻心繫界門,焦躁不安,沒過多久就被發覺了破綻。

  被破掉了幻影,它的心情就更加糟糕,出手也就越沒有章法,在被被火龍阻攔前行的道路後,它的面孔因為憤怒而扭曲:「你撒謊!卑鄙!」

  殷渺渺激怒它:「是你太蠢,畜生就是畜生。」

  「我走不了,你也別想走!」魅蝶惡狠狠道,「我留在這裡一日,就非要吃掉那個皇帝不可!我還要把這凡人界所有的凡人都殺死!」

  殷渺渺臉色沉了下去:「你活不到那一天。」

  經過幾個月的休養,無論是操縱紅線進行捆綁攔截,還是使用其他步法閃避攻擊,她都愈發得心應手。最重要的是卓煜與她雙修,使她積攢了大量靈氣,與逼宮那日的捉襟見肘不可同日而語。

  接連不斷的攻擊擾亂了魅蝶的步調,它本是以幻術為主的妖獸,如今施展不開,又分神注意界門的動向,很快被殷渺渺燒著了一面翅膀。

  燃燒的翅膀使得魅蝶失去了平衡,它一咬牙,乾脆斷尾求生,縱身一躍,只想儘快離開這個地方。

  殷渺渺遲疑了一瞬,還是緊追了上去。

  雲霧中心的景象清晰了起來,那一頭連接的似乎是一個石室,在正中央,有一點白色的光暈漂浮著,她先前所見的白光就是由它發出。

  那是什麼東西?殷渺渺來不及細想,調動所有的靈氣,掐訣使得紅線飛快往魅蝶身上裹去。

  通道狹窄,魅蝶避無可避,終於被她捉住。

  火焰開始灼燒她的臉龐,它發出了淒厲的叫聲:「我和你同歸於盡!」說著,嘴巴一張,柔軟的口器暴漲數丈,急急刺向通道另一頭的白色光芒,捲過住光源往回收。

  有什麼在殷渺渺腦海中一閃而過。一把火焰凝聚成的短刀在她手心中出現,她猛地揮下,口器被無情斬斷,魅蝶發出了不甘的尖叫,然而,結束了,它在烈焰中化為了灰燼。

  殷渺渺鬆了口氣,同時,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了一抹下墜的白光。

  她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它。

  霎時間,雲霧漩渦開始不斷收縮,中心的眼開始變小,另一頭的場景飛速後退,毫無疑問,界門馬上就要消失了。

  殷渺渺握緊了手裡的東西,想要縱身進入,又踟躕不前——錯過了這個機會,不知還要等多久,她必須離開這裡,她早就做出了決定。

  可是……不告而別的話,卓煜會怎麼想呢?他還在等她一個答案,就這麼走了,他會不會以為她是受傷了、失蹤了?她不能那麼不負責任,就算要走,也該把話說清楚,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免他掛念,免他憂心。

  她開始後悔離開前沒有說分明,但那時的她實在說不出口,只想著等把魅蝶的事解決了再說更安心,一拖再拖,就成了這樣。

  她的內心天人交戰,遲遲無法做出決定。

  就在這時,一個人跌跌撞撞從林子裡跑了出來,大聲道:「皇后娘娘,請您成全!求您成全!」

  是何問道。殷渺渺差點忘了他:「你來幹什麼?」

  「求求您。」何問道的衣袍頭髮都被火燎焦,形容狼狽,可眼神堅定,「求您點化。」

  殷渺渺望了一眼逐漸收縮的界門:「你想去那裡?」

  「是,求您。」他在地上拜倒,涕淚橫流,「我這輩子都在等這一天。」

  雲濤煙浪最深處,人傳中有三神山,山上多生不死藥,服之羽化為天仙……古往今來,不管是帝王將相,還是凡夫俗子,人人都嚮往那個世界。

  千難萬阻又如何?

  誰不知蓬萊無路海無邊!誰不知昆侖難攀有千險!

  我心嚮往之,朝若聞道,夕可死矣!

  求仙!求仙!

  長生不老,羽化登仙!

  這是凡人終其一生都在追尋的夢。

  何問道是一個,曾經的她,或許也是一個。

  殷渺渺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不禁想,那就如他所願吧。

  「不管怎麼樣都不會後悔嗎?」

  「是,絕不後悔。」他重重叩頭。

  殷渺渺伸出手,令紅線捲住他的腰,往界門裡一甩。

  何問道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被拋了起來,他睜大了眼睛,面龐漲紅,呼吸急促——他看見了另一個世界,那是仙境,那是夢寐以求的仙境!

  有生之年,竟然能得償所願……含著熱淚,何問道進入了那個世界。

  「區區凡人,也敢擅闖本座洞府?」

  誰的聲音?是仙人的點化嗎?

  何問道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就「嘭」一聲,炸成了一朵血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12:15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二十三章

  天星宮外。

  「李嬪娘娘,您回去吧。」卓煜跟前的大太監王公公道,「陛下不會見你的。」

  李嬪是個長相豔麗卻心思簡單的人,因著這份嬌憨,哪怕比不得婉貴人盛寵,亦能有幾分寵愛:「你胡說,陛下怎麼會不肯見我?」

  還能為什麼?王公公心道,還不是皇后娘娘不在宮裡,陛下神思不屬,哪能想得起別人。腹誹歸腹誹,他還是客客氣氣道:「陛下政務繁忙,脫不開身。」

  李嬪再沒腦子也不會信這場面話。宮裡頭,有寵愛的什麼時候都有空,沒寵愛的,一輩子都沒有空,但她焉能左右帝王的心思,只能道:「那記得把點心呈給陛下。」

  「一定,一定。」王公公笑容滿面地送走了李嬪。

  一回屋,他就把李嬪送來的點心盒掀開,拈了塊紅豆糕吃,旁邊侍奉的小太監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乾爹,這可是李嬪娘娘送來的……」

  沒有陛下發話就吃了,不太好吧?

  「你懂個屁。」點心太膩,王公公嫌棄地皺了皺眉,端起茶盞喝了兩口,「陛下現在啊,是決計不會想吃這玩意兒的。」

  害了相思病的人,別說吃點心了,能好好吃飯就阿彌陀佛了。

  真是造化弄人,他從陛下八歲時跟著,到現在十幾年了,本以為是個不耽於情愛的君主,沒想到只是凡花不入眼,一遇上仙葩,魂都給丟了。

  只是這仙女……歷來哪有留得住的?王公公歎了口氣,琢磨起該怎麼說服陛下用膳來。

  他花了小半個時辰,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總算勸得卓煜動了兩筷子,眼看是再也強求不得了,只好道:「陛下可要沐浴?」

  「嗯。」天氣漸熱,卓煜每天都要沐浴一番才能睡著。

  天星宮的浴池是由白玉砌成,引了山上的溫泉水下來,一年四季都極其舒適。伺候的宮婢中有一個豐腴豔麗,頗有楊妃之姿,曾得過寵倖,乃是宮婢中的頭一人。

  見皇帝心煩,她便有意上前伺候:「陛下……」

  可惜柔媚的嗓音和豐腴的身姿都沒有起到任何效果,卓煜就皺了皺眉,揮手道:「退下吧。」

  肖似楊妃的宮婢頗為不甘,還想再努力一下,其他三個宮婢見狀,齊齊道了聲「是」,直接就把人一塊兒拽走了。

  一人獨秀,不如同歸於盡。

  人走後,殿內安靜了下來。卓煜疲憊地歎了口氣,熱水放鬆了他的筋肉,不能舒緩他高懸的心。殷渺渺走的這大半個月以來,他總有一種錯覺,好像禁軍會隨時傳消息來說「皇后娘娘不見了」。

  明明沒有任何徵兆證明她會那麼做,他卻始終無法放下心來,直覺告訴他,不是今天,也會是明天,總有一天會發生這樣的事。

  有時候,他都不知道是不是該盼著這一天早點到來,塵埃落定,也好過日日煎熬。

  卓煜想著,低低苦笑了一聲。

  「誰惹你生氣了?」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他猛地回頭:「渺渺?」

  「是我。」她眉宇間有些倦意,但形容熠熠,哪像風塵僕僕趕回來的人,「我回來了。」

  卓煜轉過身,雙臂緊緊擁住她,溫熱而濕潤的身軀緊緊貼在了一起。

  殷渺渺把頭靠在他肩上:「你的禁軍被我丟在離州了。」

  卓煜失笑:「不要緊,你回來就好。」

  「我很想念你。」她呼出口氣,眼角微濕,「有些事想和你說,我早就應該和你說了,幸好還來得及。」

  真到了這一刻,卓煜突然畏懼,想也不想道:「什麼事都不急在一時。」頓了頓,輕輕道,「回來就好了。」

  殷渺渺明白了。

  他又道:「那妖蝶……」

  「死了。」她唇角彎起,「燒成了灰,不會再傷人了。」

  卓煜如釋重負:「那就好,你可曾受傷?」

  她纖細的手指纏繞住衣帶:「你可以來檢查一下。」

  紅蕊翻細浪,一池春水皺。

  原本還在外頭感慨不知道哪個好命的宮婢被幸了的王公公,看到殷渺渺出來時,驚得差點蹦起來:「皇后娘娘!」

  「嚇到你了。」殷渺渺披了件卓煜的衣衫,算是達成了穿男友衣服的成就,「讓甜兒給我拿兩件衣服來,我今天不回去了——可以嗎?陛下。」

  卓煜握著她的手:「求之不得。」

  兩人在天星宮的寢殿裡宿下,一時都睡不著。殷渺渺翻了兩個身:「我和你說一說發生的事吧。」

  她很少在歡愛後有這樣的閒情逸致,卓煜半是訝異半是欣喜:「好,你說。」

  但殷渺渺講的不是一個好故事,卓煜怎麼都想不到何問道會是這樣的下場,大受震盪:「怎麼可能?!」同為帝王,他對尋訪仙山和不死藥的興趣寥寥,可怎麼都不會想到,仙人對於凡人的態度竟然如此殘酷。

  怎麼會是這樣呢?仙人應該最多是無情,要拆散相愛的天女與凡人罷了。就算不予長生藥,就算不能點化得道,也不該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抹去凡人的性命。

  殷渺渺好似被喚醒了一絲記憶,輕輕道:「在修士眼中,凡人如螻蟻。歸塵子不就是這樣嗎?他只不過是不夠強罷了。」

  那個洞府的主人比她強很多很多,可她拿了東西,安然無恙,何問道不過是誤入,就被挫骨揚灰。

  在修士眼中,凡人究竟算什麼呢?

  卓煜久久沒有說話。

  殷渺渺迷惘地看著明黃色的帳子頂,九爪金龍在雲霧間馳騁:「卓煜,我在修真界,就好比只是在凡間的一個普通百姓,在我之上,還有許許多多強大的人。」

  卓煜喉頭微澀,心口彌漫上哀意。

  「何問道死的時候,我感覺到了對方的力量,非常非常強大,只要他願意,我就已經死了。」她的聲音輕得像柳絮。

  對方的實力印證了她的擔憂,凡人界的夢縱然美好,但如琉璃易碎。幸好現在什麼都沒有發生,什麼都來得及。

  所以,趁著夢正好、情正濃的時候離開吧。那樣,這個夢就永遠不會破碎,情意也不用經受任何考驗,他年回想起來,所有的韶光都值得回味。

  「我不可能每次都那麼幸運。」

  卓煜沉默了下去,哪怕已經坐擁九州,貴為帝王,他仍然不能保護她。時光在那一剎倒流回少年時,他與聽見鄭月說「我不要嫁賤婢之子」的自己面對面。

  十年前他是太子,十年後他是帝王。

  十年前的他面臨的是顯赫的鄭氏一族,十年後他面臨的是強大的修真界。

  韶光改變了很多東西,不能改變的是,人無論走到哪一步,都有力所不能及的時候。

  「對不起。」他艱難地開口,承認了自己的無能與卑弱,「我是個無用的人。」

  他以為得回皇位,便可保她一世無憂,誰知高估了自己,帝王又怎麼樣,仍然只是一介凡人,既然這般無用,有什麼資格挽留她,又怎麼忍心留住她?

  殷渺渺驚訝地看著他:「不,你給了我很重要的東西。修真界有個說法叫道心,意思是你追求大道的途中所堅信的東西,沒有道心,就不能修成大道。」

  「道心?」

  「對,道心。我沒有了記憶,就沒有了道心,但你讓我找回了它。」殷渺渺眼角微紅,「你不知道你給了我多麼珍貴的東西。」

  她很少想起前世的事,前塵如夢,還不是一個好夢,只能說卓煜給予她的是過去的她追求一生的東西。她怎麼能不眷戀,不沉淪,不迷惑呢?

  她對魅蝶假稱來此是「試煉」,一語成讖。試她的不是腥風血雨,不是風刀霜劍,是溫柔鄉、富貴夢。

  這個真實的夢裡,她終於得到了渴盼的東西,於是圓滿了,也清醒了。

  她破開了紅塵的迷障,找回了自己真正想要走的路。

  卓煜苦笑:「其實我不太明白,我只知道,你要走了,是嗎?」

  「是的。」她想牽起嘴角笑一笑,可熱淚盈眶,「對不起。」

  說來也奇怪,在得到答案的這一瞬間,卓煜心裡的彷徨與忐忑都如潮水退去,徒留惘然:「不要緊,我早就知道了,只不過心存妄想罷了。」

  在她沒有立時同意做皇后……亦或是更早,在喜歡上她的剎那,他就心有預感,只是不願意深想罷了,如今塵埃落定,便容不得他再騙自己了。

  殷渺渺緊緊擁住他,眼淚落到他的肩膀上。

  「什麼時候?」他問。

  「快的話三四個月,慢的話也就一兩年。」殷渺渺伸出手,一團白色的光暈從她手心裡亮起,「用這個東西。」

  「這是什麼?」

  「一件法寶。」殷渺渺握緊它,「穿越的法寶。」

  魅蝶死前拼著同歸於盡都要把這東西毀掉,她就猜想那恐怕是非常重要之物,得到後就細心研究。

  這件會發光的法寶約拇指大小,中間鼓兩頭尖,形似橄欖,質地堅硬透明,如同一枚寶石,且是無主之物,她用神識試探無效後,嘗試了滴血認主,沒想到就輕而易舉地成功了。

  它的名字叫「門梭」,是借了一縷界門之力煉化的法寶,用通俗簡單的話來說,就是一枚定點傳送的傳送石。

  在她滴血認主後,它的使用方法就出現在了識海中,其中就有關於界門的內容。

  首先,界門全然隨機,不可預測時間地點的空間縫隙,出現原因成謎,因為無法預知,實則是沒有辦法人為控制的。

  但是,修真界畢竟是個不科學的世界,修士的力量達到元嬰後,就能領悟關於空間的某些道理,如果捕捉到某次界門開啟時的力量,就能夠煉化出一件人為可控的穿越法寶。

  因為借用的是某次特定的界門力量,所以,穿越只能是那次界門開啟時聯通兩界的地方,而且這畢竟不是遊戲的傳送石,想用就用,需要耗費極大的力量,是個消耗品。

  不過就算是這樣,能夠隨意穿梭兩界也很美對不對?不對!

  令人遺憾的是,門梭並不多見,而且僅限修真界與凡人界。迄今為止,不曾出現能夠聯通兩個修真界的法寶(所以,未必存在另一個修真界)。現今,少數的幾個「門梭」都被大型門派掌控,一般用於門下弟子的試煉。

  哎,就是那種封了修為丟到凡人界裡體驗一下人生的試煉。

  其他並沒有什麼卵用[doge]。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12:22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二十四章

  雖然門梭的作用非常雞肋——估計原本歸塵子進入的那個洞府主人就是想用這玩意兒考驗一下探險者——但對殷渺渺來說,完全是解了燃眉之急。

  她不用等那虛無縹緲的界門出現,只要積攢夠力量後就能使用門梭,離開這裡。

  (話說回來,要不是因為她還能夠使用法力,這個凡人界也沒別的修士,她真的會懷疑自己是被丟進來試煉的。)

  她對卓煜估計的時間是經過自己嚴密計算的,門梭內部有一枚核,儲存滿靈氣後才能使用,按照她每天修煉的速度,半年之後積蓄滿是比較合理的推測。

  只是沒有想到,凡人界會發生那麼一件事。

  那天,是七月十五,中元節。

  作為鬼節,宮裡其實是有點忌諱七月半的,但忌諱不等於不過,中元節要祭祀亡人——祭祀先祖的傳統,可比佛道儒都要歷史悠久。

  所以,宮裡的安排是白天祭祀太廟,燒紙錢不吉利,晚上就放河燈^_^

  殷渺渺覺得這波操作很謎,遂問:「宮裡的東西就這樣流出去不要緊嗎?」

  「下游都有侍衛守著。」卓煜淡淡道,「你要放燈的話我帶你去宮外。」

  殷渺渺牽牽他的袖子:「你要去的話,我和你一起去。」

  「我不去。」卓煜低頭翻閱著奏摺,「哪有皇帝一天到晚往宮外跑的。」

  殷渺渺啞然失笑。

  自從知曉了她離開的決定以後,卓煜既沒有質問她「我給了你那麼多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足」,也不曾苦苦哀求「希望你留下來」,他一如既往地愛她,間或鬧點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彆扭。

  日子過一天少一天,她順著他的意:「陛下說的是,那我們就在宮裡放河燈,好不好?」

  「隨你。」

  等到了夜裡,唯一流經宮裡的河邊密密麻麻圍滿了人,宮妃們坐在水閣亭間,一邊吃茶說話,一邊等待著放燈,而下游那些偏僻的水邊也擠滿了小宮女,她們彩燈雖然簡陋,但寄託著宮人們對於天邊親人的無限思念。

  殷渺渺倚在水閣欄杆旁看了會兒,問卓煜:「你選好了沒有?」

  卓煜面前擺了滿滿當當的河燈,寶船、宮殿、花卉、走獸……沒有見過的人難以想像河燈那麼簡單的東西居然能做成這般精緻的模樣,那寶船上柱子上盤繞的金龍都栩栩如生呢。

  「你要哪個?」他斟酌不定。

  殷渺渺支著頭,語笑盈盈:「陛下選哪個我都喜歡。」

  德貴妃&純淑妃&其他一干嬪妃:「……」

  大庭廣眾之下,卓煜面皮緊繃,隨意一指:「就那個吧。」他捨棄了壯麗雄偉的寶船,捨棄了雕欄畫棟的宮殿,捨棄了龍鳳呈祥的吉兆,獨獨選了一朵並蒂蓮。

  若得一個並頭蓮,勝過極樂與登仙。

  殷渺渺不禁微笑起來:「好看,那我來替陛下放吧。」她伸出手腕,紅線嗖一下竄出袖間,纏繞到了卓煜的手指上,乍看上去,就好像是月老牽的紅線。

  卓煜微微垂下眼,輕輕撥開了它。

  紅線在半空中旋了個圈,然後捲住那一朵蓮花,小心翼翼地飛到了水邊,慢慢地將它放了下去。

  蓮花落進水裡,順著河流飄遠。

  妃嬪們彼此交換著驚異的眼神,她們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神奇的法術,好奇之餘,又添了幾分敬畏。

  還是德貴妃沉得住氣:「淑妃妹妹,我們一塊兒放燈吧。」

  純淑妃也反應過來了:「姐姐先請。」

  由她們帶頭,其餘妃嬪都在河裡放了燈,一朵連一朵,燭火瑩瑩,遠遠看去,好像是倒映在凡間的璀璨星河。

  就在這時,外面有人訝然道:「那是什麼?月亮嗎?」

  殷渺渺「咦」了一聲,探頭往外一看,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那是什麼?月光落下來了嗎?

  十五的月亮高高懸掛在天際,形如白玉盤,而此時此刻,以它為中心垂下了萬道金光,似無形的光暈,又似有形的絲帶。

  有一滴金光不斷往落到了水閣旁的樹梢上,然後,這個樹彷彿飲下了甘霖,蒼翠欲滴,煥然一新。

  「帝流漿……」殷渺渺心跳如雷,「這居然是帝流漿。」

  庚申夜月華,其中有帝流漿,其形如無數橄欖,萬道金絲,纍纍貫串,垂下人間,草木受其精氣,即能成妖。

  對於修士來說,這也是大補之物,一滴勝得上多年修為。但修士逆天而行,天道吝嗇,從不在修真界降下帝流漿的,它只會出現在凡間,是獨獨給予人間的恩賜。

  殷渺渺不及細想,縱身往天空一躍,第一步只是淩空,第二步已然踏在亭頂,第三步,她已經超過了樹尖,渾身沐浴在了月華之下。

  一滴,又一滴,她運轉風月心法,竭盡全力將拋下的帝流漿吸納入體內。它們變成一顆顆的金色果實,不斷掉入丹田的池塘裡,跟隨赤色的靈力往全身而去。

  草木受帝流漿即可成妖,並不僅僅是因為帝流漿中飽含靈氣,最重要的是,帝流漿能夠開啟萬物的靈智,修士即便有通天徹地之能也做不到這一點。

  唯有帝流漿,或言之,唯有天道才可以做到。

  殷渺渺一遍又一遍運轉著心法,從前沉痛的大腦前所未有的輕盈,受損的神識得到了最好的修復。

  她覺得自己從未如此清醒。

  她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她不知道卓煜在看著她,亦不知道宮人們驚慌跪拜,她貪婪地捕捉著每一滴流下來的帝流漿,恨不得天道能對她多一些恩寵。

  但沒有。很快,她就察覺到自己對帝流漿的吸收到了極限,再也吃不下了。

  在她腳邊,草木走獸憑藉著本能爭奪著漏網之魚。躲藏在角落裡的飛鳥蟲魚不顧安危,違背常態四處流竄,草木伸展枝丫與根系,拼命掠奪。它們不懂什麼叫修道,只知道要吃了它,吃了它,命運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是一場人間難得一見的盛宴。

  殷渺渺思忖片刻,將門梭喚出握在手中,帝流漿經由她傳遞到了門梭的核內,澎湃的靈氣很快注滿了內核。

  但帝流漿還在繼續。

  殷渺渺遺憾地看著紛紛揚揚流灑的帝流漿,作為天道的饋贈,它十分公平,無法被收集,無法被儲藏,落地即散,得之有幸,不得算命,強求不來。

  她憑藉著人身,已經得到了天道最多的饋贈,是該到此為止了。

  只是……她望向不遠處池中跳躍的金色鯉魚,心中一動,用靈氣裹住一團帝流漿拋了過去。

  鯉魚彷彿察覺到了,猛地躍出水面,鱗片閃閃,一口吞掉了帝流漿。

  殷渺渺又拋了幾回,確定此法有用,便仰頭含住了一滴帝流漿,以靈氣包裹,隨即飛快落回地面,奔到卓煜面前——

  吻住了他的唇。

  卓煜就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順著喉嚨滑落下去,不到胃裡就消彌無蹤,他顧不得自己:「你沒事吧?怎麼了?」

  「遇到了非常好的事。」殷渺渺深深吸了口氣,忽而一笑,「卓煜,你是被天道眷顧的帝王,你是名副其實的天子。」

  卓煜似有所感:「我吃了什麼?」

  「是靈丹妙藥,雖不能長生不老,但從今往後,你會無病無痛,安然壽終。」她緊緊擁抱住他,幾近哽咽,「我真是太高興了。」

  凡人不比草木走獸,出世後的第一聲啼哭就散去了先天靈氣,沒有靈氣,就無法服用帝流漿。但卓煜不同,或許是與她雙修之故,他體內含有微薄的靈氣,帝流漿入體,居然沒有消散。

  凡胎肉體,一滴飽含靈力的帝流漿就夠了。

  終其一生,他都不會再受病痛困擾,他會長命百歲,直到壽終正寢。

  她真的是……真的是太高興了!

  ***

  這一夜,凡人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知有多少懵懂的生靈開了靈智。

  從今後,夜住古剎興許會遇見豔麗的女鬼,路過深山會看見妖媚的狐精,救過的白蛇會來世報恩,院中的花妖生出了凡心。

  只可惜,殷渺渺現在只是一個初初入門的築基修士,不過剛剛踏上尋求天道的路途,要很久很久以後,她回過頭來想起這次的機緣,才會懂得自己到底窺見了什麼。

  她此刻滿心記掛的,是已然到來的別離。

  她記起當初在白露宮裡栽種木樨,他說要看花好月圓,便道:「等過完中秋吧。」

  可卓煜不客氣地斥責:「怎麼,怕我一個人孤零零過中秋?那你有的等了,過完中秋就是重陽,重陽之後還有冬至,冬至過完,不如留下過個年?」

  殷渺渺道:「我走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來。」

  「你不會回來了。」卓煜冷冷道,「不必騙我,亦不該騙你自己。」

  殷渺渺歎了口氣,背對過他,沒有否認。

  卓煜自言自語似的:「我的壽命至多不過百年,可一百年對你來說算什麼,不過彈指一揮間,等你想起我的時候,我就算還沒有死,也垂垂老矣。」

  殷渺渺驀地鼻酸,開始懂得為什麼仙凡之戀總是悲劇結尾,不是身份懸殊,不是力量之別,而是生和死之間的時光,漫長又短暫。

  「渺渺,我不會等你的。」卓煜平靜道,「我的時間太少,要做的事太多,不會等你的。你要走就走吧,以後也不用回來了。」

  殷渺渺熱淚盈睫,眉眼卻彎起:「要不要這樣無情啊,我人還沒走呢。」

  「本來就是這樣,哪有那麼便宜的事,等你想回來了,我還在等你。」卓煜的唇角掛著一絲似冷嘲似嚴肅的笑,「等你走了,我就讓人籌備選秀,選個十七八個充盈後宮,等過個三五年,就該為太子的事操心了。」

  他沒有騙她,未來的日子,他既要為治理江山殫精竭慮,又要為培養繼承人煞費苦心,哪裡會為了她獨守空房,最多、最多只是不會再愛上別人了。

  不過,這不能讓她知道,有退路就會軟弱,有牽絆就難免踟躕,不能回頭的路才能走得遠。

  所以,就讓他為她做最後一件事吧。

  替她斷了塵緣,替她絕了後路,從今往後,一心求道去吧,莫要回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12:33 AM

卷一 啟章:神女生涯本是夢 第二十五章

  殷渺渺離開的日子是八月初八,卓煜翻了黃歷定下的︰「你要修道去,我總得給大臣們一個交代,總不能就告訴他們『皇後走了,不會回來了』。」

  「都聽你的。」

  八月初一,卓煜在朝議上冷不丁放了這個消息,舉朝嘩然,畢竟歷來所謂的修道祈福,都是變相的廢后。

  但聽說帝后十分恩愛,怎會無故廢黜?幾個重臣彼此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想到,也許這並非托詞,是真的要修道去……只是有個法力強盛的皇后,對大周是禍是福?

  張閣老年邁,率先開了口︰「敢問陛下,娘娘打算在何地清修?」要是在宮裡靜修,怕是不必特地在朝議上提起。

  果然,卓煜道︰「既是清修,自然遠遁紅塵。」

  這……大臣們心裡斟酌不定,聽起來好像不合規矩,但到了他們這份上,規矩不過是隨意塊哪裡需要哪裡搬的石頭罷了。皇后修道與否,與他們毫無利益關系,那也就沒有必要忤逆帝王。

  於是大臣們紛紛表示,皇后娘娘修道,實乃本朝之福,一定會國祚綿長,既壽永昌。

  初七,收拾行囊。

  殷渺渺把儲物袋裡的靈藥都掏空了,一共也就沒幾顆︰「這瓶是回春丸,一共就剩三顆了,如果受了傷,就拿半顆化進水裡服下,不能多吃,否則你的身體吃不消。」

  「好。」

  「這把短劍是法器,凡兵傷不了修士,但是法器可以。」殷渺渺凝視著他,「我希望你永遠不會遇到,但如果真的有……殺了也不要緊,修士也是人,不會有報應的。」

  卓煜悲哀又好笑︰「好。」

  「其他我也沒有什麼能給你了。」殷渺渺嘆了口氣,剩下的東西都需要靈力才能催動,他都用不了。

  誰知卓煜沉吟了會兒︰「那把你那件白色的裙子留給我吧。」

  「這件法袍嗎?」殷渺渺拎出來,那是他們初見時她穿的衣裳,「留個紀念嗎?」

  卓煜淡淡道︰「等我死了,給我陪葬。」帝陵裡有她的墓室,她卻不可能與他合葬,留個衣冠,勉強算是生同衾、死同穴。

  「皮囊如舊衣,都是身外物。」

  卓煜勾起唇角︰「哦,原來你們修的長生不是肉身不滅嗎?」

  殷渺渺無言以對。

  卓煜低頭輕輕撫摸著那件衣裳,好像留下了她的舊衣就不會完全失去她︰「明天就要走了,今晚上和我再說說話吧。」

  「我有很多話想要和你講。」

  他們依偎在燭火旁,喁喁私語了一夜。

  第二天,東方未白,宮裡的妃嬪就按品大妝,來白露宮拜別皇后。

  上一次見到那麼齊全的人還是封后大典,沒有想到第二次就是永別。殷渺渺仔細地看著下面跪倒的妃嬪們,環肥燕瘦,風情各異,她們之中,會有人殺出血路,成為下一任帝王的母親嗎?

  看不出來。誰知道呢。命運是不可測的。

  她笑了起來︰「我好像不是一個稱職的皇后,你們這裡大多數人我都不認得,也沒有機會認得了。」

  她們伏低身體,看不清面容。

  「從今往後,好好照顧陛下。」殷渺渺望著身邊的人,微微笑道,「不要讓他累了,渴了,餓了,要他好好保重身體,努力吃飯睡覺。」

  德貴妃繃緊面龐,代表所有人應諾︰「臣妾謹遵皇后娘娘教誨。」

  殷渺渺想一想,釋然道︰「沒有了。」她站起身來,取下沉重的鳳冠,換下繡著彩鳳的鳳袍,俗世的身份被輕輕丟在一旁。

  紙鶴應召而出,落地就變成了雪白的仙鶴,撲扇著翅膀,歪頭等著她。

  「陛下,我走了。」明明為這一天的到……來做足了心理準備,離別的話說了無數次,可真到了這一刻,殷渺渺還是鼻酸難忍,悲莫悲兮生別離。

  她又說了一遍︰「我走了,卓煜。」

  卓煜沒想到自己能笑出來︰「長痛不如短痛,走吧,不要回頭。」

  「好。」她努力彎起唇角,眼睫沾淚,「那你……要多保重。」

  卓煜點點頭︰「你也是,多保重。」

  殷渺渺看著他,好像除了「再見」,已經沒有什麼話好說了,但她不想說再見,只能別過頭,躍身上了紙鶴。

  晨間的風帶著些微的涼意,吹到了她的面龐上,她低頭看著他,欲言又止許久,最後微笑了起來,一如初見。

  再見了。她轉過了頭。

  紙鶴仿佛能感受到她的心情,拍動翅膀,迅速朝天際飛去。

  東方露出了魚肚白。

  殷渺渺從來不知道紙鶴原來能飛的那麼快,她頰上的淚痕未乾,坎兒鎮就到了。

  飛英在那裡等她︰「皇后娘娘。」

  「我已經不是皇后了。」殷渺渺看著他,「你還是來了啊。」

  魅蝶死後,她就將何問道的死訊告知了玄靈觀一行人,他們都十分平靜地接受了。原來早在來此地之前,何問道就對觀中事務做出了安排,並告知自己有身隕的可能。

  他們以為何觀主是在與妖蝶的鬥爭中死去,故而並不覺得悲傷,為除魔衛道而死,死得其所。

  唯獨飛英後來單獨來找她還陣盤時,詢問道︰「皇后娘娘,師父把事情都告訴我了,我真的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嗎?是因為這樣,娘娘才說只有我能啟動那個陣法?」

  她點頭承認︰「是,你身上有靈力,不是凡人。」

  「那我師父,是怎麼死的?」他是天真,但並不笨。

  殷渺渺言簡意賅︰「他是凡人。」

  飛英懵懵懂懂,猜想興許是凡人不能以肉身進仙境,所以不得不死了,不過想來朝聞道夕可死,師父應當沒有什麼遺憾吧。

  殷渺渺有意引開話題︰「你這次幫了我很大的忙,有什麼想要的嗎?」山火最後果然著了,不過因為飛英啟動了防護陣,坎兒鎮上的居民無一傷亡,是大功一件。

  飛英想了很久,說了件讓她意外的事︰「皇后娘娘能告訴我怎麼去那裡嗎?」

  殷渺渺有些意外︰「你又是為什麼要去?那不是仙境,那不過是另一個凡間。」

  飛英行了一禮,肅然道︰「皇后娘娘,我師父很早就告訴我,我的性命是我母親捨棄自己才保下來的,所以我一直想找尋自己的身世,只是師父不肯多說,到現在我才明白,原來是因為他們都不是凡人,從前的我知道了也沒有意義。可是現在不同,我都知道了,於情於理,我都要回去為我的母親報仇。」

  殷渺渺蹙眉︰「你和凡人沒有什麼區別,別說能不能報仇了,你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

  誰知飛英道︰「我身上有一塊玉佩,上面有字,我不認識,娘娘或許知道。」他給殷渺渺看了自己隨身不離的玉佩,那其實是一塊令牌,寫著「歸元門」三個字。

  殷渺渺知道歸元門,那是三大門派之一,有了這塊令牌,找尋親生父母就不再是天方夜譚。

  「可能報仇前就會死了,那也要去嗎?你師父就是這麼死的。」

  飛英露出燦爛的笑容︰「師父捨身求道,正是我等楷模,我這個做徒兒的,更不應該因為有危險就畏懼不前。娘娘,我不怕的,請告訴我怎麼樣才能過去。」

  求道之路漫漫,身死之人不計其數,然而仍舊有人前仆後繼……殷渺渺似有所悟︰「你再想一想吧。如果真的決定了,那就在坎兒鎮等我,過段時間,我會離開這裡,可以送你一程。」

  「小道就在此……恭候。」飛英如是說。

  現在,他果然在這裡等著了。

  殷渺渺嘆了口氣,正色道︰「你真的想好了嗎?一旦離開這裡,你就永遠不能和這個世界的親友見面了。」

  飛英眨了眨眼睛︰「修道之人斷絕紅塵,觀中的師長早有教誨,我雖年幼,亦有不復相見的準備。」

  殷渺渺︰「……」

  她嘆了口氣,不再多費唇舌,直接祭出了門梭。它懸浮在半空,散發出幽幽的白光,不多時,漩渦又出現了,兩界的壁壘破了一個洞。

  飛英驚異地睜大了眼楮,不敢眨眼,生怕錯過任意一秒。

  通道打開了。

  殷渺渺抓住飛英的胳膊,把他拉到紙鶴上︰「走了。」

  紙鶴如射出的箭矢,朝著門掠去。

  飛英緊張而又忐忑地注視著另一個世界的景象,每靠近一分,心就狂跳一次。

  殷渺渺卻回頭望著這個世界,樹木變成了黑點,田地變成方格,河流變成溪水,高聳的山峰忽而低小,繚繞的雲霧出現在腳下。

  這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她閉了閉眼睛,慢慢轉回了頭。紙鶴穿過了通道,漩渦開始閉合,塵世間的種種牽掛,都被她留在了身後。

  *

  千里之外,京城,皇宮。

  殷渺渺和仙鶴已經從視野中消失很久,可卓煜仍然站在原地,抬首望著她離去的方向,晨露沾襟,猶不自知。

  「陛下——」王公公顫巍巍拜倒,「風大露寒,請您回屋吧。」

  卓煜茫然回身,怔忪地望著這繾綣了幾月的白露宮,突然意識到,它的主人是真的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心裡驀地空了一塊,暖風穿過,冷嗖嗖的。

  「請陛下保重龍體。」德貴妃領著妃嬪們跪了一地。

  卓煜漸漸回過神來,長長嘆了口氣︰「知道了。」

  她走了,日子照樣還要過。

  他錯過了朝議的時間,今天怕是要延續到午時了;麥州今夏雨水不豐,收成寥寥,恐有動亂,要派人多加注意了;還有魏州,遠在西北的敵人蠢蠢欲動,就怕在冬季到來前在此掠奪百姓……卓煜抬起重若千鈞的腳步,慢慢往殿裡走。

  踏上台階的時候,不知怎麼的,他腳下忽而一空,踉蹌了半步,險些摔倒。

  「陛下!」王公公慌忙攙扶,急得滿頭是汗。

  卓煜用力按住胸膛,就在剛才,他好像感應到了什麼,心悸不已,是什麼呢?電光石火間,他明白過來,怔怔地望著天空。

  是她走了吧。

  是她回去了。

  看著,看著,他輕輕地笑了︰「永別了。」

  從今後,仙凡隔天塹,各自多珍重。

  *

  長恨此身沾紅塵,難捨九州訪仙城。

  來世願做白衣人,杏花蔭裡吹玉笙。

  ——《風月錄・神女生涯本是夢・帝王・卓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12:46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二十六章

  凡間有這樣的傳聞,如果想要長生不死,要麼就去海的彼端,那裡有蓬萊、瀛洲、方丈三座神山,仙人居之,有緣人可求得不死藥;要麼就走到大陸的盡頭,去一個名為十四洲的地方,在那裡可以求得飛升成仙的機緣。

  所以,有人云,欲隨眾仙玉京游,先訪三山十四洲。

  不過,十四洲並不在大陸的盡頭,那只不過是凡人的臆想罷了。他們不知道,十四洲其實就在他們的腳下,因為這個世界。就是「十四洲」。

  這裡的「洲」不是指凡人國之中的某片區域,而是指大陸。所謂十四洲,是指這個世界共有十四個大小不一的大陸板塊,它們或是相連,或是間隔著海洋,地域之遼闊,非普通人能想象。

  而在十四洲,有三大頂尖的宗門,無論如何都必須好好記住,因為他們總共佔據了八洲一海,其絕對地位可見一斑。

  這三大宗門分別是︰沖霄宗、歸元門、萬水閣。

  具體是怎麼樣的宗門,彼此之間是何關系,都暫不細表。

  現在,只說沖霄宗。

  沖霄宗位於十四洲最東面的春洲,坐擁東方三洲,是個建在雲海之上的宗門。其門下弟子天天在高聳的山峰之上修煉,上眺旭日東升,下望雲海翻騰,想想都美滋滋。

  不過韓羽可一點都不覺得,他!恐高!那也就罷了,他偏偏是個專門負責跑腿的弟子,時不時就要騎著仙鶴穿越一下雲海,體驗腳下萬丈懸空的感覺。

  但再怎麼不適應,韓羽也沒有想過放棄這份職務,能夠到內門各峰傳信跑腿,是求也求不來的好事兒。

  今天他要去的是翠石峰。

  翠石峰乃是沖霄宗新起的一座雲峰,其掌峰是新晉為元嬰的劍純真君。考慮到劍純真君是個劍修,韓羽在來之前就做足了心理準備,但眼前目睹的一切還是讓他懷疑師門是不是快破產了。

  這光禿禿的荒山……真的是沖霄宗裡元嬰真君的山峰嗎?就算是外門都沒那麼慘的。

  都說劍修窮,但好歹是元嬰了,窮這樣這樣真的丟師門的臉啊!韓羽冷汗都下來了。

  而且他來了那麼久,連個接待的弟子都沒有……韓羽邁著軟綿綿的雙腿,不得不硬著頭皮喊道︰「雲師兄,在下乃人事堂弟子韓羽,特來送信。」

  「什麼信?」身邊突然有人出聲。

  韓羽猛地一轉頭,嚇得心臟差點迸出胸口。

  不遠處不知何時站著一個身著白袍的年輕人,容貌甚是出眾,一見難忘,照理說無論是誰,第一眼就該看見他才對。然而,若非細心留意,大多數人都會不自覺地忽略他的存在,好像他是不經意間飄過天空的一片雲,無須留心。

  「雲、雲師兄?」韓羽驚詫不已,這麼一個大活人,他剛才完全沒有發現他的出現,普通弟子和親傳弟子之差,居然有那麼大嗎?

  「是。」他輕輕笑了起來,剎那間,霽月相逢,天光乍破,「我是雲瀲,你有什麼信給我?」

  韓羽冷靜下來︰「見過雲師兄,您被分配到了此次的門派收徒任務,飛舟將於十日後啟程。」

  雲瀲微微頷首︰「好。」

  信已送達,韓羽沒有多留,很快騎著坐騎離開了這里。

  他前腳剛走,後腳劍純真君任無為就過來了,納罕地問弟子︰「你怎麼會被選中外出做任務?」沖霄宗內是有弟子必須外出做任務的硬性規定,但作為他的親傳弟子,絕不可能一聲招呼就不大把人派出去。

  雲瀲答道︰「是我申請的。」

  「……」沉默了會兒,任無為苦口婆心教訓徒弟,「徒兒啊,這樣的事,要提前和師父說一聲,知道嗎?」

  「和師父說過了。」雲瀲眼中含著淡淡的疑惑,「我說……,我要去找師妹。」

  「這是同一件事嗎?」

  雲瀲側了側頭,沒有言語,但那納悶的表情已經充分地說明,他覺得就是同一件事啊。

  「算了。」任無為放棄溝通,擺擺手,「你想去就去吧。」

  他的另一個徒兒在一年多前神秘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們多次尋找也無結果,就算魂燈未滅,尚在人世,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這一次門派收徒長達數月,將走遍東三洲,會有什麼轉機嗎?他心裡忍不住升起些許希望。

  十日倏忽而過。

  宗門外的雲海碼頭,一艘飛舟已經停泊在此,又是十年一度外出挑選弟子的日子,負責雜役的外門弟子早早到達,將飛舟清理一新,又檢查了靈源,這才恭恭敬敬在飛舟前等待出行的內門弟子。

  不多時,便有三三兩兩的內門弟子到來,比起謙卑的外門弟子,內門弟子眉宇間自有一股矜持之氣,內門外門,本是雲泥之別。

  然而,這第二批來的,也只是內門弟子罷了。

  像外出收徒這樣的任務,不僅僅是為宗門挑選好苗子,也要順便彰顯一下三大門派的勢力,好讓更多的修士選擇投入門下。因此,這次的任務除了若干負責雜役的外門弟子和十名內門弟子,還有三名親傳弟子坐鎮。

  所謂親傳弟子,是指被收在宗門十大掌峰門下的弟子。他們與內門弟子的區別,就如同凡間的皇親與貴族,均高高在上,亦有不可逾越的鴻溝。

  比如,第三批來的一男一女兩名親傳弟子,女修士名為夏秋月,築基三層,乃是千峰掌峰的小弟子,男修士名為袁落,築基六層,是離火峰掌峰的親傳弟子,他們兩人的修為都不算頂尖,可就算是築基後期的內門弟子見了,也要稱一聲「師兄」「師姐」。

  大宗門等級之森嚴,儼然與凡間無異。

  若是像何求道這樣的人到了這裡,一定會大失所望——什麼修真界,仍舊是人的世界,愛恨情仇,利益糾紛,尊卑有別……哪有仙家的超然物外。

  但大部分修士都不認為有什麼不對。夏秋月與袁落僅是禮貌性地對其餘弟子微微頷首,只顧著與彼此寒暄。

  「雲師兄還沒有來嗎?」夏秋月環顧四周,尋不到第三名親傳弟子。

  「一直聽聞雲師兄是個極其淡漠隨意的性子,別是忘了時間。」袁落笑道,「若不然,叫人去催一催?」

  這句話誰也不敢接口,掌峰和掌峰之間也是有明爭暗鬥的,劍純真君進階元嬰後便有了獨掌一峰的資格,然而,作為掌峰,除了教授弟子和坐鎮宗門之外,各有各負責的事務。

  正巧,之前有弟子投訴執法堂的火炎真君脾氣暴躁,刑罰嚴厲,掌門便將他換下,讓劍純真君頂替——火炎真君就是離火峰的掌峰,袁落的師父。

  夏秋月幼年就因天資出眾被收入千峰,對這些事心中有數,只是笑了笑道︰「時間還沒到呢。」

  話音剛落,她就聽身畔有人說話,聲音柔和似春風拂面︰「夏師妹是在找我嗎?」

  所有人霍地扭過頭,見不遠處站著一個人。那人肩上停著好幾隻靈鳥,正嘰嘰喳喳吵個不停,而從他被雲海波浪打濕的衣擺看,他已經站在那裡很久了。

  然而,在此之前,居然沒有一個人發現他在這裡。袁落驚疑不定,沒有貿然開口,夏秋月卻被他罕見的好樣貌給鎮住了,半晌才笑道︰「沒想到雲師兄早就到了,讓師兄久等,倒是我們的不是。」

  雲瀲微微笑了起來︰「不要緊,沒有多久。」

  袁落打量了他好幾眼,明明聽到了自己說的話,對方卻一點反應也無,不是強忍著怒氣,也不是不屑一顧,而是渾然沒有在意似的……說不上來,他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夏秋月沒有深想︰「既然人到齊了,那便出發吧。」

  飛舟緩緩啟動,帶起一波雲浪。

  ***

  與此同時,很遠很遠的地方。

  苦苦忍耐了許久的飛英終於憋不住問︰「娘娘,我們是迷路了嗎?」

  「說是被困住了更恰當吧。」殷渺渺的心情有點復雜。

  事情是這樣的,三天前,她帶著飛英穿越了界門,被傳送到了歸塵子曾經誤入的秘境之中。

  這個秘境和想象中不太一樣。按照一般仙俠的套路,秘境一般分兩種,要麼面臨各種機關挑戰,俗稱通關模式;要麼面臨心智考驗,真善美的選手最終會打動主人獲得秘寶,俗稱問心模式。

  鑒於歸塵子是落入了凡人界,她懷疑是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只是沒有想到,現實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既沒有器靈刁難,也沒有扶不扶老人的人性考驗,有的只是一間普普通通的石室和一條繞回原點的通道。

  殷渺渺一個失憶的初級選手,帶著一個剛剛建號的菜鳥,很有衝動直接gbsp,但想想這是她和卓煜分手換來的,只能捏著鼻子走下去。

  不過,首先她要糾正一個問題︰「你記得,以後不要叫我娘娘了,我已經不是皇后了。」

  飛英為難︰「那該叫您什麼?夫人可以嗎?」

  「不可以,修真界對於稱呼非常講究。」殷渺渺沒有翻看筆記,自然而然地回憶起了從前的知識,「夫人是對某人之妻的稱呼,除非這個女修士是旁人的侍妾,否則稱她為旁人的附屬,是十分失禮的事。」

  飛英詫異地睜大了眼睛︰「誒?是這樣嗎?」

  「一般情況下,對於修為相當的修士,無論男女,稱之為『道友』即可,如果修為比你高,那就叫『前輩』,要是拜了師父,就按師門的輩分。」殷渺渺一邊解答,一邊梳理著記憶,「還有,金丹之上,不同的修為還會有不同的尊稱,都要注意小心區分,弄錯的話,會有人覺得被冒犯的。」

  飛英努力記著,總覺得這裡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只是他仍舊沉浸在初入修真界的好奇與喜悅中,這絲異樣就被年幼的他忽略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12:58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二十七章

  殷渺渺給飛英解答完困惑,對於修真界的稱謂的記憶也梳理完畢了。

  從服下帝流漿開始,她就開始零零碎碎想起些被遺忘的事。不是一口氣回想起大量的內容,而是觸發式的甦醒,比如她和飛英說起稱謂,那麼和這部分有關的內容就悄悄浮現在了腦海。

  但如果刻意去搜尋到底恢復了多少,又有無處下手的茫然。

  即便是修士,對於最神秘的大腦(神識?)也還一知半解,帝流漿到底對她起到了怎樣的效果,目前還沒有完整的認識,不過,能零星記起來就是個好消息,修真界可比凡人界危險太多了。

  「所以,」飛英不知她心中所想,頑強地繞回了主題,「我該叫您什麼呢?我現在還沒有開始修煉吶!」

  殷渺渺回過神,啞然失笑︰「我姓殷,你叫我聲『姐姐』吧。」

  「好的,姐姐。」飛英帶著一點點狡猾地把姓氏去了,不管是在俗世還是修真界,嘴巴甜一點總沒有錯啦!

  殷渺渺果然沒有計較這個,他們又返回了最初落地的石室。

  這是第三次繞回來了。

  飛英長長嘆了口氣,愁眉苦臉︰「這到底是在哪兒啊?我們怎麼才能出去呢?」

  殷渺渺找了個乾淨的地方坐下,準備開始例行打坐修煉︰「這應該是一個前輩的洞府,為什麼出不去,怎麼才能出去,我也不知道。」

  她試過用法術攻擊石室,無效;試過在各個角落尋找線索,沒有;試著找出路,失敗……她已經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了。

  見她又開始修煉,飛英百無聊賴,瞎出主意︰「姐姐,你覺得我們求求這位前輩有沒有用啊?」

  殷渺渺就笑︰「你可以試試。」

  飛英閑著也是閑著,真的就放開嗓門喊︰「前輩!前輩您能聽得見嗎?請您放我們出去吧!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辦!」

  殷渺渺忍俊不禁,任由他去,自顧自閉上眼打坐。

  「求求你放我們出去吧!」少年的聲音中氣十足。

  「您把我們留在這里是有什麼事嗎?您需要幫忙嗎?」他在石室裡轉著圈圈,一遍又一遍放聲大喊。

  殷渺渺展開神識掃了一遍周圍,沒有什麼異樣,慢慢的,也就將大部分的心神放在了修煉上。

  現在的丹田和以前大不相同。火紅的池塘是液化的靈氣,金色的光暈是帝流漿,紫色的霧氣是龍氣,赤、金、紫互相交織,難分彼此,經由大周天涌遍全身。

  這身血肉之軀在不知不覺中發生著許多變化。

  她陷入了忘我的狀態。

  等甦醒時,已然過去了三個時辰。殷渺渺睜開眼,頓覺異常︰從什麼時候起,飛英的聲音消失了?

  「飛英?」她站起來尋找那個孩子,「你在哪兒?」

  沒有人回答,石室裡回蕩著她的回聲。

  殷渺渺皺起了眉頭,剛才她雖然沉浸在修煉之中,但不曾放鬆對外界的警惕,可以確定沒有人靠近,沒有殺氣,也沒有聽見飛英的呼救。

  而且,飛英是個懂事的孩子,不會藏起來故意嚇唬他,他是真的失蹤了。

  是那位一直隱藏著的前輩做的嗎?他抓走飛英,是出於善意還是惡意?殷渺渺想起修煉前飛英的所作所為,決定賭一賭。

  「前輩,我知道您能聽見,您有什麼事都沖著我來好了,飛英還是個孩子,只是個凡人,請不要把他牽扯進來。」

  她一邊高聲喊著,一邊喚出紅線,朝著石壁不斷攻擊,熊熊火焰舔舐著石頭,卻一絲效果都沒有。

  殷渺渺並不氣餒︰「前輩,飛英如果有什麼地方冒犯了您,我代他向您賠個罪,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一個孩子計較。」

  ……

  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殷渺渺冷下聲音︰「前輩,我敬您是前輩,和您講道理,可您再這樣鬼鬼祟祟,藏頭露尾,就別怪晚輩不客氣了。」

  真的、真的,沒有任何反應。

  激將法沒有用,殷渺渺沒奈何,只能用最笨的辦法,鍥而不捨地攻擊一個地方,試圖把對方惹怒。生氣也是反應,有反應就能有對策,愣是不理你……她就算舌燦蓮花也沒有用啊!

  她沉下心,不厭其煩地使用最簡單也是攻擊力最大的法術,一簇又一簇的火焰冒了出來,轟向了石壁的中心。

  在凡人界的時候,她雖然練習過法術,卻是以熟悉各類法術為主,並沒有進行過這樣單一而持久的練習,因此對自己的水平並不了解。

  但現在她轟了幾次以後,馬上就發現了自己的缺陷——精準度太差了。

  她想將火焰集中在某個點上,可事與願違,總是差了那麼一點。死物尚且差一點,會動的活人呢?殷渺渺嘗試使用神識作為輔助,不斷調整火焰的角度,等到次次都能命中後開始改變自己的位置,重復上一輪的糾正。

  如此三次後,靈力告罄,她坐下來調息片刻,繼續攻擊。

  與此同時,另一個石室內。

  「修道之人必須心志堅定,不為外物所擾,軟弱的人沒有資格問道長生。」

  飛英激動地渾身發抖︰「是的,前輩,我明白!我一定會好好修煉的!」

  此時此刻,他無法抑制自己激動的心情,天吶!世界上居然真的有這樣的事!他只不過是在石室裡喊了幾嗓子,就突然被傳送到了這個地方。

  在一堆亂七八糟的石頭裡選中了一塊長得不一樣的石頭以後,就出現了一位看起來就很厲害的前輩。前輩告訴他他通過了什麼考驗,證明了他有絕佳的修煉資質,所以,決定將他選為傳承自己畢生所學之人。

  資質極佳!傳承畢生所學!太太太讓人激動了!師父,你看見了嗎?我要修道了!

  「很好,但想要得到我的傳承,你必須通過我的考驗。」前輩淡淡道,「你可能做到?」

  「能能能!」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前輩將一把短劍丟到他的腳邊,指著石壁道︰「那裡,就是你修行的考驗,你只要能除掉它,證明自己的道心,就能得到我全部的傳承。」

  「沒問題!」飛英拾起劍,信心滿滿。

  石壁那一頭肯定是妖魔鬼怪,他可是在道觀裡長大的,怎麼會畏懼除魔收妖呢?前輩真是太小看他了!

  「不過前輩,我該怎麼過去?」

  前輩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往前走。」

  「好的前輩!」飛英深吸口氣,助跑幾步,一頭衝了進去。

  迎接他的是一簇熱騰騰的火焰,好在他激靈,就地一滾,只被燒著了頭髮。他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何方妖……誒?」

  殷渺渺︰「……」

  飛英︰「……」

  石壁的那邊,是你的考驗,必須除掉……除掉……「我明白了!你肯定是個會變化的妖怪對不對!」飛英說服自己,「居然變成姐姐的模樣,來考驗我分辨真假的能力對不對?就和剛才的石頭一樣!」

  一定是這樣的,一定!

  殷渺渺真是莫名其妙︰「你去哪裡了?」

  飛英呼吸一頓,瞪大了眼睛。

  殷渺渺拍了拍他的腦袋︰「以後不要亂跑。」

  飛英咬著嘴唇,結結巴巴地問︰「姐、姐姐?你真的是本人嗎?」

  「你遇見了另一個我?」殷渺渺皺起眉,顧不得責罵,「你受傷了嗎?」

  「沒有……」飛英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垂著眼睛道,「我在一堆破石頭裡挑出了一塊好石頭,然後出現了一個前輩,他說我資質特別好,想把傳承都交給我。」

  殷渺渺︰「……」對不起,她不該以為自己是主角的,如果把飛英當做主角,那這個副本就很好理解了。

  不過,看飛英的表情,又不像是有這樣的好事,她起了疑心︰「然後呢?」

  「然後,他要我除掉這邊的障礙,證明道心。」飛英深吸了口氣,不等殷渺渺說什麼,就鏗鏘有力地下了結論,「他肯定是個騙子!」

  誰知殷渺渺看了他一眼,幽幽道︰「那可不一定,殺親證道是很常見的,修道之人必須斷絕塵緣,能夠親自斬斷俗世牽絆的人,往往都是心智極其堅定之輩,日後也會有大成就。」

  飛英瞠目結舌,三觀都裂了︰「這、這怎麼能行呢?」出家之人不在紅塵,不受俗世關系的束縛,他是知道的,但這和殺親怎麼能一樣呢。

  「姐姐,你一定是在和我開玩笑。」少年的臉上露出了哀求之色,想她承認這不過只是個玩笑。

  但殷渺渺道︰「不是,是真的。那位前輩是認真的。」

  「不錯。」說曹操曹操到,之前被殷渺渺激了半天不肯露面的前輩終於現出了身形。從外表看,他意外地年輕,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樣貌平平無奇,屬於丟在人群裡辨識不出來的路人臉,身形則呈現半透明,果然不是活人。

  他看著殷渺渺,有點嫌棄︰「就是你拿了我的門梭……那我這《六合玄陣圖》你也能試試,條件是一樣的,殺了他,傳承就是你的。」

  「不知道前輩是哪位大能?」殷渺渺微笑著道。

  他道︰「你們得稱呼我為……天尋真君。」

  真君的話,竟然是已經元嬰的前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01:13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二十八章

  隨著記憶的復甦,殷渺渺大致能記起元嬰真君是個什麼咖位。在修真界,凡人如螻蟻,煉氣是入門,築基遍地走,金丹是道坎,元嬰成老祖,化神基本是長老,煉虛以上見不著。

  一般來說,評判一個門派是否是大宗門,主要是看金丹和元嬰在門派內是個什麼咖位,大門派裡,金丹是精英弟子,元嬰才能獨掌一脈,但在中小宗門,金丹就很了不起了,小宗門裡當掌門的也不在少數。

  而元嬰真君……無論在哪裡都很牛逼。

  就算只是殘魂,捏死殷渺渺和飛英都輕而易舉。

  所以殷渺渺馬上做了決定,立即道︰「前輩說得可當真嗎?」

  天尋道︰「我騙你這個小輩幹什麼?」

  「好。」殷渺渺掐了個訣,紅線化為火蛇朝飛英撲去。

  飛英措手不及,直接摔了個跟頭︰「姐、姐姐?」

  「飛英啊,你知道這修真界是個多麼殘忍的地方嗎?為了一本功法,親兄弟都能反目成仇,為了一件法寶,再親密的朋友都能反目成仇……修道之人,必須捨棄不必要的情感,只有長生是唯一的。」殷渺渺冷冷道。

  飛英被火蛇逼得四處流竄,可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個反轉︰「我不相信!」

  「只有孩子才會拒絕接受現實,說什麼『不信』『不可能』,成年人只會適應,如果不能適應,那就只有死。」殷渺渺手腕一翻,火蛇纏繞住了他的全身,緩緩收緊。

  飛英被一團烈焰包圍,汗如漿出,臉色漲得青紫︰「不……不要……」他的視線頓時模糊了起來,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娘娘,不要……我不信……」

  「有什麼不能信的?」殷渺渺好像很疑惑似的,「是因為我把你帶到了這裡就覺得我是個好人嗎?」

  「難道不是嗎?」他涕淚橫流,大聲反問,「我都沒有想過,想過傷害你,為什麼……」

  殷渺渺道︰「我把你帶來只是順手,又不妨礙我什麼,但你現在威脅到了我的利益,我要殺你有什麼不對的?至於你不想傷害我,我就不會傷害你了?滑天下之大稽!」

  火蛇越收越緊,飛英漸漸不能呼吸了︰「別、怎麼能、能這樣……師父……師叔師伯……救……」

  沒有人來救他。

  他快要死了。

  飛英害怕起來,可是來不及了,他眼前一片黑暗。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識時,天尋出手了。他一揮袖子,殷渺渺就被一股大力當胸一擊,她沒能承受的住,哇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整個人重重摔倒在地。

  紅線失去了主人的控制,嗖一下飛回了她身上。

  飛英重重地喘著氣,迷惘地睜開眼,心跳如雷︰「前、前輩?」

  「我改主意了,我還是不太喜歡女人。」天尋懶洋洋道,「小子,你去殺了她,我還是選你。」

  飛英被這滑稽的一幕搞得笑出聲來︰「什麼?」

  「殺了她。你的資質比她好,只要你能證明自己的道心足夠堅定,我就會把我所有的一切都交給你。」天尋抱著手臂,好整以暇,「你有什麼好猶豫的,你不殺她,她就要殺你。」

  飛英瞪著眼珠子︰「不!我不幹!為了那麼破圖殺人,我做不到!她要殺我……」他看著殷渺渺,眼眶又紅了,在他單純的十幾年生命裡,還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

  明明這麼相信她,卻被這樣對待……太過分了,真的是太過分了!

  「你今天不殺我,我會殺了你。」殷渺渺擦了擦唇角的血跡,「殺人奪寶,天經地義。」

  飛英氣炸了︰「什麼天經地義?我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天經地義,我只知道善惡有報、殺人償命!」

  天尋︰「……」他沉默了會兒,又改了主意,認真道,「我還是選你吧。這小子有點蠢。」

  殷渺渺嘆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坐好︰「前輩,他是個好孩子,請您收下他吧。」

  「不行,心慈手軟,還想著凡人界的那套狗屁道理,太容易死了。」天尋道,「我可不想我的傳承斷絕。」

  殷渺渺道︰「道心沒有對錯,就算生死面前也一直堅持著自己的原則,道心難道不堅定嗎?」

  天尋挑了挑眉毛︰「傳承可只有一個,給了他就沒有你的事兒了,還有,誰得到了傳承,誰才能擁有門梭。」

  提起門梭,殷渺渺遲疑了一瞬,她還想有機會的話回到凡人界去看看卓煜,但……他說得對,不要回頭。

  能回頭的路走不遠。

  「好。」她將門梭取出來,輕輕放在了地上。

  飛英已經被這樣的連續反轉給弄糊涂了,看看天尋,又看看殷渺渺,滿臉茫然。

  天尋看著他的蠢樣,實在不想將自己畢生的傳承交給那麼一個小傻子,可想起他那出眾的天賦,又遲疑了,掙扎片刻,還是妥協了——他的殘魂快要消散,未必能堅持到下一個有天賦的人來此。

  罷了罷了。都是天意吧。

  他一把揪起飛英︰「跟我來。」

  飛英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袖子︰「等、等等,你們……難道……」他欣喜地看著殷渺渺,「姐姐你、你不是想殺我?」

  「真是個好騙的孩子。」天尋感慨。

  「去吧。」殷渺渺對他笑了起來,「你的機緣到了。」

  飛英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不不,還是選姐姐吧。」他已經很高興啦!原來他沒有信錯人!就說嘛,會千里迢迢跑到坎兒鎮殺妖蝶的人,會幫助他這個無親無故的陌生人來尋親報仇的人,怎麼會是壞人呢?

  「你以為傳承是大白菜,你說要就要,說不要就不要?」天尋冷笑道,「再敢反駁我說的話,我現在就殺了你。」

  飛英︰「……」他乖乖閉了嘴。

  殷渺渺看著天尋把飛英帶走,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對於飛英的考驗,她一眼就看穿了,要是真的有心要飛英殺人,會讓他那麼一個還沒有引氣入體的凡人拿著一把劍來對付她一個築基修士?

  不過是考驗飛英罷了。

  她呢,將計就計考驗著飛英,也被天尋考驗著——還記得飛英怎麼說的嗎?他在一堆破石頭裡挑出了一塊好石頭,前輩說他資質絕佳,這個地方怎麼走也走不出去,應該是和陣法有關,挑石頭,或許就是考驗是否有破陣的潛質。

  因此,飛英是被考驗的繼承者,她不是。

  天尋根本就沒有想過把傳承交給她。要不然,她和飛英一共也沒有見過幾面,縱然挺喜歡這樂觀伶俐的少年,也不至於大方到把一份傳承拱手相讓。

  對飛英說的那番話都是真的。修真界搶奪資源是常態,僧多粥少,不爭,連修煉都做不到,何況是飛升?

  修真界才不是一個靠專心修煉就能白日飛升的地方,這裡,充滿了另一形式的競爭與掠奪。

  本來就注定不是她的,她就乾脆順著天尋的意演了齣戲,目前來看,對方還算滿意,說不定會放他們離去。

  不過,最讓她欣慰的還是飛英的表現。原本打算找一個還算安全的地方就放下這個拖油瓶,現在她想重新考慮一下了——知恩圖報的人,才值得幫助。

  接下來的日子,飛英和天尋都不見蹤影。

  殷渺渺不急,就在石室裡打坐恢復傷勢,天尋那一下是實打實打在了她的身上,她不得不花費些功夫療傷,閑來無事,就練習練習法術。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半個多月。

  天尋終於帶著飛英出現。飛英迫不及待地和她分享好消息︰「姐姐!你看我,我已經引氣入體了!」

  「是嗎?真厲害。」殷渺渺誇了他一句,抬眸去看天尋。

  天尋似笑非笑道︰「飛英天賦不錯,」

  殷渺渺還來不及露出笑意,就聽他道︰「作為我的徒兒,他可以離開這裡,你不行。」

  「前輩不想放我走?」殷渺渺問。

  飛英緊張起來︰「師父!」

  「我說過要放你走嗎?你私自闖進我的洞府,當然要付出代價。」天尋漫不經心道,「還用了我的門梭,呵。」

  這句話的語氣終於讓殷渺渺相信,那個輕描淡寫就讓何問道灰飛煙滅的人就是他。

  殷渺渺阻止了想說話的飛英︰「那前輩是想怎麼樣呢?」

  天尋似乎是在思考。

  殷渺渺彎了彎唇︰「你不想殺我。殺我雖然輕而易舉,但是沒有必要,可能還會有麻煩——你只不過是想提條件罷了。」

  天尋笑了起來︰「你這女修腦子倒是轉得挺快,不錯,我要你發心魔誓,把飛英安全地送回他的親人身邊。」

  「條件呢?」

  飛英抗議︰「師父!你答應過的,不能耍賴啊。」

  天尋沒理他︰「我不殺你,放你走,如何?」

  殷渺渺嗤笑道︰「那我送到他以後把他殺了,如何?」

  「你不得傷害他。」

  「那我買通別人把他殺了。」殷渺渺冷冷道,「心魔誓又如何?總有你想不到的辦法。」

  修真界的心魔誓好比是合同,幾十頁的合同都會有漏洞,何況是區區一條誓言?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

  天尋一噎,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有道理,這樣一個心機叵測的女修在自己唯一的徒兒身邊……「既然你不肯,那就去死吧。」

  他動了殺機。

  元嬰真君的威能壓下,殷渺渺剛剛開始癒合的傷勢又再度崩潰,一絲鮮血溢出了唇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10:32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二十九章

  殺氣猶如實質,瞬間席捲了整個石室,飛英兩腿發軟,站都站不穩。他猛然明白過來,原來這才是真的動了殺機,和剛才演戲考驗他時截然不同。

  「師、師父、父!」他牙齒咬了舌頭,不明白事情怎麼又變了。

  在他看來,之前的事只是個誤會,是天尋和殷渺渺考驗他做的一齣戲,他們其實都很好。殷渺渺願意帶他來這裡,天尋願意把所有的傳承交給他……這才是他想象中的世界。

  可怎麼突然之間,師父就要殺了姐姐呢?

  「你不用擔心,她不肯做這事,我自然有別的辦法。」天尋淡淡道,「你以為我會因此被你拿捏,那可就太不自量力了。」

  他譏誚地看著殷渺渺,發個心魔誓就放過她是看得起她,既然這麼不情願,那殺了乾淨,真當他一個元嬰真君有這閑情逸致和個小修士磨嘰?

  殷渺渺必須調動全部的靈力才能支撐著不被摁在地上,已經沒有任何餘力開口說話了。

  飛英哀求道︰「師父,你不能這樣,不能殺她,姐姐從來沒有傷害過我。」

  「那和我殺不殺有什麼關係?」天尋不耐煩,一揮袖子把他甩開。這弟子天分不錯,就是太蠢笨了些,要不是他時日無多,必須收個弟子傳承道統,可不會挑這樣的傻瓜。

  飛英無法抵抗他的力量,砰一聲摔得老遠。

  殷渺渺抬起頭,啞聲道︰「門梭給我,我保證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我可以發誓不傷害他,也不暗中害他——除非他先想殺我。」

  天尋抬起的手放下了,淡淡瞥她一眼︰「原來你是想要這個,還想回那個凡人界?」

  殷渺渺沒有承認,亦沒有否認,只是道︰「真君意下如何?」

  天尋倒是無所謂,只要能達成目的,威逼和利誘都行,他的蠢徒兒實在太蠢,萬一死了,他豈不是要絕了道統?若非顧忌這一點,他才懶得和這個女人多費唇舌。

  「行。」他同意了。

  殷渺渺用手背擦了擦唇角︰「我起誓,只要天尋真君將能通往我來時凡人界的門梭交予我,並保證我能使用,我就將竭盡全力護送飛英回到他親人身邊,若他親人已離世,那就為他找尋一個安身之地,並且永不加害——除非他先加害於我,若是違反諾言,就讓我心魔纏身,不得好死。」

  聽到這樣的心魔誓,天尋心裡不禁「嘖」了一聲,聽聽這誓言,交給她還不夠,必須保證是原來的那個,還必須能用,真是個狡猾的女人。

  不過,無所謂了。他能為徒弟做的都已經做了,今後是福是禍,全看他的造化。

  他把門梭丟給殷渺渺︰「滾吧。」

  殷渺渺拾起門梭,她留在上面的印記已經被抹除了,以後必須重新煉化才行,不過……好歹是拿回來了。

  天尋消失了。

  殷渺渺調息了會兒,撢撢灰塵爬了起來。飛英一瘸一拐地跑過來︰「姐姐?」

  「走吧。」殷渺渺說,「這裡還是不要久留了。」

  免得天尋後悔再來找麻煩。

  飛英深覺對不起她,乖乖點頭,伸手攙扶︰「姐姐小心。」

  「看你怕的。」殷渺渺揉了揉他的頭,感慨道,「這只是剛開始。」

  別看她受了點傷,又和死神擦肩而過,真要說起來,這次的運氣算很不錯了。

  ***

  沖霄宗的飛舟上。

  夏秋月出身於一個依附於沖霄宗的小家族,因為一個族叔成了千峰紅砂真君關門弟子,一夜之間水漲船高,而她在七歲時被認為有製作符的天分,被族叔選中收在門下,成了千峰的仙三代。

  因為這樣的出身,她直到現在為止都沒有真正離開過沖霄宗,這是她第一次出遠門,看什麼都有點興奮。

  飛舟平緩地在雲海上行駛著,夏秋月在屋中修煉得煩悶,乾脆走上甲板,在舟頭眺望。正好有群居類的飛行妖獸從舟邊飛過,清一色的白色羽毛與黑色鳥喙,呈現「人」字型隊列,整齊劃一,煞是壯觀。

  有一隻大約是剛剛成年,愣頭愣腦地跟在後面,正好從夏秋月面前飛過,她一時心喜,想要伸手去摸。

  手指被無形的壁壘擋住了。

  「飛舟上有結界。」身畔突然有人說,「夏師妹摸不到的。」

  夏秋月被唬了一跳,連忙轉頭去看,只見雲瀲伸出手掌,輕輕按在了結界上,柔軟的結界被擠壓向外,觸踫到了那隻呆頭呆腦的妖獸。

  它受了驚嚇,嗖一下飛遠了。

  夏秋月︰「……」沒想到雲師兄是這樣的人,真是聞名不如見面,「雲師兄什麼時候來的?」

  雲瀲側過頭,衣袖被風吹起︰「我一直都在這裡。」

  「咦?」夏秋月奇怪道,「可我剛才來這裡,並沒有看到雲師兄。」她想起出發那日的怪事,同為築基期,就算差著境界也不至於懸殊至此︰「雲師兄是有什麼特別的斂息之術嗎?如果不便回答的話,就當我沒有問過。」

  她只是好奇,沒想打聽別人的修煉秘密。

  雲瀲卻是出乎預料的坦誠︰「我修煉的是《坐忘訣》。」

  「《坐忘訣》?」

  「是,高山流水,無欲無念,蝶化莊周,坐忘心訣。」雲瀲輕聲道,「我入定時物我相忘,你察覺不到實屬正常。」

  夏秋月恍然︰「原來如此。」

  聽起來好像是個很厲害的心法。她那麼想著,第二天和袁落論道時就順便提了一句︰「我聽聞劍純真君是劍修,沒想到雲師兄修煉的是這樣平和的心法。」

  劍修嘛,殺氣騰騰的多,可在雲瀲身上,別說殺氣,連存在感都極低,和她以前見過的劍修截然不同。

  誰知袁落挑了挑眉毛︰「《坐忘訣》是藏法閣裡很有名的心法,但入門弟子那麼多,人人都進過藏法閣,雲瀲卻是唯一一個得到這本心法傳承的人,你可知道緣由?」

  夏秋月搖了搖頭︰「請袁師兄解惑。」

  袁落在出發當天被雲瀲嚇了一跳,回頭就向師兄們發出傳音符詢問此事,正巧《坐忘訣》在親傳弟子的圈子裡不算是什麼秘密︰「因為人都是有欲望的,我們修士築基之後便可辟榖,可誰斷情絕愛了?就算是你我的師父,也不能事事超脫。」

  真要是超脫物外,不受名利牽絆,十大掌峰至於有那麼多齟齬與矛盾嗎?

  「但《坐忘訣》不一樣。」袁落的表情微妙,「坐忘心法,無欲無求,無愛無恨,無牽無掛,修煉它的人最終會物我相忘。」

  夏秋月馬上想到︰「那也就是說,他不能動情?」

  「應該說是不懂情吧。」袁落聳了聳肩,「在他眼裡,人與蝴蝶是一樣的,是男是女,是美是醜,也都是一樣的。」

  在得知了這樣的真相以後,他原本的不甘就消失無蹤了。想想看吧,雲瀲這樣的人,在他面前擺上無數珍饈佳肴,他也不會有任何口腹之欲,在他面前有無數香艷美人,他也不會有任何衝動。

  他不會為了任何事動怒,也不會為了任何事高興,無悲無喜……修仙那麼修也沒意思。怪不得離火峰上的師兄弟雖然對翠石峰很看不慣,覺得劍純真君搶了自家師父的位置,可從沒有對雲瀲有過微詞。

  這樣的人,有什麼好嫉妒的?

  被議論著的雲瀲卻絲毫不知,他坐在舟頭入定打坐,雲霧穿透結界沾濕了他的衣衫,水珠凝結成霜掛在了眼睫。

  偶爾的,他會從入定中清醒過來,取出懷中的兩隻鈴鐺,他散去封住鈴舌的靈力,鈴鐺便清脆地響了起來。

  想起幼時,他還會覺得這鈴鐺叮叮噹噹很是悅耳,可到現在,竟然已經不覺得和鳥鳴蟬叫有什麼區別了,可是,這是師妹臨走前給他的。

  她很不放心︰「師哥,我不知道要離開多久,你可別認不出我了。」

  怎麼會呢?他又不是不能記住人的長相,怎麼會認不出師妹呢?師妹就是師妹,不是別人。

  想到這裡,雲瀲再度用靈力裹住鈴舌,隨即散去,鈴鐺叮叮噹噹響了起來,他聽了會兒,覺得還是很動聽的。

  剛才肯定是錯覺。

  雲瀲搖了搖鈴,嘆息一聲︰「師妹,平安否?」

  ***

  「姐姐,天亮了。」

  飛英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殷渺渺迅速從睡夢中甦醒了過來,剛才夢裡聽見的聲音被她忘得一干二淨︰「天亮了啊……」

  她睜開眼,露水從頭頂上方的葉片上滑落,滴在了額頭上︰「你怎麼樣?」

  「成功。」飛英用力點頭,「我已經走完一個小周天啦!」

  從天尋的洞府裡離開已有三日,周圍都是荒郊野嶺,他們不得不露宿野外。不過飛英的修煉速度令人欣慰,不過三天,他就能調動體內的靈氣運轉小周天,這樣的資質,怪不得能引天尋收他為徒。

  殷渺渺很滿意,叮囑道︰「不必急於求成,穩扎穩打,慢慢來。」

  「好的姐姐。」飛英拼命點頭,「我們今天是不是就能進城了?」

  殷渺渺不怎麼抱希望︰「可能吧。」

  她打算帶飛英去歸元門,看看能不能找到他身世的線索,可現在面臨的問題是,她完全不知道他們在哪裡。

  給自己定個位,成了最迫切的需求。

  飛英從前跟著觀內的長輩走南闖北,有過這樣辨認不清方位的情況,只不過少年很樂觀,地方再大,朝著一個地方走總會遇到人家的。

  這是一個值得原諒的錯誤。畢竟,來自凡人界的小孩,怎麼能想得到修真界的地方居然能那麼那麼……那麼大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10:42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三十章

  十天之後,殷渺渺和飛英到達了第一個有人煙的小鎮。

  飛英第一件事就是問殷渺渺借了錢狠狠吃了一頓——煉氣期不能辟榖,在洞府裡他靠吃殷渺渺的辟榖丹過活,野外只能啃啃果子,苦逼到沒有旁友。

  現在,能坐在客棧裡吃一頓熱飯熱菜,能有熱水洗澡,飛英感動得都要哭了。

  「這地方怎麼辣麼大!」少年一邊大口扒飯,一邊吐槽。

  殷渺渺沒理他,專心研究自己的筆記。前世的她是個收集地圖的狂熱愛好者,每到一個國家都會買一份詳細的地圖留念,今世的她也差不多,只不過沒有印刷好的地圖,只有筆記上的「手繪」。

  一張總地圖,十四張分地圖,每張分地圖上都標有幾個城市,然後……沒了。修真界沒有衛星,疆域又極其遼闊,有些地方又是人跡罕至的危險區域,根本不可能繪製出一張詳細的地圖。

  不過,有個意外之喜,她發現這張地圖上標出了三大宗門的位置,歸元門位於北面冬洲的九一城。

  「我們明天就去姚城。」殷渺渺說出了結論。

  客棧老板說,附近最大的城市就是姚城,在那裡才有賣和修士有關的丹藥符法器等物,想要前往別的城市,也可以在那裡選擇租用騎獸。

  「騎獸是啥?」飛英想起來了,「馬?驢?」

  16、騎獸︰被馴服的妖獸,等於出租車,便宜好用,就是不明碼標價,可能會被宰……不過有時候沒有辦法,車費裡多收的是過路費,還有半路殺人劫貨的,有錢一定要坐飛舟,安全。

  17、飛舟︰利用靈力作為能源的飛行法器,非常神奇,等於飛機,除了貴沒毛病。

  殷渺渺反復琢磨著這兩段,總覺得有別的意味,只是她一時還想不起來。

  算了,不重要。她對飛英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飛英乖巧︰「好吧,那我不問了。」

  殷渺渺瞥了他一眼,悠悠道︰「這幾天你好像有點不敢和我說話,為什麼?」

  飛英尷尬地笑了笑,撓撓頭。

  殷渺渺道︰「覺得對不起我?」

  飛英是那麼想的。殷渺渺把非親非故的他帶到了修真界,還幫他得到了一份聽起來就很牛逼的傳承,可她呢?被他師父打傷,被迫發了什麼心魔誓,不得不保護他那麼一個弱雞去找親人……他真覺得沒臉面對她。

  「不用那麼想。」殷渺渺語氣平靜,「我得到了報酬。」

  飛英弱弱道︰「門梭的話,我本來就打算給姐姐的——師父說會把東西都留給我。」

  殷渺渺一愣,隨後笑了︰「巧了,其實我本來也想送你回歸元門的。」

  飛英眼睛一亮,精神頭都好了︰「我就知道姐姐是個好人!」

  「我不是。」殷渺渺道,「對你好的不一定是好人,對你壞的也不一定是壞人。天尋對你好,對我壞,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飛英一臉懵逼。他自然是覺得天尋是個好人的,如果不好的話,怎麼會把《六合玄陣圖》那麼那麼牛逼的心法無償教給他呢?可是,天尋對於殷渺渺是說不上好的,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說翻臉就翻臉,把人玩弄於鼓掌之中,還逼她發誓。

  殷渺渺道︰「以後長個心眼,別看見一個人對別人好就傻乎乎相信別人,有些『好』是很廉價的,有些『好』是假的,有些『好』只是對某個特定的人,你要學會分辨。」

  飛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知道了。」經由天尋一事,他對修真界有了粗淺的了解,不再說什麼幼稚的「我不相信」,而是學會接受它的存在。

  殷渺渺欣慰極了︰「還有,你得到傳承的事,絕不允許向第三個人提起,你要死死捂住這個秘密,否則,我們都會死。」

  飛英悚然一驚,繼而點頭如搗蒜︰「我明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姐姐我懂的,我不傻!」

  「那就好。」殷渺渺站起來,「早點休息,我們明天一早就出發。」

  去姚城的路,走了三天,不是不能用紙鶴代步,但深思熟慮後,殷渺渺還是決定靠步行前往。

  飛英不太理解,但他有個長處是聽話,雖然好奇心旺盛,可不會隨便質疑別人的決定,就算再累,肌肉再酸痛,也咬緊牙關堅持。

  殷渺渺沒有為他刻意放慢步子,為了追上她,他不知不覺調動起靈力去舒緩小腿上的脹痛。

  到姚城的時候,他就學會了走大周天。

  飛英默默獻上膝蓋。

  而殷渺渺無暇注意他的雀躍,滿腦子都是——終於進城了。

  姚城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城市,有城牆有守衛,規劃得井井有條,一共有三個門,左邊的門關著,中間的門敞開卻無人進出,唯有右側的門前有一隊身著盔甲的士兵守衛,凡人們都從右側的小門進城。

  殷渺渺想了想,帶著飛英往中間的門走去,果然沒有人阻攔。

  飛英好奇︰「這邊沒人,他們為什麼不過來?」

  「這是給修士走的門,凡人不得進入。」殷渺渺輕輕嘆了口氣,滋味莫名,「仙凡有別啊。」

  從中間的門走進城內,殷渺渺還沒有好好打量這個姚城,就見一個小女孩就跑過來行了一禮︰「仙師萬福。」

  飛英︰=口=

  他被稱為仙師了,好不習慣!

  殷渺渺低頭看著這個穿著布裙的小女孩,微微笑了︰「什麼事?」

  「我是姚城人,自小在這裡長大。」小女孩恭恭敬敬道,「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為仙師服務,報酬只要每天一塊靈石。」

  飛英拉了拉她的袖子。殷渺渺思索了會兒,點頭同意了︰「好,我要找一個落腳的地方。」

  「仙師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住在我家的客棧,不收費用,有熱水和普通的食物。」小女孩道。

  「可以。」

  小女孩非常高興,邊帶路邊自我介紹︰「仙師,我的名字叫柳兒,我們家的客棧就在附近,非常清淨,適合仙師們休息。」

  「柳兒,在去之前,我還需要買些東西。」殷渺渺道。

  柳兒熟稔道︰「您需要買什麼呢?丹藥、符、還是法器?」

  「丹藥和符吧。」殷渺渺算了算儲物袋裡的存貨,如此道。

  柳兒調轉了一個方向,口齒伶俐︰「仙師這邊請。姚城有兩家售賣符的店鋪,一家是家傳,質量和價格都很穩定,就是符的種類比較少,另一家是寄賣,符的品種很多,但價格不一。」

  殷渺渺不覺得自己有甄別好壞的能力,因此道︰「去第一家吧。」

  「好的。」

  柳兒先帶她去了符店,門面很小,符的種類也只有「斂息符」「輕身符」「烈火符」「水濤符」等十幾種最常見的符,但明碼標價,一目了然,基礎的符都在五塊靈石到十塊靈石左右。

  殷渺渺算了算積蓄︰「要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負責拿符的是個已婚婦人,一直恭敬地垂著頭辦事,不敢抬頭看她︰「一共三十塊靈石。」

  殷渺渺付了賬。

  丹藥同樣,殷渺渺挑了一家口碑好的店鋪,買了一瓶回春丸和兩瓶補靈丹,花去了八十塊靈石。

  做完這一切,殷渺渺才隨柳兒回了客棧,她倒是沒有騙人,客棧鬧中取靜,每間房都是獨立的小院,地方不大,勝在隱私性佳。

  不過很奇怪,在客棧門口貼了幾張人像,用朱筆寫了名字。殷渺渺駐足看了片刻,不等她問,柳兒就主動道︰「這是被謝家通緝的犯人,姚城隸屬於謝家,故而不得收容這些修士。」

  殷渺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付給了她一塊靈石︰「這是今天的報酬。」

  柳兒沒想到這位仙師那麼好說話,喜上眉梢︰「多謝仙師!」

  「這裡還住著什麼人嗎?」

  柳兒道︰「我們家客棧現在只住著另外一位仙師,他住在最西邊的院子,中間隔了兩個院子,不會吵到您的。」

  「那就好。」

  柳兒道︰「仙師如果有什麼吩咐可以隨時喚我來,我就住在前面。」

  「嗯,你回去吧。」殷渺渺進屋坐下,喝了口茶,這才道,「看你一路憋得很辛苦,想問什麼就問吧。」

  一路走來,飛英只看不問,異常低調,現在她主動提起,總算能開口了︰「姐姐,那個石頭……是錢嗎?」

  殷渺渺這才想起忘記和他說這個重要的知識點了︰「對,那個是靈石,相當於是銅錢,除此之外還有靈珠和靈玉。」

  對於修真界的貨幣,曾經的她寫過很長的一個詞條,對於金錢,她真是一如既往地敏感。

  18、一般等價物︰修真界的貨幣分為三種,靈石、靈珠、靈玉,1000靈石=1靈珠,1000靈珠=1靈玉,據我觀察,衡量貨幣價值的是其中的靈氣含量。所以做出以下不負責任的推測︰

  1.靈氣作為一種能量,絕大部分游離在空氣之中,但有部分因為種種原因沉入地下,藏於礦石之中,是謂靈礦。

  2.靈石就是含有靈氣的礦石,含量較低,價值最賤,且品質高低不一。目前流通的靈石是由天義盟各方協商後形成的標準,為5*5厘米的正方體。

  3.靈珠是靈礦經過冶煉後液化的靈氣,有統一的標準,是半徑為5毫米的圓形球體,質量較為均衡穩定,靈氣含量較高。

  4.靈玉,固態的靈氣,靈氣含量最高,十分珍貴,一般人這輩子都見不到。理論上來說是由靈珠煉化而成,但實際上如何猜不出來……貧窮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綜上所述,這裡的貨幣不僅可以交換,也可以直接用來修煉,不過我更好奇所謂的天義盟,他們統一了貨幣體系,好像和飛舟也有關系,值得今後多加關注。

  殷渺渺沒和飛英詳細說明後面的內容,只是簡單告知了他兌換比例。飛英自動代入銅錢、銀子和金子,無壓力接受了。

  他更關心另一件事︰「什麼時候能坐騎獸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10:51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三十一章

  租騎獸,前提是要有目的地。

  殷渺渺再度招來了柳兒,小小年紀就在大城市做生意的小姑娘沒有辜負她的期望,聽到她說要去冬洲的時候,很自然地說:「仙師,要去別的州只能坐飛舟呢。」

  重複一遍知識點,洲,是大陸,要去別的洲,只能乘坐飛舟,一般騎獸是跨越不了雲海的。

  「哪裡能坐飛舟?」殷渺渺開始祈禱這裡距離冬洲不要太遠。

  柳兒道:「陌洲能坐飛舟的只有季城、魏城、盧城、謝城,我們姚城雖然屬於謝城,但離盧城更近些。」

  殷渺渺沉默片刻:「有地圖嗎?」

  柳兒馬上道:「一百靈石。」

  飛英倒吸了口冷氣。

  殷渺渺:「貴了啊。」

  柳兒笑嘻嘻道:「仙師容稟,地圖只有城主府裡有,一百靈石我要給介紹人十塊靈石,給賣家八十塊靈石,另外十塊靈石是我要承擔被抓去坐牢的風險哦。」

  殷渺渺默然,卓煜告訴過她,輿圖事關國家命脈,不能輕易叫人看到,違者重罪。柳兒賣地圖……恐怕不太合法。

  和小孩子討價還價好像有點上不了檯面。她歎了口氣,覺得自己犯了回蠢:「好吧,但是你得替我介紹一家靠譜的獸行,我要租騎獸。」

  「是的仙師。」

  柳兒辦事很麻利,晚上就把這個洲的地圖送來了,雖然簡陋至極,但終於成功定位。

  他們現在位於十四洲的西面,是西邊四洲中面積排第三的陌洲,季城、魏城、盧城、謝城是陌洲最大的四個城市,比起來,姚城只能算四五線的小城市。

  殷渺渺喜憂參半,喜的是終於知道自己在哪兒,憂的是陌洲距離北邊的冬洲距離之遠……飛舟恐怕坐不起啊!

  柳兒道:「您如果想要去盧城的話,租用一匹騎獸大概是三百靈石,但是仙師,姚城去盧城要渡過潞江,這是陌洲最大的河流,一般的陸行騎獸是過不去的,我建議您租一匹能飛的騎獸。」

  「價格幾何?」

  「五百靈石。」柳兒見她皺眉的樣子,忙不迭道,「如果您嫌價貴的話,可以和別人合租,住在西邊院子裡的客人好像也要去盧城。」

  嘖,小姑娘是收了兩份錢啊,殷渺渺笑了笑:「我考慮一下。」

  柳兒一走,她就叫了飛英過來,給了他一些散碎的金銀——這仍然是凡人的貨幣——囑咐他去買些路上果腹的點心:「順便打聽一下行情。」

  飛英拍胸脯:「沒問題。」

  他跟著師門的人走南闖北,一點都不懼這些小事,借著買點心的功夫和店鋪裡的夥計聊了兩句,問明瞭獸行所在,跑了三家對比了一下價格。

  「去盧城的話,一家報價三百,一家報六百,還有一家要八百!」飛英說,「看起來柳兒那個還是挺靠譜的。」

  殷渺渺問:「為什麼會有這樣大的報價差異?」

  飛英:「……」他反思,「我再去買個點心。」

  一個時辰以後他回來,如實報告:「八百的那家說是速度最快,只要七天就能到盧城,而且是飛的!三百那家是在地上跑的,我問他渡河怎麼辦,他說騎獸會游泳。」

  殷渺渺頷首:「把柳兒叫來,再問問清楚。」

  柳兒繪聲繪色描述了一下那五百靈石到底有多麼划算:「速度雖然不是特別快,但是勝在穩當,而且可以坐四個人哦,騎獸是兔虎,性格最溫順了,路上只要餵它吃些補靈丹或者普通的野獸就行。」

  兔虎,顧名思義,外形像老虎,耳朵像兔子,非常溫順,是騎獸裡很受歡迎的一種。

  飛英咋舌:「為什麼可以坐那麼多人?」

  騎獸不是和馬一樣,最多一個帶一個,四個人要怎麼坐?

  柳兒大囧:「有車廂啊。」

  養騎獸成本高,租金自然不低,一人騎一獸是相當奢侈的行為,同路的話,拼車的性價比更高,但就和現代社會一樣,拼車有風險,殷渺渺帶了個孩子,舉棋不定,遲遲沒有下定決心。

  誰知對方爽快,主動找上門來了。

  一照面,殷渺渺就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原因無他,這位素味蒙面的鄰居顏值高得破了表,從外表看大概二十來歲三十不到,個子很高,身材挺拔,五官極其英俊,就是俊得過了頭,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

  殷渺渺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慢悠悠道:「道友有何貴幹?」

  「在下聽聞道友也要租騎獸去盧城,就來問問能不能一起搭個夥。」對方對女修的打量習以為常,眼睛都沒眨一下,「呃,在下囊中羞澀,只有兩百靈石的路資,不過我會馭獸,不需要另付薪資。」

  殷渺渺:「……」失策了,原來五百靈石裡不包括司機的費用嗎?回去得在筆記裡補上。

  她不說話,對方有點訕訕,摸摸鼻子:「道友,你要信我。」

  這根本不是信不信的問題,是反目成仇打不打得過的問題。殷渺渺想著,問道:「不知向道友去盧城是有何要事?我們並不打算即時出發。」

  「投奔一位朋友,我想儘快出發。」對方語氣真摯,「道友要是有什麼事情要辦,多等一兩日也是可以的。」

  殷渺渺沉吟起來,她不會馭獸,要是聘請司機的話更貴,而且還難保會不會被半路宰了,這個男人雖然同樣不知來路,但如果真要是遇到了糟糕的情況,好歹能省下200靈石。

  蒼蠅再小也是肉啊,賭了。

  殷渺渺道:「那我們就後日出發,道友尊姓大名?」

  「向天涯。」他笑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殷渺渺悠悠道:「萍水相逢,問什麼姓名?到時見。」

  話音剛落,門就被掩上了。

  ***

  與此同時,春洲,沖霄宗的收徒任務已經完成了兩次:第一次收了十個,第二次收了十二個,情況不容樂觀。

  三個親傳弟子作為主事人,聚在一起開了個會。

  「要是再這麼下去,恐怕我們連兩百人都帶不回去。」袁落的語氣十分沉重。

  三大宗門靠什麼在十四洲屹立不倒?地盤會被搶,老祖會隕落,要保證宗門興盛不衰,最重要的是有大量的新血輸入。這個道理其他弟子可能還懵懂,他們早已看清。

  兩百個弟子都帶不回去,他們三人有何顏面回宗門覆命?

  夏秋月跟著歎口氣:「竅開與否都是天定,不是人力能改,好在春洲還沒有走完,說不定後面會有好苗子呢。」

  雲瀲道:「我贊同夏師妹的看法。」

  袁落翻白眼:「你們倆真樂觀。」

  「是感覺。」雲瀲想了想,糾正他的用詞。

  袁落挑了挑眉,修道之人對於感覺十分看重,可以說這是天道的某種暗示,只可惜可遇而不可求,一般只出現在生死存亡之際。

  雲瀲在這種小事上都有感應……真的假的?

  之後的事證明,好像是真的。

  一日後,他們到了春洲的另一個凡人國——十四洲是凡人與修士共存的世界,凡間由人間的帝王執掌,分為國、郡、縣,而修士所居住的地方稱之為城。

  三大宗門招收弟子的首選是在人間毫無根基的凡人,一片空白,意味著更好掌控,對宗門會有很強歸屬感。

  飛舟在王都上方停泊,十名內門弟子與二十名外門弟子平均分為五組,從此地出發,前往凡人國的各郡招收弟子。

  此時此刻,各郡的郡守都應該完成了召集適齡孩童的任務,等待著仙師的蒞臨。

  等五組弟子將帶著收來的弟子回到飛舟後,會在王都進行最後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選拔,等待篩選的不僅是王都附近的百姓,還有王孫貴族與官宦子弟,這也是唯一一次需要親傳弟子出面的招選。

  選拔完畢後,沖霄宗在這個凡人國的收徒就結束了,下一次就是十年後的事了。

  五日後,五組弟子陸續返回,一共帶回了二十一名弟子,比之前高上不少。

  接著,王都的收徒開始了。

  沖霄宗收選弟子的標準是5-12歲,年齡過小不好照料,容易夭折,年紀太大則已經定性,成就不高,除非天資非凡,否則不會輕易破例。

  這一日,王都的中心擠滿了參加選拔的凡間孩童,站在前面的是王孫貴族,往後的是官宦人家,站在最後面的則是普通的平民百姓,遙遙看去,黑壓壓一片人頭。

  夏秋月下飛舟時望了一眼,感慨道:「凡人可真能生啊。」

  雲瀲道:「凡人以血緣延續後代,修士以師承傳遞道法。」

  袁落點頭:「是這個理。」他就是沖霄宗在凡間收下的弟子,要是修士都那麼能生,他怎麼可能拜入元嬰老祖門下?就算有天資也得給血緣後輩讓路。

  天道還是很公平的。

  弟子們按照身份一一落地,他們三人最後出場,照理說是該雲瀲主持,但他主動退後一步:「夏師妹去吧。」

  「對對,夏師妹請。」袁落想博美人歡心,也不爭這些。

  夏秋月抿嘴笑了笑,大大方方道:「多謝兩位師兄,那我就去了。」

  她翩然落地,迎接凡人的跪拜與稱頌:「吾等乃沖霄宗門下弟子……」

  夏秋月三言兩語介紹了宗門和選拔的規則。選拔的儀式很簡單,只要將手放到「問竅石」上就好。這是宗門特意煉製的法器,靈氣磅礡,只要檢測者開了竅,石內的靈氣就會爭先恐後湧入竅中。

  靈氣的動靜越大,證明資質越好。

  「開始吧。」夏秋月揮手示意。

  適齡的孩童們分批上前檢測,有動靜者喜上眉梢,毫無動靜則滿臉失落。開不開竅和身份無關,和血緣無關,天道對皇親貴族和平民百姓都一視同仁。

  三個時辰過去,所有孩子都篩選完畢,一共三十六人,平民王親皆有。

  「與你們的家人告別吧。」夏秋月道,「這一去,未必還有復見之日。」

  飛舟降下了長長的雲梯,這既是通天大道,又是斷塵之路。

  被選中的孩童們望著這聳入雲霄的玉階,從興奮慢慢變得平靜。有個年幼的孩童呆呆看著雲梯,突然抱住母親「哇」一聲哭了出來:「娘……」

  他的哭聲打開了某個特定的開關,接著,場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泣聲。

  這就是大多數修士對於「修真」的第一印象,不是仙人呼風喚雨的風光,而是離別,離開家人,離開凡塵,走向一條未知的道路。

  夏秋月環視四周,淡淡道:「若是不願意的,可以留下。」

  父母們便開始勸慰孩子,懂事些的收了眼淚,不懂事的膩在母親懷裡,怎麼都不願意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纖細的身影跌跌撞撞擠出了人群,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仙師請留步,請給我一個測試的機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11:05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三十二章

  夏秋月回身看著那個衝出來的少女,揚了揚眉,沒有開口。

  皇帝瞬間冷汗涔涔︰「請仙師恕罪,來人,把她帶下去。」

  按著佩刀的侍衛要來拖人,夏秋月卻道︰「等等,讓她過來吧。」

  不是每個適齡孩童都會來參加選拔,有的是不知道,有的是被人阻攔……凡人的勾心鬥角和他們無關,但對於沖霄宗而言,若是就這樣錯失了一個有天分的孩子,就是莫大的損失。

  這個女孩能孤注一擲衝到這裡,許是與他們有緣也說不定。

  「多謝仙師。」那少女仰起頭,露出了一張腫脹青紫的面孔。

  皇帝道︰「這孩子面目不堪,驚擾了仙師,請仙師海涵。」

  「無妨。」夏秋月揚起下巴,淡淡道,「去試試吧。」

  少女深吸了口氣,握著拳頭站起來走到了問竅石面前,顫抖著將掌心放了上去。石頭溫潤細膩,堪比美玉,她耐心地等待著。

  什麼都沒有發生。

  夏秋月淡淡道︰「無緣。」

  那少女不能接受,渾身顫抖︰「不會的,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弄錯了。」她渴盼地看著夏秋月,「仙師,肯定是弄錯了,我知道我開竅了的。」

  皇帝嘴角往上勾了勾,呵斥道︰「朱蕊,你是在質疑仙師嗎?滾下去!」

  既然沒有開竅,那就不值得多費心神了,夏秋月漠然地轉過了身,無視了那少女的懇求。

  「夏師妹,等一等。」

  夏秋月聞言看去,疑惑道︰「雲師兄?」

  「有點奇怪。」雲瀲說著,身形落到她面前,若有所思。

  那名為朱蕊的少女仿佛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牢牢拽住了雲瀲的袖子︰「仙師,我肯定開竅了的,我娘說過,我開竅了的。」

  皇帝臉上閃過不悅︰「放肆!還在這裡胡言亂語什麼。」

  朱蕊知道自己在出現時就沒有退路,遂咬緊牙關,努力讓自己不要顯得畏縮︰「求您……」話未說完,牙齒磕到舌頭,這才驚覺自己渾身都在發抖,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這時,雲瀲伸手按住了她的頭頂。

  一股清涼的力量從頭頂灌入,朱蕊驚訝地睜開眼,抬頭呆呆地望著面前白衣翩然的男人。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嗎?

  「忍著。」他說著,輕輕在她的百會穴上一拍。

  原本如涓涓細流般的力量暴漲成決堤的洪水,她經不起這樣的劇痛,正想彎腰蜷縮成一團,痛感卻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輕鬆,彷彿沉痾頓癒,全身百萬個毛孔無有不適。

  「再試試。」仙人說。

  朱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下意識地走到石頭面前,接著,石頭上翻涌的雲氣驚呆了所有人。

  剛才那個漂亮的女修笑了起來︰「資質絕佳,不錯,上船吧。」

  夢寐以求的事終於發生在眼前,她卻不敢相信了……真的,真的成功了?原來娘親沒有騙她,她真的不是凡人。

  太好了。她用手背擦去了眼淚,頭也不回地走上了飛舟降下的雲梯。

  ***

  陌洲,姚城。

  殷渺渺帶著飛英和向天涯在獸行會合,和租騎獸的人聊了兩句,發現自己的擔憂全中了。

  租騎獸分兩種︰只租騎獸,那麼需要一千靈石作為押金,在盧城的分行歸還騎獸時會依據信物退還;或者多聘一位車夫,那麼需要多付一定金額的靈石作為薪酬,不需要押金。

  向天涯沉痛地告訴她︰「道友,我渾身上下只有兩百靈石,就等著去盧城讓朋友接濟,你看看……」

  拼車和不拼車都有風險,殷渺渺選擇少一個活人的威脅︰「我懂了,我們不需要車夫,付押金吧。」

  付了一千三百靈石,他們坐上了兔虎。

  兔虎比一般的老虎大上許多,馱著一個不大車廂(真的坐得下四個人嗎?),前面還有一個駕駛座,和凡間的馬車最大的區別大概就是被馱著而不是拉著。

  向天涯說當車夫就當車夫,非常上道地坐在了前面。

  殷渺渺坐在車廂裡,開始思考會不會被帶到奇怪的地方去。飛英好像有同樣的擔憂︰「姐姐,我們為什麼不坐紙鶴?」他是很想試著坐一下騎獸沒錯,但現在有點怕怕的。

  「我不認路。」殷渺渺無奈極了,就憑那簡陋的地圖,只有個大致方向,絕不可能拿來導航。

  「不要那麼擔心。」向天涯忍俊不禁,「我看起來不太可靠,但絕對不是壞人哦。」

  飛英很理智︰「通常壞人都不會長得像壞人。」

  「那我長得像個好人?」向天涯摸了摸臉,喟嘆道,「小友是第一個那麼說的人,吾心甚慰。」

  飛英︰「……你像壞人中的壞人。」

  「那就太看得起我了。」向天涯聳了聳肩,「我最多算是個混蛋。」

  飛英問︰「你幹了什麼壞事?」

  向天涯隨口道︰「臨時逃婚算不算?」

  飛英倒吸了口冷氣︰「喪心病狂!」

  「哎呀,小屁孩是不會懂大人被逼婚的痛苦。」向天涯回頭望著飛英,揉了揉他的腦袋,「給你個忠告,遠離道侶,不緣保平安。」

  飛英覺得哪裡不對,回味半天,驚了︰「修道之人不是出家人嗎?還要成親噠??」

  向天涯︰「……」他瞅瞅殷渺渺,「這孩子凡間來的吧?」

  殷渺渺頷首︰「讓你看笑話了,凡間孩子,沒見過世面。」

  飛英︰「姐姐QAQ」

  「修士不叫成婚,叫結緣,意思是結為道侶,共覓仙緣。」殷渺渺的記憶被觸發了,「因為天道會見證誓言,所以一旦結緣,不能輕易分離。」

  向天涯補充︰「沒錯,但小孩兒你要明白,修道是你自己修道,飛升也是你自己飛升,又不能拖家帶口,共覓仙緣其實就是放屁。要不然道侶壽元盡了,難道你跟著投胎轉世去?說得好聽罷了。」

  飛英︰=口=

  「寂寞的話,野合就好了,要結什麼緣?到頭來不還是得斬情緣,多麻煩。」向天涯如是感慨。

  殷渺渺又想起一點︰「野合就是在沒有結緣的情況下成夫妻之事,很普遍的情況,不用太在意,等你長大就懂了。」

  飛英捂住臉。

  向天涯愛憐地看著他︰「你元陽還在,要保持住哦,元陽之身修煉是大有好處的。」

  「我要修煉了。」飛英迅速鑽進車廂裡,一本正經地開始打坐修煉。

  向天涯哈哈大笑,活脫脫一個惡作劇的混蛋︰「害羞了。」

  殷渺渺輕輕咳了一聲︰「他還小。」

  「嘖。」向天涯笑笑,努努嘴,「你弟弟?」

  殷渺渺道︰「故人所托。」

  「哦,對了,我還沒有問道友,你去盧城是幹什麼?」向天涯的防備心沒有殷渺渺那麼重,她帶了個半大的孩子,孩子又天真的可以,看起來就不像窮凶極惡之輩。

  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他交代完了,總得打聽點什麼才回本吶。

  殷渺渺道︰「找他的親人。」

  「是這樣啊。」向天涯點點頭,一個字都沒有多問。

  這次的交談(試探?)過後,雙方對彼此多了一丟丟的信任,具體表現在飛英一邊吃點心一邊八卦後續︰「向前輩,你就這麼跑了不要緊嗎?會不會有人來追你?」

  築基修士已然辟榖,但飛英吧嗒吧嗒吃得津津有味,向天涯都餓了︰「會啊,不然我跑什麼?」

  殷渺渺一頓︰「道友,你這樣就不太厚道了啊。」

  飛英的腦補能力更強︰「對啊,萬一他們誤會你和我姐姐私奔怎麼辦?」

  向天涯︰「……」

  殷渺渺︰「……」

  遠遠的,一聲嬌喝傳來︰「向天涯,你給我站住!」

  飛英︰「!!!」

  向天涯立刻拉起殷渺渺的手,真摯萬分︰「道友,我看你願意千里迢迢帶著故人之子去尋親,一定是個俠肝義膽的好修士!你看這樣,你筆直往前飛,三十里外有個小山頭,在那裡等我!一定要等我,我們約好了要一起去盧城的,對不對?做人要言而有信。」

  「對不起啊道友。」殷渺渺飛快把手抽出來,「在下人小力微還帶著個孩子,實在是愛莫能助了。」

  向天涯死死拽著不放︰「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就只好當個小人說是你勾搭我私奔的,死道友不死貧道,我真的做得出來的!」

  殷渺渺盯著他︰「這就很無恥了啊。」

  生死面前,臉皮算什麼?不需要的。向天涯再接再厲︰「道友你再想想,拋下我你沒好處啊,沒了我,你怎麼去盧城?你不認路啊!」

  這話在理,殷渺渺思忖片刻︰「欠我個人情。」

  「成交。」向天涯取出飛行法器跳上,「一會兒見哈。」

  然後,撒丫子跑了。

  飛英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我們,真的要等他嗎?」

  殷渺渺本著教育孩子的心態,點點頭︰「做人要言而有信。」

  飛英一臉嚴肅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和我們和他不熟,逃婚什麼的都是他一面之詞吧。萬一是故意把我們引去那裡怎麼辦?」

  殷渺渺訝然︰「你真的是長大了。」

  「姐姐也覺得我想的有道理嗎?」飛英舒了口氣,又正色道,「那去還是不去啊?」

  殷渺渺沉吟道︰「去還是要去的,如果他沒有騙我們,那這個忙應該幫。」

  飛英很高興,要是殷渺渺說「不去」他完全能夠理解並且同意,但比起這樣的「謹慎」,他還是更希望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說起來,姐姐好像很同情向前輩?」

  逃婚什麼的,不是那個未婚妻更可憐嗎?他困惑不解。

  殷渺渺拉著韁繩,驅趕兔虎筆直往前︰「不是同情,我只是覺得人不該被勉強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不想結緣,那就不結,聽從自己的心意,就是堅持自己的道。」

  何況,向天涯說得對,共覓仙緣什麼的都是騙人的,飛升是一個人的事,所以修道,也只是一個人的事。

  若不然,她為什麼要離開卓煜呢?

  可從凡人界來的少年眨著眼睛,提出了一個更難以回答的問題︰「如果堅持的不是正道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11:41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三十三章

  飛英仍然記得幾年前發生的一件事。那是他跟著一位師伯去一戶人家做法事,死去的是那戶人家的小姐。對外說是重病不治身亡,可主母半掩半露對他們說了實情——那小姐是自縊而死。

  因為之前和她定親的人家突然退了婚,未婚夫喝醉了酒,對同僚說她貌似無鹽,不願聘娶。消息傳到女方家裡,當天晚上,那小姐就懸樑自盡了。

  「都說像我女兒這樣的人不入輪回,要在地獄裡一輩子受苦,可是道長,這哪裡是她的錯,要不是那人狼心狗肺,我好好的女兒又怎麼會想不開……」小姐的母親哭得雙眼幾乎瞎掉,哀求他們,「道長們,你們行行好,叫我那女兒投胎去吧。」

  飛英對這個故事印象深刻,難免對被向天涯拋下的未婚妻懷有同情。

  對於他的疑問,殷渺渺想了許久,方問道:「你擔心的不無道理,但是,什麼是正道,什麼是邪道?」

  飛英想也不想就道:「除魔降妖是正道,匡扶正義是正道;姦淫擄掠是邪道,殘害無辜是邪道……這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問題,你說的很對。」殷渺渺悠悠道,「可是,正道邪道,在天道面前,都是道罷了。」

  飛英:「哈?」

  「一個殺人無數、不擇手段、天下人得而誅之的邪修,也可以修成大道。」殷渺渺給出致命一擊,「你覺得是為什麼?」

  飛英哪裡答得上來,結結巴巴地問:「為什麼?」

  殷渺渺忍俊不禁:「這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告訴你事實。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面對這個世界該怎麼做,要你自己想明白——這個過程,就是問心。」

  「問心……道心嗎?」

  「對,你不用太著急,慢慢看,慢慢想,心魔要到結丹時才會出現,你還有的是時間。」

  飛英若有所思。

  沒過多久,他們已經到了三十里外,一馬平川的腳下,一個小山頭並不難找。

  殷渺渺以此為中心找了一圈,在三里外發現了一條河流。那裡視野開闊,地勢平坦,埋伏的可能性要比前面山坡小很多,可以稍息片刻:「我們去那邊等他。」

  兔虎落地,撲到河流邊喝水。

  飛英掏出肉乾餵它:「姐姐,這租來的騎獸真的不會跑嗎?我以前聽人說過個故事:一個特別有錢的行商買了個歌姬,結果坐船的時候那個歌姬落水死了,他很傷心,但沒在意,誰知道半年以後又看到了那個歌姬,原來她是假裝落水,實則逃跑,靠這個騙了好多錢呢!」

  真是個有社會經驗的孩子……殷渺渺想著,拿出水囊取水:「我不知道,那你看緊點。」

  「我一定寸步不離看著它。」飛英摸了摸兔虎,手心被它的舌頭舔得癢癢。

  殷渺渺失笑,涉水放下水囊汲水。

  清澈的河水漫過她的腳踝,水草在悠然舞動,魚兒在腳邊打著轉,修真界靈氣充沛,景色之優美天然,遠非凡人界可比。

  當然,危險同樣。

  不過拇指長的魚兒在她腳邊盤旋片刻,突然狠狠咬住了她的腳踝。

  殷渺渺愣了愣,馬上反應過來,手中焰刀凝起,狠狠劈了過去。

  魚剎那間被燒成焦炭,可她的小腿開始酸麻,從丹田沖向小腿經脈的靈氣受阻,不過一息,她就站立不穩。

  「飛英,退開!」殷渺渺向後一躍,踉蹌地跳回了岸邊。

  飛英死死拽著韁繩,牽著兔虎跑過去扶住她:「姐姐?」

  「我被魚咬了一口。」殷渺渺緊緊注視著周圍,冷汗涔涔,「不可能那麼巧,偏偏還有毒。」

  像是為了證明她所言非虛,話音未落,河水下突然冒出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男修築基六層,女修煉氣十層。

  「喲,釣到個美人。」那個男修斜著眼,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殷渺渺心中一沉,想要調動靈力,卻發現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不僅是小腿阻礙不通,幾乎半個身體都失去了知覺。

  那條咬了她的魚不簡單,還是大意了。

  「上去。」她低聲對飛英道。

  飛英只是個剛剛引氣入體的小透明,這種時候也不敢逞強,咬著牙上了兔虎。殷渺渺放出紅線,火龍熊熊燃起,搶在對方攻擊之前就出了手。

  那男修笑道:「性子烈,我喜歡,不過你能堅持多久呢?」

  他看似調笑著,但很謹慎地退遠了幾步,重新躲回了水裡。水火天生相剋,殷渺渺沒打算真的硬拼,虛晃一招,跳上兔虎就跑:「快走!」

  「嘖,跑什麼跑,摔成肉醬就可惜了。」那男修召出一柄飛劍,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女修不太高興:「你話太多了。」

  「怕什麼,就這兩個還能跑了不成?」男修道,「租得起兔虎的,怎麼都該是條肥魚啊。」

  兔虎一升高,殷渺渺就覺得不好,她周身的靈力被禁錮了似的,怎麼都調動不起來。修士沒有靈力,那就是砧板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姐姐,你沒事吧?我們現在該往哪裡去?」飛英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太過顫抖。

  殷渺渺強忍著不適:「就去前面的山,現在只能指望一下向天涯了……飛英,一會兒有不對勁你就先跑,絕對不要做傻事。」

  「知、他們追過來了!」飛英牢牢握緊了韁繩。

  殷渺渺轉過頭,操控紅線去阻攔。可那兩個修士很有經驗,只是不疾不徐地綴在他們身後,時而放出幾個法術干擾,不過幾次阻擋,殷渺渺體內的靈氣就被消耗殆盡。

  紅線不受她的左右,嗖一下飛回了身邊。

  那女修道:「差不多了。」

  「來囉。」那男修放出兩把飛劍,一左一右包抄住了他們。

  殷渺渺問:「你們要什麼?」

  「對對,不要傷害我們,靈石可以都給你們。」飛英好一陣點頭。

  男修嗤笑道:「想什麼呢?殺人奪寶什麼時候會留性命?等你改日尋仇?」

  殷渺渺道:「那就看你有沒有本事來取了。」說罷,她脫下腳蹬,縱身往雲海下一躍。

  「無謂掙扎。」那男修瞥了手足無措的飛英一眼,理也不理他,直接驅使著法器朝殷渺渺墜落的方向追去。

  飛英只慌了一瞬就鎮定了下來,留在這裡哭也幫不上什麼忙,不如聽話去前面的山頭,說不定那位向前輩已經到了。他想著,立刻解開兔虎身上綁著的車廂:「走。」

  兔虎一減輕負重,速度就加快了一倍不止,帶著飛英倏忽一下就飛遠了。

  而殷渺渺還在不斷往下落。

  她心裡自有一筆明賬,目前來看,她體內還能使用的靈力只餘下一絲,就在右手經脈。紙鶴只有靈力才能驅動,她現在用這絲靈力召喚出來後也沒有辦法逃走,必須等到落地前召出,才能緩衝下落的力道,保全性命。

  如果對方貪圖她的美色而出手相救,那麼這一絲靈力必須保留到最後一刻,在最不設防的時候給出致命一擊。

  危急關頭,她的大腦極度清醒,克制著會被摔死的恐懼,強忍著不提前召出紙鶴。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心臟因為自由落體而十分不適,幾乎要跳出喉嚨口。就在她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受死亡的威脅時,一條柔軟的繩索勒住了她的腰,阻攔了她的墜落。

  「哎喲,幸虧趕上了。」那個男修拍了拍胸口,用繩索將她五花大綁,確保她無法反抗後才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臉,「你那麼漂亮,摔成肉醬也太可惜了。」

  殷渺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好像放棄了掙扎,只是不斷思索在靈力被封的情況下,還有什麼能對敵?

  幸好那男修沒有就地辦事的意思,把她帶上了飛劍,和追來的女修會合。

  看到她沒死,那女修皺了皺眉:「又要帶回去?」

  「她還有點用處。」男修笑嘿嘿地說,「總得犒勞犒勞我們吧?你又不肯跟我。」

  那女修冷冷道:「你少打我主意,當心我告訴謝大哥。」

  「呵呵,放心,不敢妨礙你攀上謝家。」男修勾了勾殷渺渺的下巴,漫不經心道,「你也少管我們的閒事。」

  女修神情不悅,可沒說什麼:「儲物袋給我。」

  「人是我抓到的。」男修扯下殷渺渺腰間的儲物袋塞進了自己懷裡,「我拿大頭。」

  儲物袋裡只有一些身外物,殷渺渺並不擔心。她微合著眼,神識沉入靈台,希望能在《風月錄》找到應對之法。

  之前修煉時,她就將《風月錄》仔細翻閱過,除了首章裡的雙修之法外,什麼都沒有,不知道是根據修為解鎖還是她應用不當,總之沒有他物。

  可現在靈力不能用,她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賭一賭了。

  靈台中,天空變成了金燦燦的顏色,玉簡漂浮在半空,一如既往。

  她嘗試著用神識包裹住它:「神識的利用辦法,和神識有關的一切……」

  玉簡毫無動靜。

  殷渺渺沒有恢復和它相關的記憶,著實不知道該怎麼操控,左試右探,愣是毫無結果。

  可那男修已經把她帶回了目的地,等待著她的是另外兩個駐守的煉氣期男修:「喲,今兒這麼早啊?其他人還沒回來呢。」

  「也不看看是誰出馬。」那男修揪出殷渺渺,得意非凡,「看看。」

  兩個煉氣男修眼睛都亮了:「女修啊。」

  「怎麼樣?不錯吧。」帶她來的男修把她扛在肩頭,「老規矩,等我爽完了歸你們哈。」

  「明白明白。」

  那女修卻是不管這等醃臢事,只問:「謝大哥呢?」

  「謝師叔應召去了謝城,怕是要過兩日才能回來。」那個煉氣男修擠眉弄眼,顯然對女修的心思一清二楚。

  那女修面皮薄,咬了咬嘴唇,轉身走了。

  殷渺渺這時已被重重丟到了床鋪上,真奇怪,荒郊野嶺的基地,床鋪居然軟的很,她整個身體都陷了進去。

  「喲,美人你這眼神。」男修揮揮衣袖,砰一聲把門關上,「讓我有點不敢下手啊。」

  雖然面前的女修膚色微微泛青,是中毒的徵兆,那封靈魚是謝家秘傳,以往從沒有失誤過的時候,可小心駛得萬年船,也不是沒有過弟兄在床上被女修重創的事。

  他見殷渺渺臉上既無驚恐,也無羞惱,心裡就起了疑心,難不成對方還有什麼保命的手段不成?一念及此,他挑了挑眉頭,握住飛劍,劍尖刺向她的法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11:50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三十四章

  劍尖抵住了柔軟的布料,沒想到想象中的斷裂不曾到來。

  「這法衣不錯。」防御性好的法衣價格高昂,不是人人都能買得起,雖然是女修的法衣,但拿來做順水人情亦無不可。那男修貪戀財物,收了劍近身去解她的衣服。

  當然,沒忘記用繩索緊緊捆住她的手腕,確保她四肢都難以動彈。

  殷渺渺一動也不動。

  男修三下五除二解了她的衣服,正想好好欣賞一番女人羞憤欲死的場景時,卻仍然發現她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喂,你是死的?」他捏捏她的胸脯,心中嘖嘖稱奇。從前被他們帶到這裡來的女修,要麼是羞憤交加又叫又罵,要麼是哭哭啼啼求他們放過性命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云云,不管哪一種,都能讓他們的惡意得到滿足。

  要不然,何必要搞霸王硬上弓這一套呢,有的是凡女願意侍奉他們。可凡女畢竟是凡女,哪有女修來得帶勁。

  殷渺渺彎起唇角︰「活的。」

  「那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那男修存了個心眼,沒脫自己的法袍,只解了褲子,雖然不大爽,但和被偷襲比起來就算不得什麼了。

  殷渺渺嗤笑了一聲,雪峰隨著胸腔微微顫動。

  女性受辱,縱然不傷及性命,也是極大的傷害,說她無動於衷是不可能的,只是哪有命重要。

  這樣沒有尊嚴的生活她過了很多年,初中畢業一無所有的小女孩背離雙親的意願,毅然跑去大城市求生路,怎麼會不需要付出代價呢?她原本以為一輩子過著辛勞艱苦的生活就是極致,沒想到外面的跟頭那麼痛那麼狠,差點摔斷了她的腿。

  可那只是差點,她還是爬起來了。

  這次還是一樣的,沒有什麼不能忍下來的,只要活著就好,活著,就代表了一切,她不會在這個時候做無用功,她要把僅存的力量留到逃命。

  理智壓抑住了她的痛苦,她的身體波瀾不驚,唯有眼球乾澀,像是會隨時流下淚來。

  她不得不閉上了眼睛。

  「美人,你這樣可就沒意思了。」男修一撩袍角,欺身上前,「我不滿意的話,你就活不過今天了。」

  殷渺渺沒有說話,胸腔像是壓著一塊巨石,每呼吸一次,都覺得心肺隱隱作痛。

  人不是生來就懂得忍受和低頭的,她是在無數次反抗失敗後的耳光和拳打腳踢裡學會了忍受。後來證明她做得對,他死了,她得到了一筆被施捨的「遺產」。

  沒有這筆錢,她就沒有辦法繼續被中斷的學業,也就不可能擁有後來的生活。

  忍受是值得的,她想要說服自己,疑問卻不受控制地冒了頭。

  既然是新的一生,為什麼還要重蹈覆轍?若是如此,這輩子和上一輩子,又有什麼區別?男女之事,原本該兩情相悅,她不願意,為什麼逃不過屈從的痛苦?

  不想俯首,不想低頭,為了活命,真的什麼都可以不要嗎?丟掉的自尊,未來真的能撿的起來嗎?

  撿不起來的,那些印刻在骨子裡的恥辱,別人不記得,自己怎麼騙得過自己?後來的後來,她始終在後悔,要是當初……更狠一點就好了。

  她太惜命。

  一無所有,只有這條命,別人不疼不愛,只有自己小心翼翼,為了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她付出了太多,失去了太多,可到頭來,過的仍是身不由己的日子。

  是不是因為後悔了,知道走錯了,才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她修道,是為了活著,更是為了有尊嚴的活著,為此,不惜放棄了彌足珍貴的東西,重新踏上了這條路。

  要是重蹈覆轍,就太悲哀了。

  殷渺渺睜開了眼楮,她試過忍受,也該試一試反抗了。

  同一時間,靈台中的玉簡光芒大盛,新的一卷出現了。

  「夫風月之事,相感而相應,最忌男欲接而女不樂,女欲接而男不予,二心不和,精氣不感,有違天道。然人生在世,情難自己,焉能事事如意?女有情而男無意,男欲取而女不悅,諸如此事,不可勝數。故創『魂術』,神魂顛倒,可,魂飛魄散,亦可。惑人?殺人?皆在爾身。」

  ——《風月錄》第二卷

  接受信息量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殷渺渺馬上明白了這「魂術」是什麼東西,正如她先前所想,這屬於精神類的術法,依靠神識而非靈力,修煉到極致,神識龐大,想要媚惑人傾慕於己輕而易舉,想要摧毀對方的神識亦然。

  她按照心法中記載的辦法嘗試,將神識攪動化為漩渦,試圖干擾對方的神識……等等,這不就是龍吸水嗎?殷渺渺恍然大悟,幾乎瞬間就將神識的運用融會貫通。

  「喂。」她抬起頭,用言語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力。

  就在那男修投來目光的剎那,神識出鞘,對方捂住腦袋發出痛苦的呻吟︰「你!」

  「去死吧。」她閉上了眼睛。

  去你的留有餘力,去你的深謀遠慮,她現在就想殺了他。

  那男修的修為略高於她,但神識一道本就與修為有偏差。殷渺渺神識受損後又被開啟靈智的帝流漿修復,破而後立,遠比從前堅韌很多。

  她孤注一擲,居然真的在頃刻間重創了對方的神識。神識一傷,連最基本的思考都做不到,就算留有法力也沒有辦法攻擊了。

  但情況仍然不妙,捆綁她的繩索是法器,她失去了靈力,無法掙脫,只能先調息著慢慢恢復。

  過了一會兒,殷渺渺平復著呼吸,想要嘗試掙脫繩索的時候,外面傳來喧鬧聲,沒過多久,門被推開了。

  飛英的腦袋探了進來。

  下一秒,他飛快關上了門,眼圈瞬間就紅了。

  「你磨嘰什麼呢?」門外傳來向天涯的聲音,「讓開!」

  飛英阻攔不及,只能眼睜睜看他一腳踹開了門,將屋裡的場景盡收眼底。但向天涯眼睛都沒多眨一下,走過去斬斷了繩索,把殷渺渺扶了起來︰「還好嗎?」

  「還行。」殷渺渺活動了一下氣血不通的四肢,若無其事地披上衣服站了起來,順便一劍刺死了地上失去神智的男修,不僅奪回了自己的儲物袋,連那個男修的也不放過,「多謝你來救我。」

  向天涯聳聳肩︰「不客氣,要不是我讓你們等我,你也不會倒這個霉。」

  「扯平了。」殷渺渺走到門外,看見之前那兩個煉氣修士已經沒了氣,「還有一個女修。」

  斬草要除根,殺了人家三個人,留個活口就等於後患無窮,必須除之。

  向天涯迅速搜索著各個房間︰「我沒看見別人,多少修為?」

  殷渺渺道︰「煉氣十層,她還提到一個『謝大哥』,不過人不在……怎麼了?」

  向天涯停了下來,眉關緊鎖︰「這裡恐怕不止四五個修士。」

  殷渺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然,這裡不止前面幾個院子,後面還綿延了一片建築,粗粗數去,約有七八個院落。

  「是個寨子?」殷渺渺心中一沉,神識展開,隱約感覺到後面的院子裡有活人,不過都是些凡夫俗子。

  但他們的存在已經可以證明這裡絕非只有四五個修士打家劫舍那麼簡單。

  「別找那個女修了。」殷渺渺沉聲道,「你幫我找找解藥,我中毒了。」

  「什麼毒?」

  「被一條小魚咬了。」

  「封靈魚?」向天涯倒吸了口冷氣,一把攙起她,「走走走,我們有大麻煩了。」

  殷渺渺訝然︰「等等……」

  「你的毒不要緊,十二個時辰後就會解了。」向天涯連摟帶抱地把她推上了兔虎,「其他的事一會兒和你解釋,再不走就完了!」

  他如臨大敵,殷渺渺便不再堅持,伸手去拉飛英︰「上來,我們走了。」

  可飛英往後躲了躲,把手背在了身後。

  向天涯挑了挑眉︰「我帶他吧。」說著一把拽住飛英上了飛劍,「抱緊了小家伙。」

  「知道了。」飛英抱住了向天涯的腰,假裝什麼也沒發生似的避開了殷渺渺的目光。

  向天涯招呼她︰「走。」

  殷渺渺什麼都沒說,駕馭著兔虎跟了上去。

  疾馳了小半天,天色將暗,向天涯才帶著他們落了地。殷渺渺察覺到了方位的偏差︰「這不像是去盧城的路。」

  「道友啊,我覺得你那一千靈石要泡湯了。」向天涯正色道,「咱們不能去盧城了。」

  飛英嘴快︰「誰的問題?」

  「我倆都是。」面對著他們困惑的眼神,向天涯沉吟著問,「你們對陌洲的事兒了解多少?」

  ***

  沖霄宗的飛舟正要飛離春洲,往雁洲駛去。

  而被招來的孩童們,已經開始了他們的學前教育。這些孩童們大多來自凡間,對修真界一無所知,因為身份尊卑不同,有些識字知禮,有些一無所知,在正式拜師修煉之前,他們必須學會的一課就是——認字。

  修真界不採用凡間任何一國的文字,修士們沿用的乃是上古文字,想要在修煉,那得至少得看懂玉簡,掃盲是第一要務。

  因此,所有的孩童被粗暴地分為了大小兩個批次,大班9-12歲,小班5-8歲,每天上課認字,並且學習修真界的常識。

  今天來上課的內門弟子講的,就是「十四洲」的概況︰

  「此方界域共有十四塊洲土,故名十四洲,其中,東三洲乃我沖霄宗治下,分別為春洲、雁洲、漣洲,我沖霄宗宗城便是春洲雲光城,待我等返回宗門時,你們就能看到了。

  「此外,北三洲為歸元門治下,分別為冬洲、梁洲、風洲,他們的宗城是冬洲的九一城;南邊的夏洲、汀州為萬水閣治下,他們的宗城在夏洲的弱水城。我沖霄宗、歸元門、萬水閣並稱為十四洲三大宗門。有許多門派與家族依附宗門,能夠拜入沖霄宗,你們的長生之路已經比旁人平坦太多了。

  「而位於十四洲中央的中洲,面積最為廣闊,凡間國度眾多,佛道儒墨法各個流派並存,因而門派眾多,是游歷上選。

  「中洲以西,就是西四洲,西四洲不屬於任何門派,但勢力眾多,首屈一指的當屬秋洲的仙椿山莊,因此,秋洲是西四洲中最太平的一洲。另外的柳洲、陌洲、鏡洲都被各方勢力所佔據,非常危險,在有足夠的經驗之前,不要輕易涉足西洲。

  「最後,就是極北之地的至北洲,又被稱之為魔洲,現在的你們無需知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01:41 P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三十五章

  燃燒的篝火發出輕微的劈啪聲。

  殷渺渺和飛英一邊烤肉,一邊聽著向天涯給他們普及陌洲的局勢︰「你們應該發現了,其他洲的城都叫什麼雲光、九一、弱水,只有我們陌洲,城是以姓氏命名的,知道為什麼嗎?」

  飛英特別上道,積極參與︰「因為城主的姓嗎?」

  「差不多吧。陌洲是個被各大家族瓜分的地方,季、魏、盧、謝是陌洲最龐大的家族,所以他們本家所在的四個城是陌洲最大的城池,但凡沾了這四個姓的修士,眼睛都長得比人家高一點。」

  飛英被他的比喻逗笑了,可還沒笑出聲,就被向天涯嚴肅地警告︰「不是好笑的事。拿今天的事舉例,你們遇到埋伏的河是潞江的支流,陌洲水系稀少,修士可以不喝水,騎獸不行,所以過路的人十有八九會在水邊停留。」

  殷渺渺背後一涼︰「你是什麼意思?」

  向天涯掰了根樹枝,在地上畫起了陌洲的地圖︰「陌洲東邊有一處秘境,從那裡有水源源不斷流出,這就是潞江的源頭。潞江橫跨半個陌洲,三條大型支流,一些小型支流,一直到這邊的深淵裂縫為止。有潞江的這一帶,是陌洲水源最充沛的地方。」

  飛英捧著烤得香噴噴的兔腿,兩眼迷惘。

  殷渺渺卻神色一肅,馬上掏出了筆記本,用神識在上面復刻上了地圖︰「你繼續。」

  向天涯頭一次看見聽課還會做筆記的人,愣了愣才繼續道︰「潞江的這片水系被謝、盧兩家所瓜分,以潞江為界。我們是從姚城出發往盧城去,但現在為止還沒過潞江,仍在謝氏的範圍。」

  殷渺渺大腦轉得飛快︰「所以,那個打劫我們的人其實出自謝家?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向天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起了另一件事︰「兔虎是飛行騎獸,但騎獸之中佔多數的仍然是陸型,你有沒有想過他們怎麼過江?」

  「江邊有船?」

  「嗯,有人專門做擺渡的生意,一人八百靈石,保你太平過河。」向天涯意有所指。

  殷渺渺眉頭皺起︰「我懂了,要是不想花這個錢,自己租騎獸飛過河的,就有可能遇到今天這種事,不但破財,還要喪命。不過我有個問題,你是憑什麼判斷那些人是出自謝家?」

  「封靈魚是謝家養的妖獸,領頭人還姓謝,不是謝家的旁支會是誰?」向天涯丟掉樹枝,懶洋洋道,「我和你說,謝家就算是旁支也很恐怖,殺了他們的人,謝家範圍內都沒有容身之地了。」

  「修士殺人奪寶都是常事,死的不是謝家人,也會有那麼大的麻煩?」她有些不解。

  「四大家族的尊嚴不容挑戰,這是陌洲的潛規則。」向天涯哼哼兩聲,「神經病。」

  殷渺渺起了疑心︰「你好像滿腹怨言的樣子,你的未婚妻……」

  「她叫謝小瑩。」向天涯懶懶道,「她祖父是和現在謝家的當家人算是……堂兄弟?反正和本家挺近的。」

  飛英應景地倒吸了口冷氣︰「我去,那前輩你為什麼要跑?」

  「富貴不能淫,不管是哪個淫。」向天涯義正言辭道,「她姓謝我就得娶她啊?做夢,誰定的婚約誰上,反正我不幹。」

  殷渺渺全明白了︰「所以你才迂回去姚城租騎獸去盧城。」

  「嗯,不過我還是小看了謝家的勢力,他們居然那麼快就找過來了。」向天涯分析道,「盧城肯定不能再去了,今天謝小瑩半路逮到我,肯定能猜到我想去盧城,盧、謝兩家關系密切,我一進城就會被發現,誰讓我長得那麼引人注意呢!」

  飛英︰「……」

  「至於道友你,那個女修跑了,後患無窮,最好也不要去。謝家在半個陌洲算是隻手遮天,通緝令一發,你連城都進不去。」

  殷渺渺嘆了口氣,還記得柳兒家客棧外貼著的人像畫,沒想到那麼快就會輪到自己︰「那就只剩下魏城和季城了。」

  「魏城其實是個好選擇,在陌洲的邊角,他們能坐大是因為獨佔了一片礦區,和其他三家關系都不咋地,問題是太遠了,等於我們要橫跨整個陌洲,飛死你。」

  「季城呢?」

  「季城靠西,從這裡過去可以走陸路,不用過潞江——這是最大的優點,潞江很寬,容易起霧,要是遇到埋伏,你肯定完蛋,我貞操不保。」

  殷渺渺想了會兒,疑問道︰「季城也不近,一路上危險少不了,而且你不是原打算去盧城投奔朋友的嗎?季城也有你的朋友?」

  向天涯點點頭︰「我是去盧城找朋友借錢坐飛舟,只要離開陌洲我就安全了。你還是想去盧城,是因為這個孩子的親人在那兒嗎?」

  「噢,我們也是去坐飛舟。」殷渺渺沒覺得自己在說謊,只是隱瞞了後續罷了。

  向天涯斜睨她一眼,哼笑道︰「防備心真重,我看起來就那麼像壞人嗎?」

  「只是不打算考驗人性而已。」殷渺渺道。

  「說的是。」向天涯懶洋洋地往篝火裡丟樹枝,輕佻道,「交流的多了就會產生感情,有了感情,出賣對方的時候就會有負擔,所以最好是沒什麼關係的陌生人,真是非常有用的處世哲學了。」

  「你的語氣可不是這意思。」殷渺渺瞥他一眼,「而且你想反了,我是不想考驗我自己。」

  「哈?」對方很誇張地表示震驚。

  「在修真界,長得好看的男人和女人一樣,」殷渺渺加重了語氣,「都不安全。」

  向天涯一愣,捧腹大笑︰「哎,說得有道理,我還是不要考驗你了,哈哈哈哈,沒想到道友這麼坦率,好說好說,只要不和我結緣,野合什麼的都好說。」

  飛英目瞪口呆︰大人之間的對話,他怎麼就聽不懂呢?

  幸虧他們很快就正常了。

  向天涯玩笑過後就正色道︰「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去季城是最好的選擇。」

  他看起來對陌洲的形勢十分了解,殷渺渺並不懷疑他的選擇︰「你有多少把握能安全到季城?」

  「直接飛過去肯定是不行的,不說危險重重,兔虎也吃不消這樣的長途飛行。」向天涯摸了摸下巴,語出驚人,「但我們可以坐黑車。」

  「哦,我懂了。」殷渺渺加重了語氣,「怪不得你游說我同行——你沒錢。」

  向天涯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要瞞過謝家的人,代價當然不小,黑車是一千靈石一個人,我剛剛拿了那兩個煉氣的儲物袋,湊了半天就500,你看……」

  殷渺渺拿了那個築基男修的儲物袋,人死後神識印記隨之消散,可以輕易打開。她把儲物袋裡的東西往外倒。

  一些符,幾瓶丹藥,一柄飛劍,幾樣的法器,至於靈石……782塊。

  「散修就是窮啊。」向天涯唏噓,「這輩子胎沒投好,要是沒生在西洲,投身到三大宗門的地盤就好了,聽說他們發月例,只要修煉就有錢拿,那麼好的事兒怎麼沒攤上我呢!」

  殷渺渺算了算自己儲物袋裡的靈石,跟著憂鬱了︰「飛英那麼小,能免票嗎?」

  「你以為他們是發善心做好事?黑車啊,黑車賺的就是黑心錢,沒得商量,愛坐不坐。」

  殷渺渺嘆了口氣,把視線投向了兔虎︰「那……把兔虎賣了?」

  飛英一愣,下意識地摟緊了窩在自己身邊的兔虎。這幾天他天天給它餵肉洗澡,已經培養出了感情,乍一聽要賣掉它,相當不捨。

  可他沒有資格反對,只好默默抓緊了韁繩。

  向天涯瞄了他一眼,忍著笑說道︰「騎獸可以租,買的人少。這幾件法器倒是能隨便賣賣,咱們把錢湊夠就行。」

  殷渺渺似乎被他說服了︰「好。」

  飛英藏不住心事,馬上露出笑來。

  向天涯把那幾個不像樣子的法器翻了一遍︰「唉,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吶。」

  「船到橋頭自然直。」殷渺渺心態平穩,「錢總會有的。」

  無數次經驗告訴她,錢很難賺,但沒有想象中那麼難。一張車票而已,又不是諾亞方舟的船票。

  向天涯揶揄道︰「道友好心態,把我襯俗了。」

  「我姓殷,殷渺渺。」

  不是萍水相逢別問姓名了啊……向天涯望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好名字。」

  殷渺渺眼波一轉︰「是嗎?」

  「凡間有句詩,叫『渺渺天涯路』。」他慢悠悠地念,「和我是一對兒,當然好。」

  殷渺渺彎起唇︰「那還真是有緣。」

  「可不就是有緣。」他說著,好似大有深意,又好像不過是隨口調笑。

  殷渺渺與他對望一眼,情不自禁笑了起來,算是明白他的風流債從何而來了。

  飛英看看他,又看看她,莫名覺得嗓子有點癢︰「咳咳。」

  向天涯若無其事︰「很晚了,今天你也累了,去休息吧,我帶著這小孩守夜。」

  殷渺渺抬眸看了飛英一眼,他心虛地縮了縮頭,假裝在認真給兔虎梳毛。她又去看向天涯,他對她眨眨眼,示意她盡管去睡。

  她啞然失笑︰「好,那我就先休息了,飛英,好好守夜。」

  「嗯嗯。」飛英點頭如小雞啄米。

  她一走遠,向天涯就拍拍他的肩膀,壓低聲音道︰「小孩兒,你幹嘛躲著她?」

  飛英心虛︰「我沒有。」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不就是看到她沒穿衣服麼。」向天涯語重心長道,「你以後會看到很多不穿衣服的女人,大家坦誠相對,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飛英試圖逃走︰「……前輩,我想修煉了。」

  向天涯哪肯放過他,拎住後領拖回來︰「真的,肉身就是那麼一回事,都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不過色相,不過皮囊,沒什麼好執著的。」

  這幾句話就說得有點禪意了。飛英好一會兒才說︰「前輩你不明白,我不想再說了。」

  他不僅僅是因為撞見的事而尷尬,而是有秘密瞞著沒有說。

  實際上,天尋給了他兩個儲物道具,一個是儲物袋,裡頭裝了三百靈石,另一個是儲物戒指,一直被他戴在脖子上,裡面有留給他的一些法寶。只是,戒指被下了禁制,在達到一定的修為之前,他沒有辦法打開。

  懷璧其罪的道理,飛英不是不懂,但總是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當初能說服師父留個法寶傍身,或是修煉更努力一些,那是不是今天姐姐就不用受那樣的屈辱了?

  那驚鴻一瞥的場景不斷在眼前閃現,他想起來就後悔得不得了,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這點小心思,根本瞞不過向天涯,他嘆了口氣︰「有什麼不明白的?我小時候不懂事,惹了個惹不起的人,為了保下我這條小命,我爹被廢了丹田,成了個凡人,沒過多久就死了。」

  「前輩……」

  「你比我好得多了,只是弱而已,不像我,這輩子都沒辦法原諒自己。」向天涯支著頭,淡淡道,「想開點,誰出生時就能大殺四方啊,不都是從弱雞開始的嗎?」

  飛英把臉埋在膝蓋裡︰「可我真的很沒用,姐姐不是第一次為了我受傷了。」

  「那就努力修煉,在修真界,絕大部分的麻煩都可以憑實力解決。」向天涯漫不經心道,「等你成了元嬰老祖,一口氣鏟平謝城都沒問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修士的命長著呢。」

  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飛英沉默了一會兒,擦了擦臉︰「那我這就去修煉。」他從小在道觀中長大,打坐是必修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他修煉的速度很快,天尋說他是個天才。

  這話他原本不信,認為只是哄小孩子,現在卻希望是真的。他想要快快長大,快快變強,再也不要有這樣無能為力的時候了。

  夜色深深,篝火逐漸暗淡。

  向天涯添了幾根乾柴,伸了個懶腰,乾脆直接在柔軟的草地上躺了下來。

  一隻毛茸茸的田鼠從草叢里冒出頭來,地靠近火堆,想要分一口殘羹冷炙。就在它好不容易咬住兔腿骨時,向天涯把骨頭拎了起來,吃得正歡的田鼠茫然地對上了他的眼楮。

  他晃了晃骨頭,田鼠死死抱著,被晃得滿臉蒙逼。

  「傻乎乎的。」向天涯嗤笑一聲,隨手把骨頭丟到一邊。

  田鼠居然不怕他,繼續蹲在他腳邊啃骨頭吃。

  向天涯剛準備躺下,鬼使神差的,扭頭往殷渺渺那裡看了一眼。

  她正望著他,無聲道︰「多謝。」

  向天涯忍俊不禁,對她擠擠眼,做了個口型︰「那野合嗎?」

  殷渺渺︰「……」

  他大笑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02:02 P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三十六章

  次日。

  天一亮,殷渺渺就覺得中毒的癥狀輕了不少,雖然靈力運轉依舊滯澀,可已不像昨日那樣全然無法調動。

  向天涯道︰「還是等毒素完全清除才好,你就別客氣了,帶著這小子坐兔虎吧。」

  兔虎丟了車廂,最多只能坐兩個人,換言之,必須有個人駕馭法器,目前來看,人選唯有向天涯。

  殷渺渺不和他推辭︰「那就多謝了。飛英,上來。」

  修煉了一夜,飛英想通了,乖乖跟著殷渺渺上了兔虎,只不過好奇寶寶永遠有問題︰「姐姐,我什麼時候才能自己飛?」

  「築基。飛行法器不僅要消耗靈力,對於精確度也有很高的要求,你在未來幾年裡就老老實實坐騎獸吧。」殷渺渺摸了摸他的腦袋。

  飛英十分沮喪。

  兩個成年人都對此表示理解,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他們貼心地不去談論,轉而說起正事來。

  殷渺渺對一件事十分在意︰「封靈魚的毒時間雖然短,但對修士來說是致命的,謝家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向天涯沉吟道︰「聽說是謝家人在秘境中發現帶回來的,但都是傳聞,不好說真假。」

  「沒有解藥嗎?」

  向天涯攤攤手︰「你覺得我會知道嗎?你怎麼這麼在意這件事?封靈魚只要提前防備就沒什麼問題,毒性也不強,沒那麼逆天。」

  殷渺渺想想也是︰「我就是隨口問問。」

  就在這時,飛英突然道︰「哎,下面好多人,這是在幹什麼?」

  向天涯眯著眼睛看了看,降下法器兜了一圈,回來道︰「我們運氣不錯,下面是個集市,要不要去看看?」

  「趕集!」飛英眼睛亮了。

  殷渺渺道︰「那就去看看吧。正好把那幾樣法器賣了。」

  三人遂降落到地上。

  向天涯交代飛英︰「兔虎是很溫順的騎獸,不太有警惕心,你要一路都牽著它,不然就會被人偷走。」

  飛英︰=0=

  殷渺渺則關注另一件事︰「這集市是誰組織的?」

  「放心吧。陌洲那麼多修士,他們不可能一手遮天。集市就是大家不想去城裡交易才出現的,沒有什麼規矩,不需要交入場費,當然,安全性也得不到保證。」向天涯解釋道。

  殷渺渺點了點頭,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屬於大家族的修士自然有他們的生存技巧。

  她開始留心各個攤位的出售物品,剛打的妖獸,剛挖出來的靈植,品質層次不齊的丹藥,亂七八糟的符……能入眼的基本沒有。

  大家擺攤的位置也很隨意,殷渺渺就看到有個修士隨便找了個空地就坐了下來,豎了塊木牌︰賣草藥。然後就在面前攤了塊布,亂七八糟擺上幾株草,葉子懨懨的,也不細心拾掇一下。

  有人來問價,他就說︰「一棵10靈石。」

  「那麼貴?」

  「愛買不買。」攤主十分大爺。

  詢價的顧客修為比他低,只能忍氣吞聲,掉頭就走。

  殷渺渺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向天涯一直留意著她的神情,心中疑問迭生︰「怎麼了?」

  「有點擔心而已。」殷渺渺瞧見一個空位,「那兒沒人,我們就在那裡擺攤?」

  向天涯沒有追問︰「行啊。」

  兩個人佔了地方,把幾件法器掏出來︰一捲捆人的繩索,一把攻擊的折扇,一枚防禦的戒指,一小盒毒針,全都是最低等的法器。

  但高階的乃至成長類的法寶多為量身定做,價格高昂,會來這集市裡挑選貨物的,通常都負擔不起。

  他們的東西擺出來沒多久,就陸陸續續有散修來詢價。

  殷渺渺道︰「繩子100,折扇200,戒指的防禦性能不錯,要300,不過一起買的話只要500靈石。」

  500靈石聽起來不多,但很多人聽到後並不為那100靈石的優惠而心動︰「我只要這戒指,能不能便宜一點?」

  「已經很便宜了哦親。」殷渺渺笑了起來,「如果你誠心想買的話,我最多只能再優惠10塊靈石呢。」

  「250我就買了。」

  「真的已經很便宜了,要不然,」她作出為難的樣子,「你買兩件,我給你打個八折,比如這個繩子,加起來只要320,真的非常便宜了呢。要不是急著要錢,我是不會賣的。」

  對方猶豫了會兒,還是道︰「算了,我不要了。」

  「好的,再會。」殷渺渺並不做挽留。

  對方真的掉頭走了。

  向天涯托著頭︰「250也差不多了,賣就賣了。」

  殷渺渺道︰「要不你來賣?」

  「不行,這都是男人的東西,還是你上。」向天涯摸摸臉,厚著臉皮道,「哪天是女修的東西我再出馬不遲。」

  他們又擺了會兒攤,一個看起來風度翩翩(愛裝x)的男修買走了那把折扇,並且沒有還價,這一點,他身邊的漂亮女修功不可沒。

  但是很快,他們的好運氣到頭了。

  有個築基八層的修士過來,指著兔虎道︰「此物價值幾何?」

  「抱歉,兔虎不出售。」殷渺渺道。

  對方置若罔聞,自顧自開了價︰「500靈石。」

  這就是要強買了!殷渺渺和向天涯交換了一個眼神,均沒有同意的意思,就算對方修為比他們高,一對二也不好說勝負。

  似乎看出了他們的拒絕之意,對方臉色一沉,丟出一塊令牌︰「睜大你們的狗眼看看清楚。」

  殷渺渺瞟了一眼令牌,普通玉石,並不見多珍貴,上頭篆刻了一個「盧」字。她看著向天涯,以眼神詢問︰盧家的人?

  向天涯微不可見地點點頭︰給他,別惹人注目。

  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殷渺渺在心裡嘆口氣,打算勸勸飛英。沒想到他主動站了起來,彬彬有禮道︰「前輩,這兔虎是我們養了很久的心愛之物,請恕我們不能割愛。」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對方冷冷道,「我盧家要的東西,你是真不給還是假不給?」

  周圍的攤主都漠不關心,四大家族的人要的東西,還有得不到的?事情的結果沒有絲毫懸念。

  飛英握緊拳頭,深吸了口氣,竭力維持嗓音的平穩︰「如果您一定要買的話,要好好照顧它,它喜歡吃兔子不喜歡吃鳥,喜歡吃果子,很愛乾淨,記得給它梳毛……」

  「囉嗦。」那修士嫌惡地瞪了他一眼,劈手奪過了韁繩。

  有人牽引,兔虎就溫順地站了起來,邁著輕盈地步子跟著新主人走了。

  飛英眼睜睜看著和他親昵的兔虎飛離集市,到最後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鼻尖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租來的騎獸就是這樣的,誰拿了韁繩就跟誰走,要不然也不會交1000靈石的押金了。」向天涯語重心長道,「以後自己去逮一匹妖獸收做靈寵吧。」

  飛英用手背抹抹臉,悶悶道︰「前輩你不用安慰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沒關係的。」

  對方來頭太大,願意付錢意思意思已經很不錯了,何況自己這邊又很缺錢,賣了未嘗不好,而且,說不定沒了兔虎,還不容易招謝家的注意呢。

  他試圖說服自己接受現實,可還是悶得喘不過氣來,最近發生的事,真的讓他有點討厭這個世界了。

  ***

  沖霄宗的飛舟。

  熱聊了大半夜,室友們終於倦極而睡。朱蕊睜開眼,再三確認她們的呼吸都平穩後,悄悄坐起來,披上衣服離開了艙房。她們這些新收下的弟子被四人一組安排在一個房間裡,抬頭不見低頭見,不管做什麼都不方便。

  她不得不等到所有人睡下後才去做自己的事。

  今天晚上,她準備試著引氣入體了。

  白天的課程安排得很輕鬆,除了認字之外,就是正式弟子們輪流給她們講講修真界的常識,昨兒剛剛講到了「竅」和「引氣入體」。

  那弟子說︰「引氣入體還早著呢,你們首先要弄清楚自己的竅在哪裡。」

  大家都在尋找自己的竅,只有她不同。朱蕊的外公是一名修士,小時候娘親就和她說起修真界的事。

  她知道自己有竅,也知道自己的竅在哪裡。

  聽說,修士引氣入體的年紀越小,得到的裨益也就越多。距離飛回沖霄宗還有很長時間,朱蕊不想浪費光陰,決定先試一試再說。

  甲板上滿船星光。

  星辰仿佛瓖嵌在了頭頂,幽幽璨璨的光輝落了一地,有淡淡的雲霧彌漫在甲板上,就好像走進了瑤池。不遠處,隱約可見凡間的燈火,只是綽綽約約似乎蒙了一層紗,看不清楚,待飛近了,方驚覺那哪裡是紗帳,分明是蒙蒙細雨。

  真是奇怪,外面下著雨,飛舟中卻一絲感覺也無,細雨與煙塵被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此處環繞的是銀河的靜謐。

  朱蕊被深深震撼了。

  這就是修士啊……她痴迷地望著星河,身為凡人,永遠不可能離星星那麼近,但現在,她好像一伸手就能將星光攏在手中。

  真美。朱蕊深吸了口氣,貓著身子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按照白天上課時所學到的那樣,盤膝而坐,五心向天。

  接著,她慢慢閉上了眼楮,去感受著世間游離的靈氣。

  靈氣很難捕捉,過了好久,她才隱隱約約感受到一點亮光,正想努力將它們引入竅中時,它們卻像是受了驚嚇似的,飛快逃散了。

  「等……」朱蕊著急地睜開眼,被面前站著的人嚇了一跳,「你、是……仙師?」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別人,就是那天讓她得以拜師的白衣仙師。

  朱蕊咧嘴笑了起來︰「仙師,是您。」

  「你可以叫我師叔。」雲瀲靜靜地看著她,「你在做什麼?」

  「呃……」朱蕊語結,不知該如何作答。

  雲瀲道︰「在引氣入體嗎?」

  朱蕊低下了頭,良久,輕輕「嗯」了一聲︰「我知道自己的竅在哪裡,我想……試試看。」

  雲瀲微微蹙眉︰「教你們的人沒有說嗎?新入門的弟子必須在入門三個月後才能嘗試引氣入體。」

  「老師們都說了,但是,我聽說修士越早引氣入體越好,故而……」朱蕊。

  雲瀲好像沒有指責的意思,又問︰「你可知為何?」

  「不知。」

  「修士的第一次引氣入體,決定了他日後會走的道路。」雲瀲不緊不慢道,「世間靈氣分五行,不同屬性的靈氣適合修習不同的法術,你要引氣入體,想好未來要走什麼樣的路了嗎?」

  朱蕊愣住了。

  雲瀲低頭看著她︰「門內的課程三個月就上完了,之後你們有一個月的時間考慮。而且,不同的竅適合引入不同的靈氣,不是所想就一定能成功,故而要做許多準備,不可急於一時。」

  朱蕊面龐漲紅,十分羞愧︰「對不起。」

  「沒關係。」雲瀲淡淡道,「大道之路漫長,你要有足夠的耐心。」

  朱蕊慎重道︰「多謝師叔指點。」

  她可能……是太心急了吧。朱蕊怔怔想著,抬手摸了摸自己腫脹的面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02:47 P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三十七章

  殷渺渺最後還是湊滿了3000靈石,呃……過程坎坷了一點。

  被強買完兔虎以後,可能是認為他們是不愛惹事的軟柿子,有人試圖效仿,想用50靈石買走最貴的那個防禦戒指。

  殷渺渺很不客氣地發動「魂術」襲擊了對方。神識受創不是小事,對方哪裡還有餘力搞霸王買賣,捂著腦袋就想溜。

  「道友留步,」殷渺渺微笑著道,「你既然這樣喜歡,我也不是不能割愛,500靈石,應該可以接受吧?畢竟千金難買心頭好。」

  「你搶錢啊!」那修士摀住腦袋,破口大罵。

  殷渺渺用紅線緊緊勒住他的脖子,笑意冰冷:「做生意講究以和為貴,不是你非要買的嗎?我成全你而已。」

  她使用的紅線一看就不是普通法器,恐怕是件法寶。旁邊有人面露貪婪之色,可斟酌再三,還是遺憾地放棄了。

  那法寶一看就是為那女修量身定做的,怕是到手了自己也不好使,轉賣不是不可以,但值得冒這風險嗎?對方有兩個人,修為不算低……錢重要,命更重要啊。

  貪心終於被謹慎所蓋過,對方嘆息了一聲,默默轉過了頭。

  殷渺渺猶如不知,逼問對方:「買嗎?」

  纏在脖子上的紅線越勒越緊,無論他怎麼使用靈力都掙不脫,知曉不能善了,那修士臉色青了又紅,紅了又白,還是鬆了口:「買。」

  他付了500靈石,買下了那原本標價300的防禦戒指。

  殷渺渺抬手放過了他:「多謝惠顧。」

  最後那捲繩索實在賣不掉,殷渺渺放棄,丟給了飛英:「你拿著玩吧。」

  飛英今天上了生動的一課:「這個世界可真複雜啊。」明明之前買丹藥和符籙那會兒挺友好的,沒想到這裡擺攤居然那麼危險,真是長見識了。

  向天涯則道:「你這法寶太招眼,以後最好少用。」

  「會被搶?」殷渺渺將紅線纏繞在指根,化作一枚紅色的戒指,「這是我的本命法寶,除非我死了,不然奪不走。」

  飛英舉手:「什麼叫本命法寶?」

  19、法器:施展法術所用的器物(為什麼人人都知道的事還要寫釋義呢我真是閒著蛋疼),特別好的就被叫做法寶,一般的就叫法器,其實是一回事兒。沒有明確的品級之分,市場混亂,法器本身也難以被定義,因此沒有統一的評判標準。一般來說,成長型的法寶最為珍貴,其他類型的法器要看具體的使用才能判斷。

  這圈水深,能不能在茫茫法器中挑中好貨,完全要靠眼力和經驗(交過幾次學費的我眼淚掉下來)。

  所以,如果有條件的話,可以請煉器師量身打造適合自己修行路子的法寶,要是在鍛鍊過程中加入心頭血,那法寶即可成為本命法寶之一,如臂使指,心意相通,除非主人身死,否則他人不可使用。

  飛英聽得津津有味:「那能有幾個本命法寶啊?」

  「哈哈,那就要看你能養得起幾個了。」向天涯哈哈大笑,「本命法寶是吃靈氣的,所以不要貪多,不然會被吸乾哦。」

  殷渺渺:「……不要用那麼容易讓人誤解的形容詞教孩子。」

  「道友,你滿腦子都是什麼東西,我哪裡說錯了?」向天涯哼哼笑著,話鋒一轉,「不過,能有本命法寶,道友你身家不錯嘛。」

  殷渺渺淡淡道:「要不要抱大腿?說不定我也是白富美。」

  向天涯瞅瞅她:「富在哪裡?」

  「未來。」

  向天涯震驚:「居然有人能把窮說得那麼清新脫俗。」

  「彼此彼此。」殷渺渺算了算賬,這筆錢加上原先的收入,勉強湊夠了三個人的花銷,「對了,你說的那個車,包食宿嗎?」

  向天涯摀住胸口,沉痛道:「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殷渺渺有不祥的預感。

  等跟隨向天涯過去一看,她就懂了。

  這個黑車和現代社會不同,不是指非法運營,相反,人家是正正經經的……運貨車隊。

  車隊約有三十餘人,煉氣、築基皆有,共有十五輛車,車廂上掛著一面「曹」的旗幟,大概屬於一個小家族。

  有幾個凡人武夫在搬運貨物,一箱一箱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負責拉車的騎獸與馬長得有幾分相似,但比凡間的馬高壯許多,四肢粗壯,蹄子大又厚,一看就是耐力極佳的騎獸。

  向天涯揣著靈石去找了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對方收下了靈石,示意他們上其中一輛車。車廂不大,門口堆著幾箱貨物,只餘一個狹小的通道,走進去倒是豁然開朗,地上還散落著幾個蒲團,看來就是座位了。

  飛英坐下來以後才驚覺:「所以我們是貨物囉?」

  「沒錯。」向天涯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下,「他們是去季城送貨的,順便賺點靈石。」

  殷渺渺納悶:「搭個順風車而已,要那麼偷偷摸摸的嗎?」

  向天涯回憶了一下:「我是不是沒和你說季家是幹嘛的?」

  「……」

  「好像真忘了。」他抬頭望了望天,「季家整個家族都以馴養騎獸為生,所有的獸行都掛在季家名下。」

  飛英奇怪:「我記得租給我們兔虎的那家人姓王啊。」

  「是啊,他們每年要把收入的百分之三十分給季家,作為得到季家承認的代價。」向天涯道,「但凡是能正兒八經開起來的獸行,都是這麼個操作。」

  殷渺渺喃喃道:「又是壟斷。」

  「在陌洲,這種捎帶是不被允許的,否則我租十隻騎獸,載五十個人,我賺翻了,季家怎麼辦?」向天涯嘖嘖有聲,「怎麼樣,看清這些大家族的真面目沒有?」

  殷渺渺沉吟道:「既是如此,怎麼季家不做這個生意?」

  向天涯反應很快:「和飛舟一樣的固定路線?」

  「是啊。」公交很賺錢的。

  但向天涯搖搖頭:「那你要安排多少修士才能確保乘客不會搶走騎獸?季家沒那麼多空閒的人手,可行性不高。飛舟是有龐大的陣法支撐才能確保不會出現殺人越貨的情況。」

  殷渺渺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修真界畢竟與凡間是不同的:「自己吃不了也不讓別人喝口湯,這幾大家族的吃相可夠難看的。」

  「誰說不是呢。」向天涯的語氣少見得譏諷,「在陌洲,要是沒投個好胎,想修煉是難上加難,心法、法寶靈石、洞天福地……什麼都被那幾家人佔了。除非願意給他們當狗,指望主人心情好就餵塊骨頭吃,可狗就是狗,永遠當不了主人。」

  謝小瑩喜歡他,本也沒什麼,可她分明是想抓他回去當隻搖尾乞憐的狗,那想都不要想,大不了人頭落地,十八年後再來過。

  殷渺渺跟著沉默了,這幾家人在陌洲的做派分明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不擇手段維護著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幾乎不給其他底層修士喘息的空間。

  久而久之,陌洲會變成什麼樣子?

  「好了,別想了,四大家族沆瀣一氣,你我是沒有辦法的。」向天涯把手枕在腦後,「我們還是顧著眼前吧。這家車隊是給季家的騎獸供應飼料的,門路熟,應該還算靠譜。」

  他望著晃動起來的車廂頂:「我就希望咱們能平平安安到季城,順利地坐上飛舟離開這鬼地方。」

  但,可能嗎?

  車隊太平地走了半個月,正如向天涯所說,曹家的車隊有些門路,進城補給時偶爾會遇到幾波盤查,但曹管事塞了紅包之後就草草檢查了幾輛拉貨的車,一次都不曾往他們藏身之處尋來。

  殷渺渺注意到,不僅是他們所在的車廂,還有幾輛馬車始終被藏得很好,十有八九是和他們一樣藏了修士。

  不過現在沒出謝家的勢力範圍,大家不約而同地很低調,從不離開車廂,也不彼此交流打量,相安無事。

  但平靜……在今天被打破了。

  這一晚是在野外露宿,荒山野嶺,沒有人煙,飛英被外頭的烤肉香氣惹得魂不守舍,修煉都不專心了:「好餓啊……」

  煉氣期的小透明不能辟榖,他又沒錢去買辟榖丹,所以這幾天都是啃之前存下來的糕點。雖說糕點放在儲物袋裡不會變壞,可一連吃上半個月,聞到那味道都想吐了。

  「走走,我帶你去抓妖獸。」向天涯經常抓捕妖獸換取靈石,對此駕輕就熟。

  飛英馬上拍拍屁股站起來:「我剛剛學會了一個迷蹤陣,我想試試能不能抓幾隻兔子。」

  向天涯懷疑自己的記憶:「這不是防禦的陣法嗎?」

  「陣法就是陣法,哪有必須要幹什麼的道理?好用就行了。」飛英近日潛心苦學,在陣法上已初窺門徑,但因為沒有長輩耳提面命,用法上十分放飛自我。

  比如之前他就在車廂裡用不想吃的綠豆糕擺了個迷你的「箭陣」,三個人無聊到比賽誰搶下的箭矢(草葉子)多。

  現在想用迷蹤陣逮兔子,根本不算什麼^_^

  向天涯性格本就瀟灑不羈,接受度高,震驚幾次就習以為常了。殷渺渺?穿越來的人哪裡會在意這些:「玩得開心。」

  於是飛英高高興興跟著向天涯打獵去了。

  殷渺渺則開始修煉「魂術」,她在筆記裡對於神識的描述語義不詳,但《風月錄》中的修煉辦法就具象化得多了,將拗口的古文翻譯過來,無非就是持之以恆的鍛鍊消耗。

  不斷使用神識,直到消耗殆盡,恢復之後,就會有所增強,沒有捷徑可走,是循序漸進的過程,和肌肉的鍛鍊有異曲同工之處。

  難題在於如何最大效率的利用神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04:42 P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三十八章

  殷渺渺想起了在天尋的石室中遇到的麻煩,於是決定加強這方面的訓練,即利用神識來輔助法術的施放。

  修士施展法術,是必然需要神識的幫助,若非如此,哪能指哪兒打哪兒?但真正重視這一點的人並不多。殷渺渺會突然想起這一點,全然是託了穿越的福。

  如果能跳出傳統的思考模式,換一種思路代入,那麼很多事情會變得一目瞭然。

  鬥法,和電子競技有很多相似之處。

  修為是等級、法器是裝備、靈力是藍條、經驗是操作……誠然,修士是活生生的人,不可將人生當做一場可以復活的遊戲,但如果僅僅思考事情本身,遊戲的距離感能讓人更客觀地來看待。

  修士鬥法受許多因素的影響,以弱勝強並非不可能,高級的裝備、豐富的經驗、充沛的靈力,都能使低等級反殺高等級。

  所以提升實力,並不是僅僅提升修為那麼簡單,修士能意識到這一點的人不多,但所有玩遊戲的人都知道不能埋頭升級,還得搞搞裝備。裝備好等級高也不是萬能,rmb玩家碰上微操大神也得跪。

  不同的思維模式,才是穿越者最寶貴的財富。

  殷渺渺把自己現有的情況轉化為遊戲的數據,就很快發現了自己的短板所在。

  她是極陰之體,離開了卓煜之後,修煉速度就一落千丈,慢得和烏龜爬似的,修煉速度慢,靈力拓寬經脈就慢,沒有辦法像鳴人一樣靠查克拉爆表碾壓對手。

  修為上不去,靈力就那樣,法器沒錢買,唯一能鍛鍊的,只有操作。

  假設釋放一個火球需要10點靈力,精確度不高,一擊落空,10點靈力打了水漂,再凝結一個火球,就要再消耗10點靈力,但如果神識強大,精準度高,不就可以節省靈力了嗎?

  同理,兩個火球攻擊兩次,命中率為10%的話,同時操控兩個火球進行攻擊,命中率不就翻了一倍?

  殷渺渺想清楚了這個問題,就知道她在鬥法中要走的路線是——提高命中、合理分配靈力。

  前者靠鍛鍊,後者靠心算。

  殷渺渺義無反顧地開始了訓練,內容具體表現為:同時分出兩股火蛇,一個畫圈,一個畫方;召出一堆火球,讓它們一會兒排列成g一會兒排列成o,以後大成了還能考慮排個biangbiang面。

  就在她全神貫注進行訓練時,敏銳的神識察覺到了外界的異樣。

  她收回火焰,神識小心翼翼地鋪展開。

  曹管事離開了大部隊,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隔壁的馬車前,和裡面的乘客道:「文道友,現在已經離開謝氏的範圍,你便離去吧。」

  「去?能去到哪裡?」那文道友是個女修,笑意森森,「我閤家埋骨於此,我能去哪兒?」

  曹管事嘆了口氣,勸道:「文道友,人死不能復生,你還有大好前途,只要離開陌洲,哪裡去不得?我將你帶到這裡已是仁至義盡,你好自為之,莫要將我曹家帶累!」

  「嘖!」文道友冷笑一聲,「說起來,你曹家祖上也是出過金丹真人的,怎麼現在淪落到給季家養畜生的地步了?」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文道友這句話說得曹管事青筋畢露:「文道友這是何意?」

  「我說的是實話。」文道友淒然道,「這幾百年來,陌洲的大小家族,要麼成了他們的狗,要麼就像我們文家,不過有本祖上傳下來的心法,就被謝家屠了滿門,如今,我們家就只剩我一人了。」

  曹管事聽她提及這件慘事,又是一嘆:「文道友……」

  「我無牽無掛,不過一介散修。」文道友唇角微勾,「而你曹家好歹也有百來口人,以後要是有了天資出眾的孩子,你難道甘心讓他們給季家繼續當狗?」

  她的話雖不中聽,但切中要害,曹管事黯然道:「不甘心又有什麼辦法?」要不是他識趣,將曹家的秘藏主動交於季家尋得庇護,現在恐怕就是另一個文家了。

  失去了祖傳的心法,沒有離開陌洲的能力,他們這些拖家帶口的小家族,只能仰仗大家族的鼻息,換來幾天苟延殘喘的太平日子。

  「如果有辦法呢?」文道友盯住他。

  曹管事閉了閉眼,仍舊道:「文道友,你走吧。」

  文道友瞥他一眼,淡淡道:「我改主意了,送我去季城。」

  曹管事皺起眉頭:「曹家欠你的人情已經還……你做了什麼?」他踉蹌一步,摀住胸口,卻見一根銀針逐漸消失在體內,「封靈毒?」

  那文道友笑道:「不錯,我也不是白在謝家的水牢裡待一場。」

  陌洲之人,誰不知道謝家的封靈魚?傳聞那些被謝家人捉走的修士,都被投入豢養封靈魚的池子裡,日日忍受齧咬之苦,最後被那些吃人的小魚啃成骨架子,成了飼養封靈魚的養料。

  這文茜不過築基中期,居然從謝家水牢裡脫身不說,還帶走了封靈魚?

  曹管事又驚又怒:「你想怎麼樣?」

  「曹飛,我們是老交情了,我不想害你,只要你將我帶入季城,我就再也不會來打攪你,如何?」文茜問。

  曹管事掙扎許久,方道:「不得帶累我曹家,否則,我就算是拼了命不要,也不會放過你的。」

  「你要是有這狠勁,對著季家不好,對著我有什麼用?」文茜嗤之以鼻,「若敢違約,就憑你將我帶出謝城的事,你也休想脫身。」

  曹管事長長嘆了口氣,他一念之仁,窩藏了被謝家通緝的文茜,現在進退兩難,唯盼文茜能言而有信,到了季城就自行離去,不要連累他們。

  就在他準備離去時,聽文茜突然呵斥一聲:「誰?」話音未落,三根銀針就飛了出去。

  殷渺渺袍袖一揮,靈氣彈出將銀針甩開:「道友火氣不小啊。」

  「呵,偷聽的人還有理了。」文茜心知不可將剛才的對話洩露半分,頓時起了殺機,一把銀針揮出,直刺對方。

  殷渺渺承認自己一時好奇,但這輛馬車就在隔壁不遠處,聽到怪她咯?

  銀針穿透木板而入,殷渺渺一掌擊碎車廂,破門而出:「你是不會好好講話嗎?」

  文茜是萬萬不願意這女修壞了自己的大事,出手毫不留情,立即祭出了法寶。那是一面約手掌大的小旗,一揮下,就有萬根銀針憑空出現,蓄勢待發。

  殷渺渺倒吸口冷氣,這武器比起暴雨梨花針可強多了,當下不敢大意,運起靈氣護住周身,連連後退幾步,又令紅線變為火龍,直奔文茜的面門。

  兩人就真的一言不合打了起來。

  文茜的法寶相當厲害,似乎是個暗器的集合體,能變出針、箭矢、火星等多種武器,以數量取勝,一不留神可能就會中招。

  但弊端也十分明顯,文茜的神識不足以操控如此多的武器,只不過憑藉旗幟下達簡單的進攻、轉彎等命令而已。

  殷渺渺看準這一點,不逃反近,直接逼近了文茜,與她近身纏鬥,紅線可長可短,變化萬千,無論風箏還是近戰都十分便宜。

  文茜察覺到了她的意圖,正想拉開距離,突然烏雲散開,月華灑下,她看清了殷渺渺的長相:烏髮白衣,端得是秀麗非常,只是這長相……她定定看了會兒,突然道:「是你。」

  殷渺渺一怔,難道這文茜是她失憶前的故人?她這才細細打量起文茜來,她皮膚蒼白,身形消瘦,左邊臉頰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我怎麼了?」

  文茜嘴角微微翹了翹,說不出是個什麼笑:「你是被謝家通緝的人,我見過你的通緝令了。會被謝家追殺,你是什麼人?」

  不是故人。殷渺渺不知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冷淡道:「路人。」

  「同是天涯淪落人,我不殺你。」文茜收了法寶,望著她別有思量。

  殷渺渺無意和她深入交流,對曹管事道:「她先動的手,不要我們賠靈石吧?」

  修士鬥法動靜都不小,曹管事只損失了一輛可有可無的馬車,已經謝天謝地,苦笑道:「兩位道友,我不管你們是什麼人,要是你們還想坐我們的車到季城,就別再發生今天的事,若不然,靈石退還,你們自行離去吧。」

  「抱歉,但此事非我之過,只要旁人不來惹我,我也無意多生事端。」殷渺渺瞥了文茜一眼,又道,「勞煩你再給我們找個地方。」

  曹管事見一個兩個都不好惹,只能重重嘆了口氣,給殷渺渺安排了一個離文茜遠些的車廂安歇。

  換好地方沒多久,向天涯和飛英就回來了。

  「外頭什麼情況?」向天涯問。

  殷渺渺道:「和個叫文茜的女修打了一架。」

  「文茜?」向天涯摸了摸下巴,「名字有點耳熟。」

  殷渺渺道:「好像為了什麼心法,謝家把她們家滅門了,她自己被抓進了謝家水牢,現在想去季城……」

  向天涯想了會兒,說道:「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據說文家先祖在秘境裡得到過一部高階心法,但這幾百年來都沒有聽說文家出現什麼高階修士,怕是捕風捉影罷了。不過滅門這種事,謝家人真幹得出來。」

  殷渺渺微微頷首:「她一個築基修士能從謝家逃出來,怕是真有倚仗,謝家恐怕更不會放過她,一定會派人追捕,我們與她同行,可能會有大麻煩。」

  向天涯支著頭,漫不經心道:「你想那麼多有什麼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殷渺渺笑了笑,沒有解釋:「道友說得也有道理。」

  向天涯聞言,付之一笑。兩人不過萍水相逢,路上結伴同行一段時日罷了,交淺忌言深,他們心照不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04:50 P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三十九章

  沖霄宗的飛舟終於踏上了回程。

  比起來時停停走走,回程的速度可要快了很多,不過三日,就回到了春洲雲光城的雲海碼頭。

  雲光城作為沖霄宗的宗城,是十四洲數一數二的大型仙城,凡間來的孩子哪裡見過這些,被這壯闊的仙家氣派震得眼睛都不夠用了。

  但是,不等他們好好欣賞一下雲光城瑰麗的景色,就被一個消息砸得頭暈眼花——所有的弟子,必須爬上雲梯後才能真正拜入師門。

  這雲梯,其實就是沖霄宗的問心路了,每個門派都有,只不過未必是「路」,有些是陣法,有些是關卡,各派的創意不同,但目的都是考驗弟子的心性。

  而且,來爬雲梯的不止是這些孩童。他們有飛舟來接,只是因為凡間之人不知修真之事,故而有此待遇。

  此時此刻,在雲光城聚集的還有十四洲所有想要拜入沖霄宗的修士。

  他們或許年紀還很小,或許已經開始了修真之路,但無論是凡人還是修士,無論是幼童還是老人,都必須爬上雲梯,才能拜入沖霄宗。

  朱蕊和其他孩童待在一起,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那聳入雲霄的白玉階梯,久久說不出話來。

  旁邊有個孩子都快哭出來了:「這、這要爬多久?」

  「這怎麼可能爬得上去呢?」有個孩子才六歲,嚇得哭了起來,「我要回家,我要娘親!」

  他一哭,其他孩子被帶著都哽咽了起來,現場混亂一片。

  就在這時,夏秋月凌空飄起,衣袂翩翩:「諸位,沖霄宗的雲梯即將開啟,雲梯的彼端,便是我沖霄宗的大門,但凡能走上雲梯者,即可入我宗門。」

  「有三件事須謹記:一,雲梯設有禁制,不可使用靈力與法器,不可服用丹藥,凡人修士,一視同仁;二、時限為三日,三日此時若不能走完全程者,將被陣法傳送回雲光城,各自回家去吧;三、此次宗門收徒只取前500人,請各位抓緊時間,莫要耽誤。」

  「以上,祝各位大道順遂,我們有緣宗門再見。」

  說罷,她領著其餘弟子上了飛舟,很快消失了蹤跡。

  朱蕊回過神,發現居然已經有修士開始登雲梯了,她不敢耽誤,連忙抬步走了上去。跨上第一步,身後的場景就不見了,面前只有這條通向天際的雲梯,無數的台階等待著她的攀爬。

  這就是修真之路,一入不可回頭,再高再遠,也只能咬牙走下去。

  路的盡頭,就是夢寐以求的長生所在。

  兩日後,朱蕊到達了終點。

  兩天兩夜不曾吃飯喝水,朱蕊爬到終點時已經精疲力竭,形容狼狽,比乞丐好不了多少,要不是靠一口氣撐著,隨時隨地會癱倒。

  更糟糕的是,她發現盡頭已然有不少修士到達,細細一數,人還不少,怕是差不多有五百人了。

  難道……晚了?她驚慌地看向其中一個修士,對方笑盈盈地遞給了她一塊玉牌:「恭喜,你是四百九十二名,合格了。」

  太好了。朱蕊一口氣鬆懈下來,癱軟在地,爬都爬不起來,四肢似有千鈞重。

  有弟子送來食水供他們享用。朱蕊喝了好幾口水,又足足歇了一個時辰,這才問那弟子:「請問,後面是否還有別的考驗?」

  「沒有啦。」那弟子瞧見她的樣貌,愣了愣才道,「你一會兒就能拿著玉牌去新芽院報到了。」

  「不、不是拜師嗎?」朱蕊的心又提了起來。

  「你現在這樣怎麼面見師長?」那弟子好笑地搖搖頭,「三日後方行拜師大禮,禮成你們就是我們沖霄宗的正式弟子了。」

  朱蕊眼中露出笑來,她生得醜,唯有這雙眼睛好看。那弟子被她看著,一時嘴快,又多說了幾句:「拜完師後,你們在新芽院學習三月,三月後引氣入體就能成為外門弟子。」

  「外門弟子……」

  「嗯,我就是外門弟子,不僅要修煉,還要辦事,接你們入門就是我的差事了。」

  「原來是這樣。」朱蕊若有所思,「那接我們來的那些師兄師姐也是嗎?」

  「當然不是啦。那都是內門弟子和親傳弟子。」那弟子是個話癆,見不少人暗暗圍攏過來聽他說話,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又吐了些事出口,「我們沖霄宗和其他門派不一樣,弟子入門必須先從外門弟子做起,之後會有擂台賽和考試,綜合排名靠前的人就能入內門,要是特別優秀被哪位長老真人看中,甚至還能收做親傳呢!」

  聽了這話,原先擔憂自己天資不甚出眾的人紛紛放了心。

  只要不是資質決定一切,他們就有信心用努力和勤奮為自己爭出一條生路來。

  大道三千,本就該有無數可能,不是嗎?

  而這時,雲瀲已經交了差事,回翠石峰去了。

  任無為得了消息,正等著他:「如何?」

  他搖搖頭:「未曾找到。」

  任無為早有預感,只是親耳聽見依舊免不了失望:「也罷,許是時候未到吧。」

  「嗯。」雲瀲淡淡道,「東三洲找過了,還有十一洲。」

  任無為有些驚奇:「你真的把東三洲都找遍了?」就這麼點時間,又是帶著任務走的,真的能把東三洲翻個遍?

  「我帶走了師妹的魂燈。」雲瀲道,「飛舟每停泊一次,我便以此為中心在附近尋找。」他說著,在空中虛畫出一個螺旋狀的路線圖。

  任無為沉吟少時,承認這般的確可以保證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每個區域都搜尋一遍,魂燈對於主人有所感應,要是一直沒有動靜,那人恐怕真的不在東三洲了。

  「她到底去了哪兒?」出了東三洲,可就不是沖霄宗的勢力範圍了,要找起來愈發艱難。

  但雲瀲道:「師妹既然那時未死,今當有了保命的手段,許是因為種種緣故才不得回來。」

  「是這樣就好了。」任無為長嘆了口氣。

  雲瀲又道:「師父。」

  「怎麼?」

  「師妹臨走前說,您最好再收幾個弟子,否則和其他九峰相比,我們實在是勢單力薄了些,萬一秘境開啟,我們連人都湊不夠。」雲瀲靜靜望著他,「馬上就要門內比試了。」

  任無為:「……」他嚴肅道,「師父最近忙於練劍,無暇顧及此事,等大比之時再看看吧。」

  活了幾百年,收了兩個徒弟,一個對他管東管西(做師父的毫無威嚴!),一個就知道說「師妹說得有理」(誰是你師父你到底聽誰的?),他對收徒都有心理陰影了,趕緊岔開話題:「你師妹不還讓你早點結丹,你結了嗎你?」

  「不是時候。」雲瀲道,「師父,我該去練劍了。」

  任無為:「……去去去,看見你就煩。」

  雲瀲欠了欠身,轉身離去了。

  任無為望著他的背影,愁得都要生白髮:生死乃常事,長生之路上,隕落的修士十之八-九,今日不過是失蹤,來年若是身死呢?過於重情於修道無益,何況雲瀲所修《坐忘訣》,本該太上忘情。

  他以前總擔心小徒弟因情而生心魔,現在發現大徒弟也不讓他省心。

  「作孽啊。」

  ***

  自那天的矛盾後,殷渺渺就再也沒有見過文茜。

  她算是放了半顆心,繼續老老實實「練字」。所謂練字,就是用神識操控火焰在空中寫字,上古文字筆畫多,著實廢了她不小的精力。

  等字寫成了,殷渺渺看不行,那一個字有臉盆大,遂逐步縮小,最後的成果是手掌大小……這耗費了她全部的神識。同樣的,靈氣的消耗也不少,人不是遊戲數據,總共有多少靈力,釋放一個法術會消耗多少,都無法用具體的數字來計算。

  殷渺渺只能自己測試,她將一個最基礎的火球術作為1單位,其餘的法術都以此為參考對象,得出所消耗的靈力數值,最後再統計自己總共能使用的靈力量。

  她心裡有盤算,看在向天涯眼裡,就覺得莫名其妙。不過修煉的法門無奇不有,他就很識趣地沒有多問。

  而飛英:「姐姐這麼做肯定有道理!我也要努力修煉了!」

  於是,他煉氣二層了。

  沒有小夥伴聊天打發時間的向天涯閒著也是閒著,遂修煉。然後,他築基六層了。

  殷渺渺……離開了卓煜之後的修煉速度慢如烏龜,現在仍在築基四層徘徊,毫無突破的跡象。

  極陰之體就是個永久的debuff。

  殷渺渺能說什麼?她也很無奈啊!

  就這樣,三個月後,他們到了季城。

  進季城要交入城費,不過幸運的是,這費用包含在了車票裡(大概是車隊唯一良心的地方了),他們直接進入了城內。

  在客棧裡,交易兩清。

  殷渺渺沒有看見文茜,她似乎一進城就消失了——曹管事臉上如釋重負的表情證明了這一點。不僅是他,殷渺渺也鬆了口氣,同為通緝犯,五十步笑百步是有點誇張,但比起她殺了幾個卒子,向天涯逃婚這樣的小事,謝家肯定對文茜的心法更勢在必得。

  能夠平平安安到季城,真是老天保佑,看來他們終於轉運了。

  呃……

  親,聽說過萬獸大會嗎?

  殷渺渺問:「什麼是萬獸大會?」

  「季家主辦的盛會,有擂台馴獸拍賣什麼的,為期一個月。」向天涯複述著剛剛從曹管事那裡得來的消息,一臉麻木,「四大家族的人會悉數到場。」

  殷渺渺:「……」

  「還有七天就要開始了。」

  季城已經滿是從陌洲各地趕過來的修士,四大家族的人會在最後三天陸續趕來,留給他們的時間只有四天。

  飛舟的票……很貴,很貴,很貴。

  如果有錢,說走咱就走。

  但他們和一貧如洗只有一根頭髮絲的距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04:58 P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四十章

  飛舟的票價根據航程、艙房、身份有所不同,金丹及金丹以上有優惠價,同樣的靈石,築基只能住玄字號房,金丹就能住地字號。

  如果是元嬰……前輩!不要錢!你坐我們的飛舟是我們的榮幸!

  向天涯打算去中洲,最低票價一萬五萬靈石或15枚靈珠,付靈石住黃字號房,付靈珠住玄字號。

  1000靈石雖然等於1靈珠,但煉化過的靈氣更為精純,從價值上來說也就更高,所以一般情況下,1靈珠可以兌換1000+靈石,具體多多少視交易對象而定,有一個匯率差(商行和黑市都有靠這個賺錢的喲)。

  而殷渺渺和飛英要去冬洲,距離更遠,兩萬靈石打底。

  他們都沒那麼多錢。

  但殷渺渺仍然決定坐飛舟直達,飛舟是十四洲唯一有安全保障的交通工具,要是先去中洲再賺錢買票去冬洲,費時久不說,誰知道中間會有多少意外。

  不如一口氣掙夠票價,安安心心到冬洲的九一城。

  那麼問題來了。

  「從哪裡去搞那麼多靈石呢?」

  讓我們細數一下修士發家致富的路子:

  1、殺人奪寶:來錢快,不坐牢,除了良心包袱和會被尋仇之外,沒什麼毛病;

  2、手工製造:獵殺妖獸,挖掘靈植,煉丹畫符等等,算是生活玩家,風險一般,但收益很難保證;

  3、去接懸賞:內容豐富,能各展所長,懂妖獸的殺妖獸,能刺殺的殺人,會煉丹的煉丹,與2有部分重疊之處;

  4、受僱打工:從種田到銷售,從押鏢到護衛,應有盡有。

  飛英第一個舉手:「我會陣法,聚靈陣、迷蹤陣和無影陣都會。」

  陣法有兩種用法:一種是陣法師利用某些道具擺下陣法,其構成的法陣能感應天地,自動吸納靈氣運轉,但會陣法的人畢竟是少數,因此,還有一種是利用陣盤,陣盤上刻有陣法,只要嵌入靈石啟動就行,之前殷渺渺在凡人界用的就是這個。

  飛英年幼,不可能作為陣法師受僱賺錢,只能刻陣盤售賣。

  殷渺渺道:「沒有本金,我們要先做一筆無本買賣。」

  飛英點點頭,沒有意見。

  向天涯沉吟:「我一般都是接懸賞,這個來錢快,待得久了難保夜長夢多。」

  「我也這麼想。」殷渺渺搜尋過自己的筆記,發現她雖然潦草記錄了不少符咒or丹方,但顯然自己並不是任何一種生活玩家。

  由此可見,她和向天涯還得繼續組隊一段時間,有很多任務是單人難以完成的。向天涯大約也是這麼想的,兩人都沒有提起拆夥的事兒,自然而然地討論起接什麼懸賞為好。

  說起來,他們趕上了好時候,季家的萬獸大會,六十年一回。

  季家想辦得風光,當然要拿出點誠意來,因此每到這時,都能在季城買到非常划算的騎獸,是以不僅是陌洲的修士,連其他洲的修士都會趕來看熱鬧。

  這段時間,懸賞的任務大多和騎獸有關。

  殷渺渺他們接的第一個任務就是逮血鼠。血鼠是一種大約有中型犬大小的類似於老鼠的妖獸,擅長打洞逃跑,但肉質鮮美不說,血液更是含有豐富的靈力,是餵養騎獸的頂級飼料。

  它們警惕心強,非常難抓,所以懸賞的價格還挺高,1隻10靈石,但有條件,必須是活的——高階的妖獸嘴巴刁,不吃死老鼠。

  血鼠是陌洲特產,向天涯介紹道:「它們離群索居,警惕心強,動作靈敏,雖然只是三階妖獸,但非常難搞,我們得想個辦法。」

  「我知道騎獸就是被修士降服簽訂契約的妖獸,但一階二階是什麼意思?」飛英問。

  殷渺渺言簡意賅:「三階對應一個境界,一階是煉氣初期,二階是煉氣中期,三階是煉氣後期,四階是築基初期,以此類推。」

  「妖獸可以變成人嗎?」

  「十階以上可以化形。」殷渺渺道,「不過,七階以上的妖獸就開了靈智,很多人都會選擇七階以上的妖獸作為靈寵,但是……」

  飛英眨了眨眼,滿臉疑惑:「但是什麼?」

  「沒什麼。」

  殷渺渺心底是不怎麼喜歡這種靈寵的,靈智未開,就等同於是養只小貓小狗,那也罷了,開了靈智就和人無異,再簽訂契約,其實就和買賣奴隸沒有區別。

  然而,凡間有奴婢賤籍,修士把凡人都當螻蟻,何況只是區區妖獸?

  修真界有的是弱肉強食的生物鏈,沒人會在意人生而平等,沒有人會覺得開了靈智的妖獸也是值得尊重的生命。

  物競天擇是自然的規律,萬物為芻狗亦是天道的態度。

  到底哪個才是對的,沒有人知道。

  殷渺渺想,或許有一天她飛昇了,成了「仙」,就能知道答案了。但現在,還是好好想想怎麼掙錢吧。

  血鼠最難的在於活捉。殷渺渺就和向天涯分工合作,兩面包抄,把幾隻血鼠趕到了特定的方向,那裡,是飛英摩拳擦掌擺下的一個迷蹤陣。

  血鼠一進陣就被搞暈了,來來回回在原地轉圈,最後被挨個敲暈逮了起來。

  三天之內,他們就賺了五百靈石,按照三三四的給分了。飛英想把錢交給殷渺渺保管,被她退了回來:「你得學會理財。」

  飛英:=0=

  他用自己分來的錢去買了陣盤,刻好以後拿去店裡寄賣,給店家3分的抽成,大約一個陣盤可以賺上100靈石,耗時五天。

  慢是慢了點,勝在安全穩定。殷渺渺確定他可以自己搞定以後,就把他丟在了客棧裡:「我們出去幾天,你就在這裡刻陣吧。」

  客棧是他們賺了錢後的新落腳點,為了省錢,只有飛英一個人住。

  飛英懵逼:「那你們呢?」

  「大人要去幹點不適合小孩子幹的事兒。」向天涯拍拍他的肩膀,「你不在謝家的通緝名單上,乖乖待在客棧裡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不過還是機靈點,看到不對就跑。」

  飛英有點委屈,他已經很努力學陣法了,就是想不做拖後腿的那個,可現在還是被無情地拋棄了,但他什麼都沒說:「好吧。」

  殷渺渺想了想,嚴肅道:「你可不許偷懶,萬一我們沒有收穫,可就指望著你了。」

  明知是被當小孩子哄了,飛英還是馬上高興起來:「嗯啊,我會努力的。」

  一出門,向天涯就說:「這孩子忒黏你。」

  「雛鳥情結罷了,他成長得很快,我不擔心。」殷渺渺不當回事,「我比較擔心這次的任務。」

  他們這次新接的任務是尋回季家逃脫的妖獸:五羽綵鸞。

  五羽綵鸞是六階妖獸,但修為已然逼近七階,擱在人修裡頭,那就算是築基大圓滿了,之前季家的捕獸團隊趁它受傷把它逮了,想在萬獸大會上獻出去。

  要將妖獸收為靈寵,一般情況下,修士的等級最好高於妖獸——妖獸只臣服於強者——但想要討好的那位貴人才築基中期,七階妖獸是肯定簽不下來的,這六階圓滿的妖獸,難得在剛剛好。

  但是那五羽綵鸞不知怎麼回事,也許是殘存著鳳凰血脈,居然六階就開了靈智,一直不聲不響,直到他們放鬆警惕才伺機逃脫。

  季家忙於籌備萬獸大會,便發佈了懸賞,召集修士,勢必要將那五羽綵鸞抓回來。

  殷渺渺和向天涯都不是按部就班走經營路線的人,一拍即合,決定報名參加試試。

  「說真的,你會想參加我很意外。」等待集合的間隙,向天涯如是道。

  這段時日相處下來,他對殷渺渺有了初步的瞭解,她是個非常「傳統」的修士,謹慎、小心,不愛惹麻煩,可能是女人的緣故,心思更細些(這是歧視),或許過去出身不錯,不像是一般散修,千里迢迢送故人之後去北洲,也算有情有義。

  但她會提議接下這個懸賞,著實讓他很吃驚。

  殷渺渺哂笑:「你才認識我多久?你可不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她要是沒有賭性,早就認命了,哪來後頭的好日子?

  「嘖,女人。」他笑著搖了搖頭,沒有深究。

  說話間,其餘報名的人陸陸續續都到了,修為都在築基以上,最高的築基九層,最低的是殷渺渺,築基四層。

  組織的頭兒姓季,一看就是季家的家奴,但人人都稱一句「季管事」,好像被賜了主人家的姓就尊貴了似的。

  「抓捕綵鸞的事非同小可。」那季管事掃視他們一眼,腰間刻著「季」字的令牌閃閃發亮,「希望諸位全力以赴,若是能成功捉回綵鸞,報酬是少不了你們的。」

  他不過築基五層,但頂著季家的名頭,居然沒有人對他這種惡劣的態度表示不滿。

  季管事很滿意:「那走吧。」

  他們飛行了半日,來到了季城西邊的一處戈壁。放眼望去,皆是龜裂的土地與連綿的風沙,遠處有一座赤色的山峰,黃沙從上面滾滾飄下,好像沙漠瀑布。

  空氣燥熱,迎面撲來滾滾熱浪。

  殷渺渺本想取出觀音兜遮蔽風沙,但還未動作,便覺得這地方的靈力不對勁,彷彿……火靈氣的含量比別處要高許多。

  來不及深想,就聽季管事道:「那綵鸞就躲在赤山之中,你們必須將它活著帶回來,聽明白了嗎?」

  沒有人應聲。

  大家是接了懸賞來做任務,不是送上門給季家當狗的,聽這頤指氣使的話還沒有動手,已經是忍氣吞聲,哪裡還會應聲作答。

  那季管事下不來台,臉色極其難看,好在還記得有任務在身,也不多說幾句,徑直往前飛去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幾個修士彼此對視一眼,也都跟了上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05:08 P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四十一章

  飛得近了,殷渺渺才發現那赤山看起來像是火山,有著非常對稱優美的錐形外表,山頂較平,似乎是個火山口,模樣還挺漂亮。

  季管事說:「綵鸞就在這裡,你們分頭去尋,找到了便放出信號,眾人會合。」說著,便給了他們一人一個煙花作為信號彈。

  不算季管事,他們一共有四撥人,各自拿了煙花後就四散開來。有個修士比較講究了,拿了個龜殼算了會兒,朝著西邊去了,另外兩撥人一個左拐,一個往上飛。

  殷渺渺左右看看,綵鸞是飛行騎獸,不會在地面上留下腳印等痕跡,往哪個方向走都一樣,不過碰運氣。

  所以她指了指前方:「咱們直走吧。」

  「行啊。」向天涯也無所謂。

  兩人就沿著中軸線往裡飛,赤山遠看不高,近了才知道矮不到哪裡去,一飛過去,太陽被山體擋住,人在陰影裡,溫度卻沒有降下去。而山體表面全是大小不一的岩石,一棵樹都沒有,放眼望去,根本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殷渺渺問:「鸞鳥為什麼會躲到這裡?」

  「赤山火靈氣濃郁,鸞鳥屬火,大概是本能地跑到這裡吧。」向天涯嘖嘖道,「看來傷得不輕啊。」

  俗話說,「羽嘉生飛龍,飛龍生鳳凰,鳳凰生鸞鳥,鸞鳥生庶鳥,凡羽者生於庶鳥」,鸞鳥有鳳凰的血脈,是一種極其高傲的妖獸,只飲清泉,只食花蜜,除了濃郁的火靈氣,赤山還真沒什麼能吸引它的。

  殷渺渺若有所思,又問:「赤山為什麼會有那麼濃郁的火靈氣?」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向天涯一頭黑線,「五行失衡之地多了去了,謝城就因為佔了潞江的源頭,水靈氣格外濃郁,季城靠北向火怎麼了?你有沒有覺得自己的問題特別多?飛英那麼愛提問是和你學的吧?」

  殷渺渺:「……」

  她明智地換了個話題:「季家想用綵鸞討好貴人,我看不是三大宗門也該是七大門派。」

  沖霄宗、歸元門、萬水閣這三大頂尖宗門之外,還有七個實力不俗的門派,分佈在十四洲各地,與三大宗門的關係比較微妙,相關細節容後再表。

  季、魏、盧、謝四家在陌洲一手遮天也不過是這幾百年的事,論起家底,實在比不過這些歷經千年的大門派,前幾次風雲會也沒幾個榜上有名,出了陌洲,還得夾著尾巴做人。

  這次萬獸大會,看來是特地請到了有來頭的人。

  「綵鸞等級不高,那人肯定年紀不大。」向天涯想想自己苦命地在這裡捉鳥,對方什麼都不用做就有人把好東西送上門,實在是悲從中來,「這種人就是命好啊。嫉妒,我太嫉妒了。」

  殷渺渺懶得理他,耐心地尋找著綵鸞的痕跡。

  五羽綵鸞,是指尾羽有五根,顏色分別呈現五彩的鸞鳥,照理說該非常醒目,但是殷渺渺這一路找去,都沒有看見任何除了石頭以外的顏色。

  擔憂它是找地方藏了起來,她又展開神識,將地表一一掃過。

  可就算這樣地毯式搜索,綵鸞還是一根毛都不見。

  幾個時辰後,殷渺渺望了望天,懷疑人生:「其他人好像也沒有收穫,它真的在這裡嗎?」

  向天涯陰暗地猜測:「說不定他們想獨吞。」

  季家開出的條件是五枚靈珠,對散修來說可是一大筆錢,有人發現了綵鸞想要自己抓捕好獨吞酬勞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點聲音都沒有,不像。」

  綵鸞就算受傷那也是六階妖獸,打起來不可能一點動靜也沒有,除非對方運氣好到直接發現了暈過去的鸞鳥,要是真有這氣運,他們認栽。

  也是巧了,剛說完這話,西邊的天空嘭一下閃起了一朵煙花——有人放出了信號。

  「果然在西邊嗎?」殷渺渺召出紙鶴,思考要不要去學習一下占卜。

  這個念頭在到達西邊的時候被掐滅了。

  燃放煙花的地點並沒有想像中的五羽綵鸞,只有一具屍體。

  季管事死了。

  報案人就是之前拿著龜殼來西邊的修士,殷渺渺瞄了一眼他手裡的煙花桶:「你放的煙花?」

  「對。」龜殼修士好像有點慌張,「他死了,這下可怎麼辦才好?」

  殷渺渺落了地,走到季管事身邊檢查了一番。季管事身中兩劍,一劍刺碎丹田,一劍穿透靈台,人是死得不能更透了:「儲物袋還在,不是為財。」她說著,目光在季管事腰間的腰牌上停留了片刻,那木牌在鬥法時被波及,只留下了一塊碎片。想來性命攸關的時候,這塊華麗的腰牌並沒能挽救季管事的性命。

  「這下可麻煩了。」龜殼修士臉色蒼白,喃喃道,「死了季家的人,季家肯定會追究。」

  在季家的地盤上死了季家的人,不管是不是情有可原,他們這群人都討不到好處。

  向天涯皺起眉,對這意外事件也是大感苦惱,惹上謝家還不夠,再攤上季家,他真的要小命不保了。

  殷渺渺發現他們對於季管事本身的死並不關心(也是,季管事那樣的人估計不少人盼著他死),他們關心他死後會帶來的麻煩,而她則在意是誰殺了他。

  在這個時候殺了季管事,又不拿走儲物袋,是尋仇,還是別有目的?

  「為今之計,咱們只能找到綵鸞。」向天涯道,「比起死了個小人物,只要綵鸞找回來,咱們應該就沒事。」

  龜殼修士反應過來了:「沒錯,要找到綵鸞,我占卜出來明明是西邊,可這裡什麼都沒有。」

  話音未落,北邊的上空炸起了煙花。

  「走,說不定他們找到了。」向天涯招呼他們。

  殷渺渺默默在占卜課的安排上打了個叉,召出紙鶴朝北面飛去。

  那裡聚集著兩撥人,其中一撥是一對龍鳳胎,長得一模一樣,妹妹說:「你們來得可真慢,剛才西邊的煙花是怎麼回事?誰放的?」

  龜殼修士道:「我放的……季管事死了。」

  「什麼?」龍鳳胎異口同聲地喊了起來。

  另一撥裡,那個修為最高的張姓修士問:「怎麼回事?」

  「不知道,我到的時候,他就死了。」龜殼修士看向他們,「你們找到綵鸞了嗎?」

  龍鳳胎的妹妹道:「找是找到了,不過就剩這個了。」她伸出掌心,一根金色的尾羽躺在那裡,「要不是有些人貪功冒進,至於嗎?」

  說著,朝張修士背後的女修翻了個白眼,諷刺之意溢於言表。

  張修士結伴的女修似乎是他的親戚,兩人樣貌上有幾分相似。那女修也沉得住氣,妹妹把話說那麼清白了,她還能聽不懂似的,眼皮也不眨一下。

  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殷渺渺覺得那女修特地看了她和向天涯一眼。

  龜殼修士卻顧不得這些,急切地問:「那現在綵鸞去哪兒了?」

  張修士平靜道:「飛進山口了。」

  殷渺渺朝山頂看去,這個火山口和她從前所見的差不離,形如漏斗,半徑約有一百來米,從上往下看,裡頭黑漆漆的,好像直通到地心去。

  光線有限,肉眼找不到綵鸞的位置,殷渺渺試著用神識探了探,她的神識範圍也就百來米,什麼都沒有感覺到。

  龍鳳胎的妹妹小聲嘀咕道:「要不是她,也不用叫那麼多人來。」

  她哥哥似乎很忌憚張修士,瞥了他一眼,出言呵斥:「好了,哪兒那麼多廢話。」頓了頓,又道,「現在怎麼辦?」

  張修士道:「洞口不大,幾個人下去找,另外的人在上面守著,免得綵鸞逃跑。」

  龍鳳胎妹妹馬上道:「那哥你下去,我在上面替你守著。」

  他們是臨時組成的小隊,本就互不相識,毫無信任可言,季管事若在,還能拿季家壓一壓,現在他也死了,誰都不敢把後背交給陌生人。

  張修士也道:「千千,我下去,你在上面等著。」

  那個叫千千的女修就點了點頭,聲音很細:「好。」

  洞穴深不見底,不知道會有多少危險,向天涯義不容辭:「你在上面等,我下去吧。」

  殷渺渺想了想,拒絕了:「還是我下去,你看起來不太好。」

  火山口的溫度最高,向天涯的法衣已然無法阻擋這樣的熱量侵襲,後背都被濕透了。她卻不然,只是覺得面頰微燙而已,不知道是不是極陰之體的功勞。

  向天涯看她肌膚無汗,是比自己自在得多,又想起她擅長火系法術,猜測興許是心法的緣故,更能適應這樣的環境:「你確定?」

  「嗯。」

  向天涯知道她不是愛逞強的人,便點頭道:「那行,你小心。」

  唯一可憐的是龜殼修士,他沒有同伴,只能自己下去,臉色都白了。不過想想,留在上面的人分數三波,應該不至於同時坑他,又稍感安心。

  殷渺渺是最後一個下去的,下降約十幾米,周圍就黑得看不見了。沒過多久,就看見遠處零星出現了三點光暈,各自朝著東、西、南三個方位而去,應該是那三位先下來的隊友。

  殷渺渺思忖片刻,也放出了一團火焰照明,朝著北邊飛去。

  熱浪一陣又一陣撲上來,但並沒有灼熱到難以忍受,相反,因為濃郁的火靈氣,她覺得比在外頭舒服多了,整個人微微發熱,像是泡在了溫泉裡似的。

  好歹也是看過不少小說的人,殷渺渺怪異地想,該不會這裡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才會引得綵鸞躲藏至此吧?季管事的死會和這個有關係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07:21 P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四十二章

  洞口很深,殷渺渺下降了一千多米後,終於看到了地底的亮光。她驅使紙鶴慢慢降落,見到了一副極其奇異的景象。

  洞穴底部,聚集著熾熱的岩漿,她不曾親眼見過火山內部的情形,但這裡的岩漿委實太過奇怪了。

  那不是一整片積聚的岩漿囊,從高處看,非常像是一隻大型的章魚——中間有一塊圓形的明亮物體,周圍有數道「觸手」,蜿蜒進地底深處。

  「麻煩了。」第二個到的是龜殼修士,「我卜算了幾次,都顯示在西方,可這要怎麼找?」

  殷渺渺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西面方位正好有一根「觸手」延伸,寬度大概有……十來米?

  一條由岩漿組成的小河流,五羽綵鸞就躲在裡面?

  張修士和龍鳳胎哥哥也下來了:「怎麼回事?」

  龜殼修士又說了一遍他的推算結果:「我今天算出來是在西方,但是之前在西面什麼都沒找到,沒想到是在地底,這下該怎麼辦?」

  龍鳳胎哥哥擦了擦汗:「下面溫度太高了,除非有防禦的法器,否則根本過不去。」

  他們竭盡全力,只能停留在距離地底一百米左右的空中,再往下去,熱浪會把他們烤化的。

  「我試試。」張修士祭出一個法器,一團白光瞬間包裹住了他。

  他駕著飛劍緩緩降落到地面,踟躕片刻,揮手在西面的岩漿流裡丟進了一張符紙,霎時,無數突刺從岩漿地下冒了出來。

  岩漿翻滾,隱約可見一團黑影倏忽出現又消失不見。

  「果然在西邊。」龍鳳胎哥哥複雜地瞥了那龜殼修士一眼。

  龜殼修士沾沾自喜:「我們家是季城有名的卜算之家,我祖父曾被季家家主邀請做過卜算。」

  沒人接茬。

  龜殼修士訕訕,假裝認真圍觀張修士的動作。

  張修士用一張符咒確認了綵鸞的位置,隨後拔出佩劍,一劍刺去,劍風激起岩漿,黏稠的液體出現凹陷。

  一根蔚藍的尾羽露出了尖尖。

  張修士正要乘勝追擊,那尾巴尖嗖一下又躲回了岩漿地下,待劍風掃追過去時,它早已消失不見。

  「我來助道友。」龜殼修士最擔心的莫過於綵鸞跑了季家怪罪,態度極其積極,拿著自己的龜殼就開始卜算。

  但在他算出個所以然來之前,綵鸞就換了位置,他的卦象亂作一團,急得他出了一腦門的汗。

  那龍鳳胎哥哥見他沒什麼用,也拿出一個防禦的法器跳了下去,與張修士合力圍剿。

  那綵鸞深諳四兩撥千斤之道,他們逼得再緊,它也不正面迎敵,只認準了往岩漿裡鑽,偏偏就是那麼簡單的應對辦法,讓他們束手無策。

  龍鳳胎哥哥對一直在觀察的殷渺渺道:「這位道友可有良策?」

  殷渺渺從儲物袋裡摸出了飛英刻錄的一個迷蹤陣陣盤:「你們將它逼出行跡,我試著將它困住看看。」

  「可。」張修士頷首。

  他們三人便從三個方向同時出手相逼,劍尖激得岩漿徐徐下凹,綵鸞有幾分靈智,沒有貿然朝著缺口的方向逃竄,只是殷渺渺一落下,它卻好像發覺了什麼似的,微微一愣,然後朝著她啾啾叫了一聲。

  殷渺渺不明所以,但仍然啟動了陣盤。

  迷蹤陣開啟,將五羽綵鸞籠罩了進去。

  綵鸞迷惘地轉了轉腦袋,不明白剛才的人怎麼突然不見了,它有點暈眩,遲疑地朝左邊走兩步,又朝右邊走兩步,環繞周圍的都是熾熱的岩漿,它失去了方向。

  殷渺渺伸出手腕,紅線倏忽一下鑽進了岩漿裡,它不知是什麼法寶,居然也不畏懼這樣的高溫,靈活地鑽進了岩漿裡,依據殷渺渺的指示,將迷路的綵鸞捲住帶出了岩漿。

  「道友好本事。」龜殼修士喜不自勝,找到了綵鸞,他的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殷渺渺捧起手心裡的小鳥,它只有一隻麻雀那麼大,渾身赤色,唯有尾羽呈現金橙藍紫青五色,瑰麗非常。

  這綵鸞對她似乎十分親近,迷迷糊糊地把頭靠在了她手心裡。

  殷渺渺不由生了喜愛之情,正想摸一摸它的羽毛,一道勁風便迎面掃來。張修士執劍揮下,直取她手中的綵鸞。

  「這位道友是幹什麼?」殷渺渺擋不住他的一擊,趕緊避開,「難道是怕我獨吞不成?」

  張修士冷冷牽了牽嘴角:「交出來。」

  龜殼修士大吃一驚:「你想搶季家的東西?道友,別給他!」

  殷渺渺再喜歡綵鸞,和自己的性命比起來就不值一提了,主動放下:「給你就是了。」

  張修士將綵鸞裝進獸袋裡,下一秒,又是一擊出手。

  殷渺渺早有準備,迅速躲開:「你是想殺人滅口?」

  龜殼修士喃喃道:「他是瘋了,你真的是瘋了才會搶季家的東西,季管事是不是你殺的?」

  龍鳳胎哥哥站到他身邊,拔劍對準張修士:「你到底想幹什麼?」

  「殺了他,殺了他我們才能對季家有個交代。」龜殼修士喊道。

  「沒錯。」哥哥冷笑一聲,拔劍刺向了龜殼修士。龜殼修士驚愕地看著刺透自己胸膛的人,滿臉不可置信:「你……」

  哥哥漠然地抽出了劍身,一絲血水順著鋥亮的劍身滴落下來。

  龜殼修士噗通一聲,重重摔倒在地,他擅長卜算,卻從沒有算過人心。

  殷渺渺沉默地看著他們。

  「輪到你了。」龍鳳胎的哥哥嗤笑一聲,眼中是不假掩飾的嫌惡,「謝家走狗。」

  話音未落,劍影已至。

  殷渺渺察覺到了許多違和之處,只是來不及細想,辯解道:「我不是謝家的人,你們到底是誰?」

  面前的兩人都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殷渺渺的心不斷下沉,不肯聽辯解,證明他們已經非常確定她的身份,無論她說什麼都會被認為是在狡辯,所以,沒有理論的必要。

  可問題是,她的修為與他們差得那麼多,根本不可能從他們手下逃離。

  難道今日要命喪於此?

  向天涯在山頂百無聊賴地等著,一會兒想最好能太太平平把綵鸞找到賺筆錢,好早點離開陌洲,一會兒又想今天的事兒怎麼看怎麼詭異,未必能善了,又有點擔心殷渺渺。

  正心緒不寧時,就聽見那個叫千千的女修走了過來:「這位道友,似乎有些面熟。」

  向天涯心中警鈴大作,面上不動聲色:「妹妹,你這搭訕套路有點老啊。」

  千千沒理他,自顧自道:「長得很像我的一個故人。」

  向天涯直覺不對,正色道:「道友,我沒有見過你。」

  「那個男人騙了一個女人。」千千望著他,像是要通過他的皮囊去看另一個不存在的人,「既然不願意和她在一起,為什麼要騙她?」

  向天涯:「……」他謹慎地退開了一步,「你認錯人了。」

  「是嗎?」千千笑了笑,取出一面旗幟揮下。

  萬千箭雨朝向天涯射來。

  向天涯左閃右避,堪堪躲開箭矢,然而背後,龍鳳胎妹妹粉拳握緊,拳風掃過他的耳畔:「渣男。」

  他沒想到她們倆是一夥的,冷不丁吃了個暗算,被妹妹一拳打到肩胛骨,劇痛自背後傳來,疼得他整條左臂都失去了知覺。

  這tm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這千千是謝小瑩?不對啊,這也不是謝小瑩的路數,就算是她,他什麼時候騙過她了??還有這個小姑娘,他同樣不認識,她們倆是一夥兒的?

  殷渺渺思索著應對之策。

  張修士兩人和龍鳳胎兄妹應當是早就串通好了的,之前的紛爭鬥嘴恐怕只是做給別人看的,想讓其他人認為他們兩方不合。

  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還不知道,但聽他們的口吻,像是對四大家族十分厭惡似的。現在他們認定她是謝家的人,一定不會放過她。

  她就算能用計突破他們的防守回到入口,門口還有兩個人守著,跑不了。

  那麼,一線生機只可能是在……殷渺渺往翻滾的岩漿中看了一眼,心中發怵,這賭得可有點大了,萬一猜錯了,連個全屍都留不住。

  然而,張修士一劍刺來,明明速度並不快,她卻全然無法躲避,劇痛從肋下傳來,似乎內臟都受了重傷。

  記憶被觸發了。

  「劍意。」她想起來一點了,「你修出了劍意。」

  張修士淡淡道:「你倒是識貨。」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殷渺渺令紅線環繞周身,以火焰作為護盾,「你們提前殺了季管事,肯定不止是為了這隻鳥吧?」

  他們四人顯然是經過嚴密的計畫在施行某個行動,殺季管事,奪取綵鸞,都不過是其中一環。

  「誰告訴你們我是謝家的人?我和謝家一點關係都沒有。」她緊緊盯著他們的眼睛,「你們究竟想幹什麼?」

  哥哥有點不安,對張修士道:「張兄,此女心思深沉,絕不能留。」

  殷渺渺問張修士:「你要殺我,也得讓我死個明白,你們是什麼人?」

  張修士眉眼淡漠:「我叫張斐然,夠了嗎?」言畢,一劍貫出,劍鋒直指她的丹田。

  火焰在劍意之下寸寸潰散,殷渺渺咬了咬牙,縱身跳進了岩漿之中。

  靈氣包裹著她的全身,雖然沒有直接觸碰到身體,極度的高溫還是灼傷了她,她的肌膚開始發紅潰爛,顏色逐漸變深。

  龍鳳胎的哥哥沒想到她居然敢跳岩漿池,一時踟躕:「張兄,這……」

  張斐然看著在岩漿池中逐漸消失的身影,靜默了片刻,方道:「走吧。」以他的能耐,無法進入岩漿中追擊,而那女修雖有法寶傍身,但肉身怎能與法寶相提並論,她跳進岩漿池裡,幾乎無生還的可能。

  沒想到謝家居然有那麼一個烈性子,寧可玉碎不能瓦全,什麼東西也沒留給他們。

  不過無所謂,他們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07:31 P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四十三章

  向天涯真覺得自己冤枉透了!

  好,沒錯,他承認,從小到大,少什麼都沒少過風流債,但是,他就算在男女之事上有點混蛋,可從來不騙人。

  誓言這種東西是很玄妙的,哪天隨口說的諾言被人當真了還好說,被天道認可成了日後的心魔怎麼辦?所以做不到的事,他從不承諾,更是不可能許諾哪個女人天長地久——他是不緣族,打死不結緣,地老天荒此情不渝什麼的,想想都可怕。

  綜上所述,他可以對天發誓,絕對沒有惹過這個叫千千的女修。

  但她好像真的認識他。

  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個武修。向家小門小戶,他父親只是個築基修士,只會最基本的法術,交給他的也只是法術,他的刀……是和一個凡人學的。

  父親被毀去丹田淪為凡人之後,他就帶父親去了凡間。「做個凡人也沒什麼不好的嘛。」那時的他吊兒郎當地說。

  就是在凡間,他遇見了教他刀法的人。

  一個凡人,一個酒鬼,一個漂泊半生,最後喝酒喝死了的凡人。他不懂什麼叫修真,不懂什麼叫武修,但他已經以武入道了。

  向天涯覺得不可思議:「你的刀是怎麼練的?」

  「能怎麼練啊,殺人啊。」對方懶洋洋道,「幹嘛,想學?」

  那會兒他想,不是要做個凡人麼,找點事做也不錯,就同意了:「教我唄。」

  「拿酒來。」對方一揮手,「想學我的刀,就得先學會喝酒,而且必須喝醉,一醉方休!」

  三個月後,在一個寒冷的冬夜,他醉死在了妓女的肚皮上,滿身酒氣,頭髮只白了一半。他不知道這個「師父」姓甚名誰,不知道他從何而來,有過怎麼樣的故事,他只是以凡人的習俗把他安葬了。

  烈酒澆透了他的墳頭。

  而後,他的父親不能釋懷自己淪為凡人,鬱鬱而終,臨死之際囑咐他:「我替你受罰,就是不想絕了你的路,你要好好修煉,得求大道。」

  老父是因為自己而有此難,向天涯不好違背他的遺願,想了想,乾脆就成了一個武修。

  狡兔三窟,太有特色的身手容易被人記住,因此出門在外,他有時用法術,有時用劍,很少會用刀,殷渺渺到現在也不知道他是個武修。

  但這個千千知道。

  她的每一招都死死克制住他,彷彿已經和他對戰過不止一次了,又或者,已經和他合作過多次了。

  「你這女人,」向天涯擦掉唇邊的血,眼神銳利,「到底是誰?」

  千千似乎想和他說什麼,話到了嘴邊,卻成一聲冷笑:「你不必知道。」

  「時間差不多了。」龍鳳胎的妹妹握拳道,「我來替你解決掉他。」

  「不必。」千千取出一個捲軸,「我和他的恩怨,我要親自了結。」

  向天涯直覺不好,急忙後退,就見那妹妹一拳揮過來,把他逼回了原位。而千千展開了圖卷,口中唸唸有詞:「遵先祖之令,承萬獸血契……急急如律令!劍虎,去!」

  一隻龐大的老虎衝出了捲軸。

  向天涯倒吸了口冷氣,這靈力波動,起碼也是七階的妖獸,千千究竟是什麼人?他心念急轉,想這兩妞明明是一夥兒卻裝作素不相識,怕是早有預謀,下面的情況恐怕也不樂觀。

  劍虎咆哮著衝了過來,他抵擋了兩下,自知不敵,乾脆來個置之死地而後生,迎面硬挨了劍虎一爪,被撞著跌入了身後的洞穴之中。

  千千收回了劍虎,定定看著向天涯消失不見的身影,心道:你我恩怨,就這樣一筆勾銷吧。

  沒多久,張斐然和龍鳳胎哥哥就出來了。

  千千收回了神思:「那幾個人……」

  「都解決了。」哥哥將懷中的綵鸞遞給她。

  千千低頭看了看那隻奄奄一息的五羽綵鸞,鬆了口氣,只是略一思忖,還是不放心,又布下了陣法,解釋道:「事關重大,還是小心為上。」

  眾人皆沒有意見。妹妹道:「丹心門的人快到了吧。」

  丹心門是七大門派之一,門下弟子綜合實力不強,然極擅長煉丹製藥,在十四洲人緣極佳,在三大宗門面前也有一席之地,是季家費盡心機想要攀上了貴客。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

  都說十八層地獄裡的第九層是油鍋地獄,賣淫嫖娼者死後就得下油鍋滾一遍。

  殷渺渺懷疑自己是上輩子和這兩件事擦了點邊,今天才要吃這個苦頭。這滾滾岩漿,比油鍋還要可怕得多。

  她不斷使用靈力裹住全身,以免被岩漿真的吞噬,換做別人,興許在不久之後就會耗盡丹田的靈力而死,但她不會,因為這岩漿地下,真的有非常濃郁的火靈氣。

  只有火靈氣,而且沒有空氣。

  修士沒有空氣仍然可以存活,靈氣能夠代替氧氣維持各個器官的正常工作,但沒有空氣也沒有靈氣,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條。

  因此,她現在進入了一種極其奇異的境界,不呼吸,靠心竅引入火靈氣來維持生命和防止肉身被岩漿灼燒而死。

  難以想像,又很符合這個世界的客觀規律。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她不可能一直維持著這個狀態,必須盡快找到突破口。現在她全身都被厚重黏稠的岩漿包裹(想想都覺得詭異),無法施展法術,只能使用神識來觀察周圍的環境。

  岩漿層非常深,猶如江流,正以一種緩慢而有規律的速度往各個方向四散流去。

  殷渺渺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讀到《地心遊記》時的震撼,神秘而瑰麗的地底世界隨著作者的筆觸在眼前一一展開,彷彿地底深處真的還生活著猛獁象。

  她為凡爾納絕妙的想像力而傾倒。

  而現在,她親眼看到了地底世界。

  並沒有猛!獁!像!

  但依舊瑰麗地令人心折。

  她震撼著,不斷延伸自己的神識,試圖去尋找岩漿流的起源,它很深,很遠,殷渺渺的神識探不到。

  但她沒有放棄,紅線鬆開,化作一條靈活的赤蛇,一端捆住她的腰,一端努力往源頭游去。

  知曉自己暫時沒有性命之憂,殷渺渺就格外沉得住氣,大小周天同時運轉著,靈力不斷被消耗,又不斷被補充。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自己大周天的速度變快了,火靈氣濃郁到變成了霧氣,她精神一震,繼續努力。

  又過了極其漫長的一段時間,她的神識觸碰到了一團東西。

  是另一團神識,很溫暖,很柔和,很包容。

  殷渺渺對它有莫名的親近,她不再上前,而是遠遠的打了招呼:「你好嗎?」

  沒有回音。

  她耐心地等了等,又重複了一遍。

  這回,對方回應了她:「好。」

  「你是誰?」她問。

  「你是人族修士。」

  「是。」

  「我不是。」

  「那你是誰?」

  「火。」

  殷渺渺明白了:「地火?」

  「是。」它說。

  修真界除了人類、妖獸、靈植之類的生命以外,還有一種東西叫天材地寶,意為上天賜予的珍寶,應天命而生,無父無母,不通過任何繁殖方式誕生,是天地萬物靈氣的聚集體。

  它可能是一朵花,一棵樹,一粒果實,也可能是一隻妖獸,一片土壤,一滴水,一團火。

  無論是哪一種,一旦出世,便會引起修士們的爭奪,為此血流成河,在所不惜。

  殷渺渺沒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真的能遇見這樣的異寶,還是一團生了神識的異寶:「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我只是一團火。」

  「地底的岩漿流能通向任意一個地方,我想離開這裡,回到地面上去,請你幫幫我。」

  「我沒有這樣的能力。」它說,「我只是火,只會燃燒。」

  殷渺渺深感遺憾,不過她馬上調整了過來:「那麼,我能在你身邊修煉嗎?」

  「可以。」

  殷渺渺得了允許,就叫紅線將自己拉得更近一些,她也看清了地火的真面目。

  它就是一團燃燒著的火,焰心是白色的,內焰是明亮的金色,到了外焰,就是鮮紅的赤色。

  它燃燒著,不斷釋放著火靈氣,殷渺渺從沒有在這般濃郁的地方修煉過,幾乎靈氣一消耗就得到了補充,源源不斷地湧向她。

  在這裡,極陰之體的debuff好像被削弱了無數倍。她莫名其妙就突破了築基五層,輕易地讓人心生貪念。

  要不是身在岩漿流中,殷渺渺都想在這裡開個洞府,一修十幾年,不問身外事。

  但終究不能。

  向天涯不知道怎麼樣了,怕是也難逃毒手,飛英一個人在季城,她也實在放心不下,哪能無休止的在這裡修煉下去呢?

  料想過了那麼久,張斐然他們應當不會在上面守著了,殷渺渺就準備按照原路返回。

  臨走之前,她問地火:「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嗎?」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能發現你,別人也能發現。」殷渺渺覺得地火能安穩地待在是撞了大運,天材地寶現世,必有異象,赤山的荒蕪許是其中之一,但陌洲本就乾旱,加上五行失衡之地不在少數,才沒有引起注意,讓它得以平平安安待了那麼久。

  可五羽綵鸞會在重傷之下躲到此地,多半是感覺到了地火的存在,有一就有二,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遲早會被人發現。

  她想了想:「我能給你布下幾個陣法,水平不高,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吧。」

  它問:「被別人帶走會怎麼樣?」

  殷渺渺「呃」了一聲:「可能是收服你,讓你煉丹或是煉器什麼的吧。」

  「煉丹是什麼?煉器是什麼?」

  殷渺渺詞窮:「煉丹就是通過使用靈力,把一些藥材混合在一起使得它們發生某種化學變化,煉器就是把一些材料混合在一起之後做出一些有特殊功能的法器。」

  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它說:「我不太懂。」

  「是挺複雜的。」這都是一門專業啊。

  「但聽起來很有意思。」它說,「你帶我走吧。」

  殷渺渺一驚:「啊?」到了她的年紀,早就不相信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了,謹慎地問,「為什麼?」

  「我快死了。」它緩慢地說,「我燃燒了幾萬年,沒有去過別的地方,我想去試試去煉丹或者煉器。」

  殷渺渺遲疑了,沒有代價,沒有條件,難道她突然有了瑪麗蘇光環,不是錯過了好幾章劇情?不管怎麼樣,它說的話讓她十分心動,她沉吟片刻,還是選擇先小人後君子:「我不會煉丹,也不會煉器,你跟著我太浪費了。」

  「浪費是什麼?」它問,「我已經這麼燒了幾萬年了,就想換個地方。」

  殷渺渺失笑,這是一團寂寞的火。

  它又說:「我可以給你靈氣,你不是很喜歡嗎?」

  「你對我很有誘惑力。」她痛快地承認了,「但我不能這樣帶你走,你一出世就會生出異象,我保不住你,還會惹來殺身之禍。」

  它想了會兒:「你要收服我。」

  「是。」她道,「我收服你,別人就察覺不到你的存在,但認人為主,就身不由己了,你知道什麼叫身不由己嗎?」

  它說:「不知道。」

  「身不由己的意思是說,以後我讓你燒你就要燒,我要用你的力量你就必須給我,我不讓你燒,你就燒不起來,不能像現在這樣自由自在的。」頓了頓,殷渺渺道,「你要想清楚,這是不能後悔的。」

  它就沒有再說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07:55 P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四十四章

  殷渺渺沒有想到,自己就這樣放過了一個可以輕而易舉騙回一團地火的機會,說給別人聽,怕是要被笑掉大牙。

  尤其坑蒙拐騙真算不了什麼大事,就像她曾對飛英說過的,好人不長命,壞人會飛昇,善惡本來就是人類的概念,名門正派伸張正義,邪修不擇手段,雙方勢同水火,千萬年來爆發過多次衝突,但天道是無所謂正邪的。

  修真界的天道就好像是時間,亦像是自然,是弱肉強食還是懲惡揚善,它都無所謂,它都一視同仁。

  做不做某件事,取決於道心如何。殷渺渺不認為自己是君子,換做是沒有開靈智的東西,可能早就被她揣進儲物袋裡了。

  但這團火,有了自己的意識。

  它會和她交流,它有自己的想法,一團火居然會覺得無聊,居然會想去看看世界,多麼不可思議!她驚奇之餘,只能把它當做平等的生命來交流。

  自由……自由是很寶貴的,她想它明白。

  「我有個問題。」它說。

  「你問。」殷渺渺好奇它會問什麼。

  「你能活多久?」

  殷渺渺笑了:「這就難倒我了,運氣好,我能修成正果飛昇,與天同壽,運氣不好,我可能明天就會死。」

  「我明白了。」它不是真的在說話,而是通過神識傳遞自己的想法,訊息有些散亂,但殷渺渺還是理解了,「我快要死了,但還可以活很久,比人類要久,你死了,我就自由了,你飛昇了,我也自由了,和你交換,帶我出去,可以聽你的話。」

  這是一個交易。它可能不知道「交易」是什麼,可已經這麼做了。

  殷渺渺想一想,又問:「如果我死了,你被別人奪走呢?」

  「喜歡他,就跟著他,不喜歡,就燒死他。」它說。

  殷渺渺情不自禁笑了起來:「那好吧。」

  收服這樣的異寶,用的自然是心頭血,沒有反抗,認主很快就完成了。

  殷渺渺道:「你可以住在我的丹田,但在我身體裡的時候不能燃燒,我會死的。」

  「好。」它收斂了所有的火焰,縮成了米粒大小,安安靜靜地躲進了她丹田的池塘,「我喜歡這裡。」

  殷渺渺的丹田只有火靈氣,它覺得舒適極了,燃燒了千萬年,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了。

  「我累了。」它居然那麼說。

  殷渺渺問:「那為什麼之前要不停地燒呢?」

  「天意。」它喃喃說,「原來這裡有很多的水,大家都不喜歡,就向天祈求,我就出生了,一直燒,一直燒,把水燒乾了我也不敢停……後來,就習慣了。」

  殷渺渺怔住了,難道陌洲常年乾旱……打住,不要再想了。

  地火一消失,岩漿的溫度彷彿也冷了下來,殷渺渺故技重施,一點一點將自己推回了原處。

  她從岩漿裡浮出來。

  口鼻一接觸到空氣,她就迫不及待地喘了口氣,不能呼吸雖不致死,但怎麼都覺得胸悶難受,這下好多了。

  不等她睜開眼,就聽見有人罵了句:「操!什麼鬼?」

  聲音還很耳熟。

  殷渺渺想了想,想開口說話,嗓子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她這才發現自己的聲帶被燒壞了,又摸自己的臉,觸手所及,全是凹凸不平的肌膚,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

  失聲,失明,毀容。

  她只能用神識傳去訊息:「是我。」

  「殷渺渺?」向天涯大為震驚,上上下下瞧著眼前的怪物,「你怎麼搞成這樣?」

  「看起來是不太好。」她從岩漿裡掙脫出來,法衣被灼化,說衣衫襤褸一點兒不誇張,「可怕嗎?」

  向天涯哈哈一笑:「紅粉骷髏,太刺激了——咳!」話未完就重重咳了起來,像是肺按捺不住要從喉嚨裡蹦出來,他渾不在意,邊咳邊笑,「咳咳,完了,被你這麼一刺激,我要看破色相了。」

  殷渺渺踩上了結實的地面,燒焦的皮屑像是落葉般飄落:「很好,不如你也去這岩漿池子裡滾一圈,一定能大徹大悟,立地成佛。」

  「那還是算了,我還是很珍惜我的臭皮囊。」向天涯又是一陣劇烈地咳嗽,吐出了好幾口鮮血,混雜著內臟的碎片,格外可怖,「媽的。」

  「你怎麼回事?」她問。

  向天涯擺了擺手:「一會兒和你說,我得緩緩,咳咳。」

  看他情況不妙,殷渺渺沒有再問,坐下療起傷來。

  靈氣在體內流轉,滋養著被灼傷的血肉,燒焦的肌膚漸漸癒合,底下長出了鮮嫩的新肉,脆弱的頭髮不斷脫落,新的毛髮從毛囊中不斷生長。

  這樣的新陳代謝,比普通人類嬰幼兒時期還要快,靈氣作為一種不知名的能量,實在神奇。

  殷渺渺受的傷看似嚴重,實則都是外傷,過了五天,她的舊傷癒合結痂,慢慢脫落,就好像是脫了一層皮似的,裡面的人宛若新生。

  唯一糟糕的是原先及腰的烏髮全部脫落了,新長出來的頭髮只到耳畔,看起來多了幾分現代感的時髦。

  「你怎麼樣?」聲帶初初癒合,她的嗓音仍有些微不自然。

  「如你所見。」向天涯不敢再用力咳嗽,生怕剛剛止住血的內臟又再度崩裂,「倒了大黴了。」

  殷渺渺走過來檢查他的傷勢。向天涯的靈力潰散不成形,無力抵禦地底熱力,法袍被汗和血浸得濕透,骨折骨裂的地方不在少數,外傷加內傷,怕是吃了大虧。

  「肩胛骨粉碎性骨折。」她捏了捏他的肩膀,「我得給你接上。」

  向天涯點點頭:「麻煩你。」

  「你不要反抗。」殷渺渺醜話說在前頭。給修士治療骨折不是難事,不用手術,靈力兼神識就能直接辦妥。但是讓旁人的靈力進入自己的體內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身體的排異反應不必說,若是對方有歹意,處境就極其危險。

  她和向天涯一路同行,多少積攢了些許信任,然而還遠遠不到能放心交託彼此性命的地步。

  誰知向天涯瞄她一眼,語重心長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對自己的下場很有覺悟,你動手吧。」

  「這麼有自知之明,看來你惹了不少風情月債。」殷渺渺笑著搖了搖頭,掌心按住他的肩膀,「忍一忍。」

  話音未落,她的靈力就進入了他的體內,大概是前些日子的訓練起了效果,神識順利地操控著小股的靈力進行接骨正位,靈活又迅速,不用幾分鐘就完成退出了。

  其他傷處如法炮製,她都選擇直接在傷口處輸入靈力而不是一口氣流轉到底,如此是麻煩了些,卻極大程度上避免了窺探對方的身體。

  向天涯沒有什麼值得隱瞞的秘密,早就做好了坦誠相對的準備,沒想到殷渺渺選了一個麻煩的法子,讓他好笑之餘心裡癢癢:「道友,你說實話,是不是故意的?」

  「嗯?」

  「故意佔我便宜。」他揚眉一笑,「不用那麼客氣,直說就行了。」

  殷渺渺從儲物袋裡取出幾粒回春丸餵給他,回春丸止血生肌,可以很快恢復傷勢:「是啊,沒想到你身材真不錯,以後有空野合吧。」

  「哈哈哈,咳咳。」向天涯狂笑了幾聲,牽扯到了傷口,疼得冷汗直流,還要嘴貧,「應該的應該的,救命之恩,我就以身相報吧。」

  殷渺渺忍俊不禁:「你可消停點吧。」

  「苦中作樂啊。」他深吸了兩口氣,平躺著望向漆黑的上空,「不然我一想到剛才發生的事就很想罵娘。」

  殷渺渺問:「你那邊是怎麼回事?」

  「我是飛來橫禍。」向天涯不吐不快,一口氣把自己的慘痛經歷倒了個乾淨,末了還非問她,「……你說我不是倒霉?你說那兩個女人是不是有毛病?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不是我機智假裝不敵掉進來,我現在已經是獸下亡魂、見我那短命的爹去了。」

  殷渺渺有些意外,本以為向天涯是被殺人滅口,沒想到會是感情糾紛:「千千?」

  向天涯就差賭咒發誓了:「我真沒有騙過她!我發誓!」

  殷渺渺不置可否道:「我和你講一講我這邊的事吧。」她簡單交代了一下自己下來後發生的事情,「你有什麼想法?」

  向天涯躲下來看見龜殼修士的屍體時,就猜到可能是有人殺人奪寶了,但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比想像中複雜那麼多:「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就為了五羽綵鸞?」

  五羽綵鸞對於築基修士而言是非常有誘惑力,但腦子清醒一點的人都知道,為了它惹上季家,得不償失。

  一個人貪心說得過去,幾個人一起腦子犯渾不太可能吧?就算他們殺了知情者,季管事沒有回去覆命,季家肯定會有所察覺。

  殷渺渺道:「為了五羽綵鸞,也不止是為了綵鸞。」

  「怎麼說?」

  殷渺渺想了會兒,先說出了第一個推論:「那個千千,應該是文茜,她用的法器我見過。」

  「法器像的不少,路上一個招牌砸下來,十個裡八個能用劍。」

  殷渺渺笑了笑:「但是這樣很多事情就能說得通了。張斐然和龍鳳胎認定我是謝家的人,態度那麼肯定,告知他們消息的人一定非常有說服力,以至於他們不會懷疑真實性。」

  「而我來陌洲的時間很短,除了那個逃走的女修,只有文茜和我有過交集,她又在謝家水牢裡待了很長時間,對謝家肯定有所瞭解,要是她說曾經見過我,可信度非常高,不是嗎?」

  向天涯提出疑義:「她認錯我就算了,為什麼要污衊你?」

  「我還沒有說完。」殷渺渺沉吟道,「季管事的死非常蹊蹺,如果說殺他是為了五羽綵鸞,那麼為什麼他們後來要放煙花召集我們過去呢?悄悄抓了不是更好?就算要殺人滅口,為什麼不將我們挨個擊破,反而要把我們都召集起來?」

  向天涯想了會兒:「除非他們沒有單獨抓捕的能力,據你所說,要不是因為那個人占卜出來在西邊,恐怕有的找了。」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殷渺渺道,「可我還是覺得事情很古怪。」

  向天涯問:「好,就當他們別有目的,那又怎麼樣?」

  殷渺渺眸中波光瀲灩:「現在不能怎麼樣,隨便想想。」

  「你不如想點實際的。」向天涯吐出口氣,「我上去過一次,他們在洞口布了陣法,你會破陣嗎?」

  殷渺渺歉疚道:「不會。」

  向天涯:「……不要和我說話,讓我躺會兒,我想靜靜。」

  「你先養傷吧,我想想辦法。」殷渺渺說著,從儲物袋裡掏出了筆記本,神識浸入,搜尋和「破陣」有關的內容。

  20、破陣:陣法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如果煉丹是化學的話,陣法可能是數學,入門即是高數——這是對沒有天分的人。據說,有陣法天賦的人天生就知道該怎麼佈陣,就好像畫畫一樣簡單(……),所以我放棄了,我只想學會破陣。

  師父說,他破陣一般靠暴力,直接毀掉陣石就好(但怎麼找出陣石他沒有告訴我,我猜他也不會),師哥說,他靠感覺(……師哥說得就是有道理!沒理解肯定是我悟性太低)。

  參考了他們的意見,我悟出了自己的破陣辦法——拆遷,目前為止,成功率百分之三十。

  殷渺渺:「……」

  飛英在哪裡?她有點想那孩子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08:23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10-2 08:24 PM 編輯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四十五章

  殷渺渺在離開季城之前告知了飛英幾件事。

  首先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她道:「帶你去過發佈懸賞的地方,綠色的表示可以接,紅色的表示有人已經接了,如果不見了,證明懸賞已經完成。如果三天以後我們還沒有回來,你就去看一眼,紅色的就不要管,變成綠色或是不見了,我們還沒有回來的話,應該就是出事了。」

  第二件事,她把歸元門的令牌交給了他:「如果我們出事了,你不要來找,以你的能力是沒有辦法對付的,帶上這塊令牌,想辦法去歸元門。你的生母極有可能是歸元門的人,大宗門對弟子的行跡都有記載,死了魂燈會滅,她死在大約十年前,如果真的是歸元門的弟子,這並不難查。」

  第三件事,是讓他不要太執著於那塊令牌:「人的名樹的影,歸元門在十四洲名氣很響,如果哪天你遇到了危險,就把這塊令牌給他們看,顧忌著你可能是歸元門的人,他們也許就不會動你。也不要擔心沒了令牌就認不回親人,修士有辦法判斷血親。」

  最後一件事,「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

  七天後的今天,飛英看到追捕五羽綵鸞的任務不見了,這證明有人完成了任務,而殷渺渺和向天涯……出了事。

  一直擔憂的事情成了真,飛英卻沒有哭,他只是想,我得去一趟赤山。

  說不定他們還活著呢?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讓他們暴屍荒野,要入土為安才行。

  可是赤山在哪裡呢?他攢下來的靈石不多,夠租一匹騎獸嗎?

  飛英不敢貿然行事,思來想去,揣著自己新刻好的陣盤去了收陣盤的店舖。那是一家雜貨鋪,寄賣的東西稀奇古怪,什麼都有,十分方便,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價格壓得太低了。

  明明他多日苦練,刻陣的水平比一開始高了不少,但是店家怎麼都不肯給他漲價:「沒品沒級,漲了價賣不出去,就這個價,愛賣不賣吧。」

  飛英這才知道煉器師陣法師煉丹師都要考試,和凡間的科舉一樣,取得了「功名」才好辦事,但季城考一次要1000靈石,他才不要花這個冤枉錢。

  衡量之後,他決定不再刻高難度的陣法,只刻賣得便宜的聚靈陣,熟能生巧,他現在一口氣能做好幾個,價格低就薄利多銷。

  今天他又帶著最近做好的十個聚靈陣去寄賣,想湊了錢去租一匹騎獸去赤山看看。

  聚靈陣還是老價格,他拿了報酬,很不要臉地一塊塊數了一遍。確認無誤後想走時,旁邊一個買東西的女修卻叫住了他:「這位……小道友。」

  「前輩你好。」飛英下意識地揚起了笑容,在親眼見到一個稱呼錯誤就被打得半死的人之後,他再也不敢不留心了,管誰都叫前輩總沒錯。

  對面的女修樣貌清瘦,臉色蒼白,對他還算和氣:「你是陣法師?」

  「我哪裡算什麼陣法師,只是跟著師父學了點皮毛。」他佯裝靦腆地笑了笑。

  女修沒有深究,卻問:「我想買個『幻殺陣』的陣盤,你可能做?」

  店舖的夥計聽了,忙道:「小店有售,三級陣法師所出,才要八百靈石。」

  「我只能出五百靈石。」那女修搖了搖頭,看向飛英,「不拘品相,你可能做到?」

  飛英咬了咬嘴唇,小聲道:「我有個師父給我學習用的,你看行不行?」說著,從儲物袋裡摸出了自己新做好的陣盤。

  那女修翻看一番,點頭道:「賣嗎?」

  「賣!」飛英不假思索。

  那女修付了五百靈石給他,沒立時走開,似笑非笑地問:「你偷偷賣掉師父給你的陣盤,就不怕被罵?」

  飛英吐了吐舌頭,沒正面回答。

  女修也沒有追問,只是意味深長地說:「你很有天分,以後說不定會成為了不起的陣法師。」

  飛英覺得哪裡怪怪的,但乖巧點頭:「謝謝前輩的肯定,我一定好好努力。」

  女修笑了笑,轉身走了。

  飛英生怕剛才的交易惹人注意,掉頭就往獸行跑,托這位大方的女修的福,他在租了一匹陸行的踏風狼後,還有錢去買了幾張逃命的符咒。

  攢靈石不易,他搖身一變,又成了個窮光蛋,不過飛英一點兒也不在乎,錢沒了就沒了,比起遙不可及的親人,一路照顧他的殷渺渺更加重要。

  踏風狼獸如其名,速度飛快,他多付了十塊靈石,問獸行的人要了一張簡易的地圖後,就踏上了去赤山的路。

  這是飛英第一次獨自行動,他有些緊張,生怕遇到搶劫的,萬一和上次的兔虎一樣,又被人搶走了踏風狼就糟糕了。

  他知道打不過別人,只能讓踏風狼跑得快些,再快些,好像速度快了就不會被人追上了一樣。可能是他的祈求起了作用,天色暗下來的時候,他平安到達了赤山。

  荒山野嶺,沒有絲毫人煙,山間暗影憧憧,疑似鬼魅。

  飛英吞了吞口水,開始小聲背誦經文,手裡緊緊攥著韁繩,踏風狼亦步亦趨跟著他,毛茸茸的觸感帶來些許安慰。

  踏風狼:「吼——」媽蛋這小屁孩,老子喘不過氣來了。

  飛英哆哆嗦嗦往裡走,幸好這一帶氣候炎熱,晚上吹來的絲絲涼風一點都不滲人,只是……溫度不可怕,呼呼穿過狹窄的縫隙的聲音就很嚇人了。

  時而幽怨,時而咆哮,時而哭訴,好像不可見處藏著無數冤魂,正在傾訴自己悲慘的命運。

  「咳咳。」飛英清了清嗓子,決定唱個歌來壯壯膽,「一張寶劍寄多嬌,龍泉三尺放光毫,心肝莫說無情劍,心肝莫說兩邊刀,要與心肝刎頸交。」

  這些山野民歌都是師兄師叔他們教的,飛英不是很理解寶劍和心肝有什麼關係,但不妨礙他唱來驅鬼。

  踏風狼聳拉了耳朵:「吼——」好難聽。

  伴隨著陣陣可能嚇跑了鬼修的歌聲,飛英哼哧哼哧地爬上了山頂。

  他發現了外面布下的陣法。

  飛英嚇了一大跳,這種地方怎麼會有「萬箭穿心陣」?

  向天涯自認是個沒本事的散修,在陌洲,高階的心法術法乃至破陣煉丹都被四大家族壟斷,散修是想學也沒得學,長此以往,階層固化,再也反抗不得。

  但他仍然對殷渺渺的拆遷流表示震驚:「你會不會破陣?」

  「不會。」

  對方的陣法設在洞口,有一層無形的結界猶如罩子,將出口罩得嚴嚴實實,無論怎麼飛都飛不出去。殷渺渺的辦法是集火某一點,持之以恆地攻擊,試圖消耗陣盤的力量——利用陣盤的陣法會在靈石裡的靈力耗盡後失效,時間長短就不好說了。

  向天涯吃了療傷的丹藥,又調息了幾天後,勉強恢復了行動能力:「以你的能力,想要耗盡陣盤的力量恐怕得花上三五年吧。」

  「三五年就三五年,不試的話,三五年都出不去。」殷渺渺不為所動,繼續暴力拆遷。

  向天涯不知道是該嘲笑她還是吐槽她,憋了半天,嘆口氣:「我來試試。」他拔出刀,靈力灌入,原本黑不溜秋的刀身頓時泛起光芒。

  一刀揮出,石壁上的石塊簌簌掉落,露出一道深深的凹痕。

  殷渺渺咦了一聲:「你是武修?」

  「嗯。」向天涯繃緊了面皮,一直不太正經的臉上出現了極其專注嚴肅的神情,握住這把刀,他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又是一刀揮出,仍然是在同一個地方,同一道凹痕,只是變得更深。

  殷渺渺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陣法一時半會兒破不開,那就破開這山吧。

  「你會水系法術嗎?」她問。

  向天涯道:「會,幹嘛?」

  殷渺渺釋放了幾團火焰去灼燒岩石,直到石頭被燒得通紅,才讓向天涯用水球去冷卻。

  等這次揮刀劈去時,堅硬的石頭瞬間爆裂,要不是殷渺渺操控紙鶴閃躲得及時,他們怕是要被飛濺的石頭砸得滿頭包不可。

  但效果是拔群的。

  向天涯來了精神:「這個好,再試試。」

  他們幹了大半夜的爆破,終於在岩壁上鑿出了一條「l」型的出路。

  外頭的星光撒進洞穴,新鮮的空氣迎面撲來。

  「謝天謝地,終於通了。」向天涯長長舒了口氣。

  就在他們準備離開時,洞外飄來清亮的嗓音:「裡面有人嗎?是有人在裡面嗎?」

  殷渺渺一怔,脫口道:「飛英?」

  「姐、姐姐?」飛英嚇得魂飛魄散,「不要出來!!!!」

  「吼——」

  他撕心裂肺地喊:「不要出來!外面有殺陣!!!」

  殷渺渺和向天涯都怔住了。

  飛英喊得都破音了:「洞口的陣我會破,你們不要過去,不要過去,不要過去!」

  殷渺渺高聲道:「知道了。」

  飛英這才抹了抹額頭的汗,著手破解外面的陣法,陣盤本就是安置在外面,裡面不好破,外面卻難不倒他。

  花費了半個時辰,他解開了外面的陣法。

  殷渺渺和向天涯終於逃出生天。

  飛英看到他們的剎那就哭了:「你們嚇死我了。」

  「你怎麼會來這裡?」殷渺渺摸了摸他的頭,「沒聽我的話。」

  飛英心虛又自得:「幸好我來了,不然你們能出來嗎?」

  「不能,所以謝謝你。」殷渺渺笑了起來,「給你添麻煩了。」

  飛英鼓了鼓腮幫子:「這樣說我就不高興了。」

  「好,不說了。」殷渺渺轉頭看向之前破出的洞口,問道,「這是什麼陣?」

  牽扯到擅長的領域,飛英馬上專業了起來,肅聲道:「這是一套陣中陣,中間的是常見的封陣,只能從外面解開,裡面是怎麼都不可能破開的,外面套著的是『萬箭穿心陣』,是比『萬箭陣』還要厲害的殺陣,只要有活物進入就會觸動陣法。」

  向天涯倒吸了口冷氣:「那麼毒!」

  「這個陣法我還不是很熟悉,今天還是第一次破。」飛英擦了擦額頭的汗,「姐姐和前輩跟著我走,千萬不要走錯了。」

  殷渺渺&向天涯:「……嗯。」

  看來,以後還是得帶著飛英,哪怕他只有煉氣兩層……誒?等等,三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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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英,一個得到了巨牛逼的傳承,氣運又超級好,又擅長陣法的小可愛~~只是小可愛並不知道自己唱的山歌是多麼的污23333

  山歌出自馮夢龍整理的《山歌》,裡面的歌都是又黃又污,給大家品鑑品鑑:「姐兒生得好個白胸膛,情郎摸摸也無妨」、「昨夜同郎一處眠。吃渠掀開錦被捉我腳朝天。小阿奴奴做子深水裡螞蝗只捉腰來扭。情哥郎好似邊江船閣淺只捉後艄掮」、「瓜子尖尖殼裡藏。姐兒剝白送情郎。姐道郎呀。瓜仁上個滋味便是介。小阿奴奴舌尖上香甜仔細嘗」……還有更直白的,考慮到尺度我就不貼了,大家有興趣自己看去~

  傳統文化真是我國的瑰寶啊[一臉嚴肅.jpg],以後作者也會為傳承中華文明而不斷努力的[握拳.jpg]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08:33 P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四十六章

  老話說得好,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有飛英這樣的後輩,前輩們的心情真是一言難盡。

  尤其兩位前輩任務失敗,沒有賺到錢不說,還要讓後輩來救,可謂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向天涯從沒有那麼懷疑過人生,他想和殷渺渺交流一下「後輩太出色亞歷山大怎麼辦」,轉頭發現她已經在和飛英學破陣了。

  「我實在學不會陣法的訣竅,有沒有比較大概率的選項,比如三短一長選最長之類的。」她很認真地在問飛英。

  飛英:「呃,其實所有的陣法都有八門,開、休、生為三吉門,死、驚、傷為三凶門,杜、景中平,只要根據五行的變化來推算……」

  殷渺渺在燭燈下做筆記。

  飛英本來以為她只是隨口問問,看她那麼認真都不好意思了:「姐姐,我才剛學,你不要這樣……」

  「不要怎麼樣?你在陣法上的造詣遠勝於我,我向你學習不是很正常嗎?」殷渺渺想了想,道,「我比較愚鈍,你能教我幾個常見陣法的破陣路數嗎?」

  飛英撓撓頭:「這倒是可以,你讓我研究一下。」

  「不急於一時。」殷渺渺合上了筆記本,「你先去休息吧,這兩天辛苦你了。」

  飛英正是長身體的年紀,被她一說,哈欠一個連一個,眼皮子都要黏上了:「那我先去睡了。」

  小老師走了,殷渺渺繼續挑燈夜讀,讀的是路邊買來的陌洲八卦週刊(大名叫《陌洲遊記》)。

  向天涯打坐完畢,倒了杯茶打開了話匣子:「咱們聊聊?」

  「聊什麼?」

  向天涯把椅子拉近一點,盯著她看:「聊聊你在想什麼。」

  殷渺渺支著頭看著他,兩人圍坐在一張桌前,燭光跳躍,在地上拉出了兩條貼近的影子:「怎麼,你很好奇嗎?」

  「非常好奇。」向天涯揚了揚眉,「懸賞泡了湯,買票遙遙無期,你卻一點兒也不著急,還在這裡翻這這玩意兒,到底是想幹什麼?」

  殷渺渺笑眯眯道:「大晚上的,閒著也是閒著,看看這種閒書有什麼問題?」

  「咱們倆好歹也算同行了一路,我對你還是有幾分瞭解的,你在路上都抓緊時間修煉,現在那麼多火燒眉毛的事兒,你能有這閒情逸致看書?」向天涯嘖了一聲,「別騙我,我看女人還是挺準的。」

  殷渺渺眨眨眼:「那你想怎麼樣?」

  「有什麼好主意講來聽聽啊道友!」向天涯不喜歡太聰明的女人,女人太聰明,男人就會害怕,但很稀奇,殷渺渺不是這樣,她的聰慧不讓人討厭,反而叫人信任。

  他現在就非常好奇她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

  「我沒有什麼好主意啊,萬獸大會已經開始了,明天去看看,說不定會有什麼賺錢的門路。」殷渺渺的確是這麼打算的。

  但向天涯不信,曲著手指敲了敲桌上的玉簡:「道友,你這樣就不太厚道了啊。我們好歹也算同生共死過,不用那麼防著我吧?嗯?」

  好看的人天生佔便宜,向天涯劍眉星目,生得實在英俊,對準他那張臉,鮮少有女人能抵擋得住。

  殷渺渺在這方面算不上意志堅定之輩,失聲笑了起來:「我沒有防著你。」她對自己識人是有幾分信心的,向天涯可能在感情事上比較混賬,但卻是個真性情的人。

  她不討厭他,只是有些事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只是在想千千他們的事。飛英說,他是看到綵鸞的懸賞被撤下才知道我們出事了的,那也就是說,任務被完成了。」

  向天涯不是愚鈍的人,馬上就道:「他們帶著綵鸞回來了?這群人到底想幹什麼?」

  「不好說,但他們布下陣中陣,明擺著要殺我們滅口,所以,他們要做的事一定非常重要,而且就在季城,萬一發現我們還活著……」

  向天涯悻悻道:「我可不想忍下這口氣,我記住那個女人了!」

  「再看看吧。」殷渺渺若有所思道。

  第二日,殷渺渺利用胭脂水粉為自己改換了樣貌。

  值得特別一提的是……在修真界,化妝水平十分落後。這不難理解,修士經歷過引氣灌體,身體內的雜質都被排出體外,皮膚狀態都維持在絕佳的水準,不需要搞太多的花樣,所謂的化妝主要是指貼面靨和花鈿,崇尚的是自然美。

  要是想改換容貌,則多半會選擇有遮蔽容貌效果的法衣或是法器,也有可以直接變臉的丹藥。使用化妝來改變顏值是鑽了思維的漏洞,絕大部分人在沒有發覺有遮蔽容貌的法器時,就會下意識地認為所見的樣貌既是真實容貌。

  殷渺渺就給自己畫了一個病妝容,看起來彷彿是個重傷初癒的女修,與她原本的模樣相差甚大。

  頂著新面孔,她上街去打探消息。

  萬獸大會已經開始了,整個盛會將持續三個月,前期主要是拍賣會和擂台賽:拍賣會主要是競拍一些妖獸,有些已經被馴服,有些卻沒有;擂台賽則是炒熱氣氛的關鍵,沒有報名門檻,可以向任意一位選手發出挑戰,勝的場次越多,累積獎金就越多。

  所有靈石都是當場發放,有個修士連勝三場,直接拿走了三千靈石,龐大的數目刺激得很多散修都紅了眼,報名隊伍長得看不見尾巴。

  殷渺渺站在路邊看著,心知擂台賽不過是另類的鬥獸場,上台比賽的修士都是供人取樂的玩意兒罷了,但又非常理解他們的選擇。

  陌洲大多數的修煉資源都被大家族壟斷,散修窮困,很難負擔得起靈氣充足的洞府,想要出頭就得拚命。

  這是一個等級分化極其嚴重的洲,不適合散修生存。所以向天涯才希望能夠離開這裡,可飛舟高昂的票價攔下了不少人。

  殷渺渺懷疑這是四大家族的默契,要是陌洲的修士都跑光了,誰來供他們吸血呢?

  她算了一筆賬,要是勤勤懇懇靠種田攢飛舟票,去掉成本和修煉所需,恐怕要三五年之久。期間要是受了傷需要服用丹藥,基本上就一夜回到解放前。

  他們根本是被無形的枷鎖困在了陌洲。

  殷渺渺對向天涯和飛英說出了自己的推論:「想要短時間內離開陌洲,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向天涯沒有背著謝小瑩的追殺還能考慮一下徐徐圖之,現在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聽了你這話,我覺得我乖乖回去出賣貞操比較靠譜。」

  「是這樣的。」殷渺渺同意他的看法,「散修要出頭太難了,你可以考慮迷暈謝小瑩,哄她去別的洲度個蜜月然後趁機逃跑。」

  向天涯假笑一聲:「還記得謝家的封靈魚嗎?」回到謝家,他就是淪為鼎爐的命,這輩子都別想修煉了。

  飛英舉手:「那怎麼辦?」

  「一個月後,就是萬獸會。」

  萬獸大會最重要的節目就是萬獸會,季家會準備許多不曾降服的妖獸,邀請客人降服,只要能收服,便無償送給對方。

  這是季家用來討好各方勢力的手段,所以,哪怕擂台賽連勝十場的人會被邀請參加,但絕不可能白得一隻妖獸——他們是謝家為了討好貴人準備的炮灰。

  向天涯唏噓:「你太實在了,可以委婉一點的。」

  「這種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沒有誰比生活在這裡的散修更明白自己的處境了,向天涯若是還存有希望,就不會想走。

  向天涯平靜道:「知道又怎麼樣呢?還不是得這樣活著。假裝看不清,還能捏著鼻子過下去。」

  殷渺渺道:「我討厭這裡。」

  「我也是。」飛英舉手,耿耿於懷自己那隻被強買走的兔虎,「我們怎麼才能離開這兒?」

  殷渺渺語氣不明:「我聽說,丹心門的人馬上就要到了。」

  ***

  三大宗門和七大門派有什麼區別呢?非要說起來的話,前者是個綜合性的門派,煉丹、煉器、符籙、陣法、武藝……不管想學哪一種,都可以在門派內找到相應的老師和功法。

  所有的新弟子會統一學習後,再進行專業選擇。這樣的好處是,弟子們有足夠多的時間去思考自己想要做什麼,擅長做什麼,可以做什麼。

  而七大門派則是以專業性見長。例如,丹心門就是以煉丹聞名的門派,對於喜愛煉丹一道的修士而言,丹心門的學習氛圍更濃,選擇也更多。七大門派能在三大宗門下發展壯大,這樣的經營思路功不可沒。

  此次,季家就邀請到了丹心門的一位金丹真人來季城參加萬獸大會。

  這位金丹真人姓黃,是丹心門管理對外事務的掌事真人,此次不是專程來陌洲參加什麼萬獸大會,季家還沒有這麼大的臉面。他本次外出乃是公幹,奉掌門之命去秋洲拜訪仙椿山莊,換取一種極其珍貴的草藥。

  黃真人膝下有個女兒,修士子嗣艱難,黃真人得了這個女兒,自然疼如珠寶,這回去秋洲就把女兒帶上了。

  季家就是這個時候送上了萬獸大會的請帖。黃真人見女兒對萬獸大會感興趣,兼之事情辦妥,心情舒暢,就隨口答應了下來。

  黃真人的女兒叫黃逐月,從小就在丹心門長大,接觸的最多的就是丹爐、草藥,還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可愛的,毛茸茸的妖獸。

  有一種妖獸長得就好像是蒲公英一樣,又輕又好看,夜半時分,它們會受到月光的吸引而翩翩起舞,美得好似精靈。

  沒有哪個女孩子能抵抗毛茸茸的小動物,黃逐月也不能,要不是這種妖獸才一階,她真的恨不得馬上簽下來做自己的靈寵。

  女兒高興,黃真人比自己得了寶貝還要開懷。他知道季家想要向他買些丹藥,築基丹在市面上不好買,但對丹心門來說就很稀鬆平常了。現在季家那麼上道,他也不是不能鬆鬆手指縫賣個人情。

  「爹。」黃逐月清脆的嗓音響了起來,「明天就是萬獸會了,到時候,你幫我收服一隻妖獸好不好?我想要隻靈寵。」

  黃真人呵呵笑:「好,好,只要月兒喜歡,爹一定幫忙。」

  傻女兒,明天哪用得著你爹出馬,明天不管你看中了那隻妖獸,它都一定能被你收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09:53 P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四十七章

  萬獸會的這一天,季城爆了。

  所有修士都往舉辦萬獸會的城中心湧去,季家已開闢出一個極其寬敞的圓形廣場,然而就算是這樣,整個場地都被修士擠得滿滿噹噹。

  有錢的修士上樓坐包廂,沒錢的修士樓下擠廣場。

  殷渺渺他們屬於赤貧階級,只能在視野不太好的角落圍觀吃瓜。飛英還特地帶了一匣子點心,邊吃邊問:「人真多,那邊那幾個就是擂台賽的前三名嗎?」

  先前為期一個月的擂台賽,獲勝次數最多的前三名被季家邀請參加萬獸會,現在就坐在主位的包廂內。

  「是啊,熟人。」向天涯傷好之後想去擂台賽打個醬油賺點生活費,沒想到碰見了老熟人。

  不是別人,正是在赤山坑了他們的張斐然和龍鳳胎,龍鳳胎姓蔡,哥哥叫蔡陽,妹妹叫蔡娥,化名為千千的文茜卻沒見蹤影——她畢竟還是謝家秘密通緝的對象。

  這三個人著實有點本事,居然過五關斬六將,分別以勝出二十二場、十八場、十五場的傲人成績,包攬了此次擂台賽的前三名。

  「各位道友,鄙人季江,謹代表季家感謝各位賞臉參加萬獸會,我季家……」季家家主講了五分鐘的場面話,就宣佈萬獸會開始。

  先放出來的都是些低階的妖獸,例如那長得像蒲公英的小妖獸,紛紛揚揚飄落開來,十分好看。

  有些修士伸手去接,打算帶回家裡送給年幼的孩童。

  飛英看真的可以免費拿,悄咪咪伸手抓了一隻回來塞進了口袋裡:「好可愛哦。」

  向天涯不懷好意地科普:「這種妖獸十分愚笨,只知道吃和生,生長極快,你把一雌一雄兩隻放在一起,三天後就能收穫一窩,如果不分開繼續放著,它們還能繼續生,不分老幼親屬,不斷生生生。」

  飛英:「……」等一下,不分老幼親屬的意思是難道是??

  殷渺渺問:「壽命也短吧?」

  「嗯,半個月就死了。」

  飛英:「……」妖獸的世界我不懂。

  蒲公英獸之後,又是一些低階的小妖獸,有些頭上長著花兒,有些圓潤可愛,都是些低階不值錢的妖獸。

  殷渺渺心中瞭然,看來季家想討好的貴人,是個小姑娘啊。

  黃逐月果真看得興致勃勃,很想去捉一隻來抱著玩兒,但季江勸阻了她:「黃小姐,這些都是低等妖獸,一會兒會有更好的。」

  黃逐月這才罷休。

  預熱過後,季家終於放出了四階以上的妖獸,依附於四大家族的小家族紛紛派後輩上場,這是季家給他們的狗骨頭,後頭可就沒有了。

  送殷渺渺來的曹管事就在其中,他親自出馬,收服了幾隻還算得用的妖獸,打算贈予子侄後輩,好讓他們今後多一分保障。

  四階、五階、六階的妖獸被陸續放出,萬獸大會不墮其名,僅僅這三個等級的妖獸就有數十種之多。

  連向天涯都道:「除了在季家,還真不能看到那麼多種類的妖獸一塊兒出現。」

  殷渺渺深以為然,順便拿著筆記把所有妖獸的種類都記下來。

  期間,張斐然和蔡家兄妹也上場收服了幾隻妖獸,季江慷慨地表示這是對於擂台賽優勝者的獎勵,惹得場外吃瓜群眾好一陣眼紅。

  之後,就是此次的重頭戲了。

  季江對身後的僕役使了個眼色,不多時,一個管事就提著一隻籠子進場了。

  「這是五羽綵鸞,有鳳凰血統,雖然只有六階,但只要悉心餵養,很快就能進階成高級妖獸。」季江笑眯眯地對黃逐月道,「黃小姐想不想試試?」

  今天登場的五羽綵鸞不復當日的狼狽,毛色鮮亮,五彩的尾羽在陽光下泛著金光,眼眸中透出機警與驕傲,不愧是鳳凰的後裔。

  黃逐月一眼就喜歡上了,搖一搖黃真人的胳膊:「爹。」

  「你去試試。」黃真人笑眯眯地說。

  黃逐月得了父親的保證,興致勃勃地下了場。

  管事打開了籠子。

  綵鸞一得到自由,就迫不及待地拍著翅膀想要離開。黃逐月不擅長鬥法,手忙腳亂地取出了一面鏡子,對準五羽綵鸞一照。

  鏡中迸發出一道亮光,直直擊向綵鸞。五羽綵鸞清亮地叫了一聲,堪堪避過,它沒有理睬黃逐月,想要盡快離開這裡。

  黃逐月調整著鏡子,不斷用亮光攻擊綵鸞,反覆幾次,綵鸞被激怒,不再躲避,而是正面向黃逐月噴出一道火息。

  黃逐月本以為要糟,沒想到那綵鸞看著厲害,噴出來的火球只有嬰兒拳頭大,根本不符合六階妖獸的實力。

  她信心大增,正面迎了上去。

  五羽綵鸞實力被限制,打不過她手中的法寶,只好到處躲避。沒過多久,它就耗盡了為數不多的靈力,被黃逐月一把捉住。

  「爹!」黃逐月抱著五羽綵鸞,喜笑顏開。

  黃真人拈鬚頷首:「好好。」說罷,讚許地看了季江一眼。

  季江拱了拱手,姿態謙卑。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黃逐月想要撫摸懷中的綵鸞,可它突然掙脫了她的懷抱,朝她噴出了一口烈焰。

  火焰頓時將黃逐月整個人籠罩了進去,她發出淒厲的尖叫:「啊!!」

  「月兒!」黃真人見愛女受傷,立即出手攻擊五羽綵鸞。

  五羽綵鸞掉轉頭向他發出了攻擊。它本是六階巔峰的妖獸,又有鳳凰血脈,攻擊性遠比普通妖獸強橫很多,而黃真人是個金丹初期的煉丹師,不擅長鬥法。

  修為並不代表實力,至少現在,五羽綵鸞就牽制住了黃真人。

  隨後,張斐然三人有了動作。

  季家主位的包廂坐著的是季家有頭有臉的人物,季江修為最高,金丹初期。張斐然和蔡陽聯手牽制住了他。

  而蔡娥選擇對季家的後輩下手,季江的小兒子才八歲,不過煉氣四層的修為,被她一拳打在胸口,頓時昏死過去。

  「不!」季江目眥欲裂,眼睛充血,「爾等,怎敢?怎敢!!」

  同樣的事發生在謝、盧、魏三家的包廂。派來服侍的婢女、一臉謙卑的管事、唯唯諾諾的小家族族長……全都變了臉。

  整個萬獸大會亂作一團。

  那個提著綵鸞籠子的管事一抹臉,露出了一張清瘦秀麗的面龐,她大聲道:「季謝魏盧四族欺人太甚,陌洲之大,卻無我等散修立足之地!」

  她的聲音通過神識傳遍了每個人的耳邊,有人不以為然,有人驚恐萬分,有人心中一動。

  「謝家為了我文家的傳家寶,殺我全家一百六十二口人!」文茜高聲問,「這等慘劇,難道就我一人嗎?被他們害得家破人亡的就我一人嗎?被他們奪取家傳秘寶的,就我一人嗎?你們還想自欺欺人多久?」

  話音剛落,七八隻妖獸突然從她的畫卷中奔出,那都是六階以上的妖獸幻影,築基以下的修士根本沒有反抗之力。

  趁此機會,張斐然一劍揮出,砍去了半個屋頂,使得場面愈發混亂:「我等修士,為求長生,與天爭命,你們若是連反抗他們都不敢,還修什麼道,求什麼長生?」

  陌洲與四家人有仇的修士不在少數,只是從前再痛恨,也沒有報仇的能力,為了活下去,只能忍氣吞聲。

  現在有人做了表率,就惹得不少積怨已久的修士蠢蠢欲動。

  蔡陽不給他們多加思考的機會,要的就是熱血上頭,一旦冷靜下來,還有誰敢正面剛他們,遂朗聲道:「你們想世世代代給他們當奴隸嗎?就不怕子孫後代以你們這樣的先祖為恥嗎?要是我們陌洲還有有血性的修士,今天就拿起你們的武器,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他再一番煽風點火,終於說得幾個修士心動不已。

  有個修士跳了出來,大聲道:「姓季的,你搶我道侶,我今天就要好好和你算算這筆賬!」

  有一種心理叫破窗效應,還有一種僥倖叫法不責眾,有人起了頭,後面就陸陸續續開始出現被說動了的修士。

  「反正日子已經夠糟了,拼了!」

  「再不反抗,等到變成奴隸的那天就來不及了!」

  不反抗,他們過得也是朝不保夕的生活,反抗了,大不了就被追殺,還能更糟嗎?修士這一生,不知道要經歷多少危險磨難,有什麼大不了的!陌洲那麼大,總有容身之地。

  霎時間,現場一片混亂。

  法器亂飛,法術亂放,有些人被誤傷,糊裡糊塗就加入了戰局,好像有一個無形的漩渦在場中形成,試圖把所有人吸進去。

  向天涯一手護住飛英後退,一手劈開了飛過來的一道法術:「這群人夠奸詐的。」剛才那番話說得太煽動人心,就算他也不可免俗得熱血上頭了幾秒鐘。

  「咱們趕緊走,免得給人利用了。」他嘟囔著,剛想去拉殷渺渺,卻發現她轉頭往別的地方去了,趕緊追上去,「你不是吧?你和謝家那點恩怨不值得讓你蹚這趟渾水。」

  「誰說我要去找謝家報仇。」殷渺渺對他勾勾手指,「我們趁火打劫去。」

  飛英已經被這突如其來的混亂驚到懵逼,本能地問:「打劫?」

  殷渺渺改了口:「報仇。」

  「找害你們的人嗎?我也去!」飛英握緊拳頭。

  向天涯明白過來,眺望了遠處且戰且退的始作俑者:「你這時間挑的可夠好的。」

  「心軟了?」殷渺渺笑了起來。

  「我還是太善良了。」向天涯承認了。現在,不管是奪取綵鸞還是殺害季管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釋,看到文茜放妖獸襲擊謝家的時候,他的傷都沒那麼痛了。

  殷渺渺眨眨眼:「那你就別去。」

  「不,」向天涯跟了上去,「我很好奇你究竟要幹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10:15 P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四十八章

  萬獸會已經成了亂鬥現場。

  季江先是被張斐然和蔡陽聯手牽制,等他們傷重撤退時,又面對愛女重傷的黃真人。他可不管傷害女兒的是哪伙人,季家邀請他來,又在季家主辦的會場上遭到了襲擊,不把怒火衝向他們,難道還去追那隻飛的沒影了的鳥?

  謝家則是被文茜的妖獸幻影給絆住了。她所使用的萬獸圖譜就是他們殺光文家全族的真正原因,當時鏟地三尺都沒找見,沒想到早就被文茜給得到了。

  文茜用幻影纏住謝家家主,自己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了。謝家家主哪裡肯放過近在眼前的萬獸圖譜,點名兩個後輩:「小瑩,臣俊,去追。」

  「是。」謝小瑩和謝臣俊不再和幻影糾纏,轉身追隨文茜而去。

  文茜和張斐然、蔡家兄妹在約定好的地方會合。四個人都帶了傷,最嚴重的是蔡娥,她打傷了季江的小兒子,被好幾個季家人圍攻,好在防禦法寶給力才挽回一條小命。

  而張斐然和蔡陽聯手對抗季江,越級挑戰,也只剩下半條命了。計畫進行到這裡還算順利,但還有最嚴峻的一關等著他們。

  他們必須在極短的時間內逃離季城。

  但他們的好運氣已經在會場裡用光了,預定的路線走到一半,殺出了幾個追兵,卻是謝小瑩和謝臣俊帶著幾個謝家人追了過來。

  張斐然勉強揮出一劍:「不要和他們多做糾纏。」

  「明白。」文茜迅速吞下了一粒補靈丹,使用萬獸圖譜耗費了她不少靈力,幸虧早就與五羽綵鸞簽下契約,不愧是未來能進階成鳳凰的妖獸,居然能和金丹真人硬剛……她想著,緩過勁來就祭出了一個陣盤,陣法瞬間籠罩住了追兵:「堅持不了多久。」

  她認得謝小瑩和謝臣俊,都是謝家旁支裡比較有天賦的後輩,專門被召集到謝城修煉,肯定學過破陣。

  他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要不了多久,季家就會反應過來,拖得越久,就對己身越不利。

  只能希望這個陣法給點力了。

  文茜正想召出飛行法器離開時,一道烈焰驀地從不遠處的屋頂上撲來,她就地一滾,狼狽地抬起頭:「誰……是你們?」

  殷渺渺從屋頂上跳下來:「文道友,又見面了。既然是熟人,當初怎麼自稱叫千千?」

  文茜萬萬沒有想到她居然沒死,臉上露出了古怪之色:「你想幹什麼?」

  「剛剛不是有人說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殷渺渺彎了彎唇,「我這個人有個優點,就是特別能聽勸。」

  對面四個人的臉色都極其難看,他們剛剛經過酣戰,人人負傷,前有追兵,後有尋仇,這可麻煩了。

  張斐然深吸口氣:「我斷後,你們走。」

  「那會引來更多的人。」文茜呼出口氣,鎮定下來,「你要是想殺我們,不會說那麼多廢話,開你的條件吧。」

  殷渺渺笑了笑:「爽快,一萬靈石一人,不二價。」

  「恩怨兩清嗎?」文茜追問。

  殷渺渺點點頭:「是。」

  蔡娥恨他們趁火打劫,嗆道:「憑什麼相信你?萬一你拿了靈石又動手怎麼辦?」

  「妹妹,你說的有道理,不如我們先下手殺了你們再拿儲物袋好了。」向天涯故作恍然。他到現在還記得這個女人莫名其妙就罵他「渣男」,他什麼也沒做就背了鍋,不能更冤枉。

  蔡娥又驚又怒:「是你?!」

  她眼神嫌惡,彷彿是看見了怎麼腌臢的東西,向天涯有冤無處訴,都快六月飛雪了:「我怎麼了我?」

  蔡娥脾氣火爆,卻不是無腦衝動之人:「你們真的拿了靈石就走?」

  「你們沒得選。」殷渺渺輕拂衣袖,「我數到三,一、二……」

  「可以。」張斐然打斷了她,「我們把錢湊一湊。」對修士來說,血債血償天經地義,要是可以用靈石買命,沒道理拒絕。

  他開了口,蔡家兄妹就不再說話,各自掏了儲物袋湊了兩萬靈石給他們。

  殷渺渺很滿意,收了靈石,二話不說就撤。

  他們前腳剛走,謝家人後腳就破了陣法。

  陣盤崩裂,謝小瑩揮著寶劍衝了出來:「站住!還想跑?」

  文茜面色蒼白,五羽綵鸞與黃真人一戰受傷不輕,早已陷入了昏迷,自己又耗盡了靈力……這時,蔡陽下定了決心:「文茜,你帶我妹妹走,張兄,小娥以後就拜託你了。」

  文茜身懷秘寶,妹妹是他唯一的親人,張斐然實力最強,要是必須犧牲一個,那就由他來吧。

  「哥,不要。」蔡娥死死拉住他的胳膊,淚流滿面,「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張斐然亦道:「不用多說了,大不了同歸於盡。」決定展開計畫的時候,他就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反正今天撈夠本了,不虧。

  文茜又往嘴裡塞了幾顆補靈丹,萬獸圖譜實質上是契約捲軸,以靈力為代價驅使妖獸幻影,幻影只有本體一部分的力量,可對付築基的修士足夠了。

  她現在靈力不足,那就用別的東西獻祭吧。

  絕對、絕對不能死在這裡。

  她咬緊牙關,展開了圖卷,隨之在胳膊上一劃,鮮血飛濺到圖捲上,捲軸發出了微弱的黃光——對於妖獸而言,修士的血肉更具有誘惑力。

  謝小瑩眼眸閃動,立即刺出一劍。

  文茜不閃不避,任由她的劍鋒刺進了胸口,血液噴濺出來,圖捲上的黃光漸漸明亮起來,看來吸引到了大傢伙啊……她忍著劇痛,祈禱這些鮮血能夠滿足對方的胃口。

  飽含靈力的鮮血吸引了高階妖獸的注意,但這還不夠,它還想要更多。

  謝小瑩對萬獸圖略有耳聞,心知不妙,第二劍就直奔她的頸動脈而去。文茜豁出去了,直接用手握住了劍鋒。

  鮮血一滴一滴地落到了萬獸圖上。

  夠了吧,這樣還不夠嗎?每一秒鐘,文茜都度日如年,但她始終牢牢握緊謝小瑩的劍,不肯相讓一分。

  「哼。」謝小瑩冷笑一聲,左手一翻,從儲物袋中又取出了一把劍,直取文茜的丹田——她練的可是雙手劍法。

  然而這一劍,被人擋住了。

  謝小瑩憤怒地看著橫插一腳的人:「向天涯!」

  「不用叫那麼大聲,知道你忘不了我。」向天涯揚手劈出一刀,擋在了文茜身前,「來吧,要打就打,別廢話。」

  謝小瑩咬牙切齒:「你和這些人混在一起,是鐵了心要和我們謝家作對嗎?」

  向天涯一頓,神色嚴肅:「小瑩,你有沒有想過,不是非要和謝家作對,而是謝家太過分?」

  「過分?和我結緣過分嗎?」謝小瑩怒極反笑,「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不是結緣的問題……算了算了。」向天涯放棄交流,直接動手招呼。

  謝小瑩更憤怒了:「為了這個女人,你居然要對我動手?好,你想死,我成全你!」她手執雙劍向他攻去,招招凜冽,彷彿要置他於死地似的,可又沒有一處是衝著要害去的,與先前對文茜動手的狠辣大不相同。

  向天涯倒是希望謝小瑩不要手下留情,他是絕不可能跟她回去的,然而,她不下狠手,他也狠不下這個心殺了她。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他心裡鬱悶壞了。而文茜好像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插手給驚住,好一會兒沒有反應。

  張斐然一把攙起她:「走。」

  「可是……」文茜看了一眼與謝小瑩纏鬥的向天涯,咬了咬牙,現在不走,馬上就走不了了,是他非要橫插一槓,不是她求他的,「走。」

  但謝家來的不止是一個謝小瑩。

  謝臣俊是築基八層,實戰經驗豐富,張斐然和文茜靈力耗盡,節節敗退,又添了新傷,而蔡家兄妹對付那幾個煉氣弟子也很勉強,蔡娥好幾次都被一個女修偷襲,只剩下了半口氣。

  就當她以為這一次再也逃不過的時候,熟悉的火焰再度出現,火龍纏繞住了那女修的脖頸,按順時針的方向一轉,只聽嘎啦一聲,那個女修脖子一歪,就這樣斷了氣。

  蔡家兄妹暗暗心驚,沒想到殷渺渺的修為不高,殺起人來倒是乾脆。當初要不是仗著修為比她高,又是二人聯手,怕是絕沒有可能將她逼到跳了岩漿池。

  「多謝。」蔡陽驚魂未定。

  殷渺渺淡漠地瞟了他們一眼,沒有告訴他們這個煉氣女修就是當初綁架了她的人,她不過是在殺人滅口罷了。

  既然她在這裡,那麼這個謝臣俊難道是……那個「謝大哥」?她眸色一沉,紅線一分為二,化作雙龍去分別從左右襲擊謝臣俊。

  謝臣俊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掉頭就向她劈去一劍。

  一交手,殷渺渺就知道他不是自己能輕易解決的,當機立斷:「佈陣。」

  躲在角落裡的飛英馬上丟出兩個陣盤,一個迷蹤陣一個幻殺陣,二陣相加,怎麼都得浪費點時間。

  向天涯不戀戰,見陣盤落下,迅速後撤,謝小瑩一腳跨出就陷入了陣法之中,失去了他的蹤跡。

  「趕緊走。」殷渺渺招呼他們。

  「等一下。」文茜猶豫了會兒,叫住了他們,「你們這樣,還能去哪兒?」

  張斐然略覺奇怪,文茜明明說殷渺渺是謝家之人,對方怎麼會對謝家下手,但想想謝家的作風,又覺得反目成仇實屬正常,沒有再深想下去。

  「不關你們的事。」殷渺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們一眼,招呼飛英和向天涯走人。

  文茜欲言又止半天,還是沒有叫住他們。

  張斐然道:「我們要抓緊時間了。」

  「嗯。」文茜垂下了眼睫,「走吧。」

  ***

  殷渺渺和向天涯第一時間離開了季城。

  他們隨機選擇方向,又全速前進,謝家的人就算反應過來,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他們,何況比起他們這兩隻小蝦米,文茜的目標可就大得多了。

  不過謹慎起見,他們仍等天色暗了才停下休息。

  被冷風吹了半天,向天涯終於緩過神:「好不容易有了靈石,又攤上大事了,唉!」

  「你去救文茜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殷渺渺很好奇,「你到底認不認識她?」

  向天涯指天發誓:「我真不認識她,我只是……好了,我後悔了!」這事兒本來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靈石到手了,眼看馬上就能坐飛舟離開陌洲,到心心唸唸的中洲去了,美好的生活在向他招手,他卻硬生生自己破壞了。

  「我的心好痛。」他痛心疾首,「我肯定是昏了頭了。」

  他只是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他們不該死在謝家人手裡,回過神就發現自己出了手……更坑爹的是:「我是不是有病?文茜罵我是渣男還差點弄死了我,我卻幫她擋了我的未婚妻?難道我天生犯賤嗎?」

  他懷疑人生,懷疑自我。

  殷渺渺忍著笑意:「聽你那麼一說是挺好笑的。」

  向天涯:「……」他長嘆了口氣,無奈道,「笑吧笑吧,別憋著了,唉。」

  「開個玩笑,其實我一點都不奇怪。」殷渺渺托著腮,「當初我被綁的時候,你只要搶了兔虎走就是了,偏偏還回來救我,那會兒我就知道你大概沒說謊。」

  向天涯想不起來:「什麼沒說謊。」

  「你人長得不靠譜,但實際上不是個壞人。」殷渺渺點了點他,「剛見面的時候,你不是這麼說的嗎?」

  向天涯哎了一聲:「我早忘了。」

  「我記著呢。」殷渺渺笑盈盈道,「要不然就不會和你同路了。」

  向天涯摸了摸下巴:「原來你一直在暗中觀察我。」

  「你不是嗎?」她反問。

  他承認:「我可不想半路被人捅一刀,好吧好吧,咱們扯平了。」

  殷渺渺彎了彎唇角:「我覺得你人挺不錯的,要不要交個朋友?」

  「哪種朋友啊?」他笑。

  殷渺渺道:「反正不是會結緣的朋友就行了,對吧?」

  「說得太對了。」向天涯拍著大腿,朗聲笑了起來。

  飛英:「……」原來他們之前都沒把對方當朋友嗎?那我呢,我在哪兒,發生了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11:30 P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四十九章

  把話說開了,兩人的相處比之前親近了許多。

  向天涯和殷渺渺說起了謝小瑩的事:「她沒被本家召回謝城之前,我們都住在廖城,廖城本地的修士不多,所以我們關係還挺不錯的。」

  殷渺渺問:「我看她元陰已失,你們倆……?」

  「別那麼敏銳好吧,還有小孩兒在呢。」向天涯懶洋洋道,「野合多常見啊,難道還要學凡間失了貞潔就非得嫁我啊。」

  飛英下意識地張嘴想提問,但想想又嚥回去了。

  殷渺渺見了,主動解釋道:「人分男女,氣分陰陽,合氣之前,男有元陽,女有元陰,算是一口先天之氣吧。男子若是洩了精氣,元陽便隨之而出,女子體內若有陽氣入內,即會破壞先天陰氣,元陰隨之消散。」

  飛英半懂不懂,但忙不迭點頭,假裝自己明白了。

  殷渺渺就把話題帶了回去:「後來呢?」

  「後來她因為天資出眾,就被召去了謝城,算是一步登天,我嘛,該幹嘛幹嘛囉。」向天涯沒有告訴她,謝小瑩走後,他惹下大禍,觸怒了謝家。正是那一次,為了給謝家賠罪,他的父親被廢了丹田,淪為凡人,而他也離開了廖城,去了凡間。

  再回來,已經是幾十年後的事情了。

  他輕描淡寫:「後來我回了廖城,她也跟著回來了,還問我要不要和她結緣,我拒絕了。本以為這事兒就完了,沒想到回頭我就被定親了。」

  殷渺渺聽著好奇:「是誰給你定的親事?」

  「族長啊。」向天涯懶洋洋道,「他勸我以大局為重,就是犧牲我一人,成全一家族,說真的,憑什麼呢?」

  殷渺渺能夠理解,大局為重就是個冠冕堂皇的藉口,本質上是為了多數人的利益而犧牲少數人的,那麼,少數人憑什麼就要被犧牲呢?

  「他不是要被犧牲的那個人。」她道,「如果你是得利者而不是犧牲者,可能就不會那麼想了。」

  向天涯嘲諷道:「可惜沒有如果,他們不管我死活,我也就沒必要管他們死活了。」

  他的做法是對是錯,身為局外人,殷渺渺沒有什麼資格評斷,故而一笑了之:「說來,謝小瑩真的挺喜歡你的,今天都這樣了也沒下狠手。」

  向天涯望望天:「對,她大概覺得我是為了別的女人故意和她作對。」

  殷渺渺輕輕笑了起來。

  向天涯用生無可戀的語氣說:「像她這樣能把所有事兒都歸結到男人女人那點事上也挺好的,世界單純。」

  殷渺渺笑得更厲害了。

  向天涯翻白眼:「笑夠了沒?輪到你了,交代一下,你到底是什麼人?」

  「失憶的人。」跳躍的篝火照亮了殷渺渺的側顏,笑意暈染出了三分無奈,「我不記得自己到底是誰了,醒過來的時候就受了傷,然後遇到了一個人,發生了一些事,走的時候遇見了這個孩子,就把他帶了回來。」

  向天涯瞅瞅她,換他一針見血了:「噢,男人吧?」

  殷渺渺眨了眨眼,唇角微勾。

  「嘖嘖嘖。」向天涯什麼都懂了。

  只有飛英抓住了重點:「姐姐,你失憶啦?」

  「是啊。」殷渺渺苦笑道,「應該是被人打傷的,醒過來的時候神識受損得厲害,現在還有很多事沒有想起來。」

  飛英脫口問:「誰幹的?」

  「不知道。」殷渺渺心態平和,「暫時不用管那麼多。」

  向天涯料想這背後興許有什麼隱情,識趣地沒有多問,岔開了話題:「說起來,季城不能待了,我們接下來只能往魏城走,票還差點錢,路上湊湊應該能湊滿吧。」

  殷渺渺頓了頓,不答反問:「在你的印象裡,飛舟有停飛的時候嗎?」

  向天涯馬上就坐直了:「什麼意思?」

  「出了那麼大的事,封鎖陌洲不是很正常的事嗎?」殷渺渺記憶沒有恢復,不太確定地問,「做不到嗎?」

  向天涯道:「我沒聽說過有這種事,但不是不可能。」陌洲能坐飛舟的地方只有魏季盧謝四城,這件事本身就能說明四大家族對於飛舟的運營有一定的影響力。

  「他們還得罪了丹心門的人。」他的眉頭越皺越緊,「說不定為了給丹心門一個交代,真的會封鎖陌洲,來個甕中捉鱉。」

  殷渺渺問:「後悔嗎?」

  好一會兒,向天涯說:「還行,想做就做了。」以後怎麼樣不好說,懟的時候那麼爽,值了。

  人生在世,顧忌太多也沒意思,有酒今朝醉,不負少年頭。

  殷渺渺又問:「要是去不了中洲,你打算怎麼辦?」

  「不怎麼辦啊,繼續修煉唄。」向天涯回過味來了,眯了眯眼,「你問這個幹什麼?你打什麼主意呢?」

  殷渺渺對他眨眨眼:「不告訴你。」

  向天涯:「……」女人!

  ***

  就在萬獸大會出亂子的時候,遠在春洲的沖霄宗也有一件大事要發生——新入門的五百個弟子學滿三個月啦!

  這就意味著他們正式完成了理論課程,可以嘗試引氣入體了。

  接下來的三個月,他們可以選擇性地去聽各個講座,主講人都是築基弟子,至於是外門弟子還是內門弟子,就要看組織的弟子面子夠不夠大,交友夠不夠廣了。

  新弟子們忙著引氣入體,忙著選課聽講座,忙著準備去藏法閣挑選心法——引氣入體後,沖霄宗的藏法閣就會為新弟子們打開,每一個弟子都能進入藏法閣。藏法閣裡藏有沖霄宗所有的心法和功法,具體有多少,恐怕連掌門也不知曉。

  新弟子進去後,藏法閣便會根據他的情況挑選三套心法和功法,弟子三中選一。因為心法一旦修煉便不能輕易更改,故而,這對於修士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一天。

  選好心法之後,各峰對於新弟子的水平基本上就有數了,有時候不用等到每年的擂台賽和期末考試(官方名叫年試=-=),有潛力的新弟子就會被各峰私下裡預定,待做滿三年的外門弟子,就能直接被收為親傳。

  然而,翠石峰正面臨著一件尷尬的事。

  尋常弟子,天賦再出眾,都用不著任無為這個元嬰真君親自出馬,讓徒弟收就好,亦算是翠石峰一脈。但問題是,收徒必然要金丹以上,雲瀲還未曾結丹,另一個徒弟失蹤中。

  別人家的山峰,掌峰、弟子、弟子的弟子、記名弟子、管事弟子,加起來少說幾十人,多則百人。

  翠石峰,師父一隻,徒弟一隻。

  任無為長吁短嘆,想當初小徒弟在的時候,哪裡需要他操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好好修煉當靠山就行了,現在呢?都是小徒弟的錯,幾十年來把她師父師哥照顧得太好了。

  現在怎麼辦?除了擂台賽當天他能出面,平時對弟子們表現出太多的興趣可不一定是好事(小徒弟語),但總不能讓大徒弟去吧?

  他家大徒弟?沒用的東西!不不,除了修煉,屁用都沒用的東西!

  等等……任無為瞄了一眼恭恭敬敬在下面呈遞玉簡的築基弟子:「你叫什麼名字?」

  「回真君的話,晚輩乃是人事堂的韓羽。」韓羽,一個有恐高症的修士,專門負責在門內傳信跑腿。

  任無為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略略一想,問道:「你可願來我翠石峰當個管事弟子?」

  韓羽:「!!!」今天出門踩狗屎了嗎?真的假的?他沒聽錯吧??門內像他這樣的跑腿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翠石峰現在可是……抱大腿,必須抱大腿!

  「晚輩願意!」

  任無為滿意了,丟出一塊翠石峰的令牌:「去將此事辦妥。」

  「是!」

  韓羽,在外門混了五十年,在內門跑腿了二十年,今天終於抱上元嬰真君的大腿,準備開始逆襲了(並沒有……)。

  次日,他辦妥了手續,包袱款款來到了翠石峰。

  依舊是光禿禿的山。

  接待他的是雲瀲:「山後是懸崖,練劍的。」

  韓羽:「……」你們劍修就是喜歡苦修,我懂的,「是,雲師兄。」

  「我們住山頂。」他指了指山峰。

  韓羽眯著眼睛看去,發現山頂處被人削去了一塊,有一片極其平坦開闊的平台,隱隱約約可見連片的屋瓦。

  「我們人少,你也住這裡吧。」雲瀲說。

  翠石峰是一座山峰,又不止是一座山峰。沖霄宗劃給任無為的地盤是包含翠石峰在內的一片山脈,故而,旁人稱呼任無為門下弟子,更準確的說法是「翠石峰一脈」——不難理解,畢竟其他元嬰真君門下弟子眾多,一座山峰是怎麼都住不下的。

  只不過……任無為剛晉元嬰沒多久,就只有兩個徒弟,所以其他地方都荒著,師徒三人擠在翠石峰上,顯得格外可憐。

  韓羽一聽這話,不由鬆了口氣,能住在主峰上最好,省得他飛來飛去還恐高:「敢問師兄,我住山下可以嗎?」

  「好。」雲瀲指著不遠處,「那裡可以嗎?」

  韓羽朝他指的地方看去,小路崎嶇,樹木荒蕪,乍看似乎亂石叢生,但有不少怪石頗有野趣,似猴望月,似山巒疊嶂,略作雕琢,便極具觀賞性。

  沒想到雲師兄身為劍修還挺有審美的。韓羽欣然同意:「好的師兄。」

  然而,下一刻,雲瀲伸手虛空一握,就好像是把剛才吹過的風握在了掌心裡。一劍揮下,劍氣迸發,山石飛濺,一塊平整的地區赫然出現,已然可以建房子住人了。

  韓羽:「……」千言萬語彙聚喉頭,「多謝師兄。」

  雲瀲渾然不知,又把一塊可以支取靈石的令牌交給他:「第一件事,把山上修整一下。」

  韓羽:「……我來負責?」就這樣把錢交給他了真的好嗎?太信任他了吧!不怕他挪用靈石自己修煉?

  雲瀲點點頭:「師妹不在,我和師父都不擅長,就交給你了。」

  韓羽信心滿滿,他出身凡間,祖父是赫赫有名的畫中聖手,致仕歸鄉後建了一處園子。園中以三十三處巧奪天工、別具心裁的景緻名揚天下,被稱之為天下第一園。

  他耳濡目染,一筆丹青深得祖父真傳,自問修整一處山峰絕不在話下。

  雲瀲又道:「一個月,夠嗎?」

  一個月後先是新弟子進藏法閣,後有內外門的擂台賽,大概是準備在招收新弟子之前建完……韓羽心裡有數,點了點頭:「可以。」

  雲瀲鬆了口氣,可算交代完師妹囑咐的事了:「師妹喜歡好看的花。」

  韓羽:「?」

  雲瀲說:「要種好看的花。」

  「呃,敢問師兄,可有具體的品種或顏色?」

  雲瀲想一想:「就是好看的花。」

  韓羽:「……」上任的第一天,就覺得未來的生活恐怕會很累,心累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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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妹(擼袖子幹大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師父(心情不好):好煩吶!讓我好好修煉當大腿不好嗎?

  師哥(……):種好看的花(好看可能是一種花)

  韓羽(抱大腿):心情複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11:43 P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五十章

  陌洲,埋骨之海。

  埋骨之海,名字聽著就不是好地方,名為海,實為沙漠,綿延無際。傳聞有九階妖獸出沒,尋常修士不敢輕易踏足此地,算是陌洲的一個凶地。

  現在,殷渺渺等人就在埋骨之海的邊界,一邊烤妖獸腿一邊聊天。

  向天涯近些日子都在琢磨一件事,越想越奇怪,遂問:「那天的事兒,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不能怪他起疑,事發當天,文茜他們撤退的路線很隱蔽,但殷渺渺很快就堵住了他們,開溜的時候也熟門熟路,一下子就帶著他們跑出了季城。

  殷渺渺微微頷首,雲淡風輕:「稍微有些猜想,所以事先做了點準備工作。」

  向天涯:「……」他就說從赤山回來以後她哪裡怪怪的,果然有事瞞著他們。

  「之前的事我就不計較了。」他故作大方,「但是現在是朋友了,能不能請你解釋一下來埋骨之海的原因?」

  殷渺渺笑了笑:「不敢請耳,固所願也。」停頓片刻,她從一個他們意想不到的地方切入了話題,「其實,我猜文茜他們當時想跑,是想躲進丹心門的飛舟裡。」

  她調查過飛舟的時刻表,萬獸大會後第一班飛舟是在五日之後,時間相隔太久不說,坐普通飛舟容易暴露,想要神不知鬼不覺離開陌洲,最好的辦法是躲進丹心門的飛舟裡。

  考慮到黃逐月受了傷,黃真人極有可能會優先帶女兒返回丹心門,要是能藏進他們的飛舟裡,就能避開季家的搜查,第一時間離開陌洲。

  「但是,門派的飛舟是有禁制的,和普通飛舟不同,他們很難上去。」殷渺渺道,「所以,他們現在極有可能是被抓住了,或是往別的地方跑了。」

  向天涯納悶:「你覺得他們會來這裡,所以在等他們?」

  殷渺渺搖搖頭:「不完全是,飛舟會經過埋骨之海,我想知道飛舟有沒有正常起飛。」飛舟體型龐大,飛過頭頂時肯定能看見影子,但殷渺渺在這裡等了幾天,理論上該有飛舟了,她卻一艘都沒有看見。

  不能百分之百確定,但她有七八成的把握證明自己之前不是杞人憂天:「他們停了飛舟,我們出不去了。」

  陌洲的情況類似澳大利亞,大陸面積不大,但四面被雲海環抱,除非結丹以後可以嘗試駕馭飛行法器渡過雲海,否則以築基修士的靈力,飛到半路會必然game over。

  飛舟一旦停運,整片大陸就被隔絕,再加上四大家族的追殺,怕是插翅難逃。

  向天涯想了會兒,謹慎道:「我們應該先去魏城看看,或許只是季城停了。」

  殷渺渺道:「四大家族同氣連枝,不可能不防著這一點,要是有地方沒有停,多半是陷阱。」

  向天涯嘆了口氣:「那我們只能找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藏起來,幾十年後,這事兒估摸著也就淡了,該幹嘛幹嘛,但看你好像不是這麼想的。」

  「是。」殷渺渺的嗓音不似少女清脆如銀鈴,又非成熟女性的婉轉柔媚,總是不疾不徐,溫柔舒緩,聽在耳朵裡十分舒服,讓人願意聽她繼續說下去,然而這時,她的音色徒然轉冷,「因為不會變好的。」

  短短幾個字,從她口中說出就成了一把尖刀,割開皮肉,鮮血淋漓,她還不罷休,冰冷又銳利地說:「這次的事直接動搖了四大家族在陌洲的地位,如果我是他們,一定會對參與的人嚴加懲處,必須株連九族,如果不能血流成河,都算不上威懾力。」

  她沒有刻意渲染恐懼,語調仍舊不緊不慢,但聽到這番話的兩個人還是不由自主地起了雞皮疙瘩。

  「這樣還不夠,同樣的事絕不允許發生第二次,為防範於未然,他們會採取更殘酷嚴苛的手段,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直到沒有人敢起反抗之心為止。所以,不會變好的,事情只會越來越糟。」

  向天涯聽得背後寒毛直豎。真的會這麼糟糕嗎?說不定幾十年後就風平浪靜了……他僥倖的念頭沒冒出來多久,就被理智壓了回去。

  細想這些年四大家族的所作所為,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殷渺渺說的是事實。

  事情只可能越來越糟,不會變好的。

  向天涯放眼望去,前方就是茫茫黃沙,風吹沙動,無數砂礫之下不知埋著多少白骨,這樣一個凶名赫赫的地方,都沒有她短短幾句話讓人驚懼。

  「那麼,依道友之見,該如何呢?」

  說話的不是向天涯,也不是飛英,而是殷渺渺一直等著的四個人——文茜,張斐然,蔡家兄妹,四個人都渾身浴血,狼狽至極,儼然又經過了幾場廝殺。

  殷渺渺饒有興致地問:「偷聽有趣嗎?」

  「道友不是說給我們聽的嗎?」文茜問。

  殷渺渺看起來訝異極了:「我們素不相識,為何要說給你聽?」

  文茜反唇相譏:「所以道友出現在這兒是巧合了?」

  「這話該我問才對。」殷渺渺氣定神閒,「你們在這兒,不會是跟著我們吧?」

  文茜看著她,眼中說不出是有疑惑還是忌憚。殷渺渺覺得非常有趣,不閃不避地與她對視。圍觀的幾個人莫名感受到了一絲無形的壓力,搞得飛英都有點坐立不安,悄悄往旁邊挪了挪。

  殷渺渺察覺到了,輕笑著移開了目光:「坐下說話吧。」

  四個人猶豫了會兒,依次坐下來,只是姿態戒備,隨時打算迎敵。

  文茜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依道友之見,現在的情況該如何呢?」

  「文道友在辦下那麼大的事兒之前,就沒有想過後果嗎?」殷渺渺問。

  「要想什麼後果?」回答的是蔡娥,小姑娘面色慘白,奄奄一息,偏偏還要冷笑道,「不過一死罷了。」

  殷渺渺點點頭:「那你就去死吧。」

  飛英:「……噗!」

  蔡娥氣得面頰潮紅:「你!」

  「我怎麼了?又不是我說死不死的,你自己說的。」殷渺渺的眼眸裡蘊著月光,初看像是在笑,細細一品,如夜色般的涼,「這會兒又氣什麼呢。」

  蔡娥詞窮,恨恨瞪了她一眼。

  張斐然道:「要是能活,沒人想死。」

  「說的是。」殷渺渺應了一聲,瞥了一眼文茜。

  文茜面色蒼白:「陌洲那麼大,他們不可能一手遮天,總有辦法。」

  殷渺渺點了點頭:「那就好。」

  向天涯琢磨出點味道來了,殷渺渺有意設了個局等他們往裡跳,剛才的話,說給他聽,也說給這幾個人聽。

  但她想幹什麼呢?

  談話被剛才專制味十足的幾句話給堵死了,氣氛凝滯起來,週遭只聽風吹沙礫的簌簌聲,落針可聞。

  蔡娥受了重傷又賭氣,一語不發。蔡陽謹慎,沒有弄清楚狀況前不預備開口。文茜神情莫測,旁人猜不出她在想什麼。而殷渺渺穩坐釣魚台,他們不說話,她也就不說話,慢條斯理地撫平下裳的衣褶,宛如凡間繡花的仕女耐心無限。

  僵持許久,張斐然先開了口,主動提及舊日恩怨:「你不是謝家的人。」

  「我說過我是嗎?」殷渺渺問。

  張斐然痛快地道了歉:「之前誤傷了道友,實在抱歉。」

  「我說過給了靈石就恩怨兩清,沒什麼好道歉的。」殷渺渺撫平了裙衫,抬首問,「不過我很好奇,誰說我是謝家的人?」

  張斐然道:「認錯了。」

  「是我。」文茜居然承認了,「我將你誤認為了謝家之人,告知了幾位同伴,沒想到是個誤會。」

  殷渺渺「哦」了一聲:「對我朋友下手也是誤會?」

  文茜面不改色:「我見到他與謝小瑩在一起,如何能不誤會?」

  「啊,原來是這樣。」殷渺渺佯裝恍然,「看來是我猜錯了,我本來還在想,興許是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英雄救美,惹得人芳心暗許,結果又不想和人結緣,鬧得人家覺得他玩弄感情,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

  向天涯摸了摸下巴,自己拆台:「是我幹得出來的事。」

  文茜臉色蒼白:「你想太多了。」

  「是啊,想太多了。」殷渺渺帶過了這一筆,回到了主題,「你們在策劃當日之事時難道沒有商議過退路嗎?其他人呢?」

  張斐然道:「我們只是商議好一同行動。」

  「原來如此,你們四個人是一夥兒的,其他人只是配合你們一起動手報仇,完事後各自跑路。」殷渺渺明白過來,陌洲修士以家族血緣為紐帶,散修獨來獨往,很難將人組織起來,能夠說服那麼多人在當天一起行動,應該是極限了。

  蔡陽忍不住問:「道友,你到底要說什麼?」

  月色正好,黃沙漠漠,是說故事的好時候。

  殷渺渺單刀直入:「敢問諸位,四大家族為何能在陌洲一手遮天?」

  這算什麼問題?蔡娥莫名其妙,隨口就道:「當然是因為他們有金丹真人。謝家三位,盧家兩位,季家四位,魏家據說有五位,要不是他們,四大家族哪能如此囂張?」

  修真界是個能以一敵百的地方,一個金丹真人能抵不知多少築基修士,文茜他們要不是仗著有五羽綵鸞,黃真人又不擅鬥法,哪能保住性命?因此,就算聯合起陌洲的其他散修,也未必能敵得過幾個金丹真人出手。

  「那麼,除了他們之外,陌洲可還有其他金丹真人?」

  蔡娥不耐煩了:「你問這個有什麼用?有是有,但他們絕不可能和四大家族作對,又不是活膩了,難道為我們出頭?」

  「你說得沒錯,四大家族同氣連枝,僅僅憑藉幾個人的能力,是不可能破開局面的,為今之計……」殷渺渺頓了頓,緩緩道,「只有借刀殺人。」

  「哪來的刀給你借?」蔡娥諷刺道,「誰願意為我們出頭?」

  殷渺渺笑了起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蔡娥想也不想,沒好氣道:「我們沒錢。」都被你敲詐走了,哪來的錢?

  殷渺渺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就算你有錢,多少錢才能請動能改變陌洲局勢的人?人家稀罕嗎?」

  「那你是什麼意思?」

  殷渺渺端正了神色:「能改變陌洲局面的人,在意的只有陌洲本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2 11:54 P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五十一章

  蔡娥煩透了她的做派,懟道:「你有話能不能說明白一點,不要故弄玄虛,都什麼時候了還裝腔作勢。」

  這話說得不客氣,殷渺渺卻沒有生氣,詳細解釋了起來:「縱觀四大家族的所作所為:掌控水脈、壟斷妖獸、搶奪心法……目的都只有一個,消除任何有可能動搖自己地位的不安定因素。」

  四大家族手段是狠辣了些,但不得不說十分高明,能動搖他們地位的只有高階修士,那就讓除了四大家族之外,再也沒有高階修士出現就好了。

  「首先,要藉口把有實力的高階修士聯手除掉,其次,有能力培養高階修士的家族剷除,有心法的奪心法,有秘寶的奪秘寶。然後,掐斷小家族壯大發展的可能,讓他們只能依附於自己而生存。」

  殷渺渺環顧眾人,淡淡一笑:「久而久之,四大家族日漸壯大,其他家族逐步衰弱,再無對抗之力。幾百年下來,陌洲的局勢已成定局,四大家族的地位穩固如山,不能輕易動搖了。」

  文茜啞聲道:「這不用你提醒,直接說該怎麼辦。」

  「你我所求有三:最起碼保全性命,好一些全身而退,最好是離開陌洲謀得更好的前程。」殷渺渺幽聲道,「然而,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敗,結果永遠比預期糟糕。因此,我們不能只求保全性命,至少要想辦法改變目前的局勢。」

  「但是,我剛才說了,內部破不了如今的局面,只能借助外力。區區個人恩怨,很難說服『外力』伸以援手,除非利益一致。所以我說,能夠讓有能力者感興趣的,不是你我,而是陌洲本身。」

  為了加強說服力,她舉了一個熟悉的例子:「丹心門位列七大門派之一,門派所在地卻是在歸元門下的梁洲丹火城。雖說丹火城不屬於歸元門門下,但仍是歸元門的勢力範圍內,終究是件微妙的事。」

  頓了頓,又道,「陌洲能這麼長時間游離在外,主要是飛舟被煉製出來前雲海難渡,後來四大家族又聯手才使得各方勢力找不到突破口。要是能創造一個合乎大義的藉口,一定會有人按捺不住插手陌洲之事。」

  四周寂靜無聲,修士以修煉為主,他們又極其年輕,沒有經歷過太複雜的勢力鬥爭,鮮少會有人考慮那麼複雜的事,短時間內難以接話。

  唯獨文茜牽了牽嘴角,淡淡道:「不過是變成五大家族罷了。」

  「要是我們什麼都不做,這是必然的事。」殷渺渺肯定了她的說法,分析道,「你們傷了黃真人的女兒,為了平息丹心門的怒火,季家極有可能會割捨一部分的利益,而丹心門為了獨佔好處,決計不會將事情宣揚出去。對於陌洲來說,就只是多了第五個家族。」

  蔡娥逮到了機會,剛想嘲笑,被蔡陽搶先了一步:「你剛剛說的是什麼都不做,要是做了呢?」

  夜風悠悠,沙子吹到了衣袍上,沿著紋路簌簌落下。皎潔的明月散發著幽冷的淡光,襯得殷渺渺出塵如姑射神人,然而,誰也沒有留意她的容貌,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她的話語牽引著:「那就要看能做到哪一步了。」

  「簡單點的話,就想辦法傳訊息給天義盟,細數四大家族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請求他們主持公道。四大家族殘害修士、搶奪心法,都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如此,各大門派就有了插手陌洲的絕佳藉口。」

  「大門派都講究臉面,不管最後結果如何,拿了這件事做作筏子,都會給出一個交代。」

  她的主意聽起來膽大包天,但落到實處又具備可行性,沒有他們想的那麼艱難。

  文茜問:「你有多少把握能讓天義盟的人出手?」

  天義盟是十四洲類似於聯合國的組織,由三大宗門、七大門派以及各方勢力共同組成,十四洲有什麼大事,天義盟就會召開天盟大會,邀請各方共同商討。

  只不過修士為了復仇就滅門滅族的事兒不少見,如果不是情節特別惡劣,事態特別嚴重,侵犯了天義盟各方的利益,他們是不會為了正義出手的。

  殷渺渺斟酌了會兒:「一半吧。」

  「值得冒險。」向天涯從談話開始就沉默著,到這會兒才開了口,「人出不去,妖獸可以,我記得有不少妖獸能飛渡雲海。」

  「一般只有七階以上的妖獸才能飛過雲海,除了青雀。」

  「不錯,青雀是唯一六階以下就能飛過雲海的,只是行蹤莫測,很難收服。」

  殷渺渺看他們討論了會兒送信的事宜,什麼都沒有說。一直圍觀吃瓜的飛英小聲湊過去:「姐姐,這樣不會更糟嗎?」

  殷渺渺笑了一笑:「為什麼?」

  「官官相護嘛。」飛英的道理來源於故事,「我以前聽人講過一件事:從前有個貪官,特別貪,稅收很重,老百姓沒有辦法,就派了人去上告,這事驚動了巡撫,巡撫就派人來查,結果貪官就派人賄賂巡撫,巡撫就保護了貪官,上告的人被打死了,老百姓的稅收就更重了。」

  殷渺渺點點頭:「是這個理。因此,所謂的交代,可能真有懲處,可能做做樣子,可能什麼都沒有,更有可能我們被反咬一口。」

  蔡娥脾氣急,怒從心頭起:「你耍我們?」

  「我不是神仙,哪能保證他們所有人都按我想的來?」殷渺渺道,「萬一天義盟派來的人又蠢又貪,被四大家族收買了粉飾太平也不是不可能——把希望寄託於別人身上就該有這樣的覺悟。」

  蔡娥要炸,蔡陽按住她,客客氣氣道:「道友,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既然你願意和我們說這些話,應該是想和我們合作吧。既然如此,就不要藏著掖著,一口氣說了吧。」

  「蔡道友,你誤會了,我沒有十全十美的辦法。」殷渺渺無奈地嘆了口氣,「天義盟如何行事不是我能掌控或者預測的,我只是認為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旁人身上。我們自己多做一分,對未來就多一分把握。」

  「我們只有幾個人,能做什麼呢?」

  殷渺渺低頭沉思了會兒:「把事情鬧大,使人心離散。」事情一被鬧大,就不能草草收場,人心一旦渙散,就有漏洞可鑽,等到水變得足夠渾濁,魑魅魍魎就會出現,機會也就來了。

  「要把事情鬧大,就不能消聲匿跡。」思路漸漸明晰起來,殷渺渺條理分明地敘述,「趁著你們的行動餘熱未消,乘勝追擊,找一個依附於四大家族又臭名昭著的人,殺了他,宣之於眾,讓陌洲的修士知道反抗一直在繼續,並且不打算就此消失。」

  「一次不夠就兩次,殺人不夠就挑撥,總之,離間依附四大家族的中小家族,不需要他們倒戈,只要暗地裡陽奉陰違就好。」

  「但這樣還不夠,他們需要更大的誘惑,例如,天義盟的人來了之後,對四大家族取而代之的可能。有了足夠多的利益,有了足夠大的嫌隙,事情就好辦多了。」

  文茜眼皮狂跳:「你玩得這麼大,能保證事情不脫離控制嗎?」

  「就要事情脫離所有人的掌控。」殷渺渺心平氣和道,「參與博弈的人越多,變數就越多,結果也越無法預料,正因為如此,局勢一定會發生改變,我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向天涯深深領會了精髓:「我明白了,你打算在陌洲放一把火,火會怎麼燒,燒多久,最後怎麼滅,完全沒有考慮過,是這個意思嗎?」

  「是呀。」她微微一笑,「不好玩嗎?我們已經跌在谷底,所以不管怎麼樣都是穩賺不賠,只不過贏多少就看天意了。」

  向天涯:「……」他是不是曾經說過她是個傳統保守謹慎的修士?現在給自己一嘴巴子還來得及嗎?

  「我的意見是,後面的事兒未必做得成,走一步看一步,但第一步必定要走。」殷渺渺語氣輕鬆,「逃跑不是個事兒,以戰養戰才是上策,殺一個賺一筆,靈石、法器、丹藥都有了,總比這樣逃進沙漠裡和凶獸鬥要好吧?」

  她的主意大膽又瘋狂,擱在平時,人人都會當她瘋了,但現在山窮水盡,退無可退,反而特別具有誘惑力。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東方出現了一絲魚肚白,天空濛蒙亮,是太陽升起來了。

  張斐然問:「你到底是誰?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殷渺渺揚了揚眉:「你管那麼多幹什麼?做了,我們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難道怕我坑你?」

  「你不說,誰放心聽你的意見?」蔡娥嘀咕道,「好端端的,你幹嘛幫我們?」

  殷渺渺失笑:「幫你們?我沒那麼好心,我是為了我自己。」

  「你和季家有仇?」蔡陽問。

  殷渺渺唇角往下壓了壓,淡淡道:「如果你們非要知道的話,是……」

  「替我不平不行嗎?」向天涯打斷了她,「我父親被謝家人廢了丹田淪為凡人,我堂堂七尺男兒,差點被逼賣身,這仇夠不夠大?萍水相逢,我們問你們和他們結什麼仇了嗎?」

  殷渺渺微感意外,她本不覺得那件事有什麼不能說出口的,但向天涯既然替她擋了下來,她就領了這份情意:「天都亮了,成或不成,一句話的事,不成咱們就該分道揚鑣了。」

  文茜一直低著頭沒有說話,到這時方道:「好。」

  張斐然想了想,也點頭同意了:「我們沒有別的選擇,試試吧。」

  蔡家兄妹與張斐然交情匪淺,他那麼說了,他們自然跟著答應下來。

  殷渺渺望著向天涯:「你……」

  「這事兒聽起來就很痛快,富貴險中求,我沒有理由拒絕。」向天涯撣撣衣袖,不假思索,「你有沒有具體計畫?」

  「先確定一下目標,還有青雀怎麼弄到手。」

  飛英:「……」嚶,不問問我嗎?

  臨時組成的七人團裡,四個重傷,一個小孩,只剩下兩個人有能力幹壞事,所以一番商討後,眾人選擇了一個難度比較低的目標。

  目標姓劉,叫劉一,是依附於季家的劉家家主的獨生子,在劉城仗著身份,幹遍了所有惡棍會幹的事兒。最重要的是,這麼一個能拉仇恨的人,居然敢不帶護衛,獨自一人進了妓院。

  殷渺渺表示不可思議:「他腦子裡是翔嗎?」

  「有什麼好奇怪的。」向天涯不以為意,「謝家人也這樣,要什麼護衛,姓就是他們的底氣。」

  殷渺渺思索片刻:「那實力強嗎?」

  「這些人的修為都是靠丹藥堆出來的,本身實力不高,但身上有不少法器傍身,你不能疏忽大意。」向天涯嚴肅道,「我在外頭接應你,不要戀戰,打不過就跑。」

  另外四個人重傷未癒,在城外接應,這次的行動只有殷渺渺和向天涯兩人。

  因為是在妓院,殷渺渺當仁不讓擔起了混進去殺人的重任。

  「放心吧,我心裡有數。」她已經有主意了。

  但向天涯一點都不放心,他以前是瞎了眼才會覺得她謹慎小心,現在看來,她比絕大多數人都要膽大,一玩就玩個大的。

  殷渺渺聽不見他的腹誹,換了身衣裳就進去了。

  修真界的妓院,那也還是妓院,只不過賣笑的女子身上有修為,以便客人採補,這比凡間的妓院更加殘酷,一旦被採補過渡,妓女就會耗盡精氣而死。

  殷渺渺壓制了自己的修為,避開人群,推開了劉一的房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12:05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五十二章

  妓院的陳設極盡富麗,推門而入,映入眼中的是一架精美絕倫的彩屏,繡了十二個盡態極妍的裸女,或回首凝笑,或掩胸害羞,或醉臥露媚,或欲拒還迎,皆面目如生,宛若真人。

  屏風後坐著幾個吹拉彈唱的妓女,都是煉氣一二層的修為,膚如凝脂,嬌聲曼語,正簇擁著今兒的正主說笑打趣。

  殷渺渺向前跨出了一步,門兩側的落地纏枝燈恰好照著她的倩影映在了屏風上,瞬間吸引了劉一的目光:「喲,來了。」

  劉一是劉家主的獨生子,來妓院裡消遣也極有派頭,彈唱說笑的姑娘只要美貌就好,可採補的對象卻是非處子不可。

  殷渺渺隱在彩屏後,他便看不出她元陰已失,仍舊調笑道:「過來。」話音未落,原本就混沌的腦袋愈發沉重起來,陶然如醉酒,意識不到自己說了什麼,「你們都、都出去……」

  「是。」彈唱的妓女們施施然退下,有個好奇地望了屏風一眼,怎麼都猜不出來的是哪個姐妹。

  殷渺渺是頭次用魂術惑人,果真如《風月錄》中所言,「魂飛魄散」還是「銷魂奪魄」,都在一念之間。

  她生性謹慎,見劉一身上的法衣有不弱的防禦功能,就叫他自己把衣服脫了。劉一的神識意外的弱小,昏昏沉沉聽見了命令也不疑有他,主動脫掉了法衣。

  殷渺渺確定沒有問題後,把神識化為尖刺狠狠刺向了劉一的靈台。

  她做好了他情急之下反擊的準備,沒有想到劉一的神識弱得可憐,受創後下意識地啟動了自動保護機制,直接暈過去了。

  殷渺渺沒想到那麼省事,以為有詐,特地試探一二,見他真的昏了過去,這才走過去拿劍抹了他的脖子。

  血管徒然被割開,鮮血因為壓力作用而噴濺開來,落在華麗的錦帳上好像一樹盛開的桃花。

  暴力,又極具美感,但少了些什麼。

  對了,不夠憤怒。

  殷渺渺揮劍在劉一身上留下了更多的傷口,熱血汩汩地從破裂的皮膚裡湧出來,腥氣逼人。她俯身用手指沾了劉一的血,在雪白的牆上留下了「誅季」兩個血字,未乾的血水順著筆畫停頓的地方流淌下來,蜿蜒成幾道歪歪扭扭的曲線,格外滲人。

  妓院、殘忍的殺害手法、復仇訊息……這個兇案具備足夠多的爆點,想必不久之後就能傳遍陌洲。

  殷渺渺非常滿意,臨走前沒忘記拿走對方的儲物袋,最後確認了一遍現場,這才跳窗遁走。

  向天涯沒聽見動靜,以為失敗了:「被發現了?」

  「完事了。」殷渺渺飛身上了兔虎,「撤!」

  話音剛落,原本該去服侍的妓女推門而入,隨後,妓院裡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聲。

  殷渺渺的唇角不禁微微勾起。

  三天後,劉家家主的小兒子被復仇者在妓院裡的殺害消息像是長了翅膀,轉眼傳遍了小半個陌洲。

  劉家自然是氣個半死,掘地三尺想要把人找出來,可陌洲之大,要找幾個有意躲藏起來的人無異於是大海撈針,自然是白忙活。

  事情按照計畫發展,殷渺渺卻沒有乘勝追擊,而是和其他人一起躲了起來。

  「這次只是運氣好,下回可沒那麼容易了,還是等各位養好傷以後,我們再做打算。」

  她這回幹掉了劉一,最大的收穫是他儲物袋裡的丹藥,各類丹藥皆是上品,原本重傷的文茜等人服下傷藥之後,傷勢總算不再惡化,但要恢復到尋常水準,還需要一兩個月的調養。

  為了讓他們安心養傷,殷渺渺選了一個僻靜之處,讓飛英連設「迷蹤」、「聚靈」、「幻殺」三個陣法,確保就算被人發現了也能及時逃跑。

  就是這個時候,殷渺渺得知飛英和文茜有過一面之緣。

  飛英耿耿於懷:「早知道是她害的你,我就不賣給她了。」

  殷渺渺摸了摸他的腦袋,渾不在意道:「不用想太多,現在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

  韓羽辛辛苦苦忙了一個多月,終於讓翠石峰模樣大變。

  一道瀑布從山頂飛流直下,貫穿整座山峰,在山腳下匯聚成一個偌大的池塘。池塘邊種著一種奇特的桃花,一年開四季,春是粉白,夏是粉紅,秋是嫣紅,待到了冬季,便是海棠紅,每逢換季,滿樹花朵就會隨風飄散,落入池塘,美不勝收。

  同時,山腳下還建著一片精緻錯落的木屋,那是韓羽給自己以及未來的雜役弟子建的。通向山上的白玉階梯兩側,則種滿了紫藤蘿,從那裡走過,好像是在花中穿行。

  再往上一些的山腰,是用以待客的地方,飛簷翹角,廊橋流水,姹紫嫣紅環繞,隱蔽又清幽。

  山頂是韓羽最少動的地方,那裡的竹屋精緻錯落,溪流潺潺,十分幽靜,他不過是栽種了些許睡蓮,為原本僻靜的山頂增添了幾分幽美。

  呃……說了那麼多,也不能掩蓋翠石峰現在變得很奇怪的事實。

  任無為就在懷疑人生:「為什麼有那麼多花?」

  「師妹喜歡花。」雲瀲答得很自然。

  任無為:「……」他環顧四周,瀑布和池塘是用來練劍的,現在種滿了花,訓練場雖然空著,周圍也種滿了花,最不能理解的是石梯上週圍的花不僅在兩側,頭頂上都被細碎的花朵鋪滿。

  雖然眾多的花卉在韓羽的巧妙設計下並不顯雜亂,反而與錯落有致的建築群相輝映,呈現出了一種「瓊樓玉宇,奇花異卉,仙境當如斯」的感覺,但是看在任無為這樣的鋼鐵直男眼裡,只有一種效果:放眼望去,全都是花。

  一個住了兩個大老爺們的地方,種滿了花……任無為久久地沉默了。

  雲瀲還說:「師妹會喜歡的。」

  任無為:「……」

  「師父認為呢?」

  任無為嚥下一口老血:「師父也覺得挺好的。」忍了忍了,這種小事,徒弟高興就好,不就是翠石峰變成百花峰嘛,也沒什麼大不了。

  他決定跳過這個插曲,直奔主題:「我已經叫韓羽去留意年試的弟子了,你嘛……該去給新弟子講學了吧。」

  雲瀲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是。」

  「去替我看看新收進門的人裡有沒有好苗子。」任無為給他佈置任務。

  按照沖霄宗的規定,新入門的弟子不必參與當年的考試,他們剛剛引氣入體,還需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雲瀲應下:「是。」

  任無為又看了看他,不太放心:「知道什麼樣的叫好苗子嗎?」

  雲瀲想想:「感覺。」

  任無為勉勉強強:「行吧,你自己看著辦。」修煉坐忘心訣的人偶爾能感應因果,合了這大徒弟的眼緣,或許比其他什麼都重要。

  但他還是想念能幹的小徒弟。

  唉!這人世茫茫,希望小徒弟看在那麼多花的份上早點回來,要不然,他真怕自己哪天忍無可忍,一劍把這花裡胡哨的山頭給削沒了。

  「師父。」

  「怎麼?」任無為回過神。

  雲瀲靜靜看著他:「不要動這些花。」

  任無為:「……」

  「師妹會回來的。」他說,「我感覺到了。」

  ***

  東躲西藏等待小夥伴養傷的日子裡,殷渺渺也沒有閒著。她斷斷續續打聽出了張斐然和蔡家兄妹的來歷,可以說,敢孤注一擲搞荊軻刺秦的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故事。

  張斐然是張家的旁支子弟,張家以擅長煉丹出名,從前在陌洲還有幾分薄名,可張斐然從小就對煉丹沒有天分,頻頻炸丹爐,他又是旁支,一直不得重用。有一次偶然的機會,他救了一個重傷劍修,對方見他適合學劍,便將自己的一套劍法教給他,算是還了因果。

  從此,張斐然便走上了劍修的道路,為了練劍,他離開了家裡,四處遊歷。幾十年後,他回到家鄉想要探望親人,卻驚愕的發現張家已經變了天。

  原本的家主一支被殺,取而代之的新家主投靠了季家,族內反對的人都被季家殺了個乾淨,其中就包括了張斐然的親人。

  他決心報仇,蟄伏多年,終於殺了家主,隨後一直逃亡在外。

  至於蔡家則是因為一個美人引發的慘劇,蔡家兄妹的長姐是陌洲數一數二的美人,有傾國之姿,被季家的一個金丹真人看上了,為了逼她屈從,不惜以闔族性命相要挾。

  他們的父親是個有骨氣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蔡家兄妹的母親預見到蔡家會有大難,將他們悄悄送走,沒過多久,他們的父母就被殺害,長姐被採補而死,其餘的蔡家族人為了保全性命,不得已屈從了季家。

  而文茜的故事不必再說,謝家為了搶奪萬獸圖滅了文家滿門,對唯一倖存的文茜嚴刑拷打,按照她自己的話說「我是死過一次的人,除了復仇,沒有別的意義」。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殷渺渺又和他們比試了幾場,算是探探雙方的底,打完以後,雙方都有點意外。

  蔡娥快言快語,直接就問:「你以前是哪裡人?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不是什麼有名的人,你自然沒有聽過。」殷渺渺不以為意。

  蔡娥卻道:「以你的能耐,怎麼可能一點名氣也沒有?」

  殷渺渺微微蹙起眉:「我修為低,能有什麼名氣?」

  「這是修為低的事嗎?」蔡娥認定她有所欺瞞,連珠炮似的道,「以你的鬥法水平,要麼是和張大哥似的,遊歷在外鍛鍊出來的,要麼就和我們一樣,是在家族裡受過訓練,可無論哪一種,都不該籍籍無名才對。」

  殷渺渺費解,指了指向天涯:「那你們以前聽過他嗎?」

  「聽過啊。」蔡娥理所當然地回答,「他不就是個仗著皮相好玩弄別人感情的渣男嗎?」

  向天涯躺槍:「喂喂。」

  「他名聲不太好,但實力不弱,我們都有所耳聞。」蔡娥輕蔑地瞥了向天涯一眼,「要不是還算有幾分本事,哪騙的了那麼多人?」

  向天涯:「……」他是做錯了什麼?

  殷渺渺若有所思:「原來如此,那我們打一場。」

  「真打假打啊?」

  「真的。」殷渺渺調息完畢,站起來道,「我還沒和你打過呢。」

  向天涯很爽快:「那就打。」他對她的能耐也十分好奇,旁觀總比不過實戰來得清楚。

  兩人修為相差不多,無須刻意壓制,出手時就一點都沒留手。

  殷渺渺知道他是武修,一上來就把距離拉長,果斷風箏,但向天涯之所以能在被罵完渣男之後再添一句「實力不弱」,就是因為他不止是個武修,學刀之前,是個實打實的法修。

  他法術用的溜,殷渺渺一拉開距離,他就用法術阻攔去路,靠得是法武兼修,雙管齊下。而殷渺渺是用進攻為餌,誘使對方往自己準備好的坑裡跳,靠的是預判與挖坑。

  兩個人打了一會兒,互相點評。

  向天涯:「心機真深。」

  殷渺渺:「厚顏無恥。」

  圍觀的四個人能硬剛四大家族,都是實力與經驗兼備的人,裡頭的明堂看得很清楚。

  張斐然道:「向天涯名聲不佳,反倒讓人忽略他的實力,只是出身寒門的人能有這樣的修為,天資必然不低,只是缺了機緣。」

  蔡陽更在意殷渺渺:「文道友,你以前有沒有聽過這個女修?她怎麼看都不像是普通的散修。」

  他和妹妹是本家嫡系,妹妹被家裡寵著不諳世事就罷了,他捫心自問,就算是被當做下任家主培養起來的自己,與之相比也遠遠不如。殷渺渺的行事做派決計不是散修能有的眼光與格局。

  文茜淡淡道:「沒有聽過,她可能不是陌洲的修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12:13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五十三章

  殷渺渺和幾個隊友分別打了一架,對他們的實力有了大致的瞭解。

  蔡家兄妹裡,蔡陽是法修,蔡娥是武修,兩人是都是家族傾力栽培的後輩,後來又做了幾年散修,各項能力都十分出眾。張斐然在修劍一道上很有天分,又在外遊歷多年,實戰經驗相當豐富。

  而文茜有點不尋常,她的旗子就有些乾坤,更別說是那萬獸圖和被收為靈寵的五羽綵鸞,修為不是最高,實力卻最強。

  至於向天涯……她懷疑他是故意往自己頭上潑髒水,好讓人把注意力放到他混亂的男女關係上,而不是他的實力。

  可能算是另類的韜光養晦吧。她沒有多問。

  總的來說,小夥伴們意外地給力。

  養了約莫一個月的傷,除了蔡娥還需要調養,其餘人恢復了七八成,可以擼起袖子幹活了。

  他們直接把目標對準了季家的獸谷。那是一個山間盆地,季家在那裡設下陣法,用以餵養妖獸,其中,就有可以飛過雲海的青雀。

  所以,這一回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藉著襲擊季家的名頭,悄悄偷幾隻青雀出來送信。不過,獸谷不比妓院,不說陣法,看守的人就不在少數,需要提前踩點謀劃。

  好在文茜收了五羽綵鸞,它靈智已開,飛上幾圈就能將地形囫圇記下來。文茜按照它傳回的訊息,在絹布上畫出了獸谷的地形。

  整個山谷猶如一個大肚花瓶,入口窄,裡頭寬,季家在裡面布了數個陣法,環環相扣,一旦有人破陣破陣,季家的人就會馬上得知,到時候就是甕中捉鱉,幾乎沒有逃脫的可能。

  殷渺渺對季家不瞭解,問道:「強攻不行,能混進去嗎?」

  文茜垂眸想了會兒:「曹家。」

  殷渺渺想起坐黑車的曹家車隊,他們給季家運送妖獸的飼料,確有可能進的了獸谷:「看曹管事不像是肯為此冒險的人。」

  文茜勾起唇角:「若是不肯,逼得他肯就是了。」

  「不錯,威逼利誘,不信他不肯。」蔡娥看著是個麵糰似的小姑娘,心腸卻早已磨得冷硬,對曹家只有不屑,沒有憐憫。

  殷渺渺輕輕嘆了口氣,四大家族欺人太甚,其實沒有人能獨善其身,但真正醒悟過來願意反抗的寥寥無幾,大多數人寧願裝瞎扮聾,做人鷹犬,也不想睜開眼看看這個世道。

  只要日子勉強能過,只要倒霉的不是自己,人們就情願忍耐,要是彎腰不夠,跪下也可以,說不定看在自己聽話懂事的份上,對方就願意鬆鬆手,饒過一條賤命呢?

  這固然是一件悲哀的事,卻無可指責。殷渺渺自己就曾做過一樣的事,危機來臨時,更乖巧,更恭順,盼著父母看在她謙卑如狗的份上,能為她考慮一次。

  一次就好,一次就能活下去了。

  只是沒有,他們沒有給她苟延殘喘的機會。

  她因此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威逼利誘,有時亦算契機。

  「就按你說的辦吧。」殷渺渺道,「有什麼是我們能做的?」

  文茜抬眸看了她一眼:「恐怕需要大家都配合我一下了。」

  曹家原先也是正經的修煉家族,祖上出過金丹真人,頗有些傲氣。故而季家招攬時並不願意屈就,只是沒有想到季家那時打著殺雞儆猴的主意,見曹家人不肯,二話不說就來了個金丹真人,乾脆俐落地殺了曹家家主,又問:「肯還是不肯?」

  還是不肯。

  季家便又殺了領頭的幾人,再問:「肯是不肯?」

  一連殺了幾十人,最後只剩下幾個煉氣的後輩,曹飛見曹家血脈要斷絕於此,不得已,只能肯了。

  季家為了立威,下了狠勁磋磨,將養殖妖獸飼料的差事派給了他們。自此後近百餘年,曹家都做著這樣下等的活計,毫無往日的風光可言。

  憋屈是憋屈的,可曹飛不敢拿曹家的骨血冒險,只能忍下這口氣。

  萬獸大會的事兒一出來,他就嚇得肝膽俱裂,生怕季家知曉是他偷偷把文茜帶進了季城,提心吊膽了幾日,好幾個修士都被逮出來割了腦袋掛在城牆上,他這邊居然安然無事。

  曹飛一邊感慨祖宗保佑,一邊馬不停蹄地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這是非之地。

  只可惜,天不遂人願。

  離開季城後的第五日,他再次見到了文茜。

  是夜,荒郊野外,月黑風高。

  騎獸在警覺性上遠比人類出色,人影未見,它們就騷動不安。曹飛心覺異樣,剛想起身一探究竟,就見一陣煙霧飄來,騎獸打了幾個噴嚏,咚咚幾聲,接連暈倒在地。

  他心知不好,立刻取出法器:「誰?」他一站起身,就發現周圍的景色變了,隨行的人全都消失不見,顯然是陷入了陣法之中,「誰在那裡?」

  「曹飛,又見面了。」文茜從霧中走來。

  一看是這位姑奶奶,曹飛又恨又懼:「你又想幹什麼?」

  文茜雙目亮得嚇人:「想請道友幫個忙。」

  曹飛冷冷道:「我帶你入季城已是仁至義盡,文道友,別逼我和你翻臉。」

  文茜暗忖,曹家天資出眾之輩早就被季家殺得乾乾淨淨,獨留的這個曹飛資質平平,一百多歲了才堪堪爬到築基中期,可他一心為了曹家血脈,真要是逼急了,保不準就來個魚死網破。

  她緩和了語氣:「季家的所作所為,你都看到了,難道你就願意一輩子當個管事,給季家的妖獸養飼料?」

  「對,我曹飛沒有血性,比不得你。」曹飛是下定決心不肯再牽扯進這件事裡了,卑躬屈膝就卑躬屈膝,總比丟了命好。

  文茜知曉他不比自己,全族覆滅,反倒無牽無掛,曹家還有幾個頗有天分的後輩,曹飛是決計不肯讓他們冒險的。

  只可惜他們沒什麼能用來利誘的,講不通,就只能動手了。

  「即是如此,你也別怪我。」文茜祭出了法寶。

  兩人鬥在了一起。

  文茜是在金丹真人手下都能逃過幾招的人,又有法寶傍身,而曹飛卻是資質平庸之輩,三十招後,勝負已昭然若揭。

  曹飛心裡清楚,文茜在被追殺途中還要冒著風險來見他,怕是有必須要曹家才能辦的事兒。他要是被拿捏住遂了她的意,季家可不會管他是不是被逼無奈,鐵定不會放過曹家。

  他既贏不了,便只有一死,才能保全曹家上下。

  「文道友,我憐你不幸,故而在謝城施以援手,沒想到你竟然恩將仇報。」曹飛被文茜的暗器擊傷,血流如注,「是我有眼無珠,為曹家惹下這等禍事。」

  文茜嘴角抿起,今日之事非她所願,然成大事,哪能沒有犧牲:「曹飛,我最後勸你一次,你給季家當上幾百年的狗,他們也不會心慈手軟,要你們死的時候,他們可不會顧念你這些年的情分,對曹家手下留情。」

  她字字句句,都是紮在曹飛心頭的尖刀。然他縱是心頭滴血,亦無可奈何:「道不同不相為謀,文道友既是不肯罷休,那我也無話好說。」

  言畢,他取出本命法寶,就要和她拚死一戰。

  文茜悚然一驚,要是曹飛死了,別說剩下的曹家人怎麼辦,就算他們能假扮曹家人,也不知道獸谷該怎麼進:「曹飛,你……」

  「不必再說了。」曹飛打斷她,「雖死不從。」

  文茜咬一咬牙關,絕不肯讓曹飛就這麼死了,手腕一翻,從儲物袋中取出封靈毒,萃於暗器之上。

  曹飛使出全力,仍舊被文茜躲開,他窮途末路,見暗器撲面而來,乾脆不閃不避,一心赴死。文茜操縱暗器避開了他的要害,只是重傷了他。曹管事不敢心存僥倖,欲自絕經脈而死,沒想到封靈毒起效甚快,他調動不起靈力,連求死都做不到。

  文茜鬆了口氣,將劍刃橫在他頸上:「現在,你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你殺了我吧。」

  文茜一指後方:「我不殺你,你看那裡。」

  曹飛轉頭看去,竟發現陣法不知何時已經撤去了,他的族人們如騎獸一般昏睡在地:「你想幹什麼?」

  「既然你最看重的是族人,那我不殺你,我殺他們。」文茜發了狠,「我數到十,你若是不肯,我就殺你曹家一人。」

  曹飛一愣,抬頭看著她,繼而不知想起了什麼,猛地大笑起來:「哈哈!可笑,可笑啊!」

  文茜冷冷道:「我可不是誑你。」

  「我知道,就是這樣才好笑。」曹飛笑出了眼淚,「你、你這般痛恨季、謝,自以為是正義之士,要為民除害,可你的所作所為和季家有什麼區別?」

  他緊緊盯著文茜,面露嘲諷:「想當年,季家也是這樣逼我曹家,肯不肯,家主不肯,他便殺一人,季家還比你有風度,不曾殺曹家後輩,而你?你連季家都不如!呸!」

  文茜眼瞳一縮,牙齒咯咯作響:「你放屁!」

  「我說的是實話。」曹飛仰起頭,冷冷道,「要殺就殺吧,如你所說,不過一死。」

  文茜原本認定為了大局著想,犧牲一二人是應當的,但就如曹飛所說,她現在的所作所為,與當年季家對曹家做的,又有什麼區別?

  她心神失守,手臂重若千鈞,怎麼都下不去手了。

  殷渺渺遠遠看了,輕笑一聲:「那個曹飛有點意思,飛英,把你的令牌給我,我去會會他。」

  飛英圍觀得心驚肉跳,就怕文茜真的動手,可他人小力微,沒有說話的份兒,到了這時,才邊掏令牌邊試探著問:「姐姐,他一定要死嗎?」

  「不知道,我勉力一試。」殷渺渺握住他的令牌,略一沉吟,邁步出去了,「文道友,我與曹管事說幾句話。」

  左右曹飛中了封靈毒,不怕他跑了,文茜就勢收手,暫時避到了一旁。

  曹飛沒料到又是個熟人,連連苦笑,他算是引狼入室而不自知了,可見古人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不是沒有道理的。

  殷渺渺道:「曹管事,又見面了,我來同你說幾句話。」

  「要殺便殺,不必多費口舌。」

  殷渺渺道:「曹管事遲遲不肯答應我們,只是記掛家中子侄罷了,這份心意,我們亦是深受觸動。」

  曹飛不言。

  她又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今時今日,曹家忍氣吞聲,就算能保全一條性命,明朝明時,又焉知季家不會得寸進尺,奪了你家性命呢?」

  曹飛道:「我怕點了這個頭,今時今日也沒有了,我拖家帶口,甘願當個懦夫。」

  殷渺渺卻道:「若是我許曹家一條出路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12:21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五十四章

  曹飛問:「道友這是何意?」

  「曹管事擔心的不過是幫了我們的忙後為季家所惡,之後再無喘息之機。我願給曹管事一個承諾,若是你能幫了我們這一回,我就使曹家離了陌洲,如此可好?」殷渺渺微微笑問。

  曹飛哂笑:「你要是有這個能耐,怎麼還會在這裡?」

  殷渺渺道:「現在自然是沒有的,可曹管事要是肯幫我們,我便有了,你且看。」她伸出手心,將握著的令牌給他瞧,「這令牌你可認得?」

  曹飛見是沒有見過,可上頭篆刻的「歸元門」三個字不容錯認:「你怎麼會有……你是……」

  「我因故人之托來陌洲辦些私事,恰巧被謝家所害,只好來季城坐飛舟回冬洲,可季城又出了那樣的事,連飛舟都坐不成了。」殷渺渺所說的每個字都是真話,一點水分都沒有摻和,「我也不想要曹管事為我們做什麼,只想要一隻能傳訊的青雀,好將這裡的事傳回去。」

  她態度誠懇,語氣真摯,說得曹管事不由信了三分。

  「我雖然沒有什麼大本事,好在還有師父能做些主,要是曹管事能幫了我這個忙,我便竭盡全力使你曹家離開陌洲,到時候山高皇帝遠,曹家重頭開始,豈不是比在這裡熬日子要強?」殷渺渺的語調一貫沉穩柔和,平添幾分說服力。

  但曹飛不是初入江湖的菜鳥,哪能憑藉一塊令牌就全信了她:「不知尊師是……」

  「我說了,曹管事就會信嗎?」殷渺渺微笑了起來,「我知道這一塊令牌不能說明什麼,不求你一定信我,只看曹管事願不願意賭一賭了。」

  她點到即止,不再多說,轉身就走了。

  那頭文茜看了,神色複雜:「你說了些什麼?」

  「能說什麼?不過你唱了白臉,我就唱個紅臉,總不能真殺了他吧。」殷渺渺嘆了口氣。

  向天涯問她:「有把握嗎?」

  「沒有。」她答得乾脆,「就看運氣了,真不行,咱們就只能搶了東西跑了。」

  接下來的時間,雙方都很難熬。

  尤其是曹飛,他正面臨著人生最要緊的抉擇。

  要是有別的活路,誰想為奴為婢,他們曹家人不是被抽了脊樑骨,卑躬屈膝只是無奈之舉。現在殷渺渺給他開了張空頭支票,沉穩如曹飛也忍不住心動了。

  萬一是真的呢?萬一呢?

  要是真成了,曹家就能離開陌洲這是非之地,沒有了季家桎梏,他好好培養族中子侄,幾百年後,指不定就能再出一個金丹真人——這在陌洲、在季家手下是一輩子都不可能的。

  先有文茜威逼,他幾乎被迫自盡,後有一絲曙光,讓他重燃了希望,哪怕隱隱猜出了是胡蘿蔔和大棒的尋常手段,曹飛還是動搖了。

  思量了小半個時辰,他終於咬緊牙關,下了決心:「我可以幫你們,但我曹家其餘人不得參與此事。」

  「好。」文茜答應得很痛快。

  曹飛又看向殷渺渺:「我想這位道友發個心魔誓……」他話還沒有說完,旁人的眼神先變了,倒是殷渺渺鎮定自若:「可以。」

  向天涯暗罵了一句,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不要胡亂答應。

  曹飛沒想到那麼容易:「當真?」

  「我發誓履行承諾,你也要發誓永不背叛。」殷渺渺冷淡道,「我勸你留條後路,事若不成,你回頭和季家告發我們,指不定還能留條性命,倘若發了誓,就只能跟我們一條道走到底了,你自己選吧。」

  她是不懼發心魔誓的,但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曹飛萬事以曹家為主,怕是出賣起他們來不會手軟,何必自討苦吃。

  她這番話說中了曹飛的心事,他不欲讓曹家族人參與進來,就是打的這個主意,被殷渺渺戳破以後,反倒是不敢再提,嘆息一聲:「只盼道友能信守諾言。」

  「你盡力,我盡力,之後就看天命了。」殷渺渺停頓少許,切入正題,「現在,我們說說獸谷的事吧。」

  曹飛在她說起青雀時就有了想法,聞言道:「獸谷不易進。」

  文茜緊緊盯著他:「但是你能進,不是嗎?」

  曹飛默認:「我從未深入谷中。」

  「不要緊,講一講你知道的。」殷渺渺順手從儲物袋裡摸出白絹和眉墨,準備畫地形圖——修真界就是這個不好,沒紙沒筆用玉簡,真是愁煞人也。

  曹飛就簡單說了說要進獸谷的流程。

  季家對獸谷看得很嚴,前去送東西的不是季家的管事就是他這樣的熟面孔,為了防止人冒充,谷外就有一個法陣,冒充者連山谷都沒摸到就會先觸動警報。

  待到了山谷門口,又要令牌核實身份,這才能帶著東西進去。路上還有季家的守衛隨行,哪裡都不能去,把東西送到了,就要及時返回,不可久留。

  曹飛道:「從頭到尾,不過是一兩個時辰的事。」

  殷渺渺按照他說的路線,在白絹上仔仔細細描繪出來,又問:「他們布的是什麼陣?」

  「不知。」

  殷渺渺不氣餒:「那麼,青雀在哪裡?」

  「就在這裡。」曹飛苦笑了起來,他們還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他們曹家養的是地蟲,鳥類妖獸最是愛吃,問他旁的妖獸他興許還不知道,偏偏是青雀。

  修士都信幾分氣運之說,他平添了幾分信心,又指點了幾處:「獸谷裡都是未曾馴服的妖獸,關青雀的籠子也大有講究,季家下了禁制,不是輕易能破開的。」

  殷渺渺回憶了一下筆記裡關於禁制的內容。

  21、禁制:統稱,可以是符文,也可以是神識印記,還沒有研究透徹,能下在物件上,亦能下在人或妖獸上,如果不考慮損傷載體,基本可以暴力破解。

  既然只是個籠子,問題應當不大,愁的是該怎麼安排人手。

  曹家族人不去倒是無妨,還怕他們生了異心多惹事端,他們這個小團隊裡,蔡娥傷勢未癒,讓她在外接應,飛英也得帶上,小朋友修為不行,破陣很有一套……

  時間倉促,他們草草說定了大致計畫,兵分幾路做準備。

  曹飛要讓族人先返回家族早做準備,但無憑無據,誰能放心他離開,文茜是必然要留下來的,她一人留下,恐獨木難支,得再派一個人。

  殷渺渺倒是很想和文茜單獨談談,但是她得改換容貌和飛英進城去打探消息順帶買些丹藥符籙,只能遺憾放棄:「只能你去了。」

  向天涯抵死不從:「我和那個女人有仇。」

  「總不能放飛英和她獨處吧?」殷渺渺不是故意想搞事,只是他們兩伙人哪怕臨時組了隊伍,時日尚淺,誰也不信誰,仍舊彼此防備,不得不拆開來互相監視。

  向天涯沉默。

  「還有……」她附耳過去,悄悄說了兩句話。

  向天涯聽著聽著,挑了挑眉梢:「行吧,看在你求我的份上。」

  他們那邊講悄悄話,蔡娥也和文茜嘀咕:「要不然我留下來陪你?」

  「沒事。」文茜平靜道,「他只是名聲壞了些,人倒是沒那麼卑鄙。」

  蔡娥回想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向天涯對她們是能避則避,和傳聞中大不一樣,又想想殷渺渺,安了半顆心:「也是,我看他和那個女修好著呢,應當不至於太過分。」

  文茜瞥了一眼他們喁喁私語的親密模樣,唇角溢出一縷嘆息。

  交代完畢,眾人就分頭行事。

  曹飛等族人醒後,便吩咐他們改換打扮,輕車簡從回曹城:「季家之事牽扯甚多,恐波及曹家,你們早些回去,通知族人多加小心,若是有個萬一,就將幾個孩子遠遠送走,好歹能為我曹家留下一絲血脈。」

  曹家一族都經歷過當年的慘劇,心有慼慼然,哪還管得了什麼貨物,都依曹飛所言,準備快馬加鞭返回家中,通知族人早做安排。

  曹飛安頓好了族人,明顯鬆了口氣,又將騎獸與貨物整理了一遍:「大部分地蟲都已經送到了季城,要往獸谷去,還得想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他修為平平,為人處世上卻十分精通,稍稍一想就有了辦法,說與他們聽,文茜與向天涯都沒有意見。

  「既是送飼料,還得讓這地蟲再生幾窩才好。」曹管事熟稔地料理著箱子中的地蟲,肥美白胖的蟲子看著就噁心,他卻毫不介意地伸手擺弄,「再等上兩三天吧。」

  他在附近採了些腐爛的葉子丟進去,又掏了個瓷瓶撒了些藥粉,受到刺激的地蟲蠕動在一起,開始繁衍生息。

  向天涯和文茜幫不上忙,靠在一旁監視。

  暖風吹過臉頰,揚起衣袂獵獵。

  向天涯光明正大地打量著文茜,她明明身形消瘦,偏偏還要穿了一襲黑衣,愈發襯得膚白人瘦,外貌說不上是頂漂亮,但眼睛清亮,眉間有股幽怨淒冷之意,像是聊齋裡含冤而死的女鬼,氣質十分特別。

  他的目光太過直白,文茜不好裝作看不到,遂問:「你盯著我看幹什麼?」

  「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麼?」

  「好奇我是哪裡得罪了你,你不惜布下殺陣,非要置我於死地。」他聲音低沉,重重咬了那個「死」字。

  文茜鎮定自若:「不是說恩怨兩清?」

  向天涯揚了揚眉:「我救過你,要個答案不過分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12:33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五十五章

  對於向天涯的問題,文茜早有準備,不慌不忙道:「我有個朋友,曾為你所傷。」

  「哪個朋友?姓甚名誰?」向天涯眼睛一錯不錯地望著她,「我要是真騙過她,我當面道歉。」

  文茜面無表情:「話說得好聽,承不承認都是你一面之詞,有什麼意思?」

  向天涯語氣微妙:「我誠心誠意在問,你卻推三阻四,該不會是根本沒有這個人吧?」

  「那你就當是我在騙你吧。」文茜垂下眼眸,神色漠然,「無所謂。」

  向天涯頓時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感覺,既覺得她不似作偽,又覺得不可能,思來想去,試探著問:「既然有這個人、這件事,你倒是說來聽聽,我怎麼騙她了?」

  「你……」文茜張了張嘴,千言萬語擠到喉頭,偏生一個字都出不了口。

  向天涯不催她,耐心地等著。

  許久,就當他以為她不會再回答,亦或是打算糊弄過去時,卻聽她道:「你讓她以為,縱然不會與她結為道侶,心中卻是有她的。」

  「哦。」向天涯瞭然,懶洋洋地吐出真相,「都是錯覺。」

  文茜好似被觸怒,斥責道:「錯覺?要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哪會有這樣的『錯覺』?」

  「什麼叫錯覺,錯覺就是想太多。」向天涯意味深長道,「沒有說過的承諾,沒有發過的誓,就是從來都沒有存在過的。」

  文茜冷笑:「照你說來,都是她的錯?」

  「感情的事哪有什麼對啊錯啊的。」他好笑極了,「我只不過沒有她想的那麼好,僅此而已。」

  這個答案不能叫文茜滿意,她追根究底:「既然無心,何必招惹?」

  向天涯想了想,隨口道:「可能那個時候喜歡了吧。」

  文茜怔住了。

  向天涯搖搖頭:「說這個有什麼意思?分開了就肯定是過去了。道友,叫你朋友忘了我,我這種人惦記著沒意思。」

  「你想得倒是美。」她扭過頭,冷冰冰道,「她早就忘記你了,只不過是我意難平,想要出口氣。」

  向天涯能怎麼樣,虧都吃了,只能捏著鼻子認下:「行行,算我活該。」

  文茜痛罵:「本來就是你活該。」

  「對,都是我活該。」

  他痛快地認了錯,文茜卻沒有想像中那麼解氣,只感到深深的悲哀,怔怔看了他一會兒,一語不發地起身離開了。

  向天涯沒有挽留她。

  過了兩日,殷渺渺他們回來了,地蟲又生了一窩,滿箱子都是白白胖胖的長蟲子,看起來很像是回事兒了。

  眾人又商定了細節,準備明天就出發去獸谷。

  趁著行動前最後的空閒,殷渺渺找了向天涯去小樹林說悄悄話:「問出來了嗎?」

  「說是她的一個朋友。」向天涯簡單複述了一下他們的對話,「不是不可能,大家都在謝城一帶,可能真的和哪個熟人認識吧。」

  殷渺渺品了品「我有個朋友」,笑了起來:「好吧。」她得了滿意的答案,轉身想走,被向天涯拽住了:「問你個事。」

  「嗯?」

  向天涯沉吟半晌,嚴肅道:「你們女人幹這種事的概率大嗎?」

  「什麼事?」

  「像文茜那樣覺得我騙人感情,不殺不足以證道什麼的。」向天涯為自己的生命安全深感憂心。

  殷渺渺想了想,誠懇地點頭:「會,在她們看來你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渣男,不心魔纏身屍骨無存不足以平民憤。」

  他誇張地撫著胸口:「分個手而已,至於嗎?」

  「她想要天長地久,你卻只給了一時一刻,當然至於。」殷渺渺失笑,「你以後還是少惹這種風流債為好,否則指不定哪天就丟了性命。」

  向天涯不置可否:「你呢?」

  「怎麼,對我有興趣?」殷渺渺輕笑一聲。

  他大方承認:「有是有,不過我覺得你當朋友也不錯,不想和你搞到兵戎相見。」

  「哦?」殷渺渺的眸中掠過笑意,好似不經意地靠近了半步,兩人的間距縮短到一掌之遙,「我是覺得……」

  向天涯察覺到了變化,不露聲色:「嗯?」

  「你最好的地方就是不結緣。」她消彌了最後一絲縫隙,兩人呼吸相聞,能看清對方瞳仁裡的倒影,「你不是用來結緣的男人。」

  今夜沒有月亮,只綴了零碎的幾顆星子,茂密的樹木成了最佳的遮擋物。他們靠得那麼近,偏偏又不曾肢體相貼,只依靠著對方身體散發的熱度來揣測生理的變化。

  空氣被無形的曖昧挑撥,熱意盈滿懷抱。

  向天涯聞到她身上幽甜的氣味,心神搖曳,俯首問道:「那是用來幹什麼的?」

  「你是……」她的唇角微微勾起,「用來野合的。」

  向天涯伸出手臂攬住她的腰:「那要試試嗎?」

  「再好不過。」

  接著,再也沒有人說話了。

  荒郊野外,不合時宜,誰耐煩一層層解開衣裙,之前暗含玄機的調情就是最好的前奏。很快,兩人氣息徹底融合在一起,風吹過,寬大的法袍裡裹著交疊的身影。

  蟲鳴鳥叫,不遠處的人語,特殊的環境使得整件過程富有極大的刺激性,好像記住了很多細節,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留下印象。

  只有快樂的餘韻被反覆品味:

  「腰不錯。」

  「你也是。」

  欲進獸谷,先要過一段狹長的小路,路極窄,只容一輛馬車行走,而兩側都是高高的山壁,是埋伏的絕佳地點。

  走在這條小路上,很容易讓人緊張不安。

  曹飛道:「不要擔心,雖然有人監視,但只要我們沒有異動,他們就不會出手。」

  殷渺渺等人現在假扮成曹家人,老老實實地跟在曹飛後面。唯有文茜和曹飛坐在一輛車上,要是他敢試圖通風報信,就第一時間結果了他。

  但曹飛只是穩穩駕著車,走到半路還提醒他們:「我們已經入陣了。」

  蔡娥大吃一驚,四周仍然是山壁,沒有絲毫陣法的影子:「這是什麼陣?」

  「這是第二個陣了。」飛英按照《六合玄陣圖》中所授的方法,閉眼感受靈力的波動,「整個山谷有一個大陣,一炷香之前我們就進來了,這是第二個,消隱陣,所以我們看不見其他人。」

  曹飛吃了一驚,他來獸谷多次,從不知道在這個陣之前還有一陣。

  「真的假的?」蔡娥學過陣法,將信將疑,「你是陣法師?挺厲害的啊。」

  殷渺渺道:「家學淵源罷了,他還是個小孩子呢。」

  飛英佯裝靦腆地點點頭:「我只是耳濡目染知道一點。」

  文茜的語氣罕見地溫和:「是個有天分的孩子,有機會該拜入大宗門。」

  「以後再說吧。」

  說話的功夫,他們到獸谷門口了。

  曹飛取出曹家的令牌給對方核實,守衛狐疑道:「不是剛來過嗎?」

  「我有事想見季管事。」曹飛苦笑著給他塞了靈石,「事出有因,唉!」

  給了買路錢,守衛好說話多了:「我替你去問問吧,現在是非常時候。」

  「應該的應該的。」曹飛姿態謙卑。

  過了會兒,獸谷的季管事季川出來了,看見曹飛挑了挑眉:「你怎麼又來了?」

  曹飛把季川拉到一邊,低聲道:「實不相瞞,我是有事想求你幫忙。」

  曹家做這事近百年了,在曹飛的有意討好和時常孝敬下,季川對他還算客氣:「你們曹家又怎麼了?難道牽扯進萬獸會的事兒裡了?」說到後面,眼神徒然銳利起來。

  「怎麼可能!」曹飛連忙澄清,「是季城那邊想要我們……」他頓了頓,難以啟齒似的說,「改養荊棘果。」

  荊棘果是妖獸十分喜歡的果實,但種植艱難,根葉都有劇毒不說,伴生的妖獸肖似馬蜂,非常難處理,很容易中毒身亡,比養地蟲危險得多。

  季川似笑非笑:「荊棘果可比地蟲好,你有什麼不滿意的?」

  「地蟲雖賤,好歹安全。」曹飛滿臉苦澀,「你也知道,我們曹家築基以上的修士一隻手都數的過來,可這荊棘果哪裡是煉氣期能碰的,到時候……我可怎麼向曹家列祖列宗交代?」

  季川懶洋洋道:「我一個旁支子弟,幫不了你,回去吧。」

  「除了你,我還能求誰呢?」曹飛咬了咬牙,取出一個法器塞過去,「這是我曹家傳下來的法器,能擋金丹真人一擊……不求事成,只求美言幾句。」

  季川沒想到曹飛能拿得出這樣的法器,掂了掂,斜眼道:「沒想到你曹家好東西不少啊。」

  曹飛知道他不滿意,苦笑道:「曹家的家底都被我掏光了,我實在是……實在是沒有了。」

  季川沒吭聲。

  曹飛只好把儲物袋裡所有的靈石都取出來:「給管事買些下酒菜吃。」

  季川雖然被發配到來看管獸谷,但這點靈石還不放在眼裡,看他真的拿不出好東西了,才淡淡道:「行吧,你這些地蟲……」

  「不記賬。」曹飛連忙道。

  季川看在他識相的份上,勉強點了頭:「進來吧,把這些地蟲送去老地方。」

  殷渺渺等人就準備駕車進去,誰知路過季川面前時,他眼睛一眯:「你這幾個族人我怎麼沒見過?」

  氣氛徒然緊繃。

  曹飛微微垂下眼,聲音沙啞:「之前的,都……隕落了。」

  季川懷疑道:「怎麼會那麼多人一起隕落?」

  「萬獸會的時候。」曹飛澀聲道,「那幾個兇徒見人就殺,他們修為不濟,沒救回來。」

  季川沒有親眼目睹萬獸會的亂子,但對當時的亂鬥也有耳聞,看在那法器份上就沒有再追問:「怪不得你要來求我。」

  他嘆了兩口氣,轉身招呼曹飛進去:「我只能幫你講幾句好話,成和不成,不是我能做主的。」

  「您太過謙了,要不是……我聽說家主對萬獸會的事極其不滿,追究了好幾個人。」曹飛壓低聲音對季川說著小道消息,「指不定您就能調回去了,到時候還請您看在我們相識一場的份上,多多照顧。」

  季川心中一動:「你且和我說說都發生了什麼。」

  曹飛佝僂著腰,事無鉅細地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一說來,季川不想去聞畜生的臭味,指了個人道:「你們跟他去把地蟲放下,曹飛跟我來。」

  「是是。」曹飛對準「族人」就換了張面孔,厲聲道,「你們隨這位道友去,不要給人家添麻煩,放下就去谷外等我。」

  「是,家主。」

  紅日漸漸西斜,山谷上方的天空聚集著厚厚的雲,夜晚馬上就要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12:48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五十六章

  被季川指了領路的是個煉氣修士,修為不高,可對著曹家就只用鼻孔看人:「跟好了,要是丟了命我可不管。」

  殷渺渺放柔了聲音:「是,勞煩這位道友了。」

  煉氣修士有幾分憐香惜玉的心,聽見是個柔婉的女聲,語氣緩了緩:「你們速度快點,把東西放下就走。」

  「好。」殷渺渺跳下車,環顧四周。

  鳥類妖獸的飼養地在獸谷邊緣,依山而建,密密麻麻無數個籠子疊排在一起,看起來壯觀又可怖。

  飛英仗著人小見識少,一臉驚嘆地問:「這些全部都是妖獸嗎?好厲害!」

  「當然,這可是季家的獸谷。」煉氣修士不是季家的人,可與有榮焉,自豪極了,「除了季家,哪裡還能有這麼多未被收服的妖獸。」

  飛英接著賣萌:「啊!沒有被收服嗎?不會跑出來吧!」

  他一臉驚恐的樣子取悅了對方,煉氣修士道:「怎麼可能,它們出不了籠子。」

  飛英又想問什麼,被殷渺渺喝止了:「帶你來是讓你來長見識,不是讓你來問問題的,過來。」

  「哦。」飛英吐了吐舌頭,剛剛轉頭,背後就傳來奇異的聲響,像是「噗嗤」一聲,接著,有什麼熱熱的液體飛濺到了他背上。

  他頓時僵住了。

  向天涯按住他的肩膀:「別回頭。」

  飛英嚥了嚥口水,鼓足勇敢扭頭看了一眼,剛剛和他說話的煉氣修士就倒在了地上,臉朝下,眼睛瞪大,血漫了一地。

  他死了。

  生死原來只是一眨眼。

  殷渺渺抽回短劍,淡淡道:「時間有限,我們分頭找,飛英找最下面的。」

  「哦!」事態緊急,飛英努力轉移注意力,「青雀長什麼樣啊?」

  文茜答道:「青色羽毛的大鳥,鳥喙是黃色的。」

  殷渺渺的腦海裡沒有和青雀有關的記憶,只能按照文茜的描述挨個尋找起來。只是現在夜色已暗,妖獸又蜷縮成一團躲在裡面,很難用肉眼分辨。

  不得已,殷渺渺只能放出一團火焰去照,低階妖獸對火仍有本能地懼怕,愈發往裡縮,而高階的妖獸卻把這一小團火焰視作挑釁,噌一下衝到籠子門口,用翅膀使勁拍打著鳥籠。

  殷渺渺看清了它們的樣子。

  它們的體型有大有小,羽毛的顏色亦不盡相同,有些生得可愛,有些生得兇猛,但無一例外,它們的眼中都流露出濃濃的恨意與怨憤。

  有一隻長著人面的怪鳥,雙翼展開近三米,乍一出衝出來就好像是個活人。它憤怒地拍打著翅膀,間或發出尖利的嘯聲,兩隻大如燈籠的眼睛死死盯著殷渺渺,一次又一次試圖衝出籠子襲擊她。

  殷渺渺看到它的翅膀上有許多禿了的斑點,羽毛上沾滿了血跡,鳥喙上破損,傷痕纍纍,想來它不是一次兩次想要掙脫了,只可惜季家的牢籠十分堅固,它憑藉肉身根本無法逃脫。

  然而,她沒有在它眼中看到任何想要罷休的痕跡。

  它的眼睛像是兩團火,熊熊燃燒著,至死方休。

  「咻——」它盯著殷渺渺,又一次發動了攻擊。

  殷渺渺怔怔看著,半晌,垂下眼瞼,五指屈攏,滅掉了手心裡的火焰,悄悄離開了。

  下一排籠子裡有許多剛誕下的幼崽,那些母獸看見火光,主動彎下頭顱,討好地「啾啾」叫著,眼中露出懇求與哀傷,像是希望面前的人不要帶走它的孩子。

  還有奄奄一息的妖獸,哪怕她燃起了火苗,它們也一動不動窩著,籠子裡散發出濃烈的腐臭。

  殷渺渺深吸了口氣,幾乎不忍再看。

  幸虧有人突然喊道:「找到了。」

  她迫不及待地轉身離開:「在哪兒?」

  「這裡。」文茜對他們揚了揚手。

  青雀在另一側的籠子裡,幸虧文茜有五羽綵鸞,這才早早地找到了。它窩在一個巨大的鐵籠裡,警惕地看著來人。

  「鎖上有禁制。」文茜握住了銅鎖,想要強行破解,可靈力輸入,銅鎖上刻下的禁制卻沒有絲毫消失的痕跡。

  蔡陽見多識廣:「這好像是金陽銅打造的,金丹以上才能強行破解。」

  「我來試試吧。」張斐然離結丹只有一步之遙,當仁不讓地接過暴力破解的任務,隨著他靈力的輸送,上面的花紋開始漸漸變淡,半晌,他的鬢角有汗滴落,「不成,還是差了點。」

  文茜沉吟片刻,招手讓五羽綵鸞過來:「試試你的火。」

  五羽綵鸞吐出了一口火,鎖上的花紋果然又淡了些。

  文茜面露喜色:「再來。」

  綵鸞正欲再噴火,卻聽下面有人呵斥道:「你們是什麼人?」

  「我去。」殷渺渺翩然落地。

  對方的第一反應不是拔劍相向,而是從懷中掏出一物往天空一扔,半空頓時炸起一朵煙花。

  「暴露了,速戰速決。」殷渺渺三兩下剁了來人,對飛英道,「你和蔡娥先走,保護好自己。」

  飛英忙不迭點頭。

  外頭傳來零星的腳步聲,有不止一個人靠近了。

  殷渺渺高聲問:「好了沒?」

  「等等。」文茜祭出了萬獸圖,準備現在就收服青雀,否則一會兒打起來,它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可青雀是六階妖獸,文茜要收服它並沒有那麼簡單。

  殷渺渺沉吟了會兒,鬼使神差地,她往人面鳥的方向看了一眼。

  季家的守衛已然趕到。

  她沉下心,紅線竄出為火龍,將他們阻攔在外的同時,為同伴爭取了近身攻擊的時間。

  飛英咬著手指,強行要求自己感受靈力波動,思索從哪裡出去比較合適。

  文茜指著青雀,厲聲道:「承天之命,降服於我,急急如律令!」

  青雀清鳴一聲,似是不甘,似是嘆息,最終還是選擇低下頭顱,歸降成了文茜的靈寵。

  文茜喜形於色:「好了。」

  殷渺渺望了一眼盤旋的青色大鳥,又看了一眼周圍密密麻麻的鐵籠,閉了閉眼睛,慢慢吐出了口氣:「你們撤,我斷後。」

  這和說好的撤退計畫不一樣,向天涯直覺不好:「你想幹嘛?」

  「放火。」殷渺渺閉上了眼睛,在心底輕輕呼喚地火。

  「我需要你。」

  「好。」

  她身上突然冒出了白色的火焰,溫度太高,身邊的人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不夠,向天涯硬生生被她周身的火光逼退了幾尺才覺得能緩過氣來。

  接著,讓他瞠目結舌的事發生了。

  火焰開始往周圍的鐵籠上蔓延,鐵籠被火光灼燒發熱,漸漸變成了紅色,下層的籠子質量不佳,居然沒一會兒就開始變軟,融化成了鐵水。

  向天涯隱隱明白,喃喃道:「你是瘋了吧。」

  「走。」張斐然拉住他,「我們在這裡幫不上什麼忙。」

  這火焰大有古怪,哪怕以他的修為都覺得承受不住,留在這裡不過是礙事罷了。

  他們與小夥伴會合,文茜低頭看向燃起火光的山谷:「她想幹什麼?」

  「她想放它們走。」向天涯神色複雜,「服了她。」

  「放它們走?」文茜訝然,「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呢?殷渺渺捫心自問,得到了青雀就大功告成,何必多此一舉?不過萍水相逢,它們甚至都不是人,只是皮毛畜生。

  但它們的眼神打動了她。

  她也曾是籠中的鳥,嘗過被關在籠子裡的痛苦;她也曾失去尊嚴,任人欺辱;她也曾想要自由而不得,恨意如火焚身。

  所以……放你們走。

  火焰猶如萬千條火蛇,從她腳下蜿蜒燃起,不斷延伸爬向鐵籠,開始強行破開禁制,而季家的追兵雖源源不斷,卻被火焰盡數阻攔在外,無法靠近分毫。

  地火盡情燃燒著,鐵籠被火焰舔舐出了缺口,很快,自由之門出現了。被關押已久的鳥兒呼嘯著展翅飛出,霎時間,頭頂的天空被黑壓壓的鳥類妖獸鋪滿,蔚為壯觀。

  殷渺渺徐徐上浮,底下的籠子全都淹沒在了火光之中,烈焰將她原本雪白的衣袂映成了霞色。

  向天涯看著既熟悉又陌生的她,有那麼一會兒,呼吸都停止了。

  她還在繼續。

  神識被分作無數股,有了神識的操縱,火焰才能只燒斷禁制而不傷害妖獸,這是極大的負擔,但她咬牙堅持著。

  越來越多的妖獸得到了自由,它們等不及,禁制一破開就不管不顧衝出去,羽毛被燒焦掉落也在所不惜。

  哪怕雙翅被折,哪怕羽翼沾滿血跡,也要往天空飛去。

  撲棱撲棱的聲音環繞在殷渺渺耳畔,她仰頭望著它們,好像腦中的刺痛都不存在了。她調動所有的靈力支持地火的燃燒,臉上的水漬剛出現就被蒸發。

  走吧。她想,都走吧,你們是自由的。

  大的妖獸,小的妖獸,挨挨擠擠簇擁在一起。它們臨時組成了一支軍隊,低階妖獸跟著高階妖獸,同時往一個方向攻擊。

  風刃、火焰、尖嘯、撞擊……無形的結界被觸動,出現了明顯的透明光影。

  飛英目瞪口呆:「它們在破陣?它們居然會破陣!」

  殷渺渺看著所有的籠子都被火焰淹沒,終於支撐不住從半空跌落下來。

  向天涯躍身把人撈住:「你玩得可真大。」

  殷渺渺的神識和靈力都被壓榨得乾乾淨淨,臉色白得幾近透明,但眼睛裡倒映著跳躍的火光,亮得嚇人:「服不服?」

  「服,心服口服。」向天涯自問就算有這個能耐也未必會做同樣的事,所以今時今日的這一幕,他永生不忘。

  殷渺渺仰頭靠在他的臂彎裡,望著遮天蔽日的鳥群,忍不住大笑起來,快活地像是個小女孩:「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飛入尋常百姓家!」

  「咻——」為首的人面鳥發出了清嘯,彷彿聽懂了她的話。

  之後,鳥群裡爆發出了可怕的叫聲,「咕咕」「嘎嘎」「喳喳」,亂七八糟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尖利又刺耳。

  聲音傳遍獸谷,所有人都抬頭看著,震撼又畏懼。

  別處響起了應和的吼聲,有虎嘯、有狼吼、有蟲鳴、有馬嘶……妖獸們用人類聽不懂的聲音交流著。

  然後,陣法破了。

  六階的妖獸就相當於是築基圓滿,這裡有多少妖獸?數不清。

  季家的陣法再複雜,也沒有考慮過會有那麼多妖獸聚集在一起破陣,不多時,結界出現了一道縫隙,鳥類妖獸排成「人」字形,整齊有序地衝了出去。

  外頭,天高雲淡,月明星稀,濕潤溫暖的空氣迎面而來。

  殷渺渺等人混在龐大的妖獸群中,就這樣平安無事地撤離了,順利地像是做夢。

  入口處,曹飛握了一把沾血的劍,正等著他們。

  文茜問:「季川呢?」

  「殺了。」曹飛語氣鎮定,「我們走?」

  「走吧。」

  他們又抬頭看了一眼天空,鳥獸們朝著四面八方散去,奔向闊別已久的自由。

  「終有一天……」

  終有一天,他們也會衝破枷鎖,得到應有的自由與尊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12:57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五十七章

  眾人沿著策劃好的路線撤退,同行的妖獸漸漸離去,至後半夜,只剩下一隻人面鳥和他們同路。

  蔡娥見文茜多次抬頭望著那隻鳥,不由好奇:「文姐,那是什麼妖獸?」

  文茜猶豫了許久,不怎麼確定地說:「那好像是望京的雛鳥。」

  「望京是什麼?」蔡娥從沒有聽過這種奇特的妖獸。

  文茜也是從萬獸譜上看到的名字:「是一種傳說中的妖獸,望京的意思是望玉京,這種鳥死的時候,無論身在何處,人面都會朝向玉京的方向,故而被譽為仙界派來凡間的使者。」

  蔡娥吃了一驚:「這麼厲害?」她抬頭望著人面鳥,覺得它肖似人類的面孔十分可怖,不由搓了搓胳膊,「它跟著我們做什麼?」

  文茜搖了搖頭:「不知。」

  天光乍破時,他們失去了夜色的保護,只能降落在地,借地勢與樹木隱藏蹤跡。

  人面鳥跟著落在了樹上,收攏翅膀,面孔朝向他們,眼神幽密。

  「它是想幹什麼?」蔡娥小聲問。

  文茜望向殷渺渺,語氣淡漠:「這種妖獸都通人性,可能是想報答恩人吧。」

  似乎就如她所言,人面鳥看了他們一會兒,展翅飛到了殷渺渺身邊。她耗盡了靈力和神識,一直躺在向天涯懷裡昏睡,人面鳥輕「咻」了一聲,將她喚醒。

  殷渺渺睜眼看著它:「你怎麼還不走?」

  「咻——」它低下頭,輕輕蹭了蹭她的手心。

  殷渺渺感受到掌心裡毛茸茸的觸感,唇角彎起:「走吧。」

  「咻——」

  「不用了。」她抬首望著逐漸亮起來的天空,輕聲道,「你我生而自由,這是你應得的,不需要報答。」

  人面鳥歪著頭看著她。

  「我不是為了得到報答才救你們的,我只是遵循了自己的道心,和你們沒有關係。」殷渺渺揮揮手,「走吧。」

  「咻——」人面鳥聽懂了,仰起頭顱發出一聲清吟,拍動翅膀回到了天空,眨眼間就飛遠了。

  它離開了。

  過了許久,文茜才用複雜的語氣說道:「它只是幼雛就開了靈智,未來不可限量,你不該放棄這個機會。」

  殷渺渺想了會兒:「我不喜歡靈寵。」

  她不介意吃妖獸的肉,亦不介意用妖獸的皮毛做成法衣,對於乘騎妖獸也沒有什麼意見……人類從漁獵到畜牧,本就是一種進步。

  然而,開了靈智的妖獸又有不同。

  它們是獸,卻有了和人一樣的靈智,純粹當做獸來驅使,未免心中不安,可當做平等的生命來對待,又很難做到。再說了,它為了尋求自由而遍體鱗傷,臣服只是想要報恩,和地火不一樣,故而……算了吧。

  「可以簽平等契約,說是靈寵,實為夥伴。」文茜加重了語氣,「契約是讓人與妖獸結成同盟,妖獸貢獻自己的力量,而修士帶契約獸共同飛昇,是公平的交換。」

  「這個道理文道友懂,它還不懂。」殷渺渺輕聲說,「它還太小了。」

  如果真的要以自由交換某種東西的話,至少希望它能夠想清楚這意味著什麼,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懵懵懂懂就想為了報恩而成為別人的靈寵。

  它還太小了,遠遠不到做決定的時候。

  有人潛進了季家獸谷放走了一大批妖獸的事情,在半個月內就傳遍了陌洲。

  這就好像是引線,不久之後,又發生了四大家族的人在外被殺,凶手留下「誅謝」字的事。

  四大家族震怒,在全陌洲通緝犯人。然而,陌洲是如此乾旱的土地,星星之火一旦燃起,就不可能輕易撲滅。

  但是,一手促成這件事的殷渺渺情況卻不容樂觀,她耗盡了靈力與神識,半路就陷入了漫長的昏睡。

  眾人的逃亡也不順利,獸谷事發後,外面到處都有四大家族的人準備抓捕他們。曹飛為了不連牽家族,半路就與他們分開,走前給他們指了條路:「你們往南走,南邊修士少,還安全一點。」

  陌洲東濕西旱,北富南貧,南邊既沒有礦產,又沒有水源,都是黃土荒山,靈氣稀薄,修士罕見,比起北邊平坦的地形,更適合躲藏。

  他們日以繼夜飛了幾天,在南邊的一個偏僻小城安頓了下來。

  又是一天,向天涯照例給殷渺渺餵了幾顆補靈丹,她吞都吞嚥下去了,只是仍無醒來的跡象。

  向天涯不由感嘆:「都幾天了,真是個會給人出難題的女人啊。」

  飛英反駁他:「我姐姐可了不起了,你瞎說什麼?」

  「喂,你最近對我意見很大啊。」向天涯瞄了一眼飛英,「我怎麼惹你了?對前輩尊重點行不行?」

  飛英扭過頭不理他。

  向天涯想一想,哼笑道:「怎麼,就因為我和她野合了?」

  「肯定是你帶壞我姐姐!」飛英斬釘截鐵道。

  向天涯:「……太年輕。」兩人深入交流過之後,他對她基本就有數了,殷渺渺的性格是和狐媚放蕩一點關係都沒有,卻是個會享受魚水之歡的女人。

  這才對嘛,一個正常的男人,和一個正常的女人,就是會發生一些正常的事,擁有一些美好的體驗。

  不過小孩兒是不能理解的,他很寬容:「算了,還是讓你對她保留點孺慕之情吧。」

  飛英氣鼓鼓地坐到一旁修煉。

  向天涯忍著笑:「那你陪她,我出去一趟。」

  「不許去!」飛英叫住他,「你不陪我姐姐想去哪裡?」

  「修煉啊。」

  飛英瞪他,活像他是準備出去偷情。向天涯在他的注視下邁不出腿,只能坐回去:「那我就在這兒陪她,哪都不去,行了吧?」

  「哼。」

  向天涯看著床榻上沉睡的殷渺渺,慢悠悠地嘆了口氣:小半個月了還沒醒,這神識得耗損到什麼地步啊。

  玩這麼大,真是……意想不到。

  他每次以為看懂她了,馬上就會被啪啪打臉,她用實力證明一句老話,女人心海底針,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

  稱心就行。

  「篤篤篤——」有人敲了敲門。

  向天涯起身把門打開,蔡娥探頭看了看:「還沒醒?」

  「沒,什麼事?」

  蔡娥道:「商量點事,方便嗎?」

  「行。」向天涯對飛英努努嘴,「你看一會兒。」

  又不帶他!飛英重重哼了一聲:「用得著你說?」

  向天涯搖了搖頭,掩門出去了。

  他們的動靜,殷渺渺都聽見了,只不過現在的情況有些特殊,她沒有真正沉睡,而是斷斷續續地在做夢。

  她夢見自己成了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有端莊和氣的母親,有威嚴的父親,有奶娘,有丫鬟……她很高興,這輩子,她投胎在了一個富足的家庭,不必再為生活奔波。

  可是好景不長,她長到三歲時,外面打仗了。

  她父親是一方郡守,忠於皇帝,死守城門不開,可是叛軍來勢洶洶,兵臨城下,城中百姓被困,彈盡糧絕,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城破的那天,她父親決定殉城盡忠,為了避免妻女受辱,一劍刺死了她的母親。

  她不想死,跪下來求他:「爹,我不想死。」

  「你生在我殷家,自幼錦衣玉食,奴婢成群,這些都是聖上的恩德,現在,到你為陛下盡忠的時候了,怎可苟且偷生?」父親說完道理,又道,「不要怕,爹和娘都會在。」

  她連滾帶爬躲開他的劍:「我不想死。」

  「你!」父親被她激怒,破口大罵,「我殷家滿門忠烈,怎麼會生出你這樣膽小怕事的女兒?你給我過來!」

  「不。」她在桌椅下鑽來鑽去,拼盡全力才能不被抓到,「爹,我不想死。」

  「孽種!」父親氣得目眥欲裂,「給我滾出來!」

  殷渺渺仗著人小,蜷縮在床底,不管他怎麼罵,死活不肯出來。

  僵持之際,外頭傳來了多人的腳步聲,是叛軍來了。

  父親氣喘吁吁地看著躲藏在床下的小女兒,恨恨罵了句:「我殷家沒你這樣不忠不孝的女兒!」說完,拔劍自刎,血濺滿了半張床,屍身轟然倒地,不多不少,正好擋住了床下的縫隙。

  亂兵闖進府裡,看到自刎而死的郡守,急著割下他的頭顱掛在城門口,也就沒有仔細搜尋那個房間。

  她就這麼活了下來,只是活得很辛苦。

  戰亂四起,流民遍地,姦淫擄掠、易子而食的事時有發生,她那麼小的一個人,既要靠旁人的善心活下去,又不能太靠近人群,生怕哪天睡著了醒來,就變成了兩腳羊。

  朝廷遲遲不能平叛,舉國皆亂,她靠吃草根和樹葉過活,越來越不敢靠近人群,別說只是易子而食,連死人肉都有人吃。

  她不知道該往哪裡走,只是認準了一個方向,渴了就喝露水,餓了就吃土,憑藉著一口氣,終於找到了一座山。

  山裡會有猛獸,沒關係,不會比人更凶殘了。山裡有果實,有水,有動物,她很熟悉那裡,因為她就是從山裡走出來的。

  一座山能夠養活那麼多動物,也能養活她。

  只是有點好笑,上輩子拼盡全力都想要離開山裡,這輩子居然選擇了回去,不過,好歹是走到了……她心裡的那口氣一鬆,再也無力支撐,暈倒在了山腳下。

  迷迷糊糊間,她被餵著喝了甜津津的水,吃了脆脆的果子泥,傷口被敷上草藥,清清涼涼的很舒服。

  她感覺到了久違的安心,於是把頭埋在溫暖的地方,沉沉地睡去了。

  另一頭,向天涯到了隔壁房間,一進屋,就聽人問:「她醒了嗎?」

  「沒呢。」向天涯道,「神識損耗太嚴重了,沒那麼快好。」

  文茜嘆了口氣,正色道:「找你來是想和你說一下剛打聽到的消息。」

  向天涯微微皺起眉:「什麼消息?」

  「『誅謝』的人被抓住了。」張斐然肅聲道。

  之前有修士被他們的所作所為激勵,效仿了他們的舉動,殺掉了一個謝家的旁支子弟。但是對方隊伍實力不如他們,逃了幾日,前幾天被謝家的人逮住了。

  蔡陽的臉色難看至極:「不止是這樣,謝家傳出消息,要把他們投進水牢。」

  一聽「水牢」兩個字,向天涯下意識地看了文茜一眼。

  她原本蒼白的臉色更白,雙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她自己意識到了,倉皇地收攏五指握成拳,然而無用,她的牙齒也在咯咯作響。

  向天涯想起了一些傳聞:

  據說,水牢的水潭裡養著封靈魚,魚不停地啄咬修士,使得他們無法使用靈力,而水潭中的水含有劇毒,可以腐化血肉,修士不能用靈力抵抗,慢慢就會被融化,繼而成為封靈魚的養料。

  據說,整個過程中,人都是清醒的,會親眼看著自己的身體被腐蝕掉,變成沒有皮肉的怪物,變成骨架,變成封靈魚的腹中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1:07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五十八章

  謝家水牢,一個僅僅憑藉名字就能讓陌洲修士肝膽俱裂的地方。

  張斐然斷然道:「謝家這麼做就是想威懾所有人,他們沒有想到陌洲會有那麼多人反抗他們,他們害怕了。」

  蔡陽亦道:「不錯,我們所做的事都是有成效的。只是他們若死了,怕是會打擊到其他人。」

  向天涯問:「你們想去救他們。」

  「根據傳來的消息,那幾個人可能是我們之前的同伴。」文茜緩過神來,聲音沙啞,「於情於理,我們都該去救他們。」

  他們四人一手主導了萬獸會的刺殺,但參與的不止是他們四人,還有數個與四大家族有仇的修士,只是他們並不信任文茜等人,事成之後就自行離開了。

  大家好歹曾是戰友,他們落難,不好袖手旁觀,而且救了他們,就能讓預備反抗的修士都知道,他們不是孤軍奮戰。相反,他們就這麼死了的話,原本想做的人也會因為害怕而畏縮。

  然而,向天涯仍有疑慮:「不是就地處死而是特地送回謝城,恐怕是個陷阱。」

  「不能排除這個可能。」張斐然嘆了口氣,「可我們總不能就這樣看他們去死吧。」

  這的確是件為難人的事兒:於情於理他們都該施以援手,但謝家的做派明擺著是挖了陷阱等他們跳進去,他們一出現,說不定就會有金丹真人出馬,到時候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償失了。

  文茜道:「所以想找你來商量一下,這事是做還是不做。」

  「不幹。」向天涯乾脆道,「渺渺還沒醒,我走不開。」

  蔡娥忍不住嘆氣:「她要是醒著就好……咳。」挨了兄長一肘,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們和殷渺渺的關係還不到可以倚仗的地步,遂連忙掩飾道,「她要是快點醒就好了。」

  向天涯心中一哂,殷渺渺看起來既不如蔡娥那樣嬌憨直率,又不如文茜那樣鋒芒畢露,不顯山不露水的,沒想到能讓原先的敵人都不自覺地信任起她的能力來。

  深藏若虛,藏而不露,被她吸引真是一點都不冤枉。

  他佯裝沒有注意:「你們是決定要去救了?」

  蔡陽搖搖頭:「再打聽打聽。」

  「那到時候再說。」向天涯想起另一件事,「信寄了嗎?」

  文茜啞聲道:「寄了。」

  殷渺渺做事向來周到,早在動手之前,她就把要寄給天義盟的信寫好了。修真界一般用傳訊符傳達消息,但寄給天義盟的卻是一頁薄如蟬翼的玉簡,用紅繩繫了裝進竹筒裡,封以火漆,再塞進信匣裡,讓修為最高的張斐然下了修為高於他才能破開的禁制,複雜至極。

  「到中洲大概要三個月吧。」蔡陽估算著時間,「等天義盟有所動靜,怕是要半年。」

  「半年啊……」

  半年聽著不長,不過是閉個關的功夫,但要是被追殺就另當別論了,是謹慎得躲在這裡避風頭,還是冒險去救那幾個素昧平生的人?

  ***

  春洲,沖霄宗。

  逢五是沖霄宗外門開講座的日子,只要是外門弟子,皆可依據自己的興趣愛好到場聽講,不設門檻。

  正式成為外門弟子的朱蕊在上個月就完成了每旬五場講座的簽到,但她今天依舊出現在了論道峰上。

  略微熟悉她的弟子見怪不怪,這位新入門的小師妹有些名氣,一是生得醜陋,修士裡鮮少有長得那麼難看的,令人印象深刻,二是勤奮刻苦,沉迷修煉與講座,幾乎期期不落,算是本屆新弟子中排得上號的苦修。

  與往常一樣,講座開始前半個時辰,她就雷打不動地到場,想和之前一樣霸佔了前排的蒲團,沒想到大部分位置都坐滿了。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坐到了後面一個面熟的弟子身邊:「王師姐,今天怎麼來了那麼多人?」

  王師姐比她早二十年入門,性格惇厚,很照顧新人,是少數沒有因為朱蕊生得醜而嫌惡她的人:「今天來講課的是元嬰真君的親傳弟子,人當然多了。」

  朱蕊趕緊坐下搶座位:「怪不得。」能聽親傳弟子傳法,就等於是間接聽元嬰真君教誨,人不多才怪,「不知道今日會講些什麼。」

  聽講座是一門玄學,主講人不會提前公佈內容,運氣好的能聽到非常有價值的內容,運氣不好的就只能聽經書詳解了。

  王師姐道:「要是能講一講築基的要訣就好了。」她已是煉氣十層,最關心的莫過於是築基了。

  朱蕊才入門,一點都不挑:「只要不講經書就好。」

  與她們一樣議論紛紛的不在少數,半個時辰倏忽就過,場上的編鐘「叮咚」一聲,宣告講座開始。

  朱蕊看見一個眼熟的身影出現在了前方:「哎呀!」

  「認識?」王師姐意外地敏銳。

  朱蕊點了點頭:「是接我入門的師叔。」

  王師姐不認得:「你可知他姓名?」

  「好像是姓雲。」朱蕊道。

  「嘶,那不是劍純真君的大弟子?」王師姐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朱蕊不解道:「他很厲害嗎?」

  「你不知道。」王師姐小聲道,「劍純真君是我們沖霄宗新晉的掌峰,一共就兩個弟子,一個還失蹤了,大家都說這次的擂台賽劍純真君肯定會收新弟子。」

  朱蕊恍然,怪不得周圍的氣氛突然熱烈了起來,肯定有不少人和王師姐想到了同樣的事。

  下首坐著的弟子們眼睛放光,雲瀲卻一無所覺,淡淡道:「諸位師弟師妹,我今日要講的是『劍氣』與『劍意』……」

  一聽這個開場,王師姐就有些可惜:「看來劍純真君是想收個劍修啊,唉,我本以為他會破例再收一個法修。」

  朱蕊被弄糊塗了:「劍純真君的話……應該是劍修吧?他還收過法修弟子?」

  「是啊,幾年前失蹤了,為了她,劍純真君還發過好大的脾氣呢。」王師姐語氣裡難掩憧憬,「劍純真君那麼愛護弟子,要是能拜入翠石峰就好了。」

  朱蕊忍不住朝雲瀲看了一眼,心道:劍修啊……

  雲瀲簡單介紹了劍氣與劍意,然而大部分弟子仍舊茫然,有個劍修弟子便問:「師叔可能為我等示範一二?」

  「好。」

  雲瀲站了起來,垂眸想了片刻,正逢山崖邊栽著一樹杏花,茂密的潔白花朵擠滿了枝頭,熱熱鬧鬧,芳香撲鼻。

  他指了指杏花樹梢:「看。」

  眾弟子舉目望去。

  他伸出手,一道清風平地而起,滿樹的杏花被風吹落樹梢,然而沒有飄落在地,而是如同活了似的,似蝴蝶翩然飛到了他手中,成了一把由花瓣交織成的無形之劍。

  女修們不約而同地倒吸了口冷氣,以花為劍,現在劍修都那麼唯美浪漫了嗎?

  雲瀲握著這把花劍,袖手揮下。

  潔白的花瓣呈扇形四散飄開,籠罩了聽課的弟子,所有人髮間眉梢都落滿了杏花,好像論道峰上下了一場杏花雨。

  「好了。」他說著,輕輕拂去了肩頭的杏花,微微一笑。

  剎那間,朱蕊耳邊嗡嗡作響,再也聽不見別的聲音。

  場中如她靜默的還有許多人,大家既是茫然又是心悸,這樣的劍,真是平生未見……一絲殺氣也無,美得令人心顫。

  良久,有年長的弟子問:「敢問師叔,為何不見你的劍?」

  「劍乃凶器,我無有形之劍。」雲瀲道,「世間的清風朗月、飛花青葉,便是我的劍。」

  這更是聞所未聞,那弟子遲疑片刻,又問:「那劍意何在?」

  「花落的時候好看嗎?」他問。

  有個女弟子搶答:「好看。」

  「那就是我的劍意。」他輕輕笑起來,「劍氣無形卻有痕,劍意無痕卻有情,大約就是這樣。」

  在場的人望著這滿地落英,一時靜默無言。

  他們還不是很懂劍氣和劍意,只是剛才那一劍著實太過驚豔,怕是很長時間都不能忘懷了。

  雲瀲想了想,覺得好像都講完了,便看向站立在一旁的人:「梅師妹?」

  「多謝雲師兄。」梅師妹是專門負責講座的弟子,「我聽聞雲師兄劍法與旁人不同,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雲瀲微微笑了笑:「不像劍。」

  「太好看了。」梅師妹嫣然一笑,「若是劍修都是雲師兄這般模樣,我怕是也要轉而修劍了。」

  雲瀲道:「不好修。」

  梅師妹笑著搖搖頭:「只是開個玩笑,今天真是多謝雲師兄了。」

  「不謝,我有事想要請託梅師妹。」雲瀲道。

  梅師妹訝然:「我?」

  「是,我想請師妹為我卜一卦。」雲瀲頷首,「不知道可不可以。」

  梅師妹笑了起來:「雲師兄,我們無策峰有規矩,凡是卜策,必有代價。」

  「好。」

  梅師妹笑起來:「雲師兄不問是什麼代價嗎?」

  「只要我有的,我都給你。」他說。

  話說得這般動聽,梅師妹不禁笑起來,好一會兒方道:「我聽聞雲師兄一年前在門派大比中奪得魁首,於珍寶閣中得了一株『玉樹瓊枝』。」

  「是。」

  梅師妹道:「傳聞『玉樹瓊枝』落地成活,會開出不落之花,我就想要這個。」

  「好。」雲瀲答應得很快,「我給你。」

  梅師妹道:「那麼,三日後,師妹在無策峰掃榻相迎。」

  雲瀲仍是道:「好。」

  「還有。」她好似不經意道,「我與師姐都姓梅,雲師兄可不要弄錯了……你應當記得我叫什麼吧?」

  雲瀲垂眸思量片刻,說道:「梅落雪。」

  梅落雪莞爾:「那便好。」

  雲瀲得了允諾,離了論道峰,回翠石峰去取玉樹瓊枝。任無為恰好回來,奇道:「你把這花弄哪兒去?」

  「給梅師妹。」

  任無為:「……理由?」

  雲瀲道:「酬勞。」

  「……」任無為撫著額頭,「你要問什麼非得去無策峰啊?」

  「師妹。」

  任無為長嘆口氣:「行吧行吧,我不該問的,我就知道。」

  「嗯。」雲瀲把玉樹瓊枝收入玉匣,「可惜師妹回來看不見這不落之花了,本來是給她的。」

  任無為一點都不可惜:「你還嫌我們峰上花不夠多嗎?送了最好。」頓了頓,又淡淡道,「而且,哪有不落之花?玉樹瓊枝,開的都是假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1:18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五十九章

  三日後,雲瀲攜了玉樹瓊枝上無策峰尋梅落雪。

  無策峰一脈與翠石峰一樣,是沖霄宗十峰之一,善卜策算卦,弟子不多,鮮少牽扯進沖霄宗的內部鬥爭之中,有幾分超然物外的意味。

  梅落雪是無策峰掌峰首徒的小弟子,跟隨師父住在離主峰最近的側峰上。

  雲瀲到的時候,她正在烹茶:「雲師兄來得巧,師父剛賞了靈茶給我,正好請師兄品嚐一二。」

  她斟出一盞香茗,推到了雲瀲面前。

  「多謝梅師妹。」他飲下了這杯靈茗。

  梅落雪問:「如何?」

  雲瀲想一想,照實說:「靈氣濃郁。」

  「呵,師兄可真有意思。」梅落雪笑了起來。

  「給梅師妹。」他說著,把玉樹瓊枝取出玉匣,放在了梅落雪面前。

  傳聞中能開出不落之花的玉樹瓊枝約莫成年人的半臂長短,通體雪白,瑩潤有光,不似凡品。

  梅落雪輕輕嘆息:「玉樹瓊枝,不落之花。」

  「是。」雲瀲問,「可以嗎?」

  「當如師兄所願。」梅落雪推開杯盞,取出卜算用的蓍草,「雲師兄想問何事?」

  雲瀲頓了片刻,輕輕道:「師妹在哪裡。」

  梅落雪紅唇彎起:「原來如此。」

  蓍草在她如青蔥的指間翻轉,卜算開始了。

  熱騰騰的靈茶冒出縷縷白煙,青碧色的茶葉在水中起起伏伏,清冽回甘的香氣縈繞在鼻端,有心去尋,又湮滅無蹤。

  「西。」梅落雪說,「她在西邊。」

  雲瀲眨了眨眼:「西方?」

  「不錯,雲師兄近日最好多關注一些西面的事。」梅落雪拈起一根碧綠的草葉,意有所指,「前些日子師父卜卦,西有動亂之象,或許師兄想找的人,就身在其中。」

  雲瀲思忖道:「我明白了,多謝梅師妹。」

  「一物換一物,很公平。」梅落雪站起身,裙襬拖曳過地上的木板,「只希望雲師兄不要後悔才好。」

  雲瀲道:「不會後悔。」

  「呵。」梅落雪輕笑著搖了搖頭,卻沒有多做解釋。

  雲瀲亦是沒有在意:「多謝梅師妹相助,我告辭了。」

  「我送師兄。」

  「有勞。」

  梅落雪送了雲瀲離開,返身回去時見一人立在院中,已栽下玉樹瓊枝。它一落地,就發芽生長,頃刻間就長成了一棵茂盛的樹木。

  隨後,滿樹花朵同時開放,嫣紅的花朵似霞光、似紅雲,映照得整個天空都變成了紅色。

  「師父。」梅落雪行了一禮。

  來人擺了擺手,笑道:「玉樹瓊枝,不落之花,弄影三千,眾妙之魂……果然名不虛傳。」

  梅落雪仰頭望著盛放的花影,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是。」

  「玉樹瓊枝暗藏周易變化之理,能參悟天機,沒想到翠石峰真肯割愛。」來人負手失笑,「落雪,這是你的機緣到了。」

  梅落雪道:「徒兒定不會令師父失望。」

  「卜策的結果如何?」

  梅落雪不敢隱瞞:「如師父所言,西方將有動亂,劍純真君的另一個徒弟仿若身在其中。」

  「翠石峰啊……」他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嘆息,「再看看吧。」

  ***

  陌洲。

  張斐然和蔡家兄妹出去打探消息,向天涯百無聊賴,指點飛英輕身術。輕身術是煉氣修士最常用的法術之一,肖似凡間的輕功,能在逃跑和鬥法中起到極大的作用。

  但練習起來可不容易,飛英一個早上就摔了無數個跟頭,鼻青臉腫像是個豬頭:「啊啊啊我就不信了!」

  「慢慢來,不要急,摔上一百次你就學會了。」向天涯「安慰」他。

  飛英深吸了口氣,不去理他,專心致志地將靈力聚集在腿部,靈力流轉,打通經脈,霎時間,身體好像輕了幾斤。他大喜過往,小心翼翼地往前一跳,視線漸漸變高,身體隨風飄起……

  「咚!」

  降落樹梢失敗,第N次摔了個狗啃屎。

  向天涯沒有絲毫顧及未成年人心情的自覺,笑得直不起腰來。

  飛英擦了擦鼻血,頑強地爬了起來,第N+1次嘗試。

  「輕身術的要訣是把靈力聚在身下而非腿部,浩浩乎如憑虛御風。」忽而有人如是道。

  飛英眼睛一亮:「姐姐,你醒了?」

  「不然是夢遊嗎?」殷渺渺倚靠在窗邊,眯著眼睛,「這是哪兒?太陽可真大。」

  向天涯走到她身後,攬住她的腰:「你睡得可真久。」

  「錯過什麼事了嗎?」她依偎在他的臂彎裡,懶洋洋道,「都有閒情逸致爬樹,我看是沒什麼事。」

  向天涯嘆了口氣,捏了捏她的臉頰:「你晚點醒就沒什麼事了,這個時候醒,只好有事了。」

  「聽起來是麻煩事。」

  「可不是。」

  飛英也不練功了,跑過來趴在窗邊問:「到底是什麼事啊,告訴我啊!」

  「練你的法術去。」向天涯把窗戶一關,「大人有大人要談的事。」

  飛英:「啊啊啊啊!」氣到爆炸!

  「所以,到底是什麼事?」殷渺渺在榻上坐下,「倒杯水給我。」

  「呵,真能使喚人啊。」向天涯執壺倒了杯水給她,挑眉笑問,「要不要餵你啊?」

  殷渺渺接過茶盞,慢慢抿著:「這麼貼心,我心甚慰,不過,我現在更想知道有什麼麻煩事。」

  「是自保,還是救人。」

  向天涯把這兩難之題丟到她面前,說道:「你要是不醒,我是肯定不會去的,可你既然醒了,我也要猶豫了。」

  「是很為難。」殷渺渺摩挲著茶杯,沉吟道,「四大家族不是沒有聰明的人,要不是手段太過激烈,對付起來可沒那麼容易。」

  「喂喂。」向天涯苦笑,「這種時候就不要誇獎敵人了吧。」

  殷渺渺微笑道:「稱讚對手是一種禮貌。」

  「聽起來你像是有辦法了。」

  殷渺渺調整了一下坐姿:「這個問題難就難在不管是選救還是不救,對我們來說都有壞處,對他們來說卻只有好處。」

  他們不救人,陌洲修士就可能再也沒有人揭竿而起,他們救人,說不定就是有去無回。但對於謝家而言,不救人,殺了那幾個以下犯上的就是威懾,救人,就能把他們一網打盡,怎麼都不虧。

  「既然都有壞處,就哪個都不選。」殷渺渺揉了揉額角,「我們不能按照對方出的題目來思考,要化被動為主動,變成我們出題,讓他們來選。」

  她說著說著,眉毛越皺越緊,向天涯長嘆一聲,掌心蓋住她的眼睛:「悠著點,你神識消耗得太厲害了,不能費神。」

  殷渺渺好似一點沒聽見,思忖片刻:「那我們就圍魏救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向天涯試探著問,「你想綁幾個謝家的人做交換?」

  殷渺渺笑起來:「你是越來越懂我了。」

  「這真不是一件好事。」他嘀咕一聲,又道,「可謝家的人現在恐怕不好動啊。」

  殷渺渺點點頭:「想來也是,所以不如直接找依附於四大家族的人下手,我們給他們出一道一模一樣的難題。」

  到時候面臨兩難抉擇的就成了四大家族,是堅持殺了手上那幾個膽大妄為的修士,威懾陌洲,還是放了人來換取走狗的性命?無論怎麼選,不是有損威嚴就是使人寒心。

  向天涯把這個主意在心裡來回思量了幾遍,不得不承認這麼一來,他們要冒的風險小了許多,而且一石二鳥,怎麼都不虧。

  「我很少服人,你是一個。」他不禁感慨道,「別說女修了,我所認識的大部分修士都很沒有你這樣的心思。渺啊,你要不是出身不同尋常,就是有很多過去,可惜你失憶了,不然我倒是真的很好奇你的故事。」

  殷渺渺啞然失笑:「那你運氣不錯,關於這個……我或許並不愚笨,但主要是有人教得好,我在他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

  「有人?」向天涯格外敏銳,「你的那個故人?」

  往事如漲潮,剎那間湧上心頭,殷渺渺恍惚了一瞬,無限悵惘:「是啊,故人。」

  回到修真界不足一年的光景,凡人界的事就好像是前生的記憶了,她沒有刻意去遺忘,但也很少允許自己再去回憶過去。然而,卓煜仍然在她的生命裡留下了濃烈的痕跡。

  前世的她憑藉著幾分運氣,幾分天賦,赤手空拳在商場上掙出了一番天地,不能說不成功,到後來,她可是屢次上過財經雜誌的頭版頭條(偶爾還在娛樂雜誌上因為緋聞而被提及,不過這就不必多提了)。

  只不過,她是半路出家,比起家學淵源耳濡目染的對手,起點太低,又因為性別被迫走了彎路,人家可以輕易從父輩那裡得來經驗,她卻只能靠自己一跤一跤摔出教訓。

  不是不嫉妒,只是世界本來就不公平。她一直在努力彌補這種差距,可惜留給她的時間太少,運氣也不好,始終沒有遇到好的老師。

  直到她遇見了卓煜。

  卓煜出身就在帝王家,一入場,弈的就是天下局。

  跟在他的身邊,她學會了很多從前來不及學也沒有人會教的東西。

  在漫長的修真歲月之中,和他相處的日子短瞬如朝露。

  但她不會忘記他,他的印記永遠留在了她的生命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1:26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六十章

  「喂喂,公然當著我的面懷念舊情人,這是不是不太厚道?」向天涯捏了一把她的臉,「考慮一下我的心情啊。」

  殷渺渺被他逗樂了:「你是什麼心情?」

  「我很嫉妒。」他說,「都是過去,我就沒有什麼太多值得懷念的事。」

  殷渺渺微笑道:「謝小瑩呢?」

  「再快樂的往事,想到她逼我結緣就蒸發得一乾二淨了。」他長嘆一聲,「修士人面不改,人心卻還是易變。」

  殷渺渺氣定神閒:「我此生都不會再見到他了,大可以盡情懷念。」

  「你是個聰明人。」向天涯誇她,「我可以放心了。」

  殷渺渺揚揚眉:「放心什麼?」

  「放心喜歡你啊。」他懶懶道,「你不會讓自己變成謝小瑩那樣的人,而你選中我,不就是覺得我不會為你留下嗎?」

  殷渺渺側了側頭,一縷頭髮從肩上滑落:「被你發現了。」

  「詭計多端的女人。」他的嘴唇停留在她的耳畔,「不過我喜歡。」

  她抬起眼眸,笑意如漣漪微漾:「有多喜歡?」

  「我倒想表示表示。」他的手指拂過她的眉梢眼角,「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她把臉頰貼在他的手心裡,微微眯起了眼睛,「窗關了,門也關了,我恰好想休息一下,什麼都不想。」

  向天涯撩了撩袍角,很懂得點頭:「明白了,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如果未經世事的少女對男人有過桃色幻想,那麼大部分都是不切實際的……除非,她遇見的是向天涯,他的身體滿足了女人真實的和不真實的想像。認得他之前,怎麼能想到世界上會有長得這麼英俊的男人,好像是天生來騙取女人芳心的,等解了衣衫,更是糟糕,身體比芳心還要迫不及待,恨不得貼到他的身上去。

  和他在一起,再輕佻的事都變得理所當然。殷渺渺什麼都不想了,不僅不想,這一覺睡軟了骨頭,裙子都懶得解,只撫摸著他裸露的胸膛:「你靠近一點。」

  「這樣?」

  「再近一點。」

  「這樣還不夠啊?」

  「有個驚喜。」她面頰泛上紅潮,細細的汗珠沁出,「再近一點就給你。」

  正所謂:春睡初醒骨酥融,懶解單衫興偏濃。任爾乘舟過巫峽,滴滴雨露是情動。

  雨過天晴,兩人的衣裳糅雜在了一起,繫帶纏著對方衣襟,袖子壓在腰身下,一片狼藉。

  但當事人都沒有在意,向天涯正壓在殷渺渺身上,居高臨下地問:「這功法很可以啊?」

  「我提醒過了。」殷渺渺半闔著眼眸,懶懶問,「這個驚喜不好嗎?」

  向天涯翻個身,半摟著她:「好,當然好。」

  「那你表示一下。」她說。

  向天涯低頭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行嗎?」

  她佯裝勉強:「湊活吧。」

  向天涯忍不住笑出聲,好一會兒,問道:「說實話,以我的經驗,你的功法挺不錯的,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是凰月谷的人?」

  凰月谷是七大門派之中唯一以女性佔多數的門派,其門下弟子多通音律、煉丹、藥草等術,也擅長某些增進道侶感情的功法,是各大門派爭搶的聯姻對象。

  「不是。」殷渺渺一口否決,「凰月谷不太合我胃口。」

  向天涯想了想她們那培養道侶的路子,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也是,不過這麼好的功法其實很少見,你要是想找回自己的身世,可以從這方面入手。」

  「等陌洲的事情結束,我就送飛英回家,之後再考慮這件事吧。」殷渺渺靠在他的胸膛上,呻吟一聲,「事情真多,頭疼。」

  向天涯假裝無奈地嘆氣:「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懷疑自己。」

  「嗯?」

  「懷疑自己喪失魅力。」他攬著她的腰,戲謔道,「你為了讓我保持清醒真是煞費苦心了。」

  「那你再感激感激我。」殷渺渺點了點他的胸膛,「如何?」

  向天涯十分樂意:「讓我先把這個礙事的玩意兒弄下來。」說著就去拎堆在腰際的衣衫,法衣難以損壞,只能耐下性子慢慢解開,可不巧的是,門被敲響了。

  「我成功了!」屋外的人大呼小叫,彷彿下一秒就會衝進來,「姐姐,我成功了!」

  殷渺渺低頭沉思片刻:「……門,是不是沒鎖?」

  向天涯:「……」

  飛英,一個並不知道大人已經不再談正事而在談人生的小盆友,就這樣懷抱著練習新法術成功的愉悅,直愣愣地拍了拍門。

  門栓沒插上,一推就開。

  他一個箭步衝了進去。

  過分平坦的褥子,散落的鬢髮,來不及整理好的法衣……飛英沉默片刻,慢吞吞道:「你們不能提醒一下嗎?」

  「多大的事兒啊。」向天涯從床上跳了下來,順手把衣服穿整齊,「你又不是小孩子了,還要特地避著你?」

  飛英:「……」一直希望被當成大人但還沒有做好準備迎接成人世界的飛英,啞口無言。

  殷渺渺笑得直不起腰來。

  「什麼事這麼高興?」文茜走進院子裡,環顧一週,「是殷道友醒了?」

  「是,」殷渺渺緩步走到門口,微笑著問,「文道友找我有事?」

  「不錯,」文茜抿了抿唇,沉聲道,「我懷疑張大哥他們遇到了麻煩。」

  殷渺渺唇角的笑容消失了,眉尖皺起:「怎麼回事?」

  張斐然和蔡家兄妹是為了打探誅謝的人的消息才出的門,他們留了文茜在此等候消息,說大約五日後既能返回。

  「上一次去三日半即返,這次卻足足拖延了一日半。」文茜道,「我實在沒法樂觀起來。」

  殷渺渺點頭道:「是該去看看,我們本不該在一個地方久待,是我給大家添麻煩了。」

  「和你沒什麼關係。」文茜頓了頓,「事不宜遲,什麼時候能走?」

  「等我收拾一二。」

  文茜看她態度痛快,心中憂慮稍減:「那一炷香後見。」

  修士所有行囊都在一個儲物袋裡,沒什麼好收拾的,說走就能走。殷渺渺說是收拾,不過是把自己一行人的痕跡都收拾乾淨,省得叫人追蹤罷了。

  向天涯眉頭微皺,語帶擔憂:「你別強撐,半路暈倒了更麻煩。」

  「哦,這個呀。」她抹掉所有的痕跡,漫不經心道,「騙你的。」

  向天涯:「……你認真的?」

  「嗯。」她絞起一縷頭髮,髮梢掃過他的臉頰,笑語盈盈,「不是有心騙你的,你不會怪我吧?」

  向天涯無言以對,唯有一聲長嘆:「女人,你的名字叫謊言。」

  「此言差矣。」殷渺渺撫著他的臉頰,「我是肉身凡眼,道心不堅,為你色相所迷,情有可原。」

  天涯嗤笑:「什麼情有可原?你就是恃愛行兇。渺啊,悠著點,哪天把我的感情浪費光了,我會毫不猶豫地就離開你。」

  「唔,是個好的忠告。」她笑了笑,「前提是你我都能活到那一天。」

  「活不到的話,就是一起死了。」向天涯笑意不減,「那也不錯,是不是?」

  「也是。」

  天色漸暗,起風了。

  張斐然和蔡家兄妹的情況不太好,他們被裡三層外三層包圍了。

  更不好的是,包圍他們的人是個熟人。

  「蔡蓉。」蔡娥一眼就認出了這個蔡家的旁支子弟,「怎麼會是你?」

  蔡蓉是個外貌二十餘歲的年輕女子,眉眼細長,面容溫婉:「大小姐,若不是我,怎麼能一眼就在人群裡認出你呢?」

  蔡娥咬緊牙關,他們這次出門是做了些許偽裝的,只是她只遮掩了面部,沒有留意後頸。她後頸有個紅色胎記,只有親近的人才知道,蔡蓉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你告發了我?」蔡娥恨得牙癢癢,「我好歹是你的族妹。」

  「大小姐說笑了。」蔡蓉淡淡道,「您是金尊玉貴的本家小姐,我不過是個旁系子弟,哪能和你稱姐道妹。」

  蔡娥冷笑道:「所以你是為了報復我咯?」她承認,自己還是本家大小姐的時候,對於蔡蓉這些旁支子弟頤指氣使,不怎麼友好,但一碼歸一碼,小女孩之間的雞毛蒜皮的事,嚴重到蔡蓉居然要對她趕盡殺絕嗎?

  「大小姐這麼說,未免把我看得太低了。」蔡蓉道,「我是為了蔡家。」

  「呸!」

  蔡蓉冷冷道:「大小姐莫不是忘了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你做下這樣罪無可赦的事,可曾想過蔡家其他人?」

  「我所做的一切,正是為了不墮蔡家威名。」蔡娥高聲道,「倒是你,對四大家族的人卑躬屈膝,哪有我蔡氏半分傲骨?」

  蔡蓉怒道:「要不是族長當初一意孤行,我們蔡家又怎麼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族長為了令姐害死了多少人?你有什麼臉面說是為了蔡家?」

  「我父親……」

  她話未說完,蔡蓉就打斷了她:「而你?你還真是青出於藍啊,居然敢對季家做出這樣的事,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們兄妹,我們蔡家現在處於什麼樣的境地?你還記得六叔嗎?他那樣的天資,原本最有希望修成金丹,現在卻被廢去了修為,淪為了凡人!這還只是季家對我們的警告!」

  「季家!!」蔡娥恨得眼睛血紅,「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蔡蓉指著她,塗著蔻丹的手指顫抖,「我們的十六妹,你還記得十六妹嗎?是你姐姐後我們蔡家最好看的女孩子,她為了保下我們蔡家人的性命,為了彌補你造的孽,給季家人做了鼎爐。」

  「你放屁!」蔡娥高聲道,「族人受辱,你不想著反抗,只知道討好他們。」

  蔡蓉問:「那又怎麼樣?不過是沒了以前的風光,只有你們,大小姐和大少爺不能接受,對我們來說沒什麼分別。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要給你們陪葬?」

  蔡陽一直沉默地聽著,到了這個時候才問:「蔡蓉,你一直是這麼想的嗎?我們是一族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榮的是你們。」蔡蓉冷冷道,「我們只想活著,對季家俯首帖耳和對本家卑躬屈膝,有什麼區別嗎?」

  蔡陽問:「所以,你甘心做一輩子的奴隸?」

  「我們本來已經好起來了。」蔡蓉悲憤交加,「已經好起來了!季家對我們早就沒有從前那麼嚴苛,一切都在好起來。可是你們兄妹做了什麼?你們把蔡家那麼久以來的忍辱偷生都毀於一旦……」

  她咬住顫抖的嘴唇,潸然落下淚:「都是你們兄妹,都是你們……我們只是想活著!榮的時候是你們本家,隕的時候,卻要我們所有姓蔡的人陪葬!憑什麼?」

  明明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卻被逼的兵戎相見,鬥個你死我活,何等荒唐,又是何等悲哀。

  蔡娥和蔡陽無法指責蔡蓉的出賣,但也無法苟同她的做法:「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是族人了。」

  「我今天就要你們為所做的事付出代價!」蔡蓉咬緊牙關,「你們要還是有點良知,就自裁謝罪,放蔡家一條生路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1:36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六十一章

  「這是絕不可能的事。」蔡陽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那就不要怪我不念手足之情。」蔡蓉一揮衣袖,走到屋外向一人深深福身,「大人,賤妾無能,沒能勸服他們,只能請大人處置了。」

  屋內的蔡娥聽見她的自稱,驚得手足冰涼:「她給人做了侍妾……我蔡家女兒,居然給人做了侍妾。」說到最後,眼淚如斷線珠子滾落,她猶自不覺。

  蔡陽心裡也不好受,他們是被母親秘密送到了外祖家才倖免於難,除開他們兄妹,本家一支早就被屠戮了個乾淨。風頭過後,他們打聽過族人的消息,據說有旁支被扶植為本家,帶領其他族人投靠了季氏。

  可知道歸知道,親眼看見手足姐妹成了他人的玩物,心裡還是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張斐然親眼見過張家族人淪為階下囚,明白他們的心情,低聲道:「正是因為如此,我們才更不能放棄。」

  「是。」蔡娥擦乾了眼淚,「我們絕不能死在這裡。」

  屋外,戴宣呵斥蔡蓉:「沒用的東西,滾開。」他招手示意,「給我一起上,生死不論。」

  蔡蓉眼睫一顫,雙手不由緊握成拳。

  戴宣所在的戴城地處偏僻,物產不豐,又沒什麼修士,故而他雖然投在盧家門下,卻始終摸不到盧家人的邊,這次意外因為蔡蓉發現了四大家族通緝的犯人,自然大喜過望,準備不惜一切將他們拿下,好獻給四大家族賣個人情。

  然而,戴城修士整體修為不高,沒有能單挑張斐然的,故而只好使用人海戰術,想要把他們耗死。

  張斐然的修為距離金丹只有一線之隔,可畢竟同為築基,難以取得壓倒性的優勢,一時半會兒也無法突圍,就被戴家用陣法和人海給困住了。

  蔡陽暗自慶幸:「還好文茜留下了,我們遲遲不歸,她肯定會有所察覺。」

  「不知道殷道友醒了沒有,她要是不醒,文姐姐一個人怕是……」蔡娥蹙了蹙眉尖,憂慮頓生。

  向天涯和殷渺渺的不純潔連飛英都看出來了,別說是他們,殷渺渺不醒,向天涯恐怕不會來伸以援手。

  文茜的萬獸圖再厲害,怕也是困難重重。

  張斐然微微頷首:「我等還是自尋脫身之法。」

  蔡娥握緊拳頭:「不如強行突圍。」

  「不可。」蔡陽觀察著外面的情形,「他們布了陣,縱然實力不如我等,可也不是我們能輕易突圍。」

  張斐然道:「那就只好擒賊先擒王了。」

  三人互相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朝戴宣撲了過去。同是用劍,張斐然是劍修,蔡陽是以劍為法器的法修,兩人同時出手,一遠一近配合,強勢的在包圍圈中撕裂出一道口子。

  蔡娥緊隨其後,在漏網之魚胸口補上兩拳,三人呈鼎足之陣向外突圍。

  戴宣驚懼地後退一步,色厲內荏:「給我把他們抓住,盧家定有重賞。」話音未落,張斐然的一劍已然到了。

  修為不及,戴宣不敢硬接,祭出防禦法器避開。旁邊的一個年長修士霎時出手,正面迎了上去,張斐然翻身躍開,與他纏鬥在一起。

  戴宣還來不及鬆口氣,蔡陽和蔡娥的攻勢就直逼而來。蔡陽的寶劍發出道道劍光,截住了他的後路,蔡娥正面進攻,拳拳帶風:「混蛋!」

  他們倆是同卵雙胞胎,兼之修了心靈相通的法門,配合默契,威力翻倍。戴宣的防禦法器在他們的聯合攻擊下有了破碎的徵兆。

  「該死!」他痛罵著,見屏障開始龜裂,反手就扯過在一旁的蔡蓉,重重推了出去。

  蔡蓉的修為本就不如蔡娥蔡陽,又被戴宣多次採補,已跌落至築基初期,哪能抵抗得了兩兄妹的合力一擊,避無可避。

  而蔡陽見劍刃就要刺進族妹胸膛,慌忙錯開,一擊落空,與戴宣擦身而過。戴宣等得就是這個機會,一掌揮出,直中蔡陽後背。

  蔡陽察覺到異樣,旋身躲開,然而,戴宣手掌一翻,手心裡噴出一股黃色毒霧,把蔡陽罩了個正著。

  「哥!」蔡娥立即衝過去扶住了蔡陽,他面色青紫,已是中毒之兆。

  戴宣冷笑一聲,掐住蔡蓉的喉嚨,冷冷威脅:「束手就擒,不然我就殺了她。」

  「殺啊,別手軟。」蔡娥握緊拳頭,「我蔡家不需要這樣的叛徒。」

  戴宣哪裡會信,蔡陽剛才的舉動已經證明了他們仍然對族人有顧念之情,遂馬上收攏五指:「還不投降?」

  被扼住氣管的蔡蓉臉龐漲紅,喉嚨裡發出模糊的聲音。

  蔡娥牙齒咯咯作響,但一步不曾退。

  戴宣冷笑道:「還真是無情啊,居然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姐妹死在面前,你就不怕成為你的心魔?」

  「要殺儘管殺。」蔡娥仰起頭,指甲掐入手心,血肉模糊,「我蔡氏頭可斷,血可流,傲骨不可折!我們絕不受你要挾!」

  話音未落,雙拳揮出,戴宣將蔡蓉當做盾牌擋在身前。

  蔡娥口中瀰漫起一股血腥味,但不閃不避,雙拳結結實實地打到了蔡蓉的腹部。拳風的力道透過人體衝向了戴宣。

  蔡蓉噗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昏死過去。

  戴宣狠狠丟開蔡蓉:「你個小丫頭!還真以為我怕了你不成?」他雙袖一翻,掌中散出大面積的毒霧。

  「小妹閃開!」蔡陽封住了體內大部分經脈才阻止了毒素的繼續擴散,「他的毒很霸道。」

  「混蛋!」蔡娥不得不退避,她擅長近攻,戴宣的毒霧恰好克制住了她。

  正值僵持之際,外面的包圍圈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幾隻碩大的劍虎幻影衝入了人群,它們的實力其實只有本體的三分之一,但栩栩如生,肉眼難以分辨真假。

  包圍的修士一看到有那麼多的妖獸,慌忙抵禦,陣型不知不覺中就潰散於無形。

  戴宣暗叫不好,根據四大家族的情報,這個操控妖獸的女修比修為最高的那個劍修還要難對付。他轉身想逃,卻被另一人攔住了退路,回身一看,張斐然的劍就橫在眼前。

  「兩位道友……」他吞了吞口水,賠笑道,「有話好好說。」

  張斐然道:「讓你的人離開。」

  戴宣忙不迭點頭,高聲道:「撤,都撤走!」

  一葉知秋,戴宣這個家主都這般窩囊,戴家實在沒什麼忠勇之輩,一聽家主說撤,作鳥獸散,跑了個乾淨。

  唯有一開始就伴隨著他的那個年長修士意圖營救,被蔡家兄妹聯手挾制了。

  文茜收了妖獸,走過來問:「你是盧家的走狗?」

  「不不,我只是、我也只是被逼無奈。」戴宣見風使舵的本事一流,知道他們對抗四大家族,使勁兒賣慘,「我們戴城地處偏僻,靈氣稀薄,沒出過什麼高階修士,要不是依附盧家,日子怎麼過得下去?你別看我對你們痛下殺手,我也是沒辦法啊!你們不知道四大家族下了怎麼樣的死令,捉不到你們,我們都要遭殃。」

  他重重嘆了口氣,滿臉無奈:「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不比各位道友有本事,只能做人鷹犬,好有片瓦遮身。」

  蔡娥冷笑道:「少聽他廢話,以我蔡家女為妾,我殺了你。」

  「蔡蓉?」戴宣瞥了她一眼,不慌不忙道,「你可不要搞錯了,她是自願做我的侍妾,不是我強迫的,當時要不是她苦苦哀求,我怎麼會要這麼一個失了元陰的女子為妾?不過見她可憐,一時心軟,救她一條性命,不信的話,你自己問問她。」

  蔡娥低頭去看蔡蓉,她還有一息尚存,聞言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緩緩落下。

  「你!」蔡娥又驚又氣,面孔火辣。

  文茜道:「殺了他,我們走。」

  「等等。」遠處飛快過來一道白影,瞬息落在了戴宣面前,「你是盧家的人啊。」

  戴宣愁眉苦臉,唉聲嘆氣:「身不由己啊。」

  殷渺渺笑了笑:「甚好。」

  「好在哪裡?」面前的女修生得標緻清麗,戴宣好色,此時卻毫無欣賞之心,只覺如芒在背,古怪得緊。

  殷渺渺慢條斯理道:「你放心,我們不殺你。」

  「誰……」蔡娥剛想反駁,被蔡陽拉了一把才悻悻住口。

  殷渺渺道:「我想你給盧家帶句話。」

  「什麼話?」

  「我們雖然給盧家帶去了一點小麻煩,但總的來說無傷大雅。」殷渺渺微笑著說,「要是盧家願意給我們行個方便,我們也很樂意提供一些小小的回報。」

  戴宣天資普通,修為一般,但正是因為修煉無望,鑽營之心就更為活躍:「道友的意思,我一定帶到。」

  「那就好,我喜歡聰明的人。」殷渺渺給向天涯使了一個眼色,「我就保下你這條小命吧。」

  戴宣一喜,嘴角還來不及上勾,丹田處就傳來一陣劇痛。他低頭一看,原來是刀刃貫穿了自己的小腹:「你、你不是說……」

  「你可要體諒我的苦心才好。」殷渺渺微笑道,「毫髮無損的回去,可就不只是被廢丹田那麼簡單了。」

  戴宣知道她說得對,但無緣無故被廢丹田,他實在忍不下這口氣。

  「聰明一點,把我的話帶到。」殷渺渺睨他一眼,冷笑道,「否則,殺你一個凡人總是易如反掌。」

  戴宣暗恨不已,幾乎咬碎後槽牙,可為了活命,他忍下了這口氣,強撐著說:「我明白了。」

  「那就好。」殷渺渺對他們眨了眨眼,「撤吧。」

  蔡娥狠狠剜了戴宣一眼,倒是沒有痛下殺手:「便宜你了。」而蔡陽望著身受重傷的蔡蓉:「二姐姐……」

  「誰、誰是你二姐……?」蔡蓉趴在地上,大口鮮血從口中噴湧而出,「我寧可、寧可不姓……不姓蔡……我、我只想……活著……明白嗎?」

  蔡娥憤怒地質問:「哪怕像狗一樣活著嗎?」

  「活著,才有機會做人。」蔡蓉抹去唇角的淋淋鮮血,「大小姐……不會懂。」

  蔡娥頓足:「你!」

  「夠了小妹。」蔡陽何止了她,望著地上的蔡蓉,「這樣未嘗不好。」

  蔡娥瞪大了眼睛:「哥!」

  「我和小妹想給蔡家人爭取一個堂堂正正活著的機會。」蔡陽道,「可能二姐姐不能理解,只覺得我們給蔡氏惹了禍端……但這是我們兄妹選的路,不需要二姐姐理解。」

  「只是,你我同是蔡氏,要是我們兄妹不幸隕落,只要像二姐姐和其他族人還活著,那我們蔡家的血脈依舊能夠傳下去。」

  「所以,二姐姐就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下去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1:45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六十二章

  撤離的路上,文茜問殷渺渺:「你剛才去哪兒了?」

  「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工作。」殷渺渺眨眨眼。眾人猶有不解,正待再問,卻聽不遠處轟隆一聲,有什麼東西炸開了,回頭一看,位於戴城中心的城主府燃起了熊熊火光,照紅了整片天空。

  向天涯長嘆一聲:「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你不會只空著手出來吧?」

  「當然不會。」殷渺渺對他們晃了晃手中的儲物袋,「戴宣把所有人手都調走去圍剿你們了,正好給我開了方便之門,真是個好人啊。」

  她原本與文茜、向天涯兵分兩路是打算在城主府裡縱火引開一部分的人手,沒有想到小夥伴十分給力,戴家又太過無用,白白撈了一筆,實在划算。

  蔡娥代表所有隊友說出心聲:「你膽子也太大了……」

  「膽子大不要緊,風險小就行了。」殷渺渺輕輕嘆息,「我們的籌碼還是太少了。」

  文茜問:「所以你要離間盧、謝?」

  「不錯。」殷渺渺神色凝重起來,「四大家族聯手的力量還是太可怕了,我們不能給他們這個機會。」

  文茜不樂觀:「怕是沒你想的那麼容易,四大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做的太明顯,他們不會上當的。」

  「這不是陰謀,是陽謀。」殷渺渺牽了牽唇角,「道理所有人都懂,但是利益在前,有什麼理由放棄?四大家族是因為利益結合在一起,只要有足夠大的誘惑,不怕他們不咬鉤,何況盧、謝之間本有齟齬。」

  向天涯納悶:「誰和你說的?」

  「你啊。」她展顏一笑,「忘了?」

  向天涯匪夷所思:「我沒說過啊。」

  「我們從姚城出來之後。」她提醒他,「你和我說盧謝以潞江為界劃分地盤,當時我就在想,潞江有三條大型支流,謝家獨佔其二,盧家不過佔其一,同為四大家族,肯定也有強有弱,盧家恐怕是被謝家壓了一頭。」

  向天涯:「……」依稀彷彿記起,那個時候殷渺渺就對謝家十分上心了,他還說她想得太多,慚愧慚愧。

  她又道:「不殺戴宣,盧家就算聰明不上當,謝家難道不會懷疑嗎?四大家族說得榮辱一體,然而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四大家族哪有三大家族好啊!」

  蔡娥不禁道:「好歹毒的計策,呃,我是說幹得漂亮!」

  「呵,歹毒算不上,人性弱點罷了。」殷渺渺自嘲地笑了笑,「而且不是萬無一失,要是盧謝的家主是一等一的聰明人,那恐怕起到的作用就有限了。」

  文茜輕蔑地撇撇嘴:「能做得出滅族奪寶之事的人,聰明得到哪裡去?」

  「也是。」聰明人不是沒有,只是利己是本性,鮮少有人能克制住貪婪的本性,殷渺渺不是太擔心,「那我們就按照原來的計畫行事,一則圍魏救趙,看看能不能救下你們以前同伴的性命,二來給盧家看看我們的『誠意』。你們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這個人要來自謝家的心腹家族,而且地位不能太輕,必須有交易的價值,最好還聰明,自私一點最好,要是為了保全家族自盡就沒意思了。

  條件苛刻,眾人想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合適的對象。良久,向天涯才沉吟著說:「我倒是知道個人。」

  這就要說起一件陳年舊事了。

  事情發生在謝小瑩去了謝城後的第五年,那時的向天涯還在廖城隨著族中長輩修煉。

  廖城的城主是個聰明人,為了保全家族,他早早就投靠了謝家。謝家為了安撫依附的家族,待廖家不錯,因此,廖城有了很長一段的太平日子。

  這一年,廖城主的小孫女長到了待嫁的年紀,為了鞏固自家的地位,廖城主決定將小孫女廖珠嫁到謝家。

  平心而論,與謝家結親是一等一的好姻緣,對方雖是旁支,但才剛剛百歲就已築基,在謝家內部也頗受看重。廖珠入了謝門,未來就不會缺少修煉的資源。可以說,廖城主即便難逃賣女求榮的嫌疑,卻也不是那等黑心的長輩。

  然而,修真界的女修不是凡間女子,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好的親事,對於當事人來說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廖珠不想嫁去謝家。

  「她和我說,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就是不想。」向天涯道。

  蔡娥同為大家族的嫡女,微蹙蛾眉:「我不是說嫁進謝家好,但她有點太任性了,廖家生她養她,聯姻需要她的時候,她怎麼能逃避自己的責任呢?」

  「是你你願意嫁?」向天涯問。

  蔡娥點點頭:「我本來也和別人家定親了,我不太喜歡他,但本來就是用聯姻對抗季家,很正常的事。」

  向天涯又問殷渺渺:「你呢?」

  「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這是人身自由,以家族大義犧牲個人幸福我是不贊同的,」殷渺渺沉吟道,「問題是,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吧?」

  向天涯調侃道:「你也越來越瞭解我了。」

  殷渺渺一笑。

  文茜問:「所以,你在這件事情裡扮演了什麼角色?」

  「說來有點丟臉,我們都成了別人的棋子。」向天涯嘆了口氣,廖珠的「不想」是悲劇的開始。

  廖珠身為城主的孫女,從小就是廖家人的掌上明珠,天真得很。有人給她出了個主意,讓她去找個情人——修士的貞操觀不重,但廖家要是嫁個失了元陰的女修就是件失禮的事,會觸怒謝家,為了不讓這樣的事發生,廖城主必然會重新選擇聯姻的人選。

  如此一來,廖珠的難題就迎刃而解了。

  出主意的人和她說:「你是廖家大小姐,一般的人也配你不起,我知道有個男人很合適,他家就是個末流小家族,就算你以後要甩了他,他也不敢說不。」

  廖珠滿懷好奇,就隱瞞身份去見了對方一眼。

  那個人,就是向天涯。

  廖珠一見就同意了,隱瞞了身份接近他。對於向天涯來說,美人送上門,有什麼理由拒絕呢?兩個人很快好上了。

  事成後,廖珠本打算悄悄向廖城主說明情況就能達成目的,然而很不巧,她的未婚夫瞞著人來了廖城,想提前見她一面。

  更不巧的是,捉姦在床,於是東窗事發,謝家問罪。

  向天涯的父親代子受罪,被廢丹田,淪為凡人,而廖珠同樣被廢去修為,被廖家當做侍妾送給了她原本的未婚夫,而那個給她出主意的人……「取而代之,嫁入了謝家。」蔡娥嘴快,脫口而出。

  「對。」向天涯無奈地點了點頭,事情結束後想一想,是誰幹的一清二楚,但身在局中時,卻沒有想那麼多。

  文茜冷笑道:「我明白了,那個設計你的人恐怕是被你傷害過的女人吧?」

  向天涯攤了攤手:「又對了。」那無疑是個聰明的女人,既報復了負心的男人,又除掉了競爭對手,如願以償嫁入了謝家,一石三鳥,何等厲害。

  「明白了。」殷渺渺托著腮,笑盈盈道,「我願意為你出了這口鳥氣。」

  蔡娥打抱不平:「他被報復是活該。」

  「那又怎樣?我們不是在替天行道。人活在世上,誰都有苦衷,誰都不容易,不過各有偏心罷了。」殷渺渺秀眉一揚,「我就是偏心他,如何?」

  向天涯捂著胸口,好像心臟吃不消了:「渺啊,這樣我會愛上你的。」

  「但是,」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你不會因為這個就提出對付那個女人,除非她特別特別合適,僅僅是廖家的人還不夠,難道……她懷孕了?」

  向天涯震驚地看著她,半晌,方道:「看來我以後絕對不能得罪你,否則會怎麼死都不知道。」

  一直圍觀吃瓜的張斐然終於開了口:「要是這樣的話,的確是個不錯的人選。」

  身為依附於謝家的廖家女,又懷著謝家人的孩子,這個女人是一個不錯的籌碼。

  「她叫什麼名字?」

  「廖雨。」向天涯道,「她的丈夫,就是謝臣俊。」

  殷渺渺「呵」了一聲:「有趣,看來你還欠了謝小瑩一個人情啊。」

  「……」向天涯湊過去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這種事我們回去私下說。」

  殷渺渺輕笑一聲,對他眨了眨眼睛。

  修士懷孕不像凡人十月懷胎,以靈氣孕養的血肉生長緩慢,一年起底,懷上三年五年再生下來的不在少數。

  廖雨懷胎至今就快兩年了,腹部鼓起如球,是臨盆之象。謝臣俊在謝城未歸,她不想在謝城看本家人的臉色,便推脫思念親人,回了廖城娘家安胎。

  一回到廖城,她就從旁支子弟的道侶變成了廖家人的寶貝,廖家對她這一胎寄予厚望,若是能誕下謝家子嗣,廖家就能更進一步,成為謝家的心腹之臣。

  廖城主殷殷囑咐了一番,叫她儘管在廖城好好養胎,她都一一應下。末了,廖城主終於按捺不住開口詢問:「阿珠……還好嗎?」

  就知道還惦記著你的親孫女。廖雨心中冷笑,面上溫溫柔柔:「請家主放心,阿珠妹妹很好,只是她心有怨氣,始終不肯好好修煉,修為一直無甚長進。」

  廖城主嘆了口氣:「這孩子就是被我寵壞了,幸好你懂事,有你照顧她,我沒什麼不放心的。」

  廖雨欠了欠身:「我身為姐姐本該照顧妹妹,只是這孩子鬧得我精疲力竭……」

  「這孩子是我們廖家的希望,你要以身體為重。」廖城主道,「至於阿珠,鬧成這樣都是她自找的,隨她去吧。」

  廖雨道:「阿珠妹妹只是年紀小被人騙了。」

  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幾十年,但廖城主想起來就火大:「別給她找藉口,罷了,你以後就不必管她,自己造的孽就自己受著。」

  「家主……」

  「不用再說了。」廖城主道,「萬事以你的身體為先。」

  廖雨欲言又止:「……是。」

  談話到此結束。她被安排在城主府中原本廖珠所住的院子裡養胎,那是城主府中最好的院子,布了聚靈陣,靈氣濃郁,百花盛開。

  從前的她每次來都很羨慕,廖珠偏偏不以為然:「就是個破院子,一點兒意思都沒有。」

  廖雨忍不住想,不知道現在的廖珠有沒有後悔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1:55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六十三章

  夜深人靜,廖雨臥在柔軟的床榻中好夢正香。

  「篤篤篤。」窗外傳來一陣奇異的聲響,廖雨困惑地睜開眼,只見一道黑影掠過,窗縫下露出信箋的一角。

  廖雨蹙起眉頭,下床取了過來,那是一枚魚箋。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魚箋華而不實,唯一的用途便是情人用以傳達思念之情,某種意義上來說,魚箋即是情書。

  誰會在半夜三更給她寄來一封情書?廖雨的理智告訴她不妙,但胸口偏偏泛起一絲奇異的悸動,雙頰與耳朵變得很燙。

  看嗎?廖雨的大腦還在思索,身體已經先一步動作,靈氣氤氳在指尖,輕輕一點魚箋。

  被靈氣觸動的魚箋瞬間活了過來,宛如一尾金魚游在掌心,一行金色的字浮現在她的眼前:

  念與卿相別,各在天一方,皎皎明月輪,使我憶容光。

  今去無返期,相隔參與商,常思故人事,月湖兩茫茫。

  是他?!

  與此同時,蔡娥追著向天涯問:「你信裡到底寫了什麼?她真的會來嗎?」

  「不知道。」向天涯言簡意賅。

  蔡娥馬上察覺到了不對勁。如果摒棄成見,向天涯真的很討女孩子喜歡,不自矜身份,搭什麼話茬都能聊兩句,罵他壞也不生氣,而且從不在口頭上占人便宜(這點大大出乎她的預料),偶爾開開玩笑,人也體貼,她慢慢就沒像最初那樣討厭他了。

  「你怎麼啦?」換做是張斐然,蔡娥絕對不會多問,但她肯定向天涯不會生氣,笑嘻嘻地調侃,「難道是要對老情人下手於心不忍?既然如此,何必提起?」

  向天涯睨她一眼:「因為我又當又立、表裡不一、道貌岸然,是個十足十的偽君子,你滿意了嗎?滿意的話,能不能請蔡大小姐去一邊踩點幹正事?」

  這才像是向天涯麼。蔡娥扮了個鬼臉:「這就走,不過,你可別忘記你爹的事,不要心慈手軟婦人之仁哦。」

  「謝謝提醒。」向天涯擺擺手。

  月出東山,湖面微波粼粼,氤氳著一層薄薄的白霧,兩岸綠柳低垂,樹梢掠過湖面,化出陣陣漣漪。向天涯站在湖邊,風吹衣袖,靜默不言。

  「月湖很美啊。」有人走到他身邊,眺望著千傾碧波,「有很好的回憶嗎?」

  向天涯搖頭:「不知道。」

  「不開心?」殷渺渺看著他,微笑道,「別否認,都寫在臉上了。」

  好一會兒,他說:「我有一點後悔。」

  「為什麼?」她的語氣很平靜,既沒有責怪,也沒有詫異,是非常普通的詢問。

  向天涯想了一會兒:「不太好說。我一直恨著她,不是她出的主意,我父親也不會變成凡人,鬱鬱而終,但我也沒什麼好恨她的,若不是我自己貪圖美色,哪會釀成大禍?說到底是我害了我的父親。」

  殷渺渺不置可否,又問:「所以呢?」

  「我後悔了,我不該利用她對我的感情,」向天涯轉過頭看著她,「我可以負心,卻不可以卑鄙……只是做都做了,是我主動提的,現在說這樣的話,我自己都覺得無恥。」

  可以負心,卻不可以卑鄙。殷渺渺咀嚼著這句話,心弦被觸動了,發出嗡嗡的清響,她情不自禁地走到他面前,緊緊抱住了他。

  向天涯猝不及防:「幹什麼?分手的擁抱嗎?」

  「突然覺得特別喜歡你。」

  她會和向天涯在一起,有男女荷爾蒙的緣故,也有他不結緣的吸引力,但他最叫她喜歡的卻是他的坦率和自我。

  坦誠自己的過去,就算是被人算計追殺的丟臉事也可以不在意的說出來;坦誠自己不光彩的內心,猶豫了,後悔了,卑鄙陰暗了。

  但他不是以坦誠為藉口就百無禁忌,他有自己的原則。不想結緣,所以就算是謝家的人也一定要逃婚;不曾起過主動害人之心,有仇會報,卻不執著於恩怨,該放下的時候痛快地放下;對於感情,有自己的堅持,哪怕與旁人的觀念截然相反。

  向天涯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正人君子,他堅持的「自我」是他自己的「道」。

  「渺啊,都說情人眼裡出西施,但是……」向天涯小心翼翼地問,「你不覺得我很過分、很卑鄙、很無恥、很不要臉嗎?」

  殷渺渺道:「可能你是有一點,但那又怎麼樣?」

  向天涯反問:「不怎麼樣嗎?」

  「不怎麼樣,這就是人。在利益與良知、理智與情感的選擇中,猶豫掙扎都是常事,人無完人。」

  「旁人眼中非黑即白的事,在當事人看來並非如此簡單。別人是沒有辦法體會你的痛苦的,感同身受是不存在的,除非刀也捅在了他的身上。」

  「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時候。你不過是個普通人,不必苛求自己。」

  向天涯道:「但我做出了決定。」內心的猶豫掙扎或許不必苛責,但他付之了行動。

  殷渺渺似乎很傷腦筋:「那麼,『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能安慰到你嗎?」

  「一點點。」他誠實地說。

  「我想也是,就算我告訴你我認為你的決定是完全正確的,對我們是全然有利的,你也不一定會好過起來。」殷渺渺苦思冥想了好一會兒,突然道,「這樣吧,你表示一下,我就再想想別的辦法。」

  向天涯和她傾吐過後就輕鬆了不少,聞言也不抱希望,笑著在她唇角吻了一記:「渺啊,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你還會更喜歡我。」殷渺渺後退半步,取出一物,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瞧,這是什麼?」

  向天涯定睛一看,錯愕萬分:「我給廖雨的傳訊符?你沒給文茜?」

  「沒有,我重新寄了一樣東西。」殷渺渺的指尖竄起火焰,傳訊符在她指間徐徐化為灰燼,「我只知道月湖就夠了,這個東西就當沒有存在過吧。」

  向天涯苦笑:「有什麼不同嗎?」

  「你可以把事情都推在我身上,是我這個居心叵測的壞女人利用了你,畢竟我和謝臣俊也有仇嘛。」殷渺渺吹了口氣,灰燼飄散天地,紛揚如雪,「不用自己捅這一刀就可以自欺欺人,心裡會好過很多,這是很有用的經驗,無償教給你。」

  向天涯心裡湧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溫柔又甜蜜,好笑又惆悵:「要命了,真的要愛上你了。」

  「愛上我這種壞女人?」她笑。

  「我也不想的。」他假裝懊惱,「身不由己,情難自禁。」

  殷渺渺伏在他的肩上笑得停不下來。

  向天涯被她感染,頓時釋懷,這一刻,他諒解了自己陰暗的一面,接受了自己的過錯,木已成舟,人不能沉湎於過去的錯誤,只能往前走。

  「謝謝你。」他撫著她的背,雙唇落在她的髮上,如吻玫瑰。

  輾轉反側了一夜,廖雨還是決定赴月湖之約。

  她知道事情肯定沒有那麼簡單,謝臣俊與她提及過季城萬獸大會的事,現在各地都處於敏感之際,向天涯突然來找她,說是舊情未了,她哪裡會信呢?

  何況他們本沒有什麼舊情。

  只是當年……呵,那還是謝小瑩在廖城時的事了,謝家旁支小姐,在廖城也是穩壓她們廖家一頭,風光無二。

  謝家小姐喜歡向天涯是人盡皆知的事,她才不會不自量力,要和謝小瑩搶男人。

  那次初見純屬偶然,她為了家族內的比試,避開眾人去月湖旁修煉,恰在那裡遇見了同樣在修煉的向天涯。

  只不過她一見到他就遠遠避開了,這個過分英俊的男人讓她本能地覺得不適。

  第一次沒有說話,第二次還是沒有說話,等到第三次,他指出了她法術的一個失敗之處:「我真的看不下去了,求求你了道友,把你掐訣的速度放慢一點行不行?」

  訣印是配合靈力使用的,她掐訣速度太快,靈力跟不上,這才老是失敗,等抓住了節奏,法術就成功了大半。

  她想道謝,但目光撞上他的面容就一陣心慌,脫口問:「你怎麼沒和謝小瑩在一塊兒?」

  「我為什麼要和她在一塊兒?」他倒不生氣,只是奇怪,「她是她,我是我。」

  她笑了笑,不想當真,卻莫名高興。

  第二天,她又去了月湖,兩人沒有交談,各自佔了個地方修煉。慢慢的,她去月湖的頻率就從幾天一次變成了天天去,十次裡有七八次都能看見他。

  只是說話的次數很少,有時不過點點頭。再後來,族內比試結束了,沒有了練習的藉口,她好長時間沒有去月湖。直到有一天苦練法術不成,突然想起來,衝動地去月湖看了一眼。

  他還在那裡,看見她問:「你怎麼不來了?」

  她心悸,面上不露,試探著問:「你難道每天都在這兒?」

  「是啊,我天天來。」他說。

  天天都來,是在等她嗎?一向理智的她為了這個念頭,第一次嘗到了輾轉反側,寤寐思服的滋味。

  之後,她閒來無事就會去月湖轉轉,向天涯經常在那裡,兩人有時會交流一下法術心得,有時就隨便聊聊。

  他很少提起謝小瑩,至少不如謝小瑩提他來得多。她一顆心被丟油鍋裡煎熬,一忍再忍,終於忍耐不住,假作不經意地問:「你會和謝小瑩結緣嗎?」

  「啊?」他嚇了一跳似的,「怎麼可能!」

  「不會嗎?」她問。

  他斬釘截鐵道:「絕對不會。」

  她把這句話當做一個承諾。

  再後來,謝小瑩被謝家本家挑中,去了謝城。她一走,向天涯待在月湖的時間就更長了,有一天晚上,他們在月湖旁從日落待到日出,沒有踰越,只是在說話。

  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她說:「我要走了。」

  「哦。」

  沒頭沒尾的,她突然道:「我家裡在給我說親事了,你怎麼想?」

  「結緣這種事,冷暖自知,你要是想就去,不想就不去。」他那麼說。

  「還有呢?」

  「還有什麼?」

  「謝小瑩走了,你……你不打算……」她難以啟齒似的,「我是肯定要嫁出去的,你要是不說,我就……」

  她詞不達意,說的每個字都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最關鍵的幾個字怎麼都吐不出來,只好滿面紅暈地看著他。

  向天涯與她四目相對,電光石火間,他會過意來,脫口就道:「不是,我對你……你誤會了。」

  如遭雷擊。

  對於一個懷春少女來說,有什麼這樣的拒絕更傷人?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我對你不是那個意思。」他頓了頓,很快道,「你誤會了,我從沒有想過和你……結緣挺好的,祝你幸福。」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直到臉上的淚乾透才回過神來,兩頰辣得像被扇過巴掌,屈辱、羞恥、憤怒、恨意全都湧上心頭。

  她咬緊牙關,發誓絕不會放過他。

  她一手設計了廖珠的事,呵,同是廖家的女兒,他就那麼輕易地接受了廖珠,是因為廖珠是個美人,而她不過中人之姿嗎?

  可惜了,後來是她嫁進了謝家,而廖珠連修士都不是,成了侍妾,不過一介鼎爐。

  呵呵,活該!痛快!

  幾十年過去了,向天涯走了又來,她本以為自己早已忘卻那段往事,但這封信一到,萬種情思又盡數湧上心頭來。

  她不是不知道有詐,不是不知道不該去,然而,向天涯的魅力就在這裡。不管發生過什麼事,不管多麼恨他,他敲開了她的窗,讓她赴一場約會,她就無法抑制地心動了。

  或許那麼多年,她一直都在等這一天,等他告訴她,不是不喜歡你,只是與他在一起沒有未來,所以才狠心拒絕了他。

  等他來問她,我要亡命陌洲,你可願跟我一起走?

  廖雨想到這裡,悲從中來,把臉孔埋在雙手中,哀哀地哭泣起來。她嫁做他人婦,她的丈夫是謝家備受看重的後輩,她懷上了他的孩子,她享受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內心深處,她仍然愛著另一個人。

  愛著一個不知道愛不愛她的人,愛著一個或許會葬送她一生的人。

    她不是蠢笨天真的廖珠,她都知道,但是,向天涯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他要是想讓一個女人跟他走,沒有誰能夠拒絕。

  世俗牽絆又如何?有悖道義又怎樣?

  就算不會有好結果,她還是義無反顧地來了。

  是夜,月色茫茫,白露橫江,水光接天。

  廖雨避開了所有人,披著一件斗篷來月湖赴約——

  今夜的月湖,和當年她最後一次見他時一樣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2:03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六十四章

  廖雨想起了很多事,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那一天後,她視月湖為恥,再未踏足一步。

  一別經年,沒想到景色一如往昔。

  只是故人,還是故人嗎?或許,他是來問罪的,廖雨沒有忘記自己做了什麼,他就是為此而離開廖城。

  可是,沒有見到他之前,她心中仍舊懷著一分雀躍,一分忐忑。

  他們時常坐著談話的樹下,似乎有人坐在那裡,暗影憧憧,看不清模樣,會是他嗎?廖雨一時意動,抬步走了過去。

  霎時間,濃霧遮掩,看不清前路。

  她知道自己踏入了一個迷陣,也就是說……她閉了閉眼睛,冷聲道:「出來!」

  「廖道友,幸會。」有人在她身後出現,手按住她的肩膀,「不要動。」

  廖雨感覺到有什麼刺入了脖頸,周身的靈力瞬間滯澀,難以調動,是封靈毒?難道……她心中一緊:「封靈毒?你是什麼人?」

  莫非是謝臣俊派人來試探她?為什麼懷疑她?這件事只有她和向天涯知道,他幹的?

  「不要怕,只要你聽話,不會傷害你和孩子。」那人說,是個柔婉的女聲。

  廖雨準備了不少法器以備不時之需,卻沒有想到會中封靈毒,很快,手腳被捆住,眼睛被蒙,靈台被人下了禁制,連神識也無法動用。她摸不清對方路數,不敢貿然提起向天涯,強自鎮定:「你們是什麼人?有什麼目的?」

  沒有人回答她。有人把她拉上了飛行法器,她察覺到風迎面吹過,是要離開廖城了嗎?

  「不要耍花樣,不要說話,否則只能讓你安靜地睡一會兒了。」女聲說,「明白了嗎?」

  廖雨識趣地點了點頭,腦中念頭紛雜:向天涯在這裡嗎?他是主使者嗎?謝臣俊呢?她失蹤了,廖城主他們會怎麼辦?

  越想越焦灼,越思越不安,她深吸了口氣,命令自己鎮定下來,不能慌,既然是綁架而不是殺害,就有商量的餘地。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被放了下來,關進了屋子裡。

  「不要給我用封靈毒了。」她趁機哀求道,「對孩子不好,求你們了。」一個可憐的,無辜的孕婦,足以激起大部分人的同情與憐憫。

  「只要廖道友配合,一切都好說。」殷渺渺解開了矇住她眼睛的布條,「請坐吧。」

  廖雨看清楚了周圍的環境,她所處的地方一個封閉的木屋,沒有家什,房間裡空蕩蕩的,但各個角落都非常乾淨,由此可見,這不是一個天然的木屋,而是一個下等的法器。

  修士常年在外行走,夜宿不便,居家旅行類的法器就應運而生,高階的法器內生活所需的東西一應俱全,然而這裡什麼都沒有,只不過是個遮風避雨之所。

  綁架她的人應該真的不是謝臣俊派來的,謝家的人不會用那麼低等的法器。

  這個答案使得廖雨鬆了一口氣,只要不是謝臣俊懷疑她有琵琶別抱之心而試探於她,那麼就是真的綁架,意味著只要她有價值,就暫時安全無虞。

  「你很聰明。」面前的人注意到了她的視線,微微笑了起來。

  廖雨看著面前的綁架者,那是個白衣烏髮的女修,柳眉長睫,唇邊含笑,似乎不是謝家鼎力通緝的那個文茜:「你是什麼人?你想幹什麼?」

  「你不妨猜一猜。」殷渺渺好整以暇道。

  廖雨思量片時:「你是被通緝的人之一。」

  「不錯。」殷渺渺道,「再猜猜我們帶你來是要做什麼?」

  「你想用我威脅謝家?」廖雨嗤笑道,「不可能,我沒你們想的那麼重要。」

  謝家可不是什麼重情重義的家族,若綁架的是家主的孩子,還能有些指望,綁架她一個外姓女……呵,她還不至於那麼沒有自知之明。

  殷渺渺道:「這就不勞費心了,我這裡有一枚傳訊符,請廖道友按照我說的話念一遍。」

  「我為什麼要配合你?」廖雨道,「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殷渺渺唇角微勾:「無所謂,你有利用價值不過是懷了個孩子,大不了我們再去找別人就是了,但是對你來說,沒了孩子乃至丟了命只是為了給我們添點麻煩,划算嗎?」

  她取出一枚傳訊符:「配合一點,就少吃點苦頭,你覺得呢?」

  廖雨咬住了嘴唇,假裝被打擊到了,低低道:「我、我知道了。」

  殷渺渺道:「聽好,告訴廖家的城主,讓他轉告謝家,把他們抓的人放了,我們就放了你,他們死了,你和孩子也性命不保。」

  廖雨非常配合,按照她指示的說了。殷渺渺又拿出了第二張傳訊符:「這一張給你的道侶,該怎麼說不用我教了吧?」

  廖雨抿了抿唇,又把相同的內容對謝臣俊說了一遍。

  「這才乖。」殷渺渺離開了屋裡,將兩枚傳訊符折好交給了守著的文茜,「又要麻煩你了。」

  文茜招手放出了一隻信鴿,鴿子銜住傳訊符,拍動翅膀消失在了天際——傳訊符只是一張有錄音功能的符紙,短距離可以憑藉靈力自動飛到收信人手裡,門派內一般用傳訊符聯絡即可,但遠距離就無能為力了。

  何況,就算傳訊符能飛到廖城,為了不透露具體位置,殷渺渺還是會請文茜幫這個忙的。

  「現在就看謝家的回音了。」殷渺渺揉了揉眉頭,「這邊交給你可以嗎?」

  文茜點點頭:「我會看住她。」

  「麻煩你了。」

  殷渺渺回了屋,飛英正在修煉。這個孩子天賦驚人,她不希望亂七八糟的事分了他的心,除非必要,不讓他輕易出門。

  算算時間,青雀應該已經飛到中洲了,她在信上用了歸元門的令牌,希望牽扯到三大宗門能盡快引起天義盟的重視。

  綁架廖雨不需要太多的人手,她就讓向天涯、張斐然和蔡家兄妹去了潞江,做一做盧家的支線任務,有一段時日回不來了。當然,她承認,支開向天涯是故意的,既然他心中有愧,最好就免於與廖雨相見,對他們雙方都好。

  多少綁架案最後在男女感情上功虧一簣,她可不想陰溝裡翻船。

  殷渺渺盤算了一遍要做的事,開始了日常修煉。

  廖雨在封靈毒散去後,立即嘗試著解開捆綁自己的繩索,不過,她身懷六甲,靈力大部分都被胎兒汲取,實力大跌,怎麼都解不開,只好另求他法。

  她抱著肚子呻吟起來:「疼……好疼……」她逼出了汗水,佯裝腹痛不已,「幫幫、幫幫我。」

  吱呀——有人推門進來。

  「幫幫我……」廖雨看見了來人的長相,心中一沉,文茜是謝家的頭號通緝犯,她怎麼可能不認得?但現在認得也要裝作不認得,「道友,幫幫我。」

  文茜冷冷道:「很痛嗎?」

  廖雨鬢邊全都是虛汗,聲音也輕弱無力:「疼,好疼。」

  「真麻煩。」文茜瞥她一眼,忽而勾起唇角,「不如,把孩子剖出來吧。」

  廖雨這下是真的出了冷汗:「道友、道友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玩笑?反正你沒什麼用。」文茜按住她的腹部,「你意下如何?」

  廖雨摀住了小腹,眸中閃過水光:「不不,不要。」

  「那還疼嗎?」文茜冷笑。

  廖雨哽咽道:「不、不疼了,不要傷害我。」說著,兩行熱淚情不自禁地落了下來,彷彿只是個可憐又驚慌的普通女人。

  「呵。」文茜輕蔑道,「哭得真可憐啊,完全看不出是個能狠下心算計親生姐妹的女人呢。」

  廖雨倉惶地看著她:「什麼?」

  「我知道我在說什麼。」文茜走過去,在她耳畔輕聲道,「都是報應。」

  廖雨用力搖著頭,強忍著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報應不報應的,我不明白。」

  「當年利用妹妹對你的感情,現在就被人利用你對別人的感情,難道不是因果循環,善惡有報?」文茜輕笑一聲,「不過我也沒有想到,像你這樣狠心的女人居然真的會來赴約……嘖嘖嘖,難道過了那麼多年,依舊餘情未了嗎?」

  既然被知道了真面目,再裝無辜沒什麼意思,廖雨收斂了所有的表情,抬頭冷冷道:「向天涯在哪裡?」

  「你想見他?」文茜笑了笑,「他未必肯見你。」

  廖雨嘲笑道:「不敢見我?」

  「見了有什麼意思?」文茜嘆息道,「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為了一個男人機關算盡,為了一個男人隻身赴險……」

  廖雨打斷了她:「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只是有點可憐你罷了。」文茜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女人總是為了不值得的人葬送一生。」

  「道友這話說得有趣。」廖雨打量著她,忽而一笑,「什麼可憐我,是可憐你自己吧?」

  文茜眯了眯眼睛。

  廖雨嗤嗤笑:「我說對了。那麼,害你葬送了一生的男人,是誰?」

  「不要自作聰明。」文茜淡淡道,「我不過有感而發罷了。」

  廖雨手腳被捆,儀態全無,但神色篤定:「不,你不是有感而發,你是感同身受,我讓你想起了自己,你覺得我不值得。」說著,目中露出哀傷之意,「是啊,可能真的不值得,我已經嫁了人,有了孩子,我的丈夫對我很好,我會有一個和睦的家庭,為了一個不愛我的男人,我什麼都失去了……」

  文茜想說什麼,被她打斷了,她抬起頭,腮上是淚,眼神執拗:「可我就是意難平!除非他親口對我說,否則,我不能死這個心。」

  「我不能死這個心。」她伏在地上,形象全無地痛哭起來。

  「事實勝於雄辯。」文茜還想說什麼,忽而聽見「咄咄」兩聲,轉頭一看,是殷渺渺。她扣著門扉,笑語盈盈:「你們倆興致正好,綁架者和人質聊起人生來了。」

  文茜掀起眼皮,不鹹不淡道:「你倒是來得快。」

  「你們什麼值得不值得,可憐又不可憐的,我怎麼能不來?」殷渺渺看也不看廖雨,「廖道友身懷六甲,還是不要情緒太過激動為好,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她側了側頭:「文道友,借一步說話。」

  文茜瞟了廖雨一眼,一語不發地走了出去。

  殷渺渺關上了門,法器閉合,隔絕空間:「文茜,你不該和她說那麼多話。」

  文茜諷笑道:「說他不值得,我說錯了?」

  「和人質交流是大忌。」殷渺渺道,「她得到的訊息越多,對我們越不利。」

  「難道不是你心疼了?」文茜幽幽道,「做了何必怕人說?敢做不敢當,只會讓我看不起他。」

  殷渺渺一笑,眨了眨眼:「奇怪,為什麼要文道友看得起他?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有了期望才會失望。」

  文茜反問:「你在暗示什麼?」

  「沒什麼。」殷渺渺漫不經心道,「稍微有點好奇而已,莫名其妙的殺機,莫名其妙的敵意,莫名其妙的失望……」

  文茜負手而立:「莫名其妙,也許只是一葉障目的表象。」

  殷渺渺笑了笑:「是嗎?受教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2:11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六十五章

  廖雨的傳訊符很快就送到了廖城,裡面的內容讓久經風雨的廖城主頓時頭大如斗:廖家人、謝家未出生的孩子、季家萬獸會上作亂的賊人、誅謝的叛逆……全都牽連在了一起。

  廖家一向對謝家馬首是瞻,付出了無數代價才有今天的地位,最怕沾染上這樣敏感的事引起謝家的忌憚。如果是別的族人,廖城主咬一咬牙,寧可捨了也不想惹上這一身臊。

  偏偏是廖雨。

  廖家嫁進謝家的女兒本就不多,懷上謝家子嗣的唯有廖雨一人,她肚子裡的孩子可能對謝家不重要,對廖家卻不可替代。

  為了保下那個孩子,他勢必要蹚進這次的渾水裡。但為那幾個誅謝的人向謝家求情會有怎麼樣的後果……他真的能全身而退嗎?

  廖城主越想越心驚膽顫,在府中大發雷霆:「廖雨到底是怎麼被綁走的?」

  那幾個通緝犯能在戒備森嚴的城主府中來去自如實在是不可思議,謝家會不會懷疑廖家和他們有所勾結,故意用腹中孩兒來討價還價?是乾脆捨了廖雨,將此事隱瞞下來,還是保下廖雨,從中斡旋一二?

  廖城主內心掙扎不已,遲遲不能下定決心。

  誰知,第二天謝臣俊的傳訊符就過來了:「廖家主,請至謝城一敘,共議小雨被綁架之事。」

  廖城主見事情已經捅到謝家面前,無有退路,只能前往謝城。一見到謝臣俊,他就先告了罪:「都是我等無能,讓賊人潛入城主府中擄走了小雨,唉!」

  「廖家主不必自責。」謝臣俊道,「那幾個人的確有幾分本事,之前還放火燒了季家的獸谷,誰能想到他們會挑小雨下手呢。」

  廖城主見謝臣俊沒有遷怒之意,心中稍安,又問:「那依你之見,這件事該如何是好?」

  謝臣俊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家主是不會同意這樣的交換條件的。」

  答案在預料之中。於謝家而言,廖雨肚子裡的孩子還未出生,雖然流著謝家的血脈,但天資能力都是未知之數,謝家人重視血脈也不至於為了個尚在腹中的胎兒而向敵人妥協,否則威嚴何在?

  「廖家主節哀。」謝臣俊對廖雨這個道侶沒有太深的感情,他身邊姬妾甚多,還有不少女修秋波暗送,不過是看在廖家份上好言相勸,「小雨她會理解的。」

  廖城主嘆了口氣:「恐怕賊人之意不在救人,而在攻心啊。」

  謝臣俊皺眉:「願聞其詳。」

  「沒有謝家的扶持,就沒有我廖家的今天,對於家主的決議,我廖家上下無論如何都不會有異議。」廖城主力表忠心,接著話鋒一轉,「但是,不是人人都能分清楚輕重,理解謝家主的一片苦心的。」

  謝臣俊心中一沉,已然明白了廖城主的未盡之語。

  這是離間之計,唇亡齒寒,兔死狐悲,就算廖家願意犧牲廖雨,難保其他人心裡沒有什麼想法,尤其是萬獸會上的動亂以來,有不少家族不老實起來。

  此事一出,怕是會讓他們覺得謝家刻薄無情,生了異心,盧家的人這些年看著安分,但對於潞江的覬覦一直沒有停過,若是此時招攬人心……他長長出了口氣:「廖家主,隨我去見見家主吧。」

  「是。」廖城主拱了拱手。

  綁架案的交易內容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傳遍了陌洲。

  盧家暖閣。

  盧家的現任家主歪在榻上,兩個只著寸縷的美人正在給他揉按肌肉。他愜意地享受著服侍,懶洋洋問:「都鬧成這樣了,謝家的人怎麼說?」

  「謝家還未給出回應。」答話的盧家人不知姓名,且稱呼為盧甲。

  盧家主晃著杯中的瓊漿:「不好辦吶!答應了太沒面子,不答應……後患無窮,嘖嘖,陌洲好久都沒有這麼好看的戲了。」

  盧甲遂問:「戴宣所言之事……」

  「那個女人很聰明,我沒在陌洲聽說過有這樣的人。」盧家主嗤笑一聲,「不過這可不夠,光憑嘴上說說就想我跳坑,未免太天真了。」

  盧甲道:「您說的那個女修來路奇怪,可能不是陌洲的修士。」

  「哦?」盧家主掀起眼皮子,「細細說來。」

  盧甲如實回稟道:「作亂的人裡,張斐然是張家旁系,張家與季家曾有嫌隙;蔡家兩兄妹是上一任家主的嫡出,他們的姐姐就是蔡湘,季家為了她殺了不少人。」

  「哦,是當年有湘妃之稱的蔡湘啊,那倒真是個美人,被季家人得去可惜了。」盧家主亦是愛色之人,聞言惋惜不已。

  盧甲又道:「文茜是文家遺孤,謝家為了得到萬獸圖滅了文家滿門,她被抓入水牢,半年前突然逃了出來,還有一個沒有在萬獸會上出現,叫向天涯,和謝家的謝小瑩有婚約,但是臨時逃婚了。」

  「哎喲,真的假的,敢逃謝家的婚,有種。」盧家主努努嘴,「不過我最好奇的那個呢。」

  盧甲道:「屬下無能,沒能查到她的來歷,她最早出現在姚城附近,謝臣俊的人劫了她的道,結果反而損失了不少人,因此一直被謝家通緝。」

  「沒了?」盧家主挑挑眉。

  盧甲道:「聽說她身邊帶了個孩子,其餘一概都查不到,屬下斗膽猜測,她可能不是陌洲的修士。」

  「有這個可能,有這個本事,從前不可能籍籍無名。」盧家主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我對她越來越好奇了,叫人注意著,有什麼動靜就報於我知曉。」

  「是。」

  五日後,盧甲又來拜見了盧家主:「謝家拒絕了交換人質的提議,不僅如此,被抓的人就地格殺了,頭顱就掛在謝城城頭。」

  「意料之中。」盧家主嘆道,「謝家人就這作風,呵,我真是做夢都盼他們跌個大跟頭啊。」

  同為四大家族,他們盧家不是什麼信男善女,族中子弟欺男霸女強買強賣的事兒屢見不鮮,他都知道,只是不放心上——盧家人就有這個特權,誰讓他們實力強橫呢?修真界弱肉強食,拳頭不夠大不服也得服。

  只是和謝家一對比……謝家可是看上了人家的秘寶心法就派人強奪,若是不從,那就滅了滿門。他們正是依靠這樣強硬狠辣的手段才能迅速崛起,甚至趕超了盧家,分走了潞江的大部分利益。

  盧家主看不上這樣的做法,竭澤而漁非長久之道,但謝家的強大是實打實的,他嫉恨又忌憚,只好盼著他們盛極而衰。

  這不,機會來了。

  「嘶,難道真的只是說說而已?」盧家主唉聲嘆氣,「我太失望了。」

  盧甲躬了躬身,沒有接話。

  同樣的消息也傳到了廖雨耳中,料到會被家族和丈夫放棄是一回事,真的被拋棄又是另一回事:「我對廖家付出了那麼多……呵……哈哈……哈哈哈哈!」

  她一滴眼淚都沒流,只是冷笑,故此更顯可悲。

  「廖道友,很讓人遺憾。」殷渺渺道,「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廖雨牙關緊咬,下頜的線條繃得筆直:「所以呢?你要殺了我?」

  「如果可以,我真是不想下這個手。」殷渺渺搖了搖頭,「你的遭遇令我同情。」

  廖雨沉默片時,冷笑起來:「你既然肯和我說這個廢話,就代表我不一定會死,有話就直說。」

  殷渺渺微笑道:「是生是死,就看道友自己怎麼想了。」

  廖雨眼眸幽深:「你想讓我做什麼?報復廖家,還是報復謝家?」

  「你意下如何?」

  「呵。」廖雨牽牽嘴角,忍了許久的淚珠滾落,她飛快用袖子擦去了,「我有什麼理由不同意?他們這樣對待我!」

  「所以說,你是同意了?」

  「當然,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廖雨答得斬釘截鐵,卻沒有等來想要的結果。殷渺渺靜靜地注視著她,平靜的神色讓她心裡沒底——這個女修比文茜可怕得多,她有時覺得自己的花招都被看穿了。

  她主動挑破:「你不相信我?」

  殷渺渺紅潤的唇角往上翹起:「你讓我很失望。」

  「什麼?」

  「廖家是你的家族,有你的親人,謝臣俊是你的道侶,就算不愛也有幾分舊情。可你答應得那麼痛快,一點猶豫也沒有。」殷渺渺嘆問,「我怎麼能信你呢?」

  廖雨反問:「他們拋棄了我,我憑什麼不能報復?」

  「被傷害了就要報復太過理智,而人是有感情的,一切不會非黑即白,非恨既愛。」殷渺渺悠悠道,「會猶豫,會妥協,會軟弱,會念舊,這才是人,你設計廖珠的時候,難道沒有過愧疚和猶豫嗎?你來赴月湖的約會,難道沒有過掙扎與徬徨嗎?」

  廖雨抿住了唇,沒有說話。

  殷渺渺又道:「你答應我,不過是想脫身活命,報復廖、謝?不可能。你只會利用這件事來博取好處,跟我們哪有利益可言呢?你廖雨並非正義之士啊。」

  「既然你都知道,何必來試探我?」廖雨冷下臉,「痛快點,說出你的條件吧。」

  殷渺渺道:「向我證明你的價值,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你想知道什麼?」

  「所有。」

  廖雨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謝家城主府的地圖如何?」

  「很好,你已經明白遊戲的規則了。」殷渺渺一揮衣袖,玉簡在她面前展開,「你給出的籌碼越多,生還的幾率就越大。」

  廖雨反問:「若是我說完以後你殺人滅口呢?」

  殷渺渺支著頭,笑意盈盈:「那就不要讓自己失去價值。」

  廖雨抿住了嘴角,半晌,動手繪製謝家城主府的地圖,寥寥幾筆,就將城主府的地圖畫出。

  殷渺渺瞥了一眼:「謝家水牢在哪裡?」

  「在這裡。」她指了指空白處,「我沒有去過,畫不了。」

  「也罷。」殷渺渺做了個請的手勢,「繼續。」

  廖雨深吸了口氣,思索自己還有什麼可以出賣的情報,在沒有辦法講條件的情況下,她除了增加自身的籌碼外無計可施。

  這個女修……真是可怕。

  半天後,她收了手:「我就知道這些了,夠不夠買我這條命?」

  「我考慮一下吧。」殷渺渺收回玉簡。

  廖雨冷笑:「就知道沒那麼容易。這樣吧,你放我回去,我可以為你們通風報信,如果不信我的話,給我服下毒藥也可以。」

  殷渺渺饒有興致地問:「毒藥?」

  「我不能完好無損地回去。」廖雨撫摸著腹部,「就當是我對謝家的報復吧。」

  「真狠心啊。」殷渺渺似笑非笑,「我會考慮的。」

  「但我有一個條件。」廖雨抬起頭,語氣不容置否,「我要再見向天涯一面。」

  殷渺渺不禁笑了起來,廖雨被綁架到現在,所有的眼淚都是示弱的手段,所有的痛苦都是迷惑人的假象。

  只有這句話,她說得平靜,卻是真心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2:22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六十六章

  一個月後。

  盧、謝以潞江為界,潞江居中的支流又分出了兩條大河,其中一條名為潮河。謝家在此的據點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被人突襲了。

  死傷的人不多,有趣的是有人在慌亂之下逃到了盧家的地盤,對方居然沒有追殺,只在謝家的地方留下了「誅謝」的血字。

  根據倖存者說,那一日襲擊的人不止原先的六人,足有十幾個人。

  聽到消息的盧家主拍腿大笑:「這樣還有點意思。」他對手下道,「去準備一下,潮河謝家管不住,就讓我們替他們看管一下,同為四大家族,總要為朋友分憂啊。」

  「是。」被謝家壓了那麼多年,盧家人各個蠢蠢欲動。

  「陌洲要變天了。」盧家主遠眺著窗外蔚藍的天際,口角含笑,「不過我一下場,以後的事就不是你能說了算的喲。」

  說著,他舉杯,透明的酒液在酒樽中晃出圈圈漣漪:「這杯我敬你,不知名的美人兒。」

  與此同時,被遙遙敬了一杯酒的殷渺渺等來了闊別已久的四位隊友。

  綁架廖雨之前,張斐然、蔡家兄妹和向天涯去了盧謝邊境伺機而動,這次聽見謝家拒絕的消息後就果斷下了手。

  不過……「傷得這麼嚴重啊。」殷渺渺有點意外,回來的四個人都負了傷,「情況很棘手?」

  向天涯道:「比想像的難搞,有一個築基圓滿,幸好我們不止四個人,要不然就懸了。」

  「還有誰?」

  蔡娥快言快語:「我們路上被人發現了,本以為要糟,沒想到幾個人加入了我們,不過他們一直隱瞞著身份,事成後又馬上離開,我猜是瞞著家族做的。」

  「應該是,都很年輕。」蔡陽道,「看來廖雨的事讓不少人寒了心啊。」

  殷渺渺嘆氣:「可惜了,人沒救下來。」雖素昧平生,然目標一致,算是同道中人,就這麼死了,著實惋惜。

  「沒什麼可惜的。」張斐然道,「殉道而死,死得其所。」

  殷渺渺笑了笑,沒有再爭辯,人死不能復生,何苦再提:「辛苦你們了,休息一下吧。」

  蔡娥眼珠一轉:「對了,廖雨呢?死了嗎?」

  「沒有。」殷渺渺道,「我在想怎麼處理她。」

  「殺了唄。」蔡娥撇撇嘴,「謝家走狗,留著做什麼?」

  「你不懂。」文茜的眼神耐人尋味,「她不想殺。」

  殷渺渺沒有否認。「咦,」蔡娥眨巴著眼睛,拖長聲調,「你們兩個還真是般配啊,莫名其妙的心慈手軟呢。」

  「真巧,前兩天文道友剛剛教會了我一個道理。」殷渺渺莞爾道,「所謂莫名其妙,有時只是一葉障目的表象——對嗎?文道友。」

  文茜避而不答,只是道:「我看不出來廖雨留著有什麼用,她這樣的人,難道會甘心為我們驅使嗎?」她瞄了一眼向天涯,「你總不是想用美人計吧。」

  向天涯:「……」為什麼躺槍的總是他?

  「我是這樣大方的人嗎?」殷渺渺對向天涯一眨眼,「廖雨是個聰明人,也幸好是個聰明人。」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除了少數人志士仁人,誰會為了不相干的人赴湯蹈火呢?尤其是廖雨這樣的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是行不通的,只能誘之以利。然而,與謝家相比,他們在利字面前不佔優勢,除非……是一己私利。

  自私是人性中的一部分,割捨不掉,人人都有,是好棋還是壞棋並無定論,全看下棋的人怎麼做了。

  廖雨終於等來了結果。

  殷渺渺給了她一粒丹藥:「如你所願,把這個吃了,你就能回去了,但是,它對胎兒不好,你可要想清楚了。」

  「當娘的都要死了,管孩子幹什麼?」廖雨冷笑著把藥接過來塞進了嘴裡。

  藥丸入口即化,灼熱的氣流從喉嚨竄了下去,直奔腸胃,最後到達子宮,她的腹部絞痛起來。

  廖雨呻吟一聲,慢慢跪倒在地,溫熱的液體順著大腿流了下來:「這是什麼?」

  「催產藥。」殷渺渺蹲到她面前,「把孩子生下來吧。」

  廖雨震驚地抬起頭:「為什麼?」

  「因為我想給你一個機會。」殷渺渺與她四目相對,「一個選擇的機會。」

  廖雨強忍著分娩的痛苦:「選什麼?」

  「道侶,或者孩子。」

  「你開什麼玩笑,孩子死了我還能再生,謝臣俊死了我……」廖雨住了口,回過味來,「你是說……」

  殷渺渺彎彎唇:「把孩子平安生下來再說吧。」

  半個時辰後,廖雨成功誕下了一個男嬰。

  修士身體強健,胎兒更是以靈氣滋養,早產只是使孩子較為瘦弱,性命無憂。殷渺渺用柔軟的絹布裹住了皺巴巴的嬰孩:「你想明白了嗎?」

  廖雨勉強坐起來調息,撕裂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著:「就算謝臣俊死了,他那一支也未必會落到我孩子的手裡。」

  「他不死,永遠落不到你手裡。」

  廖雨抿住了唇,不錯,謝臣俊是年少英才,又有姬妾無數,她能懷上一次,不一定能懷上第二次,要是別的女人有了孩子,未來哪還有她的立足之地?

  除非謝臣俊死了。

  他一死,這個孩子就是他一支唯一的孫輩,與其他幾個庶出的叔叔相比,未嘗沒有一爭之力。衡量許久,廖雨問:「孩子你們肯定不會還給我,謝臣俊要是死了,我豈不是血本無歸?」

  「是啊。」殷渺渺點了點頭,「但你有別的選擇嗎?」

  要麼按照她所說的去做,或許能掙出一條血路來,要麼虛與委蛇,捨了孩子斷尾求生,但她出了這樣的事,失去了好不容易得來的血脈,謝臣俊對她的感情還有多少?她要是真的懷不上第二個呢?豈非滿盤皆輸!

  怎麼抉擇,一目瞭然。廖雨自嘲地笑了笑:「你說得對,我沒得選。」她是階下囚,對方隨時能要了她的性命,能不能遵守約定只能賭她的運氣夠不夠好了。

  「謝臣俊一死,你就得把孩子還給我。」廖雨提出要求。

  殷渺渺答應得很痛快:「可以。」

  廖雨站起身來:「那我什麼時候能走?」

  「我會讓人送你的。」殷渺渺抱走了孩子,「什麼時候母子團聚,就看你的了,不要讓我等太久。」

  廖雨抿緊了嘴唇:「知道了。」

  殷渺渺走後,文茜過來又給她下了一次封靈毒,繼而把她蒙眼反綁推了出去。

  廖雨和來時一樣,被帶上了飛行法器,不知飛了多久才落回了地面,等眼前的布被撤下,她才看見了周圍的環境。

  這裡是月湖,千傾碧波,湖中月影,一如既往。

  她豁然轉身,看見了把她帶回來的那個人:「向天涯!你終於敢來見我了。」

  向天涯嘆氣:「好久不見。」

  「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敢見我。」她紅唇勾起,嘲諷道,「沒想到你還算是個男人。」

  利用她對自己的感情是無可辯駁的事實,向天涯沉默以對。

  「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廖雨問。

  「沒有。」

  廖雨咬牙:「當年的事,你就不打算給我一個解釋?」

  「當年?」向天涯反問,「這次我利用你是我對你不起,不過當年的事是你利用了我吧?」

  廖雨拔高了聲音:「是你先騙了我。」

  「我騙你什麼了?」

  果然,廖雨質問:「你自己做了什麼心裡難道沒點數嗎?」

  「我什麼都沒做。」

  「你辜負了我。」

  「如果你是說我沒有接受你是辜負,那麼是的,我辜負了你。」向天涯道,「我不能接受你,這是為你好。」

  廖雨冷笑:「為我好?你能不能用心找個理由?」

  「我說的是實話,你們廖家的女孩子十有八九要去聯姻,和我在一起你就毀了,我是個混蛋,但沒想害你。」向天涯嘗試著解釋。

  廖雨從沒有聽過那麼好笑的笑話:「你當我是傻子!如果是這樣,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的給我希望,要不是你有意,我怎麼會、怎麼會喜歡上你?」

  「我給了你什麼希望?」

  「你斬釘截鐵地和我說不會和謝小瑩結緣。」廖雨問,「有沒有這回事?」

  向天涯承認:「有,我說的是實話,我不會和謝小瑩結緣,也不會和任何人結緣。」

  「不用狡辯了。」廖雨一個字都不信,「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事,我自己會判斷。」

  「隨便你吧。」向天涯把該說的都說了,結果如何不是他能控制的,原本感情的事就不是「你以為」和「我以為」就能說清的。

  是錯覺,還是暗示?看的人不同,答案也就不同。

  不必強求共識,不必互相原諒。

  向天涯想得透徹,廖雨卻不甘心到此為止:「站住,今天要麼你殺了我,要麼我殺了你,沒有別的可能。」

  「算了吧。」向天涯擺擺手,「我是不會對你動手的。」

  廖雨笑了起來,咄咄逼人:「是嗎?連父親的仇都可以不報,你還敢說是我想多了?」

  「我不動手,是因為有人提醒過我,你毫髮無損地回去怕是不好交代,所以不要被你利用第二次。」向天涯凝視她,「你覺得呢?」

  廖雨的唇角凝固了。

  「看來是真的了。」向天涯苦笑起來,「有句話本來不想說,現在好像不用客氣了——廖雨,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都是你一廂情願。如果我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就只是沒能早點告訴你。」

  說完,轉身就走,沒有再看她一眼。

  廖雨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徹底消失不見才如夢初醒,自言自語道:「騙子,你以為我會信你嗎?」他一貫會騙人,最擅長騙女人,肯定是在騙她,她絕對不會上當第二次。

  但是,劇烈的疼痛從心臟蔓延開來,扼制得她難以呼吸,她大口大口地吸著氣,一點用也沒有。

  她仰著頭死死盯著月亮,一眨也不眨,手摸到儲物袋,取出一把短刀,想也不想,狠狠地刺進了小腹。

  皮肉破開的痛苦大大緩解了心口的不適,鮮血汩汩流出,帶走了痛苦,她又能喘過氣來了。

  廖雨急促地呼吸著,握刀向下,刀刃在小腹上劃出傷口,血肉翻開,淚腺情不自禁地分泌出眼淚。

  不,她並沒有哭,只是身體自己覺得不舒服,這是必須要做的事,她不能安然無恙地回去。

  「你又騙我,我不會相信的。」她喃喃著,拔出了短刀丟進湖裡,「一個字都不信。」

  月亮的倒影因投入的短刀而蕩起漣漪。

  她捂著傷口,踽踽獨行,消失在了湖的另一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2:28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六十七章

  春洲,沖霄宗。

  雲瀲在梅落雪那裡得到「西面」的卜策結果以後,任無為就一直在琢磨這件事,越想越是覺得無策峰的人坑的一筆。

  沖霄宗在十四洲的最東面好伐,整個十四洲哪裡不在沖霄宗的西面?簡直在逗他。

  無策峰那群傢伙神神道道的,占卜出來的結果十次裡有九次似是而非,還要玉樹瓊枝當報酬,呵呵,那玩意兒再沒用就這麼給出去了還是有點不爽。

  就在他考慮要不要去找無策峰的人算個賬的時候,天義盟的消息傳過來了。陌洲這種鄉下地方的破事兒都不值得特別注意,天義盟送來的玉簡裡也只是簡單提了一筆。

  任無為本是沒耐心看這些東西的,無奈他現在掌管執法堂,執法執法,不僅是宗門內部要管,東三洲也要管,天義盟相關的事也會送到他這裡。

  小徒弟失蹤以後,這些繁雜的事務就沒人可以代勞,只能他自己苦哈哈地解決了。

  「什麼玩意兒啊。」任無為托著腦袋翻撿著玉簡,「陌洲滅族慘案,驚天冤情不得昭雪……嗯?」

  他坐直了身體,迅速把天義盟送來的玉簡掃了一遍,心中一動。

  陌洲,那可是在西洲啊。記得沒錯的話,陌洲好像是被幾個小家族給瓜分了,而這信裡字字句句都把矛頭指向了他們,搶奪家族秘寶不說,還釀成了數起滅門慘案……「這搞事的手筆很眼熟啊。」

  沉吟半晌,任無為從執法堂回了翠石峰,人剛到,雲瀲就先一步候著了:「師父。」

  「怎麼?」任無為挑了挑眉,「有什麼預感嗎?」

  雲瀲看向了他手中的玉簡:「那是什麼?」

  「你師妹的消息。」任無為把玉簡拋給他,「我看這行事作風十有八九你師妹,不搞則已,一搞就是大事。」

  雲瀲讀了玉簡,微微蹙眉:「西洲……」

  「我是去不了了。」任無為長嘆一聲,元嬰真君除非宗門派遣,否則無故不得離開,「你拿了我的令牌去一趟中洲,牽扯的人裡有歸元門,恐怕天義盟怎麼都得派人走一趟,你跟著去。」

  雲瀲握住了玉簡:「好。」

  「陌洲的破事不用管,要緊的是把你師妹給我囫圇帶回來。」任無為語氣罕見地嚴肅,「別怕惹事,我給你擔著。」

  雲瀲頷首:「好。」

  「去吧。」任無為擺擺手,「事不宜遲,陌洲怕是要亂了。」

  ***

  陌洲猶如一潭湖水,看似平靜的水面下暗流洶湧。

  在上層,一向友好的盧、謝兩族因為潮河的事起了齟齬,謝家指責盧家勾結叛逆分子意圖吞噬謝家地盤,盧家予以否認,並稱是在必要時為謝家提供了幫助。對此,魏家作壁上觀,似乎打算坐收漁利,季家惹惱了丹心門,忙著賠罪扯皮,自顧不暇,無力插手。

  在下層,四大家族有不少族人都在落單的情況下被人所殺,行兇者留下「誅」字的宣言,像是在向四大家族示威。而死者身上沒有標誌性的法術痕跡,行兇的人得手就立即逃竄,難以追蹤。

  而上下之間的中小家族是陌洲最龐大的一股勢力,廖家之事讓他們頗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之感,不滿的人搖擺,謹慎的人觀望,人心浮動已成定局。

  四大家族能統領陌洲那麼多年,自非等閒之輩,經過商議,找了兩個金丹真人出山,準備抓捕為首作亂之人。

  那幾個挑事的人一死,剩下的就不足為慮。

  真正嚴峻的考驗才剛剛來臨。

  而這個時候,殷渺渺剛剛把飛英和廖雨的孩子送去凡間:「事情結束之前,你就乖乖在這裡帶孩子吧。」

  飛英眼圈紅紅:「好。」

  殷渺渺揉了揉他的腦袋:「姐姐就不說什麼奇怪的話了,免得去了回不來,照顧好自己。」

  飛英點了點頭:「姐姐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你都比我厲害了,陣法沒有你可布不下來。」殷渺渺笑了起來。

  萬獸會的事也好,殺害謝家之人的事也罷,雖使四大家族震怒,然不過癬疥之疾,惱人而已。唯有廖家的事,看似無足輕重,實則劍指四大家族立足之本,千里之堤,恐有毀於蟻穴之憂。若要穩定局勢,最好也是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殺了他們這幾個始作俑者。

  換言之,他們接下來要面臨的可能就不是通緝,而是……真正的追殺。負責殺他們的人,極有可能是金丹期的真人。

  殷渺渺不敢把所有期望寄託於天義盟的身上,比起被半路逮到不得不鬥法,她選擇自己挑地圖。

  計畫的最後一環,就是埋骨之海。在那裡,他們提前做了一些準備,希望能夠對阻攔四大家族的追擊有所幫助。

  埋骨之海。

  重回故地,相隔不過半年,但發生的事太多,憶起那日篝火下的對話,好若是前生之事。那時以為絕不可能做到的事,如今也都一一實現了,此情此景,很能引起人的感慨之心。

  但是沒有人說話。

  他們六人盤膝坐在沙丘上調息打坐,靜謐之中,每個人都盡力將自己的狀態調至最佳。

  馬上會開始一場硬仗。他們不想死,所以不說託付的話,他們會努力活下去,所以也不必開什麼動員大會。

  他們六個人不是懵懵懂懂站在了這裡,他們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戰,同樣的目標使得他們站在了一起,哪怕曾有齟齬。

  巨大的紅日懸掛在地平線上,遲遲不落,又似遲遲不起,不曉得是深夜就要來臨,抑或是黎明總不到來。

  風裡夾雜著砂礫,吹到臉上像是剔骨剝皮。織有防禦陣法的法衣不染塵埃,黃沙吹到衣服上就被輕輕彈開,從衣褶間流了過去。

  黃沙滾滾,他們所在的地方從沙丘變成凹地,凹地又變成沙丘。

  然後,追兵到了。

  四大家族下了血本,來的兩個金丹真人一個初期,一個中期,金丹期的威壓一釋放,在場的人就好比被一雙巨掌牢牢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受死吧!」姓謝的金丹真人脾氣火爆,二話不說就一劍刺去。

  陣法被觸發。

  此陣乃是飛英《六合玄陣圖》中核心陣法的初級模型,名為「六方陣」,即是東南西北上下六位各守一人,是一個防禦性的陣法。

  謝真人的劍氣一出,陣法就被啟動,無形的結界瞬息展開,擋住了呼嘯而來的劍氣。

  「區區鼠輩。」謝真人在季真人面前丟了臉,大為憤恨,下一招就用了五成力。

  金丹真人的劍氣非同凡響,劍氣呈扇形鋪開,容不得人閃避。好在陣法的優點就在於以弱勝強,再強大的劍氣被均攤到每個人身上後能造成的傷害也有限。

  殷渺渺嚥下了喉頭的甜意,紅線在神識的驅使下深鑽進地下。

  漠漠的黃沙下,生存著一種四階妖獸——吞火蟻。

  和所有的螞蟻一樣,它們單個等級不高,但集體行動,分工明確,猶如一支軍隊。作為火屬性的妖獸,吞火蟻天生親近火靈氣,火屬爆發,故而脾氣暴躁又記仇,只要殺了其中一隻,蟻軍就會記住對方的氣味,不依不饒追殺很久,是埋骨之海中赫赫有名的凶獸。

  紅線裹挾著殷渺渺的火靈氣,就是最好的誘餌,原本白日裡休眠的吞火蟻被濃烈的火靈氣喚醒,成群結隊地從黃沙下浮了上來。

  殷渺渺一心二用,一邊計算著吞火蟻的行軍速度,一邊激怒謝真人:「金丹真人,不過如此。」

  謝真人怒極:「豎子找死!」話音未落,又是一劍。

  季真人本來隔岸觀火想看笑話,但此時卻察覺到不對,他捕捉到了怒髮衝冠的謝真人忽略的聲音,脫口道:「且慢!」

  太遲了。

  謝真人的劍氣已擊中了吞火蟻的先鋒部隊,四階妖獸的屍體從半空中掉落下來,好像一陣蟲雨,嗅到同伴屍體氣味的吞火蟻像是瘋了似的,成群結隊地從沙漠下飛了出來。

  謝真人一揮袍袖,凌空踏步:「彫蟲小技。」說著輕描淡寫地揮了一劍,吞火蟻的隊形潰散,被劍氣掃到的吞火蟻沒有絲毫反抗之力就失去了性命。

  文茜眉梢一顫,召出五羽綵鸞。它清鳴一聲,朝謝真人噴出了一口鳳凰火,謝真人反手就是一劍。

  然而,他小覷了鳳凰血脈的力量,鳳凰火焰的威力居然與他的劍氣不相上下,兩股力量撞在一起,這方區域的空氣被擠壓出去,氣流湧動,火光呲呲閃現。

  「此乃本族之物,我來對付它。」季真人一拍獸囊,一隻巨大的黑色怪鳥竄出,它體型龐大,羽若鋼刀,威風凜凜,「去!」

  黑色怪鳥一抖雙翅,羽毛如同箭矢朝五羽綵鸞射去。文茜脫口道:「小心!」

  萬支箭雨之中,五羽綵鸞仗著嬌小的體型靈活地走位閃避,黑色怪鳥一時奈何不了它,但同樣的,五羽綵鸞也因此被牢牢牽制住,無法分心支援。

  謝真人三下五除二打散了吞火蟻軍團,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你們還能耍什麼花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2:37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六十八章

  六方陣不是什麼玄奧的陣法,亦沒有變化萬千的奧妙,唯一的作用就是防禦,以守代攻,以逸待勞,只要六方人馬各守其位,以築基對抗金丹就不是痴人說夢。

  謝真人出手試探了幾次,很快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冷哼一聲,選了文茜作為突破口。文茜不是所有人中修為最弱的,但她身具萬獸圖和五羽綵鸞,一旦身死,東西就能回到季謝兩家手中,而陣法一散,其餘人不足為慮。

  這一擊,他用了八成力道。

  金丹真人的八分之力非同小可,哪怕分散到六個人身上,還是使得文茜受了不輕的傷,縷縷鮮血從她唇邊溢出,滴落在了萬獸圖上。

  圖卷散發出幽幽的光,一隻大型妖獸的身形逐漸浮現在畫捲上。

  謝真人的眼珠紅得滴下血來,差一點點,差一點點這萬獸圖就是謝家的東西了,文茜這該死的小娼婦!

  怒火和貪念折磨著謝真人,讓他揮出了驚天一劍。這一回,不再是劍氣,而是劍意。

  殺戮的劍意,剝奪的劍意,死亡的劍意。

  被劍意籠罩的文茜渾身僵硬,一動不可動。她的瞳孔放大,想要遺忘的記憶再度襲來。眨眼間,她回到謝家的水牢裡,毒水腐蝕著她的血肉,雙腿變成森森白骨,黑暗與絕望如潮水淹沒了她。

  不能反抗,不能掙扎,水牢裡的「她」,沙漠裡的她,都垂下了頭,纖細的脖頸凹出可怕的角度,像是被人用力折斷了。

  故說,劍意無痕,卻能傷人性命。

  謝真人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五羽綵鸞心知不好,拼著被黑色怪鳥刺中翅膀脫了身,飛到了文茜面前,以血肉之軀擋住了謝真人的劍意。

  「啾——」它淒厲地尖叫。

  殷渺渺壓抑著咳嗽的欲望,她不是謝真人攻擊的目標,但是劍意同樣穿透了屏障擊中了她,內臟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重重捏住,五臟六腑破裂滲出血來。

  然而,文茜的情況更危險。沒有時間多想,她冒著風險動用了魂術,狠狠刺入文茜的神識:「醒來!」

  受到外部入侵,文茜的神識反條件地攻擊了回去,縱然殷渺渺撤得快,也難免被她反傷,腦中一陣劇痛。

  好在文茜的眼神馬上恢復了清明,又一隻妖獸從萬獸圖裡衝了出來。

  謝真人惱恨不已,他還不能自如動用劍意,一擊不得手,下一招就要再醞釀一二了。

  季真人沉吟少時,拍了拍獸囊,一虎、一豺、一狼竄了出來,與黑色怪鳥一起向文茜四面包抄而去。五羽綵鸞身受重傷,撲棱著翅膀想飛起來迎敵,卻重重摔倒在地。

  一陣黃沙吹來,埋住了它半個身體。

  幸而隊友給力,四個隊友一人劫走了一隻妖獸,不讓它們攻擊文茜。

  季真人嗤笑一聲,朝殷渺渺擲出了一隻金環。蔡娥眼尖,口唇快速掀動:「這是馴獸環,小心了!」

  馴獸?季家的態度真不是一般的傲慢啊。殷渺渺想著,試探地丟出了一個火球,火球本該繞過金環直奔季真人,但飛到半空突然轉了六十度的彎,直直衝向了金環。

  金環一口吞掉了火焰。

  與脾氣火爆殺氣騰騰的謝真人不同,季真人笑眯眯道:「聽聞小友有異火,融了我季家的金陽銅籠,不知與我這金環相比如何?」

  「呵。」殷渺渺明悟,謝家看上了文茜的萬獸圖,季家看上了她的地火,這是有備而來啊,「狗改不了吃屎。」

  此話一出,隊友紛紛報以震驚的眼神。

  殷渺渺遂知失言:「抱歉,我把自己罵進去了。」她笑了笑,「你想看的話,不如求我。」

  「無知小輩。」季真人的笑容消失了,堂堂金丹真人,在陌洲可是橫著走,什麼時候被一個築基期的後輩這樣下過面子。

  殷渺渺不鹹不淡道:「那真是太可惜了,你想看,我偏不給你看。」

  季真人懶得逞口舌之利:「看你能嘴硬到幾時。」語畢,金環突然一分為五,分別向她的脖頸和四肢套去,儼然是將她當做妖獸來馴服。

  紅線化為遊走的赤龍左阻右擋,與金環相撞時發出清脆的聲響,殷渺渺全神貫注地操縱著紅線,居然把第一波攻擊全部擋下了。

  然而,她的眉頭不僅沒有鬆開,反而皺得更緊了。

  就在她應對金環的時候,謝真人咬死了文茜,持續對她發起攻擊,而向天涯、張斐然和蔡家兄妹各自對付一隻七階妖獸亦是十分吃力。

  六方陣的弊端逐漸顯現,當傷害累積到一定的程度後,即便做了除法,對每個人造成的傷害量仍舊十分可怕。

  所有人中,修為最低的是殷渺渺,她是這個陣法的短板,只要個人傷害累積到她支撐不住,這個陣法就破了。

  「天真。」季真人拈鬚冷笑,這幾個小輩頗有幾分本事,搞出了這麼一套以弱勝強的陣法,然而,築基與金丹是一道鴻溝,倒在結丹坎上的修士不知幾許,金丹的境界不是築基能夠瞭解的。

  在金丹面前,再多的掙扎也不過是無關痛癢的小花招,他不過看個樂子罷了。

  「噗——」有一陣巨大的衝擊傳來,殷渺渺強忍了許久的鮮血終於從喉嚨口噴出,染紅了她雪白的衣襟,「我撐不住了,按後續計畫行事。」

  這是早就商量好的,眾人都沒有異議。

  殷渺渺緩了幾口氣,喚出了地火。它嘭一下從米粒燃燒成了拳頭大小的火焰:「你受傷了?」

  「不要緊。」她身下突然出現了一個流沙坑,黃沙不斷從四面八方湧來,吹到她的臉上、身體上,以驚人的速度將她掩埋,「拜託你了。」

  地火不太高興,火焰暴漲三尺高,強大而澎湃的力量充斥了整個空間,埋骨之海原本失衡的靈氣愈發向極陽偏去。

  季真人備受震撼又難掩貪念:「異火!」

  要知道,因為萬獸大會上的意外,黃真人的愛女受了傷,雖說很快就被治癒,但愛女如命的黃真人見寶貝閨女吃了苦,哪裡輕易放過季家,立即聯絡了丹心門。

  丹心門本就對陌洲虎視眈眈,近段時日咬住不放,非要季家給出賠罪的誠意不可。季家家主為此大傷腦筋,高階妖獸丹心門不稀罕,其他的季家又給不出來。

  但……若是異火呢?

  煉丹師最想要的莫過於是頂級的煉丹爐和天地間的異火,有了二者,煉丹事半功倍,不信他們不心動。

  有了這異火,別說先前受傷的事了,能借丹心門之力在十四洲取得一席之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季真人越想心頭越熱,恨不得立時就把地火收服帶回去。他暫時撤回了幾隻妖獸,它們不是異火的對手,只剩了金環源源不斷地吞噬著地火的火焰。

  但這樣還不夠,季真人沒有自大到認為僅憑藉金環就能收服地火,他取出了冰絲網,丟到了火焰上。

  水火相剋,冰絲織網是用生活在極寒之地的蛛絲所織就,水屬性主寒涼,正好能克制住火焰。

  果然,火焰一下子就矮了下去,冰絲網面波浪起伏,是裡面的異火在進行垂死掙扎,然而,冰絲網屬陰且柔,韌性極佳,就算是鋒利的刀刃也破不開,何況只是火焰。

  季真人既高興於收服順利,又稍感惋惜,本以為是能比金丹後期的異火,沒想到不過初期左右……好在無論如何,金丹期的異火已是難得,他已十分滿意。為保萬全,他將金環套於冰絲網上,兩重法寶相加,想必著無礙了。

  季真人自以為十拿九穩,沒想到冰絲網突然發出了一股焦臭味,一個黑點從網中出現,以驚人的速度不斷擴大,定睛一看,哪是什麼黑點,分明就是被燒出來的破洞。

  冰絲網藍瑩瑩的絲線「噗噗」繃斷,火焰舔舐著外面的金環。不多時,金環就好像是夏天的雪糕一樣一點點的融化了下來,化作滴滴金珠滴進了黃沙之中。

  季真人倒吸口冷氣——如此厲害的異火,怕是獻給元嬰真人也足夠了。他顧不得心疼兩件法寶,一心想要把異火收入囊中。

  就在這時,奇異的聲響從遠處傳來,剛聽到的時候還在千里之遙,待季真人想起那是什麼的時候,它龐大的身形已然出現在了視野中。

  噬血狂蠍,九階妖獸,埋骨之海的霸主。

  埋骨之海本就是因為火靈氣濃郁才吸引了如吞火蟻一類的妖獸生存,噬血狂蠍自然也不例外,地火放飛自我燃燒時產生的靈氣,立即吸引了這位沙漠中的霸主。

  季真人暗叫糟糕,即便是他,對上幾乎等於金丹後期的噬血狂蠍也沒有勝算。可異火就在眼前,他怎麼捨得讓煮熟的鴨子飛了?

  「謝道友,來助我一臂之力!」他對謝真人道。

  謝真人拱了拱手:「我奉家主之命,必須拿下文茜,季兄莫要為難我。」就在噬血狂蠍出現之前,文茜等人就開溜了,他哪有功夫幫季真人收服異火,他的目標是「萬獸圖」。

  季真人暗罵一聲,卻奈何不了謝真人,只好暫時避讓,想著待噬血狂蠍對付異火時自己再插手,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然而事與願違,這團異火聰明得過了分,如同尾巴一樣黏在了他身後,怎麼都甩不脫。

  而九階的噬血狂蠍遍體赤紅,身如小山,尾部翹起,正邁著幾對步足飛快朝他衝來。

  季真人避而不戰,噬血狂蠍死咬不放。

  就算不是正面對抗,金丹期的鬥法也十分可怕,殷渺渺不敢在地表久待,與當初在岩漿池中一樣,她讓紅線捲著自己的腰腹往下深鑽。

  靈氣形成防護罩遮住了全身,心竅的引氣入體代替了呼吸,她隱藏在黃沙深處,用神識操控著地火。

  季真人嘗試了數次,無論如何都避不開地火的跟隨,只能無奈地選擇正面迎敵。

  一旦打了起來,性格如其名的噬血狂蠍就被徹底激怒,不再執著於地火,而是全心全意與面前的修士鬥了起來。

  趁他們鬥法正酣,殷渺渺悄咪咪地把地火收回了丹田,深藏功與名。

  只是,她高興得太早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8:08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六十九章

  謝真人是踏進陣法時才發現上了當!

  他沒想到區區鼠輩居然敢在埋骨之海深處又布了一個陣法,迷蹤陣套萬箭陣不說,還有一個幻殺陣,三陣相加,破解難度至少翻了個倍,浪費了他不少時間。等破開陣法一看,好傢伙,人早不見了。

  自結丹後,謝真人從沒有被人這樣戲耍過,怒不可遏,誓要將他們全都斬於劍下不可。

  可是,殷渺渺選擇埋骨之海作為己方地圖是大有緣故的,要在茫茫沙漠中尋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謝真人一時半會兒失去了他們的蹤跡。

  不過……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大家都迷路了。

  準備時間有限,他們只強記了起點到第二個陣法的路線,後續逃跑是朝著哪個方向,他們自己也不知道。

  完全放飛自我,全憑天意。

  好在是暫時脫身了,重傷纍纍的幾人對視一眼,紛紛苦笑:「接下來就看運氣了,我們就此別過吧。」

  計畫的最後一步,就是分散風險,各自逃命。

  文茜道:「我和張大哥往東邊去。」

  蔡陽就道:「我和小妹往西邊去。」

  文茜頷首:「向道友在找到殷道友後應當會往北邊走……要是這次僥倖未死,天義盟來時再見吧。」

  殷渺渺給天義盟的信裡寫的便是「埋骨之海候佳音」,因此,如果天義盟的人會來,那麼他們就算彼此分開,也一定會看到天義盟的飛舟降落的方向。

  那就是他們集合的信號。

  「保重。」

  「你們也是,多保重。」

  四人朝著相反的方向離開了。

  至於向天涯?他在謝真人被陣法困住時就折返回了最初的地點。殷渺渺恐神識耗盡再度陷入昏迷,提前說好讓他回來接應。

  然而,事情出現了意外。

  俗話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殷渺渺機關算盡,愣是沒想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本想安安靜靜躲在沙漠底下等噬血狂蠍和季真人分出個高下,萬萬沒有想到用來裹住周身的火靈氣引起了吞火蟻的注意。

  四階吞火蟻,築基初期,謝真人砍它們就跟切菜沒什麼區別。

  而她,築基五層,剛剛邁入築基中期的行列,三隻吞火蟻就能要了她的命。但是一旦動用靈氣,就會引來更多的吞火蟻,地火就更不必提了,一出現就會引來噬血狂蠍……這等情形,只能用魂術應對,可她殘存的神識不多,吞火蟻數量龐大,一一應對起來怕是捉襟見肘,一旦消耗過度必會陷入昏迷。

  死循環。

  殷渺渺是實打實地挖了個坑把自己埋了。

  兩其相害取其輕,比起留在這裡應對季真人和噬血狂蠍,她選擇被吞火蟻追殺,遂令紅線帶著她迅速撤退。

  隨著她的轉移,越來越多的吞火蟻被她身上濃郁的火靈氣吸引,成群結隊地追了上來。

  怎麼辦呢?殷渺渺思索著對策。

  要是有人接應也就罷了,偏生剛才情況危急,她已然離開了原點,向天涯縱然返回也尋不到她的蹤跡了,只能靠她自己。

  她估算著距離,待確定離季真人與噬血狂蠍足夠遠後,緩緩上浮。來不及等身上的砂礫流盡,殷渺渺就飛快從沙坑裡跳了出來,收回了靈氣的同時,用魂術絞殺了追在最前面的幾隻吞火蟻。

  只是,爭取到的時間終究有限。她堪堪跨出兩步,後頭的吞火蟻就爬了上來。

  殷渺渺正打算召出紅線,卻見為首的一隻吞火蟻肚皮一翻,四足朝天死翹翹了,一截刀尖從它胸口穿出,儼然是死因所在。

  「手給我。」向天涯駕馭著飛行法器掠過她身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了上來。

  殷渺渺如釋重負:「你怎麼找得到我?」

  「吞火蟻就算在沙漠下行進也會留下痕跡,那麼多追著你,我又不瞎。」向天涯繃緊了唇角,笑意忍得非常辛苦。

  殷渺渺:「……想笑就笑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向天涯放聲大笑了一分鐘,「你也有今天!」

  殷渺渺道:「我又不是神仙,也不是天道的親閨女,漏算了多正常。」

  「你這麼謙虛我倒是不好笑話你了。」向天涯滿身血跡,形容狼狽,風塵僕僕地追過來已是耗盡靈力,甩開吞火蟻後就落回了地上,盤腿坐了下來,「歇會兒歇會兒,不行了。」

  殷渺渺跟著坐下來調息:「他們都走了?」

  「嗯,撤了。」向天涯吐出口氣,人一放鬆下來,傷痛就翻倍,「接下來就不知道誰更倒霉會遇見他們了。」

  修真界有氣運之說,玄之又玄,總的來說就是有人倒霉,有人好運。他們六個人分開來走也主要是考慮到了這一點,若是有好運的能福澤隊友也就罷了,怕就怕誰特別倒霉,大家都被連累。

  想一想,文茜被滅了族,張斐然被殺了親人,蔡家兄妹從嫡系子女變成了通緝犯,向天涯間接害死了父親又惹了不少桃花債,殷渺渺本人……反正運氣也好不到哪裡去。

  殷渺渺取出丹藥服下:「吃藥,這還有的熬呢。」埋骨之海危機四伏,遠不到可以鬆口氣的時候。

  向天涯倒是看得開,能在兩個金丹真人手下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後頭能不能活下來就看天意了:「為了救你,我已經……」話音未落,唇上便有了柔軟的觸感,回靈丹被舌尖遞入口中,入口即化作了潺潺靈氣。

  「呃……」向天涯欲言又止良久,說了句掏心窩的話,「渺啊,你太知情識趣,我每次都覺得是被你嫖了,還是白嫖的那種。」

  「事實不就是這樣嗎?」殷渺渺詫異道,「當初是誰說救命之恩以身相報的?」

  向天涯:「……我的錯。」男女之事,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過去的事不必多提,反正在和殷渺渺的這段關係裡,他就是被壓的那一個。

  想開一點,這樣的女人一百年都遇不到一個,不冤枉。

  沙漠逃亡是一件聽起來刺激,做起來更刺激的事[一臉正經.jpg]

  修士辟榖,不需食水,然而沙漠中的地形瞬息萬變,時而會遇見隱藏在沙丘中伺機而動的巨蜥,時而會遇見狡猾多端的妖狐,被追殺起來幾天幾夜沒個休息的時候。

  殷渺渺吃一塹長一智,不敢隨意動用火靈氣,乾脆借了這個機會逼自己鍛鍊起魂術來,不用任何法術,只憑藉神識殺敵。

  次數一多,漸漸就從干擾變成了絞殺。而即便是這麼消耗神識,她有了空閒還要在筆記本裡把所有遇見過的妖獸都記錄下來:「埋骨之海比我想像的還要艱險許多啊。」

  向天涯:「……」靈力充沛的人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機會難得,好好修煉。」殷渺渺對他道。

  聽聽!變本加厲了!向天涯走完一個大周天,沒好氣道:「真是謝謝你了。」

  「不客氣。」殷渺渺抿著唇笑,「這段日子都是多虧了你。」

  向天涯抬起手:「停,再這麼說我生氣了啊。」

  「男人就是賤啊,聽不得好話。」殷渺渺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

  向天涯振振有詞:「那也要看是誰說的好話,你不適合說甜言蜜語。」頓了頓,又假裝不甘,「不說你就夠撩人的了,再說我怕是要為你肝腦塗地了,唉。」

  殷渺渺忍俊不禁,她的情話技能與向天涯比起來真是遜色太多了,要是人人都有初始天賦點,他就點滿了九十九。她正欲說什麼調笑兩句,忽而瞥見遠處的天色似乎變黑了:「那是什麼?」

  向天涯隨她的視線望去,只見西邊的天色深沉如墨,有上紅下黑的烏雲向這裡聚來。

  「沙暴?」殷渺渺一驚,沒想到會遇見這樣的極端氣候,環顧四周,只見黃沙滾滾,一處能躲避的地方也無。

  向天涯指了指地下:「靠你了。」

  這個時候怕是沙漠裡所有的妖獸都忙著逃命,殷渺渺不再顧及靈氣的問題,讓紅線緊緊纏繞在兩人身上,往沙下陷去。

  「靠,這不就是活埋?」向天涯話還未說完,眼前便是一片漆黑。

  殷渺渺知道風吹過時會帶走表面不少沙粒,為了不被吹到半空中受虐,她令紅線一刻不停地往下沉去,神識掃過附近,感應到了許多生命體,如她所料,在這等災害面前,哪怕是生死強敵也會暫且放下恩怨,何況是她那些區區微末的火靈氣。

  往底下逃竄的妖獸太多,殷渺渺的速度受到了限制,未到達安全區域,風暴已至。

  與在大海裡遇見風浪時相似,漠漠黃沙成了翻湧的海浪,他們就如海中的一葉扁舟,身不由己地被風浪捲裹著前行。

  「渺啊,看來我們中頭籌了。」向天涯用神識對她道,「這恐怕是黑沙暴。」

  殷渺渺聽名字就覺得不祥:「那是什麼?」

  「埋骨之海比噬血狂蠍還要可怕的存在。」向天涯道,「我只是聽人偶然提起過,說是埋骨之海裡會颳起三十三天的黑沙暴,但凡是遇見的人,沒有一個能走出埋骨之海——這才是埋骨之海的真正來歷。」

  那麼玄?殷渺渺將信將疑,神識一轉,卻見無數妖獸朝著相反的方向拚命奔逃。動物對於危險的感知總是高過人類。她心中一凜,想要效仿,卻發現無從下手,紅線找不到可以借力之處,因為沙子本身就是在流動的。

  一隻火紅的蜥蜴爬過她的手背,先前在沙漠上的時候它跑得多快呀,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可這個時候無論它怎麼邁動自己的四肢,流沙照樣推著它前行。

  流淌的沙海是最柔軟也是最強大的力量,不容許任何人和妖獸反抗,只能隨波逐流。

  只是殷渺渺不甘心,這沙暴來得可疑,要是什麼都不做就認了命,那還真不是她的作風。

  她不斷地嘗試著,既然沙裡沒有可以借力的地方,那就去借妖獸的力,有不少妖獸速度飛快,她就將紅線的另一頭纏在它們身上,挪出一段距離後鬆開再換一個,如此反覆,倒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但幾個時辰後,一切都化為徒勞。

  風暴更大了,流沙的速度也更快。殷渺渺將神識鋪散開來,沙海之中沉浮著成千上百的妖獸,可沒有一隻妖獸能夠反抗得了這股力量,彷彿他們一起被一隻神秘的巨手推動,正爭先恐後地奔赴死亡。

  殷渺渺心生懼意:「這黑沙暴到底是什麼?」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見。」

  殷渺渺眉頭緊皺:「會把我們帶到哪裡去?」

  「三十二天以後就知道了。」

  殷渺渺不喜歡這樣束手無策的感覺,然而她真的黔驢技窮了:「我想說句髒話。」

  向天涯很稀奇:「罵啊,我還沒聽過你罵娘呢。」

  殷渺渺醞釀了一番,情深意切地罵了句髒話:「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我就差了那麼一點點的運氣嗎?」

  「哈。」向天涯摟緊她,讓她把面孔埋在自己懷中,玩笑道,「想開點,黃泉路上你不孤單。」

  亡命鴛鴦什麼的安慰不到殷渺渺,她沒有說話。向天涯察覺到了她糟糕的心情,逗弄她:「我和你講,殉情這種事一般是不會發生在我身上的,你有沒有覺得很感動?」

  殷渺渺不答,反而自顧自道:「你恨我嗎?」

  「恨你什麼?」他笑,「恨你騙走了我的感情?那是有點恨你,我的感情多珍貴啊。」

  殷渺渺道:「如果不是我出的主意,我們可能不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你自己也說了『可能』,可能會好,可能會糟。」黃沙流動的聲音好似海浪,仿若枕在船頭聽潮聲,向天涯的回答也輕鬆極了,「問我的話,我不後悔,就算現在死了,我也只是遺憾,而不是不甘。」

  「為什麼?」

  向天涯很豁達:「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做好了死在外面的準備,可能被人殺死,可能被妖獸殺死,但比起被算計而懷恨至死,這樣的死法不錯了,無怨無悔,只是天命如此。」

  「我不想死。」

  「那就在真正的死亡來臨之前都不要放棄,不過,要是真的到了那個時候,也不要太在意,生死都是常事。」向天涯從未這般溫柔過,「我不恨你,不後悔,你也別放心上。」

  他停了停,又苦口婆心地勸她,「何況不是所有的死法都能這麼浪漫的,生同寢死同穴,還有個全屍,不錯了,你知足吧。」

  殷渺渺:「……」她彬彬有禮道,「謝謝你的安慰,我不想死。」

  向天涯:「你在傷害我感情。」

  殷渺渺不理他,準備養精蓄銳以逸待勞,區區黑沙暴要不了修士的命,沒有人能逃過,肯定有其他致死原因。

  會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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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天涯:你是不是在白嫖我?

  渺渺:難道不是一直都這樣?又沒付錢

  向天涯:和我一起死難道不浪漫嗎?

  渺渺:我不想死

  ……這大概是報應吧=0=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8:17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七十章

  黑沙暴一刮就是三十三天,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但殷渺渺沒有注意到時間的流逝,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這彷彿是一個奔波許久後回到家中的好覺,無心無事,夢都沒有做一個。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在一片晨光中醒來了。

  陽光被茂盛的綠葉所遮蔽,燦爛而不刺眼,她打了個哈欠,環顧四周,她睡在一個不大的樹洞裡,身下墊了乾草,乾燥又溫暖。

  這是哪兒?她努力搜索著記憶,哦,想起來了。她不再是郡守府裡的大小姐了,城破了,父親母親都殉國了,她跑了出來,想躲進山裡去。

  多麼諷刺啊,她上輩子費盡心思想要從山裡出去,現在卻又要找一座山把自己困住。

  人的命運真是難以預測。她想著,肚子咕嚕咕嚕叫了起來,是了,她餓得太久,是該出去找東西果腹了。

  雙腿因為飢餓而無力支撐,她手腳並用地爬了出去,映入眼簾的是蒼翠欲滴的喬木,鳥、蛇、蟲、松鼠都藏在樹葉後面,風吹葉動,發出沙沙的聲響。

  空氣裡有泥土的腥氣。

  她覺得口渴,想要先去找水源,踉踉蹌蹌走了十幾步,突然聽見右手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她警覺地扭過頭——這動靜不會是小型動物,會是什麼?

  聲音越來越近,她越來越緊張,肌肉緊繃起來。

  終於,出現了。不是什麼大型猛獸,也不是什麼妖魔鬼怪,是一個人,一個和她一樣的孩子,男孩子。

  「你是誰?」她的神情和緩下來,「是你救了我嗎?」

  他不說話,捧著一葉子的水遞到她唇邊。她接過來喝了,滿嘴甜津,唇齒清涼。他又從懷裡遞了野果給她,她也接過來吃了,食物落進胃裡,燒灼感大大減輕。

  他笑了起來,摸了摸她的頭。

  殷渺渺一直觀察著他,他的身體清理得很乾淨,漆黑的頭髮長及鎖骨,就這麼隨意披散著,對她說的話也沒有任何反應,彷彿全然聽不懂似的。最重要的是,即便是貧苦人家的孩子,也不至於連遮身之物都沒有,難道是在山裡被動物養大的孩子?

  「你聽得懂我說話嗎?」她問。

  他又摸了摸她的頭,給了她一個野果。

  好吧。看來是真的聽不懂。殷渺渺嘆了口氣,指了指自己:「渺渺。」

  他想了想,又餵了她一個野果。

  殷渺渺閉了嘴,她看出來了,這個男孩子以為她說話就是餓了,所以不管說什麼都是餵她吃東西。

  過了幾個時辰,他又過來給了她三個野果和一卷葉子的水,顯然是記住了她的食量。之後的每一天都是如此,她被當做動物照顧了起來。

  這個孩子在森林中長大,被充滿母性的野獸撫養,他跟隨著些野獸學會了分辨食物,學會了治療病痛,學會了尋找水源,也學會了撿幼崽。

  除了她以外,他養著失去了雌鳥餵養的一窩小鳥,養著一窩小白兔,還養著一條手指粗細的毒蛇。

  殷渺渺:「……」

  不過,興許是因為只有她長得和他一樣,他模模糊糊明白他們才是同類,所以對她最好,讓她睡在自己的窩裡。

  下雨的時候,他讓她蜷縮在乾燥的裡面,不被暴風雨打濕身體,打雷的時候,他會摀住她的耳朵,不讓她聽那些可怕的聲音。

  殷渺渺從沒有想過,一個脫離人類社會而存在的野孩居然會是這樣的性格——他沒有任何攻擊性,只吃野果和草木為生,會照顧小動物,善意又溫柔。

  而她也被像雛鳥一樣照顧著,水和野果都會餵到她嘴邊,不需要她做任何事。她得到了一個陌生人無償的照顧與付出,並且不求任何回報。

  是的,她很確定不需要任何回報。不久之前,被他照顧的毒蛇傷勢痊癒了,他把它放回了撿來的樹下,看著它蜿蜒著遊走了。

  她從沒有過這樣的經歷。

  前世的父母生養她,是要她照顧弟妹,是要她嫁人換取彩禮,是要她養老送終的,她必須為自己的出生與成長付出代價。而後在外得到的一切,都必須付出同等的東西交換,出賣身體,出賣勞力,亦或者兩者皆有。

  這一世亦是如此,父母親不是不愛她,當大小姐的日子錦衣玉食不假,但到了必要的時候,他們就會自以為替她做出正確的決定,不會問她要不要,想不想——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生了你,養了你,當然有資格決定你的生死,要不然怎麼說是孝道呢。

  所有的愛和恩都是有條件的。

  只有這次沒有。

  他分不出人與野獸,不懂得失去與得到,不在意誕生與死亡。

  對她好,只是遵照本心。

  誰能想到,她在窮途末路之際,居然奇蹟般的得到了世間最珍貴的東西。

  原來,柳暗花明,峰迴路轉,都是真的。

  在這片豐饒的森林裡,她忘記了自己的性別,模糊了自己的種族,與所有野獸一樣,平靜地過著快樂的日子。

  這樣就很好了,榮華富貴,愛恨情仇,她都經歷過了。若是第二次生命可以簡簡單單地度過,也是一種福氣。

  她想永遠留在這片淨土,滾滾紅塵傷身傷神,她願意忘掉所有的過去,想無心無事的……永遠這麼生活下去。

  前方,山色如黛,溪流潺潺,被魚兒濺起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溫順的小鹿在河邊飲水,鳥兒撲棱著翅膀從頭頂飛過。

  青草搔著小腿,癢得不得了,花香馥郁,濃烈得想打噴嚏。碧空如洗,暖陽沐身,無心無事,是個睡午覺的好天氣。

  想到這裡,哈欠就一個連一個,淚腺分泌出眼淚,她睏得睜不開眼睛。

  回去睡一覺吧。

  有什麼事,睡醒再說吧。

  眼皮似有千鈞重,噗通一下就掉了下來,把視野遮得嚴嚴實實的。

  沒有光。

  可以睡覺了。

  她想著,馬上就要失去意識。

  電光石火間,身上傳來一陣劇痛,她皺起眉,不想睜開眼睛,但是對方不放過她,強烈而持久的痛楚不斷傳來,逼迫她睜開眼睛。

  「誰……」她艱難地睜開了雙眸。

  向天涯扶住她的肩膀:「清醒了沒有?」

  「你、發生了什麼?」神智漸漸回籠,殷渺渺按著太陽穴,頭疼欲裂,「疼……」

  向天涯翻白眼:「能不疼嗎?我掐得手都酸了。」

  殷渺渺終於發現手臂上多了幾處淤青:「下手可真狠。」

  「你得謝謝我,你看那是什麼。」向天涯攙住她。

  殷渺渺隨著他的視線看去,只見眼前雲霧藹藹,成千上百的妖獸宛如傳聞中成群結隊自殺的旅鼠,爭搶著衝進了濃霧深處。

  回首來處,源源不斷的妖獸往這裡奔赴而來,速度飛快,極其興奮,一絲理智也無。再看腳下,無盡的黃沙掩蓋不了纍纍白骨。

  殷渺渺倒吸口冷氣,眯著眼睛打量著霧氣深處的妖獸,輪廓隱隱如山巒:「這是……蜃嗎?」

  傳聞有一種名為「蜃」的妖怪,吐氣成雲霧,中有人物車馬、亭台樓閣,歷歷可見,也就是所謂的「海市蜃樓」。

  「剛才的是……幻境?」

  向天涯奇怪地看著她:「肯定不是啊。」

  殷渺渺眉間微蹙:「為什麼?」

  「要製造出能迷惑人的幻境是很難的事,更別提能同時迷惑住所有人。」向天涯眼神古怪,「它只是讓我們看到了最渴望的人或事吧。」

  最渴望的……殷渺渺回想起自己的所見所聞,若有所思:「你看到了什麼?方便說嗎?」

  「家。」向天涯回答得很快,「我爹還在世時的家裡。」

  沙漠中的旅人最渴望的事是什麼呢?歸家。

  「家」未必是父母生養自己的地方,只是一個可以讓人覺得舒適,可以放下所有戒備的地方。家裡有牽掛的人,許是父母手足,許是愛人孩子,許是萍水相逢的同路人……無論是誰又在哪兒,死生之際,能回到記憶中最溫暖舒適的地方,即便知道有異,又有多少人甘心醒來呢?不如就在美好的幻夢中死去。

  向天涯感慨道:「真的很吸引人,讓人很捨不得。」

  「但你沒有。」殷渺渺深覺納悶,「為什麼?」

  向天涯大有深意地看著她:「因為捨不得也要捨得。某種意義上,有了歸宿就等於失去自由,也許有人心甘情願做圍城裡的人,但我不願意。人生如逆旅,我永遠都是行人。」

  「呵,浪萍難駐。」濃濃的笑意漫上唇角,殷渺渺悠悠道,「這是你的道啊。」

  向天涯聳聳肩:「可以這麼說。」又問,「你看到了什麼?」

  殷渺渺凝眉苦思半晌,不怎麼確定地說:「可能是失去的記憶。」

  「失去的記憶?」向天涯一怔。

  殷渺渺指著身邊狂奔而過的獸潮,逐一分析道:「那隻蜥蜴口水直流,大概是見到了食物,那隻狐狸在流淚,它可能見到了親人或是伴侶,而那邊的狼崽看起來那麼高興,像不像是奔回母親的懷裡?」

  「你剛才說的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渴望,它不能同一時間製造出那麼多幻境,那麼能夠迷惑我們的只可能是我們自己的東西。」

  蜥蜴看見了美味的食物,狐狸看見了已經死去的伴侶,狼崽看見了失散的母親……它們被自己最珍貴的記憶迷惑,無怨無悔地奔向了死亡。

  「我看見的東西被我忘記了。」殷渺渺喃喃道,「我沒有認出來。」

  既然會被深深迷住,肯定是很珍貴很美好的記憶了,忘記了多麼可惜。向天涯想著,安慰道:「沒關係,就算忘記了也還是你的。」

  「這可不好說,指不定已經失去了。」殷渺渺笑了笑,不願深思,「追究無益,我們不如想想怎麼離開。」

  蜃怪擅長迷惑人,眼前所見的都是真的嗎?要離開這裡,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8:25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七十一章

  天義盟是由各方勢力共同組成的聯盟,總部就設在中洲的天義城,一般情況下不設盟主之職,只由各方勢力派駐人員駐守。

  這個職位其實是個閒職,好看但沒有實權,日常工作就是將十四洲的各方情報傳回門派。

  沖霄宗派遣到天義盟的就是董真人。董真人在金丹中期卡了一百多年,遲遲沒有晉陞的機緣,在宗門內部也沒有什麼靠山,年紀也漸長,便熄了奮鬥的心思,思量許久,向宗門申請了派遣到天義盟的差事,打算體面又安生地過完剩下的日子。

  沒有大事發生時,天義盟就是個養老衙門,董真人的修為不算低,也很懂為人處世之道,宗門便允了他的請求。

  董真人在天義盟裡一待就是幾十年,中洲繁華,他過得倒也清閒自在。

  陌洲的信送到天義盟時,就是由他處理的,寄件的方式非常官方,他還以為是什麼公文,隨手就挑出來看了,沒想到卻是和陌洲有關。

  沖霄宗對陌洲沒什麼想法,離得太遠不說,若是貿然插手西洲之事,必然會壞了三大宗門的平衡,但他也知曉七大門派的人都對西洲各洲很感興趣。

  西四洲中,秋洲沒有插手之地,柳洲、鏡洲以及陌洲,七大門派都虎視眈眈,只是基於各種緣故不好打主意罷了。

  不過丹心門居然在陌洲之事裡插了一腳,其他各派知道了,恐怕不會善罷甘休。董真人略一思量,決定將這份玉簡抄錄一份送回宗門。

  董真人的預感沒有錯,玉簡送到各派代表面前後,很快有人注意到了陌洲之事,稱「四大家族滅族奪寶之舉有違天道,應當加以干預」。

  按照慣例,此類事起碼得扯皮個幾個月,看看門派內是何打算,要不要出這個頭,能有多少回報,扯完以後再商議下一步計畫。

  然而,董真人沒有想到遇見送回宗門後沒有多久,如今執法堂的劍純真君直接派了人過來,還是他膝下唯一的徒弟。

  「我要盡快去陌洲一趟。」對方如是說。

  董真人蒙了一下:「真君可說是何緣由?」

  「要事。」

  難道是宗門內部對陌洲有別的想法?董真人不禁琢磨了起來,不等他揣摩明白,歸元門居然也派了人過來——歸元門共有八門,以八卦中的乾、坤、震、巽、坎、離、艮、兌為名。

  其中,乾門為掌門所在之門,尊貴非常——來人恰好便是乾門子弟,名為承宮。

  天義盟來了兩座大佛,可把所有人都唬了一跳,揣摩是否三大宗門準備對陌洲下手了,萬水閣更是嚇了一跳,沖霄宗和歸元門是什麼時候達成的默契?

  一時間,人心浮動,暗流洶湧。

  好在承宮與雲瀲不同,是個極其沉穩老練的金丹真人,見眾人神色有異,主動解釋道:「我師兄昔年有一愛徒名為蘭秀,十餘年前不幸身亡,凶手至今未曾尋到,而玉簡上的令牌有乾門之符,恐是我師侄身亡時所佩。」

  眾人瞭然,原來是為了尋找乾門弟子無故身亡的線索,如此倒是說得通了。那麼沖霄宗的……雲瀲跟著道:「我去找師妹。」

  董真人反應極快:「可是劍純真君一年前失蹤的徒兒?」

  「是。」

  同是尋人,承宮難免多看了雲瀲一眼,只是他貴為掌門弟子,早已結丹數年,對於雲瀲這樣的後輩只是客氣地頷首:「原來如此。」

  不管旁人如何思量,承宮道:「陌洲之事,宜早不宜遲,盡快動身吧。」發生這樣的動亂,也不知道寄送玉簡的人是否還活著,若是死了,好不容易得來的線索又要斷了。

  蘭秀的死幾乎已經成為大師兄的心魔,若是遲遲不能找到凶手,怕是與結嬰無緣了……承宮心中思慮萬千,面上是一絲都不顯:「若是都無異議,我們明日就出發。」

  在場的人裡,能夠有資格提出異議的僅有雲瀲一人,然而他道:「好。」

  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各派的掌事真人來不及回門派討主意,只好先上了飛舟,再派青雀送信回門派討要對策,期望能在到達陌洲之前就能得到回音。

  因著這齣意外,天義盟到達陌洲的時間,比殷渺渺預料的早了不少。只是很不巧,那天是黑沙暴刮的第三十日,她沒有看到飛舟降落在了埋骨之海。

  天義盟的飛舟一進陌洲,玉簡就發向了陌洲各地,令四大家族前往埋骨之海,問罪滅族奪寶一事。

  這把所有人都殺了個措手不及。

  季家。

  丹心門尤為光火,他們快要和季家取得共識了,天義盟的人一來,到嘴的肉怕是要吐出一半:「到底是誰把陌洲的事情透露出去的?你們不是號稱停了飛舟嗎?」

  「是青雀!」季家主終於反應過來他們襲擊獸谷的意義所在,恨得牙癢癢,「那群傢伙,居然敢……」

  「好了,現在說這個也沒用。」黃真人強壓著怒氣,「天義盟不會沒事給那些小家族出頭,他們是衝著陌洲來的。」

  季家主心裡一個咯噔:「陌洲……」他知曉事情發展到這份上,已不是自己能決斷的,「我得去稟告族長。」

  修真界實力為尊,故而四大家族修為最高的人會被選為族長。族長的修為高低是一個家族安身立命的根本,理論上來說,族長也該是一族的當家人,但為了潛心修煉,族長很少直接干涉俗務,多半讓直系子孫代為掌管,也就是所謂的家主。

  現在天義盟出了手,局面愈發複雜,必須要請示族長的意思了。

  盧家。

  盧家主接到玉簡的時候,驚得把杯裡的酒撒到衣襟上:「天義盟怎麼會來?他們是要插手我們陌洲的事?」與謝家再有齟齬,也是他們四大家族內部的事,該一致對外的時候絕不能鬧內訌,四大家族一旦被分而化之,就離覆亡不遠了。

  「潮河那邊的事停一停吧。」為顧全大局而不得不放棄唾手可得的利益,盧家主疼得如被割了大腿肉,「現在不是和謝家翻臉的時候,唉!」

  謝家。

  謝家主大發雷霆:「文茜,又是文茜!一百多年來從沒有人逃出過水牢,偏偏她逃出去了!不僅逃了,還在萬獸會上給了我們那麼大一個難堪,現在更是把天義盟招來了!這個女人不除,我謝家永無安寧之日!」

  「兄長……」謝真人意圖插話,被謝家主劈頭蓋臉罵了一頓:「你還有臉叫我?你看看你辦得都是什麼事!」

  謝真人臉上掛不住:「也不能怪我,實在是他們太過狡猾,埋骨之海那麼大,找不見也實屬正常。」

  「閉嘴!廢物!」謝家主痛罵了謝真人一頓,要不是自己的親弟弟,就這蠢笨的資質哪裡能結丹?謝家的資源半數堆了上去,好不容易供他結了丹,居然連幾個築基都沒能殺死,他臉都丟光了。

  謝真人在謝家主面前被訓慣了:「姓季的不是一樣?」

  「人家帶回了噬血狂蠍的尾針,你呢?」謝家主強忍著怒氣,「滾,老老實實給我反省去。」

  謝真人不甘道:「就這麼算了?」

  「用不著你操心,我自有主張。」謝家主揮了揮手,「去把臣俊他們叫進來。」

  謝真人大為不屑:「就他們?」

  「找人不比鬥法,當然人越多越好。」謝家主瞪他一眼。

  「是是是。」謝真人敷衍著告退了。

  很快,在偏房等候的謝家子弟奉命而來,打頭的正是謝臣俊:「家主有何吩咐?」

  謝家主冷冷望著下首跪著的後輩子侄:「聽著,我不允許文茜活著見到天義盟的人,明白嗎?」

  「是。」

  謝家主陰鷙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們身在謝家,享用著別人這輩子都得不到的好東西,要你們拚命的時候,可別貪生怕死。」

  底下候命的謝氏族人皆是旁支,此話一出,氣氛出現了短暫的凝滯。好在謝臣俊很快反應過來:「謹遵家主之命。」

  「很好,下去吧。」

  謝家子弟魚貫而出。

  陌洲乾旱,唯有謝城常有雨水,謝小瑩抬頭望著天邊,烏雲壓頂,風裡帶著潮濕的氣味,暴雨將至。

  「十七妹?」謝臣俊走到她旁邊,「發什麼呆?」

  謝小瑩回過神來:「十哥。」頓了頓,又道,「沒什麼,只是在想快下雨了。」

  「是啊。」謝臣俊扯了扯嘴角,語氣複雜,「不來謝城,我們看不到那麼大的雨。」

  謝小瑩靜默一刻,勉強笑了笑:「聽聞十哥的道侶回來了?」

  「僥倖撿回了一條性命,不過受了重傷,仍在調養。」謝臣俊的語氣難掩沉痛,「孩子……沒了。」

  修士子嗣艱難,謝小瑩知道謝臣俊對這個孩子曾有過諸多期待:「十哥不要太難過,只是緣分太淺。」

  「唉。」謝臣俊很快收拾好了心情,「不說這個了,十七妹,這次的行動事關重大,你可不要……」

  上次季城追殺文茜時,謝小瑩的所作所為謝臣俊都看在眼裡,念在平日裡兩人交好的份上,他隱瞞了謝小瑩手下留情之事。

  謝小瑩眼眸一黯:「十哥放心,我明白的。」

  謝臣俊點了點頭:「我們謝家的女孩子從來沒有給人挑挑揀揀的份,上次我放他一馬是看在你的份上,這次你要是下不了狠心,我只好替你動這個手了。」

  「不用十哥幫忙。」謝小瑩抿緊了唇,「我會自己解決這件事。」

  謝臣俊道:「那就好。」

  謝小瑩又問:「十哥,當年我求你放他一馬,你是不是覺得我太不懂事了?」

  謝臣俊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你是說廖珠的事?」

  謝小瑩點了點頭。

  謝臣俊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們女孩子就是兒女情長。不錯,廖珠的事我是有些不滿,但正因為發生了這件事,廖家對我有所虧欠,這些年一直盡心盡力對我,我反而得了好處,而廖珠現在不也是我的姬妾嗎?我有什麼損失?」

  謝小瑩訝異地看著他。

  「十七妹,莫要耽於情愛。」謝臣俊忠告道,「我知你對向天涯餘情未了,當初放他一馬只是小事,你我兄妹一場,我自然想你得償所願。只是這次的事非同小可,我們是旁支,榮未必俱榮,損卻一定先損,你明白嗎?」

  謝小瑩驀然鼻酸,這就是身為旁支的悲哀之處——所謂的好處不過是本家手指縫裡漏出來的殘羹冷炙,有危險的時候卻必須身先士卒,但再不公平,一筆寫不出一個謝字,他們永遠不可能脫離家族。

  人生在世,事事如意的不過寥寥幾人,餘者都在各自的泥潭裡苦苦掙扎,艱難求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8:34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七十二章

  親眼看到天義盟的飛舟從頭頂掠過時,文茜有一瞬間的茫然,好似分不清是真是假,是夢是幻。

  依靠萬獸圖中的妖獸,她和張斐然躲開了數次危險,一路走來辛苦了些,卻是性命無憂。然而,沙漠亙古不變的環境極其容易影響人的心智,望著無盡的黃沙,她不由自主地冒出許多可怕的念頭——

  會不會天義盟不會來?會不會她就要死在這裡,成為埋骨之海傳聞中一粒不起眼的砂礫?想的次數多了,打坐完睜開眼,她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只是執念難消,幽魂仍舊不甘地在沙漠中徘徊。

  其實,要是那個時候死了,也就太太平平、清清靜靜地去了。下一輩子,不投胎到陌洲,到其他隨便哪裡都可以,那樣是不是就不會被過去的記憶折磨,不會被仇恨煎熬,能夠快樂一點,幸福一點?

  畢竟,背負著血海深仇的文茜,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快樂了。

  但她沒有死。瀕死之際,萬獸圖覺醒了,排在卷首的神秘妖獸出現,給了她一場造化,她分不清是時光回流,還是僅僅一夢黃粱。

  一開始,她堅信是時光倒流了,因為現實之事與夢境所述一模一樣,她真的憑藉夢中的記憶逃出了謝家水牢。而且,所有的情感都太過真實,看到向天涯的剎那,所有的愛和恨不受控制地翻湧上來,若非真實經歷過,哪會有這樣意氣難平?

  肯定是全都發生過一遍,只是那神秘的妖獸把她送回過去了。

  為了替未來的自己報仇,也為了不讓自己重蹈覆轍,她決心先下手為強,讓一切在開始之前就結束。肉身可以回到過去,心境不可以,她動手的時候並沒有什麼顧忌,只覺得痛快。

  昔日你負我,我便先殺了你,如此,你便不再是我的執念,不會成我的心魔。

  很快,現實就與夢境出現了偏差,有些是她一手造成的,有些卻在她茫然不知的時候發生了變化。她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誤會了,「未來」不是時光回溯,而是推演天機而得出的一種可能,負她的人未必會負她,害她的人未必會殺她。

  是她弄錯了嗎?迷惑間,妖獸說過的話不期然地浮現在心頭:

  「昔者盧生夢於邯鄲,娶崔氏,中進士,平步青雲,富貴榮華,然倏忽夢醒,黍離未熟,故知世間種種,皆是夢幻。又有淳于棼誤入槐安國,拜南柯太守,二十年後魂返人間,尋於槐樹下,蟻穴儼然,竟非虛幻。」

  「故曰,浮生之夢,亦虛亦實,為真為假,在爾造化。僅以此『浮夢』報文家先祖之恩,此後恩怨兩清,勿復相見。」

  她漸漸明白過來,原來沒有必要分清楚是真是幻,因為即便是「未來」也都是過去,前塵如夢,不必執著。

  而且,人不能活在過去,也不能活在未來,只能活在現在。

  只有現在是真實的,只有現在是可以把握的,只有現在是可以改變未來的。

  這不是一件壞事,至少夢裡沒有天義盟的到來。這似乎意味著,她想要謝家付出代價不是不可能的事,她也絕對不會淪落到「未來」的境地。

  想到這裡,饒是文茜自詡心志堅定,都不禁眼眶微紅。

  連張斐然這般寡言之人都感慨道:「終於到最後一步了。」

  文茜斂了淚,面容堅毅:「九十九步走過來了,最後一步,無論如何都不能失敗。」蝴蝶已翩然離去,她沒有再一次重來的機會,她現在活著的當下才是真實的,才是應該被把握的。

  五日後,四大家族齊聚埋骨之海。

  天義盟飛舟的會客室內。

  承宮高坐上首,身為歸元門掌門的高徒,他已然成為天義盟無形的主事人。他手中把玩著玉簡,視線掃過眾人:「玉簡上說,謝家滅文家滿門,意圖奪取家傳秘寶;季家為強佔蔡氏女,不惜殺人滅口;盧家仗勢欺人,霸佔他族屬城;魏傢私掠散修,貶為奴隸,沒入礦洞,種種罪行罄竹難書……可有此事?」

  季家主欠了欠身:「絕無此事。」

  「哦?」承宮冷笑道,「你的意思是寄信人所言都是無稽之談?」

  謝家主亦道:「不錯,這都是些無憑無據的流言蜚語,我等願與對方當面對質。」

  盧家主撇了撇嘴,卻幫腔道:「正是。」

  魏家主事不關己,冷漠道:「附議。」

  承宮眯起眼睛:「我也想知道這個寄信人在哪裡,要是他信口雌黃,我自會處置。只是,要是讓我知道你們敢殺人滅口,休怪我不客氣。」

  季家主神色不變:「我等問心無愧,何至於殺人滅口?真人多慮了。」

  事實真是如此嗎?當然不。

  謝家子弟早已悄悄潛入埋骨之海,在通向飛舟的必經之路上埋伏好了,絕不容許文茜見到天義盟的人。

  文茜亦知情形不容樂觀,察覺到異樣後不待分說便出了手。妖獸呼嘯著從圖捲上撲了出去,把埋伏好的謝家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謝臣俊囑咐謝小瑩:「我去對付張斐然,你想辦法殺了文茜。」

  「好。」謝小瑩握住了雙劍。

  謝臣俊以極快的身法避開了洶湧的妖獸幻影,逼至張斐然面前。張斐然揮出一劍,卻見謝臣俊身形一閃,人影突然消失不見。

  文茜一驚,立即道:「這是謝家秘技『無影身』。」

  不錯,謝家在陌洲大肆收刮各族的心法秘技,怎麼會沒些壓箱底的招式。謝臣俊之所以能以旁支身份得到重用,便是因為他修成了「無影身」。

  張斐然不見了目標,便不再用肉眼辨別,而是閉眼聽風,根據靈氣的波動來判斷敵人的位置。

  又是一劍。

  築基期的張斐然做不到謝真人那般將劍氣大面積覆蓋,只能斂成一束揮出,黃沙被無形的劍氣劈開,出現了深深的一道溝壑。

  然而,謝臣俊躲開了。

  此時的文茜也好不到哪裡去,她能操縱的妖獸不是無窮無盡的,謝家人數眾多,以一敵二辦不到,牽制卻沒有問題。

  他們不約而同地給謝小瑩製造出了機會,讓她得以看準空隙逼近了文茜。謝小瑩左右雙手各持一劍,劍光如影隨形,死死纏住了文茜。

  文茜想要拉開距離使用法器,謝小瑩卻不給她機會,使出渾身解數近身纏住,劍光織成密密麻麻的網,不允許她逃離。

  今天若是讓文茜活著離開,他們回謝家就沒命了,呵,他們旁支可不是謝真人,堂堂金丹拿不住要犯,不過是被家主無關痛癢地罵一頓。

  沒那麼好命,就只能拚命。

  上次季城相鬥不過是完成任務,這一次,卻是賭上性命與未來。謝小瑩發了狠,拼著自己被妖獸咬傷,在文茜身上留下了數道血痕。

  張斐然看著焦急,他與謝臣俊的對峙也陷入了僵局。謝臣俊彷彿並不打算置他於死地,一昧閃躲避讓,但當他想去援助文茜時,他又會突然冒出來攔住他。

  一來二去,他就明白謝家人真正的目的所在——不惜一切代價誅殺文茜。

  而文茜是萬萬不能死的。

  她是文家滅族慘案的倖存者,是親歷過謝家水牢的受害者,是比蔡家兄妹以及他更有說服力的人。

  張斐然寧可是自己死了,也不想在復仇的九十九步功虧一簣。

  文茜的修為本就比謝小瑩低上一些,全靠萬獸圖以弱勝強,而萬獸圖的幻影是依靠她的靈力作為支撐存在的,以她現存的靈力,完全不能和謝小瑩硬拚。

  張斐然凝出劍意,意圖逼退謝臣俊。

  然而,謝臣俊突然分出了一個幻影,兩人各站一側,同時舉起了手中之劍。無影身共有三重,先是隱蔽身形,再是分出幻影,最後則能修成身外化身。

  謝臣俊年紀輕輕已然修到第二重,哪怕只是分出一個幻影,但虛虛實實,難以分辨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張斐然感覺左邊那個靈力更充沛些,便將劍意左揮,誰知劍意居然穿透身影而去,分明就是假身。

  而在右邊的謝臣俊欺身上前,靈力灌注劍身,朝張斐然的丹田刺去。

  張斐然暗叫不好,連忙閃避,但謝臣俊的劍已割裂了法衣,劍刃劃過腰腹,皮掀肉翻,鮮血淋漓。

  就在這時,謝臣俊又施展了無影身,剛才那一劍從右向左,這一劍從左向右,居然不知是什麼時候調換的身形。

  張斐然摀住傷口急急退避,謝臣俊的速度卻比他還要快,緊緊黏住了他。

  一劍出手。

  張斐然只好調整身形,打算捨了臂膀護住丹田。然而,奇怪的事發生了,謝臣俊這一劍來得又洶又厲,分明不打算放過他,可劍快要劈向他的時候,靈力卻開始潰散了。

  等到了張斐然身前,威力已然不足一半。

  張斐然管不得是不是計,反手一劍刺了過去,謝臣俊沒有躲開,不,確切的說,他是躲不開。

  他重重摔倒在地,嘴唇泛青,乃是中毒之兆。

  張斐然是劍修,向來不屑於在劍上淬毒,但此時不是追究的時候。他乘勝追擊,一劍刺穿了謝臣俊的丹田。

  「十哥!」謝小瑩驚叫起來。

  張斐然解決了謝臣俊,立即去援助文茜。謝小瑩卻已無心戀戰,主動退到了謝臣俊身邊,焦急道:「十哥,你怎麼了?」

  「我……」謝臣俊丹田被刺不說,裸露在外的皮膚已變成青紫色,「中毒,咳。」

  他口中噴出鮮血,靈力渙散:「十七妹,別、別管我。」

  「十哥。」謝小瑩眸中泛起淚光,「我帶你回去。」

  毒素漫上心脈,丹田已毀的謝臣俊無法用靈力護住要害,內臟腐化成血水從口中噴濺而出:「蠢貨……不要、不要放走文茜。」

  不錯,必須為十哥報仇。謝小瑩咬緊牙關,兩頰的肉不停哆嗦:「是。」她縱身反撲,雙劍各攻擊一人,有兩名謝家子弟解決了惱人的妖獸,紛紛施以援手。

  文茜的靈力逐漸不支,她吞了兩粒補靈丹。

  謝小瑩的情況不比她好多少,一隻妖鼠趴在她背上,死死咬住她的脖頸,幾乎撕下一塊血肉來,溫熱的鮮血混雜著汗水浸透了法衣,但她彷彿不覺得痛,一招更比一招狠辣。

  張斐然低聲道:「我斷後,你脫身。」

  文茜不託大:「好。」

  張斐然凝了劍意,謝小瑩不曾學會無影身,躲避不及,硬是吃了他一劍,待回過神來想要反擊時,兩人早已逃之夭夭了。

  謝小瑩死死盯著他們離去的方向,鮮血從衣角滴滴答答落下來,宛如春季纏綿的細雨,斷也斷不了。痛覺霎時間恢復了,四肢百骸痛著不算,骨頭縫裡彷彿也紮了針進去,站也站不穩,跌坐在了謝臣俊身邊,淚如雨下:「對不起,十哥……我沒用……」

  「聽著,」謝臣俊五臟六腑都化為了血水,勉力支撐著一口氣,「回、回去向家主請罪,去、去禁……禁地思過……」

  謝小瑩的眼眶盈滿了淚水:「十哥,十哥……你不要丟下我。」

  她剛從廖城到謝城時不懂事,不曉得嫡系和旁支究竟有什麼區別,待一時意氣得罪了嫡系小姐才知道,原來同是謝氏,旁支天生就矮一個頭,站位要錯半個身位,鬥法絕對不能贏,連聽課時的蒲團都坐不了第一排。

  她氣得大哭,想要回廖城去,是謝臣俊點醒了她,後來又處處提點,兩人不是親兄妹,但在謝城相依為命,勝似親兄妹。

  但現在,他要死了,她卻不能為他報仇,白白辜負了他給自己創造的機會。

  最後一剎那,謝臣俊迴光返照,明明喉管都要爛了,還能說出一句囫圇話:「好好修煉,莫耽情愛。」

  「好,我答應你。」謝小瑩失聲痛哭,「我聽你的話,十哥,我一定聽話。」

  埋骨之海的太陽燦爛又熱烈,謝臣俊卻感覺到臉上有了些許水意,然而,不過一剎那,濕潤的感覺就隨風而逝了,就好像他的生命一樣。

  太短暫,太匆忙。

  很遠的地方,逃過一劫的張斐然突然問:「謝臣俊是怎麼回事?」

  「廖雨給他下毒了。」文茜淡淡道,「殷道友下的一步閒棋,沒想到在緊要關頭起了作用,我們運氣不錯。」

  張斐然吃了一驚:「下毒?」

  「怎麼,覺得太卑鄙?」文茜瞥他一眼。

  張斐然搖搖頭:「我並無此意,只是想起古往今來,不知多少英雄好漢是死在自己人手裡,多少有些唏噓罷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非如此,死的就是你和我。」文茜冷冷道,「惋惜是勝者才有閒情做的事,我們還沒有資格。」

  知她所言不無道理,張斐然嘆了口氣,不說話了。

  不遠處,隱隱能見天義盟的飛舟,旌旗搖曳,黃沙如浪,他們到達了目的地。

  蔡家兄妹已經在等著他們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8:43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七十三章

  文茜設想過許多會見的場景,也反覆思索過如果這是個陷阱又該如何逃離,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事情的發展遠遠超乎了預料。

  幸而,不是比想像中的糟糕,相反,順利地讓她懷疑是不是在做夢。

  自報家門後,他們馬上就見到了天義盟的主事人承宮。

  會見的場所是飛舟裡的議事廳,偌大的空間只擺了零星幾把椅子,然而錯落有致,高低分明,尊卑上下一目瞭然。

  角落裡放著不知名的盆栽,鬱鬱蔥蔥,有草木特有的清爽氣息,廳堂兩側的窗戶全都敞開著,外面吹來沙漠乾燥暖熱的微風,燻燻然欲睡。

  不起眼的牆壁上,用金漆描繪著諸多圖案,正北位所畫的正是十四洲的地圖,其餘三面則是神話傳說,端得是富麗堂皇,氣派大方。

  文茜不露聲色地觀察完周圍的環境,又把視線投注到了正中坐著的男人身上。他的外貌大約三十餘歲,五官不見得多出眾,卻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質:「你就是玉簡裡說的文家的遺孤?」

  「是,晚輩文茜。」文茜不卑不亢道。

  承宮把玩著手中的玉簡:「是誰寫的這封信?站出來。」

  四人訝異地對視了一眼,文茜思忖道:「是我等共同所寫,句句屬實,不敢有編造之處。」

  承宮不置可否,又問:「玉簡上的符印是誰蓋的?」他的語氣不見得多嚴厲可怖,可被他注視的四人不約而同地冒出冷汗。

  他們察覺到了事情的異樣之處,叫他們來,既不是詢問四大家族的罪名是否屬實,也不是問他們可否有證據,而是追著這玉簡追根究底,是玉簡有什麼問題嗎?

  記得當時,殷渺渺在正式謄寫前打過幾遍草稿,內容是他們共同協商完成的,反覆斟酌過字詞,不太可能有問題。但是,他們並未親眼看到殷渺渺謄寫內容,交給文茜時已經用火漆封好。

  符印什麼的……他們從未見過。

  殷渺渺做了什麼手腳?為什麼要這麼做?

  文茜始料未及,不得不問:「我們不知道什麼符印,敢問這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你們都不知道?」承宮似笑非笑道,「那這符印是從哪兒來的?在我面前說謊,你們可要掂量掂量後果。」

  蔡娥馬上道:「我們沒說話,玉簡的內容是我們商量著來的,但是最後寫的人……不在這裡。」

  「不在這裡?」承宮輕聲重複了一遍,「被謝氏滅門的文家女,被季家強搶女修的蔡氏,還有張氏一族……一個個都對上了,多出來的那個人,是誰?」

  蔡娥一時語塞,不錯,玉簡上提到的受害人都在這裡了,向天涯的事不過兒女情長,被捨去了,殷渺渺更是與四大家族無冤無仇,故而也不曾提及。而他們對殷渺渺的來歷身份一無所知,現在相信,莫不是她處心積慮刻意隱藏了自己?

  蔡陽握了握妹妹的手,主動道:「是另一位志同道合的道友,現今未到而已。」

  「真有其人?」

  「當然。」文茜鎮定道,「我們約好見飛舟來時集合,怕是已經在路上了吧。」

  承宮見他們四人面上雖有忐忑意外,卻不見心虛逞強,便信了三分。恰逢這時,門外傳來季家主的聲音:「聽說人已經來了?」

  他揚了揚眉:「讓他們進來,你們當面對質吧。」後半句是對著文茜等人說的。

  文茜暗暗鬆了口氣,生平第一次希望殷渺渺快一些出現。

  只是此番厚愛,殷渺渺注定是領受不到了。

  這是黑沙暴過去的第十日,她和向天涯被困在了蜃怪的雲霧裡。

  蜃怪是沒有攻擊性的妖獸,殷渺渺和向天涯清醒過來,它也任由他們去,只是在原地吞雲吐霧,等食物主動送上門來,不爭不搶,一派歲月靜好。

  只是,殷渺渺他們愣是沒能走出這片雲霧。

  「我們的神識肯定被影響了。」殷渺渺蹙眉,「一般情況下肯定走不出去。」

  向天涯絞盡腦汁回憶:「蜃怪一次進食要持續三個月還是三年來著,吃完後休眠三十三年,接著開始下一輪進食。」

  「三個月……」殷渺渺苦笑,除非天義盟懶得理會陌洲,否則三個月後怎麼都該來了。

  死裡逃生,向天涯心態特別平穩:「三年都等得起,我看這裡挺安全的,不如好好修煉。」

  殷渺渺沒說話,臉色隱隱有古怪之處。

  向天涯奇怪:「你怎麼了?」

  「說不好,我就是覺得……」修真界不「科學」,但始終遵循著客觀的規律,殷渺渺不太相信所謂的直覺與預感的,然而,現在她有一種無法被描述的奇異之感,「我就覺得必須快一點離開這裡,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說不清楚。」

  這種感覺似乎不是她自己產生的,而是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在暗示著她,她不能用語言表達,也不清楚究竟是什麼意思,一顆心好似在油鍋裡翻騰,怎麼都靜不下來。

  向天涯非常意外,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什麼都沒有問,只是道:「不用太在意,既然你覺得該走,我們就走。」

  「沒有那麼容易。」

  蜃怪是九階妖獸,實力強大不說,它的本體隱藏在雲霧後面,就算想要消滅都無處下手,而且它是專門以蠱惑人與妖獸為生的妖獸,神識必然非同一般,殷渺渺哪怕仗著魂術也是絕沒有任何勝算。

  「神識會被影響,但是肉眼也不可靠……」殷渺渺丟出了紅線,想想又收了回來,紅線受她意識影響,不可能真正筆直地往前,「有什麼是不會被影響的呢?」

  向天涯:「啊。」

  殷渺渺:「嗯?」

  他望望天:「我有個笨辦法。」他抽出了自己的刀,「要試試這個嗎?」

  殷渺渺罕見地納悶起來:「什麼意思?」

  向天涯不答,握起刀,直直地往前一斬。黃沙被砍出了深深的溝壑,縱深狹長,趁著深溝未曾被風沙掩埋,他迅速揮出了第二刀。

  一道筆直狹長的直線在沙漠裡不斷延伸拉長,闢出一條生路來。

  「有點意思。」殷渺渺恍然,跟在他身後,「你從沒有和我說起過這把刀的事。」

  向天涯握刀的時候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收起了所有的輕佻與浪蕩:「這把刀叫『馬後桃花』。」

  「馬後桃花馬前雪,出關爭得不回頭?」

  「沒錯,這套刀法叫『馬前雪』。」向天涯提及舊事,「我是和一個凡人學的刀,他和我說,刀與劍最大的不同在於刀是不能回頭的,有去無回,以攻代守。」

  殷渺渺靜靜地聆聽著。

  「他說自己活著一日,就不允許桃花變成雪,所以一生從未退過一步,他的刀法也是如此,所以刀法叫雪,刀叫桃花,是個很有趣的凡人吧?」他問。

  殷渺渺應了聲,又問:「是個武將吧?」

  「不知道,我遇見他的時候,他就是個酒鬼和嫖客。」向天涯道,「最後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除了這把刀和這套刀法,他什麼都沒有告訴過我。」

  殷渺渺想,結局左右不過是血染桃花,國破家亡之人一文不值,何須一提:「也好。」

  「我也這麼想。」向天涯又劈出一刀,刀鋒所指,一往無前。

  跟著他的腳步往前走,柔軟的沙面上留下兩個人的腳印,雲霧的色澤從金黃變成紅色,又歸於深沉的暮藍,日夜交替了,霧裡的人卻分不出歲月。

  這段日子發生的事如走馬燈轉過眼前,殷渺渺不禁想到,在陌洲的這些日子雖然算不上愉快,殺人、逃亡、受傷、謀算……煩心的多,愉快的少,獨獨遇上向天涯是意外之喜。

  他們之間的感情既是放縱的,又是克制的。放縱是因為誰也不用承擔責任,如晨曦遇見朝露,如夕霞邂逅夜幕,轉眼消逝,必會分離,所以可以放心的說「愛」,不需要承諾,不奢求結果,只要一剎那的歡愉。

  可這感情也是克制的,他們很清楚,一旦成了花好月圓的結局,故事就俗了,沒意思了,變成了雪白宣紙上的一團墨跡,看著就來氣,只有永遠得不到的,才是能天長地久的。

  殷渺渺想著,忽而問:「要是忙碌一場,最後都成了空怎麼辦?」

  「你是想我說句好話哄哄你嗎?」向天涯駐足回首。

  她欣然承認:「顯而易見。」

  「唔。」他想一想,「是非成敗轉頭空,想開一點。」

  殷渺渺納悶:「這是好話嗎?」

  「那我換一句。」他笑說,「現在是我最愛你的時候,等撿回命就沒那麼愛你了。」

  「哎喲,有多愛?」

  「願意為你去死,夠不夠?」

  她笑出淚來:「夠了夠了。」生死相許的愛,擁有剎那足矣,不要太長,太長會被消磨,就沒有那麼珍貴了。

  「渺啊。」他停下腳步,好一會兒,複雜地說,「咱們可能要生死相隨了。」

  殷渺渺隨著他的視線看去,一隻巨大的蚌張著殼,雲霧自中心冉冉升起,蔚為壯觀:「呃……」

  三百六十度,隨便挑了個方向往前走,沒有走出去就算了,還直接送上了門,這樣的氣運已經不能用差來形容,可以說是衰到極點了。

  蜃怪察覺到了危險,不等他們有所反應就冷不丁噴出一支沙箭,兩人迅速躲開。殷渺渺不再隱藏地火,將它送入張開的殼內,眨眼間,火焰就熊熊燃燒了起來。

  柔軟的身體是蚌的弱點,地火一燒起來就讓它痛得渾身顫抖。無數沙箭從它體內噴出,可謂是萬箭齊發。

  殷渺渺一開始還能勉強躲開,到了後來幾乎避無可避,法衣很快被撕裂破損,渾身鮮血淋漓。

  向天涯見她抵擋不住,飛撲過去把她壓在身下:「小心。」他使了一個土系法術,迅速為兩人築起了屏障,然而,蜃怪的沙箭是以隨處可見的黃沙為原料,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很快就擊潰了脆弱的牆盾。

  殷渺渺故技重施想要躲進砂層底下,但是蜃怪深吸了口氣,大量的黃沙迅速流走,根本不給他們躲藏的機會。

  「它要用沙滅火。」殷渺渺明白過來,蜃怪吸入黃沙既能滅火又能作為武器,還可以逼得他們無處遁逃,十分狡猾。

  向天涯抓住她的手:「跑。」

  他們想要逃跑,蜃怪哪裡肯依,貝殼間伸出一塊軟肉插入沙中,如魚在水般游動起來,緊追不捨。向天涯倒吸一口冷氣:「操!」

  「你拉著我。」殷渺渺把自己交給向天涯,全神貫注地將神識牽連地火。

  在蚌殼內部,蜃怪用無數被吸引來的妖獸埋住了地火,暫時隔絕了它的燒灼,又不斷吸入黃沙,想要撲滅它的存在。

  地火懵懂,有東西給它燒就燒,這才讓蜃怪緩過一口氣來。但殷渺渺通過神識操控,立即避開了那些妖獸屍身,瞄準了斧足,這是蚌類的運動器官,一旦損毀就不能移動。

  蜃怪被燒到斧足,痛苦加倍,發了瘋似的攻擊兩人。向天涯一心二用,一邊拉著殷渺渺奪命狂奔,一邊用法術製造障礙阻攔蜃怪的前行,把多年修為發揮到淋漓盡致。

  只是他畢竟才築基修為,有時左右難支,就把殷渺渺把懷裡一抱,結結實實地把她擋住。

  此時此刻,要是為她死了,真的是心甘情願。

  「咳。」他想強忍著喉頭的腥氣,沒想到不留神吞了半口,把溢出來的血嗆進了氣管裡,好一陣難受。

  殷渺渺被這點動靜分了神:「你怎麼了?」

  向天涯面不改色地把喉嚨裡的鮮血吞了回去:「沒事。」

  殷渺渺沒有留心,又專心致志地操控地火去燒蜃怪的身體,蚌肉柔軟,它疼得在沙地裡打滾。地火被灌注了大量靈氣,一鼓作氣,誓要把它燒個精光。

  漸漸的,蜃怪的掙扎慢了下來,不動彈了。

  殷渺渺靜靜等了會兒才道:「好像死了。」

  「咳!」向天涯再也忍不住,把忍了許久的血水吐了出來。

  殷渺渺驚覺不對,他渾身上下都是血和沙,法衣早就破了,全憑肉身在抗,臉上全是一道道的傷口:「你沒事吧?不不,別說話。」她趕緊餵他吃丹藥。

  「沒事。」他沙啞著嗓子,「看著嚴重,沒傷到要害,我都避開了。」

  殷渺渺檢查了一遍,發現他說得對,雖然再次多處骨折,又被活生生剮掉不少血肉,但只不曾傷到要害,死不了。

  當然,痛苦是必然的,他躺在柔軟的黃沙上,一動都動不得,很難想像他剛才居然能帶她躲過那麼多攻擊。

  殷渺渺讓他原地休息,自己去收拾蜃怪。它外面的蚌殼絲毫沒有損毀,身體被燒成了一把晶晶亮的灰,裡面還有兩顆珠子,她拿去問向天涯:「這顆紅色的應該是內丹,這白色的是什麼?」

  那是一粒米粒大小的白色結晶體,半透明的菱形,很是古怪。

  向天涯不怎麼確定:「可能、說不定、看起來像是魂珠。」

  「魂珠?」殷渺渺下意識回憶。

  22、魂珠:元魂之珠,特殊的妖獸能凝出獸魂,類似於人修的元嬰,可以脫離肉身存在,被抽出後加以煉製,即可成為魂珠,十分殘忍,可憐的妖獸等於魂飛魄散,不入輪迴,非常不人道。

  殷渺渺:「……」地火居然如此能幹,直接就把獸魂給煉了,也是萬萬沒想到。

  向天涯道:「你收著吧,蜃怪精通幻術,說不定對你修行有益。」

  殷渺渺不和他客氣,獨吞了魂珠,把妖丹和蚌殼都給了他:「挺堅固的,你拿去鑄刀。」

  向天涯便收了下來,又問:「現在怎麼辦?」

  殷渺渺環顧四周,腳下全是妖獸的屍體,有少數奄奄一息的早在蜃怪死去時就跑遠了,四週一片靜謐。

  被困了這麼久,不曉得是不是錯過了天義盟的到來,現在是繼續遊蕩等待,還是想辦法離開埋骨之海,去城裡探一探消息?

  正在她猶疑之際,長空傳來一聲清鳴。

  殷渺渺抬頭一看,只見一隻大鳥在他們頭頂盤旋了一會兒,突然直直滑翔下來,速度太快,翅膀劃破空氣,發出「唰唰」的破空聲。

  「咻——」它停在她面前,鳥面栩栩如人。

  殷渺渺認出了它:「是你?」這人面鳥赫然是當初她從季家獸谷放出來的那一隻,它怎麼會在這裡?

  人面鳥望著她,示意她跟隨自己。

  殷渺渺面露訝異:「你要給我帶路……你要帶我去哪裡?」

  人面鳥不答,展翅高飛去。

  殷渺渺仍覺不可思議:「千里迢迢,特地來為我帶路……它是在報恩嗎?」

  「說不定。」

  殷渺渺不由奇怪:「這也太巧了,它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偏偏在這個時候來給我帶路?」

  「嗯……我和你說件事,我剛剛想到。」向天涯語氣微妙,「渺渺,蜃怪的霧恐怕不僅僅是迷惑獵物,也是在保護它。」

  蜃怪平時依靠堅硬的蚌殼保護自己,(那殼連地火一時都燒不穿,可見其堅固),而在進食時蚌殼會打開,為了不被人趁虛而入,它的雲霧不僅僅是捕捉獵物,也為它隱藏了蹤跡,使得它能安然度過進食期。

  所以,回過頭來想想,他們遇見了不知道多少年才會刮一次的黑沙暴,中途恰好就醒了過來,隨便找了個角度卻找到了它的確切位置,從而得了消滅它的機會,恐怕不是氣運不佳,而是好到不可思議。

  一路走來險象環生,他們從沒有過這樣的好運氣,現在消滅了蜃怪不說,迷惘時出現了人面鳥帶路,怎麼都覺得事情太過反常。

  殷渺渺喃喃道:「照你這麼說,豈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她突然頓住,驚詫地望了他一眼,「你是這個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向天涯一本正經道,「我只是說了事實。」

  殷渺渺:「……」他就是這個意思!天底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8:51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七十四章

  文茜和謝家的對峙很不順利,對於她所說的內容,謝家一個字都不認。

  「我們文家明明沒有什麼高階心法,但是突然有一天,大街小巷都在傳先祖從秘境中得到了高階心法,若不是有心人可以推動,何至於此?」

  「文道友這話說得荒謬,有沒有心法是你們文家的事,許是什麼不肖子孫說漏了嘴也說不定,與我謝家何干?」

  「而後,我文家一夜之間滿門被屠,所藏心法術法全部失蹤,謝家主敢說這事與你們無關?」

  「人人都知道文家覆滅是有散修起了覬覦之心,想要搶奪心法。不知文道友為何認定是我們謝家所為?」

  「滅門之夜,我僥倖逃脫一劫,卻被謝家主你捉走,關進了水牢,受到嚴刑逼供,只為問出萬獸圖的下落。」文茜冷冷道,「這件事,難道謝家主也要否認嗎?」

  謝家主對承宮拱了拱手:「前輩,我以人頭擔保,我們謝家絕沒有做過這樣的事,請您明鑑。」

  文茜冷笑:「你的人頭值幾個錢?」

  「行了。」承宮不耐煩這樣的嘴仗,點了點文茜,「你親眼所見,是謝家主帶人滅了你全族?」

  「他們一開始披著能遮蔽身形的斗篷,我不能辨認樣貌,但是捉住我的時候,謝家主主動露出面貌,我如何會認錯?」文茜抿了抿唇,「何況謝家水牢一事人人皆知。」

  承宮問:「什麼水牢?」

  謝家主不慌不忙道:「是我族中用以懲戒子弟之地,不值一提。」

  「你放屁!水牢明明是你謝家用來關押修士之地,不知枉死過多少人!」文茜一想起水牢裡經歷的種種酷刑,面上的血色就退得一乾二淨。

  謝家主問:「可有證據?」

  文茜道:「搜查謝家,自然就知道我所言非虛。」

  「無憑無據就要搜我謝家,哪來的道理?」謝家主冷笑。

  承宮微微皺起眉,每個門派都有自己的秘密,除非案情重大又鐵證如山,否則就算是他也開不了這個口。

  這時,丹心門的黃真人欠了欠身:「在下有話要說。」

  「怎麼,你知曉個中內情?」

  黃真人道:「此事與謝家無關,倒是與這幾位『苦主有關』。半年多前,在下受季家主之邀參加萬獸大會,沒想到這幾位道友卻喬裝打扮混了進去,不僅把萬獸會搞得一團糟,還出手傷了我的女兒。我看,這幾位不是苦主,是行兇者才對。」

  「不錯,當時我等都在場。」謝家主忙道,「眾目睽睽之下襲擊了眾人,敢問此等兇徒所說的苦衷,能有幾分可信?」

  盧家主附和道:「我們都可以作證。」

  魏家主淡漠道:「附議。」

  蔡娥脫口道:「是你們先做下喪心病狂的事,我們才要報仇的。」

  季家主立即道:「所以你是承認了?承宮前輩,還望明鑑。」

  「嘖。」承宮心知四大家族必然有問題,否則這幾個年輕人不至於大費周章把天義盟搞來,然而,天義盟哪有那麼多正義可言,不過是利益驅使罷了,「你們還有什麼話好說?」

  四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議事廳裡坐著十幾個人,分別來自三大宗門和七大門派,然而,除了承宮偶爾問兩句話之外,其餘人不是在打坐就是閉目養神,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

  他們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些人對他們的冤情不感興趣。

  是啊,死的不是他們的族人,遭受壓迫的不是他們自己。當著眾人,他們扒開自己的傷口,回憶起那不堪回首的日子,訴說的字字句句全是血淚,卻只換來對方的冷眼旁觀,和一句漠然的「還有嗎」。

  恥辱、憤怒、恨意、無力,負面情緒如春天的野草一樣瘋長,死死纏住心臟,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窒息的痛苦中,文茜自嘲地想,真沒意思,費了那麼大周折把人引來,結果毫無意義。

  強者是不能對弱者的痛苦感同身受的,他們只會嘲笑弱者的無能。

  果然,自己的仇只能自己報,別人是不會在意的。

  就犯這一次傻,以後再也不會了……澀意瀰漫上眼眶,她忍住了。

  季家主和黃真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只要風波安然度過,他們的協議依然有效。謝家主冷冷看著文茜,用譏誚表情告訴她——沒用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看看吧,沒有人會為你做主,只要天義盟離開,你就活不到第二天,這就是命,認了吧。

  盧家主生性謹慎,在塵埃落定前從不過分樂觀,他瞄了一眼身邊冷淡的魏家主,忍不住感慨:謝家水牢不過是照搬魏家礦洞的西貝貨,瞧瞧魏家,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現如今從礦洞裡出來的人……一個都沒有。

  他倒也好奇,魏家佔了西北角的礦脈,所圖的難道只是儲藏不豐的靈礦嗎?開採靈礦,會死那麼多人嗎?

  在場的人心思各異,承宮剛想說話,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了一縷燃起的燈焰,終於想起來身邊還有一個劍純真君的弟子:「這是魂燈?」

  雲瀲的手心中燃著一盞蓮燈,燈芯本是細細的一線火光,現在卻越來越明亮,也就是說,魂燈的主人正在慢慢靠近這裡。

  董真人訝然道:「這是……」

  「師妹來了。」雲瀲望向窗外,下一剎那,人已經消失在了議事廳裡。

  殷渺渺就是在紙鶴落地的剎那見到的雲瀲。

  黃沙飛舞,他靜靜立在舟下,白衣不染塵埃,目光凝視著她,唇角含笑,喚道:「師妹。」霎時間,冬雪消融,春水潺潺,柳枝上發了新芽。

  師妹?師妹……她嗎?

  殷渺渺停下了腳步。她望著面前的人,記憶裡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但心裡頭親近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即走到他身邊,把頭埋在他肩窩裡蹭一蹭。

  理智告訴她不能輕信任何人,直覺卻完全不同意,斬釘截鐵地說「師哥來了」。

  她遵循了自己的心意,微微笑說:「師哥。」

  一出口,喉頭驀然酸澀,眼眶發熱,淚珠不受抑制地往下掉,怎麼也忍不住,用手指去揩,沒多久手心就一片濕熱。

  真是莫名其妙,哪有那麼多眼淚,哪能不分輕重緩急就哭出來,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但天不遂人願,越想止住,淚流得越厲害。

  雲瀲看她哭,想一想,走過去摸摸她的頭:「平安就好。」

  殷渺渺閉了閉眼睛,睫毛上沾染的淚珠斷了線似的往下滾落:「對不起。」

  雲瀲不解其意。

  她說:「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雲瀲怔住:「啊?」

  議事廳裡的人被雲瀲突如其來的消失弄得面面相覷。

  沒一會兒,向天涯進來了,看見廳內的情形十分驚訝:「這麼大陣仗啊。」

  蔡娥看他狼狽的模樣,瞪大眼睛:「你怎麼搞成這樣?」

  向天涯喉嚨沙啞:「說來話長,運氣太好了吧。」

  文茜微微蹙眉:「就你,殷渺渺呢?」

  「咳,她啊。」向天涯緩了緩氣,「外面認親。」

  「認親?難道是剛才的……等等,」一個令人驚訝的猜想浮現在腦海,蔡陽喃喃道,「那不是……沖霄宗的人嗎?」

  向天涯又咳了幾聲:「一會就知道了。你們怎麼樣?」

  文茜對他搖了搖頭。

  向天涯環顧四周,天義盟的人喝茶聊天也就算了,四大家族的人都有個位置坐,他們幾個卻只能孤零零地站在一角,被人指指點點評頭論足,哪邊佔優勢真是一目瞭然。

  「唉。」他嘆了口氣,身體後仰,靠在牆上歇息起來。

  文茜看了他會兒,一隻晶瑩的瓢蟲從袖口爬到她的手背上:「這是聖星王蟲,可以療傷。」說著,把手搭在他肩頭,讓瓢蟲爬到他身上,一團白光亮起,鮮血淋漓的傷口逐漸收攏結痂。

  向天涯被她突如其來的示好弄蒙了:「謝、謝謝?」

  「不客氣。」文茜微微頷首,單方面與他和解了。

  承宮饒有興致地聽著他們的談話,突而問文茜:「寫信的人是哪個?」

  「是我。」不用文茜回答,門外有人道,「前輩是在找我嗎?」

  承宮抬起頭,打量著從外面進來的女修。她姿容秀美,卻不以珠翠裝點,失之豔色,與許多女修一樣著了白衣,但既沒有高山雪蓮般的出塵脫俗,也沒有風中百合的楚楚可憐,更像是有意為自己減去了幾分色彩,和光同塵,鋒芒不露。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有點意思。承宮問:「你就是寫信的人?」

  「不錯。」殷渺渺的眼角一絲紅痕也無,哪裡是像哭過的人,「信中所言,句句屬實,前輩可有疑慮?」

  承宮問:「符印也是你留下的?」

  殷渺渺仿若意外,隨之又笑:「原來如此。」

  短短四個字,承宮已然明白她果然是知情的……只可惜是沖霄宗的弟子,怕是不能當堂逼問了,不過,人既然活著,就不必著急了。

  承宮有意儘早結束這浪費時間的對峙,遂問:「你們還有什麼話要說?」

  文茜冷冰冰道:「無話可說。」

  謝家主道:「請前輩明鑑,還我謝家一個清白。」

  承宮端起茶盞,等了等,挑眉道:「完了?」他特地給殷渺渺機會,「你們來得晚,有要補充的嗎?」

  「有。」殷渺渺好整以暇,「若是前輩允許,我就重頭說起。」

  剛才的對話,四大家族的人也都聽到了,同樣猜出了她的身份,季家主頗為忌憚,主動道:「這位道友既是沖霄宗的弟子,與我等有何恩怨?」

  「季家主誤會了,沖霄宗與你們沒有恩怨,我也與你們沒有恩怨。」殷渺渺前頭慢悠悠說著,話鋒一轉,語出驚人,「要我說,該是與十四洲的恩怨才對。」

  話音一落,滿座皆驚。季家主既好笑又不安:「這話荒唐!我季家怎麼就和十四洲結了仇?」

  殷渺渺負手走了兩步,望著廳中懸掛的十四洲地圖,不疾不徐道:「陌洲東南有潞江水系,西有礦脈,北邊雖然乾旱,卻有不少適合收服為騎獸的妖獸,且地勢平坦,適宜凡人繁衍生息,總得來說,即便不是人傑地靈之地,也無功無過。」

  盧家主對她非常感興趣,捧場地頷首:「不錯。」

  「但是有一件事讓我很是奇怪。」殷渺渺側了側頭,又問,「陌洲如今有幾名金丹真人?」

  一言既出,盧家主立刻知曉她的厲害,瞬間噤聲。

  蔡娥回答過這個問題,現在又說了一遍:「約莫十七八人。」

  「都出自誰家呀?」殷渺渺帶著笑意問。

  蔡娥又道:「謝氏三人,盧氏兩人,季氏四人,魏氏五人,與謝氏親近的廖氏一人,與季氏親近的劉氏一人,另有兩位真人早在多年前便離開陌洲了。」

  混到天義盟的金丹就算修為一般,敏感度一定不會低,蔡娥一說完,他們就察覺到了不妥之處。

  結丹是修士至關重要的一關。結丹之前,修士的肉身即便已洗精伐髓,排除雜質,也依舊是肉身,使用法術時,能用的僅僅是存於體內的靈力。

  金丹則不同,經歷過雷劫和心魔的淬煉後,肉身就不再是凡胎,而是朝「仙體」邁出了第一步,能直接調動天地間游離的靈氣,實打實有了「仙」的雛形。

  所以,對於每個門派而言,煉氣、築基弟子只是基礎,金丹卻是中堅力量,一個門派強盛與否,金丹修士的數量是最好的參照。

  一個修士只有在結丹以後,才真正在十四洲中擁有了一席之地。

  陌洲這樣一個鄉下地方出了十幾個金丹真人,不能算多,但也並不算少,問題在於太集中了。

  結丹受到許多因素的影響,天賦、機緣、勤奮等等,唯獨與血緣無關。

  天道至公,從不偏愛某個洲、某個性別、某個家族,天才的出身有高有低,遍佈十四洲,這也是各大門派收徒時不吝於走遍鄉野的原因。

  陌洲會出現這樣的情形,只能說明有人故意壟斷了資源集中在特定的人身上,換言之,陌洲民間,散落著許多未曾雕琢的璞玉。

  只要略作琢磨,就能結成金丹的……璞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9:01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七十五章

  衡量門派勢力強弱的關鍵是什麼?

  地盤?太狹隘了,修士的人數遠比凡人少許多,強者以一當百,故而高階修士才是王道。要培養出高階修士,關鍵在於有沒有好苗子,饒是沖霄宗到了每年收徒的時候都要發愁,別說其他門派了。

  現在陌洲就有許多「滄海遺珠」,可能被耽誤了,可能只是缺少機緣,可能……各門派的代表心頭火熱。

  再看看面前的「苦主」,備受欺壓之下,居然還能修到這等修為,可見資質氣運皆是不俗,若是有足夠的資源與機遇,十有八九能結成金丹——反正他們在陌洲也待不下去了,稍作示好,說不定就能收入門中。

  面對著徒然灼熱起來的目光,蔡娥有點慌:「哥。」

  「噓。」蔡陽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開口。

  殷渺渺留了足夠多的時間讓眾人衡量得失利弊,良久,才幽幽問:「這恩怨,是不是大了去了?」

  承宮唇邊露出笑意:「不錯,事關重大,看來需要仔細查證一番才好。」

  殷渺渺就點到為止,她對今日的局面早有準備,只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身份發生了改變。散修有散修的做法,沖霄宗弟子有沖霄宗弟子的立場,原本準備好的腹稿被斃掉了一半,她需要時間重新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

  承宮記掛著令牌的事,決斷道:「請這幾位小友在飛舟暫作休息,剩下的事改日再議。」又對殷渺渺道,「三大宗門世代交好,我厚顏叫你一聲師侄。有件事,要請師侄與我分說個明白。」

  殷渺渺點頭:「好。」

  「審判」暫時告一段落,四大家族的人眉來眼去,似乎打算私下裡商量出個對策來。殷渺渺也不去管他們,只對向天涯道:「你好好休息,什麼都不用擔心。」

  向天涯道:「其實我一點都不擔心。」三言兩語就把局面反轉,他擔心個屁。

  「男人變心就是快。」殷渺渺感慨,「剛剛還愛我愛到能為我去死呢,現在就這樣對待我。」

  向天涯翻了翻白眼,有氣無力道:「好,我錯了,我擔心死了。」

  「好好休息。」殷渺渺的視線在他肩頭的瓢蟲上停留了一下,微笑起來,「我會把事情都處理好的。」說完,見承宮已經走了過來,只好匆匆對其他人點了點頭,跟著他去了偏廳喝茶。

  偏廳只有一面窗戶,仍舊是無盡黃沙,沒什麼看頭。兩人之間隔了一張小圓桌,桌上供著幾支花,通紅的花蕾平日裡瞧著俗豔,這時卻顯得可愛起來。

  承宮給她倒了杯茶,開門見山:「我就不繞彎子了,令牌是不是在師侄手上?」

  殷渺渺端起茶盞抿了口,不答反問:「令牌的主人與前輩是什麼關係?」

  「是我師兄的愛徒,多年前身故,這是她的令牌。」承宮盯著她的眼睛,「你是從何處得來?」

  殷渺渺沉吟片時,笑了笑:「令牌仍在它的主人手上,我不記得自己的過去,借歸元門的名頭一用而已。」

  「那人是誰?」

  「十餘年前,有個女修被人追殺,臨死前將令牌留給了襁褓中的嬰孩。」殷渺渺道,「不知那女修是否就是前輩的師侄。」

  承宮一震:「嬰孩?」

  「不錯。」殷渺渺嘆息道,「這段往事我是從收養嬰孩的人口中聽來,他已經不在人世了,那個孩子亦不知曉自己的身份來歷。」

  承宮道:「我要見見他。」

  殷渺渺想一想:「可以。」

  「我與你同去。」承宮頓了頓,好意解釋了一句,「安全為上。」

  殷渺渺婉拒:「師哥會陪我去,前輩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承宮定定看了她一會兒,耐人尋味地笑了笑:「五十多年前的結嬰大典,我曾見過劍純真君一面,你不像他能教出來的徒弟。」

  殷渺渺苦笑,這是誇獎還是奚落?對於一個什麼都不記得的人,想她能答上什麼來呢。

  好在承宮似是隨口一提,轉而道:「我就恭候佳音了。」

  見他這般急切,殷渺渺對飛英的未來多了幾分信心,不想再耽誤他時日,離開後便去找雲瀲:「我想師哥和我一起去個地方。」

  「好。」

  殷渺渺好奇:「不問去哪裡?」

  雲瀲一怔:「要問嗎?」

  殷渺渺:「……不用。」過了會兒,又忍不住好奇,「能不能和我說說以前的事,什麼都可以。」

  「給你。」雲瀲給了她一枚玉簡。

  殷渺渺莫名:「這是什麼?」

  雲瀲道:「你怕我練《坐忘訣》會把什麼都給忘了,就寫了這個玉簡給我。」

  「坐忘訣?」

  「嗯。」雲瀲靜靜道,「我都記得,是你忘了。」

  殷渺渺無端愧疚起來,趕緊接過玉簡讀一遍,看完發現不再需要師哥了。過去的她又成了現在的她的救星,玉簡裡要緊的都有,關鍵訊息都在,真是求人不如求己。

  只是……「師哥。」她突然問,「那座山叫什麼名字?」

  雲瀲想了會兒:「蒼霧林。」

  殷渺渺的唇角不由自主勾起,原來蜃怪讓她看見的都是真的,美好的記憶仍然在腦海深處,她只是把它們藏了起來,為了保護它們。

  會迫使她做出這樣的決定,受傷的事必定大有隱情。然而,這時她全無憂慮之心,心臟穩穩地落在胸腔裡,胸骨、血肉、皮膚,一層層緊緊包裹著,護衛著。

  底氣十足。

  調皮不是孩童的專利。

  與重要的人重逢,得知了身世來歷,意外地有了強大的底氣,殷渺渺格外愉悅,特別痛快地把孩子的消息告知了廖雨,又罕見地惡作劇了一次,對飛英一字未提,直接把人帶到了承宮面前。

  「叫前輩。」

  飛英乖巧地叫人:「前輩好。」

  他今年十二歲了,男孩子發育要晚一些,臉上的嬰兒肥還沒有退去,圓月似的臉盤像是個糯米團,修真界的紛爭沒有影響到他內心的純良,一雙眼睛澄澈見底,不染塵埃。

  承宮怔怔看著他,脫口說了句老掉牙的台詞:「真像……」

  飛英眨巴著眼睛,悄咪咪瞅了一眼殷渺渺。

  她忍著笑,故意道:「把你的令牌給前輩。」

  飛英滿心疑惑,取了令牌交給承宮後,忍不住問:「姐姐,我娘……」

  「你母親是我師侄。」承宮打斷了他,不假思索道,「你要跟我回歸元門。」

  飛英受了驚嚇:「啊?!」

  殷渺渺笑了起來:「前輩不需要證明一下嗎?」

  「不必。」承宮道,「他與、與我師侄長得十分相像,必然不會有錯,定然是我師侄的血脈。」

  殷渺渺問:「孩子的父親可還在人世?」

  承宮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瞬:「不重要,他是蘭秀的孩兒就行。」

  「我、我娘叫蘭秀嗎?」飛英眼睛一亮,「我爹呢,我爹是誰?我還有沒有別的親人在世?」

  承宮溫言道:「以後我們就是你的親人。」

  飛英不笨,見他避而不答就猜到自己父親的身份有不妥之處,便強壓下焦急之心,打算以後有機會再打聽:「是的前輩。」

  「無須客氣,你叫我一聲……罷了,等你回去拜了師門後再說吧。」承宮摸了摸他的腦袋,給了他一個儲物袋,「拿去玩吧。」

  飛英瞄了殷渺渺一眼,看她點頭才伸手接過:「謝謝前輩。」

  承宮神色溫和:「傻孩子。」

  飛英:「……」算了,大人總喜歡用傻來表達對後輩的親暱,他懂的。

  至此,殷渺渺最初定下的目標已經全部完成。

  她隨時可以離開陌洲,飛英也回到了自己的親人身邊,以現在的局勢來看,幾個臨時隊友也會有不錯的歸宿……就此罷手未嘗不可,只是,她的身份發生了改變。

  沖霄宗弟子,師父是新晉的元嬰真君,她有了繼續參與遊戲的資格。本來都打算好做一枚棋子被淘汰出局了,現在轉而成了博弈的一方,讓她甘心退出是不可能的。

  何況,那天為什麼會有人面鳥來帶路,她心裡隱隱有了猜測。

  陌洲最大的問題在於發展畸態,資源過度集中在少數人手中,使得原本有天資、有氣運的人沒有得到應有的機緣,天才夭折,庸才不堪造就,久而久之,陌洲必然沒落。

  這無疑是天道不樂意看見的結果。

  所以,她會來到陌洲,會捲入四大家族的紛爭……未必是巧合。

  天道究竟是什麼呢?

  是一種游離於天地間的意識,還是蘊含著某種哲理的法則?

  殷渺渺參悟不透,乾脆放下,俗人做俗事好了。陌洲的情形在短時間內難以改變,強龍不壓地頭蛇,四大家族在陌洲經營多年,除非訴諸暴力,否則絕非一朝一夕之事。

  唯有徐徐圖之。

  四大家族最大的倚仗就是族中的金丹,他們聯手拔除了陌洲其他金丹修士,又扼制了他族修士的發展才能有今天。

  若是依附於他們的中小家族有了新的金丹修士呢?這些金丹修士還有大宗門做後台呢?

  能夠做人,誰想當狗?

  她是沖霄宗的人,不能開這個口,不然就是仗勢欺人。但是,有人主動提出來就不一樣了。

  半月後,曹家家主拜見天義盟,主動提出將曹城獻於盟中,只求在陌洲之外為族人尋一安穩之地居住:

  「季家百年來以族人性命相要挾,使我曹氏一族終日奔波於俗物之間,無一日修煉之機。憐我族中子侄縱有天資,亦不敢表露分毫,唯恐季氏忌憚,痛下殺手……今族中人才凋敝,飛為一族之長難辭其咎,故獻曹城於天義盟,只求有方寸之地安頓族中上下,免受季氏迫害。曹飛拜謝。」

  季家主萬萬想不到曹飛敢這個時候捅自己一刀,氣得臉都綠了,思量再三,強忍著怒火請來了黃真人:「季氏和丹心門是一條船上的人,現在這樣的情況,想必丹心門也不願意看見吧?」

  黃真人自然不樂意,他是因為女兒受了傷才在季家身上割了一大塊肉下來,現在要把到手的好處吐出去,豈不是讓乖女兒白遭了罪?

  「殺害原曹氏族長之事我會代你斡旋一二,只是……」黃真人長嘆了口氣,「其他事我是無能為力了。」

  七大門派裡有不少人都對陌洲很感興趣,近些時日,多方頻頻接觸,只是未曾取得共識。如今,曹飛主動獻出了曹城,城池一旦歸屬天義盟,就等於所有門派都能在此派駐人手。

  門派的人進來了,收徒就是順理成章的事,誰家嫌弟子少呢?弟子多了,增派人手也好,建立宗門據點也罷,不都是順理成章的事嗎?

  即便是三大宗門也不會拒絕這樣的提議。

  各方勢力進駐陌洲已成定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9:16 AM

卷二 陌洲:舊時王謝堂前燕 第七十六章

  生活就像巧克力,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麼口味。

  文茜四人早就對天義盟不抱希望,私下裡商量過只要能離開陌洲,待實力強大了再回來報仇。沒想到隔了幾天,殷渺渺來拜訪他們,並且傳達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各大門派都有招你們入門的意圖。」

  蔡娥不改火爆脾氣:「這是什麼意思?一開始冷漠得要死,現在怎麼又熱絡起來了?」

  「簡單來說,他們發現你們在四大家族的逼迫下還能走到這份上是可塑之才,所以起了愛才之心。」殷渺渺道,「你們怎麼想,和我通個氣。」

  蔡陽遲疑了一下:「我想聽聽道友的意見。」

  「真榮幸。」殷渺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是建議你們答應下來,大門派有大門派的好處,散修在外面日子也不好過,而且只有這樣,你們的事才會有轉機。」

  這段時間的經歷磨礪了他們,蔡陽思索了會兒,試探著問:「你是說,如果我們成了大宗門的弟子,天義盟就會為我們出頭?」

  「天義盟不會為了個人出頭,只會給你的宗門一點面子。」殷渺渺提醒道,「但有的是人為你們出頭,而且能恩蔭家族。」

  蔡陽一怔,馬上想起了苦苦求生的蔡蓉等人,若是他和妹妹能拜一個強大的師父,看在他們面上,散落的族人也會好過很多。

  「我明白了。」蔡陽看了妹妹一眼。蔡娥道:「我聽哥哥的,你去哪兒我去哪兒。」

  張斐然道:「我隨意。」

  文茜若有所思,沒有吭聲。

  殷渺渺也不理她,又道:「我講一下七大門派的情況:丹心門主煉丹,和你們有仇,不要想了;伽藍寺是佛寺,與你們無緣;凰月谷是女修門派,擅長的是符籙、陣法、煉丹、音律之類的修煉之法;御獸山如其名,善於驅使靈寵;北斗堂武修佔多數;幽水宮旁門甚多,名聲不太好;還有一個仁心書院,多是儒門子弟。」

  「而三大宗門人才濟濟,天才不少,好處和壞處都很明顯,你們自己衡量利弊。」

  蔡陽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你們考慮一下吧。」

  文茜冷不丁問:「向天涯呢?你和他說過了嗎?」

  殷渺渺不禁笑起來:「他是天生當散修的命。」

  文茜就不說話了。

  過了些時日,殷渺渺聽說蔡娥和蔡陽應了萬水閣的招攬,張斐然同意去北斗堂,文茜卻選擇去歸元門。

  對於這個結果,殷渺渺一點不意外,蔡家兄妹的資質不算特別出色,去萬水閣恐怕會湮滅無跡,但名頭夠響,可以福澤留在陌洲的蔡氏族人,選萬水閣而不是歸元門,大概是因為承宮一看就看不上他們(……)。

  而張斐然一向淡泊虛名,能夠磨煉武藝的北斗堂最適合他。文茜?文茜心氣高,一定會選歸元門。

  消息傳出去後,蔡家兄妹的姐姐被季家真人強奪的事出現了新的證人,蔡家的老人不知從哪裡找到了一個季家真人的姬妾,指認了當初強迫蔡湘的事。

  萬水閣要求季家解釋此事。季家當然不可能交出金丹真人,找了旁支的堂兄弟做替罪羔羊,最後以被廢丹田而了結。

  張家的事季家卻是一點都不認,咬死了是內部鬥爭,與季家毫無關係。張斐然什麼也沒有說,他早就手刃殺死他父母的凶手,其他事……來日方長。

  最後,只剩文茜的事沒有進展,她也不開口懇求,對承宮道:「我會自己報仇。」君子報仇尚且十年不晚,何況修士呢?與其低三下四懇求別人,不如未來強大了之後血洗季家,那才叫痛快!

  三樁血案就此全部落幕。

  至於他們萬獸會上對四大家族的所作所為?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天義盟不管的[微笑.jpg]

  四大家族也沒有功夫追究了。

  曹城改名天義城,受天義盟直接管轄,未來各大門派都將在此派駐人手,也會在陌洲招收弟子。

  最先來的,會是沖霄宗。

  隔得最遠的沖霄宗之所以能頭一個收徒,自然是殷渺渺的功勞。曹飛本就是在她授意之下獻出了曹城,曹氏一族會跟她回雲光城,七大門派聞絃歌而知雅意,不敢相爭,承宮因著飛英的緣故,送了她這個人情,而萬水閣見他們達成共識,也很識趣地同意了。

  幾百年來,陌洲到底散落著多少璞玉……想想都令人期待。

  商定了諸事後,天義盟的飛舟啟航,各大門派代表都要回宗門覆命,後續還有不少事要做呢。

  目送飛舟離去,四大家族的家主臉色都十分精彩。

  謝家主:MMP,文茜居然入了歸元門,未來必定找我麻煩,水牢的痕跡必須掃除乾淨!

  季家主:已與丹心門談妥,雙方聯手,有何懼之?

  盧家主向魏家主神識傳音:「魏兄,今後陌洲怕是有不少家族要與咱們離心了。」

  要他說,這招廣收弟子可比什麼懲處都要狠辣,家族裡有了拜入大宗門的弟子,還會甘願跟在他們屁股後面吃殘羹冷炙?待子弟長成,不僅會回來為家族撐腰,指不定還要清算往日舊賬。

  想想都愁啊。

  魏家主冷冷淡淡:「拜入師門不過剛剛開始,且看著吧。」拜入各大門派又如何,大道艱險,半路隕落的不計其數。

  盧家主笑了:「季家和謝家倒霉是早晚的事,魏兄以為如何?」

  「有話不妨直說,不要彎彎繞繞。」魏家主瞥他一眼。

  盧家主道:「我聽說最近洞中死的人越來越多了,人嘛,失蹤的多了難保被人發現,妖獸就不一樣了,季家的獸谷……你不想要?」

  魏家主道:「不如說是你想要潞江。」

  「沒錯。」盧家主悠悠道,「四大家族自然不如二分天下,魏兄,以深淵為界,你我合作,如何?」

  魏家主道:「謝、季呢?」

  盧家主佯裝訝異:「作惡多端,罪有應得,與我們有什麼干係?」

  魏家主牢牢盯了他一眼,突然一笑:「不錯。」

  舊的秩序在崩塌,新的規則正在建立。

  從不存在所謂的烏托邦,晴天過後仍有雨天。

  光與暗,始終同存。

  飛舟離開了陌洲的疆土,平靜地在雲海之上行駛著。

  作為天義盟臉面的直接表現,飛舟不僅外面看起來雕欄畫棟氣派非常,內部設施更是十分全面。

  專機就是專機,艙房舒服不說,還有獨立的淋浴設備,電力能做的事,靈力也可以,還有專門用以切磋的訓練場,用以消遣的藏書室,用以打坐的靜室,用以交流的論道廳……應有盡有。

  (唯一可惜的是,官方飛舟就是太正經,沒有不可描述的服務。)

  大家都有打發時間的辦法:各派代表要麼聯絡感情約了論道,要麼在靜室裡打坐修煉;文茜等人終日泡在訓練場中,抓緊每分每秒提升自己;承宮懶得應酬,逮了飛英親自教導訓練,一教之下,欣喜萬分,佈置了無數功課。

  飛英:「……」大家都放假了,就我一個要補課!

  但玩得最開心的非殷渺渺莫屬,她終於有了空閒時間,遂抓緊時間修煉,於是終日沉迷極樂之鄉不可自拔。

  窗外,繁星點點,沉沉浮浮,近的伸手就能握住。

  微弱的光輝照進屋裡,殷渺渺藉著星光翻著一冊玉簡,詢問身邊的人:「想好去哪裡沒有?」

  「隨便看看。」向天涯從背後摟著她,懶洋洋道,「給點建議?」

  他是受不住束縛的人,天生是散修的命,哪個門派都不想去,打定主意要去中洲遊歷一番。

  殷渺渺深知他的為人,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故而一句勸阻也無,只是道:「我建議你先去趟仁心書院。」

  「為什麼?」

  殷渺渺換了個姿勢,曲著身子,雪白修長的腿搭在他結實的腰腹上:「仁心書院和一般的門派不同,主張有教無類,隔三差五就會向修士傳道說法,去聽聽沒壞處。」

  向天涯環抱住她溫軟的身體:「聽起來不錯。」

  「真羨慕,不像我,一回去就有麻煩事。」殷渺渺支著頭,嘆道,「好日子沒剩幾天了。」

  向天涯聽著稀奇:「你有個元嬰師父,能有什麼麻煩?」

  「我的受傷失蹤的事另有隱情。」殷渺渺把頭挨在他胸膛上,秀髮兜他一懷,「回去以後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偏偏又什麼都不記得,完全是一片空白,一提起這個我就煩。」

  細柔的髮絲輕飄飄落在手臂上,胸膛上,向天涯膚上癢癢,心也癢癢,伸手一縷縷撣開:「行,那就不提了,說點開心的。」

  「好,我想送你一個禮物。」她親啄他的唇角,低頭看著他,「如果你表現得好的話。」

  向天涯聞絃歌而知雅意,雙臂摟抱住她:「來。」

  兩人很快緊密相合。

  行到深處,殷渺渺突然俯身到他耳畔,壞心眼道:「我只說一遍,你可記住了。」不等他反應過來,低促地念了一段口訣。

  向天涯咬牙切齒:「你故意的吧。」

  「記住了嗎?」她斷斷續續地笑,「說不定能救你一命。」

  向天涯反身把她壓在身下:「太壞了啊。」

  「我是為你好,這樣你才記得清楚。」殷渺渺半闔著眼,慵懶道,「不過,希望你永遠沒有用到的那一天。」

  向天涯知道她給了自己什麼,沉默片刻,長嘆道:「我會珍惜自己的小命,你放心。」

  「你給我什麼?」她睜開眼眸。

  向天涯問:「你想要什麼?」

  「想你好好活著。」殷渺渺凝視著他的面容,輕聲問,「再見有期,好不好?」

  他點頭:「好。」

  殷渺渺坐起身來,伸手擁抱住他,兩具溫熱的身體靠在一起,如果人的肉身有用,必然是為了享受這一刻的溫存:「原本的你就夠好了,不用為任何人而改變自己。」

  向天涯笑了:「我想也是。」頓了頓,又摟緊她,「來日要我幫忙,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啊,說起這個,」殷渺渺假作愁態,「宗門規矩大,萬一深閨寂寞,叫你你會來嗎?」

  他一本正經:「萬死不辭。」

  殷渺渺忍不住大笑起來,復又環抱住他:「我會想你的。」

  「我也是。」

  半月後,飛舟停泊於中洲天義城。

  在陌洲相識,在中洲分別,殷渺渺和向天涯、文茜等人共同經歷的時間說短不長,只是跌宕起伏,終身難忘。然而,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人生若如長詩,就是到了該換行的時候。

  他們即將告別這一段旅程的同伴,奔赴十四洲各地,開始嶄新的篇章。

  旁人還要等飛舟,向天涯卻是瀟灑,從床上下來,穿好衣衫,揮揮手:「後會有期,不必相送。」

  殷渺渺歪在床頭,笑道:「好。」

  他走出房門,走出飛舟,繁華的中洲熱鬧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帶著陌洲沒有的勃勃生機。

  這個時候,向天涯還不知道,陌洲不過是生養他的故土,中洲才是成就他的機緣。

  他注定要在這裡大放異彩,乃至名揚四海。

  天涯不歸客,春閨夢裡人。

  他年相逢日,一笑作春溫。

  ——《風月錄・猶是春閨夢裡人・浪子・向天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9:34 AM

卷三 間章:偷得浮生半日閒 第七十七章

  春洲,沖霄宗,翠(百)石(花)峰。

  風和日麗,竹影搖晃,高高的山峰隔絕了紅塵的喧囂,靜謐如天地初始。只有風吹過水晶簾子,發出幽微的叮咚聲。

  殷渺渺醒來有一會兒了,只是遲遲不想起來,難得睡了一個好覺,她考慮多賴些辰光……說起來,她好像就是在「養傷」。

  在埋骨之海受的傷早就在半路就好全了,現在的「養傷」另有緣故——在陌洲時,她詢問過雲瀲自己重傷的前因後果,沒有想到他想了很久,居然說:「師妹問師父吧,我說不好。」

  當時的她猜想事情可能比想像中複雜,便也同意了。誰知回了翠石峰,任無為知道她失憶之後連問三遍:「真的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了?一件事都想不起來?」

  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後,他乾脆俐落地說:「那這事兒你就別管了,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安心養病吧。」

  她轉頭再去問雲瀲,他卻不肯說了:「師父說為了師妹好,不能告訴你。」

  殷渺渺:「……」失策了。

  不過,她並沒有拒絕「閉門養傷」的提議。董真人和他們一塊兒回了宗門,大概存有向翠石峰示好的心思,他如實回稟了宗門陌洲一事。可以說,沖霄宗能在陌洲分到那麼大的利益,基本都是殷渺渺的功勞。

  失蹤之後又莫名其妙回來,還出了那麼大的風頭,如果不「養傷」謝客,很難說需要應付多少人。

  她正想著,一枚傳訊符飛了進來,是任無為的聲音:「渺渺,有空過來一趟。」

  看來是不得不起床了。

  殷渺渺慢吞吞地從床上坐起來,肌膚貼著暖玉做成的床榻,舒適的體感實在讓人眷戀不捨。磨蹭了半天,她才慢悠悠地站起來,解開睡袍的帶子換衣服。

  睡袍寬大,抽鬆衣帶就會鬆鬆垮垮落下,疊堆在腳下好像盛開的蓮花,一股幽幽的香氣綻放開來,這並非是熏在衣服上的氣味,而是織就睡袍所用的花絲天然的香氣,似有非無,無端惹人遐思。

  殷渺渺跨出衣堆,正預備開了木箱取出新衣,轉身卻被面前的人嚇了一跳:「師哥?」

  「師妹。」雲瀲微微頷首,執著一支花枝走到窗邊,插進了陶瓶之中。

  他的神態太過自然,殷渺渺想了想,試探問:「師哥你住哪裡?」

  「後面。」雲瀲指了指竹屋的另一頭,「師父不住這裡。」

  翠石峰的山頂搭著幾間錯落有致的竹屋,以廊橋的形式相連,橋上蒙著細細的透明的紗帷,綽約又別緻。

  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原來他們師兄妹住得那麼近嗎?

  她站在衣箱前踟躕不語,雲瀲見了便走過去道:「衣服都在這裡。」說罷,輕輕一按衣箱,原本普通箱籠大小的木箱徒然展開成衣櫃,一層一層、一格一格,全是疊好的法衣。

  殷渺渺的表情微微一變。

  雲瀲轉頭看看她,想一想,又替她拉出了幾個格子,分別擺放著整理好的褻衣、上襦、長裙、紗褲、外衫和繡鞋。

  在凡間,女性打扮有「三綹梳頭,兩截穿衣」的說法,女子著裝必是上衣下裳,與男子不同——民國時的旗袍受歡迎,就是因為旗袍形式與長袍馬褂一樣,蘊含男女平等之理念。

  而修真界的穿衣習慣要隨意許多,女修著上衣下裳有之,著整件長裙亦有之,並無定例,只是搭配時不僅要考慮到色彩款式,還要考慮到法衣的性能與功效,能玩的花樣比凡間多得多。

  而鞋履看似不起眼,實則大有乾坤,功能有增強速度的、有混淆蹤跡的、有步步生蓮或是蝴蝶的……應有盡有。形制就更多了,不同的場合會有不同的穿法,譬如,長靴一般用以鬥法比試、繡鞋日常出門穿得較多、木屐是室內之物,不一而足。

  修士生命漫長,講究起來可比凡人厲害得多了。

  殷渺渺望著自己滿滿噹噹的衣櫃,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謝謝師哥。」

  雲瀲微微笑了起來,摸了摸她的頭,轉身出去了,彷彿全程沒有發現她……沒穿衣服。

  殷渺渺摸不清情況,決定按兵不動,去任無為那裡旁敲側擊一下。

  兩個時辰後,(中途發現了自己的梳妝台,懷著格物致知的精神研究了一下),殷渺渺拜見了自己的師父。

  任無為住在翠石峰背後的懸崖峭壁上,作為劍修,他很豪放地給自己在懸崖上建了木屋,門外就是終年不停的罡風——能把煉氣修士活剮了的那種。

  殷渺渺到的時候,任無為剛剛練完劍,丟給她一袋靈珠:「你的獎勵。還有,宗門新劃了座山給我們。」

  殷渺渺一點不意外,早前任無為就和她說過,陌洲一事宗門給她的獎勵不會太多,大頭都會落在他身上。當時她就猜想宗門大概是想扶持翠石峰,力求讓翠石峰一脈儘早立起來增強宗門實力,今日一看,果不其然:「太好了。」

  一座山呢,新地盤!不虧是三大宗門之一,這做派她太喜歡了!

  「你不是說有一支家族要遷過來嗎?」任無為問,「讓他們去那裡?」

  殷渺渺沉吟道:「曹氏一族善於養殖妖獸,到時候可以做騎獸生意,住在谷中更為合適,師父以為呢?」

  任無為特別自然地說:「你決定就行了。」

  殷渺渺:「……」

  翠石峰在宗門的地盤是翠石峰所在的山脈,共有五個山峰(除了翠石峰外沒有名字),而治下的地盤則在雲光城附近,有四山二谷(現在是五山二谷了)。

  宗門劃地盤的直接作用就是……讓各峰自己解決財政問題。

  沖霄宗在東三洲有龐大的產業鏈,養殖、種植、符器、住宿……要不是有龐大的收益來源,怎麼支撐得起宗門的巨大開銷?

  宗門的收益用以發展宗門,各峰內部的花銷宗門不負責,只劃地盤,由各峰自己折騰。無論賺得多還是賺得少,都要上繳十分之一的收益給宗門。

  是不是非常眼熟?活脫脫就是修真界的分封與稅收!

  翠石峰屬於新興勢力,空有地盤沒有產業,空有元嬰沒有徒弟,一言以蔽之,百廢待興。

  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算什麼?

  上能造反起義、下能建設發展才是修士的必備素養!

  但是……任無為未免也太信任她了,不止如此,不少事都讓她十分迷惑:論理,山頂怎麼都該是師父住的地方,但卻是她佔了大部分的屋子(書房、會客廳、臥室全是她的東西),雲瀲只佔了一間臥室,任無為乾脆就住在山後面。

  據韓羽說,整座山上的花都是因為她喜歡才種的,任無為本人表示十分嫌棄,但捏著鼻子認了,也不知道這翠石峰的主人究竟算是誰。

  她的房間裡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玉簡,有一部分是翠石峰所有的賬目,筆記本上寫著依附於翠石峰的家族,有些還有點評如某某辦事不利擇日免職云云,顯然翠石峰事無鉅細都由她一手把控。

  不,不僅僅是翠石峰,任無為所在執法堂的案卷,有不少還留在她屋裡,被胡亂塞在角落裡,一點也不受重視。

  而且,聽說她失蹤以後,任無為一劍削平了半個山頭,對所有人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魂燈一日不滅,我一日不會放棄。」

  而雲瀲呢,一次又一次去找她,這次更是因為玉簡像是她寫的,就千里迢迢從東洲去了西洲。

  一葉知秋,見微知著,甜言蜜語會是假的,但這些事騙不了人。

  她一直被人信賴著,被人保護著,被人無條件地寵愛著。

  一切都說得通了,正因如此,筆記中的她才會有那樣愉快而詼諧的口吻,輕鬆到自己都覺得陌生。

  她不是拜了學藝的師門,她是給自己找到了家人。

  很肉麻,但貼切得像是身上的皮膚。

  只可惜,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忘就忘了,多大點事。」任無為不在意,「我小時候的事兒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人活得久了就要學會忘記。」

  殷渺渺嘆息:「總覺得有點可惜。」

  任無為苦口婆心地開解徒弟:「渺渺啊,你能撿回一條命師父就很高興了,記憶這種東西不重要,你真想知道就去問你師兄啊,你們倆從小一起長大,有什麼事他不知道啊。」

  「說起師哥……」殷渺渺幽幽望著他,「師父有沒有什麼事要和我說?」

  任無為猶豫著:「忘都忘了,沒必要再想起來吧。」

  果然有?!殷渺渺沉住氣,彷彿不經意提及:「還是心裡有數比較好,師父告訴我吧。」

  任無為想想估計瞞不住,遂深深嘆了口氣:「你真的不用內疚,他練《坐忘訣》遲早都會變成現在這樣,散不散陽氣都無所謂。」

  殷渺渺繃不住了:「散陽氣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極陰之體麼。」任無為道,「你十多歲那會兒體內陰氣積聚,陰陽失衡,修為又太低,差點就死了,沒辦法,雲瀲就散了自己的陽氣給你,他本來就是純陽之體,元陽未洩,就這麼救了你的命。」

  殷渺渺驚得張口結舌,萬萬想不到會問出這樣一件事來:「怎麼會……」人分男女,身有陰陽,元陽不過是一口儲於初精中的先天陽氣,和散陽氣截然不同。

  男子一旦散去陽氣,豈非等於不做男人了?

  「我都說了忘記比較好吧。」任無為搖搖頭,「沒必要難過,坐忘訣練的久了,人和清風明月沒什麼兩樣,陽氣不陽氣的根本不重要。而且雲瀲本來就是純陽之體,五行均衡,散了陽氣就是混沌體,反而對修行大有裨益。」

  殷渺渺說不出話來,怪不得雲瀲今天會是這樣的反應,有些事,他永遠不會懂了。

  任無為有點後悔自己嘴快,忙道:「真的,你信任一下師父好不好?他沒了男女之念只有好處,不然修真界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一不留神中了招就完蛋了,輕者受傷,重者心魔,像你師父我當初就……」

  「嗯?」殷渺渺狐疑地看他一眼,「師父你當初怎麼了?」

  任無為面不改色:「總而言之,你不用想太多,過去了的事不能改變,做人要往前看。」

  殷渺渺嘆了口氣,心中五味陳雜。

  「雲瀲沒什麼好操心的,倒是你,修煉慢得和烏龜爬一樣。」任無為摘下兩顆櫻桃丟進嘴裡,含糊道,「師父不會去山頂上,你自己想想辦法。」

  「等等、等等師父。」殷渺渺懵逼,「想什麼辦法?」

  找個道侶?找人野合?還是其他什麼正經的?

  任無為一本正經道:「你的私事師父怎麼知道?我啥也不曉得哦。」

  殷渺渺:「……」失憶前的她,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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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哥看人就好比我們看花,穿衣服是有包裝的鮮花,沒穿衣服就是單純的一枝花,他分得出來,但是毫無動容,腦回路是:師妹站在衣櫃前沒穿衣服又不動→可能忘了衣服在哪裡→替她拿出來,大家仔細品品,應該能理解我早前說他們師兄妹為什麼並不純潔了_(:3∠)_

  又及,師哥很多事都很清楚,你們不要當他不諳世事,他只是不在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9:45 AM

卷三 間章:偷得浮生半日閒 第七十八章

  得知自己的身份之後,殷渺渺一直有個疑問,為什麼自己失蹤時身家慘淡?法寶沒了好解釋,估計是在與人鬥法的過程中全都損毀了,可靈石怎麼也沒有多少?

  翻看賬本以後,她的疑問得到了解釋——

  翠石峰的流動資金少得可憐,大部分支出都用以第一產業的初期投入了。之前提過,翠石峰先前共有四山二谷,目前種植著靈米、靈果、靈茶,這些都是不愁銷路的東西。

  畢竟,食色性也,辟榖歸辟榖,吃還是要吃的,君不見酒樓與妓院是雲光城裡收益最好的產業,沒有之一。

  只不過,種田模式盈利緩慢,有好些都是幾年生的作物,現在還沒有回本。而煉丹、煉器、陣法等暴利行業,翠石峰沒人才沒人脈,基本上可以不用考慮了。

  好在任無為和雲瀲都是劍修,很少花錢,翠石峰最大的開支就是她本人,值錢的東西都在她的房間裡。

  最近最大的一筆開支則是……花。

  常開不敗的花,好看的花,能增加山峰靈氣的花是很貴的!窮死了種什麼花,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

  「算了算了,好看也是實力。」她安慰自己,種了十年的靈茶馬上可以採收了,到時候就能回一筆錢過來。

  但這筆錢她肯定會重新投入到曹家的妖獸生意上來,兔虎、踏風狼這樣適合作為騎獸的妖獸在東洲比較少見,養好了肯定有賺頭,她是肯定不會放棄的。

  殷渺渺把賬本從頭到尾順了一遍,覺得起碼再有十年才能富起來。

  上輩子好不容易混到財經雜誌封面,這輩子又得辛辛苦苦重頭再來,真的是生命不止,賺錢不息啊。

  「閉門謝客果然是對的,不然人情往來就更沒錢了。」殷渺渺合上賬本,決定自己的傷得養個三五年才行。

  三個月後,她收到了就算是閉關也沒有辦法拒收的人情——飛英來信了。

  囉嗦的小朋友滔滔不絕寫滿了好幾枚玉簡。

  姐姐!我終於有時間給你寫信啦!歸元門真的超級超級大,從大門口到乾門飛了好久啊,人也超級超級多,看起來也超級超級厲害!承宮前輩帶我去見了我娘的師父,他看起來好年輕我還以為是個鬍子花白的老爺爺呢=口=

  據說是掌門的弟子,聽說馬上就要結嬰了很厲害,我還以為會很凶,沒想到特別和氣,問我以前在哪裡長大,對娘親的事情知道多少,我都照實說啦。他們都說我受委屈了,但我其實一點也不委屈,以前的師父師兄都對我很好,姐姐也對我很好=-=

  沒有馬上給姐姐寫信是因為前輩們商量了很久讓我拜誰做師父。我娘的師父也就是承宮前輩的師兄想直接收我為徒,說是修真界收徒不講究弟子之間的輩分,差幾輩做師兄弟的有很多,但我還是覺得怪怪的啦,所以最後承宮前輩說他收我為徒,這樣雖然還是有點怪怪的,但是不是同一個師父所以好像沒有什麼關係。

  所以承宮前輩就是我師父了,我娘的師父我就叫他大師伯。說起這個,大師伯說我娘是孤兒,所以取名的時候跟了師伯的姓,叫趙蘭秀,我也應該跟我娘姓,所以我大名應該叫趙飛英。好奇怪哦,修士居然不算出家人,還要在意姓氏,凡間都不講究這個的誒。

  不過想想看這樣也不錯,感覺有一種上了族譜的感覺。對了對了,我看到了我娘留下的畫像,我娘長得真好看,我和她一點都不像,師父說我年紀小,長大就更像了……可我是男孩子啊,其實不像也挺好的TUT。

  我現在跟著師父住在乾門,一個人有一個超級大的院子,還有兩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什麼管事弟子,居然是照顧我的……嚇死我了,怎麼和有錢人家的公子少爺一樣,難道是我出身在凡人界所以不能理解修士的做派嗎??

  最後還有一個好消息告訴姐姐,我,煉氣四層了!嘿嘿,師父說我很厲害,雖然起步晚但是天資很棒,下次見到姐姐的時候說不定我已經築基了哦!

  好像沒什麼要說的,就到這裡吧!我給姐姐捎了點北洲的土特產(這裡的烤肉特別特別好吃啊啊啊啊還有特別好喝的靈乳一定要嘗嘗)!

  務必給我回信!

  趙飛英,敬上。

  殷渺渺把飛英的信來回讀了好幾遍,忍不住發笑,又打開了隨信捎來的攢盒。攢盒的功能與儲物袋類似,她一打開,格子就一層層展開,露出了被塞得滿滿噹噹的……土特產。

  烤製後片成薄片的妖獸肉片,一瓶瓶甜潤可口的靈乳,色彩繽紛口味各異的糖果……全都是好吃的。

  殷渺渺剝了一顆糖果塞進嘴裡,靈氣不多,甜如蜜糖,展開糖紙一看,這顆糖叫做「且入羅帷」,再吃一顆,酸得落淚,叫「悔覓封侯」,又有一顆,清甜的奶味,叫「情到深處」。

  「我的天!」殷渺渺吃不消,這麼少兒不宜的糖都能公開售賣,節操何在啊!

  好在其他東西都很正常,殷渺渺都嘗了一遍,又打開了另一個看起來精美得多的玉盒,裡面是一件堪稱極品的法寶,且是紈扇形制,明顯是特意為她挑選的。

  附著的玉簡是承宮所寫:「師侄護送飛英一事,乾門上下感激涕零,區區薄禮,聊表謝意,望勿推辭。來日必當登門致謝。」

  乾門的禮不輕,她若是個散修,怕是還會更重一點,但她是沖霄宗的弟子,一件用得著又實用的法寶,客氣又貼心,未來還可以借此機會繼續往來,含而不露,可以說是非常官方了。

  她先給承宮回了信,客客氣氣地表示這不算什麼長者賜不敢辭東西我就收下了,下次如果來沖霄宗一定好好招待云云。

  給飛英的信則實在很多:修煉之餘好好學習(詞彙量真是一言難盡),尊師重道聽師父的話(抱緊大腿),打好基礎不要冒進(低調點別出風頭)……

  絮絮叨叨寫完,已是月上中天。

  窗外的竹葉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遠處有淡淡的霧靄,好若瑤池仙台。

  殷渺渺停下來斟了杯靈茶,竹屋四周放滿玉簡,法術紀要、遊記見聞、歷年賬本、案卷筆記,一冊冊,一卷卷,全是心血。

  可見,沖霄宗固然遠在凡塵之外,但人有七情六慾,離無慾無求的仙還遠著呢。

  這麼想著,視野中不期然撞進來一個人,她情不自禁叫出來:「師哥。」

  「師妹。」雲瀲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

  「師哥剛剛修煉完?能不能陪我說說話。」她問。

  雲瀲點頭:「好。」他走進屋裡來,在一旁小憩的竹榻上坐下,拿起放在瓷枕邊的一卷玉簡,「這個嗎?」

  殷渺渺頓了頓,沒有多問,順著他的話道:「嗯。」

  雲瀲就展開玉簡,輕聲念道:「天地有開闔、陰陽有施化,人法陰陽隨四時。今欲不接交,神氣不宣佈,陰陽閉隔,何以自補……」

  等等,她還沒有看過那玉簡,寫的是什麼?

  「黃帝曰:何以知女之快也。素女曰:有五征、五欲,又有十動,以觀其變,而知其故。」

  殷渺渺罕見地迷惘起來,她失憶不假,但大部分事情都能從蛛絲馬跡中推測得七七八八,迄今為止鮮少落空,唯獨和雲瀲的關係是霧裡看花,越看越糊塗。

  「師哥……」她猶猶豫豫地問,「你後悔嗎?」

  雲瀲疑惑:「後悔什麼?」

  她道:「你為了救我,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

  他搖搖頭:「沒有什麼比師妹更重要。」頓了頓,又疑惑道,「我失去了什麼?」

  「極樂。」

  雲瀲道:「極樂生極悲,無樂亦無悲,有得有失,不得不失。」

  「如果是願意用極悲交換的極樂呢?」殷渺渺不知為何,執著地追問下去,不肯罷休。

  雲瀲又道:「子非魚,焉知魚願意?」

  「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魚願意?」

  雲瀲輕笑起來:「師妹所謂的極樂不過是男女歡好,覺得我永遠不會懂,終究是件憾事,是不是?」

  「是。」歡愛乃人之本性,失之其一,怎能不叫人難過呢?

  雲瀲道:「然而,我也有一樁樂事,是師妹永遠不會懂的。」

  「什麼事?」

  「師妹活著。」他認真道,「這便是我的極樂了。」

  殷渺渺愣住了。

  「世間有種種樂事,歡情蜜愛是樂,清風明月亦是樂。」雲瀲站起來,手指撫過她鬅鬆的秀髮,「我現在就很快樂了。」

  殷渺渺眼眶發澀,不得不緊緊閉上了雙眼,沒有用,熱淚從眼瞼的縫隙中源源不斷地滲出來,情緒在胸腔裡翻騰。她情難自禁,伸手抱住了雲瀲,深深埋首在他懷裡。

  夢中溫暖的感覺從虛幻的彼岸渡到了現實,真真切切被她所擁有了。

  「不哭了。」雲瀲摸摸她的頭,往她嘴裡塞了一顆水靈靈的果子。

  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味蕾上綻放,殷渺渺想,這就是蒼霧林他餵她吃的野果嗎?不,肯定不是,這顆果子有充盈的靈氣,是修真界的東西,不屬於凡間。

  昨日之日不可留,人是回不到過去的,但感情仍然在時光的河流裡被沉澱下來。

  「師哥會永遠對我好嗎?」

  「會。」

  嗯,這就足夠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9:53 AM

卷三 間章:偷得浮生半日閒 第七十九章

  半年後。

  沖霄宗時隔一年居然又進了一批新的弟子,還不是來自東洲,來自十四洲另一頭的西洲。雖說宗門裡亦有來自東洲之外的弟子,然而終究是少數,這回可是著實讓不少人看了稀奇。

  好在修士的流動性遠遠高於凡間,地域之見並不濃厚,鮮有老鄉拉幫結派,新弟子的年紀也不大,很快就適應了新的環境。

  曹氏一族則在翠石峰下的一處山谷中安頓下來,曹飛自知資質平庸,在餘下不多的壽限裡,不求修為更進一步,只求能培養出幾個好苗子送入沖霄宗,這樣他才有臉去見曹家的列祖列宗。

  諸多事情一一上了軌道,殷渺渺終於有時間調查自己失蹤的事了。她唯一的線索,就是在陌洲時雲瀲無意間提起的她失蹤的直接原因。

  他說,她是在查案時失蹤的。

  而說起查案,就不得不說一說執法堂。

  十年前,任無為接任了執法堂掌事真君的職務。執法堂是個很一言難盡的部門。它集公檢法於一體,小到打架鬥法、殘害同門的個人恩怨,大到東洲各方勢力是紛爭糾葛,全都屬於職責範圍。

  堂下設有四司,分別是內門執法司(主管宗門內部事務),春洲執法司、雁洲執法司、漣洲執法司(分別主管春洲、雁洲、漣洲事務),司下以城為單位設處,例如春洲執法司下有雲光城執法處。

  理論上來說,各級事務被分化之後工作量就被大大減輕,會呈到執法堂的事情要麼牽扯甚廣一城或一洲不敢專擅,要麼就是事態嚴重,數量很少。

  被趕鴨子上架的任無為:[萬臉懵逼.jpg]

  咳,修真界的規則就是如此,實力面前不講資歷。任無為結嬰之後就有資格(或者說必須)為宗門分憂,讓他進執法堂已經是看在他是個劍修不擅俗務的份上了。

  木已成舟,任無為既然坐上了這個位置,只要出了什麼事,鍋肯定扣在他頭上。為了不讓自家師父莫名其妙成為替罪羔羊,殷渺渺不得不弟子服其勞,下了狠功夫梳理執法堂的事務。

  她上輩子從商不從政法,面對著全新的領域只能從頭學起,好在修真界不是依法治國,懲處的唯一標準是一萬三千多條門規。

  殷渺渺逼著自家師父背熟了門規,至於怎麼判定……「師父只要鐵面無私就行了。」

  誰的人情都不買,誰的臉面都不賣,秉公執法肯定沒毛病!

  任無為欣然同意。

  近十餘年都相安無事,最大的矛盾不過是御獸山和幽水宮在雲光城裡起了齟齬,沖霄宗居中調停罷了。

  殷渺渺的書房裡有不少執法堂的卷宗,可見她過去的確為任無為分擔了不少事務,但是她把所有玉簡都翻了一遍,愣是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會發生這種情況,要麼是事情太過機密沒有留下紙面記錄,要麼是被任無為提前毀去了……怎麼辦?

  殷渺渺想了想,直奔懸崖後的木屋,當面質問:「師父,你能不能看在你徒弟受了那麼大罪的份上,老老實實告訴我,我到底是怎麼失蹤的?」

  「渺渺啊,師父不是想瞞著你。」任無為苦口婆心道,「但是不知道對你更好,你別為難師父了啊。」

  殷渺渺哪肯輕易放棄,討價還價:「就說一點點。」

  「行吧,既然你非要知道,我就告訴你一點點。」任無為自認玩心眼可能要輸,打了個直線球,「你不是一個人去的,但除了你,其他人都死了。」

  頓了頓,故意道,「魂燈幾乎是同一時間滅的。」

  殷渺渺悚然一驚。

  「師父真的很想什麼都告訴你,也知道你嘴巴牢,心思也深,不懷疑你會露出馬腳,但問題是萬一人家給你來個搜魂,你行嗎?你,現在,築基五層!」任無為一副慘不忍睹的表情,「渺渺啊,你現在什麼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真相和性命,殷渺渺肯定選後者,她又不是柯南,真相對她而言沒有那麼重要,只是……她仍有疑慮:「我說我不記得,難道凶手就會真的信了嗎?」

  「信不信不重要,只要不能確定你是真的失憶還是下了個圈套,就不敢對你再動手。」任無為做了個停的手勢,「行了,到此為止,為了你自己的小命不許再問了,萬一我被你套了話,算你的錯還是我的錯?」

  殷渺渺:「……」自己嘴巴不牢怪她咯?

  任無為怕再說下去要完蛋,迅速起了新話頭:「十年後就要開秘境,什麼都是虛的,實力才是最好的保命符,你這破修為……閉個關,專心修煉。」

  殷渺渺想想,亂七八糟的事物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在陌洲的時候忙著逃命,都沒好好修煉過,是該靜下心來提升一下修為了。

  「好。」她從儲物袋裡取出幾冊玉簡,「那這些賬冊就交給師父了。」

  任無為:「……」他艱難地承諾,「師父可以的,你放心。」

  殷渺渺的唇角不自覺地往上翹:「那就拜託師父了。」

  任無為擺了擺手:「趕緊去。」別來套他的話了!

  殷渺渺正式開始了閉關的日子。

  修煉沒有什麼特別的,不過按部就班行走大小周天,沒有人野合的日子裡,火靈氣不得不再度充當陽氣修補身體,一個大周天下來,積攢的靈力就只剩下三分之一。

  殷渺渺難得有平靜的日子可以專心修煉,倒也不覺得枯燥,每日按部就班地打坐用功,一點點積累靈力。在彌補短板的同時,她也沒有放鬆對魂術的修煉,神識與體質無關,恰好可以彌補她的弱項。

  在翠石峰上不用操心神識耗盡的後果,她就放飛自我,使勁自虐,用神識操縱火焰練字,後來不滿足於此,乾脆一心二用,左右開弓,寫字、畫畫、穿針引線,把想像力發揮到了極致。

  時間長了,她就發現了些許端倪。

  最初在凡人界進入靈台時,她的靈台呈現的是瑰麗的紅色,與丹田仿若,可後來覺醒魂術時,靈台的天空卻成了鍍了黃金一樣金燦燦的顏色,她以為是服用了帝流漿後靈台被修復,便也沒有放在心上。

  再後來,她為了救獸谷裡的妖獸而耗盡神識,醒來後靈台就成了海上的日出,金色淡去,顏色暖煦如朝霞。

  只是那個時候百事纏身,未曾深想,現在有了空閒,她就做了幾次試驗,結果發現,每次消耗完神識再恢復後,金色就會消退一點。

  多次反覆後,靈台徹底改變,既不是紅色也不是金色,更像是一種不刺目的白光,澄澈通透。

  要是她猜得不錯的話,靈台本該是這樣的,從前的紅色是因為她神識受損,而金色則是未曾被消化的帝流漿的照影。在她對神識的一次次消耗和恢復中,多餘的帝流漿被吸收完畢,神識不斷增長,靈台也開始恢複本來面目。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意外之喜,每次消耗完神識沉睡,她都會做夢,記憶的碎片以夢境的形式浮現。

  只是,想起來的居然都是蒼霧林裡的事:走過漫長的小徑去摘甜津津的野果,千辛萬苦爬上樹去掏鳥蛋,摘了柔軟的花枝編成花環戴在頭上,在炎熱的午後去清涼的泉水裡洗淨身體。

  這些看似沒有意義的夢境卻喚起了她心底沉睡的感情,記憶會消失,但感情不會,原先的生疏飛快退去,她找回了從前的感覺。

  反覆幾次後,神識的增長出現明顯的瓶頸,有一天,她想起了在儲物袋裡吃灰的魂珠,決定嘗試著將它收為己用。

  她不敢貿然把魂珠送入靈台,先丟進了丹田裡,以神識操控地火小心翼翼地燒灼。魂珠一開始堅硬如鐵,但經不起地火堅持不懈地鍛燒,很快化作了一絲絲白霧,她運行著大周天,白霧就隨著經脈來到靈台,神識一口就把它吞了。

  想著地火都把魂珠燒成這樣了,大概已經沒什麼問題了,她也的確沒有感覺到第二股意識,好像與靈氣沒什麼不同,殷渺渺就放心把白氣都融入了神識。

  魂珠就這樣被她吸收了。

  然而,就在她再次使用神識時,神識把那團白氣吐了出來。

  殷渺渺:「……」不兼容嗎??倒也不是,被神識一吞一吐,她就覺得對白氣有了操控能力,如臂指使,得心應手,而且它從白氣變成了金色的流光,好像是染上了帝流漿的顏色。

  這操作有點謎,她一時不知道怎麼辦,決定試試把它丟回丹田看看。沒想到運行大周天時,流光停在眼部的經脈不走了,殷渺渺就順著它,把它聚集在了左眼上。

  它心滿意足地安了家。

  殷渺渺眨了眨左眼,以魂術的方式操控它,它就好像神識的一部分,輕而易舉地從眼睛裡溢了出去,流光溢彩,隨心所欲。

  閉關閉關,不是不見生人,雲瀲偶爾會來探望她,送些靈茶靈果,她便叫他陪自己試驗新能力。

  雲瀲自然順著她:「好。」

  殷渺渺用流光纏住他:「有什麼感覺?」

  雲瀲道:「我看見了我自己。」

  「你自己?」殷渺渺詫異。

  雲瀲道:「嗯,好像是師妹看我。」他指著她的方向,「從那裡看過來的。」

  什麼意思,逆位嗎?不不,等等,殷渺渺靈光一閃,腦海中勾勒出夢境中的山林:「現在呢?」

  「蒼霧林。」他說。

  殷渺渺又換了一個:「這樣呢?」

  「一隻妖獸。」雲瀲想了想,「啊,蜃怪。」

  「果然。」她不禁露出笑意,她知道這是什麼了,蜃怪的能力是製造迷惑人的幻覺,所以,她煉化它的魂珠後,就能讓流光所纏住的人看到她想讓他們看到的幻覺。

  非常非常奇妙,沒想到居然真的可以與魂術搭配使用,實在是意外之喜。可見陌洲雖然艱辛,但不是沒有回報。

  「師妹。」雲瀲突然道,「你的眼睛變成了金色。」

  殷渺渺忙不迭取出鏡子一看,果然,她的左眼變成了金色,宛若黃金璨璨,待收回流光,眼瞳就慢慢恢復了本來的瞳色。

  「好看嗎?」

  雲瀲道:「好看。」

  殷渺渺很滿意:「我要再研究一下,謝謝師哥。」

  雲瀲摸了摸她的頭,轉身出去了。

  殷渺渺又閉門苦修起來,等到了第十年,她的修為緩慢而堅定地升到了築基七層,魂術亦有增進,與金色的流光搭配,可以製造出惑人的幻境,不僅實用,而且十分有趣。

  於是,接下來就是十年後的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10:02 A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八十章

  臨水栽有花千樹,東風吹來急如雨,淺紅深紅如疊嶂,瑤池仙境當如斯。

  十年後的翠石峰已經是名副其實的百花峰了,移栽來的萬棵花樹全部盛開,雲蒸霞蔚,美不勝收。

  朱蕊甫一落地,就見姹紫千紅在眼前逐一綻放,近的如翩然蝴蝶,遠的如瑰麗彩霞,看得久了,雪白的玉階和翠綠的葉子都染上了一層豔麗的粉光。

  這般夢幻的場景讓朱蕊怔了許久,一時回不過神來。

  「你是朱蕊師妹吧?」韓羽笑吟吟地走過來,「我想你今日也該來了。」

  朱蕊忙回過神:「是,不知師兄是?」

  「我叫韓羽,是翠石峰的管事弟子。」韓羽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朱蕊師妹的院子已經準備好了,請隨我來。」

  朱蕊謝道:「多謝韓師兄。」

  韓羽在前面帶路,順便對她介紹翠石峰的佈局:「朱蕊師妹,我就住在山腳,你有什麼缺了的少了的和我說就是了,你是真君的弟子,衣食住行都從公賬上走。」

  朱蕊微笑起來:「多謝韓師兄。」

  韓羽不由恍惚了一瞬,心中暗道這位師妹果然與傳聞中一樣,據說原本奇醜無比,但在服下一粒在門派大比後得到的淨心丸後,容貌大改,成了舉世無雙的傾城美人。

  修真界不缺美人,但美成朱蕊這樣的仍屬罕見,怕是整個沖霄宗都聽聞過她的美名。

  朱蕊發覺了韓羽的目光,心中苦澀,面目醜陋時,不知多少男修避之如蛇蠍,彷彿多看了她一眼就髒了眼睛,而如今她體內的毒素被排清,恢復了本來面目,他們又全然換了一副模樣。

  只是一具皮囊,為什麼就能有這麼大的不同?

  但她不願意得罪韓羽,見路邊的樹木掩映間露出了飛簷的一角,便淺笑著問:「韓師兄,不知那邊的屋子是住的什麼人?」

  「哦。」韓羽回過神來,「那是真君去年收下的弟子,名為寒杉,算起來是你的師姐。」

  寒杉?朱蕊想起了去年的一件舊事:「是那個決賽時……」

  韓羽點了點頭:「對,就是她。」

  去年門內大比的決賽上,兩個同是劍修的修士爭奪第一。他們修為相差無幾,鬥得難分上下,酣戰半日後,對方露了個破綻,被寒杉尋到了機會,而他不甘就此落敗,出手削去了她脖頸上掛著的吊墜。

  分出勝負的同時,寒杉露出了獨屬於女子的特徵。

  原來,她一直用遮蔽身形的法寶隱藏了自己的性別,人人都以為她是個男人,其實她卻是個實打實的女孩。

  於是,原本屬意她的磨劍峰捨了她選了另一個男修收入門下。

  她不甘:「是我贏了,為什麼?」

  磨劍峰的礪鋒真君道:「女人柔媚有餘而剛強不足,生性軟弱又難捨情愛,本不適合握劍。」

  她又道:「他是我手下敗將,難道不能證明我比他強?」

  「不過是一時勝負,金丹以上的劍修,男子有幾人,女子又有幾人?」礪鋒真君淡淡道,「退下!」

  「我不服。」

  「輪不到你說不服。」

  任無為就是這個時候開了口:「以性別論強弱太過片面,你要是不嫌棄我翠石峰,就拜我為師吧。」

  寒杉也是個有魄力之人,當場拜倒叩謝:「徒兒拜見師父。」

  她成了翠石峰第三名弟子。

  而朱蕊是第四個。

  「到了。」韓羽帶她穿過山腰的一條小路,來到了山側一處僻靜之地,那裡建了一座兩層的繡樓,精巧別緻,花樹環抱,十分幽美。

  朱蕊一看就喜歡上了。

  待走進去一看,底樓是一處小小的會客室,椅凳桌案齊全,隨時可以用來待客。二樓則是寢屋,屏風後面擺著一張寬大精美的床榻,華麗輕薄的床幔攏住一半,女子香閨的幽密之情油然而生。

  牆角擺著一隻被打開的衣箱,空蕩蕩的格子等待著主人逐一填滿,窗邊則有一個小巧的梳妝台,銅鏡磨得光可鑑人,抽屜中則擺著時興的花鈿脂粉,看桌角的徽記,果然是沖霄宗最有名的玲瓏閣的手筆。

  韓羽觀察著她的神色,見她不禁露出清淺的笑意來,就知曉自己辦得稱心,又道:「不知師妹喜好,屋裡家什不多,這是玲瓏閣的冊子,師妹看好了傳訊過去即可,他們會派人把東西送來。」說著,遞予她一本精美的畫冊,裡面都是現今流行的家什花樣,琳瑯滿目,什麼都有。

  朱蕊領了他的好意:「多謝師兄。」

  「不必客氣。」韓羽道,「師妹初來乍到,必然有不少事要做,我就不打攪了。」

  朱蕊忙叫住他:「我想先去拜見一下師父。」

  「師妹不必著急,稍作休整,待晚些再去拜見真君即可。」韓羽道。

  朱蕊猜想可能這個時候劍純真君在修煉或是忙於其他事務,不適合見她,便同意了韓羽的建議:「好。」

  「午後我再來拜見師妹。」韓羽告辭了。

  朱蕊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她東西不多,很快就整理妥當,坐在鏡前望著自己的倒影發起呆來。

  她本來想築基之後再慢慢逼出毒素,沒想到得了一粒淨心丸,進階煉氣七層時意外恢復了本來面目,藏也藏不住。

  人人都以為她被無數男修大獻慇勤應當很自滿得意,可誰知道她始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沒有實力的美貌女修是極其危險的,即便在宗門內不敢明目張膽胡來,也免不了被人以勢壓人。

  她一邊與人周旋,一邊為自己謀劃前程,連續三年獲得綜合成績第一後,她得到了一個主動拜師的機會。

  沒有任何猶豫,她選了翠石峰。

  有了元嬰真君的庇佑,那些虎視眈眈的人應該可以消停一段時日了。

  午後,韓羽如約而來:「師妹隨我來。」

  他帶朱蕊往屋後的小路走,青石板鋪成的小路清幽極了,只有風吹動樹梢的沙沙聲:「真君住在懸崖背後,路不好走,師妹跟緊了。」

  朱蕊還以為要上山,沒想到是去懸崖後,剛剛靠近,便覺一陣勁風吹來,臉頰被割得生痛。

  韓羽連忙把她拉進了一座廊橋,廊橋看似是木頭隨意搭建在峭壁上,但是罡風一逼近便被削弱了無數倍,吹到身上不是不能忍受。

  「這是翠石峰的罡風,十分霸道強勁,師妹若要來拜見真君,務必要從廊橋上走,否則極易受傷。」韓羽解釋道。

  朱蕊點了點頭:「我記住了。」

  韓羽又道:「不過這罡風是練劍的絕佳之地,師妹可習劍?」

  朱蕊道:「我修的是法劍。」

  兩人說著閒話,很快就走到了目的地。韓羽停下腳步:「就是這裡了。」

  朱蕊打量著面前的木屋,因為依懸崖而建,結構有些古怪,而且從外面看著實簡陋,完全沒有元嬰真君的派頭和排場。

  「弟子韓羽與新來的朱蕊師妹求見真君。」韓羽朗聲道。

  裡頭傳來任無為的聲音:「進來吧。」

  朱蕊這才見到了劍純真君,他正在與一個男裝打扮的女修說話:「來得正好,你們師姐妹認識一下吧。」

  朱蕊細細打量了一眼寒杉,她的五官大氣明豔,與男兒並不相似,但仍舊做男修打扮,一身深藍衫子,頭髮以玉冠束起,坐在那裡的時候後背挺得筆直,如同一把出鞘的劍,銳不可擋。

  這三師姐倒是和傳聞中十分貼切……朱蕊想著,對著寒杉行了個道禮:「見過師姐。」

  寒杉也在打量朱蕊,這個新師妹的美貌就算是她也早有耳聞,聞名不如見面,真人比想像中還要美上幾分,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紅,纖腰束素,楚楚可憐,好像隨時需要別人的保護。

  她最不喜歡柔弱的女修,好像是攀附樹木而活的藤蘿,故而只是淡淡頷首:「師妹有禮。」

  (鋼鐵直男)任無為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妥,和顏悅色地對朱蕊道:「來了就安心住下,有什麼需要就去找韓羽,修煉遇到問題了就來找師父,同門師姐妹之間多交流交流。」

  「是。」朱蕊恭敬道,「徒兒謹遵師父教誨。」

  寒杉跟著欠了欠身:「是。」

  任無為欣慰非常,對為人師表又有了新的動力,正想再囑咐兩句,又有人推門進來了:「師父。」

  「來得正好。」任無為指著來人,「朱蕊,這是你大師兄。」

  朱蕊眼神一錯不錯地看著雲瀲,他的目光在她臉上駐留片刻,眼神平靜。她驀然鼻酸:「見過大師兄。」

  雲瀲頷首:「四師妹。」

  任無為滿意地點點頭:「好了,都回去好好修煉吧。」

  「是。」寒杉和朱蕊恭敬地告退了。

  她們一走,任無為就重重嘆了口氣:「這叫什麼事啊!」

  雲瀲不解其意。

  任無為幽幽道:「都是你,沒事種什麼花,現在好了,我們峰的風水都被你搞壞了,你這兩個新來的師妹……」

  「嗯?」

  「算了,和你說你也不懂,你師妹呢?」任無為想起來了,「不是出關了?」

  雲瀲道:「師妹下山去了。」

  「幹嘛去?」

  「沉香閣。」

  「哦——」任無為秒懂,戲謔道,「深閨寂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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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後的翠石峰不但變成了百花峰,也有錢了,還有人了,可喜可賀_(:3∠)_至於兩個師妹,她們有截然不同的想法——

  寒杉:我只是輸在了性別,恨為女兒身!

  朱蕊:男人都看臉,沒一個好東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10:12 A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八十一章

  雲光城是沖霄宗的宗城,可以說是十四洲中位列前三的大型仙城。

  春洲是多丘陵地形,雲光城依山而建,共分為新月、上弦、望月、下弦四大坊,每個坊都有不同的功能劃分。

  新月位於最西,是修士入雲光城的第一處,故而多酒家客棧;上弦、下弦位於南北,是最熱鬧的兩區,細分起來的話,上弦因有發佈任務的懸賞堂,附近都是賣些符籙、丹藥、法器等修煉相關的資源,而下弦則富有生活氣息得多,玲瓏閣、霓裳閣這樣與衣食住行相關的店舖都開在下弦。

  但若要論繁華,非望月山莫屬,這是距離沖霄宗最近的一座山,聚集了無數銷金窟與溫柔鄉,其中,又以「春風巷」最為豔名遠播。

  春風十里,楚峰情迷,春風巷就是陽台路,而路的盡頭,是沉香閣。

  沉香閣是什麼?沉香閣……是一處緣樓,一夜之緣的那個「緣」。

  值得一提的是,在修真界,緣樓和鼎樓是截然不同的,兩者之間的區別就好比是長三和野雞,萬萬不能等同視之。

  鼎樓不過是娼寮,鬧哄哄的大院子住了好些人,客人一進來,挑三揀四選個人便可直奔主題,鼎樓,鼎爐之樓,行的是採補陰損的下等事。

  而緣樓敢冠以「結緣」的緣字,自然要含蓄矜持許多,即便本質上仍然是野合,表面功夫卻做得一流,好比是正兒八經的結緣,唐突不得。一處緣樓裡只有一個主人,一次只能接待一個客人,客人必須遵守「三杯茶」的規矩。

  所謂三杯茶,是指初次見面時喝的第一杯茶,客人若看上了主人,便付三枚靈珠作為茶資,若是沒有看上,便只付一枚靈珠;主人要是肯做這位客人,就退回三枚靈珠中的兩枚,要是不肯做,就全部退回。

  一來一往中,相看就結束了,過夜?早著呢!

  第二杯茶在三日之後,這回只是坐下來聊聊天,喝喝茶,談談人生,裝模作樣像是雙方相識相知了。待吊足了胃口,就能喝上第三杯茶了,這杯茶叫「結緣茶」,喝完就能入羅帷、成好事。

  春風巷裡都是緣樓,而沉香閣在路的盡頭,意味著它的主人是春風巷,不,是整個雲光城乃至春洲……第一名妓。

  那麼,沉香閣與殷渺渺有什麼關係呢?事情還要從前兩日說起。

  幾日前,殷渺渺正式出關,收拾衣物時在床榻的暗盒裡發現了一隻玉匣。匣子上刻有「沉香閣」三字,打開一看,裡面是一支黃金鑄就的蓮花,纖薄的黃金花瓣在空中一一舒展,栩栩如生,極其精美。

  隨黃金蓮附贈的還有一片玉簡,上書「沉香閣主人露華濃敬贈」。

  玉匣放在枕邊,似是珍愛之物,恰好她閉關十年,無聊至極,在山上實在待不住,一時興起,就決定下山去看看。

  雲光城說是在沖霄宗山下,然而,從宗門到城中仍有不短的路程,宗門有仙鶴可以租賃,但殷渺渺坐不慣鳥類騎獸,故而早早叫曹飛送來一隻溫順的兔虎作為代步。

  這隻兔虎正直青少年,活潑好動,精力十足,見殷渺渺解了韁繩要帶它出門,歡快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殷渺渺餵牠吃了幾粒補靈丹,它看起來就更活潑了,不斷邁動著蹄子,好像迫不及待要飛起來了。

  在陌洲的日子讓殷渺渺學會了如何駕馭騎獸,比起悠然縹緲的仙鶴,兔虎天生就適合騎乘,一抖韁繩,它就歡快地飛奔了起來。

  成片白雲在下方被風吹動,慢悠悠地移動著,別人家的山峰隨著兔虎的奔跑快速後退消失,沒過多久,就出了內門的範圍到了外門。

  外門比起清淨的內門要熱鬧許多,時而能看到不少修士駕馭著飛行法器路過——修真界沒有具體飛行規則,只能靠神識感應周圍,及時調整路線,避開發生相撞的交通事故。

  殷渺渺神識強大,遊刃有餘地避開了旁人,一路通行無阻。過了外門,宗門的白玉牌樓就出現在眼前。

  牌樓是宗門的象徵,採用了「五間六柱十一樓」的最高規格,中間上書「沖霄宗」三個大字,證明自此牌樓後就屬於沖霄宗的範圍,外人不得擅闖。

  出了牌樓,就算是出了宗門範圍,再飛過一段白玉階後,就是雲海碼頭。

  兔虎一個俯衝,帶著殷渺渺一頭紮進了雲海中,霎時間,視野被白茫茫的霧氣遮蔽,水的濕意撲面而來,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腥冷氣味。

  好在雲海不深,大約過了三息,豁然開朗。

  地面的場景如同畫卷逐一展開:巍峨而華美的建築依據地勢而建,錯落有致地分佈在山陵的各個地方,既不顯得過分擁擠,又最大程度地利用了每一寸土地,恰到好處地彼此呼應著,遠遠看去,無數建築層層堆疊在一起,呈現出一種奇異而瑰麗的奇特場景。

  山路平緩而開闊,幾乎察覺不到有坡度,街道兩邊開滿了店舖,顏色各異的旌旗隨風搖曳,伴隨著人語聲、叫賣聲,洋溢著世俗特有的煙火氣,這使得這座城市有了凡城的影子,但又遠比凡間繁盛太多。

  若是不看細節而著眼於整體,那麼在半空之中,能夠非常清晰地發現雲光城有四個中心,無數的街巷、廊橋、山道將四座山頭接連在了一起,構建出了一副凡人窮極一生都無法想像的仙城景象。

  殷渺渺極目望去,直到視線的盡頭,雲光城都沒有到頭,至於城外的青山,更是淡得幾乎看不見,相比之下,陌洲的季城真的是鄉下地方,小家子氣十足。

  她靜靜地在半空中看了一會兒,驅使著兔虎慢慢下落。在她的正下方有一片空地,不少修士駕馭著法器在那兒落下——仙城之中不得飛行,即便是沖霄宗的弟子也要在此下馬,步行進入雲光城。

  規矩如此,殷渺渺自然沒興趣挑戰門規,隨著人流進了城。熟悉的景象觸發了她的記憶,按照腦海中模糊的印象,她沿著山路慢慢往上走,走到了春風巷。

  因為一種莫名的直覺,她沒有停下,一路往上走,走到了這條路的盡頭。

  一座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院子坐落在那裡,院門緊閉,屋簷下懸著一隻紅色的蜘蛛,正吐著絲預備結網。

  殷渺渺想起來了,這是緣樓的特徵。但凡是緣樓,屋簷下就會養這種名叫喜蛛的低階妖獸,它會結出紅色的像是「囍」字花紋的網,意為情網。

  情網會黏住有緣人,既然本有緣分,何妨一夜結緣?

  含蓄又有趣的小花招,絕大多數人都願意買賬,殷渺渺也不例外,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隻飛蟲被蛛絲黏住了,久久佇立,不願離去。

  良久,她輕輕叩響了房門。

  有人懶洋洋地來應門:「誰呀,這麼沒規矩,今兒主人不見客。」

  「這裡是沉香閣?」殷渺渺明知故問,門上的匾額寫著呢,「我來拜訪故人。」

  「說了主人不見客。」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出來開了門,見到殷渺渺的時候面露詫異,隨之似笑非笑道,「喲,這不是殷仙子麼,您怎麼來了寒舍?十年不見,還道是忘了我們主人。」

  殷渺渺:「……說來話長,我能進去嗎?」

  「請進吧。」少年嗤笑道,「我哪敢攔您。」

  殷渺渺多少有所預感了,這沉香閣主人,恐怕是個男人,還是個和她關係親密的男人。

  少年在前面帶路,沉香閣環境清幽,極其雅緻,從後院隱隱約約傳來一陣琴聲。她問:「你家主人在彈琴?」

  「前輩好生奇怪,不是我家主人在彈琴,還能誰在彈琴?」少年領著她繞過了迴廊走到了後院,然後抱著手臂往柱子上一靠,「喏。」

  殷渺渺好奇地追隨琴聲而去。

  花木扶疏的亭間,有個人正在撫琴,琴聲悅耳如仙樂。若在平時,殷渺渺一定會駐足好好欣賞一番,但此時此刻,她全部的心神都被撫琴的人給吸引了。

  他的身形隱藏在花間,綽綽約約看不真切,可有些人不必看個清楚明白,只要坐在那裡,風流之意傾瀉而下,叫人怎麼都移不開目光。

  殷渺渺情不自禁又往前走了一步,這回瞧真切了,呼吸都忘了,屏氣斂聲望著他。

  他無疑是個美人,從頭髮到皮膚,從眼睛到嘴唇,無一不完美,更叫人魂難自守的是,他不僅有美人的皮相,還有天生的媚骨。

  誰都知道他是男兒身,只是媚意天成,被他瞥一眼,酥麻會從脊椎骨一直竄到天靈蓋,軟得全身骨頭化成了水。

  男人好看有很多種,美成他這樣的,就很想讓人不純潔一下了。

  一曲終了,他抬起眼眸,慵懶道:「真是稀客,你怎麼來了?」他的聲線很低很沙啞,好像不是青天白日在說話,而是羅帷錦帳裡的私語。

  「不來怎麼見得了你這樣的人。」殷渺渺咬了咬嘴唇,不禁笑起來,「你叫露華濃?」

  他推開琴,似笑非笑道:「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

  「實不相瞞,我失憶了。」殷渺渺取出那支黃金蓮花在指尖一轉,「這是你送我的嗎?」

  露華濃微微蹙起眉,狐疑地看著她:「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殷渺渺搖搖頭:「十三年前,我受過重傷,神識有損,前塵往事都不記得了,而後又閉關十年不曾下山。」

  露華濃揚了揚眉:「十三年前?是你去查案的時候嗎?」

  「你知道?」這回輪到殷渺渺意外了,「我告訴你了多少?」

  她的目光大有探尋之意,露華濃不慌不忙,輕輕一笑:「能有多少,你不過告知我要去查個案子,有些時日不能來,我沒想到這有些居然就是十多年。」

  「是這樣啊。」殷渺渺若有所思。

  她瞭解自己,查案的事既然另有隱情,她肯定不會隨意向人吐露,應當不至於告知露華濃個中原委,然而,會說出是「查案」,關係已然非同一般,前提是她真的說過……「既然我事出有因,你可願原諒我一別經年?」

  「什麼原諒不原諒的,你只是我的客人。」他低頭拂過琴弦,不成曲調,「客人來或是不來,什麼時候來,隔多久來,哪是我能計較的。」

  殷渺渺訝異地看著他,腦海中閃過諸多猜想:「你是在生氣嗎?」

  「你多慮了。」露華濃譏誚著笑,「我是什麼身份,怎麼敢對你生氣?」

  這怎麼不是在生氣?殷渺渺低頭看著手中的黃金蓮花,難道說……這是定情信物?不是沒有可能,東西放在枕邊,必然是她喜愛之物,而面前的男人又為她久不上門而惱怒,說沒點什麼,自己都不信。

  「真沒生氣?」殷渺渺哪能真信了這話,「我還以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11:09 A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八十二章

  露華濃唇角一勾:「還以為什麼?」

  「沒什麼。」殷渺渺口中這麼說,眼中卻有千言萬語。

  只可惜露華濃不買賬,冷笑道:「在我面前耍這種花招,你把我當什麼了?」

  「我倒也想知道呢。」殷渺渺望著他微微笑,「你與我算久別重逢,還是只若初見?」

  露華濃不動聲色:「怎麼算在你,不在我。」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殷渺渺施施然在他身邊的石凳上坐下,支著頭笑,「我就厚顏當做別後重敘了。」

  露華濃笑了起來,媚意橫生:「我現在相信你是失憶了。」

  「為什麼?」

  露華濃的指尖按在琴弦上,輕攏慢捻:「當年初次相見,你說的也是這句話。你說,哪次是真的,哪次是假的?」

  「都是真的,我有什麼理由騙你?」殷渺渺頓了頓,情真意切地一嘆,「誰捨得騙你?」

  這個男人渾身上下散發著令人痴迷的吸引力,牢牢牽引著她的心神,害得她連轉開視線都做不到。

  露華濃道:「旁人說這話我是不信的,唯獨你,我信了。」

  被這樣的美人特別以待,殷渺渺都要受寵若驚了:「真的?」

  「我有什麼理由騙你?」露華濃站了起來,他身上穿著的是寬袍大袖,照理說全然不顯風情,但恰好有風吹過,輕薄又柔軟的衣料就貼在了他身上,剎那間,隱藏在寬袍中的身軀全被勾勒出來,含蓄的暴露比不著寸縷更加勾人心神。

  他尚不自覺,悠悠道:「進屋吧,起風了。」

  好像是個無言的邀請。

  殷渺渺欣然從命,輕而易舉地做了入幕之賓。

  露華濃的屋子陳設簡單雅緻,好像不是緣樓而是什麼清修之地,案上擺著一隻青花碗,裡頭開了兩朵指肚大小的碗蓮,香氣清幽,似有若無。

  「坐。」露華濃給她斟了杯熱茶,「記憶沒有了,喝茶的口味沒變吧?」

  殷渺渺道:「當然不變,只喜歡喝你斟的茶。」

  「適可而止吧。」露華濃淡淡道,「講得多了就沒有意思了。」

  「不說怕你以為我冷淡,說了好像我虛情假意。」殷渺渺啜著茶水,假模假樣抱怨道,「做人真難。」

  露華濃道:「喝你的茶,喝完了就走吧。」

  殷渺渺訝然:「這麼無情?」

  「誰叫你都忘了,那我們就重新認識一下好了。」露華濃不緊不慢道,「這三杯茶的規矩,你也再走一遍。」

  殷渺渺:「……不能通融一下嗎?」

  「恐怕不能。」露華濃的笑意是無形的手悄悄撥動心弦,「請吧。」

  殷渺渺無可奈何,只能喝了茶,告辭離開了。

  少年深覺納悶:「主人怎麼不留仙子過夜?」

  「留她幹什麼?」露華濃冷笑道,「難道要我自薦枕席不成?」

  少年吐了吐舌頭,又擔心:「仙子說她失憶了,那以後會不會不來了?」

  「她會再來的。」露華濃的聲音低了下去,「我瞭解她。」

  殷渺渺必然會再來,露華濃的欲擒故縱弄得她心猿意馬,直到走出沉香閣都沒有消除,但遺憾歸遺憾,對露華濃這樣的美人,誰不願意遷就一二呢。

  不過出都出來了,就這麼回去太浪費,她乾脆就在雲光城裡逛了起來。以前她肯定來過城裡很多次,時不時就會有「這個地方我來過」的念頭浮現,但追究起細節來,完全是一片空白,證明她的記憶真的是消失得一乾二淨了。

  如此反覆幾次,殷渺渺乾脆放棄探尋過去,以全新的目光去認識這個城市,於是,新鮮的趣味重新回來了。

  有一條河流從四座山間蜿蜒而過,既可以在山腰走廊橋到達別處,也可以到山腳乘坐小舟。殷渺渺時間充裕,便打算步行走走。

  廊橋結實寬闊,頂有遮蔽風雨的棚蓋,兩側只有欄杆,一路走去,外面的景色一覽無餘。

  此時夜幕四合,華燈初上,從廊橋上看去,整個雲光城都點上了燈火,明亮的燈燭將仙城照得亮如白晝,又有白日裡沒有的靡靡之色。

  殷渺渺邊走邊看,沒有留意到有人已經直愣愣地走到了自己面前,再三端詳:「這不是……殷師妹嗎?」

  「你是誰?」殷渺渺打量著來人。那是一個外貌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長相不甚出眾,但也在水準線以上,神情溫和,眼中帶著淡淡的笑意,他身邊是一名花容月貌的女修,兩人都佩戴著沖霄宗的玉牌,看起來不是親傳弟子也是內門弟子。

  那年輕男子道:「殷師妹不認得我了?」

  「抱歉,我很多事都不記得了。」殷渺渺不假掩飾自己的疑惑,「我們以前認識嗎?」

  年輕男子吃驚道:「我以為傳聞說師妹失憶不過是謬誤,難道是真的?」

  殷渺渺點了點頭。

  他目露同情之色:「原來如此,是我冒昧了。我是辟芷峰的江離,這是夏秋月師妹,師承千籙峰。」

  夏秋月在十餘年前曾和雲瀲一起下山收徒,曾偶爾聽他說起過「師妹」,便也好奇地打量著殷渺渺,見她一身白衣,與雲瀲真有幾分相似:「我和殷師妹是第一次見,幸會。」她的修為比殷渺渺高上一些,而今築基八層了。

  「夏師姐。」殷渺渺與她寒暄。

  江離似乎與她很熟稔:「殷師妹要往哪裡去?」

  「隨便走一走。」殷渺渺無奈道,「反正都一樣。」

  她這麼一說,江離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促狹地笑了起來:「那你還記不記得沉香閣啊?」

  「沉香閣?」殷渺渺稍作思索,「那是什麼地方?」

  江離「哎呀」一聲:「真不記得了?那太可惜了!」

  殷渺渺試探著問:「這話怎麼講?」

  「沉香閣主人可是我們雲光城裡最美的人。」江離笑吟吟地看了夏秋月一眼,「夏師妹見過他沒有?」

  夏秋月略微尷尬地搖了搖頭,千籙峰的紅砂真君是個嚴厲的長輩,對於門下的女弟子更是如此:「女修要出頭,就得付出比男人更多的努力,好好修煉,結丹之前不要考慮男女之事。」

  沉香閣這種地方說得再好聽,也就是窯子,被紅砂真君知道還了得,夏秋月是萬萬不敢去的。

  江離聳聳肩,十分可惜的樣子:「好吧。紅砂真君的確……唔。」他好像察覺到了不該議論前輩的是非,果斷地住了口,「總之,殷師妹忘了誰都不要緊,忘了他就太可惜了。」

  殷渺渺故意問:「我與她是好友?手帕交嗎?」

  江離愕然,隨之撲哧一下笑了出來:「這、這叫我怎麼回答呢!殷師妹還是自己去看看吧。」

  殷渺渺眨了眨眼睛,彷彿茫然至極的樣子。

  今天不知道是什麼好日子,這個時候,又有熟人來了:「夏師妹和江師弟怎麼在這兒……哦,殷師妹?」

  殷渺渺依舊不認得來人。

  但這人比江離無禮得多,肆無忌憚地瞧著她:「好久不見了啊殷師妹,你從陌洲回來以後我們就沒瞧見過你——聽說是閉關?真是太可惜了,我本來還在想一定要問問你陌洲的事呢!從東洲到陌洲,你發生了什麼?」

  殷渺渺微笑道:「你的消息似乎很靈通。」

  「靈通?難道不是你太有名了嗎?」對方譏誚地笑著,「你們翠石峰可是越來越熱鬧了。」

  「袁落,別這樣。」江離試圖打圓場,「殷師妹估計一頭霧水了,這是離火峰的袁師兄。」

  殷渺渺頷首:「見過袁師兄。」

  袁落盯著她:「怎麼,還真失憶了?我當是胡說八道的呢!你可完全不像神識有損的樣子。」

  「我想我沒有必要向你解釋什麼。」殷渺渺說道,「而且,我也不能理解為什麼會你對此窮追不捨——要不是真的,難道會有人故意裝作失憶嗎?我有什麼好處?」

  袁落惡意滿滿:「誰知道呢?你這個人一向詭計多端。」

  失憶的蛋疼之處就在這裡,什麼仇什麼怨一點印象也沒有了。殷渺渺腹誹著,臉上卻帶著笑:「袁師兄就專程來和我說這些的?」

  「你未免也太高估自己了。」袁落嗤笑道。

  殷渺渺笑了笑,毫無怒容:「我想也是。」

  袁落嫌惡地瞥了她一眼,翠石峰他最討厭的就是殷渺渺,這個女人綿裡藏針滴水不漏,一等一的難搞,要不是她從中作梗,任無為哪能那麼輕易就奪走了執法堂的位置。

  夏秋月明哲保身,淡笑不語。江離看起來是個老好人:「好了好了,袁師兄和師妹計較什麼!少說兩句吧。」

  他的人緣不錯,袁落給了他面子,袖手換了話題:「江師弟和夏師妹怎麼一起下山來了?」

  夏秋月道:「我想尋些鑄造法器的材料,就請江師兄替我掌掌眼。」

  「我也不是很懂,一人計短兩人計長罷了。」江離倒是十分謙遜。

  袁落對夏秋月又是十足的師兄樣子,關切地問:「結果如何?」

  夏秋月遺憾地道:「雖有些品質不錯的,但我想鑄一件本命法寶,總想挑件各方面都合意的。」

  「本命法寶自然不容馬虎。」袁落道,「夏師妹倒也不用著急,馬上就是珍萃節了,到時候應該會有不少好東西。」

  珍萃節?殷渺渺似乎有了一點模糊的印象。江離注意到了她困惑的目光,體貼道:「殷師妹可能不記得了,珍萃會是我們雲光城三十年一次節日,到時候會有不少好東西呢。師妹要是有什麼需要,可以提前留意起來了。」

  殷渺渺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多謝江師兄提醒我。」

  「你這樣我可真不習慣。」江離無奈地搖了搖頭,「你以前可不會和我那麼客氣。」

  殷渺渺抱歉地笑了笑。

  好在江離脾氣不錯,隨口抱怨了句就不再多提,又與夏秋月說起來:「上一回珍萃節可是出了仙器,這次不知道會有什麼。」

  「仙器我可買不起。」夏秋月笑盈盈道,「能找到合適的妖獸毛髮做我的筆就足夠了。」

  袁落附和道:「也是,聽說符師的筆對於畫出來的符咒至關重要。」

  「不錯,不同屬性的妖獸所製成了筆適合不同的符咒類型……」

  殷渺渺聽著他們的談話,越來越發現這珍萃節的確不容錯過,山上的師父和師哥到底是幹什麼吃的,這麼重要的事,居然沒人和她說起過。

  只是,以她現在對什麼都兩眼一抹黑的情況,行事極為不便,最好有個人能夠幫幫她,譬如……她有預感,這個人對她一定十分熟悉,但是否可信,還需要驗證一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1:08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八十三章

  珍萃節的事,任無為在殷渺渺提醒之後才想起來:「哎,我就記著秘境的事了,倒是忘了這一齣。」秘境百年一遇,節日三十年一回,兩個撞在一起還是比較少見的。

  殷渺渺扶額,深深嘆了口氣。

  「是師父不好。」任無為十分慚愧,從前翠石峰所有事務都被殷渺渺一手包辦,他什麼都不用操心,現在她失憶了,事事都要他自己費心,這才覺得自己這個師父當得實在不稱職。

  「算了。」殷渺渺嘆了口氣,自家師父是什麼德行她已經很清楚了,不醉心名利未嘗不是好事,修真界實力為尊,任無為修為上去就是她最大的後台了,「我們現在有錢了,也該攢點家底了,以後師弟師妹們進來,下山歷練也好,要鑄本命法寶也罷,師父總得表示一二。」

  任無為對她十二萬個放心:「你做主就是了。」

  殷渺渺搖搖頭:「不行,至少師妹們的事不能由我越俎代庖,師父說,我照辦就是了。」

  聞言,任無為不禁嘆了口氣——雲瀲是無所謂的,師妹說什麼都是好,但新入門的弟子不比他們情誼深厚,殷渺渺若是插了手,難保她們師姐妹之間不生嫌隙:「師父知道了,你先說說打算買些什麼吧。」

  殷渺渺啪一下把賬本丟出來:「我們現在不缺錢了。」度過了最艱難的創業階段,手頭就慢慢寬鬆起來了,各個產業都上了正軌,源源不斷地給他們賺取靈石。

  而且,宗門在最初冊立翠石峰時就贈予一處靈礦,最初開採的靈石都被她用來進行初期建設,全都花完了,這十年卻已經不需要倒貼,全都被存了起來。

  可以說,翠石峰現在的資產已經頗為客觀。

  「師父說說我們需要什麼東西吧。」

  任無為沉吟片時,報導:「上品丹藥,煉器的原材料,上了年份的靈草,這些都是用得著但短時間內不好找的東西,你要多加留意。」

  「好。」

  「我的本命劍……差不多了,餘下的不是你能找到的材料。你師哥根本不用劍,也沒什麼好操心的,倒是你,有些事情上上心。」任無為的神色嚴肅起來。

  殷渺渺眨眨眼:「什麼事?」

  任無為點頭:「你最大的麻煩在極陰之體,它讓你的修煉速度變得太慢,除非你高興買幾個鼎爐回來養著,不然總不是個辦法。既然地火燒起來會有濃郁的火靈氣,你就該用它好好修煉。」

  「我不能放它出來。」殷渺渺無奈地說。地火是對她大有裨益,但它燃燒起來的力量十分可怕,放開了燒的話,用不了多久翠石峰就會變成沙漠。

  任無為道:「所以你需要一件合適的法寶,現成的估計不好找,但材料可以留意起來了。」

  殷渺渺怔了怔,認真思考了起來。

  任無為又說:「你的紅線是用赤蟒褪下的皮煉製的,用到金丹沒問題,但比起地火還是差太多了,你要多為自己以後考慮考慮。」

  殷渺渺點點頭,表示自己聽進去了:「知道了。」

  「還有,我老早就想說了,你能不能別用儲物袋了?師父特別擔心!」任無為盯著她腰間繫著的荷包發愁。

  殷渺渺很奇怪,她的儲物袋好看又好用,除了沒有儲物戒儲物鐲之類的逼格高,功能上毫無問題:「有什麼問題?」

  「儲物法器不能離身,你想想你的風月錄……」任無為給了她一個「你都懂」的眼神,「是不是不太方便?」

  殷渺渺一頭黑線,她的師父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麼,這話讓她怎麼接,只能不接了:「咳!師妹呢?」

  任無為點到為止:「你那兩個師妹麼……帶她們去看看熱鬧,她們要什麼,價格合適你就把錢出了。」

  殷渺渺想起來還沒和新師妹見過面:「她們如何?」

  任無為說來就有氣:「都是你師兄的錯!要不是他在山上種了那麼多花,風水也不會變得這麼奇怪。」

  「什麼意思?」殷渺渺起了好奇心。

  任無為也就能和這個徒弟吐吐槽了:「去年來的那個,玉牌上她的真名是叫『含珊』,但她和我說不喜歡那個名字,一直以寒杉自稱,而且只肯穿男裝。」

  是個喜歡中性風的小姑娘?殷渺渺道:「那也只是性格問題。」

  「不錯,但她的劍法來歷不明,威力強大,自成體系。」任無為長吁短嘆,「看似是藏法閣裡的《霹靂劍訣》,但不是,我認得出來。」

  殷渺渺沉默了會兒,問:「另一個呢?」

  任無為揉著額頭:「新來的叫朱蕊,長得相當漂亮,恐怕是年輕一輩裡最出挑的,小姑娘長得太好看麻煩就少不了,而且她身上有件奇怪的東西,說不定是仙器。」

  殷渺渺:「……」

  「我們這兒的風水越來越奇怪了,你說我要不要去無策峰找他們算一卦?」任無為認真琢磨了起來。

  殷渺渺想了想:「她們隻字不提嗎?」

  「是你你會提?」任無為翻白眼,論心眼誰比得過這個徒弟,「她們做的沒錯,行走江湖哪能沒點防人之心,同門相殘又不是沒有,她們心裡有數我反倒是放心,這件事就和你提一提,你心裡清楚就行。」

  殷渺渺點點頭,想想又道:「師父不用太擔心,現在看起來不是壞事。」

  任無為呵呵一笑:「我還沒說完。」

  「嗯?」

  「寒杉的經脈遠比旁人堅韌寬闊許多,不是煉氣期能有的,恐怕有過奇遇,而朱蕊是純陰之體,只不過她身上的仙器替她遮掩了。」任無為長吁短嘆,「這件事得瞞嚴實了,不然回頭上我們這兒提親的人就少不了,師父最怕這個了!」

  殷渺渺:「……我嫉妒了。」極陰之體是她心中的痛啊!

  「沒事,師父資質也不好。」任無為安慰她,「渺渺啊,這都是命,想開點,而且你太過聰慧,天生心竅,必有一傷,如今修煉慢於你反倒是好事。」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他這個徒弟心性、世情、聰慧全佔滿了,要不是體質不佳,他總擔心她為天道所妒。

  「以前和師父同輩的有個天才,早早就築基、結丹,結果很早就隕落了,死時不到兩百歲,而你師父我資質平平是個庸才,偏偏幾次死裡逃生,給我修到了元嬰。可見,人是不能十全十美的,不然天道容不下。」

  停了會兒,任無為又道,「你師哥也一樣,他修煉速度遠勝於旁人,人家難道不嫉妒嗎?但你知道他缺少了什麼。那兩個小姑娘怕也各有各的難處。」

  道理都懂,但自己清楚哪比得上師父勸慰,殷渺渺心中暖意融融:「好啦,我知道了。」

  「這才對。」任無為放心了。

  殷渺渺沒接話,過了會兒,忽而問:「來了新徒弟,師父以後會一碗水端平嗎?」她把盤子裡的葡萄取出來,「比如這有十顆葡萄,師父要怎麼分?」

  任無為從沒見過她這麼小孩子氣的一面,稀奇又好笑:「嘖,你三歲的時候都沒那麼幼稚啊?」

  「話不是這麼說。」殷渺渺肅容道,「從前翠石峰就我與師父師哥三個人,師父師哥信我,我亦信你們,故可相安無事。但以後翠石峰的人只會越來越多,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師父是翠石峰的掌峰,這些事還是要早早說清楚為好。」

  任無為沉默了會兒,重重嘆氣:「為師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平庸的人,要是只能教你和雲瀲兩個徒弟就好了。」

  「師父,這是不可能的,宗門讓你坐擁翠石峰,就是要你為宗門培養弟子,不可能允許你獨善其身。」

  殷渺渺很清楚,元嬰真君聽著厲害,但要進階卻千難萬難,若是沒有宗門的資源供給,幾乎沒有可能更進一步。而能成功從元嬰進階到化神的幾率太低,宗門的資源不能白白浪費,因此,元嬰真君必須教授弟子,回報宗門。

  要不然,碰巧幾個元嬰都不喜歡收徒弟、傳道法,宗門何以延續壯大呢?

  任無為要是有後台,尚能拖上一拖,可他沒有,他是從底層殺上來的黑馬,就好像過去的她一樣,必須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

  修真如果是進化,那麼競爭資源就無可避免,想要修成大道,就得硬著頭皮往前走。

  「好了好了,今天怎麼我們師徒輪著開導。」任無為搖了搖頭,對著桌上的葡萄發起愁來,好一會兒,他才分道,「一個給韓羽,兩個給朱蕊,兩個給寒杉,剩下的五個都給你。」

  韓羽是管事弟子,好處要有,卻只能低親傳弟子一頭,寒杉和朱蕊都是收入門牆的徒弟,既然收下就要負責,該給她們的,他這個師父絕不能小氣,必須對她們負責到底。

  剩下的是他自己一個和雲瀲、渺渺各兩個,明面上看是一碗水端平了,但他和雲瀲都是劍修,苦修勤修就是了,渺渺最可憐,體質不好,又是法修,他們的全都給她。

  「師父只能這樣了。」任無為攤攤手,「你自己看著辦吧。」

  殷渺渺沉默了會兒,伸出手把桌上的五顆葡萄攥進手心:「這還差不多。」話音未落,人影都看不著了。

  任無為被她突如其來的走人弄得十分無語:「又不是真的分葡萄,要吃你就都拿走啊。」

  殷渺渺早就走遠了。

  任無為嘆氣,發了會兒怔,複雜地笑了起來。

  他真的只是一個只會修煉的庸才,不懂鑽營,不會逢迎,只是日復一日的苦修。結成金丹時,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就到頭了,正好受傷被兩個孩子救了,就想收他們為徒,也算後繼後人了。

  師徒三人一起流浪過,一起吃過苦,一起生死一線。很多事,小徒弟忘了,大徒弟不放心上,他卻記得清清楚楚。

  也許未來他還會收徒弟,他一定會竭盡所能地做一個好師父,該教的不會藏私,該給的不會吝嗇,該維護的時候也一定會挺身而出。

  但是,有些事是沒有辦法的。

  凡人常愛老來子,他大概只能偏心這兩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1:22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八十四章

  明月高懸,竹影斑駁。

  殷渺渺坐在書齋的窗檯上吃葡萄,沒有核,用巧勁一捏葡萄皮,青綠色的果肉就會破皮而出,圓潤潤的一顆,水澤不輸給珍珠。

  她一口一口地把五顆葡萄都給吃了,口腔裡滿是甜絲絲的蜜糖味兒,甜得發膩。

  「師妹。」雲瀲提著一籃子葡萄過來了,「師父讓我把這個給你。」

  殷渺渺一愣,隨即大笑起來:「哎喲,我不要吃,太甜了。」她翻身跳下窗檯,負手走到雲瀲面前,「特別甜,師哥知道嗎?」

  雲瀲「啊」了一聲,拿了一顆嘗了嘗,品了半晌:「甜嗎?」

  「甜。」她斬釘截鐵地說。

  雲瀲就說:「那我拿回去給師父。」

  「給了我的就是我的了。」籃子裡的葡萄散發著果肉特有的甜香氣息,她把半籃葡萄都倒進了水晶碟子裡,似一捧鮫人的淚,「燻燻屋子吧。」

  雲瀲沒脾氣:「好。」

  殷渺渺高興了,拉了他的袖子:「我有事和師哥說。」

  雲瀲就跟著她進屋去,院子裡本來就有防止窺探的結界,而書齋裡還有一重,是任無為親自布下的,就算是元嬰來了破開也需要時間,談話最是便宜。

  「師哥見過新來的師妹了嗎?」

  雲瀲點了點頭。

  「是怎麼樣的人?」

  雲瀲道:「是兩個女孩子。」

  都說是師妹了,難道還能是男孩子?殷渺渺忍俊不禁,抿著唇笑了會兒,故意問:「又有新師妹了,以後我就不是師哥唯一的師妹了。」

  「師妹是師妹,三師妹和四師妹是……」雲瀲想了會兒,搖搖頭,「不一樣的。」

  殷渺渺托著雙頰:「有什麼不一樣?」

  「師妹只有一個。」雲瀲認真道,「其他師妹會有很多個。」

  殷渺渺問:「最喜歡我嗎?」

  「沒有別人。」雲瀲糾正她,「不是最,是一個。」

  殷渺渺再也無法抑制住上揚的唇角,萬萬沒想到師父和師哥都格外會哄人,她真的是被哄得心花怒放,赴湯蹈火都要在所不辭了。

  「好了好了,我不玩了。」這個幼稚的遊戲到此為止,她心滿意足,「說正事吧。師哥以後打算鑄本命劍嗎?」

  雲瀲搖了搖頭:「尋常東西都是外物,不適合為我所用。」《坐忘訣》本是將人與天地萬物交融在一起,天地間所有的東西包括靈氣本身就可以作為他的「劍」來使用,專程以某樣東西為劍,反倒是與他心法不合。

  殷渺渺點點頭,又問:「師哥知道露華濃嗎?」

  「知道。」雲瀲說,「是師妹的朋友。」

  殷渺渺不知為何有些高興:「多好的朋友?」

  雲瀲想了會兒:「師妹有時候下山不回來就住在沉香閣裡。」

  嘖,她就知道是老相好。殷渺渺又問:「那支黃金蓮花呢?」

  沒有任何鋪墊與提示,雲瀲告知了她答案:「初夜的信物。」

  「初夜?!」

  雲瀲非常淡然,把這件往事說給她聽。

  二十年前,殷渺渺築基,本來在煉氣時就堪比烏龜爬的修煉速度,在築基後直接變成了蝸牛爬,慢到讓任無為覺得她可能會壽元耗盡都爬不到金丹。

  為了避免這種悲劇,他暗地裡為殷渺渺物色起道侶來。

  沒錯,任無為一開始是奔著給徒弟相親的目標去的,只是沒過多久就被殷渺渺發現了,問他:「修士閉關動輒十年二十年,百年也不少見,結了緣,他閉關了,我怎麼辦?」

  對啊!任無為醍醐灌頂,頓時覺得結緣不靠譜,還是買個鼎爐算了。

  以殷渺渺的體質,純陽之體的鼎爐最好,但是一問行情……很貴,純陽之體的鼎爐很貴很貴,而且沒有特別好看的。

  任無為愁得掉頭髮:「不行,你師妹看慣了你的這張臉,一般人看不上啊。」

  雲瀲就說:「我在山下看到有新的緣樓掛了牌。」

  緣樓這種地方,任無為有所耳聞,想想沒有純陽之體,元陽也不錯,遂叫雲瀲去挑一個:「偷偷去買了,別告訴你師妹,省得她心疼錢。」

  雲瀲領命去了,帶回來一支黃金蓮花——這是沉香閣露華濃的初夜信物。

  殷渺渺:「……」真是萬萬沒有想到!

  #師父和師哥買了一個男人的初夜給我#

  隔了二十年,殷渺渺再次受到了震撼,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說不出話來。雲瀲問:「不喜歡了嗎?」

  「沒有,很喜歡。」殷渺渺誠實地回答,任是誰看到了露華濃都不會不喜歡。

  雲瀲微微笑了起來:「喜歡就好。」

  殷渺渺深深嘆了口氣,喜歡是喜歡,可也是著實惱人,見麼給她見了,茶麼也給她喝了,偏偏不讓她留宿,而今孤枕寒衾,怎麼睡得著覺?

  煙花之地的招數,看破了又怎麼樣,照樣心甘情願地栽進去,往後再不會嘲笑千金買一笑,她感同身受。

  漫長的一夜終於挨了過去。

  不過第二天,殷渺渺也沒能去找露華濃,她叫了韓羽過來,打聽了一下珍萃節的事。

  韓羽是個聰明人,來翠石峰十年,早就摸清了誰才是主事的人,遂把自己知道的事無鉅細一一說來。

  珍萃節為期三月,是東三洲的一次盛會,無數人如過江之鯽集聚於雲光城。平日裡難以見到的上品丹藥、極品法寶、稀有材料都會如雨後春筍不斷出現,並且絕不愁銷路。

  因為珍萃節不僅是賣家的天堂,也是買家的盛會,除了珍萃節,恐怕很少有什麼時候能吸引到那麼多闊綽的修士,一擲千金的不在少數。

  珍萃節短短三月,交易的數額卻是平日裡三年的總和。

  在人和錢同時聚集的時候,服務業自然也會蓬勃發展,美人奇獸絡繹不絕,珍饈美酒取之不盡,雲光城會成為名副其實的富貴溫柔鄉、醉生夢死場。

  三個月的時間,各種節目層出不窮,拍賣會隔幾天就有一回,歌舞表演天天都在上演,擂台賽設立了不菲的賞金,於是賭場爆滿。

  哦,珍萃節的主辦方就是沖霄宗,穩坐莊家。

  以殷渺渺的身份,一般的事不需要她出面,韓羽帶著翠石峰的令牌就能辦妥,料想也無人敢搗鬼。只有每月十五的那場大型拍賣會不容錯過,它從明月初升持續到日出時分,一整個晚上的時間,極有可能出現令人心動的好東西。

  殷渺渺便花費了幾日的時間擬了一張單子,羅列了些許不太常見但保不準什麼時候要用的東西,叫韓羽多加留意,若是價錢合適便買下來。

  韓羽自從到了翠石峰後,地位水漲船高,積攢了不少門路與人脈,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

  辦妥了這件事,殷渺渺下了山,第二次拜訪沉香閣。

  開門的依舊是那個少年:「我家主人久等了。」

  「真的是等我嗎?」殷渺渺眨著眼。

  少年面露怒容:「怎麼,您是要吟誦『章台柳』嗎?」

  昔年韓翃試探姬妾柳氏,寄詞問,「章台柳,章台柳,顏色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意指分離的日子,你可曾從了別人?

  殷渺渺本是隨口一問,被少年這麼指著鼻子罵了,哪敢再問,顧左言他:「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迎來送往,哪會真的不知好歹:「小霜。」

  「對不起,小霜,我一時失言,別告訴你家主人好不好?」殷渺渺給了他一瓶補靈丹,「拜託了。」

  小霜收下了丹藥:「仙子可別叫我家主人傷心。」

  「我想,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捨得讓他傷心。」殷渺渺答道。

  小霜又說:「我家主人什麼時候在乎過旁人?只有仙子一人能叫他傷心。」

  殷渺渺笑了笑,風月場上逢場作戲,怎麼能當真?故而只是道:「我是決計不想他傷心的。」

  小霜就笑了起來,引著她進了屋。

  露華濃正在調試琴弦,見她來了不過是抬眸一瞥:「來了?小霜,倒茶。」

  小霜斟了杯茶,殷渺渺不肯接,站在案几前撥弄青花碗中的蓮花。露華濃給小霜使了個眼色,小霜便悄悄退下了:「怎麼,架子這麼大,連杯茶也不肯喝了?」

  「這個東西。」殷渺渺取出一隻木盒推過去,「我想用來換一杯你親手倒的茶喝。」

  露華濃起身走到她身邊,打開了木盒,裡面是一支種在水裡的蓮花,還未盛開,只露尖尖角。

  「這是什麼花?」

  殷渺渺道:「琴蓮,據說雨落在它的花瓣上時,會發出琴音。」

  露華濃在手心裡凝了一個小小的水球彈過去,月白色的蓮花頓時舒展開來,水滴落在了花瓣上,「叮咚」,如環珮輕叩,如琴弦錚錚。

  他唇邊綻放出深深的笑意,眼眸染上了明快的顏色:「我很喜歡。」他捧起琴蓮,「你坐一會兒,我把它養起來。」

  「好啊。」殷渺渺笑眯眯地在一旁坐下了。

  露華濃叫小霜找了一個偌大的水缸,小心翼翼地將蓮花種了進去,擺在了窗邊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殷渺渺就支著頭坐在屋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如斯美人,或站或倚,一笑一嗔,都可入畫。

  「你送的東西我很喜歡。」他說著,親手倒了茶端到她面前。殷渺渺伸手去接,他卻躲開了,舉杯自飲,繼而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

  幽香四溢的靈茶從他口中哺到她的唇齒間,霎時,一朵曇花在她心中怒放。

  有什麼是纏綿的、溫柔的、使人沉醉的,又是挑逗的、曖昧的、勾起欲望的?

  當然是……春洲第一名妓的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1:31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八十五章

  一個吻當然是不夠的,就好像在沙漠中乾渴了多日的旅人,一滴水怎麼能緩解唇焦口燥的痛苦呢?

  只是很可惜,露華濃不打算給予更多了,在她食髓知味後,他輕飄飄地結束了:「這是第二杯茶。」

  殷渺渺撫摸著自己的唇角,納悶道:「我得罪過你嗎?」

  「你是客人,怎麼會有得罪一說?」露華濃好似很詫異。

  「你在折磨我。」殷渺渺嘆了口氣,其實只要修士願意,就絕不會讓肉身的欲望影響到行動,難的是修士心底是否願意那麼做,「我從旁人口中聽來一些往事,我想過去的我們不是這樣相處的吧。」

  露華濃笑了笑:「昨日之日不可留,沒有什麼是不在變化的。」

  「或許吧,但我仍然想說,我討厭你這些欲擒故縱的把戲。」她問,「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好整以暇:「我傷到了你的自尊?」

  「不,是你對我太有吸引力。」她抿了抿唇,「戰勝本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所以我必須承認我真的很討厭你的把戲,但是我願意尊重你,既然你說三杯茶,那就三杯茶吧。」

  她站起身來,袖角被穿過窗戶的風吹出了褶皺,如同湖面的漣漪:「今天是第二杯茶,我記住了,過幾天我再來。」說完,從他面前徑直走過,準備離去。

  露華濃忍著開口的衝動,直到她真的掀了簾子出去,這才問:「你就這樣對待我?」

  「我遵守你的遊戲規則。」殷渺渺放下了簾幕,裙襬倏忽一下消失了。

  露華濃在原地佇立片刻,身不由己地追了出去:「殷渺渺。」

  「嗯?」她就站在簾幕後面,微笑著望著他。

  露華濃頓足:「你故意的?」

  「什麼?」她仿若不解其意,「下雨了,我在想要不要問你借把傘……你是來給我送傘的嗎?」

  他摔了簾子,走回屋裡去,恨恨道:「天要留你,不是我要留你。」

  殷渺渺露出得逞的頑皮笑意,尾隨著他進了屋:「不管,誰留我都好,不用走就好,哦,是不是該給我一杯熱茶?」

  「自己倒吧。」他走到窗邊,外面的琴蓮在雨中逐一綻開花瓣,泉水般叮咚的聲音迴響,與雨水打在屋簷上的淅淅瀝瀝交織成了樂曲。

  殷渺渺有心想要說一說自己的來意,但見他專心致志的模樣,所有話都莫名嚥了回去。

  很長時間的靜謐後,露華濃突兀地開了口:「知道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黃金蓮花。」她避重就輕。

  他卻不在意:「你的師兄買下了我的初夜送給了你。你是我唯一一個沒有喝過三杯茶的客人。」

  殷渺渺微微吃驚,沒想到他居然很清楚個中緣由。露華濃沒有回過頭,卻好像看到了她的表情:「我們之間的關係遠比你想像中的親密很多。」

  「有多親密?」她問。

  露華濃不肯給她一個眼神,仍舊注視著院子裡的蓮花:「我知道你是極陰之體,我也知道你修《風月錄》,我還知道你有個對你很好的師父,還有個師兄,他……」

  殷渺渺眯起了眼睛,聲音平靜到異樣:「他怎麼了?」

  「他也對你很好。」露華濃朝她投去意味深長地一瞥,「我說的對嗎?」

  「很對。」

  「你生氣了。」她的態度取悅了他,露華濃走到她身邊,挨著她坐下來,親吻她的唇角,「你很願意和我發生一些更親密的事,肉體靠得再近都可以,但你不允許我靠近你的心。」

  他柔情又殘酷地問:「我費了多少力氣靠近你,好不容易親近了你,結果你全忘了,到底是誰在折磨誰?」

  殷渺渺答不上來。

  「我折磨你?你現在還敢說是我折磨你?」他冷笑,「我問你,你對你師兄也是這樣嗎?你也忘了他嗎?」

  他們靠的很近,殷渺渺感知得到他迅速起伏的胸膛和急促的呼吸,他洶湧而強烈的感情無法抑制,澎湃地朝她湧去。

  殷渺渺定了定神:「你是在吃醋嗎?」

  「你不敢回答?」他咄咄逼人的時候,眸中會迸出豔光,活似打磨出棱角的金剛石,令人目眩神迷。

  殷渺渺好一會兒才答道:「是的,我也忘了他,我誰都不記得了。」

  這個答案在他意料之外,卻又切中了他的心事,他怔忪片刻,情緒和緩下來:「真的嗎?」

  她點一點頭。

  露華濃有一會兒沒說話。

  殷渺渺抱住他的手臂,柔聲道:「對不起,我誤會了我們的關係,你原諒我。」

  他抽出了手臂,淡淡道:「我說過了,沒什麼原諒不原諒的。」

  殷渺渺心知糾纏口頭上的事沒有意義,必須要她付以真心實意才能挽回一二,故而馬上道:「那你一定要幫幫我,既然我們這麼好,除了你之外,也沒人能幫我了。」

  「我區區一介妓子,能幫你什麼?」他漠然地問。

  殷渺渺就把那天離開沉香閣後的事說與他聽,嘆氣道:「遠近親疏分不清楚,恩恩怨怨全不記得,有人騙我誑我,我也察覺不出來。我受傷的事,迄今為止不知道是誰做的,你以為我為什麼要閉關十年不下山?」

  「你受傷了?」露華濃被她說的事吸引了注意力。

  「神識損傷才失的憶。」

  他張口想說什麼,但馬上嚥了回去,反問道:「那你怎麼知道我是好是壞,說不定我就是借此機會故意騙你,剛才我說的話全是假的。」

  「你是嗎?」

  「如果是呢?」

  「我不會告訴不信任的人我是去查案。」殷渺渺望著他的雙眸,「除非你就是那個傷了我的人,我沒有告訴過你我是去查案,你現在是故意試探我是不是真的把什麼都忘了。」

  露華濃輕笑一聲:「對,我就是那個壞人。」

  「少來。」她的手指拂過他的手背,彈琴人的手就是生得好看,很想讓人執起來吻一吻,「你對案子根本不關心,你在意的是我有沒有忘了師哥。」

  他抿起唇角。

  殷渺渺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你吃醋了,你說的都是真話。」

  「你就沒想過是我有意迷惑你?」

  她斷然道:「不可能。」

  「為什麼?」

  「身體是不會騙人的。」殷渺渺隔著薄薄的衣袍愛撫他的敏感之地,「你要是心裡有鬼,不會情動如斯。」

  他的眉梢眼角流瀉出春意,心卻冷了下來:「原來你一直在試探我。」

  「我不能不小心。」任無為說其他人都死了,她是唯一的倖存者,就算凶手理應不敢再對她下手,她又怎麼敢去賭這個幾率?就算只是百分之零點零一的可能,落實了,就是死了。

  露華濃揮開她的手:「我固然可以理解你的不易,那又如何?如果是你被人這樣懷疑、試探、提防,你會全然不在意,就當沒有發生過嗎?」

  殷渺渺沒有辦法說「是」,理解是一回事,情感上的受傷是另一回事。

  露華濃走到窗邊,和談話最初時一樣背對她:「你回去吧,我今天不想見到你。」

  殷渺渺嘆了口氣,靜靜的離去了。

  外面的雨還在下。

  春洲是個多雨的地方,降水量卻不多,大多都是綿綿雨絲,落在面頰上好像是一滴被池塘的魚濺起來的水珠,所以,街上打傘的人也不多。

  某些修士不喜歡淋雨又懶得打傘,就用靈力將雨珠振開,水滴觸碰到靈氣後霧化成白氣,把人裹在了縷縷白煙裡,宛若仙境中走來的人。

  沖霄宗在雲海之上,從不下雨,殷渺渺不介意偶爾親近一下自然,任由雨絲淌進了髮間,把鴉髮渡上一層濛濛的水光。

  她走得很慢,在猶豫是不是要回宗門去,回去了不過就是修煉。閉關了十年,她對於打坐真的一點興趣也沒有了,只是每天例行功課。

  於是決定去城裡買些點心吃。

  雲光城裡最有名的點心鋪叫「蜜心樓」,售賣各式各樣的點心零嘴,依據五行屬性劃分口味——這應該算是修真界的一大特色。

  修士選擇靈氣引氣入體後,其餘屬性的靈氣就對身體沒有作用,甚至如果相剋的話還會消耗掉自身原本的靈氣,除非嘴饞到非要嘗嘗其他口味,否則大家都只會選擇與自己靈氣相符的食物。

  比如殷渺渺單純只引火靈氣入體,那麼她一般會選擇火系妖獸的肉做成的肉乾,這類肉乾的調料也是來自火屬性的靈植,從口感上來說一般偏辣味。

  還有就是全屬性的食物,例如靈茶,靈茶本身屬木,經過炒製後會成為全屬性,即五行俱全。

  修士喝的時候吸納其中與自身相符的靈氣,不符合的就……吐掉。

  別笑,吐納的吐,按照呼吸的法門排出體外——修士築基後就不入五穀輪迴了,女修也早早斬了赤龍,排除雜質都是依靠吐納之法。

  總的來說,修士雖然早早辟榖,但是除了雲瀲這樣無欲無求之輩,大部分人仍舊管不住自己的嘴。

  有些好吃的寧可花費時間吐出不能化為己用的靈氣也要嘗嘗其他口味。

  (飛英小朋友就是其一,上一封信裡寫到他為了吃一口特別好吃但不適合他的烤肉,足足花了三天時間吐氣。)

  因此,有多少修士在引氣入體時決定五行俱入是因為能隨便吃……就不得而知了。

  殷渺渺買了滿滿一盒(可以展開的那種木盒)點心,正預備打道回府,卻在隔壁店舖門口聽到了有趣的事。

  「寒師妹,請留步。」一個年輕俊美的男修叫住了買好法器的女修。

  女修一身男裝,不施脂粉,神色冷淡:「白師兄有何事?」

  「有事與你說。」男修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不必了。」女修冷硬道。

  男修微微皺起眉,本不欲當街說私事,然見女修這般冷淡,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正色道:「寒師妹,我未曾透露過你的身份。」

  女修問:「現在說這個還有意義嗎?」

  男修沒有糾結細枝末節,單刀直入:「我既然答應過你,就絕無食言之理。若你不信,我願以心魔發誓。」

  這話就說得很重了,女修動容,鬆了口:「我相信你。」

  那男修便露出了一絲笑意,繼而又道:「師父只收了田東做記名弟子。」

  女修立即皺起眉,冷下臉色:「與我無關。」

  他們的對話信息量龐大,殷渺渺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不過只是一息的凝留,說話的兩人都注意到了她,女修原本背對著她,此時飛快轉過頭來,在茫茫人群中瞬間鎖定了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1:41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八十六章

  四目相對。

  殷渺渺不閃不避,大大方方地看向她。那女修原本隱含怒氣,見她這般坦然倒是不好意思發火,扭過頭去對男修道:「木已成舟,不必再提了。」

  男修沒有在意她的冷淡,平靜地說:「師父此舉,證明他認可你比田東出色。」

  寒杉宛如聽了一個莫大的笑話:「那又怎麼樣?」

  修真界看重倫理,男修不好說師父的不是,只能道:「寒杉,你很出色,但有一個致命的缺陷。」

  「我的性別嗎?」她譏誚。

  對方搖頭:「你是一柄未經磨礪的劍,固然鋒利,卻也易折。」

  寒杉緊緊抿住了唇,看似冷笑,只是顫動的唇角出賣了她的內心。和白逸深的相識純屬偶然,對方是磨劍峰的大弟子,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內門弟子,然而,對方卻毫不吝嗇地給予了她指點。

  後來因為一次意外,他知曉了她的女子身份,不僅答應替她保密,還肯定了她的能力,認為她能拜入磨劍峰。

  想要拜入十大峰,就必須在門內比試中脫穎而出,從前的她生怕旁人發現自己的秘密,行事低調,但在他允諾會向礪鋒真君引薦後,她不再藏拙,一舉殺入了決賽。

  她與田東其實本在伯仲之間,真的技不如人她無話可說,只是敗在性別,如何能叫人釋懷?

  「白師兄,不要說了。」她咬緊牙關。

  白逸深不由嘆了口氣,他很希望寒杉能入磨劍峰,磨劍磨劍,十年磨一劍,應該能讓寒杉得到足夠的鍛鍊,只可惜……「要是你在翠石峰過得不好,可以來找我。」他允諾。

  寒杉一哂,她對翠石峰的印象很好,師父沒有架子,大師兄超然世外,只有一個傳聞中風評比較奇怪的師姐一直在閉關無緣得見。

  但她馬上就見到了,在作出回答之前。

  殷渺渺本來只想看個熱鬧,但白逸深的話讓她十分不滿:「站住。」

  白逸深沒有想到她會和自己說話,皺起眉頭:「有事嗎?」

  殷渺渺提著食盒走到他面前,冷冷問:「你解釋一下,什麼叫在翠石峰過得不好可以去找你?」

  「我……」白逸深頓住了,「你是誰?」

  「你又是誰?」

  白逸深在去年結了金丹,威勢不容小覷,而殷渺渺在陌洲直接和金丹正面剛過,縱然應對吃力了些,卻沒有任何退縮之意。

  而寒杉有心說些什麼,但搞不清楚狀況,不敢貿然開口。

  氣氛劍拔弩張,徒然緊繃的空氣使得路人紛紛留意到了這裡的動靜。

  就在這時,一道令人魂搖意奪的聲音響起:「他是磨劍峰礪鋒真君的大弟子,白逸深。」

  這嗓音太柔太媚,仿若是情人在羅帳裡的低語,聽得人雙頰發燙,心跳如雷,尤其是「白逸深」三個字,聽得人骨頭發酥。

  在場的人不由自主地朝說話的人看去,下一秒,呼吸都停滯了。

  一個身著朱紅錦衣的男人撐著油紙傘緩緩走來,明明衣衫穿得很整齊,可他不經意間露出的皓腕,握著傘柄的手指,滾動的喉結,微勾的唇角……無一不在挑逗人的欲望。

  殷渺渺把持不住,聲調降了好幾個維度,柔聲問:「你怎麼來啦?」

  「叫你滾,你就真的滾了?」露華濃輕輕笑著,媚眼如絲,「沒趣兒。」

  殷渺渺很沒立場:「我錯了。」

  「沒誠意。」他不肯輕饒她。

  殷渺渺:「……」她決定先解決另一個問題,「白逸深?回答我的問題。」

  平心而論,白逸深的長相俊美非常,且氣勢驚人,只是與露華濃站在一起,卻少了幾分動人的情態,美則美矣,靈魂如止水。

  白逸深的目光在露華濃身上停留一剎,隨即轉開:「你是什麼人?」

  露華濃又很好心地解答:「她是劍純真君的弟子。」

  殷渺渺唇角微勾:「翠石峰過得不好,可以去找你,嗯?」

  寒杉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忙道:「師姐,白師兄是無心之言。」

  「無心之言。」殷渺渺看著白逸深,「是嗎?」

  白逸深以前沒有與殷渺渺打過交道,卻也耳聞她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百聞不如一見,還真的很難搞。他回答「不是」就是在挑釁翠石峰,回答「是」就是向翠石峰低頭,進退兩難。

  他一心修煉,不管俗務,所以選擇了最簡單的辦法:「我在和寒師妹說話,與你無關。」

  這顯然是一個再糟糕不過的回答。

  殷渺渺看看他,又看了看寒杉,決定給新師妹一個面子:「算了。」她看向露華濃,「你是來給我送傘呢,還是收留我避避雨呢?」

  露華濃悠悠道:「都不是,我路過。」

  「我們同路。」她馬上說,「送我一程。」

  他睨她:「我還沒有說要去哪裡,你怎麼知道同路?」

  「我們都從來的地方來,到要去的地方去。」殷渺渺氣定神閒,「哪裡都同路。」

  露華濃聽得笑意盈眉,沒有拒絕,慢悠悠地往前走,路過白逸深身旁時,忽而瞥他一眼,輕笑了聲:「傻瓜。」明明是嘲笑的話,可含著笑意的語氣,飛來的眼波,怎麼都更像是打情罵俏。

  白逸深:「……」

  寒杉問:「白師兄,那個男人是誰?」

  白逸深沉默少頃:「露華濃。」

  「修士?」寒杉進宗門後一心苦修,下山只是添置必要的法器符籙,很少接觸風月,故而不認得他。

  「不是。」白逸深道,「他是沉香閣的主人。」

  「沉香閣?」寒杉回憶了一下,似乎沒有聽說過,「來頭很大嗎?」

  「嗯。」白逸深邁步往前走,「他是春洲第一名妓。」

  寒杉震驚:「啊?!」名、名妓?男人?等等,為什麼白逸深會認識?

  這個時候,殷渺渺也在問露華濃:「你怎麼會認得白逸深?」

  「我認得的人很多。」他輕描淡寫。

  「呵。」她說,「你想讓我生氣?」

  「你生氣了嗎?」他問。

  「是的。」她說。

  露華濃微笑起來:「那你怎麼不走?」

  殷渺渺抬頭看了看面前沉香閣的門匾,屋簷下的喜蛛織出了一張密密的網,他都都把她帶回來了,她怎麼可能這個時候走?

  「因為你的情網黏住了我。」她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說。

  露華濃推開了門:「進來吧,你淋了雨,要不要沐浴?」

  真以為能把她玩弄於鼓掌之間了?殷渺渺不動:「洗完了再趕我走?那我還是現在走好了。」

  「天都暗了,哪有現在趕客的道理。」露華濃環住她的肩,低語,「我服侍你,好不好?」

  殷渺渺看著他好一會兒沒說話,直到他主動去牽她的手,這才隨他進了屋。

  夜雨瀟瀟,叮咚悅耳,晚上才剛剛開始。

  寢屋裡點上了燈,燭燈用的是靈火,燭焰明亮也溫暖,把整個屋子都鑲上了一層溫柔的金邊。

  屏風隔出了沐浴的空間,擺了個僅容一人的木桶,熱水被注入,氤氳一片朦朧的白霧。

  露華濃提了個籃子過來,把新鮮採下來的花苞撒了進去,熱氣一蒸,指肚大小的花骨朵兒悄然綻放,幽香四溢。

  做完這一切,他才走到殷渺渺面前,為她寬衣解帶。

  衣衫逐一落地。

  露華濃將她橫抱起,緩緩浸入熱水之中,滾燙的熱水不會灼傷她的肌膚,只讓她覺得舒爽自在,她不由發出滿足的喟嘆。

  然而,這個時候露華濃卻轉身準備離開,沒走幾步,紅線嗖一下纏住他的腰,線的主人趴在浴桶邊上,懶洋洋地問:「去哪兒?」

  他笑:「換件衣裳就來。」

  紅線便又被收了回去。

  在下雨的夜裡泡熱水澡本身是件愉快的事,何況還有花瓣的清香和溫暖的燭光營造出了舒緩的氣氛,比起在翠石峰的寂靜,沉香閣這樣的溫柔鄉自然更讓人眷戀。

  殷渺渺清空了大腦,安安靜靜地享受了一會兒。

  背後有腳步聲傳來,來人繞過了屏風,走到了她的身後,取過一方柔軟的布巾放入水中浸濕,輕輕替她擦拭肩頭。

  「還以為你要食言。」殷渺渺不經意地抬起眸,然後……徹底怔忪。

  露華濃沒騙他,真的是去換衣服了。新上身的衣衫照例是寬袍大袖,直筒平板,款式也平平無奇,無出眾之處,問題在於衣衫的料子太特別了。

  有一種料子叫鮫綃,輕如風,薄如霧,整件衣袍疊起來只有一塊靈石大小,由此可見它有多麼得薄了。

  露華濃現在穿著的就是鮫綃,保守到了極致,也暴露到了極致,好像每一寸肌膚都露了出來,然而又如雲似霧,看不真切。

  殷渺渺靜了片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掬起一捧水往他身上潑去——水沾到了衣襟,化作一粒粒的晶瑩的珠子從衣料上滾落了下去,宛如荷葉上的露珠。

  是了,鮫綃沾水不濡。

  「……花招真多。」殷渺渺睨著他。

  露華濃輕笑道:「我要服侍你,弄濕衣服就不好了。」

  殷渺渺不介意一些欲擒故縱的小把戲,都是情趣,所以露華濃一開始的小花招她都接了,但是沒有誰喜歡一而再再而三的捉弄。

  「也是。」她淡了神色,「那你繼續。」

  「生氣了?」露華濃的手指拂過她的鎖骨,徐徐往下,每一寸都愛撫得恰到好處,他本來就熟知她的身體,又有煙花之地的百般手段,自然是肉身的無上享受。

  他拭過她的手背,輕輕道:「你和我生什麼氣?我有什麼呢。」不等她答,自己道,「我只有這副皮囊,遲早也是你的,給你得了手,我便一無所有了。」

  殷渺渺怔住了。

  「我們這些賣笑的人也就只有這個時候最尊貴。」露華濃輕輕一笑,「你就多點耐心,好不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1:53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八十七章

  都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沒有得到手的通常是最珍貴的。

  別的人能一輩子清高出塵,做天邊的白月光,可妓子本是賣笑之人,終歸是要俯首低就。所以,他們格外珍惜這一段短暫的光陰,只有這會兒,他們才好像被人尊重過。

  「你別這樣。」殷渺渺心軟了,柔聲道,「我不會逼你的,你不要擔心。」

  「你是不會逼我,只可惜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求而不得,就會生怨。」他悠悠道,「那就不是做生意,是得罪人了。」

  殷渺渺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尤其是他這樣的美人,在眼前晃著卻不給下嘴,誰心裡不惱火?出來賣,最忌又當又立。

  「好了。」露華濃彎腰把她抱了出來。離開水面的剎那,她周身縈起白霧,水汽被火靈力蒸發了個乾淨,雪膚上一滴水珠都沒有留下。

  他把她抱上了床榻,坐在她的身邊,身側的燭光照亮了他半張面龐,魅人至極:「現在,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了。」

  殷渺渺緩緩抬起手,手指纏住他的衣帶卻沒有抽開:「你想心甘情願,不想你勉強自己。」

  「對你,我從不勉強。」他主動褪下了身上的鮫綃,輕薄的衣料飄落在了地上。

  殷渺渺倒吸了口氣,呼吸的頻率亂了。

  他說:「喜歡嗎?給你。」

  歡愛本是兩個人的事,是雙方皆有的歡愉,但露華濃把它變成了她一個人的盛宴。她的每個感官都得到了撫慰,歡愉被一層又一層喚起,如潮起浪湧,綿綿不絕,從骨髓深處生出令人酥麻的顫慄,不斷上竄,直指靈台。

  這一刻,連元神都被肉身影響,蕩出陣陣漣漪,飄飄然欲仙。

  殷渺渺低估了露華濃的本事,天生的媚骨與後天的調教疊加,效果極其驚人,哪怕是她,都生了「縱然死了都值得」的念頭。

  恍惚間,她聽見他問:「喜歡嗎?」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露華濃望著她,髮絲黏在鬢邊,眼中水波漫漫:「蓮生。」

  「蓮生,」她沙啞地說,「我很喜歡你。」

  他俯身朝她吻了下去。

  與之前若即若離的吻不同,這個吻是難捨難分的,彷彿唇齒完全交融,一個人嵌進另一個人的身體裡去。

  殷渺渺一時分不清現實虛幻,茫茫然忘記了運轉心法,待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結束了。

  「我忘了。」她撫摸著枕邊人的面頰,「你讓我把修煉都忘了。」

  露華濃不在意,甚至為她的懊悔而笑起來:「修煉對我而言沒有意義,我注定不能結丹,不必多費力氣了。」

  他們的修為是用丹藥堆起,如空中樓閣,僅用以延長壽命,又被餵了秘藥,早就絕了仙途。修煉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只是,她是唯一一個有這份心意的人。

  殷渺渺記得,卻道:「積少成多,有比沒有好。」

  「聽你的。」他摟住她的肩頭,下頜蹭著她的頭髮,「對我滿意嗎?」

  她抬起眼眸:「我說過了,是喜歡。」

  「喜歡。」他重複一遍,嘲笑道,「你現在的喜歡不過是對玩物的喜愛,和滿意又有什麼不同?說喜歡難道比滿意高貴嗎?」

  「我說滿意你就會高興了?不見得。」殷渺渺無奈地笑笑,「蓮生,你真的很難討好。」

  露華濃瞥她:「外面有的是給靈石就滿足的,你去啊,何必非要來討好我?」

  這話說得不好聽,可誰會當真呢?剛剛得償所願一親芳澤,是最縱容他的時候,指著鼻子罵都能笑著聽下來,何況只是刺刺人。

  第一名妓不虧是第一名妓,把人玩轉於股掌,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好踩在底線上,又愛又恨,想罷手卻被誘得往前走,怎麼都捨不得。

  愛慾、憎怒,都被他一手掌控。

  殷渺渺回想起相處的點滴細節,他生氣發怒,他示弱討好,每一步都化解得恰到好處,就算是她也未必能做到。

  美人有毒,猶如鴆酒,唯一能聊以安慰的就是他所說的都是真的——他真的為她的失憶和試探而生氣,也是真的喜歡她。

  「蓮生。」她叫他。

  「你怎麼還不走?」露華濃好似詫異,然眼神勾魂奪魄,誰捨得離開他半分?恃美行兇,最是可惡。

  殷渺渺無視這個問題,坐了起來,正色道:「我請你幫忙的事,你想的怎麼樣了?」

  「什麼事?」他也跟著撐起身,從背後摟住她,「你忘記的人?」

  殷渺渺點點頭:「珍萃節之後就是秘境,我需要盡快瞭解過去的事情。」

  「陪你整個珍萃節可是很貴的。」他和她咬耳朵,「你付得起嗎?要不要考慮去找別人。」

  殷渺渺單刀直入:「我只想要你,肯,或者不肯?」

  「緣樓裡哪有肯和不肯,只有你付不付得起價格。」露華濃幽幽道,「你想好了嗎?」

  殷渺渺痛快道:「你開價吧。」

  雲光城裡妓子的身價有明顯的梯隊,鼎樓裡,一個鼎爐一夜是100靈石,(作為參考,沖霄宗外門弟子是月例是100靈石,內門200靈石,親傳500靈石),基本是論夜收費,採補死了額外賠錢。

  緣樓的玩法又不一樣,第一杯茶要1枚靈珠,即1000靈石,這是一道門檻,主要為了篩選客人,後面的過夜僅收500靈石一夜,但能來緣樓的都是不差錢的人,誰好意思只給500靈石拍拍屁股走了?必然會給些丹藥法器法衣一類的「禮物」。

  而露華濃是春洲第一名妓。他的身價早已不能單純用靈石來衡量,陪不陪客人,要看他樂不樂意,錢多錢少沒有定數,就看他想怎麼開了。

  殷渺渺其實非常懷疑,以她過去那麼窮的身家是怎麼睡得起這個男人的,不會是名妓和窮書生的套路吧?

  呃,如果是這樣,她現在有錢了,不知道還不還得起……她思考的時候,露華濃就擁著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著她散落在肩頭的鴉髮:「我想好了。」

  「嗯?」

  「珍萃節有三個月。」他緩緩道,「我要你這三個月不許回山上去,留下來陪我,這個交易,如何?」

  殷渺渺:「……」這是誰佔便宜?

  「不肯就算了,珍萃節有的是人要求我出去。」他鬆開她,「你走吧。」

  「答應答應答應。」殷渺渺趕緊道,「我當然答應。」

  他滿意了:「這還差不多。」

  殷渺渺欲言又止。

  「想什麼呢?」他親暱地吻著她的後頸,「錢?」

  「嗯。」

  「怕提錢我會不高興?」他忍俊不禁,「想太多了,我只是不缺錢。而且,你把我帶在身邊,我可以省掉很多麻煩,這就是我要的報酬了。」

  不等她說什麼,又以魅惑的語氣悄聲道,「這種時候,你確定要把時間浪費在和我說這些無聊的事上嗎?」

  殷渺渺清了清嗓子:「你說得有道理。」

  夜晚,還很長。

  半個月後,珍萃節開幕。

  雲光城比平時熱鬧了好幾倍,走在街上放眼望去,密密麻麻都是修士,誰也不願意錯過這樣的盛會。

  韓羽辦事得利,很快就以不錯的價格買入了不少東西,而曹氏一族的騎獸亦是十分受歡迎,尤其是兔虎,以溫順的性格和毛茸茸的外表俘虜了不少女修的心,完全不愁銷路。

  (前兩年,殷渺渺還給飛英寄了一匹幼崽,他對在陌洲丟失的兔虎唸唸不忘到而今。)

  大筆的靈石流入又流出,第一場拍賣會不知不覺就到了。

  提前兩天,任無為把寒杉和朱蕊叫過去,一人給了10000靈石:「拿著。」

  兩人都莫名其妙:「師父,這是……?」

  「過兩天就是珍萃節的拍賣會了。」任無為語重心長道,「你們都去長長見識,享受一下生活。」

  朱蕊和寒杉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疑問,這是給她們拍賣東西的資金嗎?不管怎麼樣,師父給徒弟東西是天經地義的,她們都伸手接了下來:「多謝師父。」

  任無為很滿意:「趁著年紀輕多見識見識沒錯,玩得開心點。」

  玩得開心點?拍賣會有什麼值得玩的?

  任無為沒有解釋:「跟著你們師姐就行了,她會直接在月影館等你們。」

  「師父和大師兄不去嗎?」朱蕊問。

  任無為道:「師父老了(玩不動了),你師兄去和不去都一樣,你們三個女孩子自在點。」

  拍賣會和自在到底有什麼關係?

  她們越聽越糊塗,但任無為揮了揮手:「回去吧,穿得漂亮點去,別給我們翠石峰丟臉。」

  朱蕊和寒杉一頭霧水地離開了懸崖。

  山邊,微風徐徐,兩人同時停住了腳步。朱蕊率先問:「三師姐聽過這個拍賣會嗎?」

  兩個人是私底下第一次交流,寒杉遲疑著搖搖頭:「沒有,拍賣會不都一樣嗎?」

  朱蕊蹙起眉尖:「一般的拍賣會要讓我們穿得漂亮點嗎?」

  寒杉同覺得古裡古怪,玩得開心點?穿得漂亮點?

  「大師兄留步。」朱蕊瞥見雲瀲從另一頭走過,忙不迭把人叫住。

  雲瀲停下來看著她們。

  朱蕊問:「大師兄知道月圓之夜的拍賣會嗎?」

  雲瀲頷首:「知道。」

  「這個拍賣會有什麼特別的嗎?」寒杉也忍不住好奇之心。

  雲瀲想了想:「時間比較長,從天黑到日出。」

  「還有呢?」

  「很熱鬧。」雲瀲想起早就不見人影的殷渺渺,不禁微笑起來,「好好玩。」

  寒杉&朱蕊:「……」更方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2:56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八十八章

  對拍賣會的陌生使得寒杉和朱蕊第一次有了同門師姐妹的情誼。

  兩人決定結伴下山,朱蕊是師妹,先打扮好了去寒杉的院子找她,見她仍舊一身男裝,不由欲言又止。

  寒杉道:「師妹有話不妨直說。」

  朱蕊委婉道:「師父專程叮囑我們仔細穿著,師姐這樣……」

  寒杉看了朱蕊一眼,對方打扮得倒是頗為鮮麗,一身鵝黃色的衣裙襯得她人比花嬌,釵鐶叮咚,嬌柔美麗。但她不喜如此,身上除了劍就是一隻外表平平無奇的手鐲,什麼飾物也無。她始終覺得,女修正是因為鍾愛於這些身外之物,才會讓人看不起。

  「不必了,就這樣吧。」

  朱蕊素來會察言觀色,聽她這般說也就沒有再勸,兩人攜手下山去。

  拍賣會的地點是在望月坊的月影館,就建在望月的山頂,每月十五時,月亮正好會照在場館的上方,以此得名。

  她們到的時候,場館外面已經人流如龍,門口有人在校驗請帖,她們出示了自己的令牌,馬上得到了放行。

  進入館內,屋樑上懸掛著無數的花燈,將裡面照得亮若白晝。從門口進去是筆直的一條路,只是路的兩側有許多屏風並排擺在了一起,繪著百花的彩屏後面人影憧憧。不少人聚集在屏風前指指點點,並不急著入內,有女童提著花籃路過,他們便取了其中一朵。

  兩人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有個粉雕玉琢的女童提著一籃花,小跑著過來:「仙子,要花嗎?」

  朱蕊見她可愛,不忍拒絕,取了一朵粉紅芍藥,而寒杉環顧四周,發現不少人都拿了花,以為是佩花入場,便也拿了一朵白丁香。

  「寒師妹……」她身後傳來白逸深的聲音。

  寒杉回過頭,茫然道:「怎麼了?」

  白逸深看看她們的花,欲言又止:「沒什麼。」

  女童又把籃子遞給他:「仙師要花嗎?」

  白逸深搖了搖頭。

  女童堅持:「要一朵吧,大家都拿了。」

  白逸深給了她一塊靈石,她喜笑顏開地跑了。

  寒杉看著自己的花,有了不祥的預感:「這花……」

  「拿著吧。」白逸深說。

  寒杉對他仍有信任,聞言便道:「師父讓我們和師姐一起,白師兄看見她了嗎?」

  白逸深抬抬下頜,平靜道:「來了。」

  寒杉扭頭看去,只見有過一面之緣的露華濃緩緩走來,明亮的燈火在他的容光下黯然失色,珠光寶氣的衣衫不復鮮亮,喧鬧的廳中因他為之一靜。

  原來,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都是真的。如果所見的場景是一幅畫,那麼其他人都被蒙上灰塵,唯有他所在之處光亮依舊。

  片時的安靜後,爆發出了不絕於耳的竊竊私語。

  「這是誰?怎麼沒佩花?」

  「你不認得?哦,你第一次來,他是露華濃。」

  「露華濃?那不是春洲第一名妓!」

  「沒錯。」

  「原來這就是沉香閣主人,名不虛傳。」

  「不知道今天是陪著誰來的。」

  「還能有誰?」

  被他驚豔的人不在少數,朱蕊是最詫異的一個,迄今為止,她未曾見過容貌勝於自己的人,這露華濃皮相未必比她更美,只是與之相比,她身上只有少女之窈窕,哪裡比得上他回眸一笑百媚生呢。

  春洲第一名妓?雲光城裡居然還有這樣的人。

  他朝她們走過來了:「我是來接兩位仙子的。」

  寒杉定了定神:「二師姐讓你來的?」

  「是。」他輕笑,目光在她們手中的花上一轉,「恭喜兩位仙子。」

  朱蕊頓時覺得手中的白芍藥燙了起來:「這花……」

  「請跟我來。」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衣袖如水波振開,一舉一動皆美不勝收,又側過頭,對白逸深道,「你一個人?」

  白逸深頷首。

  「來麼?」他眼波流轉,語帶笑意,竟叫人分不清是疑問還是邀請。白逸深嘆了口氣,抬步跟了上去:「你怎麼湊這個熱鬧?」

  「你不想見到我?」露華濃微眯著眼,風情無限。

  白逸深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想見到我?」

  多說多錯,白逸深乾脆不說話了。

  跟在他們身後的寒杉渾身不自在,她寧可進山裡與妖獸搏鬥,也不想在這樣的環境裡多待一秒鐘。

  金漆描花的樓梯,燃燒的馥郁香草,懸掛的仕女畫卷,明亮搖晃的燭焰……這樣靡麗的場景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好像是誤入浮華的局外人。

  她強忍著不適,瞥了身旁的朱蕊一眼,她低頭把玩著手裡的芍藥花,眼角的餘光觀察著周圍的環境,眼中閃爍著好奇,比她自在多了,不過,最不能理解的當屬印象中從不理俗事,一心修道的白師兄,他明明也是苦修之人,卻對面前的場景適應良好,神色自若。

  走完長長的盤旋樓梯,露華濃帶他們進入了二樓的一個包廂,殷渺渺正倚在窗前等著她們:「來了?咦。」

  她瞟向白逸深,卻是露華濃代答,語聲含笑:「白真人一個人來,孤零零怪可憐的,就叫了他一起。」

  「殷師妹。」白逸深微微頷首,算是寒暄。

  「大駕光臨,求之不得。」殷渺渺留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給他,轉頭笑盈盈地對兩個師妹道,「寒師妹見過了,朱師妹卻是第一次見。」

  朱蕊忙道:「二師姐。」

  「坐吧。」

  包廂裡只有矮几和蒲團,眾人隨意落了座。侍立在一旁的侍女走過來,屈膝向朱蕊和寒杉要過了她們的花,兩人一點都不留戀,忙不迭地就給了出去,暗暗鬆了口氣。

  白逸深問道:「殷師妹沒有同她們說?」

  殷渺渺訝異道:「說什麼?」

  「月圓會的規矩。」

  殷渺渺道:「白師兄這話說得奇怪,我也是第一次來。」她點了點額角,「以前來沒來過不知道,反正印象裡是頭一次。」

  白逸深一怔。

  恰在此時,門又被推開,兩個十八、九歲的少年走了進來,一人佩芍藥,一人佩丁香,分別在朱蕊和寒杉身側落了座:「多謝仙子。」

  二臉懵逼。

  殷渺渺故作恍然:「怎麼,白師兄說的是樓下的花?」

  「抱歉。」白逸深這回道歉得很迅速,「是我誤會了。」

  殷渺渺道:「白師兄身為磨劍峰的大弟子,倒真是個體愛後輩的好師兄。」

  白逸深微蹙起眉頭:「殷師妹何意?」

  「若是師兄,必然事前便處處提點,可若是我,即便是知道也不會說。」殷渺渺轉著酒盞的杯沿,「師父囑咐我帶師妹長長見識,什麼叫長見識呢?」

  她放下酒樽站起來,裙裾拖曳著地板:「樓下有許多屏風,而且遮的嚴嚴實實,每一扇屏風後面都只有一個人,而屏風上的圖案就是百花,無一重複,而女童手中花籃裡的花品種與屏風全部吻合。」

  朱蕊和寒杉沒有說話。

  「大多取花的人身邊無伴,且所站的屏風與取出的花品種相合,而我帶著蓮生,就沒有人來向我兜花,故而可以猜測,摘花就是摘人,屏風後面的是供來客挑選的倌人,且花只分紅白,一定有講究。」

  她詢問來的兩個少年:「你們二人,有何不同?」

  其中佩戴著白丁香,坐在寒杉身畔的少年道:「奴是清倌,尚未掛牌。」

  「哦。」殷渺渺走到兩個師妹面前,「知道什麼是清倌什麼是紅倌嗎?」

  朱蕊搖了搖頭。

  殷渺渺一本正經:「我也不知道,不如問一問你身邊的人?」

  朱蕊遲疑了一下,身邊戴著紅芍藥的少年就主動道:「清倌不留夜,奴已掛牌,可留宿仙子身邊。」

  朱蕊僵住了。

  殷渺渺又道:「白師兄可明白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見識見識,先見後識,他們總要下山歷練,你難道能事事提點,絕無遺漏?」

  白逸深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殷師妹說得有理,只是……」

  「我看過兩位師妹的任務譜。」殷渺渺不等他說完,又另起一話頭,「寒師妹在師門中所接的任務,大多都是捕殺妖獸,戰績斐然,無一敗績,然均是獨自完成。」

  寒杉坐直了身體,心中有被人窺探的不適。

  「而朱師妹都是接了些收集晨露、整理書籍、照料妖獸的任務,同樣完成的很好,只是也鮮少與人合作共事。」殷渺渺說著,忍不住笑起來,「兩位師妹一個毅力驚人,一個耐心頗佳,能入我翠石峰實為幸事,只是,這些都不夠。」

  「艱難苦寒的環境是歷練,富貴溫柔鄉也是歷練,斬殺妖獸是修行,與人相處亦是修行,若是一心清修便能得道,宗門又怎會有歷練一說呢?白師兄,我說得可有道理?」

  白逸深道:「確實如此。」

  殷渺渺笑了起來,坐回了原位:「那麼,我今天所說的,可否能讓白師兄放心,我翠石峰不是不會教人的地方。」

  「上次一時失言,並非有意。」白逸深頓了頓,露華濃給他斟了杯茶,「以茶代酒,向師妹賠罪。」

  殷渺渺笑了起來,舉杯飲盡了杯中酒,亮一亮杯底,又道:「同門師兄妹,不必太過生分,白師兄願意傳授經驗,是師妹之幸。磨劍峰與翠石峰相距甚近,又都以劍修為主,白師兄若是有空,常來常往,切磋論道,亦是樂事。」

  「改日必當叨擾。」白逸深應了下來。

  他們倆達成了和解,關係緩和,寒杉和朱蕊卻不約而同地沉默著。

  露華濃施施然站起,取過酒壺為她們斟酒:「怕你們不習慣喝酒,你們師姐特地點了這壺『桃花笑』,嘗嘗吧。」

  他溫言對人笑的時候,沒有誰能夠抵抗得住他的魅力,兩人最終都伸手接過:「多謝。」

  甜美的酒水入了口,緊繃的臉龐就不由自主地鬆了下來,侍候的兩個少年慇勤小意地服侍著,卻沒有想像中的討厭,既不動手動腳也不往人身上靠,只是恰到好處地倒茶倒酒,說些她們感興趣的事。

  氣氛慢慢活絡起來。

  朱蕊不禁問:「二師姐,為什麼拍賣遲遲沒有開始呢?」

  「問得好,不知即問,我是你們的師姐,只要我知道,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殷渺渺使勁誇她,「如果你是說正式的拍賣,那還很早,不過前戲馬上要開始了。」

  話音剛落,底下就傳來絲竹之聲,為今天的拍賣會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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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渺渺:師父居然叫我帶師妹來這種地方!

  任無為:不然難道我帶兩丫頭去?

  感覺師妹們的內心是懵逼的,各方面都是_(:3∠)_蓮生真是外出應酬的最佳選擇,端茶倒水服侍人,調節氣氛會說話,像我這種社交障礙患者很想要一個了QAQ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3:16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八十九章

  月影館的建造秉持著天圓地方的理念,底樓正正方方,二樓是一個中空的圓環,每個廂房都有一扇窗戶正對著一樓,便於觀看。

  現在,底樓的屏風全都被撤走了,一個偌大的圓台浮現,而後,白羽紛飛,一名妙齡女子登台,頭戴羽冠,亭亭玉立。

  蕭聲起,她翩翩起舞,手腕上貼著的羽毛微微顫動,猶如一隻快活的鳥兒。

  殷渺渺倚在窗邊觀賞:「這是什麼舞?」

  「霓裳羽衣。」露華濃斟酒給她,「喜歡這個?」

  殷渺渺道:「遠不如你。」

  「自不如我。」露華濃抬眸,「我掛牌到現在,還沒人能越過我去。」

  「是是是,你最美,我最喜歡你。」殷渺渺握住他的手,轉頭對兩個師妹道,「我是不敢評判了,你們覺得如何?」

  有露華濃珠玉在前,朱蕊自在了許多,津津有味地看著:「跳得很好呀。」

  露華濃道:「才剛剛開始呢。」

  那女子跳完霓裳羽衣舞後便退下了,又是一名女子上了台,她身上只披了一件薄紗,豐乳肥臀,身材曼妙至極,琵琶聲嘈嘈切切,她扭動腰肢,盡情展露身上的每個部位。

  「這個有趣。」殷渺渺說。

  那女子熱舞終了,先前戴著羽冠的女子又上了台來,對面的包廂裡拋出了幾支紅玫瑰,隔壁的包廂裡卻丟出了白玫瑰,一時間,圓台上花雨紛飛,煞是好看。

  朱蕊看著好奇:「這是幹什麼?」

  「打賞。」露華濃從矮几上的瓷瓶裡抽出兩色玫瑰,「喜歡的話可以丟花下去。」

  朱蕊吃一塹長一智:「隨便丟嗎?」

  「一枝花一百靈石。」露華濃莞爾,「得到的花就是他們出局的費用。」

  朱蕊:「……」她突然明白任無為給的一萬靈石是幹嘛用的了,不是叫她們競拍,而是一擲千金來著。

  殷渺渺眼疾手快抽了一支紅玫瑰丟了出去。露華濃橫她一眼:「你有花不能送給我?」

  「我是看四師妹喜歡,替她扔的。」殷渺渺面不改色。

  朱蕊:「……」她喜歡跳霓裳羽衣的。

  露華濃捉住她的雙手:「下不為例。」

  「好好好。」殷渺渺就看個新鮮,起身回桌邊喝酒,「三師妹不去看看?跳得不錯。」

  寒杉獨坐一頭,彷彿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我對這些沒有興趣。」

  「好吧。」殷渺渺也不勉強,又取過玉冊來,「那弄吃的,時間還早呢。」

  這寒杉倒是不排斥,選了幾樣點心和酒水:「這個『櫻桃酒』好喝嗎?」

  殷渺渺一本正經:「好喝!」

  寒杉點了這個。

  不多時,有個侍女捧著一壺蜜色的酒過來了:「您要的『櫻桃酒』,現在喝嗎?」

  坐在寒杉身邊的少年道:「我來。」

  那侍女微笑著告退了。

  少年問:「我為仙子斟酒可好?」

  寒杉遲疑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汗毛倒豎,她也長了教訓,果斷道:「不了,我自己喝。」

  少年滿臉失望。

  殷渺渺忍不住笑意:「蓮生,我的師妹是不是孺子可教?」

  「是。」露華濃眼中也帶了笑意,「可惜了櫻桃酒。」

  寒杉一聽,手裡的酒壺就成了燙手山芋,忙不迭推開:「我不喝了。」

  白逸深道:「寒師妹放心,酒只是普通的酒。」

  寒杉沒吭聲,臉上寫了四個字——你當我傻?

  白逸深就拎起酒壺,為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喝了下去:「寒師妹,我未曾騙你。」

  「不,他騙你。」露華濃站起來,款款走到白逸深身旁,指尖撫過他的肩頭,「這才不是櫻桃酒。」

  寒杉:「……」

  露華濃笑盈盈地拿起酒壺:「仙子,我來為你斟酒可好?」

  寒杉也有點吃不消他,不自然地別開視線:「不如你先給我師姐斟一杯。」

  「你師姐去討好別人了,我才不要和她喝。」他手指勾著酒壺的手柄,假作落寞,「仙子不肯嗎?」

  他斜斜站在她身邊,體態風流,花嫣柳媚,怎一個惑人了得?寒杉拒絕的話堵在喉嚨口半天說不出來,情急之下,脫口叫道:「師姐!」

  殷渺渺眨著眼:「紅塵美色,也是煉心,不是誰都能求得了他幫忙修煉的。」

  寒杉本來對見識一事嗤之以鼻,她只是不喜歡這樣的事,它們又如何能迷惑得了呢?但露華濃往她身畔一站,那雙顛倒眾生的眼睛望著她,她就知道真有其事。

  就在她進退兩難時,有人推門而入:「朱師妹在嗎?」

  朱蕊一聽到這個聲音,馬上就在殷渺渺身邊坐下,眉間微蹙,愁緒頓生。殷渺渺瞄她一眼,淡淡道:「誰?」

  來者是個錦衣男子,頭戴玉冠,腰繫玉珮,儼然也是沖霄宗的親傳弟子。他本是衝著朱蕊來的,誰知道一進門就看到了露華濃,眼睛立即瞪大,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你是、是,沉香閣主人?」

  「正是。」露華濃微微頷首,「我道是誰,原來是范仙師。」

  「喲,有見識。」范天賜見他拎著櫻桃酒,眼睛一亮,「你與我喝杯酒如何?」

  露華濃慵懶道:「送與你好了。」

  「櫻桃酒麼。」范天賜笑嘻嘻地湊過去,「當然要你餵我啦。」

  露華濃不動聲色地避開:「那就要問她同不同意了。」他走到殷渺渺身邊,倚著她坐下,又擁住她的腰,順從之意不必言說。

  范天賜看看她:「你是誰?」

  「這是誰?」殷渺渺低聲問。

  露華濃道:「萃華峰龍泉真君的獨孫,范天賜。」

  萃華峰以煉器為主,龍泉真君是當世赫赫有名的煉器大師,在沖霄宗內地位非凡,門內許多法器都自萃華峰流出,而這雲光城裡做法器生意的,也多是萃華峰一脈。

  作為龍泉真君的獨孫,范天賜渾身上下掛滿了法寶,身家驚人,偏偏修為不高,只有築基五層,顯然天資一般。

  「原來是范師弟。」殷渺渺覷著他,「你是要搶我的人?」

  范天賜大大咧咧坐下,嬉皮笑臉:「什麼你的人啊,不就是個妓麼,你出多少錢,我雙倍給你。」

  「雙倍?」殷渺渺也一樣笑微微,「人只有一顆心,你有兩顆嗎?」

  「哎喲,一個破玩意兒和我談真心?」范天賜盯著她,誇張地笑,「你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殷渺渺反問:「你看我像嗎?」

  「跟我親個嘴都不行,殷師姐,你不厚道啊。」范天賜笑嘻嘻的,「怎麼,打算為他對我出手?」

  「想知道的話,」殷渺渺盯著他,冷冷吐出幾個字,「試、試、看。」

  龍泉真君在宗門內的地位舉足輕重,還是元嬰後期的大能,絕不是任無為這個剛剛進階元嬰的後輩可比。范天賜在沖霄宗橫行霸道慣了,誰都要忍讓三分:「我還真就不信了。」說著就伸手去拽露華濃的手腕。

  他一伸手,一條火蛇就憑空竄了出來,纏繞住他的手臂往臉上撲。范天賜一開始沒當回事,他身上有的是法寶,區區一條火蛇能耐他何?

  然而,身上的法器不知怎麼回事,居然沒能把火蛇消滅,火蛇撲到他面前突然凝成實體,張開了血盆大口,似乎一口就能咬斷他的頭。

  范天賜一慌,踉蹌著往後退了半步,色厲內荏:「你是要殘害同門?」

  「什麼殘害同門。」殷渺渺抬起眸,詫異地笑笑,「師弟昏頭了吧?」

  范天賜指著虛空:「這條蛇……」他定睛一看,哪有什麼蛇,什麼都沒有,好像是他產生了幻覺,再去看殷渺渺,她的左眼裡一絲金光流過,詭異得緊,「你耍我?」

  他聲調拔高,怒不可遏:「你居然敢耍我!」說著就取出一柄法劍來。他也刁鑽,宗門規矩不得殘害同門,故而不對殷渺渺下手,直接衝著露華濃去,要是殷渺渺按捺不住出手,便是她主動攻擊同門師兄弟。

  這點小心思還瞞不過殷渺渺——她替任無為梳理執法堂的時候就把門規背得滾瓜爛熟,畢竟是連心魔誓都會鑽空子的人,怎麼可能不仔細研究一下怎麼在門規之下搞小動作。

  范天賜這點把戲無異於是在關公面前耍大刀,她瞄了他一眼,眼瞳中金光流彩,幻象便已經羅織完畢。

  范天賜自以為是朝著露華濃刺去一劍,可在旁人看來,劍尖卻直指殷渺渺的咽喉,與此同時,紅線自腕間游出,死死纏住了劍鋒。

  而後,幻象散去。

  范天賜驚愕地發現自己居然劍指同門,法劍被紅線緊緊纏住,既不容許他刺進分毫,也不讓他趁機收回。

  更不巧的是,一陣腳步聲響起,有幾人敲門進來:「范師弟可是來了此地……哎!」

  殷渺渺瞄了門口一眼,來者多是熟人,是之前見過一面的江離、夏秋月和袁落,只有穿著粉衫的女修頗為眼生。

  他們也沒想到一進門就看到這麼勁爆的場景,江離愣了愣,馬上打圓場道:「哎,范師弟和殷師妹在切磋?可真是好興致啊。」

  范天賜的臉色不太好看,勉強道:「是啊,我技不如人,師姐承讓了。」

  「哦,原來是切磋啊。」殷渺渺鬆開了紅線,似笑非笑道,「我當師弟是要殺了我呢。」

  江離哈哈一笑:「怎麼可能,宗門禁止殘害同門,殷師妹說笑了。」

  殷渺渺給他面子收回了紅線:「你們怎麼來了?」

  「范師弟說看見了朱師妹,一定要來打個招呼。」江離笑眯眯地說,「反正也沒事,我們就一起來了。」

  夏秋月和袁落都沒反駁,粉衫女子卻道:「我是聽說沉香閣主人在殷師姐這裡,就想來一睹真容。」

  「那梅仙子怕是要失望了。」露華濃姿態謙卑。

  梅落雪嫣然一笑:「我看是實至名歸。」又對殷渺渺笑一笑,「不請自來,還望殷師姐多多包涵。」

  殷渺渺問:「這位師妹是……」

  露華濃答道:「這是無策峰的梅落雪仙子。」

  「原來是梅師妹,十年前,多虧有梅師妹的卜策,我方能平安歸來。」殷渺渺舉杯道,「多謝師妹仗義相助。」

  梅落雪道:「不必道謝,雲師兄是用玉樹瓊枝換了我的一卦,很公平。」

  江離道:「哦,怪不得玉樹瓊枝到了無策峰,可真如傳聞中那般玄妙?」

  「自然。」梅落雪矜持道,「我日日觀賞,頗有心得。」

  眾人說著,不用主人招呼,自覺地找地方坐了下來。露華濃起身替他們斟茶倒酒,三言兩語就把人招呼妥帖,其觀察之細微與手段之高超可見一斑。

  殷渺渺打量著眾人,發現了一件事。

  他們都是親傳弟子裡年輕的一輩,往上的師兄師姐不是已經結丹,各司要職,就是閉關準備結丹,玩不到一起,而往下就是記名、內門弟子,地位不等,也不能相提並論。

  而從內門、外門殺上來的金丹真人,算是白手起家的富一代,有他們自己的小團體,對他們這些倚仗師父師尊的後輩態度微妙,也沒有太多的來往。

  只有他們年紀、修為相仿,又地位相當,自然形成了一個小圈子,哪怕關係不和睦,也會聚在一起玩。

  大家既互通有無,彼此幫助,也會明爭暗鬥,較量不休……這個認知讓殷渺渺覺得很新鮮,她以前屬於白手起家的暴發戶,還沒有混過二代的圈子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3:27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九十章

  新來了客人,自然不能用先前的吃食打發,於是添酒回燈重開宴,新上了點心與酒水,滿滿鋪了一桌。

  酒過三巡,氣氛就熱鬧了起來,又有緣樓裡的妙齡女子與昳麗少年作為點綴,這宴會就很像樣了。

  眾人先是向白逸深道喜,他去年成功結丹,是一群人裡最早成為金丹真人的。

  梅落雪道:「宗門的任務可派下來了?白師兄會往哪裡去?」

  金丹真人已經是宗門內的骨幹成員,一般都會被宗門派遣到各個地方負責要務,比如當年任無為就是被派遣出去才會遇見殷渺渺和雲瀲。

  然而,白逸深道:「凌虛閣。」

  凌虛閣,沖霄宗的真正核心所在,只有天資極其出色的金丹弟子才會被選入,他們一般不分配俗務,只需要專心修煉即可,是宗門傾力培育的棟樑之才,也就是傳說中的核心弟子。

  任無為當年因為資質一般,結丹以後就被踢出去幹活了,沒能入凌虛閣,故而殷渺渺對此也不甚瞭解。

  白逸深能被選入凌虛閣,可見其本事不低,且潛力無限。大家輪番向他道賀,他卻神色平靜,並無驕矜炫耀之意。

  很快,亥時(晚上九點)到了,拍賣會正式開始。

  之前丟紅白玫瑰不過是消遣,正式的拍賣卻是領的號牌。牌分陰陽,陽牌給客人,陰牌懸掛在拍賣台的背景牆上。客人輸入靈力啟動陽牌,以神識刻上價目,陰牌就會如實顯示,十分方便。

  「諸位,今天是珍萃節的第一場月圓拍賣會……」主持拍賣的是個養眼的美人,以色相作為噱頭,甭管哪裡都不能倖免。

  露華濃瞧了一眼:「是剛才得到玫瑰最多的人。」

  殷渺渺:「……」她就多看了一秒鐘,要命了這個醋罈子,「那是因為你在陪我。」

  露華濃笑盈盈地瞥過來,終於肯偎著她坐下,溫順地擁住她的腰,下頜靠在她的肩頭,與她臉頰相貼:「就你會哄人。」

  殷渺渺微微側過頭,在他唇角吻了一記:「乖一點。」

  露華濃心滿意足,把面容埋在了她的頸間,只餘一雙多情目注視著場內。

  一個花型的圓台緩緩升起,檯面上擺著一個玉盒,玉盒裡盛放著一粒指肚大小的藍色珠子,圓台緩緩轉動,將中間的玉盒三百六十度的呈獻給客人觀賞。

  主持的美人道:「這是第一件競拍品,清心琉璃珠,佩戴者能靜心平氣,減少走火入魔的可能,起拍價一萬靈石。」

  這東西不算珍貴,但好看又實用,是送給道侶和情人的不錯選擇,所以很快就以三萬靈石的價格成交了。

  第二件是幻容丹,顧名思義,服下以後可以改變容貌,但有時效性,成交價只有五萬靈石。

  而後幾件競拍品都差不多,不過是開胃菜,等到第十件,終於出現了值得一拍的東西。

  「這截千年梧桐木是從被天雷劈毀的梧桐樹上新生的枝幹,既含有天雷之威,又有新生之氣,木生火屬,可煉製多種法寶,起拍價200靈珠。」

  江離道:「夏師妹,這倒是很適合你。」

  夏秋月不由露出笑意,握住號牌輸入了自己的價碼。想要梧桐木的人不少,很快就從200靈珠攀升到了500靈珠,既是五十萬靈石。

  價格還在不斷往上攀升,夏秋月不是拿不出來更高的價格,但已經不是特別划算了。

  「夏師妹再試試,超過600就算了。」江離如此道。

  夏秋月便再出了幾次價,最後以588枚靈珠成交,遂心滿意足。而後,又出現了不少類似於梧桐木的原材料,只要屬性相符即可使用,因此競爭十分激烈。

  殷渺渺仔細觀察著廳中的背景牆,有些東西競爭激烈,有幾個客人咬死了不鬆口,她就不湊熱鬧,但是若有比較珍惜卻沒什麼人志在必得的東西,她就趁著價格上升緩慢的時候一口氣加50靈珠,基本能收入囊中。

  反正翠石峰家底薄,攢什麼都行,靈石堆著不花又不會生出錢來。

  一波原材料後,拍賣的東西就變成了極品丹藥。

  雖然珍稀的靈草也很珍貴,但靈草不能直接變成丹藥,煉製成功的極品丹藥無疑是爭奪的熱點,第一顆極品澄心丹出來的時候,價格瞬間飆升到了1000靈珠以上,而且正在以200靈珠的幅度往上升。

  結丹時是修士第一次遇見心魔,極品澄心丹能助修士持守本心,不被心魔所擾,極其稀有,轉眼間就升到了2500靈珠,即是兩百五十萬靈石。

  范天賜拍了幾次,在加到2000靈珠後放棄了,他距離結丹還早,錯過也沒什麼,就是心裡不大痛快。於是,殷渺渺拍下一瓶極品復血丹的時候,他就故意和她別苗頭,往她的價格上加50靈珠。

  「范師弟是不是沒有切磋夠?」殷渺渺瞟他一眼,懶洋洋道,「要不然鬆鬆筋骨好麼啦?」

  江離拉了拉范天賜,苦口婆心道:「都是同門,別這樣。」

  「別怎麼樣?」范天賜送他白眼,「我不偷不搶,拍賣會還不讓堂堂正正競拍了?」

  江離無話可說。

  殷渺渺也不在意,拍賣講究的就是理智:「那就讓給范師弟好了。」

  范天賜以比市價略高的價格將這瓶極品復血丹收入囊中,得意洋洋。

  下一瓶是玉容生肌丸,主治外傷,附加美容效果。殷渺渺故意問:「范師弟這個要不要?」

  「我想一想。」范天賜哼笑著,以為她怯了。

  殷渺渺就參與了競拍,范天賜一看她出了價,立即故技重施往上添零頭:「我也拿來送人,師姐不介意吧?」

  殷渺渺不吭聲,慢條斯理地往上加價,兩人競拍到2400靈珠,她放棄了:「算了,讓給師弟吧。」

  范天賜假模假樣道:「多謝師姐割愛了。」

  「不客氣。」殷渺渺笑得耐人尋味,「說不定師弟馬上就用得著了。」

  在場的人都不傻,全看出來殷渺渺是有意在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上消耗范天賜的財力,免得他和自己爭搶真正想要的東西。

  但范天賜做人一言難盡,連和殷渺渺最不和的袁落都沒提醒他。

  這麼玩了三次,范天賜回過味來了,惡狠狠地瞪了殷渺渺一眼。她好整以暇:「不客氣,我是師姐,讓讓師弟又有何妨?」

  范天賜咬牙,這個女人居然敢耍他兩次!且等著,他遲早要她好看不可。

  「接下來是最後一樣丹藥。」美人輕啟朱唇,「延壽丹一粒,可延壽十年,起拍價1000靈珠。」

  話音剛落,價格就被加到了1500靈珠,直接翻了一半,而後,又有人一口氣加到2000靈珠,接著是2500,2600……夏秋月不禁道:「真是狂熱啊。」

  「十年壽命呢。」江離笑了笑,「也難怪。」

  延壽丹如此受追捧並不奇怪,修士的壽數是有限的,雖然跨過一個大境界後壽命就會相應延長,但總有些人卡在某個境界的後期不得寸進。

  十年看起來少,關鍵時候說不定能續一秒,由不得人不狂熱。

  梅落雪淡淡道:「壽數乃天命,企圖服用丹藥延長壽數,必然會付出代價。」

  袁落不在意道:「那又怎麼樣,活著才付得起代價。」他也順手出了個價格,延壽丹已經攀升到了3100靈珠。

  在座的人都是年輕一輩,前途無限,對延年益壽沒有太深的執著,心態十分輕鬆,但從出價的人緊咬不放的情況來看,有不少人是志在必得。

  殷渺渺想了想,也出了幾次價。江離挺驚訝:「殷師妹也湊熱鬧?」

  「隨便玩玩。」殷渺渺加價的節奏非常巧妙,她其實並沒有拍下的意圖,只是往上抬價,刻意在削弱對手的實力,與和范天賜鬥氣是一個路數。

  這招雖然有點損,但是沒有辦法,翠石峰太窮了,能省則省,而且也省得讓范天賜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免得讓自己多花冤枉錢。

  最後,那顆延壽丹被人以五百多萬靈石的高價買下。

  上半場到此結束,休息一炷香後,下半場開始了。

  如果參加過月圓拍賣會就會知道,上半夜的拍賣的基本上都是與修煉有關的東西,氣氛較為嚴肅正經,下半夜卻是享樂的時間。

  首先拍賣的就是鼎爐,圓台升起,偌大的金盤裡蜷縮著雪白的人體,不著寸縷,仿若只是個物件。

  價格也十分便宜,與之前動輒上百萬靈石相比,一個人只賣5萬靈石。

  殷渺渺看了會兒,眉尖微蹙:「都是煉氣一二層。」這麼低微的修為,恐怕被採補一夜就會耗盡身亡。

  露華濃執著酒壺為她斟酒:「曇花只有一現,人命亦有如此。」

  殷渺渺輕輕一嘆,不說話了。

  普通的鼎爐被買走後,台上出現了一個模樣清秀但衣著整齊的年輕女子,一看就大有文章。果然,美人主持道:「此為純陰之體,煉氣七層修為,起拍價1000靈珠。」

  范天賜馬上就坐直了,嘖嘖道:「鼎爐麼,空有皮相沒用,哪比得上純陰、純陽好用。」說著,故意覷了露華濃一眼。

  露華濃笑笑,他空有媚像,卻既不是純陰也不是純陽,故而初夜賣得並不高,那又如何?人非聖賢,多少人真的看破色相呢。

  至少范天賜會說出這番話,就證明他看不穿。

  他不驚不怒,范天賜覺得沒趣,盤算了一下兜裡的靈石,出價把那個鼎爐買了下來:「可惜長得不怎麼樣。」

  江離溫和地笑了笑:「若是姿色出眾,怕就不止這個價了。」

  范天賜一想有理,也就不再提起。

  鼎爐過後,拍賣的東西就稀奇百怪起來,「傾城仙子用過的茶杯」、「玉面公子的摺扇」、「藍色小藥丸(並不叫這個名)」、「美人的初夜」、「落花舞(花指衣物)」、「極樂之盒(情趣玩具套裝)」……要有多污就有多污。

  殷渺渺:「……」失策了!真是萬萬沒想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3:41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九十一章

  場上拍賣的東西漸漸不堪入目,在座的除了殷渺渺,幾個女修的臉色都不自然起來。

  殷渺渺再好奇也不好意思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掉節操,便道:「時辰不早了,要不然師妹們先去休息吧。」

  寒杉鬆了口氣,雖然大半夜回門派有點奇怪,但總好過在這裡挑戰節操,正打算告辭,殷渺渺就遞過去一塊號牌:「房間在樓上。」

  寒杉&朱蕊:「???」

  「這麼晚了,怎麼可能讓你們回去?」殷渺渺說,「樓上有房間可以休息。」

  寒杉嚇一跳:「不了不了……」她不想睡到半夜發現身邊多了個沒穿衣服的美少年,她自覺修為低微,不想挑戰這麼高難度的。

  「既然來了,就好好玩一玩。」江離溫和地笑道,「月影館每個房間裡都有月華泉水,靈氣充裕,於修行大有裨益,師妹們不該錯過。若是不要人陪著,打發他們走就是了。」

  夏秋月道:「江師兄,聽說月華草三十年一生,所以唯有珍萃節時才有,是真是假?」

  「真的。」辟芷峰以種植靈草為主,江離十分熟稔,「兩位師妹,錯過就要等三十年哦。」

  「而且,月華草結的果釀成的酒也不錯。」梅落雪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們慇勤勸說,兩人便遲疑起來。殷渺渺想了想,乾脆道:「我也累了,咱們一塊兒上去,還能說說話。」又給了兩個少年一枚靈珠,吩咐道,「你們倆不必跟來了。」

  兩名少年拜謝後退下了。

  她都這麼說了,寒杉和朱蕊不好拒絕,點頭同意了下來。夏秋月和梅落雪自然也不會再留,大家便一同離開。

  殷渺渺人都走到門口了,又仿若想起件事來,促狹地轉頭:「我們走了,幾位師兄師弟盡興。」

  江離無奈極了:「殷師妹別打趣我們了。」

  袁落格外惡劣:「說盡興,誰比得過你。」

  「也是。」殷渺渺對他們擺擺手,帶著女孩子們上樓去。夏秋月被紅砂真君管得嚴,第一次見識這樣的場景,好奇地問:「什麼盡興,後面還有節目?」

  殷渺渺側了側頭:「夏師姐想看嗎?」

  夏秋月沒做聲。殷渺渺想起那天江離說過的話,心中瞭然:「我做東,儘管放心。」

  梅落雪倒是不掩飾自己的好奇:「有趣嗎?」

  「有趣不有趣,看了才知道。」殷渺渺眨眨眼,「正好咱們分開了,他們玩的,我們玩我們的,不挺好?珍萃節又不是給他們男人準備的,也有我們可以找的樂子。」

  幾人都有些心動,沒有開口拒絕,殷渺渺就道:「蓮生,麻煩你了。」

  「好。」露華濃應下來。

  三樓的房間是一個偌大的套間,佈置得清新淡雅,她們剛剛坐下,便有一行眉清目秀的美少年進來表演劍舞。

  他們統一身著寬袍,劍耍得像模像樣,只不過被寒杉鄙視了:「這算什麼劍。」

  殷渺渺道:「舞的又不是這個劍。」

  眾人不解其意,等為首的幾個少年一個後躍,袍子高高揚起,她們才發覺原來裡面是不著寸縷的。

  原來,美人舞劍,意在不可描述。

  雖然有些尷尬,但女修畢竟不是凡俗女子,他們僅作表演而不近身,她們也就慢慢適應了。

  劍舞表演完,少年們齊齊鞠了一躬就退下了。

  而後又進來四個男子,鼓瑟吹笙,技藝尚可,然衣服通通半透明,若隱若現,隨著窗戶裡穿進來的夜風顯出身材,該明顯的地方明顯得不得了。

  等一曲奏畢,露華濃便道:「差不多了,幾位仙子請進來沐浴。」

  殷渺渺率先起身:「你們肯定不習慣有人服侍,就我們師姐妹說說話吧。」

  三樓的包間與樓下最大的不同就是有一個白玉池,如今裡面已注滿了月華泉水,一股草木的香氣在鼻端瀰漫開來,清新冷冽,靈氣縈繞。

  夏秋月目露讚許:「不虧是月華泉水。」

  露華濃道:「幾位仙子可以先回屋更衣,浸泡月華泉只能著普通的衣物。」頓了頓,又道,「褻衣為上。」

  說是這麼說,但除了殷渺渺穿了抹胸和紗褲,其他人都穿著中衣來了。她倒也不尷尬,大大方方道:「我傷勢未癒,讓你們看笑話了。」

  梅落雪走進池中,口中道:「是師姐在陌洲受的傷嗎?」

  殷渺渺把自己浸到水中,清涼的泉水裹住了全身:「不,是失蹤時的舊傷。」

  梅落雪訝異道:「我只聽雲師兄說你失蹤了,怎麼還受了傷?」

  「問題就在這裡,我也不知道。」殷渺渺做出放鬆後隨意閒聊的樣子,苦笑著說,「我的神識受損嚴重,怎麼受的傷,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到的陌洲,一點印象也沒有。」

  這件事許多人在私底下議論過,說不好奇是騙人的,一向明哲保身的夏秋月也忍不住問:「全都忘記了?」

  「連自己是個修士都忘了,而且令牌也遺失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沖霄宗的弟子。」殷渺渺嘆了口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也是一頭霧水。」

  梅落雪問:「真君不曾與你說明嗎?」

  「怪就怪在這裡了,師父不肯告訴我。」殷渺渺半真半假道,「你們可知道個中原委?」

  以夏秋月的性格,平時絕不會多這個嘴,但是大家剛剛一起做了壞事,親密感不曾消退,她思忖片刻,說道:「不知道,只是聽說了你失蹤的消息,說起來,到底為什麼會失蹤,在哪裡失蹤,好像一點都沒有聽人提起過。」

  梅落雪亦道:「這麼一說是有點奇怪。如果只是做任務時遇到了意外,何至於如此諱莫如深?」

  「師父不希望我再追究。」做戲做全套,殷渺渺仿若十分困擾,「但誰發生了這樣的事都不可能真的不在意吧。」

  夏秋月微微蹙眉:「殷師妹,我想真君不讓你追究必然有其緣故,你最好不要再管這件事了。」

  「說的也是,何況現在我是想知道都無從下手。」殷渺渺幽幽嘆了口氣。

  「嘆什麼氣呢?靈酒好了。」露華濃端著冰鎮好的靈酒過來,給她們一人斟了一杯,輪到殷渺渺的時候,故意飲進口中,以唇相渡。

  相濡以沫後,他笑微微地對寒杉道:「寒仙子,這就是櫻桃酒,你以後可別點錯了。」

  寒杉:「……」她考慮回去就閉關練劍,以後歷練就哪裡危險選哪裡,堅決不要來風月場裡看新鮮了。

  露華濃來了這麼一齣,剛才的事自然被帶過去了。眾人又聊了些趣事,話題不知不覺間就轉到了珍萃節後的秘境選拔。

  夏秋月試探著問:「殷師妹可知道這次的秘境選拔是什麼章程?」

  所謂秘境,非常像是遊戲副本,定時開啟,人數限制,要求等級,旨在給進入的弟子刷裝備和經驗,但秘境本身是什麼,尚無定論。

  即將開啟的素玉秘境屬於沖霄宗,百年一遇,金丹以下可入,是絕對不容錯過的機緣。唯一的問題是人數有嚴格的限制,因此,每次秘境開啟,宗門就會舉行選拔。

  可能是出於某種惡趣味,每次秘境選拔的標準都不一樣,據說,既出現過與門內大比一樣的擂台賽,也出現過完全憑運氣的抽籤……前者好說,若是後者,他們這些親傳弟子一點優勢都不佔,所以,早在珍萃節開幕前,大家就開始打聽起了這次選拔的具體情況。

  夏秋月是紅砂真君的徒孫,比起殷渺渺和任無為的師徒關係終歸要疏遠一些,向她打聽一點也不奇怪。

  殷渺渺很清楚,消息都是有來有往的,故而也不賣關子,直接道:「師父和我提過一些,說是……非常特別。」

  「特別?」梅落雪若有所思,「也就是說不是擂台賽了?」

  殷渺渺搖搖頭:「應該不是,但具體是什麼我也不知道。」不是擂台賽有好也有壞,好處是鬥法弱的人也有機會,壞處是萬一是抽籤,完全聽天由命不能自主。

  「說不定是比誰沒良心,那你倒是有機會了。」露華濃笑盈盈道。

  殷渺渺睨他:「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不滿意?」

  「不敢。」

  「不敢?」殷渺渺握住他的手腕,指尖拂過他手腕上薄嫩的肌膚,「不是第一次了,你今天特別不安分。」

  露華濃凝睇著她:「那怎麼辦,要罰我嗎?」

  「是啊。」殷渺渺藉著他的力量站起身來,跨出浴池,「得讓你長長記性。」她握住他的手腕,把人拽進屋裡去,只留下一句,「我先休息了,各位自便。」

  不一會兒,隔壁屋裡傳來男人急促的喘息聲,在此之前,她們從未想過男人的喘息居然可以這樣誘人,聽得人兩頰情不自禁地發燙,視線無處安放。

  好在沒多久,隔絕的結界就被開啟,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滿場靜默,謎之尷尬。

  少頃,年紀最長的夏秋月清了清嗓子:「不早了,咱們散了吧。」

  沒有人不同意這個貼心的建議,池中的人頓時作鳥獸散。

  隔壁屋中,露華濃倒在柔軟的褥子裡,喉嚨裡溢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我、我幫你,你卻要罰我……好沒道理。」

  「是啊,我就是不講理。」殷渺渺垂首吻住他的唇,「你能把我怎麼樣?」

  露華濃眼睫一顫,徐徐閉上眼:「那我只能受著了。」

  殷渺渺不禁深深吸了口氣,人的惡念是被關在牢籠裡的野獸,一旦失去了枷鎖,就會做出自己都無法想像的事情來。

  一個美人伏在身下,說任爾為所欲為,真的是非常容易誘出人施虐的欲望。她情難自禁,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血珠沁了出來,被她舔去。

  他的眼眸真成了一汪秋水:「別折磨我了,好不好?」

  「好。」她也不想折磨自己,痛快地應了。

  燭火跳躍,將兩人交疊的影子投映在了屏風上,如魚在水,無限歡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4:01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九十二章

  東方泛出魚肚白時,梅落雪就起來了,打開房間門,隱約見露台上站了個人。

  清晨的光像是蛋殼的青,只有微微亮,那人站在露台上,衣袂被風吹起,好若隨風而去,不能久留塵世。

  梅落雪靜靜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道:「聽說你的琴彈得不錯。」

  「不過是娛人娛己的小把戲。」露華濃側過身來,眉眼含笑,「不值仙子一提。」

  剛剛從背後看,他穿著寬袍大袖宛若謫仙,可這一轉身,味道全都變了,未曾掩好的衣襟裡露出雪白的肌膚來,帶著點點紅痕,香豔旖旎,遐思難止。

  梅落雪頓了會兒,笑言:「有機會總要聽一聽的。」

  「仙子願意蒞臨沉香閣,自然是我的榮幸。」

  梅落雪點點頭,徑直出門去了。

  而後,夏秋月和寒杉、朱蕊都相繼起來,聽說殷渺渺沒起都很體貼,各自散去了。

  露華濃送走了她們,回屋正好碰見殷渺渺起身:「日頭還早,不再歇會兒?」

  「不了,在這兒睡不好。」她懶洋洋地坐起身,勾起地上散落的衣裳,「麻煩,替我穿一穿。」

  露華濃瞪她:「脫的時候不見你嫌麻煩,穿的時候就犯懶。」說歸說,手上的動作一點不慢,很快就替她穿戴整齊。

  殷渺渺這才搖鈴喚了人過來,把昨天拍下來的東西和要付的帳結清,一共六百多萬靈石,樂得結賬的管事合不攏嘴,一路慇勤地將她送到門口。

  「殷師妹。」有人叫她。

  她循聲望去,見是白逸深和江離:「怎麼就你們?」

  「袁師兄和范師弟都沒醒呢。」江離對她擠擠眼。

  殷渺渺秒懂:「看來玩得很開心。」

  「可不是。」江離替她惋惜,「你說你,沒事帶師妹一起來幹什麼?」

  怎麼聽起來像是很瞭解她的樣子?殷渺渺清了清嗓子:「這是做師姐的責任所在。」

  「嘁。」江離翻了個白眼,「我走了,有空來辟芷峰找我。」

  「好,改天見。」

  他們倆說話的時候,白逸深看著露華濃,低聲道:「你自己小心點。」

  「多謝你。」露華濃的笑容罕見地清幽,無嫵媚之態,「且放心。」

  白逸深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道別後就離去了。

  整夜的縱樂後,身體吃得消,精神卻懈怠了起來。殷渺渺攜著美人慢慢走在旭日初升時的街道上,看晨霧飄散,天光漸亮,竟有浮生似夢之感。

  一晃眼,沉香閣就到了。

  小霜泡了熱茶來,露華濃揮手示意他退下,親自斟了茶端過去:「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修士早就不會因為熬夜而疲憊,殷渺渺在回來的路上思緒放空了會兒,現在精神回來了,抿了口熱茶:「我不要緊,你累了吧,去歇會兒。」

  「我也不累。」

  「怎麼不累?昨夜你就沒闔眼。」殷渺渺不容置喙,「去睡。」

  露華濃口中說著「沒闔眼怪誰」,心裡卻很受用,乖乖解了衣衫上床,又不放心,問她:「你回不回去?」

  「不回,我修煉呢。」她說著脫了繡鞋,坐到窗下的榻上預備修煉。他這才放了心,一沾枕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她果真還在,兩人一道用了午飯,這才就著暖煦的春風說起昨日的事來。

  殷渺渺道:「昨兒來的人你都認識,和我說說他們的事。」

  「從何說起?」

  「隨你啊。」殷渺渺一笑,「就從你看得最順眼的人說起好了。」

  露華濃不上當:「你挨個問,我挨個說。」

  「那就先說梅落雪吧。」

  「無策峰的掌峰是不策真君,他已有多年不曾對外露過面了,有傳聞說他早已隕落,也有說他妄測天意而被降下懲罰……總之,他不理世事許久,無策峰的事都由他的大弟子鴻霞真人一手打理,梅落雪是他的徒弟。」

  殷渺渺失笑:「真狡猾,問你梅落雪,你卻和我說無策峰。」

  「你想知道的本來也就是無策峰。」

  殷渺渺並不否認這一點:「我和她本人的關係呢?」

  「素無來往。」露華濃想想,略作糾正,「至少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麼聯繫,你也從未和我提過她。而且,無策峰的人很少露面,昨天會看到她我很意外。」

  殷渺渺好奇:「既然如此,你怎麼認得她?」

  「秘密。」他豎起手指在唇中,「恕我不能回答,下一個。」

  殷渺渺想了想:「夏秋月。」

  「夏秋月出身的夏家一直都是千籙峰的附屬家族,她的師父是紅砂真君的關門弟子,很受器重。」露華濃意味深長道,「聽說紅砂真君是個嚴厲的人,越是看重的弟子越是要求嚴格,而夏秋月幾乎沒怎麼下過山。」

  殷渺渺點點頭,又問:「紅砂真君是十個掌峰裡唯一的女修吧?」

  他頷首笑道:「是,據說紅砂真君從前資質平庸,得了一份大有來頭的傳承才有今日,只是早年吃了太多虧,因此性子十分要強,事事不肯落於人後……這麼說來,夏秋月倒是不怎麼像她門下的人。」

  「怎麼說?」

  「在你那朱蕊小師妹之前,夏秋月被稱為金丹以下的第一美人,現在名頭換了人,她居然也認了,一點爭回臉面的意思也沒有。」

  殷渺渺不知此事,昨兒真沒看出端倪來:「居然還有這樣的事?不過,她的樣貌並不輸給我四師妹。」

  朱蕊的容貌有柔弱感,她眉間又總有哀愁,很是惹人憐愛,而夏秋月的美要端莊許多,一看就是出身不俗,不可唐突,單說容貌,兩人難分高下。

  露華濃才不會在這般敏感的話題上發表看法,避而不談:「夏秋月不常下山,我知道的只有這麼多了。」

  「那麼,袁落呢?他和我結怨,恐怕是和執法堂有關吧?」

  「他的師父火炎真君是原本執法堂的掌事,後來被你師父換了下來,你有沒有做什麼我不知道,只是聽說火炎真君在執法堂時刑罰嚴厲,引得許多弟子不滿。」露華濃頓了頓,又道,「火炎真君是法武兼修,又是元嬰後期修為,實力深不可測,而袁落聽說很得他的心意,說不定會把本事傾囊相授。」

  殷渺渺眨了眨眼:「哦。」

  露華濃不信她沒聽懂:「袁落這個人性子張狂了些,卻不是不分是非之輩,比范天賜口碑好得多了。」

  「說說范天賜,他是萃華峰的對吧?」

  「是,萃華峰的龍泉真君是赫赫有名的煉器大師,恃才傲物又風流成性,偏偏只有一個兒子,還早早就去世了,如今膝下只有范天賜一個血脈。可惜范天賜既沒有繼承煉器的天賦,也沒什麼修煉的天資,最像他祖父的大概就是風流的本性吧。」

  殷渺渺不禁笑起來:「這話說得……看來你也不喜歡他。」

  露華濃冷冷道:「我沒瞎。」

  「是是。」殷渺渺趕緊給他順毛,「江離呢?」

  「和你關係最密切的,大約就是江離了。」露華濃拍開她的手,嗔怪道,「摸什麼摸?說正事的時候不要動手動腳的。」

  殷渺渺白他:「小氣。」

  露華濃不理她,自顧自道:「江離是辟芷峰秋蘭真君的弟子,資質說不上高,但人緣頗佳。辟芷峰以種植靈藥為主,弟子眾多,與各峰的關係都不錯。不過,秋蘭真君修為遲遲未有精進,不少人認為她有可能會壽數耗盡而死。」

  「我知道了。」殷渺渺托著腮,「最後一個,白逸深,你們是什麼關係?」

  露華濃不肯說了,只是道:「他為人一向正派,與你過去並不相識。磨劍峰其他人與礪鋒真君一樣,就算不是低看女修一頭,也只把她們當花瓶,你與他們素來無交情。」

  「除此之外,十峰裡還有一個以煉丹為主的金石峰,你倒也認得幾個人,但沒什麼身後的來往,至於天元峰和存道峰,我就不太清楚了。」

  天元峰是掌門所在,地位尊崇,存道峰則保管著宗門最重要的藏法閣,不傳道收徒,是十峰中最不為人知的一處。

  說到這裡,殷渺渺心裡已經有數了,只是她很納悶:「聽你這麼說,我好像就只有江離一個朋友?」

  「以前袁落也是,不過現在你也看到了。」露華濃袖手微笑,「怎麼,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麼受歡迎?」

  殷渺渺承認:「是有點出乎我的預料。」

  「很遺憾,你在眾多親傳弟子之中的風評並不好。」露華濃幽幽,「一個會流連緣樓的女修,能被多少人看得起?」

  殷渺渺怔忪,從他的話裡聽出了哀傷之意:「蓮生?」

  他微垂眼眸,淡淡道:「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你一向聰明,其餘的事,就算不記得也猜得出來。既然忘了我,以後就不要再來了。」

  這番話聽起來像是在賭氣使性子,但殷渺渺知道他是認真的,不是風月手段,亦非欲擒故縱,他是真真切切忍了痛,想要她走。

  春洲第一名妓再好聽,也不過是個賣笑的人。修真界即便對於女修並不像凡間那般苛刻,但女修勇於追求愛情是一回事,流連花叢是另一回事,名聲哪能好聽?

  「蓮生,你可能對我有什麼誤解。」殷渺渺慵懶地靠在熏籠上,繡鞋沒有穿好,顫巍巍地掛在足趾上晃悠,「名聲根本不重要,我名聲不好又怎麼樣?」

  他抿著唇:「人家提起你的時候……」

  「說的話不好聽?」殷渺渺笑眯眯道,「人活在這個世上,有人求名,有人求利,名利二字,大多數人逃不脫,你就以為我在乎?」

  「我想要名,就算整天在你這沉香閣也有人說我好,我要是求利,你也看到了,我可以很容易掙下不菲的靈石,我要得到這些東西太容易了。」她悠然道,「有人執著,是因為他們得不到。」

  從一貧如洗到享盡富貴,由生到死亡再到新生,很多東西對她來說已然不再重要。

  「我修的是風月錄,所求的是個『情』字。」

  「啪」,咦,這是什麼聲音?殷渺渺未曾回憶起來,丹田無風起浪,靈力翻湧,靈台之中,《風月錄》徐徐展露第三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4:25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九十三章

  「情,人之陰氣有欲者也,發於本心。天愛其精,地愛其平,人愛其情,情為人之本性。喜怒哀樂、愛憎惡欲,皆為人情。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故授之『明心訣』,愛之所愛,恨之所恨,隨心而動,明己持真……」

  ——《風月錄》第三卷

  聊著天就突破了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說實話,有點懵逼。殷渺渺呆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趕緊打坐突破,待平復了靈力,這才去查看《風月錄》的新內容。

  比起魂術,「明心訣」只是一段心訣,能夠起到靜心平氣的作用,乍看沒有什麼太驚豔的地方,但若是遇上會干擾人情緒的情況,應該會有奇效。

  但最讓殷渺渺在意的是,《風月錄》也許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第一卷講的交合之道,這是人生而有之的本性;到了第二卷的魂術,講的是遵循自我的意願去做這件事,而不會受到勉強;現在的第三卷,又是希望修煉者明己身,愛恨隨心……這三卷內容看似不相關,實則都是以「情」出發,講了一個「真」。

  修真修真,修的是道,求的是真。

  她以前只把《風月錄》當做功法修煉,現在才發現自己錯了,心法之所以是心法,是修煉的本源,正是因為它傳授的是「道」。

  不過,《風月錄》的觸發條件太奇怪了,只有她的想法迎合了它所傳授的「道」,它才會展露內容,換言之,無法刻意去探求,唯有隨緣頓悟……不知道是所有心法都是如此,還是就風月錄那麼佛系?

  萬般念頭如漣漪掠過,最後歸於平靜,殷渺渺調息完畢,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對露華濃道:「看,我沒有說謊。」

  露華濃就算不諳修煉之事,對於頓悟還是略知一二的,見殷渺渺竟然因此而突破了境界,就知道她剛才所言必然是完全發自肺腑。

  她是真的不在意……他眨了眨眼,忙不迭轉過身去:「哪有你這樣的女修,這般不知廉恥。」

  殷渺渺順著他:「是是,我不知廉恥,沉迷美色,愧對師門,非自裁不能謝罪。」

  「你!」他恨恨回過頭,「滾,滾回你的翠石峰去。」

  「好好,我這就滾。」殷渺渺趿拉著繡鞋,慢悠悠往外走,「本來就該回去和師父覆命了,我晚上再來,乖。」

  露華濃就覺得臉上被人輕輕撫過,抬頭一看,她已經不見了。

  殷渺渺回了翠石峰,把任無為嚇一跳。他上上下下打量著才幾天不見的徒弟,狐疑道:「你這是採補了嗎?」

  「頓悟了。」殷渺渺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師父你知不知道《風月錄》到底是怎麼樣的心法?」

  任無為納悶:「我哪知道,你自己去藏法閣裡挑的,有什麼問題?」

  「有點奇怪。」

  她簡單說了說自己頓悟的情況,結果罕見地被任無為嘲笑了:「哎喲,這有什麼稀奇的,心法什麼稀奇古怪的都有,你知道你師父練的心法多操蛋嗎?就一半兒,殘本,結嬰以後要我自己悟,我真的是日了狗了。」

  殷渺渺沉默片刻,真心實意道:「謝謝師父,我心裡平衡多了。」

  任無為瞅她一眼:「別急,聽師父說件事。」

  殷渺渺很警惕:「出什麼事了?」

  「素玉秘境的選拔流程已經出來了。」任無為慢悠悠道,「初賽煉氣、築基分開,煉氣擂台賽,築基有特別的考試。不過,有一個免賽名額,直接進秘境,你回去的時候記得去山門口把籤抽了……喲,你師兄回來了。」

  話音未落,木屋外的平台上便多了一道身影,不是雲瀲是誰?任無為探頭:「抽完了?」

  雲瀲伸出手,裡面是一枚綠色的玉簡,上書——「1號免賽」。

  殷渺渺哎了一聲:「師哥,我嫉妒了,你給我吧。」

  雲瀲微微笑了笑,遞過去:「好。」

  任無為翻白眼:「雲瀲為了陪你去秘境,壓著那麼多年沒結丹,你居然還好意思拿他的籤,能不能有點自覺?」

  「宗門有規定說不可以嗎?」殷渺渺拿了雲瀲的籤把玩著,漫不經心道,「師父這麼說,難道有什麼花頭?」

  任無為:「……」他能說什麼,說什麼對她來說都是線索,這丫頭太精了。

  雲瀲輕輕笑:「師妹拿去吧,我再去抽一個。」

  「不了。」殷渺渺過夠了癮就把籤還給了他,「我對題目很有興趣,想玩玩看,不過要是答不上來,我還是要和師哥換的,所以不許給別人。」

  雲瀲無有不應:「好。」

  任無為:「呵呵。」

  「師父你笑什麼?」殷渺渺狐疑地看著他。

  任無為閉上一隻眼睛:「沒什麼,你們師兄妹感情深厚,師父十分欣慰。」

  他笑得古怪,殷渺渺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又好奇這次的題目,於是匆匆離了翠石峰去山門口的廣場抽籤。

  沖霄宗的山門口有個十分寬闊的廣場,一眼望不到邊際,每逢門內有事要召集弟子,便會再此集合。

  廣場兩側豎立著九根高聳的華表,每一個都雕刻著經文,金字隱隱,一派威嚴。地磚則是極其堅固的白色硬玉,千年來無數次的對峙切磋都未能在上面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光亮如新。

  如今,在廣場的正北方位,豎立著一個籤筒,一張捲軸漂浮在上面,上書「素玉秘境築基期初試抽籤處」。籤筒看似普通,神識卻探不出個所以然來,靈力也無法進入,弟子們只能老老實實地走過去摸籤,已經排了老長的隊伍。

  殷渺渺一邊排隊一邊觀察周圍,只見不少抽完籤的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卻沒有誰提出交換題目,大家都滿臉疑惑的樣子。

  她愈發好奇,等抽了籤一看,終於明白是什麼緣故了。她抽到的是一張紅色籤,上書「看花不是花,求花不得花」。

  沒有了,就這麼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這算是什麼題目?她正納悶著,旁邊的人湊過來問:「這位師姐,你抽到了什麼?」

  殷渺渺把籤一亮,又問他:「你呢?」

  對方也不小氣,直接給她看了題目,寫的是「看山不是山,求山不得山」,幾乎一模一樣。

  「都是這樣的題目?」殷渺渺吃了一驚。

  「我的是『看水不是水,求水不得水』。」後面排隊的人也抽完了。

  大家聚在一起又聊了幾句,發現一共四道不同的題目,除卻花、山、水之外,還有一個「看月不是月,求月不得月」。

  這就難怪大家討論歸討論,卻沒有出現交換題目的情況,目前完全無法判斷這題目有什麼特別之處,連怎麼算贏都不清楚。

  殷渺渺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又轉頭去看籤筒。籤筒是玉製,雕琢精美,筒身上繪著蒼樹與落葉。

  見一葉落而知歲之將暮……她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這次比試,果然十分有趣。

  三日後,茶樓。

  露華濃深感納悶:「你天天拉我出來喝茶,就是在這裡閒坐?」三日來,殷渺渺不帶他去看燈就是帶他去喝茶,一派閒情逸致,可素玉秘境的選拔已經開始了,她這般懈怠真的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難得有空,多陪陪你麼。」殷渺渺舒舒服服地靠在臨窗的榻上,漫不經心地讀著閒書。

  沖霄宗除了藏法閣之外,還有能夠憑藉貢獻點就能借閱玉簡的公共圖書館,殷渺渺過往的借閱記錄都有好幾十頁,但裡面都是十分正經的內容,例如《妖獸全圖》《靈植辨析法》等等,看多了也會厭。

  但坊市中的書簡就很有趣了,八卦有之,遊記有之,不可描述的亦有之。殷渺渺來者不拒,看得津津有味。

  露華濃道:「你就不怕落選?」

  「怕呀,那你告訴我,這題目是什麼意思?」殷渺渺支著頭笑,「看花不是花,求花不得花。」

  露華濃遲疑道:「聽起來像是佛偈。」

  「不,我想應該只是字面意思。」初試就考悟道未免也太狠了,恐怕沒這麼難,但這兩句的確又很有佛偈的意思,恐怕會難倒不少人,「這家茶館叫什麼?」

  「茉莉香片。」他一頓,「你確定嗎?雲光城裡這樣的名字可不少。」

  她搖搖頭:「不確定,只是隨便碰碰運氣。」

  露華濃就不說話了。

  日頭西斜,夜色漸濃,一天似乎又被荒廢了。殷渺渺結了賬:「時間還早,我們去看燈吧。」

  花燈也是花,露華濃無奈地點頭:「好。」

  然而,就在兩人準備離開時,突然有道身影從外面跌跌撞撞跑了進來:「救命,救命啊!」

  後頭有兩個家丁窮神惡煞地追逐著:「站住!死丫頭往哪裡跑?!」

  殷渺渺的腳步頓住了:「唉喲。」

  「不、不要過來。」那是一個粗手笨腳的丫頭,衣著邋遢,滿臉髒污,一看就不討人喜歡,原本饒有興致的圍觀者一見到她的樣子就喪失了興趣。

  美貌的少女有可能是被人強迫,但這麼一個邋裡邋遢的粗笨丫頭,十有八九是逃奴。

  那丫頭環顧四周,發覺只有殷渺渺仍然注視著她,便踉踉蹌蹌地跑過去:「仙子救我。」

  露華濃微微蹙眉,抬眸去看殷渺渺。她的表情一言難盡:「你怎麼了?」

  「我爹賭錢輸了,把我賣給了花影樓。」那丫頭抹著眼淚,「仙子,你救救我吧,我一定做牛做馬報答你。」

  露華濃低聲道:「花影樓是鼎樓。」

  殷渺渺的目光在丫頭髮間的茉莉上停留片刻,抬眸問追來的護院:「小姑娘賣了多少錢,我買下她,成不成?」

  其中一個護院道:「此事我們做不得主,仙子若是要買她,就隨我們去趟花影樓。」

  「鼎樓嗎?我還沒去過。」殷渺渺欣然同意,「行,帶路。」

  露華濃:「……」

  殷渺渺就真的跟著那兩個護院去了花影樓。鼎樓與緣樓不同,花團錦簇,金碧輝煌,脂香粉濃,濃濃的風塵氣迎面而來。

  「這位仙子想要買下二丫?」一身襖裙的端莊婦人蓮步姍姍,搖曳生姿,徐娘半老風韻猶存,「若是旁人,便也罷了,二丫怕是不行。」

  殷渺渺問:「為何?」

  「她的父親得罪了我們東家,上頭指明了要讓這丫頭吃點苦頭。」鴇母笑了笑,「父債子償,天經地義,仙子難道要為了一個小丫頭得罪月影商號不成?」

  一個區區商號,居然敢拒絕沖霄宗的弟子,這自然是有緣故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4:39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九十四章

  月影商號的膽氣,得從頭說起——

  在修真界,靈石不僅是交易的貨幣,也同樣是消耗品。如果像米糧布匹,靈石本身就能滿足基本的生存需要也就罷了,可修士修煉所需之物甚多,沒有辦法做到自給自足,必然存在著大量的交易。

  由此可知,如果市面上的靈石被不斷消耗而沒有補充,就會通貨緊縮,如果有個傻x發現了一條靈礦隨意撒錢,就會膨脹——這裡仍然是以人為主體的社會,就算不搞科學搞修真,一樣會存在經濟問題,而且因為修士我行我素的不少,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爆發金融危機。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等於是「官方」存在的三大宗門就和五大商會聯手,(五大商會,即是東洲商會、北洲商會、南洲商會、西洲商會及中洲商會,都是以地域抱團,各大商會下面還有小商會,在此就不多贅述了),三大宗門掌控靈礦,而五大商會負責調控。

  目前,十四洲各地的物價雖然存在差距,但總體而言還算穩定,不用擔心在東洲掙了一萬靈石,到了北洲就只有一百的購買力。

  而花影樓所屬的月影商號是東洲商會的領頭羊,和沖霄宗關係密切,且地位非同一般。

  這些利害關係,殷渺渺心裡門清:「只是因為要她吃苦,所以不能讓我帶走嗎?」

  「不錯。」鴇母謙恭之餘不失強硬,「仙子的一片好意,她是享受不起了。」

  誰知殷渺渺一笑:「這有什麼難的?」說罷一揮衣袖,紅線自袖中竄出裹住二丫,將她拽到跟前,繼而捏開她的下巴,往她嘴裡丟了一粒丹藥。

  二丫驚恐地看著她:「仙子,你、你給我吃……啊!!」她的口鼻中開始往外滲出黑血,渾身上下無一不痛。

  殷渺渺鬆開手,任由她在地上打滾哀嚎:「這樣的苦,夠了嗎?」

  「疼,好疼!」二丫蜷縮起身體,手指在地上無助地抓著什麼,指甲崩斷,十指鮮血淋漓,耳朵裡也開始往外滲血,整個人像是從裡面被撕開,鮮血浸透了衣衫。

  鴇母倒吸了口冷氣,看殷渺渺如看怪物:「可、可以了。」

  「多少錢?」殷渺渺好整以暇。

  「100靈石。」

  殷渺渺丟下靈石,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帶走了二丫。

  露華濃直到離花影樓足夠遠了才開口:「你給她吃了什麼?不餵解藥嗎?」

  「沒解藥。」殷渺渺找個僻靜的角落把二丫放下,「她吃的是祛塵丹,可以把體內的雜質排出,能強身健體,就是過程痛苦了一點。」

  露華濃放了心,從袖中拿出一方絲帕,俯身給滿臉是血的二丫擦了擦臉:「真是的,帶著這麼一個渾身是血的丫頭在外面走,也不怕人家誤會。」

  就是為了不讓人誤會才在這種犄角旮旯的地方停下來的,殷渺渺想著,卻沒有反駁,笑眯眯地說:「是,還是蓮生考慮得周到。」

  露華濃心裡受用,也不在意二丫渾身惡臭,替她擦乾淨了臉上的血跡,溫聲道:「好些沒有?」

  「多、多謝仙子。」二丫緩過勁來,發現自己身上的舊傷一點都不痛了,忙不迭跪下道謝,「您的大恩我無以為報。」

  殷渺渺淡淡道:「不用客氣。」

  「我只是個凡人,沒有什麼可以報答仙子的。」二丫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這是我娘留給我的,請仙子務必收下。」

  殷渺渺接過香囊,只見上頭繡了一簇潔白的茉莉,不由一笑,還給她:「不用了,既然是你娘的遺物,你就自己留著吧。」

  「這……」二丫猶豫了一下,仍舊收了回來。

  殷渺渺問:「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吧。」

  「怎麼好勞煩仙子……」二丫垂下了頭,「我家住在新月坊。」

  「呵。」殷渺渺輕笑一聲,「帶路。」

  從望月坊到新月坊距離不近,露華濃很意外殷渺渺居然有閒情逸致路見不平,但細細一想,很快察覺到了些許端倪,故而什麼也不說,只是執著她的手一路相隨。

  夜色深深,廊橋上的燈籠散發著溫暖的光暈,行人漸稀,恍惚間天地彷彿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握緊了她的手,唇角微翹,心安神寧。

  只可惜,再長的路都有盡頭。二丫一路沉默著,直到把他們帶回了家中:「爹,我回來……你們是什麼人?」

  院子裡,兩個築基期的修士正把一個渾身酒氣的人往外拖。二丫連忙撲過去:「爹,爹你怎麼了?」

  「你爹欠了賭債又還不起,只能拿命償了。」修士冷冷道。

  「我、我是個煉丹師,我能還上的。」二丫的爹涕淚橫流,「求求你們饒我一命吧。」

  二丫:「求求你們放過我爹吧。」

  殷渺渺:「……」她實在看不下去了,直接動了手,兩條火龍燃起,同時捲向了那兩個修士。

  其中一個大怒:「我們是月影商號的,你這是幹什麼?」

  「人不能讓你們帶走。」殷渺渺懶得多費唇舌,火焰如游蛇靈活地擺動著,兩個修士為了躲避攻擊,不知不覺就被火龍分開,無法互相支援。

  殷渺渺不想傷人,火龍一制約住他們,就使用了幻術,看不見的金色流光纏繞住那兩個修士,為他們織出人憑空從院中消失的幻覺。

  兩個的動作不約而同地慢了下來,彷彿被幻覺所迷惑了,不一會兒,兩人便收手往門口走去。

  下一秒,雙方同時出手,火牆熊熊燃起,不早不晚,恰好阻擋了兩個修士刺過來的劍鋒。

  殷渺渺道:「我真動起手來非死即傷,就到這裡為止如何?」

  兩個修士對視一眼,念及剛才的確有一息被幻境所困,在實戰中恐怕早就死了,便停了手。然而,年長的那個修士開口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人欠了賭債不還,要他償命有何過錯,沖霄宗非要來插手此事?」

  「一個煉氣期的傢伙,居然需要兩個築基修士來捉,你們不是在等我嗎?」殷渺渺搖了搖頭,「過,或是不過,一句話。」

  「呵。」年輕的修士笑了起來,「王道友,我們被看穿了。」

  年長修士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殷渺渺不欲節外生枝,恭維了一句:「就在剛才,畢竟兩位對我亦未曾下狠手。」

  他們自然是不信的,畢竟她一進屋就動了手,顯然是對這裡的安排心知肚明。那年長修士見她年紀輕輕修為不俗,自然樂得賣好,因此道:「行,你過關了。」說著丟出了一塊令牌。

  殷渺渺接住令牌,見上面寫了「複賽1號」,十分意外:「多謝。」她撤去布在露華濃身周的防護罩,笑盈盈道,「我們可以回去了。」

  露華濃見她這般輕易地破解了難題,自然為她高興,眉頭舒展:「好。」

  兩人攜手而去。

  留下的院子中,年輕的修士不由道:「這麼快就能破解謎題,恐怕是親傳弟子吧。」

  「她應該是劍純真君的二弟子。」年長修士嘖了聲,「你看到她身邊的男人沒有?和傳聞中真是一模一樣啊。」

  年輕修士納罕:「那個男人不是才築基,能有什麼傳聞?」

  「他不是修士。」年長的意味深長地說,「那個是春洲第一名妓露華濃。我早就聽說劍純真君的這個弟子與眾不同,雖是女修,卻是沉香閣的常客,今日一見,果然……嘖嘖。」

  名門大派的女弟子和豔名遠播的名妓之間的故事,實在很惹人遐思非非,兩個築基修士聊了好一會兒才意猶未盡地走人。

  二丫這才悄悄從角落裡鑽出來,蹲到和她一樣裝蘑菇的「賭鬼爹」旁邊:「二叔,我和你說個事。」

  並不是賭鬼的二叔皺起眉:「你身上的血是怎麼回事?」

  「那個仙子給我吃了祛塵丹。」二丫美滋滋地說,「二叔,這次我要是能完成少東家的任務,你就教我修煉好不好?」

  二叔神色複雜地看著她:「祛塵丹……也就是沖霄宗的弟子會隨便拿出來了。」

  「二叔,我的傷全好了,你教我修煉吧。」二丫哀求。

  二叔嘆了口氣:「丫頭,在雲光城裡,修士不能對凡人下手,但你要是成了修士……隨便一個人就能碾死你。」

  「那我也想修煉。」二丫兩隻手托著腮,滿臉憧憬,「那個仙子真厲害。」

  人家可是沖霄宗的弟子,能一樣麼?二叔苦笑,但望著侄女渴盼的眼眸,又很理解她的嚮往,他不也是被仙人的姿態所折服,所以才義無反顧地踏上了修煉的道路嗎?只是有些路走了以後才知道不好走,想要告誡晚輩,可他們哪裡聽得進去。

  不都是這樣麼。

  「二叔,二叔你就答應我吧。」

  許久,二叔終於道:「要是這次你能平安完成任務,二叔就教你。」

  花影樓的對峙是何等凶險的一環,為了得到秘境的資格,恐怕會有許多人不擇手段。這一次是她運氣好,碰上了個好心腸的仙子,若是遇見個心狠手辣的被廢了半條命,又能找誰說理去?

  「丫頭,這次的任務可沒那麼簡單。」

  「我知道。」二丫認真道,「但是只要完成任務,我以後就能在月影商號做事了,要是二叔肯教我修煉,我以後一定會變得很厲害的。」

  很厲害?二叔不忍告知她人世的辛酸無數,唯有笑笑:「是嗎?真希望二叔能看到這一天。」

  「我一定會的。」

  夜空繁星點點,星辰真的能預言人的未來嗎?

  並不會,它們只是遲到了幾億年的光。

  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4:59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九十五章

  露華濃想了許久,仍有不少疑問沒有解開:「你是怎麼知道那個丫頭就是比試的題目?」

  塵埃落定前,殷渺渺不會多做解釋,但現在牽著美人在夜晚的街上散步,她完全不介意慢慢說:「這次的比試從一開始就很奇怪,原本是說半年後才開始,但突然就提前了,而且不說選拔到什麼時候結束,我就猜可能和珍萃節有關係。」

  「之後,我又看到了抽籤的筒,上面給出了提示,一葉知秋,見微知著,我就想,煉氣期是擂台賽,當是考驗弟子的實力,以免在秘境中遭遇不測,而築基應當是要考察觀察與判斷的能力。」

  「所以,我想比賽的場地應當不是在宗門內,畢竟宗門按部就班,很難玩出什麼花樣來,在雲光城中就不一樣了,恰逢珍萃節三教九流彙集,最適合安排。」

  「但到這裡為止,仍然是我的猜想,我只是在碰運氣,如果過幾天還是沒有線索,我可能會換個角度去解『看花不是花』。不過我運氣不錯,那丫頭一進來我就知道猜對了。」

  「那個丫頭渾身髒污,唯有髮間的茉莉花潔白如雪,毫無散亂。那兩個護院聽我說要買下她,居然不假思索就說出不能決斷的話來——只是一個凡人孩子,而我戴著沖霄宗的腰牌,這番表現委實不合理,更不必說又是個『花影樓』。」

  露華濃又問:「可是後來你救了她,她給了你一個茉莉錦囊,你為什麼不要?」

  「題目裡給出提示了,看花不是花的意思是說線索不是花而是女孩,求花不得花的意思就是,如果我收下那個錦囊,也就得不到後面的『花』了。」

  殷渺渺悠悠道:「你回過頭想一想就會發現,這題目看起來容易,實際上有許多陷阱,他們特地找了一個其貌不揚的髒丫頭,排除了一些喜歡英雄救美的人,也可以考驗一下弟子們是否真的存有善心,畢竟秘境之中寶藏甚多,宗門並不希望出現心懷不軌殘害同門的人。」

  「而後在花影樓,特地以與宗門關係密切又份量不輕的月影商號壓人,就是要看弟子們面對強權利害時是否能夠堅持自我,以及,面對鴇母的刁難,該如何在短時間內化解,這就是考驗臨場決斷的能力了。」

  露華濃回憶少頃,微微凝眉:「會有人真的對那丫頭下狠手嗎?」

  「一定會。」殷渺渺肯定道,「幸好她只是個凡人,我又讓她服下了祛塵丹,好歹不至於丟了命。」

  「這樣心狠手辣也能過關?」

  「為何不能?心狠未必不是優點,宗門不會在意的。」殷渺渺停頓了會讓,說道,「茉莉香囊則是一個迷惑人的陷阱,看在唾手可得的成功面前是否能保持冷靜,最簡單的是最後一關,能夠過了那關就證明有自保之力,可以去秘境一探了。」

  可以說,在這次試煉中,過關的要麼是心地純善之人,要麼是觀察敏銳又有決斷力的人,要麼就是運氣特別好的……這與修真之途何其相似?

  殷渺渺不得不承認此次考驗別出心裁,就算是她也有許多沒有料到的地方,至少月影商號的事她就沒有猜到,但細細想來卻很恰當,有什麼比遍佈東洲的月影商號更適合秘密安排此次考驗呢?

  恐怕連各峰的掌峰都不清楚具體的考察內容,在最大程度上給予所有弟子一個公平的機會。

  呃……也不對。

  殷渺渺想起來了,通關的令牌上並沒有名字,只有號碼,換言之,只要刷完任務線就能得到獎勵。雖然題目分了四組,但應該不止有四條線,否則完全考察不過來。

  所以,如果有人搶佔先機,在眾人反應過來之前就去刷成了其他的題目,或許就夠得到更多令牌。

  這些令牌無論是用來出售還是用來做人情都是不錯的選擇,但是聰明人不會這麼做,因為自己手裡的令牌越多,複試或者說秘境裡的對手就越少。

  到時候,恐怕會出現許多弟子爭奪一塊令牌的情況,無形之中又可以消耗對手。

  修真界的競爭不是一般的激烈,一念之差,興許就是翻天覆地。

  殷渺渺想著,問露華濃:「做人是不是應該把目光放長遠一些?」

  他點點頭:「自然。」

  「我也這麼想。」她笑了起來。

  競爭對手是排除不盡的,沒了張三還有李四,過於在乎敵人就會喪失自我。優勝劣汰的關鍵不在於機關算盡淘汰別人,而在於讓自己成為優秀的那一個。

  「忙了一晚上,可累死我了。」她伸了個懶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我是沒力氣管了。」

  過了七八天,破題的線索終於被人發現了端倪,雲光城突然熱鬧了起來,到處都能見到行俠仗義的戲碼。

  但這些事都和殷渺渺無關了,任無為一知道她過了初試,馬上就派韓羽來給她送了一本新功法,名叫《碧霄雷法》。

  此前,殷渺渺修煉的功法有二:一是《基礎法術全本》,包括了淨塵術、輕身術、斂息術等普遍常用的法術,這些簡單的法術看似不起眼,但如果精心搭配,會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輕視基礎的修士必定是以後要吃大虧的;二是《御火令》,是一套初級的火系功法,什麼火球、火牆、火彈,內容豐富又完善,是打基礎的不二之選。

  不過,理論上來說,《御火令》修煉到築基就可以換更高階的功法了。但殷渺渺情況特殊,她沒來得及換就失蹤了,失憶時又琢磨著提高精準度和節省靈力去了,後來更是練起了魂術,不知不覺就把學新法術的事忘在了腦後。

  好在任無為這個師父在修煉上非常靠譜,一直惦記著這件事,尋摸到《碧霄雷法》後立刻就給她送來了。

  殷渺渺拿到手後粗粗翻了一遍,馬上就發現了關鍵,《御火令》是基礎,所以所有法術都使用修士本身的靈力,用完就得跪,所以她千方百計地計算靈力,節省消耗,但《碧霄雷法》中,前期的法術仍然逃不過這個套路,後面卻開始向金丹靠近了。

  有一招五雷術,就是要溝通天地間靈氣施展,這就有金丹所施的法術雛形了,再往後翻還有更加深奧的內容,金丹之後也能繼續修煉。

  她非常滿意,痛快地收下了:「師父還有什麼吩咐沒有?」

  韓羽道:「真君讓師姐好好修煉。」

  「好好修煉……」她想了會兒,突然問,「韓羽,你想去素玉秘境嗎?」

  韓羽踟躕片刻,實話實說:「想。」

  「得到資格沒有?」

  韓羽不好意思地說:「我聽說了些消息,打算過段時間去碰碰運氣。」

  「別過段時間,一會兒就去試試。」殷渺渺透露了一些關鍵,又道,「你來翠石峰也有十多年了,辦事一直得力,你想去素玉秘境,我自然得幫你一把。」

  韓羽大喜:「多謝師姐!」

  「你要幫忙,就來沉香閣找我。」殷渺渺沉吟道,「不過,你手上的事務得找人分擔一二了。」

  韓羽很拎得清,在翠石峰抓權固然不錯,可修為不進有何意義,當下立即道:「是,但憑師姐吩咐。」

  「我是懶得管了,你看著辦吧,出身清白又可靠的就行。」

  韓羽口中感激,心中已有腹稿,記得沒錯的話,這位師姐從陌洲帶來的曹氏一族與她頗為親近,他打算賣曹氏這個好,取曹氏一人,再去內門找一個辦事牢靠又不愛出頭的,底下人互相牽制,他就不至於在外出期間被奪了權。

  「是,師姐放心,我一定辦妥。」韓羽告退了。

  他一走,露華濃才道:「你這是打算放權了?」

  「是啊,差不多了。」

  以前事必躬親是沒有辦法,哪能真為俗事花費那麼多的精力,她定個大方向就行了。而且,現在放手不招人恨,否則以後師弟師妹們察覺到是師姐管家,誰知道心裡會怎麼想。

  外頭的事就夠費神的了,後院就不要起火了。目前看來,新來的兩個師妹其他不說,為人處世都很拎得清,這就夠了。

  「我現在要緊的是好好修煉。」殷渺渺說著把《碧霄雷法》的玉簡貼在了額上,專心致志地研究了起來。

  《碧霄雷法》的第一個法術叫「掌心雷」,仍是以自身的靈力為本源發動。雷是通俗說法,準確地說放出的是閃電,這就是比火焰高出了一個難度級,因為火只是純粹的燃燒,但閃電卻需要陰陽兩極的碰撞。

  陰陽的說法貫穿了修真界的整個世界觀,哪裡都通用,放在閃電裡,其實就是正負電荷。殷渺渺費勁地回憶了一下物理知識點,嘗試了幾回,很快就在掌心中放出了火花。

  說真的,修真界與科學世界明明是兩套體系,在具體的邏輯細節上卻又是全然吻合的,這不得不讓殷渺渺感到神奇。

  她鑽研起問題來全神貫注,待心滿意足地回過神,愕然發現已是月上中天,蠟燭都被燒得剩下一小截,燭淚斑駁。

  露華濃就坐在不遠處,支著頭看著她。

  殷渺渺恍然驚覺自己辜負了美人:「蓮生,你在等我嗎?」

  「想什麼呢。」他淡淡道,「我睡不著而已。」

  殷渺渺走過去環住他的肩,臉頰貼臉頰:「但我累了。」

  「累了就去休息。」他袖手挑燈,撥亮的燭光照得他豔光四射,「與我有什麼干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5:12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九十六章

  相處的時間久了,殷渺渺自然就摸清了露華濃的性子。他有無與倫比的色相不說,還生了一副水晶心肝琉璃肚腸,什麼時候說什麼話心裡門清。

  她在拍賣會上招待旁人時,他調節氣氛,長袖善舞,她忙著解題的時候,他就靜靜陪著,還記得替她描補未曾想到的細節……聰明、細心、周到,春洲第一名妓的稱號,可不僅僅是因為他長得美。

  在她修煉完之後發脾氣,是一心為她,沒有忍著不說而是表露出來,亦是真情流露。

  殷渺渺愈發喜歡他,扯了他的袖子:「我要你陪我。」

  「你要是強令我服侍你,我便遵從,若不是,恕我不能從命。」他揮開她的手,自顧自放落帳子上床躺下了。

  殷渺渺跟著走了過去,映入眼簾的是大紅綢緞的被面,用金線繡著神鳥,原是十分華麗搶眼的色澤,這會兒在燭光下,全被他的容光壓了下去。他雪白的面孔如同珍珠似的光潔潤澤,眼睫微垂,遮住了媚人的雙眸,去了幾分誘色,多了些許可憐,唇珠紅如櫻桃。

  她坐到床邊,輕輕推著他:「今天是我不好,一時看入了迷,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我沒生氣。」他別過臉,面龐藏在陰影裡,不叫她看見自己的神情。

  他是真的沒生氣,都說修真無歲月,修煉一時忘了時間太正常了,她閉個關就是十年,他只是……只是覺得絕望又悲哀罷了。

  她的修為會一日日上去,她的壽命也會慢慢增加,可他這樣的人注定只能止步於此,他現在還算年輕,容貌仍舊鼎盛,然而十年二十年後呢?

  他會死,會老,會被她遺忘。

  而他無能為力,他無法改變命運,從淪落風塵的那一刻起,他就絕了仙途。

  畢竟是尋歡作樂的玩物,誰能夠容許他們有爬到自己頭上的那一天?客人不會放心,主人也不會放心。因此,千萬年來,曾有籍籍無名的散修一躍成為元嬰大能,也有不起眼的外門弟子修成正果,卻唯獨沒有哪個從緣樓或是鼎樓裡出來的人能結成金丹的。

  一個也沒有。

  這些事,對她說不出口,只能發個自己都看不上眼的脾氣。

  背後傳來窸窸窣窣衣衫落地的聲音,然後他就覺得被溫熱的身體抱住了:「是我惹你不高興了嗎?」

  他不想再提,強行壓下喉頭的澀意,翻過身來,微微笑:「和你鬧著玩呢,看把你緊張的。」

  殷渺渺知道他說的是假話,卻不說破,只是摟了他:「太壞了,嚇死我了,不准再有下一次了。」

  「這可說不準。」他彎了彎唇角,算是把這件事圓過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殷渺渺就在苦練新法術中度過了,練得不順,就聽美人彈彈曲,練得順利,就上床聯絡聯絡感情,日子過得不是一般得美。

  然後,第二次拍賣會開始了。

  殷渺渺沒去,讓韓羽拿了單子去請示任無為就行,誰曉得第二天,韓羽捧了個玉盒過來了:「真君吩咐了,無論如何都要買下這個給師姐。」

  「什麼東西?」殷渺渺打開玉盒一看,居然是一隻琉璃錯金纏枝紋臂釧,確切的說,是做成臂釧的儲物法器。

  韓羽原模原樣傳達任無為的話:「真君說這個特別適合你,要師姐立馬換了。」

  殷渺渺:「……」她師父是有多操心她脫了衣服的時候遇到麻煩啊?不對,一個單身狗哪裡能想到這種事,難道是血淚之談?

  她腦補了一段任無為的過去,愉快地收下了:「行,我收下了,你過關了沒有?」

  韓羽笑了起來:「還要謝過師姐的提醒,現在有不少人都知道了,虧得我佔了個先。」

  「現在知道的人很多了嗎?」

  韓羽想了想:「說不上多,但也不算少,不過有好幾條線都消失了,大家都在猜是不是令牌的數目有限,所以……」

  「呵。」殷渺渺失笑,看來如何在得到寶物後保證自己不會失去也是考察的範圍,「我近日不回山上,若是有什麼消息,你就發道傳訊符給我。」

  韓羽應下。

  得了新的儲物法器,殷渺渺就馬上用上了,將衣物、丹藥、靈石與符籙平均分做兩份,分別放在儲物袋與臂釧之中,貼身不離的筆記、門梭和那柄紈扇(差點忘了這個歸元門送來的謝禮)丟進臂釧,其餘幾件還算過得去的法器丟進儲物袋,完事。

  露華濃看著不禁蹙眉:「你這家當也太寒磣了。」以殷渺渺在翠石峰的地位,居然只有這點東西,實在讓他意外,「你是不是……」

  「哪裡寒磣了,夠了。」殷渺渺將臂釧扣在自己的小臂上,「都是身外物,湊合能用就行了。」

  修真是讓人從凡胎進化成仙身,要緊的是己身的修為,法器符籙重要,但也沒有那麼重要,何況她的這些東西放在外頭已是一筆豐厚的家當。

  也就是露華濃見慣了世面才會覺得她東西少——在陌洲的時候,她可是窮到要去擺攤吶!

  露華濃又道:「這臂釧倒是好看,你說哪個親傳弟子沒個儲物戒儲物鐲的,偏你就用那個破荷包,還有,長了這麼張臉,也不知道多幾件豔色的衣裳。」

  她悠悠道:「和人比長相比首飾,當我今年十八歲呢?真要和人別苗頭,我帶你就夠了。」

  露華濃好氣又好笑:「沒見過你這樣的。」作風放蕩的女修不是沒有,但人家至少也是結丹乃至元嬰了,像殷渺渺這麼年輕又是名門大派的女修做這樣的事,實在少見。

  他隨口一說,殷渺渺卻是來了興致:「我是什麼樣的呢?」

  露華濃想了好一會兒:「說不好,你不像一般的年輕姑娘,但要說你成熟理智,你又有點隨性。」

  殷渺渺笑了起來,不像年輕姑娘是因為青春一去不能回頭,她看人看事都不可能再有當初的純粹,然而,死過一次的人又不會像是真正成熟的人那樣精於利弊得失,因為很多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由死而生,才曉得隨心是多麼難得,能任性的時候當然要任性了。

  只是這些事,露華濃永遠不會知曉,她遂一笑:「那你喜歡嗎?」

  喜歡的。他笑了笑:「這話用得著問嗎?」

  殷渺渺知道答案了:「也是。」

  露華濃又道:「你師父早早送了東西過來,是不是複試將近了?」

  「看起來是。」她眨了眨眼,「說不定會有什麼好玩的事。」

  她所料不錯,一個月後,複試開始了。

  此次不再分煉氣、築基,煉氣期的前200名同樣被分發了花、月、山、水四面令牌,將與築基期的200人一起重組分為四組進行比賽,也就是說,每組100人,分場地同時進行測試。

  如此一來,先考的人沒法給後考的人透題了,而且令牌雖然可以交換,但不知道具體的考試內容,換和不換都是在賭運氣。

  殷渺渺和寒杉、朱蕊、韓羽抽到的是不同的籤,然而她這個師姐沒有在這種內部測試中「友愛」的打算,他們也未必需要她的照顧,因此輕輕鬆鬆就赴了考場。

  測試的場地是在一個被隔出來的山谷之中,入口處有兩個金丹修士在貼禁制符:「本次考核不准許使用法器、符籙等輔助用品,一旦被發現直接取消資格。」

  「本命法寶如何?」有人問。

  金丹修士道:「本命法寶可以使用。」

  100名弟子很快到齊,儲物法器上都被貼上了禁用的符咒,又被每人分發了一個小玉盒,這才被允許進入山谷中。

  一名金丹言簡意賅:「本次考核的內容是在十二個時辰內儘可能得捕捉到羽花,以羽花的數目為標準,前100名即可獲得入素玉秘境的資格。」

  題幹就這麼一點點,話音剛落,整個山谷就被無形的結界封住,裡面的人進不來也出不去。

  「開始。」

  不等場內的人反應,一朵朵羽花就悄然綻放,清風拂過,花朵就悠悠地飄了起來,隨風四散。

  有離花叢近的弟子下意識地伸手去抓,誰知手指一碰到花瓣,羽花就倏忽破碎了。

  「傻x。」有人罵。

  羽花,顧名思義,是如同羽毛一般輕盈的靈花,花瓣狹長如鳥羽,乳白色,通常被用來製作法衣,但是十分脆弱,除非用靈氣採集,否則無論是落到地上還是被人觸碰到,都會破碎枯萎。

  這是最基礎的靈植知識,但在《靈植大全》中不過佔了寥寥數筆,算是夾縫裡的小知識,能夠馬上回想起來的弟子並不算多。

  好在殷渺渺在閉關期間就把自己曾經的筆記都補了一遍,又花時間重溫了一遍基礎知識,剛剛在溫故而知新的階段,故而馬上就想起來了。

  她出手也極快,直接放出了五團靈力,同時去捕捉飄搖的羽花,以她如今的神識,一心五用根本不成問題。

  轉瞬之間,五朵羽花就落入了她的玉盒。

  如此反覆幾次,很快就被在山頂上圍觀(監考)的各大掌峰察覺到了。紅砂真君身為女修,對於出色的女修都抱有善意:「那個孩子神識過人,反應機敏,不錯。」

  任無為非常謙虛:「多謝誇獎,那是我徒弟。」

  磨劍峰的礪鋒真君卻不屑一顧:「鼠目寸光,比試才剛開始就這般出風頭。」

  任無為送他兩個白眼。

  這場比試當然不是考驗誰擅長採集羽花,考試時間長達十二個時辰,也就是說,一開始奪下的羽花不一定能留到最後,是組隊先坑掉別人,還是挑撥離間充當漁翁,抑或是養精蓄銳最後出手一擊,看的是策略。

  而且,四個考場同時進行考試,無法得知其他考場的情況下,也就無法判斷自己手上的羽花是否足以獲取資格,為保萬全,只能不擇手段地增加幾方砝碼。

  但是,羽花數量有限又極其容易枯萎,會不會有人眼看入選無望,抱著同歸於盡的心思把羽花直接給毀了?

  十二個時辰,整整一天,難說會有多少變數,早早出頭的確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

  但是,這麼做的是殷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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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做會有不同的效果。

  如果是別人,任無為:「傻了吧?」

  如果是渺渺,任無為:「肯定有別的打算!」

  渺渺現在比在陌洲的時候活潑了不少,有點貼近筆記裡的自己了吧。她的性格我想了很久,活過一輩子,肯定不會特別幼稚,成熟是肯定的;從什麼都沒有到什麼都有了,再到什麼都失去,很多東西她都看得很開,不會再為名利執著了;因為死時是個老人,她又應該是很溫柔的,她會體諒小卓,會諒解向天涯,也會包容蓮生。不過,返璞歸真,也是返老還童,所以她又應該是有點隨性的,像個小女孩兒……這幾個標籤看似有矛盾之處,但我覺得是比較合理的設定,今天借這個機會和大家解釋一下=3=

  對了,前文裡提到過,任無為要叫渺渺換個儲物袋的理由今天寫明了,因為儲物袋是荷包,要繫在衣服外面,渺渺又總是……咳,多不方便啊,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你們要懂師父的苦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5:20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九十七章

  殷渺渺當然看懂了複試的門道,發給她們的玉盒只是最普通的那種,任何人都能打開,隨便搶,隨便毀。

  她搶先出手的原因很簡單,試探一下自己同組的人都是個什麼想法,順便給自己增加一點籌碼。在她看來,抱著開始不出手晚點攪混水念頭的人不是太天真就是太自信,局勢瞬息萬變,沒有人能確保事情的發展與自己所料的一模一樣。

  所以有一種說法叫「計畫謬誤理論」,意思是說人們總是會傾向於低估完成某件事的時間,對於未來過於樂觀而忽視了某些干擾情況,因此計畫與現實總存在著偏差。

  在這次比試之中,每個人都是變量,無法掌控的情況下,最好不要寄託於尚未發生也未必會發生的事,抓緊時間積累每一點優勢才是關鍵。

  手中的籌碼越多,應對意外也就越從容,最壞的情況不過是她把採來的羽花拱手相讓,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搶這一步的先機呢?

  約莫一炷香後,場中的羽花都被收集完畢。

  但這只是剛剛開始,羽花的花期長達三天,每隔四個時辰開花一次,接下來還會有兩次機會。

  不過……殷渺渺收了玉盒,好整以暇地看著一個煉氣圓滿的弟子對一個收集了些許羽花卻只有煉氣八層的弟子下了手。

  「師弟,得罪了。」說著幾道土龍攢自腳下破土而出,困住了那個煉氣八層。

  煉氣八層的弟子是個聰明的,馬上掉轉頭衝向一個築基修士:「王師叔,這羽花師侄想要孝敬您。」

  誰知那王師叔笑呵呵地說:「不了,這是錢師侄辛苦得來,理應歸師侄自己處置。」

  煉氣八層小錢一愣,沒想到王師叔會放棄唾手可得的東西,又自認打不過那煉氣圓滿,慌忙逃竄。

  這時,有個煉氣七層的弟子站了出來:「李師兄,請住手吧。」

  李師兄既是煉氣圓滿:「怎麼,難道葉師弟想分一杯羹?」

  「不敢,只是師兄,就算你能奪下這羽花又如何呢?」葉師弟反問,「錢師兄保不住,難道李師兄就能保得住?」

  李師兄咧了咧嘴:「怎麼,你小子是想提議咱們煉氣抱成一團,和築基對抗?別傻了。」話音一落,四面土牆就從地下轟隆升起,困住了逃竄的錢師弟,「交出來,否則我不客氣了。」

  比試剛剛開始,若是重傷未免不划算,錢師弟咬了咬牙,決定捨了採來的羽花,之後再做打算:「給你。」

  李師兄接了玉盒,滿意地走向了一個人:「袁師叔,這是師侄的一點心意。」

  這個袁師叔不是別人,正是袁落。

  之前的「王師叔」不敢接受,正是擔憂自己拿了羽花後會成為眾矢之的,然而袁落沒有這樣的顧忌,抬抬眼皮,懶洋洋道:「哦,放下吧。」

  李修士恭恭敬敬把東西遞了過去:「師叔,師侄修為低微,不知是否能夠跟在師叔身邊學習一二。」

  「行啊。」袁落答應得也很痛快。

  李修士喜上眉梢,盤腿在袁落後方坐下了。

  見此,姓葉的修士輕輕嘆了口氣,每組都有50個煉氣與50個築基,境界之差難以彌補,要是築基聯手淘汰他們,他們將毫無還手之力。

  幸好築基之間不可能聯手。道理很簡單,是選一個煉氣弟子與自己一道進入秘境,還是選擇同是築基的人和自己爭奪機緣?當然是前者對自己有利。

  想要在秘境之中獲得更多的利益,最好的辦法就是借複試淘汰強有力的對手,這就是他們的一線生機。

  問題是……他該選擇誰呢?

  相似的場景在山谷的各個角落裡不斷發生,有人是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有人只是想單純地想要抱大腿,還有人按兵不動,靜待時機。

  殷渺渺同樣在思索,據她觀察,山谷之中共有1000株羽花,羽花每株只開一朵,所以數目很好點算,每個山谷之中至多只有3000株羽花,而前100名就能獲得進入秘境的資格,因此,必須獲得的羽花數目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多。

  但如果是這樣,為什麼要以花的數目排名次呢?找一個容納400人的山谷,再放100個標記即可決出名額,偏偏要多費周折以花排名,恐怕名次與入場時間有著緊密的關聯。

  所以,想著悄咪咪奪得羽花混個入場恐怕是行不通,還是要儘可能得多奪些羽花才行。

  她想清楚了自己的目標,安安靜靜盤膝坐下來調息。她的修為是築基七層,在一應築基中屬於中上,比袁落這樣的築基十一層有所不及,且又落單,是很適合率先除去的對象。

  有兩個熟識的築基七層與八層的修士很快結盟,一左一右包抄而來,然而不知怎麼的,兩人在出手之際,兩道法術居然一偏,朝著斜後方的另一個修士去了。

  那修士是築基十層,原本冷眼旁觀,見他們二人聲東擊西居然攻擊自己,當下大怒,取出自己的本命寶劍就揮劍劈了過去。

  那兩個七、八層的修士乃是法修,論近戰實在比不過修為有成的劍修,急忙後退,又匆忙解釋道:「是個誤會!」

  「誤會你他娘!」劍修哪裡會聽,劍氣橫掃開來。

  兩個修士眼見說不清楚,只好硬著頭皮與他周旋起來。

  殷渺渺施施然站起身,慢悠悠地換了個位置繼續圍觀,由蜃怪魂珠練就的流光實在好用,以她如今的神識迷惑同境界的修士毫無問題,兩個人雖然麻煩了些,好在僅需一瞬,看準他們動手的時機即可,真是陰人的不二法寶。

  袁落見了,呸了句:「無恥。」他早就從范天賜口中套出話來,曉得殷渺渺不知道什麼時候練了門幻術的本事,如今一見,果然讓人忌憚。

  修士的耳目何等靈敏,殷渺渺自然聽見了,不僅沒生氣,還對他眨了眨眼睛:「要打嗎?」

  「你等著。」袁落咬牙切齒,要不是顧忌著和殷渺渺動手會削弱自己的實力,反被人來個漁翁之利,他肯定要這個卑鄙無恥的傢伙好看!

  殷渺渺氣定神閒:「行啊,我等著。」

  她和袁落的交談以及剛才的異狀被有心人看在眼中,不得不重新估量了一下殷渺渺的實力:「誰認得那個女修?」

  「師叔,她好像是劍純真君的弟子。」有人用不高不低的聲音道。

  「這就難怪袁師兄臉色那麼難看了,畢竟執法堂……」不知道是誰「小聲」點破了其中的奧妙。

  聰明點的馬上就露出一副瞭然的模樣,竊竊私語道:「火炎真君……劍純真君……」他關鍵的地方含糊帶過,不曾有不敬之語,然而意味深長的表情和「你懂的」的眼神就足夠把沒說出口的意思表達完全了。

  袁落的臉立刻就黑了,這群人大概是當他傻,以為他會被這三言兩語給激怒就去找人麻煩嗎?

  他強忍著怒火,卻又聽人道:「袁師兄恐怕也多有忌憚,否則以他的脾氣……」

  「是是,我們還是不要去招惹那個女修的好。」捧哏的人默契接話。

  袁落:「媽的。」人活著就爭一口氣,師父們的事他不好開口落人話柄,但說他一個築基十一層的人不如一個七層的傢伙,這是要踩到他的臉上嗎?

  「說夠了沒有?」袁落站起身,朝著說話的人揮出一拳,一團火焰化作虎獸咆哮著向他們奔去。這是火炎真君特殊的修煉之法,能將法術與武藝融合在一起出招,威力翻倍,袁落顯然得其真傳:「當著我的面編排我,以為我是死人啊?」

  殷渺渺一聽,非常配合的放出火龍,截住對方的逃竄:「誇我不當著我的面,看來不是真心的。」

  諸位說小話的弟子:「……」挑撥失敗,受傷告終。

  袁落收回拳頭,冷冷道:「殷渺渺,你是不是找死?」

  「看來你挺恨我的。」殷渺渺笑了笑,「要不然我們打個賭吧。你我聯手把其他人解決了,然後我們不受干擾地比一次,以得到的羽花為賭注,贏者拿走全部,輸的分毫不取,如何?」

  袁落聽到前面還想罵一句「和你聯手當我傻x嗎」,聽到後面倒是心中一動,就算沒有殷渺渺,他也有自信可以獲得進入秘境的資格,讓他心動的是如果比試中殷渺渺輸了就分毫不取,那她肯定會被淘汰。

  也就是說,她將會失去在靈氣濃郁之地修煉的機會,修為比進去的人落後一大步,秘境中的靈草妖獸、機緣傳承,都與她再無干係。

  再想想她今天的努力都會為自己做嫁衣裳,這的確是一個份量夠重的教訓,不由得人不爽,他喜歡。

  「可以。」他勾起了唇角,「到時候你可不要因為修為不如我就反悔。」

  殷渺渺微微一笑:「袁師兄放心。」

  山頂上。

  火炎真君神情淡淡:「劍純,你的弟子倒是好膽量啊。」

  任無為:「……」他仔細回想了一遍殷渺渺的話,扶住額頭,「我覺得吧,我徒弟沒有和你徒弟打的意思。」

  紅砂真君分過一絲注意力:「怎麼,有膽子當著這麼多人邀戰,沒膽子下場?」

  任無為:「她沒說要打啊,她不是說『不受干擾』的『比試』嗎?」

  紅砂真君冷笑道:「居然玩弄話術,算我錯看了她。」

  聞言,礪鋒真君就來了句:「實力不濟,自然只能做些旁門左道之事,何足為奇啊。」

  任無為:「呵呵。」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5:28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九十八章

  騷亂之後,羽花第二次開花了。

  與第一次開花的試探謹慎不同,花苞才剛剛顫動,場中的人已經交上了手。毫無懸念,殷渺渺和袁落這兩個聯手的親傳弟子成為了集火的目標。

  袁落是個乾脆的人,既然說了聯手,也不擔心殷渺渺坑他,自己和幾個依附過來的同伴應對攻擊,讓殷渺渺負責採集羽花。

  殷渺渺一心多用,羽花初開就直接以靈力捲裹進玉盒,不一會兒就搶下了一小半的羽花。

  旁人自然不甘心就這樣錯失良機,有一個築基女修主修音律,見袁落等人掩護得滴水不漏,便從丹田取出一支玉笛橫在唇邊吹了起來。無形的笛聲迴蕩在耳邊,聽得人鼓膜發疼不說,丹田的靈力也不受抑制地翻騰起來。

  幾個煉氣弟子不敵,血氣翻湧,哇一口吐出鮮血來。殷渺渺也是頭一次遇見音攻的修士,樂聲無形無跡,不僅直接攻擊神識,還能牽引對手體內的靈力,實在棘手。

  她一方面運轉明心訣平復靈力,一方面以神識抵抗,幸好她魂術修煉小成,能夠抵擋得住,只是這麼一分心,採集的效率不得不慢了下來。

  沉吟片刻,她決定先解決那個女修,心念一動,紅線從手腕脫落成蛇,埋在草叢間悄悄向對方靠近,而她手中則凝起雷光,正是剛剛學成的掌心雷。

  雷點滋滋作響,火光迸射,一看就知道是個不能硬抗的法術。那女修目光一凝,指法不斷,笛聲之中,無形的靈波四散,果然沒有在所見的雷團處察覺到異樣,而在靠左的地方,傳來靈力的回彈。

  於是,她不躲不避,幾息後,左邊傳來一陣熾熱,雷團擦著飛了過去,一擊落空。

  呵,太大意了。她心中哂笑,自己主攻音律,習慣以感受靈波來辨識方位,同樣的把戲可騙不了她,而且,那個女修也忒瞧不起人了,眼睜睜見她坑了別人,難道自己會沒有防備嗎?

  可別把人當成傻瓜笨蛋。她想著,下一秒,有什麼東西從背後纏住了她的手腕,烈火燒灼到她的肌膚,吃痛之下氣息停滯,笛音就停了下來。

  「糟了!」是陷阱!

  她想要掙脫束縛,紅線卻纏得死盡,同伴想要伸以援手,袁落的拳頭可不同意。有了他的掩護,短短幾息的時間,足夠殷渺渺把人解決了:「一邊療傷去,下次我可不客氣了。」

  被禁用了丹藥之後療傷只能靠調息,沒有幾個時辰緩不過來,殷渺渺很快就把這個人丟進了「基本沒有威脅」的名單裡。

  可惜的是解決對方終究是用了不少時間,羽花被伺機而動的人一搶而空,一朵都沒給他們留下。

  殷渺渺嘆了口氣,爽快地把玉盒裡收來的羽花分作兩半,一半丟給袁落:「各自保管,省得麻煩。」

  袁落故意用神識掃了一遍玉盒:「你最好不要動什麼歪腦筋。」雖然以他對殷渺渺的瞭解,對方雖然滿肚子的陰謀詭計,但不是會在這種地方動手腳的人,然而,他們有仇,怎麼不給面子怎麼來,這是做人的底線!

  殷渺渺唇角一撇,蔑笑:「呵,男人。」

  袁落:「媽的。」

  殷渺渺懶得理他,抓緊時間坐下調息,不能吃丹藥補充靈力的情況下,她其實很吃虧,要不然也就沒必要騙袁落和自己合作了。

  幸好昨天是在沉香閣過了夜來的,不然運轉一個大周天就三分之一的靈力,她只能摸魚求個最低值了。

  才堪堪運轉了一個小周天,在採集羽花時躲得遠遠的人就鬼鬼祟祟靠近了。敵疲我擾,正是趁火打劫的好時候!

  殷渺渺和袁落都覺得有點煩。

  這群修為不高又精乖的傢伙不是光明正大擺好了車馬要幹架,他們就是騷擾,力求不讓他們有坐下調息的機會,不斷磨耗著他們的靈力。

  調息能補充的靈力實在是太少了,這卻是一場持久戰。袁落雖然自持修為高靈力充沛,也覺得再這麼下去不是辦法,遂和殷渺渺道:「輪流守?」

  「太麻煩。」她說著,朗聲問,「有沒有懂陣法的,棄暗投明,包你穩過。」

  袁落:「無恥。」

  殷渺渺睨他一眼,補充道:「你們袁師兄以他的人格保證。」

  袁落恨不得掐死她:「你是不是找死啊?」

  「沒辦法,我說的話沒你說的可靠。」殷渺渺慢悠悠道,「人家都知道袁師兄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信任你的為人,難道你覺得我比你更得人心?」

  袁落:「……」他深吸了口氣,在心裡默誦清靜經,暢想了一番她最後為他人作嫁衣裳該有多麼後悔痛苦,終於心理平衡了一點。

  眾人見他沒有反駁就知道殷渺渺是說真的,沒多久,站出來一個胖子:「我是陣修。」

  「行,就你了,過來吧。」殷渺渺很痛快,「只要我們能贏,絕不會少你過關的那一份。」

  胖修看看剛才被袁落打成重傷的臨時隊友,揮揮手,「棄暗投明」了。

  有了陣修的加入,煩人的騷擾就不見了,這陣修有些頭腦,直接移栽了羽花花株來佈陣,若是想要憑藉暴力破陣就必須毀壞花株,這等於是斷了別人的財路,任是誰想那麼做都得掂量掂量。

  這為他們贏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但意外總還是有的,兩個時辰後,六十四株羽花花株被毀,陣法被暴力破解。動手的是個火系修士,火焰把羽花燒得一乾二淨。

  「你幹什麼?」胖胖的陣修跳了起來,撕心裂肺地喊,「你毀掉花會害我們整組的人少掉六十四朵花!六十四朵!這不是你一個人的花,你是不是瘋了?這叫我們怎麼和其他組的人比?」

  一直以來眾人都沒對羽花下手就是顧忌到別組的情況,要是他們鬥得厲害不慎毀掉大部分的花株,那麼他們就算取得少許幾朵都有可能獲得入選資格。

  那修士毀掉的六十四朵羽花並不屬於任何人,也同樣可能屬於任何一個人,胖陣修的話瞬間挑起了許多人的不滿。

  「你是想讓所有人倒霉嗎?」

  「心思太歹毒了。」

  那修士冷冷道:「你們長沒長腦子?等他們幾個緩過勁來,這六十四朵還不是他們的?不如趁他們沒有恢復先下手為強,那剩下的936朵我們還能分上一分。」

  他說得……也有道理。

  之前被李修士搶了花的錢修士趁機道:「花都毀了,多說無益,不如我們一起上,得了他們的花,少了六十四朵算什麼?」這話十分具有煽動性,畢竟毀掉的六十四朵花也不屬於自己,沒了就沒了,現在陣法破了,不動手難道等著他們恢復靈力繼續霸佔羽花嗎?

  「既然如此,你怎麼不過來?」殷渺渺口角含笑,「不是想坐收漁翁之利吧?」

  小錢:「……」廢話,他當然是這麼想的!不然他一個煉氣衝在最前面不是肉包子打狗(呃?)有去無回嗎?但這種事能想不能認,被殷渺渺點破以後,他只能硬著頭皮喝道:「休要中她挑撥離間之計!」

  猶豫是難免的,被小錢孝敬然而婉拒的王修士就道:「我們互不信任實屬正常,不如同時出手,想他們也擋不住我們這麼多人的合擊。」

  袁落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以防禦法器為本命法寶,殷渺渺的紅線在對付音攻女修時就已然暴露,剩下的幾個人都不足為慮。

  能走到現在的沒有傻瓜笨蛋,略一思索就同意了:「好,我等同時出手。」法不責眾,人多了,回頭比賽結束也不會這兩個親傳弟子下狠勁報復。

  拖延時間失敗,殷渺渺只能另做他想,便問那個胖陣修:「你的本命法寶是什麼?再攔上一攔。」

  胖陣修好似有點捨不得,舔了舔嘴唇:「我的陣盤鑲嵌的是雷金石……」

  袁落冷笑一聲,敲竹槓敲到他頭上來了:「捨不得是吧?那就用你的身體去擋吧。」

  「不不。」胖陣修冷汗直流,上了賊船哪有回頭路,要是袁落他們失敗了,他也討不找好,回頭還可能會被報復,他一個無根無基的內門弟子,被穿小鞋太容易了,「我用、我用。」

  袁落唱了白臉,殷渺渺就扮紅臉:「只要順利過關,我和袁師兄會給各位一人1000靈石,希望大家不要藏私。」

  跟在袁落身邊的除了煉氣圓滿的小李,還有兩個築基初期的修士,聞言都點了點頭:「師姐放心,我們曉得利害。」

  胖陣修跟著道:「明白明白。」說著慌忙把自己的本命法寶祭出,一個陣盤緩緩浮現,靈力灌注其中後,濃濃的霧氣自陣眼升起,遮掩了他們的身形。

  袁落給殷渺渺傳音:「這樣不是辦法。」

  「馬上要開第三次了。」殷渺渺鎮定道,「採完這次就能放手幹了。」

  袁落一聽就知道她尚且保存著實力,不由心中稍定,只是說的話很不好聽:「我很奇怪,以你的性格,在背後放冷箭陰人才比較正常,和我在這裡硬抗,是不是有什麼目的?」

  殷渺渺翻了翻白眼:「陰謀詭計能提升修為嗎?能的話我已經飛昇了。」

  想要飛昇,機關算儘是沒用的,提升修為才是唯一途徑,陰謀陽謀不過只是手段,怎能本末倒置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10-3 07:30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九十九章

  胖陣修以本命法寶被重創為代價,為殷渺渺等人爭取到了第三次開花的時間。第一次開花謹慎試探,第二次開花權衡爭奪,第三次開花……是孤注一擲。

  團戰不比個人擂台賽,在沖霄宗內部並不多見,在一團混亂中如何打擊敵人以及避免誤傷隊友是門大學問。

  然而,現實不是遊戲,沒有組隊豁免傷害一說,所以在殷渺渺用了金瞳的情況下,揮出的劍也好,水龍火龍也罷,總是微妙地偏離了那麼一點點的距離,更不幸的是,為了防止他們逃跑,眾多對手呈現包圍狀站位。

  於是悲劇發生了。

  這招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殷渺渺的混戰經驗也僅有在陌洲的一段,不過那個時候是以突圍逃跑為目標,與現在儘可能得消滅對手又不相同,所以,她自己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有些弱點只有在實戰中才能被發現,殷渺渺閃躲著各種攻擊,以她的神識感知到並不難,要躲開卻總有那麼幾次失敗,身體跟不上反應速度,挨了好幾下。

  再看看袁落,哪怕同樣有些手忙腳亂,但身為武修,他自然做過這方面的訓練,熟悉了節奏之後就熟練地躲避了起來。

  殷渺渺:「嘖!」她一個側步,輕盈地落到了他的背後,剛剛衝著她去的細針自然而然地射向了袁落。

  袁落雙拳上靈力凝聚的虎獸瞬間吞噬了細針:「滾開。」

  殷渺渺假裝沒有聽見。

  袁落才不想給她佔便宜,她不走,他閃得飛快,百忙之中丟下一個鄙夷的眼神:「要點臉。」

  殷渺渺跟上去,語重心長:「大局為重。」

  「我日。」如果仇恨值能具象化,袁落對她的恨意已經能殺人。

  殷渺渺面色不改:「不約。」

  袁落的面孔扭曲起來,猙獰極了:「你死定了。」

  「不飛昇都會死。」殷渺渺腳步頓住,「要開花了。」

  場中的修士都看到了徐徐綻放的花蕾,有人收不住手,法術擊中羽花,未曾開放的花苞就這樣凋零了,有些修士則開始搶奪羽花,打算收集部分後就撤離戰場,保全實力,還有些修士想得更深遠,決定借此機會除掉袁落一行人。

  酣鬥在開花之際達到了白熱化階段。

  關鍵時候,袁落只能捏著鼻子摒棄不爽,替殷渺渺攔下攻擊:「抓緊時間。」

  殷渺渺沒空回答,雙手各持一個玉盒,靈力呼嘯著裹挾羽花入內,然而,採集羽花是需要細心的操作,靈力的波動會吹起羽花,而兩團不同的靈力碰撞也會使得脆弱的羽花損毀。

  忙亂與混戰之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羽花被毀去了,殷渺渺這次的收穫也大大不如先前,只勉強爭到了五分之一。

  將能力範圍內的最後幾朵羽花收入囊中,殷渺渺長長鬆了口氣:「好了。」可以放手一搏了。

  她環顧四周,不算躲藏在暗處鬼鬼祟祟的傢伙,站在場中的尚有二十餘名修士,離測試結束卻還有四個時辰,對方大可以玩消耗戰。

  「速戰速決。」袁落抹去了唇邊的血跡。

  殷渺渺沉吟片時:「我先來。」說著抬起手,靈力聚攢在指尖,於虛空之中起筆,火屬靈力如硃砂在空中寫下咒文。

  「以天地之氣,召乾坤風雷。」

  山谷之上烏雲壓頂,空氣變得濕潤,光線開始轉暗,轟隆——

  雷聲響起。

  殷渺渺神色不變,繼續寫道:「通天徹地,出幽入明,借我雷法,降惡伏魔。」

  閃電迸射,直劈而下。

  見多識廣的人面色大變:「快躲開!她在用五雷術。」

  五雷術,《碧霄雷法》中法術之一,此術之前例如掌心雷等法術都是以自身靈力為本源發動,而到了五雷術,就是一個重大的轉折點。

  它憑藉修士自身的靈力呼召天地之間游離的靈氣而施展,是結丹期才能使用的法術特徵,但五雷術的特殊之處在於就算是築基,不,乃至是凡人都可以使用。

  在凡間,它叫「五雷咒」。

  通過特殊的符文溝通天地,五雷術能夠讓不曾結丹的人也能呼喚風雷,天地對於修士的應和越強,五雷術就會越強大。金丹可以感應靈氣,施展起來殺傷力極大,但築基一直依靠自身的靈力施展法術,通常情況下天地不怎麼搭理,威力就可想而知了。

  殷渺渺只是隨便用用,或者說,她根本就是隨便試試,這種隨便劈人的法術不好在雲光城裡練,所以她是第一次用,抱著能劈多少算多少的念頭施展的。

  就這樣,今天最大的意外發生了。

  整片天空都被黑色的烏雲所籠罩,視線頓時變得昏暗氣流,轟鳴聲裡,一團亮白色與橙紅色交織的光電火球出現在夜幕之中,燦爛奪目又可怖至極。它隨著氣流而下,所過之處,草木全成焦炭。

  殷渺渺:「……」球形閃電?!

  山頂上的任無為一臉懵逼:「築基的五雷術能召出滾地雷?」

  不獨他驚訝,各大掌峰都被這樣的奇景吸引了過來,以築基召出滾地雷,要麼是修為不俗,要麼是……天地對她的呼召十分敏感。

  殷渺渺冷汗涔涔,高喊道:「都躲開!」

  呆愣的眾修士如夢初醒,作鳥獸散。

  閃電落地,砰一聲炸開,猛烈的氣浪把人推得老遠。殷渺渺踉蹌著退了幾步,揮開縈繞的煙霧,只見閃電落地的地方一片焦土,有不少修士匍匐在地口吐鮮血,顯然是傷得不輕。

  好在殷渺渺震驚之下沒有刻意鎖定目標,又提醒了眾人躲避,倒沒有人丟了性命,只是重傷是在所難免的——這是每一個修士應該有的覺悟。

  威脅頓時去了大半。

  殷渺渺靈力被抽空,乾脆席地坐下:「剩下的交給你了。」

  袁落:「呵。」餘下的人不足為慮,他畢竟修為高,一番纏鬥後就打得他們倒地不起。

  此時,離測試結束尚有一個時辰。

  袁落的靈力被消耗了個九成,但他看著坐地調息的殷渺渺,樂了:「好了,現在輪到我們算賬了……你不會出爾反爾的,對吧?」

  「自然。」殷渺渺丟出玉盒,神色自若,「開始分吧。」

  3000朵羽花,他們一共採集了1682朵,分與其他三人一人150朵,還餘下1232朵,平分後即是616朵一人。

  袁落似笑非笑:「怎麼樣,要不要我寬容你半個時辰休息?」

  殷渺渺反問:「你是想和我打嗎?」她掃視場內,「等到你我兩敗俱傷,讓人撿便宜?」

  她的顧慮袁落也有,但他是絕對不會放過她的,今天受了那麼多鳥氣,他一定要和她算清楚:「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你要是不敢,跪下說三聲『我錯了我卑鄙無恥』,我就放過你。」

  殷渺渺彎了彎唇,不緊不慢道:「首先,我沒說和你比什麼,哦,別急著罵我無恥,我說的是事實,先入為主是你的錯,不是我的。」

  「說白了你就是不敢。」袁落冷笑。

  「你想和我鬥法,也不是不可以。」殷渺渺喚出了地火,灼熱的火焰自她指尖燃起,「你現在是什麼情況自己很清楚,要不要試試這個?」

  地火霸道的力量讓袁落臉色微變,但殷渺渺很快收了回去:「你我是同門,沒必要搞得非死即傷,辛苦了半日,同歸於盡未免可惜。」

  袁落不為所動,冷冷道:「比,或是不比。」

  「比。」殷渺渺痛快極了,「你放心,我也不和你比什麼無聊的東西,我一個女人和你比生孩子你豈不是輸定了?我們比運氣,如何?」

  袁落的臉色好看了點:「運氣?」

  殷渺渺就地採了四朵野花,兩紅兩白,她把一紅一白丟給袁落:「比賽的規則很簡單,我們各出一朵花,都是紅的,我給袁師兄三朵羽花,都是白的,我就給你一朵羽花,但如果是一紅一白,袁師兄就要給我兩朵。」

  袁落狐疑地打量著她:「你在打什麼壞主意?」

  「你覺得我的提議不公平?還是你對自己的運氣沒有信心?」殷渺渺反問。

  袁落仔細想了想規則,聽起來的確沒有什麼貓膩,自己選擇是出紅還是白,也就不怕對方從中搞鬼:「可以。」頓了頓,又故意道,「比賽就以一方羽花告罄或測試時間到才能結束,怎麼樣?」

  殷渺渺沉默了,少頃,淡淡道:「好啊。」

  兩人開始對賭。

  第一輪。

  都是紅可以得三朵,袁落第一輪自然是想出紅的,可轉念一想,殷渺渺這麼一個詭計多端的傢伙難道會沒有想到?他偏偏不如她的意,故伸出手,出白。

  殷渺渺微微一笑,攤開掌心,花瓣是紅色的:「承讓了。」

  袁落丟過去兩朵羽花。

  第二輪。

  袁落仍舊出了白,殷渺渺也是白。他心中一樂,呵,就知道你以為我按捺不住會出紅色,太小看我了:「拿來拿來。」

  殷渺渺遞過去一朵羽花。

  第三輪。

  袁落這次猶豫了一下,決定冒險出紅色,沒想到失算了,殷渺渺依舊是出了白。他把花扔過去,不由思索起來,這個遊戲看起來十分公平,實際上賭的卻不是運氣,而是攻心。

  嘖,就知道她歹毒!袁落馬上收斂了表情,不讓她窺見一絲一毫內心所想。他出了紅,殷渺渺也出了紅,失去三朵。

  遊戲不緊不慢地進行著,兩人出手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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