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九月輕歌 -【重生之媚授魂與】《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1 PM     標題: 九月輕歌 -【重生之媚授魂與】《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7-12 10:44 PM 編輯

【書名】:重生之媚授魂與

【作者】:九月輕歌

【內容簡介】:

  撒手人寰之際,葉昔昭才知良人近在咫尺。

  重生後,彌補前世過錯,潛心打造錦繡人生。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1 PM

第1章 雪夜凋零

    大周,元啟九年。

    京城,永平侯府別院。

    這個冬夜,一場大雪降臨。鵝毛般的雪花在北風呼嘯中簌簌飄落,不消多時,天地間已是銀裝素裹。

    黑色避雪靴踏過積雪,虞紹衡進入院落。

    滿院淒清蔓延入室,華貴的陳設透著冰冷氣息。

    虞紹衡步入寢室,繞過屏風,看到拔步床上憔悴蒼白的葉昔昭。

    “好些沒有?”虞紹衡問道。

    葉昔昭微一點頭,坐起身來,“好多了,多謝侯爺記掛。”

    虞紹衡遲疑片刻,在床前座椅落座,語聲沉冷:“既是好些了,便回府去,總住在這裡像什麼樣子。”

    “……”

    虞紹衡接過芷蘭奉上的茶盞,啜了一口,談及她娘家的事:“相府一案已有結果,聖上不過是對相爺略施薄懲,上奏彈劾與落井下石之人,反倒自食惡果。你不必再掛心此事,明早管家過來接你。 ”

    葉昔昭沉默片刻,“妾身不回侯府了。”

    “……為何?”

    葉昔昭垂了垂眼瞼,“前幾日聽說馮姨娘有了喜脈,既如此,不妨遂了太夫人的心願,讓馮姨娘將我取而代之。她出身不低,而妾身又幾年無所出……侯爺著手和離之事吧,休妻亦可。”

    虞紹衡眉心輕蹙,“庶出子嗣,你是嫡母,盡可將孩子養在你膝下。明知如此,卻要和離,這是什麼道理?”

    葉昔昭平靜淡漠之至,“貌合神離,何苦繼續?”語聲頓了頓,補充道,“和離之事,心意已決。”

    虞紹衡站起身來,轉到南面書案前,將茶盞重重放下。骨節修長的雙手撐著桌面,極力克制著情緒。半晌輕呼出一口氣,吩咐服侍在房內的丫鬟,“下去!”

    待人全部退出,他走到床前,抬手托起葉昔昭的臉,“馮姨娘是不是你施手段強塞給我的?那幾房妾室,哪個不是出自你房裡?”

    葉昔昭垂了眼瞼,不看他。

    “我明白你一直不甘,也由著你。而如今要與我和離,是不是還是因為唐鴻笑?”

    葉昔昭還是不說話。

    “唐鴻笑與靖王狼狽為奸,他害得你父兄落難,而他又恰恰是你五年來念念不忘之人。”虞紹衡沒有把話說盡——她是不是因著錯付深情自責懊悔,是不是因為在他面前顏面盡失,才提出和離一事?

    葉昔昭別開臉,輕聲說道:“侯爺此番顧及夫妻情分,對相府施出援手,是大義,妾身感激。可若要妾身為此便認定唐鴻笑是惡人,亦是不能。朝堂權謀爭鬥,自然要分個高下。侯爺多慮了。”

    虞紹衡唇畔浮現一抹自嘲的笑。

    “妾身把馮姨娘送到侯爺身邊,便是要她為侯爺開枝散葉。如今此事已成,妾身也該一嚐夙願,離開侯府,清淨度日。”葉昔昭擁緊了錦被,手指滑過水綠緞面上的鴛鴦戲水繡圖,“妾身自嫁入侯府,便已是行屍走肉,侯爺何必強留?”

    虞紹衡幽黑的眸子似被寞雪浸透,目光慢慢鋒利如刀。

    五年夫妻情分,早已被逐步的失望、怨懟、漠視消磨殆盡。走到這一步,他想,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受不得她這誅心之語。

    成婚之前,她有過婚約——那人便是他方才提及的京城才子唐鴻笑,她的遠房表哥。而當年的他年少輕狂,強取豪奪促成了這門親事。說到底,是他勉強她在先。

    可捫心自問,成婚一段時日內,他已做到一個男人能做的一切,無微不至地呵護,沒有底限地容忍,費盡心思討她歡顏。

    但是她不領情,始終冷眼相對,一抹笑容都不肯給。平日里記掛的只有她娘家的大事小情,對侯府的事情,卻從來是懶得過問。

    她一言一行,都在昭示著對他的抵觸。他這曾在沙場出生入死的人,落到她眼中,不過是個殺人如麻的武夫,每時每刻,她看向他的眼神,都存著一份輕蔑。

    此刻,她連唯一的那點情緒都沒了。

    虞紹衡俯​​身,修長手指滑過她容顏輪廓。便是病態明顯,她依然是絕色美人。

    “葉昔昭,”虞紹衡的語聲甚至是輕柔的,“你若離開,除非你死。”

    --

    葉昔昭抬眼,細細打量虞紹衡。

    暈黃的燈光中,男子一襲肅冷玄衣,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劍眉下的雙眸宛若夜空寒星,流轉冷冽光華,鼻樑挺直,唇形弧度完美。

    成婚前兩年,他只要是面對著她,總是掛著笑,暖若春風的笑,澄澈清朗的笑,落寞灰心的笑……

    後來,她把他的笑容奪走了。

    他對著她也像對著外人,神色冷峻。她不在意,真正與他過上了相敬如冰的日子。

    到了今時今日,他眼中恨意分明。

    她嫁的這男子,是京城風華無雙的永平侯,是當初羨煞多少閨中少女的好姻緣。說來也是門當戶對,卻偏偏,人出了錯。

    葉昔昭唇角輕揚,漾出譏誚笑意,勝似挑釁,“虞紹衡,你這心思,著實難猜。你四妹如今已貴為皇后,葉家只會成為你的負累,我還有何利用價值?怎麼,怕落個薄情寡義的名聲?不是給了你無所出且善妒的理由了?”

    虞紹衡隨之笑開來,只是笑意寒涼,“我當初娶你,是利用你娘家勢力穩固朝堂地位?你就是這麼看我的?”

    葉昔昭挑一挑眉,“難道不是麼?”

    虞紹衡緩緩直起身形,不欲分辨,眼底卻已寫滿失望。

    葉昔昭起身下地,“時候不早了,侯爺回府歇息吧。和離也罷,我死也罷,不急在這一日。”

    虞紹衡轉身,闊步出門,無一絲留戀。

    --

    葉昔昭緩步到了院中,看著蒼茫雪色中,那道頎長挺拔的身形留下一路寂寥。

    他的心,怕是比這雪夜更冷。

    芷蘭急匆匆出門,將狐裘披在葉昔昭肩頭,“夫人……”剛一開口,已經落淚。

    葉昔昭竭力忍住湧至喉間的一股腥甜,望著虞紹衡的背影,視線漸漸被淚水模糊。

    想到前塵事,便是心灰意冷,悔恨交加。

    是她太愚鈍,處處高看唐鴻笑一眼,相府大難臨頭時才知,唐鴻笑溫潤似玉的面貌下,是一顆狼子野心。

    誰能想到,他是靖王的爪牙,早已存了扳倒相府的歹毒心腸​​。偏生她的父親、兄長這兩年仗著勞苦功高或赫赫戰功,不知收斂鋒芒。又因著唐鴻笑是遠親,還是她父親的得意門生,舉家上下從來不加防範,大事小情都不隱瞞。

    由此,便有了前段日子唐鴻笑大義滅親,上奏彈劾葉相及其膝下兩子十二樁罪行。

    皇上震怒,將她父兄下了大獄,下令徹查此案。

    她聽聞此事,氣血攻心,病倒在床。想來想去,能幫相府躲過此劫的,唯有枕邊人虞紹衡。可又如何開得這個口?便是他忙不迭休妻與相府撇清關係,也在情理之中。

    沒想到的是,虞紹衡第一時間知會她,他會全力相助,讓她安心養病。

    這樣的大義,讓她鬆一口氣,可隨之氾濫的,便是深重的愧疚。

    歷數五年光陰,怎麼也想不出她何時對他盡過一點本分。

    她心心念念的人,是如今害她父兄的劊子手。

    真是天大的諷刺。活了一世,竟是個笑話。

    沒錯,病由心生。心病往往奪人命。

    到這關頭才知,良人近在眼前。

    只是已到這時候了,再深的悔意歉疚也不必讓虞紹衡知曉。還有什麼用?平白惹得他傷懷。

    她想過,餘生傾盡全力彌補,怎奈身子在病倒之後每況愈下,而今大限將至。

    如此,便情願被他厭棄,情願死後被他盡快遺忘。

    所以故意詆毀他的品行。

    所以拒不承認唐鴻笑的卑劣。

    --

    隨著葉昔昭一陣劇烈的咳嗽,芷蘭慌忙遞過帕子,嘴裡勸道:“夫人,天寒地凍的,還是回房……”語聲猛地頓住。

    葉昔昭看著手裡那方帕子。

    “夫人……”帕子上的鮮血,刺痛了芷蘭的眼睛。

    葉昔昭抿唇微笑,“別怕,我就要解脫了,是好事。”

    “不會的,不會的……”芷蘭拭了拭淚,扶著葉昔昭轉回室內。

    葉昔昭躺回到床上,緩了片刻,語聲微弱地道:“我不知何時便走了,已給父母留了信,你記得轉交。再者,日後留心觀望著,相府若是打起了讓我庶妹續弦的主意,你去告訴太夫人,萬不可答應——相府已埋下諸多隱患,遲早會落魄,就別再拖累侯爺了。切記,此事別讓侯爺知曉,太夫人是明眼人,讓她老人家審時度勢便是。”

    芷蘭悶聲抽泣著,連連稱是。

    葉昔昭歉然微笑,“你待我最是忠心,偏偏我往日糊塗,將你打發到了這別院。是我不好,別記恨我。”

    “夫人,不說這些……”芷蘭竭力止住悲聲,遲疑片刻,輕聲問道,“夫人真的不想留話給侯爺?”

    葉昔昭輕輕搖頭,“沒有,只管讓他恨我厭我。他此生最大的錯……便是娶了我……”語畢,身心俱疲,緩緩闔上眼簾。

    多少錯,已經無從挽回,虛度了這一生。

    她多想重活一次,珍惜眼前良人,報復那衣冠禽獸!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1 PM

第2章 劃清界限

    元啟七年,京城永平侯府。

    三月黃昏,斜陽晚照,清甜的花香融入暖風,流轉入室。

    葉昔昭倚在美人榻上,望著窗紗上拂動的枝葉暗影。身子仍是乏力,心底卻充盈著一份慶幸。

    初時的無措震驚之後,接受了重生這一事實。

    生涯終是待她不薄,讓她前世心願得償,得到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可重生的這時段並不是最佳,已經與虞紹衡相敬如冰,也就是說,她已將他的心傷透了。同在侯府這一屋簷下的旁人,就更不必說了。有些人本就抱著看笑話的心思,前世的她正中他人下懷,今時想要扭轉,還要費些功夫。

    起身到了妝台前,找到一個小小的錦盒。錦盒內,大紅綢布上,陳放著一枚做工精緻的白玉蘭花簪子。

    這場病,便是因了這枚白玉簪。虞紹衡拿來給她,她卻沒個好臉色,讓他去賞了近身服侍的丫鬟。

    虞紹衡本就對她忍耐到了極點,當即拂落案上茶盞,冷冰冰丟下一句:“除了俗不可耐之物,你眼里當真容不下清雅!”語畢拂袖而去。

    葉昔昭被他這話氣得不輕,當日午後去了後花園排遣愁緒,回來時恰逢一場春雨,染了些濕氣,便病倒了。

    **

    虞紹衡有個雷打不動的習慣,每日回到府中,都要來正房更衣,之後與她一起去太夫人房裡請安。

    前世的葉昔昭,最為膩煩這種事,今世最先要改掉的,自然是這壞習性。

    吩咐丫鬟準備茶點的時候,虞紹衡回來了,進門時冷著一張俊臉。

    “侯爺。”葉昔昭屈膝行禮。

    虞紹衡微不可見地一挑眉,她對他如此,實屬罕見。

    葉昔昭微抿出一抹笑,語聲柔軟,“侯爺先去更衣,稍後妾身與侯爺一同去請安。”

    虞紹衡微一頷首,先去更衣。

    他在廳堂三圍羅漢床上落座時,葉昔昭從新竹手裡接過茶盞,“侯爺請用茶。”

    虞紹衡抬手接過,用蓋碗拂著杯中漂浮的茶葉。喝了幾口茶,與她一同去往太夫人房裡。

    踏過青石方磚,經過穿堂的時候,虞紹衡已將葉昔昭拋在了身後,此刻停下腳步,回眸等待。

    夕陽迤邐的光影下,葉昔昭穿著淡粉色素軟緞織錦褙子,淺綠色百褶裙。因著絕美容顏、肌膚勝雪、身姿玲瓏,穿什麼都要比旁人出挑。

    讓他意外的是,她如雲的髮髻上,戴著那枚白玉簪。

    葉昔昭留意到他目光微凝,並未出言道謝,只是報以歉然一笑,隨即,素手抬起,撫了撫玉簪。

    虞紹衡眼中似被霞光浸染,漾起溫柔漣漪。也只是一瞬,之後目光便恢復了清涼冷冽。

    到了太夫人房裡,二爺虞紹謙、三爺虞紹桓、二夫人、三夫人已經就座,正與太夫人閒話家常。

    幾個人見到葉昔昭掛著微笑入門,俱是有些意外。看到葉昔昭不稀奇,稀奇的是她的笑。

    各自見禮之後,太夫人問葉昔昭:“身子好些了?”

    葉昔昭抿唇笑道:“勞太夫人記掛,兒媳已無恙。”

    “這就好。”太夫人見二房、三房因著長房夫妻在場都陷入了沉默,擺手笑道,“罷了,各自回房用飯吧。”

    幾個人齊齊起身道辭。

    太夫人喚住虞紹衡,問道:“可有想吃的菜色?我吩咐人送到正房去。”

    虞紹衡想也沒想便道:“我回蓮花畔。”

    太夫人險些蹙眉。

    葉昔昭恭聲將話接過:“兒媳吩咐小廚房,給侯爺做些可口的飯菜送去便是了。”

    太夫人這才又掛上笑臉,“好,好,回房吧。”

    夫妻二人這才離開。

    太夫人看​​著一對璧人的背影,笑意一點點隱沒,無聲嘆息。

    她對長媳的確是頗有微詞,可既已到了今日,自然還是要往好處籌謀。她現在盼著的,無非是長房快些開枝散葉。不論怎樣的少年心性,添了子嗣自然就踏實安穩了。

    只是,小夫妻同房的日子,這兩年屈指可數……這才是最棘手的。

    **

    到了正房院門外,虞紹衡停下腳步,“我回蓮花畔。”

    葉昔昭怎會奢望挽回的進度突飛猛進,早料到他會有此舉,聞言點一點頭,側身站在一旁。

    虞紹衡轉身,闊步離開。鮮花綠樹的映襯下,身姿如松,步履如風。

    新竹來回跟在夫妻二人左右,早已看出葉昔昭心跡,不論是何原因,都為之欣喜。此刻,虛扶住葉昔昭,走向室內時輕聲道:“夫人,晚間要不要奴婢去蓮花畔請侯爺……”

    葉昔昭道:“不必。”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急不得。

    回房用飯時,葉昔昭吩咐新竹:“明日打發人去趟別院,讓芷蘭這一兩日便回來。”大略算算,芷蘭也被打發出去好幾個月了。

    新竹雙眼一亮。她與芷蘭都是葉昔昭的陪嫁丫鬟,素日親如姐妹,聽了這話,自然是滿腹歡喜。道謝之後又道:“芷蘭那性子,越是在意誰,越是心直口快,上次便是話趕話惹惱了夫人,才……夫人放心,等她回來之後,奴婢會盡心規勸。”

    葉昔昭笑了笑,“不礙的。”

    話音剛落,翡翠走進門來,打量新竹兩眼,笑問道:“新竹姐姐怎麼這麼高興?”

    “沒什麼。”新竹漫應一聲,找了個由頭出門去了。

    翡翠也是大丫鬟,只不過,她是在吳媽媽舉薦之下,前段日子才進到侯府正房的。而吳媽媽又是葉昔昭的乳母,凡事能當葉昔昭半個家,這就使得新竹無形中低了翡翠半頭,卻也無計可施。

    前世的葉昔昭,把日子過得渾渾噩噩,自是想不到這些,今時卻非往日,想到的只有更多。瞥過翡翠,目光微閃。

    翡翠為葉昔昭添了小半碗湯,輕聲道:“夫人,表少爺……他……要成婚了。”

    葉昔昭無動於衷,“好事。”強壓下想到唐鴻笑便會生出的憎惡,語聲依然平靜,“你似乎很難過。”

    翡翠看不出說話之人是悲是喜,也聽不出語氣含帶著什麼情緒,沉吟片刻又道:“那邊是言官之女,與夫人相較,只能算是小家碧玉……”

    葉昔昭抬了眼瞼,目光涼如水,“為何要與我相較?”

    翡翠訕訕笑道:“夫人說的是,別人本就沒資格與您相較。”

    葉昔昭沉默。

    翡翠試探地道:“相府幾位小姐都備了賀禮,夫人——”她知道,清貴高傲如葉昔昭,心底對哪個男子在意與否,都不可能以任何形式的禮物表露心跡。

    葉昔昭似笑非笑,“依你看呢?”

    “奴婢愚昧,不敢揣度夫人心意。”翡翠這麼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紅綢包裹,“這是表少爺贈與夫人之物。”

    葉昔昭當然知道,裡面是一枚羊脂玉手鐲,一方寫著情詩的帕子。蹙了蹙眉,指節輕叩桌面,“放這兒。退下。”

    “是。”

    葉昔昭再無胃口,看著那一抹紅色,眼中盡是厭惡。掌燈後,食指中指拈起那方帕子,送到燭火近前,點燃,又看住那枚玉鐲,吩咐新竹:“毀了。”

    新竹就在葉昔昭眼前,將玉鐲摔碎在地上,又去尋了石塊,一點點碾碎。

    葉昔昭又轉去寢室,找出唐鴻笑以往所贈兩個物件兒,讓新竹銷毀,之後才沐浴歇下。

    的確是有著防患於未然的計較,另外一部分原因,便是需要用這樣的方式,與前世錯誤劃清界線。

    當然也明白,翡翠留不得。

    前世的翡翠,後來成了唐鴻笑的妾室,眼下一言一行,可說是被唐鴻笑利用了,卻也可以看做唐鴻笑是在拐彎抹角地利用她葉昔昭。

    要是這樣的話……就又要看到自己一個笑話。

    葉昔昭輕嘆出聲,想不出還有什麼事比這更讓人悔恨氣憤。

    **

    翌日一早,葉昔昭掐算著時辰,去給太夫人請安。

    二房、三房的人已經請安離開。

    丫鬟正將早餐擺上桌,一碟水晶蝦餃,一碟豆腐皮包子,兩樣清淡的小菜。

    太夫人看​​到葉昔昭,笑得眉目彎彎,“身子剛好,還是要好生將養。你也知道,我並不計較這些虛禮。”

    葉昔昭笑道:“太夫人體恤,兒媳更不可失了體統。”

    “快坐。”太夫人命人搬​​來椅子,看著晨光中那如花笑顏,竟覺得房內都明亮了幾分。心內嘆道:端端地是個美​​人兒,否則,紹衡當初怎會非她不娶。

    葉昔昭先盛了一碗糯米蓮子粥,雙手送到太夫人手邊,才款款落座。

    一旁的夏荷暗自稱奇:日頭從西邊出來了不成?

    太夫人道:“來之前吃過了沒有?”

    “吃過了。”

    太夫人也沒再讓,吩咐人上茶,吃了個水晶蝦餃才道:“昨日相府夫人命人送來了帖子,今日過來看你。”

    葉昔昭不安地道:“怕是聽信了下人危言聳聽……都怪兒媳身子不爭氣。”

    太夫人卻溫聲道:“為人母的都是這個樣,聽不得兒女的一絲風吹草動,等你以後有了兒女便知道了。”

    一句話說得葉昔昭垂了頭,心裡卻道:照如今這情形,何來的兒女?

    太夫人瞥過葉昔昭,有意無意地加了一句:“紹衡是孩子脾氣,雖說大了你三兩歲,卻也少不得要你遷就他,委屈你了。”

    葉昔昭汗顏,局促地站起身來,“是兒媳以往不懂事。”

    “不論誰對誰錯,日後往好處走,我就心安了。”

    葉昔昭恭聲道:“兒媳愚鈍,日後還需太夫人提點。”

    不論這話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都甚是中聽。太夫人自心底漾出和藹笑容,“日後紹衡欺負了你,儘管與我來說。”

    葉昔昭簡直無地自容了,也沒掩飾,帶著愧意告辭回房。

    太夫人轉而詢問夏荷:“侯爺昨日又歇在了蓮花畔?”

    “是。”

    太夫人不由撫額。娶了個天仙一樣標致的人進門,卻已許久不聞不問,又如何都不肯納妾……她這長子的心思,誰看得清?

    **

    午後,孟氏來至侯府,去太夫人房裡閒坐片刻,轉去正房。

    葉昔昭走至院中相迎。

    孟氏見女兒好端端的,甚至一掃往日冰冷,現出了明麗笑容,不由常舒一口氣,“身子好了?”

    “本就沒什麼事。”葉昔昭笑道,“娘是不是虛驚了一場?”

    “可不就是。”

    母女兩個遣了下人,轉到東次間說話。

    閒話幾句,葉昔昭說起了翡翠,苦笑道:“這丫頭什麼都好,只是總在我面前提及唐家人,著實令人為難。”

    孟氏神色一凜,“竟有這等事?”隨即轉念一想,又是一喜,“原本還以為你是為了那邊的婚事愁悶出了病,聽你這話音兒我就放心了。 ”

    葉昔昭柳眉輕蹙,“那邊的婚事與我何干?”更多的是沮喪,連母親都這麼想,旁人呢?虞紹衡呢?

    孟氏笑了,思忖片刻,把話題引回到翡翠之事,“你是怎麼打算的?”

    “我不好出手發落,畢竟是在侯府,輕不得​​重不得,思來想去,還是把人交給您最妥當。”

    孟氏連連點頭,“正是這個理。”之後又念及吳媽媽,“她人呢?翡翠可是她帶到你房裡的。”

    葉昔昭答道:“說是家裡出了事,前些日子回鄉下了。”

    孟氏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要草率行事,“我找個因由,把翡翠帶回去審問,如果不干吳氏的事,人你就留著,反之還是交給我。有定論之前,你可要處處留心。”

    “我明白。”

    之後,孟氏握住葉昔昭的手,關切詢問:“侯爺待你——”

    葉昔昭唇角彎起,“侯爺待我不薄,娘不必擔心。”

    “說起來,當初也是千辛萬苦才娶了你進門。我看哪,只要你每日歡歡喜喜的,就不愁舉案齊眉之日。”說到這裡,孟氏不由勸道,“不是我說你,你那性子,有時真真是又冷又硬,日後要克制才是。”

    葉昔昭點頭稱是,亦相信,翡翠的事會讓母親對唐鴻笑起疑甚至戒備,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孟氏臨走時,見了站在廳堂門外的翡翠,溫聲道:“明日有一批上好的衣料首飾送入相府,翡翠,你便跟我回去,明日里幫眼挑選一些——你在昔昭身邊日子不短了,自是了解她的喜好。”

    葉昔昭點一點頭,“如此也好。”

    豈料,翡翠推諉道:“吳媽媽回鄉下之前,最是擔心夫人,一再叮囑奴婢,要盡心服侍,不得離開正房半步。”看了葉昔昭一眼,又道,“況且,正房如今只得奴婢與新竹兩名大丫鬟,夫人的身子又還虛弱,奴婢若走上一半日,新竹怕是兼顧不周委屈了夫人。”

    新竹在一旁聽了,一張粉臉漲得通紅,這不是擺明了說她無能嗎?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1 PM

第3章 忐忑不安

   孟氏聽了,對葉昔昭笑道:“瞧瞧,倒是有著一顆忠心。”隨即才看向翡翠,“新竹是個伶俐的,你不需擔心。”

    葉昔昭順勢道:“你只管去。”

    翡翠現出難色,“可是……”

    葉昔昭冷了臉,“怎麼?支使不動你了?”

    “不是不是……”翡翠慌忙跪倒在地,“是、是因為吳媽媽房裡放著夫人一些貴重的物件兒,她走之後,奴婢代為看護……”

    葉昔昭語聲更冷:“不需你記掛,去吧!”

    翡翠只是不解:往日里只要搬出吳媽媽,夫人凡事都能將就,今日卻是大相徑庭。卻也不敢再有絲毫猶豫,夫人從來就不是柔和的性子,對看重的人的確是不計小節,可脾氣一旦發作起來,也狠著呢,芷蘭便是最好的例子。

    葉昔昭將孟氏送出垂花門外,返回途中吩咐新竹:“晚間得了閒,喚人去翡翠房裡查看一番。”

    新竹稱是,眼中有著疑惑,還有著一絲喜悅。她猜想著,翡翠大抵是回不來了。如此,夫人也能落得個耳根清淨,省得總是聽到唐鴻笑的大事小情,從而鬱鬱寡歡。

    **

    虞紹衡進門的時候,葉昔昭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挑選柔軟的衣料,旁邊放著他一套寢衣。

    看到他步入,連忙要下地。

    “免了。”虞紹衡一擺手,徑自去更衣,轉回來時,葉昔昭親手奉上熱茶。

    他一面喝茶,一面看她將衣物、布料收起來,漫聲問道:“這是做什麼?”

    葉昔昭笑盈盈道:“春日了,侯爺該換幾件布料輕軟的寢衣。”

    “你做?”

    葉昔昭側眸看住虞紹衡,“是,侯爺不要嫌棄才好。”

    而那眼神卻似在問他:不然怎樣?

    虞紹衡氣定神閒地丟出一句:“倒是看不出。”

    葉昔昭心道:是不是以往總是針鋒相對的緣故,才沒發現這廝說話原是這麼噎人。之後報以一笑,歉然道:“也難怪侯爺這麼說,以往是妾身過於懶散,不曾盡到本分。”

    虞紹衡看到她明眸中的愧疚,險些以為是錯覺。昨日以為她耍小心思——先給顆糖,再給一巴掌,讓他窩火,也就報了上次的仇。而到此時,他是真不知道她到底是何用意了。她想讓他生氣是多簡單的事,全不需這般陣仗。

    向人低頭悔過這種事,便是言辭再委婉,之於葉昔昭也是艱難之舉。畢竟,心高氣傲這些年,便是有心,也難以在短短時日內就全然放下身段。

    不等虞紹衡再說話,葉昔昭先岔開了話題,“不早了,也該去太夫人房裡了。”

    “嗯。”虞紹衡放下茶盞,起身步出門外。

    路上,虞紹衡刻意放緩步調,和她相隔三兩步的距離。昨日情形,是因太久不曾一起晨昏定省,早忘了顧及她。

    因為出門早了一些,兩人到了太夫人房裡,二房三房還未到。

    太夫人看​​著夫妻二人,笑瞇瞇的,“今日廚房加了兩道時鮮菜餚,我已吩咐下去,稍後給你們送到房裡。”

    虞紹衡道:“也好。”

    葉昔昭附和道:“多謝太夫人。”

    說著話,虞紹謙與二夫人進到門來。

    虞紹謙與三爺虞紹桓一樣,是庶出,性情沉穩內斂,如今是光祿寺少卿。

    二夫人出自書香門第,端莊婉約,素來言行有度,從哪方面來講,與虞紹謙都很般配。

    幾個人坐了片刻,三爺與三夫人卻還未到。

    太夫人笑道:“他們兩個怕是被事情纏住了,你們先回房便是。”

    四個人聞言起身告辭。

    兄弟兩個走在前面,妯娌兩個落在後面。

    晚風襲來,使得一縷髮絲在臉頰上拂動,癢癢的。葉昔昭抬手將發別至耳後。

    二夫人便因此看到了葉昔昭手腕上的珊瑚手釧,由衷讚道:“這手釧著實好看。”

    “是嗎?”葉昔昭斂目看了看手腕上的物件兒。

    二夫人道:“嗯,與大嫂今日的頭飾衣著都很配。”之後半是打趣地輕聲問道,“莫不是侯爺送的?”

    葉昔昭輕聲反問:“若不是侯爺送的呢?”

    二夫人笑道:“不是的話,便讓侯爺尋了更好的送來。”雖說只有短短兩日,可她是過來人,透過一言一行,都看得出葉昔昭是出自真心要挽回夫妻情分。否則,以她的性情,是說不出這般言辭的。

    葉昔昭漾出了笑容,“這個就很好了。”

    虞紹衡將兩人的話悉數聽到了心裡,眸光一黯。

    回到正房,葉昔昭吩咐丫鬟傳膳後,轉去更衣,換了石榴紅上衫,豆綠色百褶裙。

    虞紹衡轉過屏風,遣了服侍的丫鬟,到了她身邊,握住她手腕,捲起軟緞袖管,看住珊瑚手釧。

    他每給她一件首飾,便會與她爭吵一次。去年將這物件兒送她時,她說道:“有什麼稀罕的?珊瑚在海底不過是低廉之物。”

    她還冷笑道:“我哪日將它戴起,必是窘迫到再無傍身之物了。”

    此時虞紹衡想起這些,一句話未經思量便出了口:“近來手頭拮據?”

    他手掌的溫暖傳遞到腕上,他話語的冷意直達心底。

    葉昔昭當然也記得與他每一次的爭執、自己每一句傷人的話,但是這不能成為將之忽略的理由。

    只是,雖說是料到他會因了記憶不悅,這樣的話還是讓她無從應對。

    她低下頭去。

    虞紹衡放開她,轉身走開去。到了屏風前,轉過頭去,要告訴她自己還是回蓮花畔,卻在說話之前,見她正望向自己,咬著唇,眼神忐忑,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就這樣心軟了,改了心意,語聲也不自覺地有所​​緩和:“去用飯。”

    “侯爺,”葉昔昭走到他身邊,抬臉看著他,“妾身……”她想道歉,急於道歉,卻是越心急越說不出。

    虞紹衡真擔心她下一刻就會急得哭出來,而他偏偏最看不得她落淚,便出言幫她解圍,“這東西合心意?”

    葉昔昭點頭。

    “以往說的是違心話?”

    “是。”

    虞紹衡給她一個安撫的微笑,“那就好。沒事了。”

    在廳堂落座之際,虞紹衡的貼身小廝過來了,他到了門邊,聽小廝低語兩句,神色變得沉凝,之後轉身道:“我要即刻出門,晚些時候回府。”

    葉昔昭壓下心頭些微失落,趨步過去,柔聲應道:“妾身會命人告知太夫人。”

    “安心用飯。”虞紹衡說著話,人已到了門外。

    葉昔昭悵然嘆息,望瞭望天空,驚見天色陰沉,烏云密布。

    便是這頃刻間,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慌忙步下台階,追上前去,“侯爺!”

    虞紹衡聽出她語聲中的急切,訝然回眸,“怎麼?”

    葉昔昭在他面前站定,“侯爺能否早些回來?”

    “有事與我說?”

    “是。”

    虞紹衡沉吟片刻,“是不是要回相府小住,為遠房親戚準備成婚賀禮?”心裡加一句:休想我同意!

    葉昔昭暗自苦笑,面上卻故作不解:“哪個要成婚?妾身竟沒聽說。”

    虞紹衡懷疑她在裝糊塗,卻也沒計較,又問道:“那是何事?”

    葉昔昭想了想,敷衍回道:“家務事,等侯爺回來再細說。”

    “盡量。”

    ···

    前世這一日,下了整夜的雨。第二日,葉昔昭聽丫鬟私下議論,說虞紹衡夜深時才回府,渾身濕透,一早就開始發熱昏迷不醒。

    彼時的葉昔昭覺得他一個在沙場上出生入死的人,一點病痛也無大礙,也實在是不在乎他安危,便不曾過去探望。

    豈料,這病痛引得虞紹衡舊疾發作,整整臥病在床一個月,才能如常上朝。

    在那期間,葉昔昭依然不曾踏入蓮花畔,只是命吳媽媽去送了些養身滋補之物。

    前世的太夫人,是從那件事之後,對葉昔昭真正心寒厭棄。她的兒子病重,兒媳卻不露面,換了誰又能容忍?

    如今的葉昔昭想到這些,羞愧得無以復加。

    這一次,她只希望虞紹衡能及早回府,躲過夜半的風雨交加,避過那場病。

    也只是希望,因為他只說盡量。

    虞紹衡其人,從來是說到做到,而這種模棱兩可的話,幾乎就等於他不能做到,只是礙於情面沒有一口回絕。

    夜深了,風中有了寒意,雨點飄然降落。

    葉昔昭坐在案前,心不在焉地翻閱一本書籍。

    新竹走進門來,“夫人,奴婢吩咐了兩名可靠的小丫鬟,在查翡翠傍身物件兒。方才去外院問了問,侯爺還未回來。”

    葉昔昭沉吟片刻,站起身來,“隨我去蓮花畔。”

    這麼晚了,虞紹衡便是此刻回來,也不會來正房了。而她若不能確定他無恙,是無法安心的。

    新竹去找了件厚實的斗篷,給葉昔昭披上,又拿了油紙傘,吩咐小丫鬟提燈引路。

    蓮花畔建在後花園後方,葉昔昭從未去過,只是聽說那兒的居室建在湖上,是一棟二層小樓,風景極佳。此刻夜色深濃,越來越密集的雨點阻擋了視線,她心裡又忐忑不安,再好的風景,也無從欣賞。

    穿過亭台水榭,到了居室之中。

    虞紹衡自是還未回來。

    葉昔昭吩咐其間下人,備好衣物、熱水,落座後,視線遊轉室內。家具皆是古樸雅緻,透著內斂的優雅貴氣。

    越來越大的雨勢讓葉昔昭無心再打量,焦慮之下,走向門口。

    便是在此時,聽到了外面幾名僕人齊聲喚“侯爺”。

    虞紹衡闊步走進門來,一身衣服已經濕透,臉色很差。看到葉昔昭,神色微滯,隨即便不耐煩地丟下一句:“來這裡做什麼?快回去歇息!”之後將她丟下,轉身上樓去了。

    她會走,前提是確定他沒事。

    她沒吭聲,遲疑片刻,跟上樓去。

    虞紹衡的寢室設在二層西稍間,轉過紫檀嵌石屏風,看到裡面的情形,她心頭一凜,低呼出聲。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1 PM

第4章 早些回來

    寢室內的虞紹衡,已經除掉一身濕衣,此刻剛將中褲登上。

    而他的腰際,鮮血淋漓。

    “侯爺!”葉昔昭走上前去,看到他后腰上方一道三寸多長的傷口綻裂,煞是駭人。

    “沒事,舊傷崩裂而已。”虞紹衡已經平靜下來,“你回去歇息。”

    葉昔昭搖頭,“妾身去命人請太醫。”

    虞紹衡蹙眉,“不打緊的傷,明日我去找郎中診治便是——別讓娘知道此事。”

    這可恨的性子!為了避免親人擔心,這麼重的傷勢都要忍著,怪不得前世會病了那麼久。葉昔昭惱火地瞪著他,“不行!你要麼現在就去找人醫治,要麼就讓我命人請太醫過來!”

    成婚後他最熟悉的那個葉昔昭又回來了,對他無半點恭敬,語調冷冽強勢。只是,這一次是為了他安危。

    虞紹衡笑了起來,妥協地點頭,“好,我去找人醫治。”

    葉昔昭這才發覺自己方才渾然忘了禮數,懊惱地一蹙眉,語聲柔軟下來,“外面下雨了。”微一思忖,又道,“妾身平日里不適,皆是請一位老郎中進府,他醫術還算精湛,便去命人請他過來吧。旁人只當是妾身又不妥當,早已見怪不怪,不會即刻稟明太夫人的。”

    “就依你。”虞紹衡哪裡還有回絕的理由。

    葉昔昭急匆匆去喚新竹,叮囑一番,返回寢室。

    虞紹衡已經找出了一個白瓷藥瓶和純白棉布。

    葉昔昭走過去拿到手裡。

    “把藥粉灑在傷口上,止血。”

    “嗯。”葉昔昭抿緊了唇,拔下木塞,將藥粉灑在他傷口上。手有點兒抖,聲音亦是,“很疼吧?”

    虞紹衡揉了揉眉心,身體的疲憊融入語聲:“還好。”隨即在她幫忙之下,草草包紮。

    葉昔昭這才道出心中疑惑,“這是怎麼回事?侯爺和誰交手了麼?”

    “幫友人緝拿要犯,動手時牽扯到了舊傷。”

    葉昔昭走過去鋪床,“侯爺先略作歇息,郎中要小半個時辰才能過來。”

    虞紹衡卻道:“比請太醫要快。”

    葉昔昭失笑。

    虞紹衡側身倒在床上。

    葉昔昭忙拉過錦被幫他蓋上。

    便在此時,虞紹衡展臂將她勾低。

    倉促之間,葉昔昭雙手撐在他​​身形兩側。

    虞紹衡問道:“為何一反常態?”

    葉昔昭如實告訴他:“這才是嫁為人婦該有的樣子。自然,妾身還有諸多不足,需慢慢改進。”

    虞紹衡墨黑的眸子凝住她,似是要看進她心魂裡去,“實話?”

    葉昔昭平靜地接住他視線,“是。”

    虞紹衡道:“那麼,不論你出自真心還是假意,只要你維持現狀,我便不會負你。”

    還是不能信任。葉昔昭黯然一笑,“侯爺拭目以待。”

    “一言為定。”虞紹衡放開了她。

    葉昔昭去倒了一杯熱水,又搬來椅子,坐在他床前。

    虞紹衡闔了眼簾,不再言語,片刻後,唇角現出一抹笑,帶著些許苦澀。

    他只是意識到,雖然他十四歲投身軍中,十八歲回朝,例無敗績。可是在葉昔昭面前,他總是處於劣勢,總是不戰而退。

    就如方才,他甚至不敢問她究竟是要盡本分,還是已對他生出一絲情意。怕她說只是盡本分,怕她說只是認命了。

    誰叫他中了魔,眼中心底全是她,痴戀失望都無所謂,只要她還是他髮妻就好。

    ···

    郎中過來之後,給虞紹衡處理了傷口,又開了方子。

    一名小廝前去抓回藥來,丫鬟即刻煎煮,都沒耽誤一時半刻,可是等虞紹衡服藥之後,也已是丑時。

    風雨還未停,勢頭不減。

    新竹在門外道:“夫人,天色太晚了,外面冷得緊,您身子又剛好,不如就歇在這兒?”

    葉昔昭看向虞紹衡。

    虞紹衡道:“你若不反對,便將就一晚。”

    “就聽侯爺的。”

    新竹聽到夫妻二人的話,抿嘴笑了。兩個人分房而居的局面,終於有所扭轉,委​​實不易。

    隨即,新竹又取來一條錦被,鋪在床裡側。

    葉昔昭擺擺手讓新竹退下,自行寬衣,去掉首飾。顧及著虞紹衡可能會有不時之需,便沒熄滅燈燭。

    虞紹衡這裡一件女人的衣物也無,葉昔昭便以中衣代替寢衣。到了床前,看著依然睡在外側的虞紹衡,“侯爺睡裡面吧?”

    “還要上早朝,起身時不便,你睡裡面。”

    “……”葉昔昭沒把話說出口,眼神卻分明在指責他:傷成這樣還上什麼早朝?當自己鐵打的麼?

    虞紹衡眼中有了笑意,回她一句:“當我是紙糊的麼?”

    “侯爺若是紙糊的,那妾身是什麼做的?”葉昔昭一面笑著自嘲,一面上了床,睡到裡側。她自知勸不動他,也便由他去。反正太夫人會察覺出端倪,到時候總會規勸的。

    因為虞紹衡背對著她,她放鬆不下來,生怕一個不注意碰到他背部傷口,後來索性對他道:“侯​​爺不如轉過身來,也能避免傷口被我碰到。”

    虞紹衡沉了片刻,翻轉身形,亮晶晶地眸子審視著她,“不會不自在麼?”

    葉昔昭側身與他四目相對,顧左右而言他:“妾身乍換了歇息之處,入睡後不安生。”

    虞紹衡抬手撫過她如雲髮絲,語聲戲謔,“只擔心自己,就不擔心我不安生?”

    葉昔昭臉頰發熱,接不上話了。

    虞紹衡看著她微紅了臉頰,唇畔延逸出清朗笑容,收回了手,“睡吧。”

    葉昔昭立時閉上眼睛。這一日著實勞神勞力,足以讓她忽略掉此刻些微的不自在,很快入睡。

    她睡得很不踏實,夢境連連。恍惚中察覺出身畔人下地,以為到了他上早朝的時辰,慌忙坐起身來,要下地穿戴。

    “做什麼?”虞紹衡訝然失笑,“我喝點水而已。”

    葉昔昭片刻茫然,隨即揉了揉眼,尷尬地笑了笑,又躺下身去。

    虞紹衡回來歇下,閉上眼睛之後,溫涼的小手搭上了他額頭。

    沒發熱。葉昔昭心里安穩許多。手收回之際,被他握住。

    之後,他欺身過來,和她同蓋一條錦被。

    葉昔昭心跳加速,男子的溫暖陽剛氣息讓她無端地緊張。

    “讓我看看你。”虞紹衡指尖滑過她臉頰。這容顏,便是冷若冰霜都讓他無從放下,何況是此刻這般柔和純真,愈發勾人心魂。

    葉昔昭眨一眨眼算作回答,由著他手臂穿過頸部,被他鬆鬆攬入懷中。

    下一刻,虞紹衡的吻落在她臉頰,繼而是唇角、唇瓣。

    葉昔昭屏住了呼吸,睫毛慌亂地忽閃幾下,隨即,緩緩閉上眼睛。

    虞紹衡吸吮著她唇瓣,片刻後,舌尖欺入,撬開她打顫的牙齒。

    葉昔昭的手抓住他衣襟,身形都輕顫起來。

    懷裡的人柔弱而順從,讓他的心被喜悅充盈,盡情索取她口中甘美。探尋之下,又吮住她舌尖,恣意撩撥。

    葉昔昭呼吸急促起來,頭腦逐漸失去清醒,沉淪於這般美妙的感受。

    **

    以往,她總是抵觸他的碰觸,他索吻時,總是百般躲閃迴避。

    惱火之下,虞紹衡每次都會強迫她接受。她別開臉,他就扳回來;她緊閉雙唇,他便捏開她牙關。可這樣又怎能得到一絲回應,之後的床笫之事便總因為負面情緒變成無聲對峙的局面,她不過是承受罷了,總是乾澀得厲害;他不過是意難平,她想疼,他就讓他疼。

    最終結果,是兩個人都對這回事失去興致,而他,寧可獨守空房也懶得再和她較勁。

    嚴格說起來,這是他與她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吻。

    **

    虞紹衡雙唇滑至她耳際,低聲喚著她名字:“昔昭。”

    “侯爺。”他灼熱的氣息縈繞在耳際,讓她心跳漏了半拍。

    虞紹衡一手落在她腰際,扣住她不贏一握的腰肢,繼而緩緩滑入衣衫,覆有薄繭的手掌碰觸到了嫩滑細緻如玉的肌膚。

    葉昔昭身形一僵。

    以往的魚水之歡,帶給她的感受唯有疼痛,對他的碰觸早已形成了一種恐懼。但是此時明白,他不過是在試探。她用最短的時間放鬆下來,身形微動,向他依偎過去。

    虞紹衡沒有放任手勢遊轉,滑出衣衫,落在她背部,“若是今日我無恙,你還會如此麼?”

    這是在懷疑她出於同情才沒掙扎麼?葉昔昭打趣:“侯爺又不是紙糊的,何需我顧及什麼。”

    虞紹衡無聲地笑了。

    葉昔昭看住他,“侯爺明日回正房就寢可好?否則,妾身可要每日前來蓮花畔叨擾了。”

    虞紹衡笑意更濃。

    在他回應之前,葉昔昭又輕聲道:“妾身……妾身求侯爺回去,好麼?”

    之所以加這一句,是因為他上一次在正房就寢帶著怒意離開時說過:此生除非你葉昔昭求我,否則我再不會碰你一分一毫!被她氣到了什麼地步,可想而知。

    虞紹衡唇畔笑意一點一點隱沒,為她言語動容。

    他沒說話,以綿長焦灼的親吻作答。

    唇齒交錯間,她開始青澀笨拙地給予回應。

    兩個人的呼吸都急促起來。

    體內那股子邪火燃燒成災之前,虞紹衡和她拉開一點距離,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雙唇輕柔落在她眼瞼,“睡吧。”

    “嗯。”

    兩個人又睡了個囫圇覺,到了虞紹衡上早朝的時辰。

    葉昔昭服侍著虞紹衡洗漱更衣,因是初次,很有些笨手笨腳,自嘲道:“妾身委實是一無是處,這點小事都做不爽利。”

    “已足夠好。”虞紹衡俯身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葉昔昭嫣然一笑,轉而命人傳膳。用過飯,等虞紹衡服了藥,與他一起離開蓮花畔。

    天色還是一片昏黑,雨已停了,空氣清涼冷冽。

    走出後花園,到了內宅,虞紹衡送葉昔昭到了正房院外,“回去再歇歇,不必去請安了,娘不會計較這些。”

    “不礙的。”葉昔昭柔聲說道,“侯爺便是不肯在家將養,今日也早些回來吧。”

    虞紹衡笑著點頭,“好。”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1 PM

第5章 蓄意撩撥

    葉昔昭回房沒再睡,看了會兒書,掐算​​著時辰更衣,去了太夫人房裡。

    太夫人已經聽說了昨夜之事,見面便問道:“聽說昨日的郎中去了蓮花畔,你也忙碌了半晌,可是紹衡身子不適?”

    葉昔昭沒敢說出實情,只是道:“侯爺昨日淋了雨,妾身執意請了郎中過來,防患於未然。”

    “一早他出門時可還好?”

    “還好。”葉昔昭赧然道,“倒是兒媳小題大做,擔心侯爺病情反復,昨夜便留在了蓮花畔,壞了體統,還請太夫人責罰。”

    太夫人最是了解長子的脾性,若不是真出了什麼閃失,斷不會允許郎中夜半醫治。可眼下兒媳分明也是怕她擔心,才輕描淡寫,只好等見到長子再詢問了。斂起心緒,漾出和藹的笑,“罰你什麼?記掛夫君安危何時成了過失?賞你還來不及。”

    “太夫人不怪罪兒媳就好。”

    太夫人打量著葉昔昭的面色,語調多了幾分關切,“看看,必是整夜沒合眼,怎地還來請安?快回房歇息。”

    葉昔昭道謝告辭。

    午後,芷蘭從別院回來了。

    葉昔昭迎到院中。芷蘭小鹿一般地跑到她面前,畢恭畢敬行禮,脆生生道:“夫人,奴婢回來了!”

    葉昔昭扶芷蘭起來,攜了她的手,“這幾個月很吃了些苦頭吧?”

    “沒有。”芷蘭笑道,“倒是覺得日子太清閒。”

    “日後就有得忙了,與新竹齊心打理諸事。”

    “奴婢必會盡心竭力。”

    葉昔昭瞥過新竹,知道她們親如姐妹,笑道:“你們兩個去說說話吧。”

    兩名丫鬟齊聲稱是,手挽著手去了後罩房說話。

    之後,相府那邊來了人,送來了一些衣料、首飾,翡翠當然沒跟回來。

    孟氏身邊的堯媽媽對葉昔昭笑道:“翡翠昨夜淋了雨,一早便開始發熱,咳嗽的厲害。夫人便沒讓她回來,將養些日子再說。”

    葉昔昭知道這是為她找的藉口,會心一笑,“芷蘭已經回來,翡翠不在也無妨。”

    與此同時,太夫人得到了一個喜訊:三夫人有喜了。昨日與今早沒來請安,便是因為三夫人害喜嘔得厲害。虞紹桓照顧左右,今日請了太醫把脈,猜測得到證實,忙不迭命人告知太夫人。

    夏荷打發走前來通稟的人,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便是害喜再厲害,也不至於連請安的精力都沒有啊。三爺也是,連親自來給太夫人道喜的功夫都沒有嗎?”

    “看看這牙尖嘴利的樣子!”太夫人笑嗔道,“他們成婚才半年,正是恩愛的光景,又是第一胎,難免看得重。”

    夏荷撇一撇嘴,“若是侯爺便不會如此,侯爺何時都會顧及著您。”說完又想,或許這就是嫡庶之分吧。

    “紹衡孝順。”說到這裡,太夫人神色一黯,“三房有喜了,長房卻……”說到底,葉昔昭這嫡長媳為侯府開枝散葉才是正經,別人怎樣都無所謂。

    夏荷這才驚覺無心之語引得太夫人傷感了,慌忙笑道:“這兩日侯爺與夫人不是有所緩和了嗎?夫人有喜是指日可待的事,太夫人大可不必擔憂。”

    太夫人點一點頭,“但願如此吧。”

    說著話,虞紹衡回府了,沒去更衣,先來見太夫人。原由是一進門就聽小廝回稟:上午太夫人命人去了蓮花畔打聽昨夜之事,他們不敢訴諸實情,只說侯爺有些發熱。

    “今日回來得倒是早一些。”太夫人抬手示意虞紹衡落座,遣了下人,問道,“說吧,昨夜是怎麼回事?哪個都不與我說實話,只好問你了。”

    虞紹衡由此料定葉昔昭也是含糊其辭,回道:“舊傷有復發之兆,便請了郎中過來,防患於未然,娘不必擔心。”

    “請郎中怕也是昔昭一再堅持你才同意的吧?”太夫人嘆息一聲,“你啊,總是不知道照顧自己。”隨即眉目舒展開來,“倒也算是好事,我這才看出昔昭對你也是知冷知熱的。”

    虞紹衡沒接話,昨夜一些畫面卻閃過腦海,心頭一暖。

    太夫人又提起了三夫人有喜之事。

    虞紹衡全無反應,只是漫應一聲:“好事。”

    太夫人卻被他這態度惹得有了些火氣,“好事?你三弟都是要為人父的人了,可你呢?在蓮花畔住了多久了?”

    “……”

    “今日起就回正房!”太夫人加重了語氣,“我不管你們到底是有什麼打不開的心結,既然成婚了,就得給侯府開枝散葉!”

    虞紹衡這才知道,三夫人有喜,最受觸動的是太夫人,老人家是真的心急了。

    太夫人又語重心長地勸道:“昔昭以往的確是待誰都冷淡了些,可如今不是有所轉變了麼?你再繼續冷落她,便是你的不是了。”

    冷落她……這措辭引得虞紹衡暗自啼笑皆非,之後微一頷首,“娘放心,我聽您的就是。”

    太夫人滿意地笑了,“回房去吧,早些歇息。知會昔昭,今日不必過來了,早間我看她臉色也不大好。”

    “是。”

    **

    虞紹衡進門時,葉昔昭正在剪裁衣料,神色專注。他走路本就聲音輕微,她也就沒發覺。直到虞紹衡拍拍她的臉,她才笑著抬起頭來,“侯爺。”之後下地,去服侍他更衣。

    虞紹衡告訴她:“今日早些傳膳。娘不讓你過去了。”

    “太夫人只是這麼一說,還是要去的。”

    虞紹衡微笑,“是讓我陪著你再走一趟?”

    葉昔昭一時語塞,“那……那就不去了。”隨即還是記掛他傷勢,“勞碌整日,傷口疼不疼?”

    “還好。”傷在背部,自然少不得被牽扯得出血,他回來之前去了太醫院,讓太醫重新包紮了一番。

    葉昔昭轉到他身後,撩起他中衣衣擺,見包紮之處沒有血跡,這才放下心來。拿過錦袍幫他穿戴整齊,低頭整理時,臉被他托起。

    “我偶爾恍惚,疑心這是場夢。”虞紹衡如是說。

    葉昔昭笑了笑,“侯爺是在指責妾身以往太惡劣麼?”

    虞紹衡被引得輕笑,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才道:“恰恰相反,是在讚你今時溫柔體貼。”

    葉昔昭柔聲道:“侯爺給妾身些時間,慢慢彌補。”

    “維持現狀已足夠。”虞紹衡是誰?在她面前,不過是注定栽到她手裡的一個男人。她甚至不需體貼,只要每日讓他看到她的​​笑,便知足了。

    的確,她兩年​​的冷眼相對,不該是區區兩日的付出便得到原諒。

    可是有什麼辦法?他對她的情意到了骨子裡,她又有意挽回夫妻情分,不接受現狀未免太過愚鈍。

    ···

    用罷飯,虞紹衡命小廝將公文送來,坐在大炕一側的炕桌前批閱。

    他除了世襲的侯爵,曾是縱橫沙場的少年將軍,回朝後被冊封為兵部侍郎,而如今則是從一品的兵部尚書。

    他今年也不過二十歲,沙場朝堂都被如此重用,曾引得諸多朝臣連連上奏反對。可皇上是少年登基,並不認為年紀輕便不能擔負重任,是以力排眾議,幫虞紹衡在朝堂站穩了腳跟。而事實證明,皇上並沒看錯人。

    葉昔昭在大炕另一側裁剪了衣料,藉著燈光穿針引線,動手縫製期間,不時瞥一眼自鳴鐘。過了半個時辰,她出聲道:“侯爺。”

    “嗯。”虞紹衡整理了公文。

    葉昔昭收起了手邊物,轉去沐浴。回到寢室,見虞紹衡正背對她站在床前,扯了扯寢衣後擺,隨即脫下,拋落到圓椅上。身上只剩一條長褲,現出了絕佳的精瘦身形。寬肩窄腰長腿,煞是悅目。

    “穿著寢衣,包紮的地方不舒服麼?”葉昔昭隨口問道。

    “不是,不習慣穿它。”

    “……”葉昔昭到裡側歇下。

    虞紹衡笑著躺下身,展臂勾過她,刮了刮她鼻尖,“怎麼不說話了?”

    葉昔昭誠實地告訴他:“無言以對了。”

    “以後,你也要陪我養成這習慣。”

    “……”葉昔昭再度無言以對,且紅了臉。

    虞紹衡的唇落到她耳際,吮住耳垂,輕輕吮咬了幾下。本是逗她,卻發現她立時方寸大亂,又是別開臉,又是以手推他胸膛,呼吸都急促起來,臉頰又添幾分緋紅。

    他覺得有趣,唇再度湊過去,蓄意撩撥。

    “侯爺……”葉昔昭掙不過他,那滋味又實在煎熬,只得哀聲求他。

    虞紹衡卻變本加厲。

    葉昔昭覺得周身都開始發熱,心弦顫了又顫,實在受不了,勉力推開他。隨即意識到他還是可以輕易為禍作亂,她狠一狠心,主動吻上了他的唇。

    虞紹衡一手穿過她頸部,扣住她後腦,焦灼回應,漸漸多了幾分侵襲意味。

    空閒的一手,自有主張地滑入她的紅綾寢衣,遊轉於光滑的後背,摸索片刻,輕輕解開了肚兜繫帶。

    被他熱情淹沒頭腦昏昏沉沉的葉昔昭覺出身上一空的時候,他的手已經到了胸前,握住一側豐盈。

    剛好一手滿握。

    “嗯……侯爺……”她想提醒他身上有傷,卻發現語聲除了含糊不清,竟顯得分外嬌媚,暗自吃了一嚇,連忙噤聲。

    虞紹衡反復揉捏著手下豐盈,感受著那份柔韌飽滿,之後,指尖流連在頂端處。

    葉昔昭抽著氣,周身軟綿綿,連掙扎的力氣也無。體內湧動著一股暖流,讓她覺得空虛難忍。她無意識地去抱他,手到了他背部時,碰到了他的傷處,忙收回手,神智也徹底清醒過來,她再度出聲:“侯爺,你的傷。”

    虞紹衡移開唇,吻了吻她臉頰,“你想麼?”語聲多了一份低啞,更加悅耳。

    葉昔昭先是訝然地眨眨眼,隨即磕磕巴巴地道:“妾身想不想的……還、還是等侯爺、等侯爺傷愈再說。”

    虞紹衡勾唇笑起來,愛煞了這副小模樣的她,“好,那就等我傷愈。”

    葉昔昭轉動身形,想起身將肚兜儿穿起。

    他卻將她摟住,讓她背對著他,隨即將肚兜儿丟到了床尾,“就這麼睡。”

    葉昔昭咬了咬唇,忍了。

    虞紹衡的手自她胸前向下游移,滑過她纖腰、翹臀,最後落在修長雙腿。是這樣迷人的曲線,是這樣天生的尤物,寸寸勾魂。

    末了,他幫她理了理衣服,尋到她的手握住。

    過了些時候,葉昔昭聽聞他呼吸轉為勻淨,才知他已入夢。

    想來也乏得厲害了。

    昨夜他也就睡了兩個時辰,卻前後忙碌了兩日,今日還添了傷。也便是他,換了尋常人,早已臥床不起了。

    在這樣的思緒下,葉昔昭沉沉入夢。醒來時驚覺已是天明,自己的手卻還被虞紹衡握著。她不由急起來,翻過身去,“侯爺?”

    “嗯?”虞紹衡慵懶地應聲,“別慌,已告了十日病假,留在府中處理公事便可。”太平盛世,不需他鞠躬盡瘁,何況如今日子空前如意,自是樂得好好享受幾日。

    “哦——”葉昔昭長舒一口氣,“侯爺多睡會兒,妾身去請安。”他有傷在身,晨昏定省由她代替即可。

    虞紹衡掙扎片刻,“你去吧。”心裡是真想抱著她睡到日上三竿。

    葉昔昭穿戴整齊之後,去給他倒了​​杯熱水,撥開床幃走上床踏板,送到他面前,“喝點水。”

    虞紹衡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等她將杯子放在床頭小櫃子上,展臂勾過她,不由分說便是一記綿長火辣的親吻。

    葉昔昭的幾分困倦在他這麼一鬧之下,徹底消散。轉去梳妝時,臉上還殘存一抹緋紅。

    **

    葉昔昭見到太夫人,把虞紹衡在家休養的事情說了。

    太夫人已聽聞虞紹衡昨夜是在正房就寢,心情本就愉悅,聽了這話更是笑得眉目彎彎,“那樣再好不過,征戰時落下的舊傷可大意不得。”

    “兒媳會盡心服侍侯爺,太夫人請放心。”

    “我知道,快回去跟紹衡用飯。”太夫人轉頭喚夏荷,“去把讓你備下的人參、血燕拿來。”又叮囑葉昔昭,“血燕是給你的,你身子弱,該好生滋補。”

    葉昔昭心頭暖暖的,連聲道謝。

    至於三夫人有喜的事,太夫人沒與葉昔昭提及,覺得沒必要而已。

    葉昔昭出院門的時候,虞紹桓與三夫人正要進門。

    夫妻兩個見過葉昔昭之後,三夫人的手落在腹部,笑道:“大嫂,我……”

    葉昔昭打量著兩人神色,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語聲客氣卻透著疏離:“恭喜。”又看看天色,“一早風寒,進去吧。”

    三夫人除了稱是,什麼也說不出了。緩步走進院中,回頭瞥見葉昔昭窈窕背影漸行漸遠,撇一撇嘴,滿帶不屑地低語:“總是這樣傲氣凌人,也不知哪裡來的底氣!當初明明已經許配了人家,卻被侯爺強娶進門,還不知是如何勾引的侯爺呢!……”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1 PM

第6章 別有深意

    虞紹桓走在前面,聽得這話,立時匆忙返回,一把摀住了三夫人的嘴,極力壓低聲音,“胡說什麼呢?這話若被大哥聽到,小心你的性命不保!”

    三夫人打開他的手,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就見不得你這沒出息的樣子!我說錯了什麼!?”

    虞紹桓語聲雖低,卻是聲色俱厲:“這種話是忌諱!你給我記住!”

    三夫人沒再繼續反駁,手卻落到腹部,滿眼哀怨,“我剛身懷有孕,你便這麼申斥我?是不是故意氣我?是不是根本不想要這孩子?”語畢,眼中竟閃爍出晶瑩淚光。

    虞紹桓神色一滯,之後便軟化下來,哄勸道:“這不是怕你有口無心,不定哪日惹惱大哥麼?”

    “我有什麼好怕的?侯爺便是不看你情面,也不看我娘家情面麼?”三夫人說著話微揚了臉,哀怨的神色轉為倨傲,“我爹可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你們惹得我不高興,侯爺的日子也不會安生。”

    不過是動輒上奏彈劾人的貨色罷了——虞紹桓心裡不屑,臉上卻賠著笑,“走吧,去給娘請安。”

    三夫人猶自不甘地瞪他一眼,才款步而行。

    她嫁給虞紹桓,是有人前去家中提親。那時虞紹衡強娶葉昔昭的事雖已成過去,卻還是被人們熱議。她雙親一聽說是永平侯的三弟,第一反應是虞紹衡給自己強娶嬌妻之後,又幫三弟出手了。

    可不論如何,這門親事都是極佳——鋒芒四射的永平侯得皇上看重,在朝堂的地位不可撼動,又已與相府結親,多少人上趕著把女兒往侯府送,哪家被選中,是求也求不來的福氣。

    親事便這樣定下來,婚期原是定在今年冬日,可是去年她祖母病重,老人家若是病故,她就要守三年孝。雙親一是怕夜長夢多,二是要藉親事沖喜,便這樣,定親兩個月之後,十五歲的她成了侯門媳。

    初進門,她有些失落不甘,因為虞紹桓雖是虞紹衡的三弟,卻生性懶散,迄今尚未考取功名,​​平日最精通的是吃喝玩樂。但這些情緒很快就因為虞紹桓英俊的樣貌、新婚燕爾的甜蜜沖淡了。況且,平日里虞紹桓又總是縱容著她的性子,她稍有不悅,他便百般哄勸。多少女人都是卑躬屈膝地過一輩子,她卻不需如此。種種相加,也便知足了。

    **

    葉昔昭回房時,虞紹衡已經洗漱完畢。

    用飯時,葉昔昭說起太夫人賞了人參血燕。

    虞紹衡道:“血燕你留著,人參我用不著。”

    葉昔昭嗔道:“那侯爺去還給太夫人,妾身可沒臉送回去。”做長輩的給晚輩補品是出於關愛,不接受便是不懂事。

    虞紹衡笑了,“我話還沒說完呢——都給你,你若是用不到,便去孝敬岳母大人。”

    葉昔昭甜甜一笑,“太夫人一向容忍著妾身的不是,真不知如何報答。”

    虞紹衡卻回一句:“三弟妹有喜了。”

    別有深意。

    “……”葉昔昭撫額,有點不自在,隨即道,“妾身倒是會做些菜餚糕點,眼下便做些養身的糕點孝敬太夫人吧?”

    “居然會這些?”

    葉昔昭放下筷子,以手托腮,“這話怎麼說?”

    虞紹衡擔心她多想,解釋道:“看你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怎麼會呢?”葉昔昭笑道,“妾身十多歲的時候很貪吃,又總覺得廚子做出的飯菜不合口,便自己動手學著做。”

    這就真是虞紹衡不曾想到的了,“著實看不出,只當你是個才女。”

    葉昔昭輕笑,“二弟妹才是京城才女。”

    “你也是,只是美貌的名聲更盛。”虞紹衡看住她,“還會些什麼?”如今看來,他對她所知甚少。

    “尋常女子會的,妾身多少也要學一點;尋常女子不會的,妾身也無從學起。”

    “我哪裡知道那些,除了你也不曾留意別的女子。”

    這句話平平常常,在葉昔昭聽來,心裡卻是甜絲絲的,笑道:“日後侯爺便曉得了。”

    “我拭目以待。”

    飯後,虞紹衡去了書房院處理公事。

    新竹搜查翡翠傍身之物,有了進展。她將兩枚空心簪子送到葉昔昭手裡,“裡面各有一張一百兩的銀票。”

    二百兩銀子。

    翡翠的月例是一兩銀子。

    葉昔昭又將簪子遞回給新竹,“著人送去相府,交給夫人,試著查一查。”

    “是。”

    其實在葉昔昭看來,這件事並無懸念,必是唐鴻笑收買翡翠的證物無瀾。但是心裡再篤定,也不過是仗著前世經歷所得出的。這樣不行,這種習慣不可形成。畢竟,重生後她要做的是扭轉前世一切局面,一些事一些人都會有所改變,日後情形難料,她要時時刻刻審時度勢,而非用記憶做引路燈。

    況且,眼下這兩張銀票,未必就是唐鴻笑親手交給翡翠的。換句話說,唐鴻笑極有可能另有幫手,隱藏在她不曾留意之處。

    ···

    這一日,是唐鴻笑成婚之日。

    葉昔昭想的是,能報復他再好不過,可是作為深宅里的女子,那種可能性雖然有,卻不大。如此,用心打理眼前事才是重中之重。

    她去了小廚房,親手做了紅棗糕和八寶參糕,吩咐芷蘭送去太夫人房裡。

    之後,又精心烹製了幾道菜餚,將至正午時,送去書房。

    芷蘭與兩名小丫鬟隨行,一路上,臉上都掛著笑容。被打發去別院時,侯爺與夫人之間波折四起——那時她只覺夫人是執迷不悟不知福,心急之下說話也沒了輕重,惹惱了夫人。沒想到的是,回來後,兩人分明已是情投意合。

    葉昔昭此刻在想的卻是一個字:情。

    她到如今也不知所謂真情癡戀是何意,從沒嚐過個中滋味。

    前生對唐鴻笑,興許是敬佩他才華,欣賞他辭藻華麗而傷感的詩作,再加上他少年時家人不在京城,獨自進京求學,是父親的得意門生,閒時偶爾相見,算得熟稔。後來他家人到了京城,與相府常來常往,兩個人訂了親,一段時日內,她認定了他是她此生的歸宿。

    前世便是如此,一直記掛著他安危,一直盼著他過得好,一直因為被虞紹衡強娶所有憧憬落空而不甘落寞。直到父兄落難時,才知那人是怎樣的品行。

    而對虞紹衡,她知道自己執迷不悟的代價,知道自己前世錯了多少,所以此生才立誓要盡心竭力地盡本分、彌補對他的虧欠。

    是不是因為這些,所以他一言一行落到她眼中,都是賞心悅目,都是可以接受的。

    並不是為此悵惘,只是略有感懷——詩詞中的魂牽夢繞、牽腸掛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她至此時也​​不曾有過那般感觸。

    也許是假的吧?葉昔昭自嘲一笑。她想,興許女子無才便是德那句話是至理名言,不讀詩書,不曾見詩人如何描述一個情​​字,如今也就不會生出這些思緒了。

    進到書房院門,葉昔昭斂起思緒,著小廝通稟後,款步進門,將食盒內的飯菜擺上圓桌。

    虞紹衡走過來,對色香俱佳的菜餚很是滿意,“色、香兼具,味也不會錯。”

    芷蘭聽了,很是為葉昔昭歡喜,使了個眼色,與小丫鬟退下。

    葉昔昭只是道:“合不合口,還要等侯爺品嚐之後再做定論,若是不合口味,知會妾身便是。”

    虞紹衡落座,先嚐了蟹粉獅子頭,滿意地點頭,“改天給娘做了送過去,定是讚不絕口。”

    這比直接誇讚更中聽,葉昔昭抿嘴笑了。

    之後的香辣蝦,虞紹衡嚐了嘗,頻頻點頭。

    “侯爺喜歡?”葉昔昭語聲透著喜悅。

    虞紹衡笑著反問:“難不成你也是?”

    “是啊,原來相府的廚子做不慣辛辣食物,我吃著總是不合心,這才開始學習廚藝。”葉昔昭神色分外喜悅,“先前還擔心辣子放多了呢。”

    “不會,我曾在蜀地征戰,停留一年左右,或許是生性喜辣,喜吃那邊菜餚。”

    葉昔昭由衷笑道:“那就好了!日後也能由著性子做辛辣菜餚了。”之後忽然記起他傷勢,不安地道,“竟忘了侯爺有傷在身,今日嚐嚐就罷了。侯爺傷癒後,妾身多做幾次補過。”

    “我自來沒有這些忌諱,負傷時亦飲酒不忌口。”虞紹衡笑意深緩蔓延,“不過,這次聽你的。”

    成婚兩年之後,他與她才開始了解彼此的喜好。

    可是,這多好。

    用罷飯,漱了口,又服完藥,虞紹衡問道:“可知今日是什麼日子?”

    葉昔昭當然知道,卻道:“什麼日子?”

    “唐鴻笑成婚。”

    葉昔昭淺笑道:“與我何干?”

    虞紹衡沉吟片刻,“那麼,我是不是能這麼想——你之前兩年歲月的不悅,只是因為看我面目可憎?”

    “侯爺的話,總是叫人難以答對。”葉昔昭從容回道,“侯爺從沒往別處想過?”

    “例如說——”

    葉昔昭啜了一口茶才道:“京城無人不知,葉昔昭是被侯爺強娶進門。可是,沒有人會因此非議侯爺,卻只會對妾身生出百般猜測。”

    虞紹衡微一挑眉,這倒是他不曾想過的。

    “女子命運,取決於家門,雙親做主婚事,女子無從選擇。可妾身與唐家定親在先,最終卻嫁了侯爺,有人道賀,亦有人冷嘲熱諷,暗地裡猜測妾身水性楊花、媚惑侯爺的,不在少數。若把侯爺換了妾身,又該作何感想?”這番話,也不算是葉昔昭的託辭,她一度惱恨虞紹衡,這原由佔了一半。

    不說旁的,便是她父親幾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妾室、庶女,還有唐家一些人,皆是認定了是她輕浮放蕩,勾引了虞紹衡,才使得親事生變。是以,說起這些,她語聲甚是寥落。那些流言蜚語,她不曾理會,卻不代表不在乎。

    聲名在外的才貌兼具的相府嫡女,從來是飽受讚譽,何曾受過一絲怠慢?可在他強取豪奪之時,她便是有心辯駁,也架不住旁人天馬行空的臆想。她明白,辯駁只會變成別人眼中越描越黑之舉,也只得放棄。

    虞紹衡短暫地沉默之後,又問:“只是因此?你從未將他放在心裡?”

    他是該這麼想,甚而,他的猜測是對的。深沉睿智如他,想全身而退,取得他信任,談何容易。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1 PM

第7章 閒情逸致

    “侯爺的話還是叫人無從答對。妾身萬般不是在先,能做的不過是恪盡本分、盡心服侍。”說著話,葉昔昭到了虞紹衡面前,恭恭敬敬行個禮,“侯爺忙了半日,也累了吧?妾身告退。”

    虞紹衡站起身,將她帶到面前,“生氣了?”

    “沒有。”她有什麼理由和資格生氣。

    虞紹衡語調溫柔:“不過是隨口問問,倒惹得你不悅了。”

    葉昔昭淺淺揚眉。隨口問問?她才不信。

    虞紹衡摩挲著她髮絲,“以往我一直認為,你是因婚事生變,才對我冷若冰霜。只是,我不問過你,心裡總會存著一份猜忌。”甚至於,總覺得他對她的情意太過卑微。

    葉昔昭問:“妾身的回答,侯爺相信麼?”

    虞紹衡不由笑道:“當然。”

    相信才怪。葉昔昭心道,日後稍不留神,大抵就會又引得他疑心。

    疑心病,怕是所有身在官場的男人的通病。

    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從骨子裡信任她,一如他對她的情意。

    虞紹衡攜了她的手,“不需計較無謂之事,留在我身邊即可。”他對她的情意與疑慮同在,且近乎詭異的並不矛盾,互不影響。

    葉昔昭看住他燦若星辰的雙眸,“妾身當然會留在侯爺身邊,又為何離開?”

    虞紹衡笑意深緩漾開來。

    葉昔昭讓他小憩,返回正房卻沒睡午覺,繼續做針線活,是因吳媽媽稍後便會返回。

    果然,過了些時候,芷蘭和吳媽媽一先一後走進門來。

    吳媽媽膚色白皙,圓臉,體態本就豐腴,這兩年愈發富態了。

    “回來了?”葉昔昭抬眼笑道。

    吳媽媽掛著笑,行禮後才道:“記掛著大小姐,料理了家事就忙不迭趕回來了。”

    芷蘭在一旁命小丫鬟奉上茶點,“夫人忙了好一會兒了,歇歇吧。”

    話音剛落,吳媽媽就道:“你下去吧,我與夫人說說話。”

    芷蘭抿了抿嘴,不說話,也不動。

    “你這是——”吳媽媽苦笑,“被打發去了別院幾個月,性子竟一點沒變。”

    芷蘭硬邦邦回一句:“奴婢在等夫人發話。”

    吳媽媽被噎得說不出話了。

    往日的因,才有今日的果。葉昔昭以往太倚重吳媽媽,才使得吳媽媽逐步養成了在她面前使喚旁人的習慣,一些該有的規矩早就沒了。

    葉昔昭雖然已覺不妥,且對吳媽媽起疑,也不能當即變臉。說到底,終究不能將往日情分一筆抹殺。再者,便是轉變,也不能顯得太突兀。

    她笑著給兩人打圓場,將一碟酥皮馬蹄糕遞給芷蘭,“你與新竹都愛吃這個,拿去與她分了。”

    “多謝夫人!”芷蘭這才笑盈盈地走了。

    葉昔昭又指一指小杌子,“坐。”

    吳媽媽落座,“怎地又將這丫頭喚回來了?她性子可倔得很。”

    “哪有十全十美的人。”隨即,葉昔昭又說了翡翠回了相府的事,“人手不夠,就把芷蘭喚回來了。”

    “說來說去都怪我不盡心。”吳媽媽歉然笑著,“正房裡總是三兩個大丫鬟也不像樣子,不如我再找個伶俐的過來?”

    前世吳媽媽找來在正房當差的幾個丫鬟,一個翡翠後來成了唐鴻笑的妾室,另有兩個後來成了虞紹衡的妾室……

    葉昔昭忍著沒有蹙眉,“不必。過些日子,我去請太夫人指派一個。”

    吳媽媽眼神狐疑,隨即委婉問道:“若是太夫人指派的……可靠麼?”

    葉昔昭訝然反問:“這話是怎麼說的?太夫人指派的才是最牢靠的吧?”

    吳媽媽欲言又止,轉而訕笑道:“是這個理。”隨即又問,“方才聽人說,你去了侯爺的書房?是不是……”

    是不是又起了爭執? ——葉昔昭猜得出,吳媽媽要問的是這一句,笑了笑,“沒什麼。”

    吳媽媽神色一滯,隨即就掛上了笑臉,卻不再問東問西。

    葉昔昭也就道:“回房歇息去吧。”

    吳媽媽立刻稱是退下。雖說只交談幾句,她還是察覺出了葉昔昭不同於往日,急於打聽這段日子發生了什麼。葉昔昭一向看重甚至可說是依賴她,她也最了解葉昔昭的心性,眼下卻覺得云裡霧裡,意味著的是她懈怠疏忽了,甚至很可能是飯碗不保。這念頭將她驚出了一身冷汗。

    葉昔昭啜了口茶,回憶著前世住到別院之後,吳媽媽去了何處。她那時已被殘酷的現實擊垮了,每日里心神恍惚。吳媽媽應該是以家事為由,離開了別院,到她病重時也沒再露面。

    而那時的新竹,已經嫁給了這府裡的一名小廝,身懷有孕,卻還是隔三差五去別院看望。

    芷蘭就更不須說了,每日悉心照顧,從不曾有一絲懈怠。

    這樣一比較,不免對吳媽媽愈發心寒。可是極力回想之下,又找不出吳媽媽明顯的過錯,甚至於,從未在她面前搬弄是非。

    思忖片刻,葉昔昭轉過這個彎來。吳媽媽在相府、侯府這等朱門大院裡混跡多年,自然很有心計,不易被人抓住把柄。況且,若有禍心,將翡翠那樣的人一個接一個送到她面前也足夠了。

    因這些思量縈繞心頭,使得葉昔昭情緒有些低落。

    虞紹衡回來,看出她笑容中來不及掩飾的一點牽強。一起去太夫人房裡的時候,他問:“誰又惹到你了?”

    葉昔昭被問得一愣,“沒有啊。”

    “那怎麼與我強顏歡笑?”虞紹衡是故意這麼說的。

    葉昔昭回想一番,因他言過其實而笑了,“哪有,有點疲憊而已。”

    虞紹衡其實只是想告訴她:“有棘手之事,只管知會我。”

    “妾身謹記。”日後舉案齊眉時,遇到什麼事當然要與他商量,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太夫人這次見到葉昔昭,態度又柔和了一點,連連稱讚她做的糕點合口。

    葉昔昭笑盈盈的,“您喜歡就好,兒媳日後再換些花樣送來。”

    “那我可就有口福了。”太夫人說著,瞥過虞紹衡。

    虞紹衡正斂目喝茶,神色冷峻。

    太夫人已聽說葉昔昭為他親自下廚的事,見他竟一如往日,心裡又惱火起來。的確是,三房有喜的事讓她為長房焦慮不已,火氣也就跟著上漲了,卻不知長子已經慣於在任何人面前隱藏心緒——當然,葉昔昭除外。

    恰是此時,虞紹桓與三夫人走進門來。

    “不是已免了你的晨昏定省?”太夫人看到三夫人,很是頭疼。本意想眼不見心不煩,三夫人卻不肯讓她如願。

    三夫人笑道:“太夫人寬和,兒媳也不敢恃寵而驕啊。”

    “日後不可如此,要聽話。”太夫人語氣透著一絲不耐,“你不比以往,謹慎些才好。”

    三夫人卻以為太夫人是緊張虞家的子嗣,飛快地掃了葉昔昭一眼,閃過一絲得意的笑,“那兒媳就恭敬不如從命。”

    “快坐吧。”太夫人命人搬​​來椅子。

    夏荷走進門來,到了虞紹衡面前站定,雙手奉上一張帖子,“小廝送來的。”

    虞紹衡放下茶盞。

    太夫人隨口問了一句:“哪來的?”

    “是……”素來伶牙俐齒的夏荷遲疑片刻才道,“靖王府送來的,聽說是王爺請侯爺得了空過去品茗賞花。”

    語聲一落,葉昔昭發現氣氛變得微妙,有那麼一刻,室內安靜得落針可聞。虞紹衡要接帖子的手收了回去。

    在她看來,靖王是唐鴻笑攀附的權貴,是對相府存著歹心的人,當然憎惡。可是太夫人等人又是怎麼回事?

    她側頭打量三夫人的神色。在這幾個人裡,能從臉上看出端倪的,唯有三夫人。

    三夫人正看向葉昔昭,笑得意味深長。

    葉昔昭疑惑更重。

    虞紹衡的手中途收回,漠然交待:“命人去回話,說我沒那閒工夫。”連舊傷發作的理由都不肯用。

    夏荷明顯輕鬆下來,出門時腳步輕快。

    太夫人與二夫人緩過神來,一唱一和地閒談起來,好似方才什麼也沒發生。

    葉昔昭卻不能忽略,將這件事記在了心裡。回房後,她對虞紹衡的情緒分外留心,卻不見絲毫反常。

    一起用罷飯,虞紹衡歪在臨窗的大炕上,隨手拿了本詩詞來看。

    葉昔昭覺得新奇。她不再將他視為殺人如麻的武夫,認可他是文韜武略雙全之人,卻從沒想過他也有這閒情逸致,總覺得習武之人心裡容不下這些。再細看那本書,已被翻得破損。

    虞紹衡察覺到了她的注視,只當她是看到詩書心癢了,眼瞼未抬,招手喚她:“我來考考你詩詞歌賦。”

    “好啊。”葉昔昭到他身邊坐下。

    虞紹衡將書丟在一旁,仰面躺著,雙臂交疊在腦後,意態愈發懶散,“我說上句,你對下句,對不上就罰你喝一杯水,怎樣?”

    葉昔昭聽了這懲罰的方式,不由失笑,又問,“只侯爺做考官?”

    “一人一題。”

    “好啊。”葉昔昭笑著命人備水。

    兩個人由易到難地給對方出題,半晌竟是誰也難不倒誰。葉昔昭在這過程中,已從害怕他被難倒到了刮目相看的地步,不由問了一句:“侯爺當初小小年紀便投身軍中,怎麼做到文武兼顧的?”

    虞紹衡告訴她:“在軍中無趣,得了閒只有飲酒看書兩個消遣。再者,娘其實一直盼著我做個文官,從幼年開始,我就被強壓著吟詩作對苦讀四書五經。”

    竟還有這等事,葉昔昭想像得出,他幼年光景過得很辛苦。之後看看時辰,“不早了,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好。明日繼續。”虞紹衡慵懶起身。

    葉昔昭轉去沐浴,水汽氤氳中,腦子裡盡是他方才的話,半晌才記起了請安時的事,便與在一旁服侍的芷蘭說了,“不過一個帖子,太夫人等人也不是喜怒形於色的,依你看是怎麼回事?聽說過靖王與侯爺之間有過風波麼?”

    芷蘭卻反問道:“夫人難道沒聽說麼?”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1 PM

本帖最後由 sheauyah 於 2016-6-16 11:33 AM 編輯

第8章 兼而有之

    “你指哪件事?”葉昔昭催促道,“快說來聽聽。”

    芷蘭略略壓低聲音:“靖王的掌上明珠平安郡主,對侯爺情有獨鍾,這件事夫人總該聽說過。”

    葉昔昭微笑,“自然,這也不算稀奇事。愛慕侯爺的女子比比皆是——我成婚前後,這話你可沒少說。”

    芷蘭又繼續道:“是啊,這不算稀奇。可是前段日子,靖王為平安郡主尋了一門親事,平安郡主竟是如何也不肯答應,尋死覓活之下放了狠話:寧為英雄妾,不為庸、人、妻。”

    葉昔昭驚訝不已,沒想到平安郡主竟是這般絕決。

    而這件事,從沒人與她提及。不論與她親近或是疏離的人,之前皆料定她不關心也不願聽,後知後覺是在情理之中。

    芷蘭服侍葉昔昭穿衣時,說出心中想法:“太夫人考慮事情兼顧大局、家事,而侯爺若是應邀去了靖王府,恐怕會引發不少風波,當時不定多擔心呢,難怪被夫人察覺到了。”

    葉昔昭眼神有著讚許,“你倒是很有些見地。”

    芷蘭笑道:“奴婢不過是個沒心沒肺的,在夫人面前,什麼話都藏不住。”隨即,將葉昔昭送至寢室。

    到了屏風外,葉昔昭擺一擺手,芷蘭悄聲退下。

    虞紹衡已經躺在床上,眉目舒展,呼吸勻淨,只是,斜躺在床上。

    葉昔昭放下床幃,站在床踏板上躊躇,片刻後,見虞紹衡唇角勾起,不由嗔道:“多大的人了,還玩這樣的把戲。”

    虞紹衡把她帶倒在身上。

    葉昔昭慌了起來,“侯爺,你的傷。”

    “沒事。”虞紹衡側轉身形,將她安置在懷中,又探手熄滅了床頭櫃上的燈。

    眼前陷入昏黑,葉昔昭換了個舒適的角度,任由他抱著,汲取他的溫暖。

    虞紹衡握住她的手,“怎麼總是涼冰冰的?”

    “不清楚,除去夏日,都是如此。”

    “這羸弱的小身板兒。”虞紹衡將她抱緊了些。

    氣氛很是溫馨,讓葉昔昭心緒平寧,念及平安郡主的事,決定還是與他說說。他們之間,最缺乏的是開誠佈公。由此,她問:“侯爺今日怎麼一口回絕了靖王的邀約?”

    “與他來往全無益處。”

    葉昔昭直言道:“妾身倒是聽說了一些傳聞,是不是因為平安郡主的關係?”

    虞紹衡也不瞞她,“的確是。你不需為此事擔憂,我有分寸。”

    “妾身曉得。只是替侯爺心煩而已,郡主這情形,怕是不會輕易罷手。”

    “她就是個瘋子,若是男子,必是第二個虞紹衡。”虞紹衡自嘲之後,語聲多了一份歉意,“終於明白你當初嫁我時的心境了。”

    葉昔昭則輕鬆回道:“侯爺雖曾霸道,彼時終究是郎未娶女未嫁。可如今郡主在侯爺成婚後還不死心,就太強人所難了。”

    “難得你會這麼想。”虞紹衡將她的手送到唇畔,輕吻一下,“睡吧。”

    “嗯。”

    這邊的兩個人相擁而眠之際,夏荷正對太夫人笑道:“放心吧,今日侯爺還是歇在了正房。小丫鬟找了個由頭過去打聽的時候,聽說兩個人正在對詩,很是融洽。”

    “那就好,那就好。”太夫人連連點頭,笑意從心底延逸到了臉上,“我是怕昔昭因平安郡主的事又甩臉色給紹衡看。她若非刻意遷就,就是個高傲又冷冰冰的模樣。紹衡呢,對她忍讓太久,也早沒了耐性。別說我小題大做,實在是怕了他們兩個鬧彆扭的日子了。”

    夏荷當然明白,不由嘆息,“俗話不就說強扭的瓜不甜麼?當初侯爺執意娶夫人進門,初時又是處處遷就,再趕上夫人那性子……若是換了平安郡主,怕也是這情形,只是夫妻兩個調換下位置。”

    “平安郡主?”太夫人冷冷一笑,“她想進虞家門,我就不同意。執迷不悟也罷了,還鬧得沸沸揚揚,全不顧名節,這樣的人哪裡配得上紹衡。”

    夏荷陪著笑,將黑漆小几上的一盤櫻桃輕推到太夫人身邊,“是奴婢失言了。都怪您太寬和,慣得奴婢說話都不過腦子了。”

    太夫人呵呵地笑起來,“反倒是我的錯了?這鬼丫頭,數你能說會道。我明白,你是在探我的口風,如此才能心中有數。”

    夏荷笑著承認,“奴婢這點心思,哪裡瞞得過您。”

    “那我也不妨跟你交個底。昔昭縱然有過不是,卻不會生事作亂,弄得家宅不寧。以往至多是待人冷淡些,圖個清淨,從沒在相爺面前說過什麼——她是相爺的掌上明珠,若她不時訴苦叫屈,相爺早就親自將她接回府中了,兩家人怕是也會鬧得水火不容。”

    夏荷細細想來,果真是這個道理。如今和離的事已慢慢多了起來,可夫人之前便是與侯爺鬧得再僵,也從沒那個意思,不外乎顧及著名節怕給相府抹黑。這叫什麼?孝順,識大體。

    太夫人繼續道:“可若是換了平安郡主,就不定是什麼情形了——如今讓靖王因為她的事顏面盡失,不是不孝是什麼?不孝之人到了侯府,我哪裡還有安生日子過。”

    夏荷斂了笑,“奴婢明白了。”

    “那就好。”太夫人瞥過手邊的櫻桃,“明日去再去採買些,給正房送去。”

    “是。”

    --

    一早,葉昔昭洗漱時交代新竹:“你去告訴吳媽媽,在侯爺面前,不要失了規矩。這話只能你去說,換了芷蘭,鬧不好就吵起來了。”

    新竹會心一笑,“奴婢明白。”

    葉昔昭帶著芷蘭去請安,回來時,虞紹衡已經洗漱停當,便命人傳飯。

    片刻後,吳媽媽帶領兩名小丫鬟走進門來,甚是恭敬地向夫妻二人行禮,“奴婢見過侯爺、夫人。”

    虞紹衡見了吳媽媽,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沒說話。

    葉昔昭一抬手,“擺飯吧。”

    虞紹衡厭煩吳媽媽,一是因為聽到過她喚葉昔昭為大小姐,言談間也沒個尊卑之分;二是因為她動輒就回相府或是鄉下家中,不明白葉昔昭何以養了這樣一個吃閒飯的。此刻雖然聽她改了稱謂,也不能改觀。

    吳媽媽也識趣,擺飯後便退了下去。

    只剩下夫妻二人,虞紹衡出口便是一句:“這人怎麼又回來了?”

    葉昔昭忍俊不禁,“說的是呢,侯爺厭煩的人,怎地就又回來了?”

    虞紹衡這才報以一笑,“我厭煩有什麼用,招架不住你倚重。”

    葉昔昭順勢道:“再留些日子,妾身便讓她回相府,或者返鄉養老去。”她真是這麼打算的,就算是找不出吳媽媽的過失,這人也不會留在身邊了。眼下不急於發落吳媽媽,是在等相府那邊的消息。

    “那倒不必。”

    葉昔昭自然要堅持:“必須如此。侯爺回到家中,就該事事順心。總有個不喜之人在眼前晃,實在不合情理。”

    虞紹衡笑意漸濃,“這是真心話,還是刻意哄我高興?”

    葉昔昭看著他含笑的俊顏,只覺賞心悅目,好心情使得言辭愈發婉轉悅耳,“兼而有之啊。”

    “好一個兼而有之。”虞紹衡滿含寵溺地拍拍她的臉,當即就投桃報李,“過些日子是葉相生辰,我陪你前去道賀。”

    葉昔昭笑著點頭,“再好不過。”在以往,這種事兩個人總是有一個缺席,是因懶得在相府人面前強做出恩愛的樣子。

    用罷飯,虞紹衡轉去書房,走之前告訴她:“午間我去娘那邊用飯。”平安郡主的事,他要向太夫人表明態度。

    葉昔昭會意點頭。

    上午,先是夏荷送來了不少櫻桃,之後,堯媽媽過來了。

    葉昔昭遣了身邊服侍的人,問道:“翡翠的事可有眉目了?”

    “奴婢正是為此事而來。”堯媽媽稟道,“那兩張銀票,翡翠說是表少爺的貼身小廝給她的,原由是表少爺記掛著您在侯府的處境,讓她大事小事細細告知。她還說,平日里也會轉交一些物件兒。”後一句,透著擔憂​​。

    葉昔昭苦笑,“東西不收也不行,已經毀了。”

    堯媽媽鬆一口氣,“是該如此。”

    “沒問出別的?”

    堯媽媽明白話中深意,搖了搖頭,“只招出了這些,未曾提及旁人,問起時也是矢口否認。”

    不論吳媽媽有沒有介入,翡翠不知情都在情理之中,況且兩個人又是親戚,翡翠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提及吳媽媽的。葉昔昭沉吟片刻,“回去告訴夫人,我平日會留心身邊的人。”

    堯媽媽稱是,又遲疑地道:“奴婢在相府聽說過一些議論,有人說吳媽媽如今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在鄉下儼然是個小財主了。”

    葉昔昭明白堯媽媽意在提醒,“夫人知道我不喜理會瑣事,一直命專人打理我的嫁妝。在侯府,吳媽媽只是保管著一些首飾器皿——她從何處得來的錢財,我會盡快查實。”

    “奴婢回去會一字不落地稟明夫人。”堯媽媽告辭之前,說了翡翠的去處,“夫人把翡翠交給了管家,多半是找個人牙子打發掉。明面上只說她病得厲害,又可能傳染給別人,便安置到別院養病了。”

    “知道了。”葉昔昭喚芷蘭送堯媽媽。

    吳媽媽等在院中,見堯媽媽出去,上前打聽翡翠為何還不回來,吳媽媽笑著敷衍過去。

    葉昔昭聽到清清楚楚。

    翡翠的事,使得吳媽媽警覺起來,她警覺的後果是人前人後都對葉昔昭恭敬有加,往日丟掉的規矩,一個不落地撿了起來。

    葉昔昭暗自嘆息,其實她更希望吳媽媽亂了陣腳忙中出錯。私下里,她吩咐芷蘭新竹,留意吳媽媽日常行徑。

    芷蘭揣測出葉昔昭的用意,嘀咕道:“夫人若是不再信任吳媽媽,一句話不就打發掉了?”

    葉昔昭有些無奈,“剛走了一個大丫鬟,再三兩句話打發掉吳媽媽,不是太顯眼了麼?不知情的還以為我房裡出了什麼事呢,少不得猜忌。”

    芷蘭不好意思地笑了,“奴婢明白,只是一向與吳媽媽不睦,巴不得當即眼不見為淨。夫人放心,奴婢不會亂說話,一切照舊。”

    葉昔昭笑意柔和,“你倒是說實話。”

    午間,虞紹衡去了太夫人房裡用飯,飯後,兵部侍郎有要事求見,兩個人去了書房詳談,到黃昏時又一同離開侯府,到晚飯後也不見回來。

    葉昔昭一面等他回來,一面縫製寢衣。

    芷蘭進門來,神色凝重:“夫人,吳媽媽去了三夫人房裡,剛回來。”

    葉昔昭思忖片刻,“只當不知情。”

    “是。”

    隨後,小廝長安過來通稟,說虞紹衡被皇上連夜召進宮中,估摸著要明日才能回府了。

    葉昔昭也就早早歇下,只是有些擔心虞紹衡的傷勢,在心裡埋怨皇上不知體恤。

    第二日,去請安的時候,三夫人也去了。

    落座後,三夫人對太夫人道:“兒媳的小廚房裡也沒個會做糕點的,偏生這些日子總是想吃。這兩日總是命人去大嫂房裡討要一點,有一兩樣覺得很是合口,打聽之下,得知是芷蘭做的。大嫂身邊的人,到底不一樣,模樣出挑,又心靈手巧。”

    葉昔昭與太夫人都沒說話,靜待下文。三夫人一番話,是無中生有,葉昔昭想,接下來,恐怕就要無事生非了。

    三夫人又道:“大嫂能否將芷蘭借與我幾日?等我過了害口的光景,再將人送回去。”

    葉昔昭平靜回道:“三弟妹也該曉得,芷蘭是我房裡的大丫鬟。”

    三夫人早有準備,立時接話:“不是還有新竹與吳媽媽麼?”又甜甜地笑著轉向太夫人,“太夫人,兒媳也不想強人所難,只是因著胎兒的緣故才口味刁鑽。”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1 PM

第9章 趁機耍賴

    葉昔昭垂了眼瞼,啜了口茶,意態悠然。三夫人仗著有喜給她添堵,未免自恃過高,她料定太夫人不會答應。

    果然,太夫人道:“各房裡的人是有數的,你大嫂房裡的人本就不多,少了一個大丫鬟,豈不是會亂作一團?”

    三夫人笑得更甜,帶著點撒嬌的意味道:“大嫂房裡的哪一個都是精明伶俐,況且也只是暫借芷蘭幾日,您就通融兒媳這一次吧。”

    太夫人還是笑呵呵的,“偌大的侯府,除了芷蘭,還找不出一個合你心意的下人?”

    三夫人知道此事無望,便又道:“那就煩請大嫂幫忙尋找一個吧。”

    葉昔昭語聲透著冷淡:“三弟妹這話失分寸了。我給你尋找算是怎麼回事?侯府諸事,我們聽從太夫人安排便是。”

    三夫人語帶輕嘲:“大嫂房里人來人去,又何時請太夫人安排過?例如翡翠,不聲不響地來了,又不聲不響地走了。”

    居然在太夫人面前數落她的不是,擺明了想讓她下不來台,若是不予理會,日後更會變本加厲。葉昔昭連目光都透著冷意,“翡翠之事,是我考慮不周,自會改過。可三弟妹明知我有何過錯,卻不曾出言提醒,此時還要將錯就錯,便讓人看不懂了。”

    三夫人和葉昔昭對視片刻,敗下陣來。

    葉昔昭從來就​​不是好相與的心性。她不理你,是不屑放低身姿爭長論短;她理會你,便會針鋒相對,讓人無話可說。

    太夫人看​​了,暗笑三夫人的自不量力,隨即道:“罷了,你們年紀輕輕的,難免考慮不周,日後何事來找我商量便是。”又對三夫人道,“你想吃什麼,去和廚房裡的人細說,讓她們精心準備。下去吧,我和你大嫂說說話。”

    三夫人沒想到太夫人會偏袒葉昔昭,連這點小事都不肯成全,當即羞惱得漲紅了臉,起身退下。

    太夫人留下葉昔昭,是有意安撫,“她是將胎兒看得太重了,你別往心裡去。”

    葉昔昭神色變得恭敬柔和,“兒媳以往確有諸多不是,三弟妹也是好意提醒。”

    太夫人滿意地點點頭,待葉昔昭告辭出門後,與夏荷說起三夫人,嘆道:“也不知她雙親是怎麼調教的,竟像是出自小門小戶。”

    **

    葉昔昭坐在三圍羅漢床上,把吳媽媽喚到面前,說了三夫人要藉芷蘭過去的事,問道:“你與我說說,她這是打的什麼算盤?”

    吳媽媽愣了一愣,“三夫人的心思奴婢哪裡猜得出,夫人怎麼會這麼問?”

    葉昔昭微瞇了眸子,唇角掛著玩味的笑,“我以為,你與三夫人私底下走得近,芷蘭又向來與你不合,三夫人好心幫你,把芷蘭留到她房裡,也就沒人再每日給你臉色看了。”

    這樣一來,吳媽媽就能一人獨大了,暗中做手腳就容易了。

    吳媽媽顯得很是惶恐不安,急急解釋:“三夫人從進到侯府之後,便不時喚奴婢過去,詢問府中一些瑣事。夫人,僅此而已。”

    “我不過是隨口一說,何必這麼慌張?”葉昔昭笑容明媚,“下去吧。”

    吳媽媽惴惴不安地退下,之後芷蘭走進門去,與葉昔昭低語半晌才出門來。她預感很不好,擔心自己的好日子要到盡頭了。

    **

    虞紹衡至午後才回來,大步流星進門,轉入寢室。

    葉昔昭正要午睡,剛躺下身,見了他就要下地。

    “躺著吧。”虞紹衡攔下了她,顧自動手寬衣,躺在她身邊,又加一句,“我也睡一會兒。”

    葉昔昭見他神色很是疲憊,問道:“不會是整夜未眠吧?”

    “不是。”

    “不是才怪。”葉昔昭看住他雙眼,“眼底都有血絲了。”

    虞紹衡漾出清朗笑容,“想你想的。”

    葉昔昭隨之笑起來,不再言語,主動將手放入他掌中,與他相擁睡去。

    虞紹衡醒來時,時近黃昏。

    透過輕薄的床幃,他看到葉昔昭坐在南窗下的椅子上,神色專注地飛針走線,顯得優雅嫻靜。

    因為這一幕,時光變得溫馨平寧。

    縫完最後一針,葉昔昭輕呼出一口氣,掐斷絲線,拿著寢衣上衫走至床前。

    虞紹衡看著她,眼中漾著溫柔的漣漪。

    葉昔昭笑道:“侯爺醒了?那就試試這件寢衣,看看合不合身。”

    “嗯。”虞紹衡坐起來。

    寢衣上身,很合適,布料也很柔軟,穿著很舒服。

    “很好。”他說。

    葉昔昭笑容愉悅,“日後再做些別的。”

    隨後兩人更衣,去請安。

    三夫人與虞紹桓沒露面,此刻,兩個人正在房裡爭吵得面紅耳赤。

    虞紹桓在外遊玩了整日,原本心情不錯,回到房裡聽說了三夫人一早做的好事,俊臉就冷了下來,“你招惹大嫂做什麼?喜歡自取其辱的滋味兒?”

    三夫人本就惱火,一聽這話氣得杏眼圓睜,“你們侯府半點顏面都不給我,你竟還來指責我?什麼叫做自取其辱?我做錯什麼了?!”

    “居然和大嫂討要丫鬟,這是什麼行徑!”虞紹桓落座,打鼻子裡哼出一句,“侯府若是縱容你這種荒唐之舉,也就沒有三代榮華了。”

    “我懷上了你的骨血,你有恃無恐了是不是?”三夫人快步走到他面前,指尖戳上他眉心,“當初是誰上趕著去我娘家提親的?早知道你是這麼不爭氣,才不會嫁你!”

    虞紹桓多看了說話的人兩眼,隨即冷笑,“誰告訴你是侯府託人去你娘家提親的?當初為我保媒的人多的是,侯府不過是權衡輕重選擇了你們宋家。我不似大哥二哥那般上進,也沒指望過娶個多好的人進門——婚事便是如此,日後這種話就別再提了。”

    “你!……”三夫人被氣得面色發白。

    “我平日里縱著你寵著你,不過是想安安生生過日子,不讓母親兄長為我操心。可你自從有喜之後,變成了什麼樣子?”虞紹桓是真被碰到了底限,忍無可忍了,“私下里說幾句混話也罷了,竟還給大嫂平添煩擾,著實是被福分燒得辨不清東西南北了!”

    三夫人這才發現,善於甜言蜜語的夫君,說起刻薄話來亦是滔滔不絕。她身形有些發顫,語聲帶著哭腔,“好啊,虞紹桓,你竟在我有喜之後說這等話!你、你等著……”

    “你能怎樣?”虞紹桓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別說我翻臉不認人。我雖然不求上進,卻知道孝字、義字怎麼寫,你只能夫為妻綱。”之後嘆息一聲,“你怎麼就不明白,你開罪大嫂,就是拐著彎子頂撞母親和大哥,吃了雄心豹子膽不成?我容不得這種事。”

    “好、好、好!”三夫人緩步後退,笑容中盡是譏誚,“你容不得我,我也容不得你這個窩囊廢!我​​這就回娘家去!”語畢,揚聲喚人備車。

    虞紹桓站起身來,“你回娘家去做什麼?告狀麼?”

    “怎麼?怕了?”三夫人挑一挑眉,“我們宋家人憑什麼要在侯府受這窩囊氣?”

    “你也不看看什麼時候了,發什麼瘋!”虞紹桓火氣更盛,越發覺得三夫人不識大體,給她一巴掌的心都有了。

    “我想何時走就何時走。”三夫人語氣略有緩和,“不想讓太夫人聞訊惱火,就看你怎麼低頭認錯了。”其實她只是想給虞紹桓一點顏色看看,讓他記住此次教訓,日後即便是不能幫她達到一些目的,也不會這樣橫加阻止。

    “我認錯?”虞紹桓哈一聲冷笑,“做夢!好走,不送!”他的目的與三夫人大同小異,要藉此事斷了開罪葉昔昭的念頭,她要鬧就鬧,他陪著,此刻唯一後悔的是平日里太縱容她了。

    三夫人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了,轉身就走,到了門外便是一愣:下人們齊齊跪在當院,連聲求兩個人息怒。她想走,也不是那麼容易。

    **

    葉昔昭與虞紹衡用罷飯,早早歇下,臥在寢室床上,繼續昨日的消遣。

    今日虞紹衡依然對答如流,葉昔昭卻慢慢地答得吃力。原因在於虞紹衡雖然將無數詩詞記得清清楚楚,最喜的卻是狂放豪邁的詩詞,而這恰是葉昔昭不怎麼感興趣的。

    所以,一來二去,葉昔昭輸了。

    虞紹衡下地,“等著,我去給你備水。”

    葉昔昭嘀咕一句:“​​妾身怎麼覺得侯爺這是故意刁難。”

    虞紹衡笑而不語,去了外間,旋踵回來,手裡握著個白瓷杯子。

    他趨近時,葉昔昭聞到了淡淡的酒香,笑著坐起來擺手,“說好了喝水的,怎地弄了酒來?”

    “備水還要喚人,酒卻是現成的。”虞紹衡展臂勾過她,“喝一口就行。”

    “不行不行,侯爺這是趁機耍賴,妾身不勝酒力,喝一點就醉,稍後萬一有事可怎麼辦?”葉昔昭抬手去推他端著酒杯的手。

    虞紹衡被她此時又是心急又是笑的樣子引得興致更濃,堅持要她喝,“再不勝酒力,一兩口還能變成醉貓?”

    葉昔昭依舊笑著左躲右閃,“誰知還會輸多少次?”

    虞紹衡索性含了一口酒趨近,覆上她雙唇,一手輕輕捏開她下顎。

    本意只是將酒送入她口中,在碰觸到柔軟的唇瓣、聞到她如蘭氣息時,不自覺就改了初衷。

    酒液滾落喉嚨時,葉昔昭被嗆得蹙眉,雙唇微啟。

    這正合了他的意,輾轉索吻。將酒杯放到床頭,空閒下來的手落到了她腰際。

    葉昔昭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這一點無奈很快被親吻帶來的美妙感觸沖散。

    纖長濃密的睫毛緩緩垂下,柔弱無骨的雙手環住他頸部。

    唇舌交錯間,兩個人的呼吸急促起來。

    虞紹衡的手自有主張地解開了她寢衣繫帶,碰觸到嬌嫩細緻的肌膚,感受到她輕輕的顫栗,情欲再也無從控制,如火燎原。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10章 暗藏禍心

    寢衣褪落,身形被擁倒在床上,葉昔昭想提醒他的傷勢,卻開不得口。他的親吻愈發焦灼,滿帶侵襲意味。

    虞紹衡的手沿著她肩頭、肋骨寸寸下滑。

    酥麻的感觸讓葉昔昭腰身向上輕抬。

    虞紹衡扣住了那一把纖細腰肢,又遊轉於背部,解下水紅色肚兜。雙唇滑至她耳際,撩撥片刻,親吻蔓延至頸部、心口。

    葉昔昭喘息著,輕顫著,雙手捧住他的臉。

    虞紹衡懸身凝視她雙眸。此時他的眼神,似是狂狼看著獵物,充斥著佔有欲。隨即視線下落,遊轉於她曼妙勾人的曲線。

    葉昔昭羞澀得紅了臉,抬手去擋住他視線。

    虞紹衡卻咬住她纖長手指。

    葉昔昭耐不住微微痛癢的感覺,慌忙收回了手。

    虞紹衡笑了起來,趨近她容顏,抵著她額頭,語聲變得低啞,“就今晚。”

    葉昔昭咬了咬唇,輕輕點頭,之後才委婉提醒,“侯爺若是傷勢無礙,就……”

    “管它做什麼。”這是虞紹衡的回答。

    頎長身形覆上,再度捕獲如花唇瓣,修長手指按揉撩撥一處豐盈。

    他與她往昔記憶中完全不同,甚是溫柔耐心。

    她與他往昔記憶中也完全不同,柔軟得似要化成水,要將他融化、淹沒。

    再也抵不住全身心將她擁有的渴望,他去扯落她下身衣物。

    卻在這時,小廝長安的聲音在廳堂門外低而清晰地傳來:“侯爺,宮中來了人,皇上召您即刻進宮。”

    虞紹衡身形一僵。

    葉昔昭睜開眼睛。

    片刻後,他惱火地蹙眉,俊臉埋到她頸窩,語氣很是惡劣:“作死!”

    葉昔昭忍了又忍,還是彎了唇角。

    虞紹衡用了點時間平復體內火焰,之後悵然起身。

    葉昔昭扯過錦被裹住身形,去拿自己的衣物,要服侍他更衣。

    虞紹衡回身將她按倒在床上,用被子嚴嚴實實裹住她,“別折騰了。估計今夜我回不來了,你早些睡。”

    “嗯。”葉昔昭眼中含帶的情緒很複雜,既為他被打斷好興致的壞脾氣想笑,又是心疼他在家養傷都不得清閒。

    虞紹衡刮了刮她鼻尖,“幸災樂禍。”

    “哪有。”葉昔昭雖是這麼說著,笑意卻更濃。

    “早晚收拾你。”虞紹衡笑著起身,更衣後出門而去。

    葉昔昭本想聽他的話早早入睡,芷蘭卻在片刻後通稟:“三爺與三夫人鬧起來了。方才夏荷姐姐過來了,說太夫人今日有些不舒坦,早早歇下了,這種事盡量還是別讓太夫人知曉,想請您與二夫人出面規勸。”

    “知道了。”葉昔昭立刻起身穿戴整齊,去往三爺房裡。在路上遇到了二夫人,兩個人視線相接,俱是苦笑著搖一搖頭。

    進到院中,便聽到三夫人正厲聲道:“你們這幫蠢奴才!我支使不動你們了是不是?沒聽你們三爺都發話讓我走了嗎?還不快去備車!”

    葉昔昭款步到了三夫人近前,“天色已晚,你要去哪裡?”

    “說的就是呢,三夫人,消消火氣。”夏荷在這時快步走來。

    二夫人與三夫人一向沒話可說,此時轉去虞紹桓近前,詢問是怎麼回事。

    在三夫人心裡,葉昔昭就是罪魁禍首,此刻相見,恨得牙根癢癢。可夏荷也來了,那可是太夫人面前的紅人兒,任誰也要給幾分面子的。是以,三夫人強行按捺住火氣,神色轉為委屈,“你們去問三爺吧,他……”

    “不論誰對誰錯,也不該在這時候鬧著回娘家。”葉昔昭溫聲規勸,“還是先回房休息,明日再做理論。”

    三夫人不耐地別轉了臉,“三爺都巴不得我走,我為何不走?憑什麼要受這杆子閒氣?我父親的確是沒有葉相爺的位高權重,可也不需低誰一頭!”她真正想說的是:憑什麼侯府對你葉昔昭就處處容忍,對我卻無半點照拂?我比你差了什麼?

    葉昔昭故作訝然,“這是說的什麼話?怎麼扯到你我的出身了?還是回房歇下,不要動了胎氣才好,不為別的,你也要為孩子著想。”

    三夫人語氣更衝:“我沒你那麼身嬌肉貴!回到娘家自有人靜心照料!留在侯府做什麼?吃穿都不合意,倒不如回娘家安胎去!”

    葉昔昭見三夫人完全就是胡攪蠻纏,也冷了臉,“三弟妹,你此時一言一行,知情的只當是你說的氣話,不知情的卻會認為侯府虧待了你,甚至可以認為你是在挑撥你娘家與侯府的是非。萬事三思而後行,這還需要別人告訴你麼?”

    三夫人張了張嘴,無從答對,最終只能報以一聲冷哼。

    葉昔昭走到三夫人近前,語聲低緩:“你若認為侯爺懼怕宋大人是隨時能彈劾他的言官,那你就錯了。你若認為宋大人會為了你這點小事就與侯爺理論,那你也錯了。你今夜便是回到娘家,明日你雙親就會忙不迭把你送回來,還會向太夫人賠罪認錯——不是我危言聳聽,是你壞了體統任性妄為在先。說句不好聽的,侯爺行的正坐得端,在朝堂畏懼過誰?你最好別將事情鬧大​​惹得太夫人心煩。若是侯爺聽說此事,他那性情,誰都說不准他會如何處置。”

    三夫人聽了這一席話,神色微變。她想到了虞紹衡對靖王邀約的冷淡回復。連靖王都不忌憚的人,怎麼會畏懼一名言官?說到底,曾在沙場揚名天下的虞紹衡,出生入死都不怕,還會怕什麼?按他那性子,讓他三弟休妻也說不定……

    在三夫人恍惚之餘,葉昔昭已踱開步子,招手喚二夫人:“二弟妹,我們回去。”之後又吩咐院中下人,“三夫人若還想走,你們只管送她回去,不必驚動太夫人。太夫人怪罪下來,我自會擔下罪責。”

    夏荷聽了,轉身隨葉昔昭、二夫人離開,唇角抿出愉悅的笑容。方才她站得近,葉昔昭那番話,聽得清清楚楚,料定三夫人不敢再鬧。

    事情也正如夏荷料想的那樣,三夫人偃旗息鼓,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夏荷服侍太夫人起身的時候,把這檔子事原原本本地說了。

    太夫人冷哼一聲,“下次再有這種事,你就命人備車,讓她走。動輒就要回娘家,何必嫁人!”

    夏荷笑了笑,沒接話。

    之後,太夫人又滿意地點一點頭,“話說回來,昔昭倒是處理得恰到好處。就該這樣,讓那些見識短淺的知道其中利害。”

    “是啊,奴婢起先是怕三夫人連夫人都不放在眼裡,便多事過去了,想著萬一鬧僵了也只能驚動您了,誰知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那孩子說話與紹衡一樣,專捏人要害。”太夫人說著就笑起來,“若非如此,先前怎麼會鬧得那麼僵。”

    “這倒是。”夏荷也笑了,“以前兩個人起爭執也只是片刻光景,侯爺拂袖而去,夫人冷若冰霜,可都被氣得不輕。”

    “到底是年紀輕,慢慢地就好了吧?”太夫人不是很確定,再怎樣,幾日美滿也還不能將先前不合一筆抹殺。

    夏荷笑道:“一定會的。太夫人是有福之人,侯爺與夫人自然會圓圓滿滿的。”

    “但願如此。”

    今日,葉昔昭與二夫人、三夫人都過來請安了。

    太夫人若無其事,只當沒聽說過什麼。葉昔昭與二夫人坐了片刻便告辭離開,三夫人留下來,紅著臉說起昨夜之事,連聲認錯。

    “什麼事也是一樣,你自己權衡輕重,我就不說什麼了。”太夫人丟下這句話,便擺一擺手,“夏荷,送三夫人。”

    三夫人知道,太夫人是有些生氣了。回房路上,思來想去,到最後,還是因為虞紹桓話裡話外偏袒葉昔昭而生氣,覺得葉昔昭分明就是自己的剋星。

    她待字閨中的時候,不曾見過葉昔昭,卻已心生反感。她不明白為何那麼多人稱讚葉昔昭的美貌、才華,更不明白諸多風流倜儻的男子為何一心求娶的都只有一個葉昔昭。到了侯府,葉昔昭又對誰都是疏離冷漠,讓她的反感更重,認定了葉昔昭是仗著家世做出高高在上的樣子。

    如今呢?葉昔昭擺明了是刻意討好太夫人,可太夫人偏偏就吃那一套,待她卻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她身懷有孕也成了可有可無之事。

    原本葉昔昭只是虞紹衡身邊一個全無生機的擺設,現在這擺設活起來了。這樣下去,她以往的很多長遠計劃就要落空了,很多唾手可得的好處就都沒了。

    這可不行。

    一個擺設不安於現狀,要做的選擇很簡單:要麼讓她回到原狀,要麼讓她把佔據的位置騰出來。

    葉昔昭的一些是非,這府中別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

    三夫人的目光變得陰冷譏誚。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11章 失望發落

    芷蘭走到葉昔昭面前,低聲回稟:“去鄉下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說是吳媽媽的兩個兒子的宅院建得很是氣派,並且,她長子長媳常年不在家,去了外地做生意,米舖、綢緞莊開了好幾家。”

    葉昔昭思忖片刻,“把吳媽媽叫進來。”

    翡翠稱是。

    等吳媽媽進到房裡,葉昔昭開門見山:“這兩日,我命人去了鄉下,打探你置辦了多少產業。”

    吳媽媽立時變了臉色。

    葉昔昭不等吳媽媽說話,又道:“我記得清清楚楚,在我成婚前,你一家人的日子還很拮據,我還不時接濟你。如今我只是不明白,你的錢財從何處而來;更不明白,你家境這般富裕,為何還要為人奴僕。”

    吳媽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夫人……”

    葉昔昭笑了笑,“倒也是,這兩年你儼然成了半個主人,日子過得很是舒坦,換了誰也不會離開。”語聲一頓,語氣忽然變得冷冽, “說,錢財從何而來?是竊取了我的嫁妝,還是另有人收買你?你最好說實話,別逼我與你撕破臉才是。”

    吳媽媽額頭冒出了冷汗,“奴婢從不曾動過夫人的嫁妝,真的沒有。”

    “那是從何而來?總不會是從天而降吧?”

    吳媽媽遲疑著。

    葉昔昭給出選擇:“你說了實話,我看在你服侍我多年的情分上,放你離開侯府回鄉養老;你不說實話,我只好把你交給相府拷問,讓他們把你一家人打回原形。”

    吳媽媽了解葉昔昭,說出這番話來,是下了狠心要發落她,痛定思痛之下,結結巴巴地說道:“是……是……是表少爺賞的奴婢。”

    “原因。”

    “表少爺讓奴婢把夫人與侯爺的大事小情據實相告,他很掛念夫人。”

    “還有呢?”

    “……沒、沒別的了。”

    葉昔昭冷笑,“還有就是,你把樣貌娟秀的丫鬟帶到我身邊,例如翡翠,例如你打算卻不能帶入侯府的紅玉。她們既是你的幫手,也是被唐鴻笑收買的人。有這樣的人在侯府,我與侯爺只能每況愈下,做一輩子有名無實的夫妻。”

    吳媽媽抬起頭來,神色愕然。讓她驚愕的是夫人對她的打算一清二楚。紅玉的確是她打算帶過來的丫鬟,如今還在相府,很有幾分姿色。可這只是心中打算,只與紅玉說起過一次,且沒把話說死。夫人是如何得知的?難不成紅玉也被懷疑並拷問過了?怎麼也想不通。

    “你跟了我這麼多年,卻是這般糊塗,著實讓人心寒。”葉昔昭眼中現出失望。

    “夫人!”吳媽媽膝行到葉昔昭面前,急切地道,“這些是表少爺的意思,奴婢只是聽他的安排行事。夫人,奴婢一直以為您與表少爺兩情相悅,卻被侯爺硬生生拆散了,所以成婚後一直鬱鬱寡歡……”

    “住口!”葉昔昭低聲喝斥,“你好大的膽子!這種話也是能夠亂說的?!”

    吳媽媽也知道這種話不能說,可是她所作所為也只有這一個原因,沉默片刻,一橫心,還是繼續這話題:“夫人一定不知道,表少爺在您成婚後憔悴成了什麼樣子,比起往日,完全是變了個人。他、他是真的放不下您啊。話說回來,您與表少爺不便時常相見,可奴婢卻是看著表少爺長大的,知道他用情至深,看著他實在是心疼,便願意幫他做些事。”

    “糊塗的東西!”葉昔昭怒道,“你所作所為會釀成怎樣的後果你想過麼?你又可曾問過我的心意?自作聰明!”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吳媽媽一面說著一面磕頭謝罪,頭碰到地上方磚,聲聲作響。

    葉昔昭轉而問道:“說說你與三夫人,到底是為何來往?”

    “三夫人是有意與奴婢打聽夫人一些事,奴婢從未與她說過什麼。至於她多次要奴婢過去,奴婢一是沒有辦法回絕,二來是探她的口風。至於芷蘭那件事——奴婢與芷蘭不合,府中哪個人不知道?三夫人不過是藉題發揮,想讓夫人下不來台。在奴婢看來,三夫人對夫人不懷好意,夫人日後要多加防範。”說完這些,吳媽媽又保證道,“夫人與表少爺都是待奴婢不薄的人,說句高攀的話,奴婢是將夫人與表少爺當成半個親人的,這才做了糊塗事。可三夫人那邊,奴婢說的句句屬實,願以家人性命起毒誓:若有半句假話,奴婢舉家不得好死!”

    吳媽媽最是將賭咒發誓這種事看得重,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又指出三夫人不安好心,沒道理是假的。葉昔昭呼出一口氣,思忖片刻,“你,我是留不得了。記住,或是返鄉安度晚年,或是舉家遷出京城。若是再做糊塗事,別怪我讓你一家人落得個沿街乞討的下場。”

    “多謝夫人網開一面。”吳媽媽緩緩起身,理了理衣衫,又再度下跪磕頭,再起身時,已滿臉是淚,“夫人保重,也請放心,奴婢會盡快離開京城,不會再給您添一絲煩擾。”

    葉昔昭看著吳媽媽的背影,心緒複雜,難以用言語形容。吳媽媽在她身邊多年,每日里噓寒問暖,很多時候,是把她當成親人一般照顧著。芷蘭、新竹也一向尊敬這個人,直到進到侯府之後,兩個人才慢慢地生出不滿,只是一個會不管不顧地說出來,一個將情緒藏在心裡。

    葉昔昭轉念又想,會不會因為往日情分,使得處置的方式太過寬容了。

    終究還是有些不放心,葉昔昭便命人去了相府一趟,讓母親午後過來一趟。

    過了些時候,芷蘭走進門來,“吳媽媽整理行囊的時候,主動拉了新竹去在一旁監視,只帶了幾件衣物走了。她給夫人做了兩雙繡鞋,稍後奴婢拿過來。”

    葉昔昭聽出芷蘭語聲中淡淡的失落,勉強扯出一抹笑,“你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

    “是啊,”芷蘭抿了抿嘴,“新竹說,吳媽媽一面收拾行囊一面叮囑她很多事,都是關於夫人的喜好,一面說一面掉眼淚。新竹跟著哭了半晌,現在還紅著眼睛。奴婢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

    一番話說得葉昔昭心裡也酸酸的,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只能如此。

    午後,孟氏過來了。因著前幾日才來過,便沒去太夫人房裡。

    落座後,遣了丫鬟,聽完吳媽媽的事情原委,孟氏笑道:“以往倒是沒看出,你是個心慈手軟的。”

    葉昔昭知道話中深意,嘆息一聲,“我在閨中的時候,您整日里被幾個庶妹纏著,又有忙不完的家事,吳媽媽陪著我照顧我的日子,可比您都長。不要說一個人,便是個物件兒,跟了這麼多年,也做不到下狠手。再說了,這也不是殺雞給猴看的事,處罰太重了,別的下人反倒會覺得我是翻臉不認人的性子,誰還願意對我盡心盡力?”

    “我明白。”孟氏點點頭,“回府後我就派出兩個人去,監視她的去向,也會出言警醒幾句。這樣一來,她再做糊塗事,便是開罪相府,她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況且,你對她也算仁至義盡了,她豈會不明白。”

    葉昔昭點點頭。

    “過兩日便是你父親的生辰,你與侯爺——”

    葉昔昭回道:“侯爺說會與我同去。可是如果被政務絆住,那就沒辦法了——如今他在家養病,卻還不時被傳召進宮,昨夜進宮,到現在還沒回來。”

    “有這份心就好!”孟氏舒心地笑了起來,“便是只有你回去也無妨,咱們母女好好說說話。到那日可一定要早些過去。”在侯府,很多體己話想說,卻總是覺得不踏實。

    “一定。”

    說著話,太夫人過來了。

    先前因為葉昔昭的態度,親家兩個也親近不起來,每每孟氏過來,總是刻意先去太夫人房裡,與別人家正相反。因為婆媳情分淡漠之至,孟氏總會歉疚地說是自己沒把女兒管教好,太夫人則總是說是自己沒把兒子管教好——小夫妻不合,最為難最不好做人的其實是她們。

    這一次,兩個人相見,顯得很是親熱,熱熱鬧鬧地說了好一會子話。

    孟氏告辭時,太夫人與葉昔昭一起送出垂花門外。

    往回走的時候,太夫人笑瞇瞇地看著葉昔昭,“房裡的下人又走了一個?”

    “是啊,走的那個鄉下家中事情多,總是跑來跑去也不行,便自行辭了差事。”葉昔昭笑道,“兒媳正要求您給我指派個人呢。”

    太夫人滿口答應下來,“好。過兩日,我給你派個得力的大丫鬟過去,小丫鬟也添兩個吧?人手多一些,服侍你們兩個也周到些。”

    葉昔昭語調輕快:“再好不過,多謝太夫人。”

    話音未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趨近,婆媳兩個齊齊回頭,看清情形,俱是忍不住蹙眉。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12章 何人聒噪

    策馬入府的人,除了虞紹衡還能是誰?

    讓太夫人與葉昔昭蹙眉的是,他出門是坐轎穿著官服,回來卻是騎馬穿著黑衣,並且,右臂衣袖上有破損之處,分明是被利器劃傷。

    再打量他神色,眉宇間凝著深濃的疲憊。

    虞紹衡看見垂花門內兩人,好看的劍眉亦是微不可見地輕蹙。不想讓她們看到,卻被撞了個正著。

    身形落地,將韁繩拋給小廝,虞紹衡闊步走近的同時,漾出了歉意的笑,“娘。”隨即又凝了葉昔昭一樣,笑意中的歉意更深。

    太夫人和葉昔昭疑慮更重。

    “我看看,受傷了沒有?”太夫人上上下下打量著,“這是怎麼回事?不是進宮面聖麼?怎麼會弄成這副樣子回來?”

    “沒受傷。”虞紹衡走在太夫人身側。

    葉昔昭知道母子兩個有話說,刻意放緩了腳步,落後一段距離。

    虞紹衡低聲與太夫人解釋。

    “是麼?”太夫人先是驚訝的語氣,過了片刻停下腳步,“這是真的?”待虞紹衡默認後,竟抬手戳在他眉心,很是無奈地咬牙嘆氣,“你呀— —”

    虞紹衡陪著笑,“明日一早,我去登門謝罪。”

    葉昔昭看得驚訝不已,卻還是一頭霧水。

    太夫人回首看向葉昔昭。

    “我與她說。”虞紹衡虛扶著太夫人向前走去,“您回房歇息。”

    “多大的人了?怎麼還爭一時意氣?”太夫人推開虞紹衡,“你說什麼?還是我去跟昔昭說,明日與你一起去賠罪。”

    “不用。”虞紹衡笑著再次扶住太夫人。

    “你這個混小子!”太夫人身不由己地往前走,被強帶著回了房。

    母子兩個走遠了,芷蘭也忍不住輕聲笑了,“這可是難得一見的情形。”

    葉昔昭也隨之微笑,愈發好奇虞紹衡到底做了什麼事,聽太夫人話音兒,應該是與她有關。

    回到房裡,等了些時候,虞紹衡回來了,先行洗漱更衣。

    他換寢衣時,葉昔昭見他身上的傷已重新包紮過,不需想也知道是又牽扯到了。這個人就這點不好,總是不拿自己的傷痛當回事。

    虞紹衡躺在床上,讓葉昔昭坐在床邊,說道:“昨夜其實是太后召見,命我與暗衛統領去尋找皇上。”

    “尋找皇上?”葉昔昭真正想說的是:皇上還能丟了不成?

    虞紹衡說起來有一點惱火,“皇上想要微服出巡,前些日子提過,太后不同意,昨夜索性不告而別。”

    葉昔昭聽說過皇上微服出巡的事,而且記得,其中一次,就在今年端午前後。雖然心裡曉得答案,還是笑問:“找回來沒有?”

    “自然,否則我也就不用回府了。”虞紹衡用指關節揉了揉眉心,繼續道,“送皇上回宮之後,遇到了葉昔寒。”

    葉昔寒,是葉昔昭的兄長。

    葉昔昭驚訝之後,隱約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是他與侯爺交手了?因何而起?”說著話就緊張起來,捲起他衣袖,斂目細看,“侯爺傷到哪兒沒有?”

    虞紹衡意態悠閒,笑得壞壞的,“你不妨細細查看。”

    葉昔昭赧然一笑,“侯爺無恙就好。”念及先前他與太夫人提及的登門賠罪,雖然也擔心葉昔寒受了傷,卻知道虞紹衡便是出手傷人,一定也是被氣極了。葉昔寒暴躁的性情,她再了解不過。

    “也不問問你兄長傷勢?”

    “他在侯爺養傷時尋釁,已是他不對在先,該教訓。”

    虞紹衡訝然挑眉,委實沒料到,她偏幫的竟是自己,“明日與我一同去相府吧?我去賠禮,你有段日子沒回娘家了。”

    “也好。”不去的話,太夫人那一關就過不了。再者,她也能趁機去勸勸葉昔寒,郎舅兩個的關係得以緩和再好不過。

    “怎麼不問原由?”

    “原由不外乎是侯爺平白被惹惱。”葉昔昭抬手蒙住他眼睛,“不說這些,稍事休息,我去命人備飯。”

    虞紹衡緩緩闔了眼簾,唇角輕勾出愜意安穩的笑。

    飯菜備好,葉昔昭命人擺在室內圓几上,喚虞紹衡起身。

    虞紹衡風捲殘雲地吃完飯,便又歇下。一個晝夜水米未進,快馬加鞭出入京城,回府之前又與葉昔寒動手比試,這次是真累狠了。

    葉昔昭刻意趕早去了太夫人房裡,說了明日夫妻兩人一起回相府的事。

    太夫人很有些歉意,道:“不如明日我與你們一起前去,也不知紹衡是怎麼回事,竟還這麼不成體統!唉——”這就像是兩家的孩子打架一樣,將人打傷的就算有理也成了沒理。最頭疼的是:兩個在朝為官的,又是姻親,私底下竟動武比試,傳出去還了得?

    葉昔昭柔聲安撫:“太夫人說的哪裡話,此事一定事出有因,怕是兒媳兄長不是在先,您不必掛懷。”

    太夫人一聽這話,就知道葉昔昭並未細究原由,又是欣慰又是笑,“你這孩子,倒是心寬。”

    葉昔昭笑道:“您放寬心才是最要緊的。”

    “好。明日趕早回相府。”太夫人轉身吩咐夏荷,備下一應禮品。

    葉昔昭回到房裡,獨自用罷飯,想早些休息,有些人卻不讓她如願——三夫人帶著一名容顏俏麗的丫鬟過來了。

    “三弟妹有事麼?”兩個人在廳堂羅漢床上落座,葉昔昭的態度不冷不熱。

    三夫人笑道:“這不是今日聽說了大嫂房裡的一些事麼?趕著來雪中送炭了。”

    “哦?”葉昔昭訝然,“你聽說了什麼?我又何時需要人雪中送炭了?”

    “眼下正房只得芷蘭、新竹兩個大丫鬟,大嫂人手哪裡夠用。”

    葉昔昭用三夫人說過的話作為藉口:“我房裡的個個聰明伶俐,應付得來。”

    三夫人笑容甜美,語聲壓低:“我只是不解,吳媽媽為何忽然離開?難不成是因為知道大嫂以往諸多是非,才被打發走的?”又指了指身旁丫鬟,“寧兒素來與吳媽媽走得近,無話不談,知道的怕是也不少,我怕大嫂擔心,便先將人送過來了。”

    葉昔昭似笑非笑地看住三夫人,目光一點點冷了下去。這人倒是會打如意算盤,用這藉口使得她忌憚,將寧兒留下,可是留下容易,打發卻難。最重要的是,她已請太夫人派個人到房裡,若是先一步收了別的人,太夫人會怎麼想?

    葉昔昭勉強壓下心頭嫌惡,盡量使得語調平靜無異:“我已請了太夫人指派人過來,再說三弟妹身懷有孕,正是用人的時候,我怎麼能收你房裡的人。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三夫人立刻接話:“那麼,大嫂就不怕寧兒從吳媽媽嘴裡聽說過什麼,平日里胡言亂語麼?”

    葉昔昭冷冷一笑,“我倒是想不出,有何能夠讓人胡言亂語的事,三弟妹若是方便,此刻便讓寧兒一一道來,我也長長見識。”

    三夫人則道:“這——不妥當吧?大嫂不妨將人留下,慢慢詢問便是。我身邊有個這樣的人,也總覺得不妥當,思來想去,覺得送給大嫂才是兩全其美。”

    葉昔昭耐心告盡,端茶送客,“三弟妹若是縱容下人胡言亂語,也隨你。只有一點,三弟妹謹記——禍從口出,再說句不中聽的,不外乎是上樑不正下樑歪的事,我不怕人橫加詬病,倒是擔心三弟妹惹禍上身。”

    “大嫂這是什麼話!?”三夫人一時間忘了身在何處,倏然起身,惱怒地瞪著葉昔昭,“這話裡話外的,到底是在警醒我,還是盼著我懷中胎兒出閃失?”

    未等葉昔昭應聲,寢室內傳出虞紹衡不耐的語聲:“何人聒噪!”

    三夫人完全沒料到,被嚇得呆了一呆。

    “滾!”虞紹衡被吵醒,很有些火氣。

    三夫人驚慌之餘,很是不解。丫鬟從外院打聽到,侯爺與相府大爺起了衝突,明明侯爺該與葉昔昭爭執不下才是,此刻的火氣是自心底要幫葉昔昭,還是遷怒於她?

    虞紹衡又道:“你們這些服侍夫人的,怎麼什麼人都往房裡帶?沒個眼色!”

    “奴婢知罪!”芷蘭、新竹齊聲認錯,卻都是面含微笑。

    葉昔昭撫額,她這點脾氣與虞紹衡一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三夫人再也沒臉留下去了,漲紅了臉,奪門而出。

    葉昔昭轉到寢室,虞紹衡看住她,“她平日里就是這般做派?”

    “沒有。”葉昔昭沒有讓他介入內宅之事的打算。他管得了一時也管不了一世,一切還需她自己應對。

    “不想讓我管,我也不會強行干涉。”虞紹衡躺平身形,閉上眼睛,片刻後又沉沉入夢。

    葉昔昭看著他睡夢中的容顏,真希望他不會記住此事,不會記住三夫人那些意味深長的話。

    而三夫人,看起來是該給她點顏色看看了,否則,日後不知還會做出什麼事來。葉昔昭回到廳堂,沉思片刻,喚新竹到近前,低聲吩咐幾句。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本帖最後由 sheauyah 於 2016-6-15 12:13 PM 編輯

第13章 郎舅之間

    翌日上午,虞紹衡攜葉昔昭去了相府,先到正房去見孟氏,恰逢孟氏在訓誡葉昔寒。

    葉昔寒的傷都在明面上,額角一處淤青,咽喉上的一點傷已經結疤。

    葉昔昭看得出,傷是劍尖抵入分毫所致,暗自倒吸一口冷氣。若當時虞紹衡的力道稍有偏差,她大哥就會丟掉性命。

    隨即,她忍不住剜了葉昔寒一眼。好端端的,招惹虞紹衡做什麼?話說回來,整個京城又有幾人敢與永平侯較量身手?

    兩個男人相見,視線短兵相接。葉昔寒猶自不服氣地報以冷眼,虞紹衡卻是淡漠從容。

    而孟氏不曾奢望虞紹衡會來,訝然很快轉為驚喜,掛著滿臉的笑,讓女兒女婿落座,先是問起虞紹衡的病情:“聽說這幾日都在家中休養,可好些了?”

    虞紹衡語聲溫和:“勞岳母記掛,並無大礙。”

    葉昔昭瞥見葉昔寒要說話,先一步道:“是啊,娘只管放心。侯爺也只是舊傷崩裂,雖說休養期間也不得閒,不時牽扯到傷口,好在太醫醫術精良,時時重新包紮,沒事。”回到娘家,她說話也就隨意些,沒掩飾情緒。

    虞紹衡險些就笑了。

    葉昔寒聽了,原本要說的話便咽了下去,轉而很是不滿地瞪住葉昔昭,眼神分明是在說:發什麼瘋?怎麼會站在他那邊對我冷嘲熱諷?

    葉昔昭不予理會。

    孟氏蹙眉喝斥葉昔寒:“看看你做的好事!”隨即便對虞紹衡歉然笑道,“原本打算過幾日去侯府賠罪的,卻不想……”

    虞紹衡微微一笑,“岳母言重了。昔昭已有段日子沒回相府,我又得閒,便陪她走一趟。”

    葉昔昭明白,虞紹衡就是這樣,事情可以做,話卻不會說在明面上。他可以對她和太夫人說來相府賠罪,但是來了之後,絕不會說一個錯字,走個過場不過是為了兩家長輩心安。

    葉昔寒報以一聲冷哼,“我還當你將昔昭囚禁在侯府了呢!”

    “你這孽障!”孟氏真被氣得想打人了,“到此時還敢胡言亂語!?”

    恰逢此時,小丫鬟前來通稟:“夫人,今日皇上龍體微恙,免了大早朝,相爺回來了,請侯爺移步書房一敘。”

    虞紹衡適時起身,轉去書房。

    等虞紹衡離開院落,孟氏就拿起手邊一本賬冊,丟到了葉昔寒身上,“你是不是想氣死我?不孝的東西!方才說的都是什麼混賬話!”

    “娘別生氣,我這不也是……”

    孟氏繼續數落著:“你說你做的那叫什麼事?青天白日的,偏要與侯爺比試,侯爺懶得理你,你就不依不饒地冷嘲熱諷,這也就罷了,你總提起昔昭做什麼?總說前塵事做什麼?你果真見不得昔昭過幾天安生日子麼?你……”說到這裡,臉色都有些發白了。

    葉昔昭慌忙放下茶盞,前去安撫,“娘,別生氣,沒什麼大不了的,太夫人與侯爺都沒放在心裡。”

    葉昔寒一看這情形也慌了,老老實實跪在地上,“娘,孩兒知錯了,您千萬保重身體。”

    “你再這樣下去,我遲早被你氣死!”孟氏想不明白,“你總與侯爺作對是為哪般?看昔昭在中間左右為難你就高興了麼?我能依仗的只你與昔昭兩個,只盼著你對你妹妹多加照顧,可你呢?”

    葉昔寒垂著頭連聲認錯,神色卻有著幾分委屈,心說受傷的是我,差點命喪黃泉的也是我,到最後怎麼錯的還是我?

    幸好,這時候堯媽媽走進來,笑著給他解了圍:“夫人快消消火氣,表少爺過來了。”

    孟氏與葉昔寒神色一滯,不約而同望向葉昔昭。

    葉昔昭從容起身,避到了里間。

    孟氏盡快調整了情緒,讓葉昔寒起身,又喚人請唐鴻笑入內。

    葉昔昭猶豫片刻,轉到窗前,透過半開的窗戶觀望。自嫁入侯府,她便再也沒見過唐鴻笑。越是在相府,越是顧忌著流言蜚語,不願被那些個姨娘、庶妹私下議論,惹得雙親不快。

    三月清新明媚的陽光灑落院中,春風拂動著院中的花草樹木。春光流轉間,唐鴻笑走入她視線。

    仍是她記憶當中的俊雅清絕,周身煥發的氣息卻與往昔大相徑庭。

    以往的他宛若這光景的和煦春風,此時卻如月下花影,透著陰霾、蕭瑟,容顏清瘦,輪廓線條銳利。

    葉昔昭的手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也不覺得疼。她心頭堵得厲害,情緒複雜難舒。失望、痛恨、不甘太重,卻無處排遣。她恨不得當即拆穿他對相府居心叵測,卻拿不出上得了檯面的憑據。她反復告誡自己,要穩紮穩打,挽回夫妻情分才是首要之事,別的都在其次。

    眼下刻意看看這個人,目的是防範著日後若相見,她不至於自亂陣腳顯露心緒。

    深吸一口氣,又閉了閉眼,葉昔昭回身落座,聆聽廳堂三人的談話。

    唐鴻笑是聽說葉昔寒負傷之事,前來探望。

    葉昔昭想到他是相府的常客,不由煩躁起來。她的父親愛才惜才,本是難得的好品行,可一腔心血傾注在唐鴻笑身上,注定是養虎為患。偏生又固執得很,不看到切實的證據,就不能對一個人改觀。

    思及此,她不由自嘲地勾唇淺笑,想著重生前的自己不就完全秉承了父親的心性。

    思來想去,要想讓父親開始防範唐鴻笑,也只有借助母親之手,可如今母親怕是也只當唐鴻笑是個癡情種,不定何時便出於同情又放下警惕。

    葉昔昭著實犯了難,心煩意亂時,聽得葉昔寒在外面揚聲道:“昔昭,鴻笑來了,你也不見見?又不是外人。”

    葉昔昭恨得牙根癢癢,費了些力氣才語調如常地回了一句:“我有些乏了。你們與侯爺相見時少,不如去書房一敘。”

    “……”葉昔寒沒了下文。

    孟氏笑道:“昔昭說的對,你們與我說話定然無趣,去書房吧。”

    “我還有公務在身,告辭了。”唐鴻笑語聲溫緩,“珍重。”

    末尾二字,分明是說與葉昔昭聽的。

    孟氏本意是要葉昔寒送客,卻見他三步兩步去了里間,心裡惱火,面上卻不好顯露出來,親自將唐鴻笑送出門去。

    葉昔寒到了里間,手指輕彈葉昔昭額頭,“讓我與鴻笑一起去見虞紹衡,虧你想得出!一個是被他橫刀奪愛的,一個是險些被他取走性命的,你倒是會給他臉上增光!”

    葉昔昭狐疑地凝視他,“你到底是哪家的人?你讓我見他做什麼?失心瘋了不成?”

    葉昔寒卻是雙手揉了揉葉昔昭的臉,“好了!人前做戲也就罷了,如今只有我們兩兄妹,又何苦強壓著滿腹委屈?”

    “誰跟你做戲了?”葉昔昭目光凌厲起來,“看看你今日言行,哪裡像是我的手足,分明是存了禍心要害我的仇人!”

    “這是怎麼了?”葉昔寒愈發驚訝了,“紅玉聽侯府的下人說過你的處境,一字不落地告訴了我——你不是怕虞紹衡刁難相府與鴻笑,才連娘家都不敢輕易回麼?”

    葉昔昭目光一凜,“紅玉是誰房裡的人?”這是她還沒來得及弄清楚的事。

    “是嫣紅房裡的。”

    “嫣紅又是誰?”

    “是……”葉昔寒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額頭,“是我新納的妾室,原本嫣紅是七妹房裡的人。”

    “……”葉昔昭報以一記冷眼才道,“下人胡說八道你也信?”

    “我怎麼能不信呢?……”

    孟氏挑門簾走進來,打斷了葉昔寒的話:“時候不早了,你去書房問問將飯擺在哪裡。”

    “我正跟昔昭說話呢……”

    孟氏加重了語氣:“你只會添亂,給我滾!”

    葉昔寒滿臉不甘願地走了。

    孟氏拉著葉昔昭的手,轉坐到臨窗的大炕上,“這混賬東西跟自家兄弟沒什麼情分,跟鴻笑卻親如手足,我便是有心規勸,也不能立竿見影。”

    “總這樣下去可不行。”葉昔昭嘆息一聲,一時間卻也沒有好法子,轉而說起紅玉之事,“這種挑撥是非的,娘酌情處置吧。”

    “我記下了。”孟氏抬手撫額,一直強掛著的笑隱於無形,“自昨日便被昔寒氣得不輕,你爹也是個一根筋的,我讓他吩咐昔寒去給侯爺賠禮認錯,他偏不肯!你說說他們這都是怎麼了?硬是不知道個親疏遠近!”

    “這都怪我。”葉昔昭自然比誰都清楚問題的根源在哪裡,“因我的關係,侯府與相府在之前徒有姻親的虛名,來往太少。”

    “再有便是……”孟氏沉吟片刻,才將心底話說出,“便是因為鴻笑自幼住在相府,與他們父子之間情分不淺。尤其在你初成婚時,父子兩個看著鴻笑一日日消沉憔悴下去,總覺得是相府虧欠了他,自然,也總覺得你的一生被耽誤了。種種相加,他們又怎能將侯爺視為一家人? ”

    “……”葉昔昭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你出嫁當夜,父子兩個在後花園的海棠苑大醉,他們說,是在那兒,讓你生涯逆轉。”孟氏回憶起一些往事,目光酸楚,“後來,你爹時常獨自去那兒,一坐就是大半晌。你要麼不回來,回來又總是消瘦憔悴,他心疼啊。他是有一群兒女,可最看重的也只有你。”

    是在海棠苑,虞紹衡初見葉昔昭。而對於葉昔昭來說,那只不過是尋常的一天,到如今也不知道他何以出現在那裡又棲身於何處。只知道,那短短光景,改寫了他與她的生涯。

    此刻,葉昔昭聽了這一番話,喉間一哽,握住了孟氏的手,“女兒不孝。”父親如此,母親又能好過到哪裡?

    “好了,不說這些了。”孟氏從低落的情緒中掙脫出來,笑了,“眼下好好的就行了,日後你得閒便回來,多陪你爹說說話,他心結也就慢慢打開了。”

    “一定。”

    到了正午,小丫鬟前來回話:“相爺被幾名同僚請走了,臨走時特意交代,讓大小姐等他回來。大爺請侯爺去了他書房用飯,說有要事相談。”

    葉昔昭想到葉昔寒先前說過的話,心裡隱隱不安,卻也無從避免他與虞紹衡接觸。有些事能夠防患於未然,有些事卻只能順其自然,為難也要面對。

    孟氏聽了苦笑,虞紹衡已經過去了,她沒道理再命人請過來,“但願兩個人安安生生吃頓飯,把話說開。”

    後來的事實證明,這只能是個心願。

    母女二人用罷飯,三位姨娘與葉昔昭幾個庶妹過來了,都說是以為相爺、侯爺、大爺都會在,不敢冒失前來。

    葉昔昭與她們話少,一向親近不起來,可一個一個應付過去,還是用去不少功夫。

    等房裡清淨下來,孟氏見葉昔昭神色略顯倦怠,命人服侍著她去西次間休息。

    葉昔昭睡得很安穩​​,醒來時,驚覺日已西斜。這麼晚了,怎麼也沒人喚她起身?穿戴整齊,略略打理了妝容,她轉去廳堂,聽到堯媽媽低聲言語:

    “今日大爺又不依不饒地纏著侯爺拼酒量,這不,兩人到此時還在飲酒。奴婢也是才聽說,否則早就來通稟了。”

    “什麼?”

    孟氏與葉昔昭異口同聲,隨即,葉昔昭轉身出門,“我去看看。”喚上芷蘭,去往葉昔寒的書房。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14章 索取給予

    虞紹衡與葉昔寒相對而坐。

    喝了太多烈酒的緣故,兩個人的臉色都有些蒼白。

    虞紹衡目光寂冷,閃著迫人的光芒。

    葉昔寒目光迷離,已經醉得很深,瞇了眸子,抬手指著虞紹衡,“是你,都是你,害得相府要屈就於你,用昔昭換取榮華依舊,也害得昔昭兩年來不展歡顏。虞紹衡,為人如你霸道囂張,遲早要遭報應的!”

    虞紹衡蹙了蹙眉,這番話,在這個午後,他已經聽了不下十次。

    葉昔寒繼續重複著車軲轆話:“你鍾情昔昭,她就該嫁給你麼?只要合你心意的,就應該歸你所有麼?只為驚鴻一瞥,你就能不顧一切強人所難,別人呢?別人對昔昭,又何嘗不是用情至深!”

    虞紹衡對葉昔寒端杯,“喝酒。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府了。”

    葉昔寒隨之舉杯一飲而盡,之後才道:“沒把話說清楚,你休想離開!執意要走的話,別怪我招呼人阻攔,給你難堪!”

    不喝酒的葉昔寒都是衝動暴躁,喝醉之後可想而知。若非他以此要挾,虞紹衡才不會耐著性子陪他耗這麼久。對付醉鬼能有什麼法子?只能把他灌得不省人事。

    虞紹衡親手給葉昔寒斟滿酒杯。

    葉昔寒卻搖搖晃晃站起來,轉到書架前,拍著額頭思忖片刻,彎下腰去。

    頭砰地一聲碰到了書架上,他悶哼一聲,身形僵滯片刻,尋到了一卷畫軸,回到桌前,丟給虞紹衡。

    “是什麼?”虞紹衡懶得看。

    “你看看昔昭小時候是什麼樣子,再看看她如今又被你害成了什麼樣子!”

    虞紹衡展開畫卷,看到一幅畫像。畫中的葉昔昭,十來歲的樣子,目光靈動,笑容燦若秋華。

    畫得很傳神。

    翩然孤鴻影,如花玉聘婷。這是題字。

    虞紹衡掃了兩眼,料定葉昔寒絕不會有這般才華,再看落款,目光微凝。

    作畫之人,是唐鴻笑。

    “看到沒有?看清楚沒有?”葉昔寒笑意蒼涼,“唐鴻笑在昔昭幼年就到了相府,早了你那麼多年,且一直是我父親的得意門生,你有什麼資格橫刀奪愛?”

    虞紹衡似笑非笑,將畫緩緩捲起,放到手邊,不答話。

    “知道年少時就鍾情一個人的滋味麼?知道痛失佳人的滋味麼?”葉昔寒斂起渙散的目光,凝住虞紹衡,“你不知道,可我知道。我從十三歲就鍾情一個人,可是十六歲時,她病重而去……於我而言,失了她,天下的女子就都變成了可有可無,誰都可以,可又對誰都不能再心動。你這種人,永遠不會明白那種錐心之痛,不會明白的……”

    話題又被這醉鬼扯遠了,虞紹衡只得出聲提醒,“你想說什麼?”

    “放了昔昭吧。”第一次,葉昔寒看向虞紹衡的眼神,透著祈求,“棒打鴛鴦,適可而止。昔昭在你身邊不開心,唐鴻笑娶妻不過是被雙親強迫,成親後一直夜不歸宿。虞紹衡,何苦呢?”

    “你醉了。”

    葉昔寒站起身,雙手撐著桌面,探身過去,“當初昔昭答應嫁給你,是為了家門不至沒落。你也知道,那件事是我的過失。如今你大可將我當年罪行稟明皇上,讓皇上治罪於我。”

    虞紹衡輕笑,“這話你晚說了兩年——休想。”

    “不同意?”葉昔寒濃眉蹙起,“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昔昭既然回來,我就不會讓你帶她回侯府了!”

    虞紹衡笑意漸濃,全然不以為意,“憑你?”

    “我已與父親道出心意,他並不反對。”葉昔寒被虞紹衡睥睨一切的眼神傷到了,“就算我在你眼中無足輕重,那麼整個相府呢?”

    “有何差別?”

    葉昔寒重重一拍桌案,震得杯中酒飛濺而出,“你若是真的那麼看重昔昭,就該讓她活得恣意歡喜!你若是真正頂天立地的男人,就不應該藉著威脅使她留在你身邊強顏歡笑!”

    虞紹衡隱有薄怒,“胡說八道!”

    “你也不想想,昔昭是什麼人?你又是什麼人?才子佳人才能共譜琴瑟和鳴,你與昔昭從頭到腳就不般配!你知道昔昭的喜好麼?你能為她吟詩作畫麼?你曉得陪她共賞春花秋月麼?你不能,可旁人卻能做到。日子若沒了情致,不過是渾渾噩噩,虞紹衡,你連這道理都不懂麼?”葉昔寒說到這裡,諷刺一笑,“也對,如你這種只擅長殺人的貨色,又怎會明白。”

    虞紹衡忍耐地看著葉昔寒。這人總是有這本事,能讓他在片刻間怒火中燒。

    “我告訴你,這次昔昭回來,我就不會讓她走了。明日你便著手和離之事吧,或者你將休書送來,相府也不怕再被你羞辱一次!我要的,只是昔昭離開你的結果!”葉昔寒說著轉身,要出門去喚人手,扣留葉昔昭。

    這個瘋子!

    虞紹衡忍無可忍。霍然起身,跨步到葉昔寒面前,探手扣住他咽喉,施力將他按在座椅上。落地有聲的言語,一字一句清晰地傳入葉昔寒耳中:

    “你除了無事生非,還會做什麼?”

    “我橫刀奪愛時,你伏法認罪的勇氣何在?唐鴻笑那廝何在?相府不懼沒落的風骨何在?”

    “我不能在她年少時相伴,卻能陪伴她走過餘生歲月。我也許不能讓她日日歡顏,卻會盡全力呵護。”

    “我不是你們,不會在失去一個人的時候才追悔莫及。我從來就明白,她不可缺失。”

    “葉昔寒,不要再有這種愚蠢的念頭——今時你是昔昭兄長,我處處忍讓,但若有一日你害得我與髮妻別離,便是我此生仇敵。你說的對,我最擅長殺人,仇人尤甚!”

    葉昔寒極力掙扎著,卻因為呼吸艱難周身失力。在這時,他的醉意退散,分外清醒地看到虞紹衡雙眸寂如深潭,冷意入骨。

    喉間一鬆,葉昔寒大口地呼吸著。

    隨即,虞紹衡手掌狠切在葉昔寒頸部。

    葉昔寒身形一軟,暈了過去,身形撲通一聲落在地上。

    虞紹衡整了整衣襟,拿起那幅畫,邁步出門。跨出門檻時,腳步一滯。

    門外站著葉昔昭,她臉色蒼白,眼中盡是惶然、震驚。

    虞紹衡視線與她相接片刻,不含情緒地說道:“回府。”之後率先去往正房,與孟氏道辭。

    一路上,葉昔昭滿腦子都是他與葉昔寒的一番對話,惱恨葉昔寒的異想天開,震驚於葉昔寒才是徇私枉法的罪魁禍首,擔心自己一番苦心挽回是不是前功盡棄。

    進到孟氏房裡,葉昔昭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道:“娘,天色不早了,我​​與侯爺先回去。爹若是與我有話說,等他生辰時也不晚。再有,明日讓大哥去侯府一趟,有些話他必須說個明白。”

    孟氏一看夫妻兩個的臉色,便知道葉昔寒又惹了禍,卻也不好過問,點頭答應下來,親自送兩人出門。

    **

    坐在馬車上,葉昔昭鼻端充斥著濃烈的酒氣,不時瞥一眼閉目養神的虞紹衡,還有他手邊的畫軸。

    一路就在這般難捱的沉默之中度過。

    暮光之中,兩人進到正房。

    夏荷等在階下,屈膝行禮,笑道:“太夫人記掛著,命奴婢過來看看。”

    葉昔昭笑著點頭,“我換身衣服就過去回話。”

    芷蘭、新竹行禮後上前來,要服侍葉昔昭更衣。

    虞紹衡卻將話接了過去,“不必。”

    葉昔昭遲疑一下,點一點頭,隨即轉身出門,要去太夫人房裡。

    虞紹衡卻隨著她走出來,問道:“去做什麼?”

    “去回話啊。”

    “說了不必。進去。”

    葉昔昭訝然,“那怎麼行?”這可不符合他的做派,隨即委婉地道,“侯爺先喝杯濃茶解酒,妾身快去快回。”之後款步前行。

    虞紹衡卻擁住她,強帶著她回房,邊走邊吩咐丫鬟:“退下!”

    “侯爺!”葉昔昭身不由己地被帶入寢室,雙頰已經轉為緋紅。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在下人面前如此,傳出去像什麼樣子!

    室內黯淡的光線之中,虞紹衡審視著她,欲言又止。隨即扣住她後頸,雙唇霸道地覆了上去。

    絲毫溫柔憐惜也無,像是在賭氣,又像是在懲罰她。

    他是有理由生氣,葉昔昭不清楚的是,他是在氣葉昔寒,還是連她一併責怪了去。

    若他遷怒於她,著實令人灰心——她甚至什麼都不用做,便已出錯。

    葉昔昭抬手用力推他,想先和他把話說清楚。這樣稀里糊塗地忽略不提,只能成為日後陰影。再者,她此刻首要之事是去見太夫人——方才一幕,夏荷看得清清楚楚,太夫人若是以為他們又鬧彆扭了可就糟了,甚至,會懷疑相府怠慢了虞紹衡。雖然,這是事實。

    可是比起他,她的力道微不足道,手落在他胸膛,如同落在厚重的牆壁上。

    虞紹衡得寸進尺,抬手扯落她衣衫。

    葉昔昭真急了,竭力別開臉,“侯爺!”

    虞紹衡充耳未聞,再度俘獲她雙唇,蠻力糾纏著,吮得她舌尖發麻,咬得她唇瓣生疼。隔著繡合歡花的肚兜,他雙手揉捏著她胸前豐盈,片刻後便覺得那一層布料礙事,不耐扯下。灼熱手掌又一次覆上,指腹撩撥著頂端。他呼吸急促起來。

    玲瓏身姿在他頎長身形對比下,更顯纖弱。

    奮力掙扎在他蠻橫地禁錮之下,只是徒勞。

    “虞紹衡!”葉昔昭又是生氣又是委屈又是羞憤,模糊的語聲帶著哭腔。

    虞紹衡和她拉開一點距離,漾出迷人卻危險的笑,“知道我是誰,很好。”

    他一把抄起她,扯落她僅剩的衣物,轉而將她安置在床上。

    葉昔昭慌手忙腳地扯過被子,裹住身形。

    虞紹衡利用這間隙,除去衣物。

    唯一作為屏障的錦被被他奪過丟到床下,他身形覆上,俊顏在昏暗之中有些模糊,雙眸卻熠熠生輝,似是蟄伏於暗中看到獵物蓄勢待發的野獸。

    葉昔昭有點害怕這樣的他,只得搬出太夫人來壓他:“這時候胡鬧什麼?太夫人會擔心的。”

    “娘擔心的日子年深日久,不差這一次。”虞紹衡點了點她唇瓣,“鬧什麼?你看不出?”

    他在她再次出聲之前,果決地分開她雙腿,沉身,昂長沒入。

    毫無準備之下,葉昔昭疼得身形一僵,卻倔強地咬住了雙唇,不再言語。

    虞紹衡目光一黯,緊緻纏繞之下,觸覺銷魂蝕骨。可她卻絲毫快樂也無,眼角眉梢都是隱忍。探究明眸中的情緒,她的委屈不言而喻。

    他沒了方才的壞脾氣,耐心地軟化她。低下頭去,雙唇在她胸前、頸窩、鎖骨、頸部逐寸流連,打下一個個燙熱的烙印。

    他灼熱的氣息,濃烈的酒氣,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縈繞,無從掙脫。

    他對葉昔寒道出的言語迴響在她心頭——她於他而言,不可缺失。

    方才的惱怒就這樣消散。葉昔昭抬手捧住他容顏,在他索吻時,予以回應。

    暗影輕羅間,情欲蒸騰,旖旎蔓延。

    她體內暖流湧動,浸潤著他。

    虞紹衡喉間逸出一聲低低地嘆息,帶著悵然落寞的心緒索取,溫緩而動。

    葉昔昭被酸脹的感受抓牢,輕而急促地喘息著。

    靜謐的氛圍下,她的聲息似是一隻毛茸茸的貓爪搭上了他心弦,讓人心癢難耐,目光變得迷亂,動作變得狂野,密集刺撤。

    葉昔昭被這樣地激烈弄得有些疼,又無從忽略一陣陣的酸麻。兩兩相加,讓她無意識地向後躲閃。

    虞紹衡卻不允許,扣住她腰肢,讓她更緊地貼合,與他無縫相溶。

    ……

    情慾退散,葉昔昭乏得厲害。如他所言,她這羸弱的小身板兒,招架不住他旺盛的精力。到最後,他是看她吃不消,才意猶未盡地結束。

    “我喚人服侍你沐浴。”虞紹衡吻了吻她,要起身。

    葉昔昭攔住了他,“侯爺,有什麼話,還是說出來更好。”

    虞紹衡沉吟片刻,輕輕地笑,“我又能從何說起。”

    “侯爺不願說,就願意一直窩火,一直存著那些疑慮麼?”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15章 小人行徑

    虞紹衡順勢道:“有人知道你的喜好,為你吟詩作畫,陪你共賞春花秋月——我惱火至極。”語畢,探臂撿起錦被,抖落塵埃,罩住兩人身形。

    葉昔昭相信,這是他的心底話,可之於整件事,這只是原因之一。看他的意思,也只願意談及這一點,微一思忖,應道:“對侯爺如此的人,在京城不也比比皆是。”

    “這是不是強詞奪理?”虞紹衡語聲不自覺地融入一絲笑意。

    “侯爺將這些放在心裡,任誰也無計可施。在閨中的女子,排遣時光的不過是琴棋書畫女紅賞景。少不更事的時候,偶爾會與遠親近鄰聚在一處,在詩詞歌賦上爭個高下。”葉昔昭一面說,手指一面輕描他眉宇,“侯爺投身軍中之前,難道從不曾如此?”

    虞紹衡想了想,他得承認:“也曾如此。”年少時,便是他對這種事毫無興致,也願意帶著二弟三弟出門偷得半日閒。

    葉昔昭緩緩接道:“那麼,沒有哪家千金為侯爺吟詩作畫麼?沒有誰打聽過侯爺的喜好麼?再有,侯爺從不曾與誰站在一處對著美景閒談幾句麼?侯爺無心,可是落到旁人眼中,作何感想便是誰也無從左右的了。”

    虞紹衡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明白你的意思。”

    他明白,葉昔寒對他說的話,不過是斷章取義誇大其詞。

    對於此事,他只是嫉妒,嫉妒唐鴻笑,先他一步走入她生涯。除此之外,便是厭煩,那廝是他心頭的一根刺。

    葉昔昭又提及葉昔寒:“大哥不知就裡,又不知聽了什麼閒話,才會說出那些混話。待他明日來了,妾身會盡力規勸,盡量讓他不再固執己見。今日他說過的話,妾身亦會讓他當著侯爺的面說個清楚。”什麼話都要留三分餘地,她並不能確定能夠改變葉昔寒的看法。

    “不必,你們說說話就好。他對我偏見太重,不是朝夕間能改。”

    葉昔昭知道他說的在理,點頭應下。思量片刻,覺得別的事不宜提及,因為她都是雲裡霧裡,還是等日後再做打算。而眼下,她該盡快梳洗去見太夫人,卻是自​​心底打怵:“去見太夫人,該怎麼說才好呢?”說著話,將臉埋到枕上,頗為無奈地嘀咕一句, “最要緊的是,覺得無顏見人。”

    虞紹衡逸出清朗笑聲,“我過去一趟便是。你只管沐浴更衣,早些歇息。”

    “那怎麼行……”

    “聽話!”虞紹衡加重語氣,拍拍她的背,“我說你身子不妥當便是。”

    葉昔昭也就沒再堅持。

    虞紹衡喚人服侍葉昔昭沐浴,自己也匆匆梳洗一番,更衣後去了太夫人房裡。

    太夫人今日命人擺飯的時辰晚了多時,此時正獨自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用飯。

    “娘。”虞紹衡走到桌前。

    太夫人見他和顏悅色的,神色一鬆,“吃過飯沒有?”

    “還沒有。”

    太夫人忙喚人加了一副碗筷,“將就著吃些。”

    “也好。”虞紹衡落座,想起葉昔昭,便吩咐夏荷,“去知會夫人,先行用飯,不必等我。”

    夏荷笑著稱是,快步而去。

    只剩下母子兩個的時候,太夫人才問道:“方才是怎麼回事?”原本聽了夏荷先前回稟,還以為夫妻兩個又慪氣了,眼下卻又覺得不像。

    虞紹衡歉意地笑了笑,“沒事。我多喝了幾杯,這才醒酒。昔昭有些不妥當,就沒讓她一同過來。”

    太夫人嗔道:“前去賠禮,喝酒做​​什麼?”又關切地道,“要不要去請太醫來看看?”

    “推脫不掉。昔昭忙了整日,有些累,沒大礙。”

    太夫人又試探地問:“相爺的生辰禮,可曾備下?”

    “備下了。”虞紹衡給出讓人心安的回答,“屆時我與昔昭一同前去。”

    太夫人真的放下心來,“就該如此。”

    母子兩個一同吃罷飯,又閒話多時,虞紹衡才告辭回房。

    葉昔昭已經睡了。

    他寬衣上了床,躺下身時凝眸打量。

    如雲長髮、紅綾寢衣映襯下,肌膚勝雪,唇若點絳,纖長濃密​​的睫毛似兩把小扇子,只是柳眉輕蹙。

    他知道她心底縈繞著困惑煩擾,只是不曾說出。

    他轉身熄了燈,展臂將她帶入懷中。她警覺地身形一僵,之後慢慢放鬆,素手落在他腰際。

    心就這樣安穩下來。整個下午的酒意襲來,沉沉入夢。

    翌日早間,虞紹衡醒來時,葉昔昭已經請安回來,淺笑盈盈,神清氣爽。一看便知,太夫人定是拉著她噓寒問暖,婆媳兩個相談甚歡。

    用罷飯,虞紹衡去了書房。

    沒過多久,葉昔寒來了。昨日的大醉,使得他臉色很差。落座後,接過芷蘭奉上的茶,便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之後又端過葉昔昭手邊細瓷茶杯,連喝幾大口,這才道:“渴死了,喝完酒就這點不好。”

    “你怎麼不醉死呢?”葉昔昭剜了他一眼,語氣不善。

    葉昔寒訝然挑眉,“這叫什麼話?我死了你還要去弔孝哭喪,多累。”

    葉昔昭險些發笑,轉而吩咐芷蘭:“給他備一壺茶。”

    芷蘭忍著笑,聽命行事,之後退下。

    葉昔寒問:“虞紹衡呢?”

    “去了書房處理政務。”葉昔昭順勢斥責道,“你昨日是怎麼回事?瘋了麼?”

    “我那不都是為了你麼?”葉昔寒有些委屈。

    葉昔昭忍著氣,“你今日既已來了侯府,倒是與我說說,從哪裡看出我像是被囚禁被威脅了?”

    葉昔寒卻道:“你怎麼還不與我說實話呢?你若是過得如意,怎麼會連娘家都不怎麼回?相府有了大事小情,不都是那些下人跑來跑去的傳話?”

    葉昔昭氣道:“以往我是不怎麼回去,可娘不是隔三差五便過來看我麼?她可曾與你說我過得不好?”

    “娘從來是做和事老,生怕得罪了皇上面前的紅人,怎麼會說你過得不好?可她過來十次,有八次都是來探病——你若過得好,怎麼會病歪歪的?我以往過來幾次,都被擋在門外,那些家丁看到我就是如臨大敵!”

    “誰叫你總是與侯爺過不去?你來看我,便是傻子也想得到是要帶我回娘家,鬧起來驚動了太夫人可怎麼辦?侯爺怎麼會不防範?”葉昔昭雖是疾言厲色地駁斥,心底卻不得不承認,往日里,母親前來侯府,大多是來探病,也難怪他認定她過得不如意。

    葉昔寒煩躁起來,“你就不能與我說幾句實話麼?話說開了,什麼事都能有個解決的法子!”

    葉昔昭沉下心來思量片刻,正色道:“我以往不願回娘家,是礙於唐鴻笑經常前去的緣故,怕落了閒話。侯爺待我一向不薄。那些糊塗心思,你還是儘早打消為好。我自嫁入侯門起,就不曾有過別的心思,斷不會做出讓侯府、相府臉上無光之事!”

    “……”沉默之後,葉昔寒斂目看著杯中濃茶,神色轉為哀傷,“說來說去,你不還是為了相府榮華耽誤了終生麼?是我害了你,沒有我的過錯,你不至走到這等地步。”

    葉昔昭先是氣他聽不進自己的話,隨即便是好奇,“當初我以為是爹在權謀較量中出了閃失,被侯爺握住了把柄,從未想過是你出了差池——你到底做了什麼糊塗事?”

    “……”葉昔寒沮喪地重重地拍拍額頭,卻無意告知,“那件事我不想再提。你曉得是我出了差錯耽誤了你就夠了,等時機到了,事發之後,不需我說,你也會得知。”

    葉昔昭一聽這話又急了起來,“什麼時機?你真瘋了不成!我跟你說了,我如今過得很好,侯爺待我也是極好,你全當了耳旁風麼?!你若是胡鬧,我嫁入侯門這兩年,還有什麼意義?”

    葉昔寒卻平靜下來,溫和笑道:“說到底,你不還是為了家門榮辱麼?如今爹已經看淡了這些,我也不想再繼續擔驚受怕、低人一等的日子。再說了,已經兩年多了,證據早已不足,虞紹衡便是奏明皇上,相府也只是落個不輕不重的罪名。”

    “……”

    葉昔寒繼續道:“等事發之後,爹與我辭官,我們舉家遷回故里,平寧度日,不是很好麼?眼下你只需與虞紹衡和離,哪怕被他休掉也可,只要你下半生離開他魔掌即可。”

    在前世,葉昔昭從母親口中聽過這番話,她當即一口回絕了,且寫了一封長信,讓母親交給父親,這才打消了父兄荒唐的念頭。

    前世只當是父女情深,只當是父親寧可丟棄榮華也不忍再讓她繼續了無生趣的時日,彼時感慨心酸不已。而在今時今日,看透這背後隱藏的心思後,聽得兄長說出這番話,心緒便又不同。

    她生氣,氣得險些說不出話,胃部一陣痙攣,似被針扎,疼得厲害。

    葉昔昭站起身來,語聲中有著濃濃的諷刺,“兩年的擔驚受怕,讓你們承受不住了是不是?所以'好心'拯救我,所以要打著拯救我的幌子認罪是不是?時過境遷了,罪名不值一提了,你們敢與侯爺抗衡了是不是?愚蠢!小人行徑!”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16章 她的心意

    這番聲色俱厲的指責,落在葉昔寒耳中,即便說話之人是他最疼愛的妹妹,也不由得惱羞成怒了。他霍然起身,到了葉昔昭面前,“我們愚蠢?我們是小人?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

    葉昔昭報以冷笑。她只是了解,有些恐懼,日久年深之下並不能消散,反而會越來越重,會迫得人甘於直面事實付出代價。她之前與虞紹衡感情不合,這就使得父兄擔心虞紹衡隨時會做出休妻之事,使得相府到最後顏面盡失——畢竟,虞紹衡其人,不是誰都了解。即便他如今做了兵部尚書,可在朝臣眼中,他仍舊是那個馳騁沙場殺伐果決手段狠辣的一代名將。

    葉昔寒盡力平復心緒,將打算娓娓道來:“身在朝堂固然風光無限,可是隱居田園亦是樂事。我這兩年私下里經商,賺下了一些家底,日後依然衣食無憂。再者,鴻笑娶妻不過是走個過場,若是我們返回故里,他也會辭官前去匯合,這樣一來,你們還是能夠得償夙願……”

    話未說完,啪的一聲,一記耳光重重地落在他臉上。

    葉昔昭甚是反感他這樣荒唐的想法,更厭惡與唐鴻笑相關的言辭,急怒之下,無從克制情緒。

    葉昔寒被打懵了,愕然地看著葉昔昭,“你居然打我?居然打你的兄長?你出身名門,是大家閨秀,怎能動輒打人?”

    葉昔昭從貝齒間磨出一句話:“我就是要打醒你!”

    “……”葉昔寒抬手摸了摸發燙的臉頰,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葉昔昭語聲沉凝:“就算是你們固執己見,也與我無關。除非侯爺休妻,我是不會離開他的。便是侯爺休了我,我的去處也只是青燈古佛,不會再委身於任何人。誰告訴你我記掛著唐鴻笑了?他自以為是也罷了,你怎麼也偏聽偏信?你問過我的心意麼?”

    “可是……”葉昔寒凝神思忖片刻,“吳媽媽每次回去,我問起你情形,她都是長吁短嘆,說你鬱鬱寡歡,身子越來越孱弱,難道不是因為不甘所致麼?”

    “吳媽媽已經被我打發走了,原因就是她挑撥是非無中生有,不是告訴過你了?”葉昔昭盡量讓語氣平靜下來,是明白劍拔弩張地談話毫無益處,回身落座,“你被人蒙蔽了雙目,娘說什麼你又全然不信,對侯爺又是滿腹不滿,生出荒謬心思也在情理之中。你別急著跟我說你的打算,先聽我說說我的身邊事。 ”

    “也好。”葉昔寒落座品茶。

    葉昔昭耐心地給他分析:“侯爺若只是想給相府難堪,若是冷落我,盡可以在成婚後納妾。他什麼都不缺,愛慕他的女子尤甚。可他從沒動過這種心思。侯爺若是不曾善待,不曾盡力周旋,太夫人怎麼會處處容忍我的不懂事,我又怎麼會安安穩穩地過活?一個不盡本分的長媳,若在相府,會落得個什麼下場?這些你想過麼?”

    葉昔寒對一些言辭有所觸動。男人納妾,尤其朝堂權貴納妾,是多正常的事。可是虞紹衡這麼久以來,始終潔身自好。聽吳媽媽說過,虞紹衡經常獨自歇在蓮花畔。不曾深想之下,只當是他百般冷落髮妻,可如今再想便又不同——寧可獨住也沒納妾,沒讓人擾了髮妻的清靜,這……也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葉昔昭繼續道:“我以往與你一樣,不明事理,不曾看到侯爺的好品行,直至近日才幡然悔悟,立意改​​過。之後,便發覺身邊有著居心叵測的下人。”隨即,她將吳媽媽、翡翠被唐鴻笑收買的事說了,末了道,“就是因為這樣的下人挑撥是非,才讓你對侯爺的誤會越來越深。這些事,想來娘也與你說了,只是你不願相信,此時我對你說了,你總該相信了吧?”

    葉昔寒有些底氣不足地道:“這件事……這也算是情有可原吧?鴻笑的確是百般記掛你的處境。”

    葉昔昭反問:“就算是他好心記掛,又何需讓下人顛倒黑白,讓你對侯爺的誤會越來越深,甚而走至異想天開的地步?他暗中做的這些手腳,可曾知會你?”

    “……”

    關乎前生關乎報恩的話,葉昔昭不能與葉昔寒道出,只得再次表明自己的心思、態度:“我與侯爺,是我虧欠他,會用一生彌補。爹與你便是為著我,也該與侯爺盡釋前嫌,再不要有別的心思。若是你們執迷不悟,那麼,即便你們辭官返鄉,我還是會選擇留在侯爺身邊。況且,你們也不想想,你們是我的親人,侯爺怎麼會刁難你們?他當初以你罪行作為要挾的把柄,也只是為了要娶我。你們若是出事,於他又有何益處?怎麼連這一點都想不明白!”

    葉昔寒困惑地看住葉昔昭,“這些,都是真的?都是你的心裡話?”

    葉昔昭鄭重點頭,“絕無​​半句虛言。回府後,你盡可把這些話告知雙親。你當下不能深信,那就不妨靜下心來拭目以待。若是再想拆散我與侯爺,休怪我與你恩斷義絕!”

    因著恩斷義絕這般言辭,葉昔寒吃了一嚇,愣住了。

    “再有,”葉昔昭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當初罪行,若是連我都不願告知,那麼,對誰都不要說出,尤其唐鴻笑。甚至於,你官場上對錯難辨之事,都不要告知唐鴻笑。大哥,你能答應我麼?”

    “當初那件事,自是對誰都不會說出。可是別的事……你也清楚,我與他勝似手足。”

    葉昔昭又是冷笑,“那麼,這勝似手足的人,是否也對你無話不談?”

    “這……”葉昔寒極力回想著。

    “算了,你先回去。”葉昔寒需要消化、深思的事情不少,在當下很難全部接受。葉昔昭知道不能急於求成,起身道,“我就不留你了,等哪日你將這些事情想清楚,再來侯府做客。”

    葉昔寒對她的措辭很是不滿,“什麼意思?我若是想不明白,還不能登門了麼?”

    “那是自然。不是告訴你了?再任意妄為,你我恩斷義絕!”葉昔昭冷冷丟下這一句,喚芷蘭送客。

    葉昔寒垂頭喪氣地走了。

    葉昔昭蹙了蹙眉,方才著實被氣得不輕,到此刻還是胃疼得厲害。

    隱隱聽到新竹與寧兒的談笑聲,葉昔昭喚了新竹進來。

    新竹不等葉昔昭問話,就道:“奴婢昨日起就邀請寧兒來正房閒坐,看樣子,那是個沒什麼城府的,必是受了三夫人的唆使,本心裡並不想來正房——方才還纏著奴婢教她做些拿手的糕點菜餚呢,說是三夫人這兩日總是沒胃口,便想做些新鮮的東西。”

    葉昔昭笑道:“她既然想學,你只管教她。連芷蘭、廚子也是一樣,將拿手的菜色教她便是。”

    新竹目光微閃,會意點頭。

    午飯前,葉昔昭去了書房。

    虞紹衡見她臉色不好,問道:“這是怎麼了?”

    葉昔昭苦笑,也不瞞他,“被氣得胃疼,不過現在沒事了。”

    虞紹衡起身,“快回房,用飯後好好歇歇。”

    “正是來請侯爺用飯的。”

    “何苦,讓下人來通稟就是。”虞紹衡握住她的手,觸覺微涼,不由疼惜地納入掌中,回正房途中也不肯放開。

    葉昔昭起初掙扎幾下,見他無意放手,也只得由他去。一路微垂著頭,面帶赧然。

    席間,葉昔昭說起葉昔寒,“妾身已經盡力規勸,道出心意,但願他能將往日偏見泯滅。”

    虞紹衡只在意一點:“你的心意是——”

    葉昔昭坦然道:“侯爺不棄,妾身便不離開。便是侯爺休妻,妾身也不會再做打算,餘生常伴青燈古佛,為侯爺祈福。”

    虞紹衡看住她,良久抿唇微笑,“從來是我怕你離開,何來休妻之說?”

    “那麼,侯爺願意原諒相府之前的百般不是,緩解這種對峙的局面麼?”

    虞紹衡沉吟片刻,“我盡力。”

    這牽強的回答,讓葉昔昭犯難,卻又不知如何規勸。畢竟,從來是相府找他的麻煩,他卻不曾為難過相府。她垂下頭去,鬱悶地扒拉著碗中的飯粒。

    “我從不為難相府,至於相府如何,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日後,我會盡力而為。”虞紹衡語帶笑意,“如此,你是不是能安心用飯了?”

    葉昔昭這才展顏一笑,“多謝侯爺。”

    虞紹衡笑意溫柔無盡,“人最不該的便是在愁悶之下茶飯不思。小傻瓜。”

    葉昔昭笑盈盈接下他善意的揶揄,“不過一尋常女子,哪裡有侯爺的胸懷。”

    虞紹衡親手給她盛了一碗湯,“胃不舒服,多喝些湯。”

    “嗯。”葉昔昭笑著接受他的好意,有心詢問葉昔寒當初犯了什麼罪行,卻又覺得此時氣氛難得的融洽,也便忍了下去,不曾提及。

    正是此時,院中傳來喧嘩聲,夾雜著虞紹桓與三夫人的語聲。聽語氣,兩個人都有些火氣。

    虞紹衡冷了臉,揚聲詢問下人,語氣不耐:“什麼事?”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17章 自找難堪

    虞紹桓扯著三夫人的手臂,低聲斥責著:“大哥就在房裡,你快些滾回去!芝麻大點的事,你也好意思這麼鬧?”

    “芝麻大點的事?”三夫人挑眉冷笑,“你都想要納妾了,這是小事?還不許我與大嫂理論?”

    虞紹桓煩躁得要跳腳,“我不過隨口一說,你怎麼還當真了?”

    三夫人甩開他的手,喝斥著身邊的寧兒隨她快步入室,匆匆行禮之後,便將矛頭對準了葉昔昭:“大嫂,前兩日我將寧兒送來,大嫂如何也不肯收下,可眼下又是怎麼回事?”

    葉昔昭怎麼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笑問:“怎麼了?三弟妹不妨細細道來。”

    虞紹衡將一盤油燜大蝦端到面前,斂目剝蝦殼,不準備理會的意態。

    虞紹桓跟進來,局促地站在一旁,心焦不已,再度低聲勸阻三夫人:“有什麼話我們回房去說不行麼?何必打擾大哥大嫂用飯。”

    三夫人剜了他一眼,走開兩步,語帶輕嘲:“寧兒這兩日不時來正房走動,我清清楚楚,只當是大嫂喜歡這丫頭,便沒說什麼。可是今日,寧兒在大嫂的小廚房裡學做了兩道菜,回去便給我與三爺做了,那可都是三爺素日最愛吃的菜色。這也罷了,偏偏在一旁服侍的時候,還故意打翻了三爺的湯碗,之後就要服侍三爺去更衣……這不是明目張膽地媚惑三爺麼?”

    葉昔昭險些發笑,原來是三夫人打翻了醋罈子。

    “奴婢冤枉,奴婢沒有。”寧兒跪在地上,低聲辯駁著,“那兩道菜,三夫人平日里不也很喜歡麼?”

    “你胡說八道什麼?!”虞紹桓被氣得額頭青筋直跳,“寧兒不服侍我去更衣,難道要讓我穿著濕衣服麼?真是不可理喻!後來你沒完沒了地吵,我頭腦一發熱就說了要納妾的話,那能當真麼?”

    “住嘴!”三夫人喝斥兩人之後,又對葉昔昭道,“大嫂若是看不慣我,覺得我哪裡做的不對,直言便是,怎麼能教唆我房裡的丫鬟媚惑三爺呢?”語畢,意味深長地看住葉昔昭,不屑一笑。

    葉昔昭沉了臉,容顏緊俏得帶著迫人的寒意,“三弟妹說話可不要信口開河。你明知寧兒來我房裡,為何不訓誡阻止?是你管教不嚴,倒成了我的不是?再說今日事,別說三爺沒那份心思,就算是三爺要納妾,與我何干?這種上不了檯面的事你也好意思過來興師問罪?這種話傳出去,你可是要落個善妒的名聲!”

    三夫人被質問得漲紅了臉,之後便尖酸刻薄地笑道:“大嫂言重了。我此番前來,不外乎是提醒大嫂幾句。寧兒剛與正房的人來往了一兩日,便做出那等事,正房總要擔些干係吧?侯府是名門,怎能助漲這等狐媚風氣?有些事過去了也就罷了,眼下自然該明令禁止。”

    葉昔昭語聲一沉:“有話不妨明說。你倒是與我說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隨口一說罷了。”

    “怎麼到了你嘴裡,什麼話都能隨口說出?”葉昔昭笑意涼薄,轉而詢問虞紹桓,“可有將寧兒納為妾室的心思?”

    虞紹桓連連搖頭澄清,“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既然如此,”葉昔昭轉向三夫人,“今日我就替三弟妹做主,將這惹得你們夫妻不合的人打發了。”

    三夫人急道:“那怎麼行?寧兒是我房裡的人,如何處置該由我做主才是!”

    “你做主?”葉昔昭彎了唇角,不屑一笑,“你言行無狀沒個體統,讓你處置此事,恐怕要鬧到太夫人那裡去了。我是侯門長媳,理應為太夫人分憂,提點弟妹言行。”繼而揚聲喚人,“把寧兒打發到莊子上去!”末了又對三夫人道,“至於你,回房面壁思過!”

    “你!”三夫人氣得舉步上前,“你有什麼……”

    你有什麼權利對我發號施令?她想說這一句,可是,虞紹衡在這時抬眼看向她,目光寒意入骨,態度不言自明。

    她不自主地後退。

    “快走吧!”虞紹桓強力扯住三夫人,低聲提醒,“再頂撞大嫂,可就不是面壁思過那麼簡單了!”之後又對虞紹衡賠著笑,“是我無能,沒管教好房裡的人。”

    虞紹衡只是不耐煩地一擺手,示意兩人退下。

    葉昔昭神色這才緩和下來,抬手撫了撫額角,現出疲憊。這件事並不在她意料之中,原本的打算,是讓新竹、芷蘭與寧兒常來常往,日後抓點錯處將寧兒打發出府。卻不想,會變成這情形。倒也好,總歸是給了三夫人點顏色。而方才虞紹衡若是不在場,一定會鬧到太夫人面前去,也不是壞事。

    內宅的事,不怕鬧得厲害,只怕人不動聲色地算計。三夫人要麼會因為矛盾加深鬧得更厲害,要麼就會慢慢偃旗息鼓,不敢再尋她的麻煩。

    低頭喝湯時,一個盛著蝦仁的小碟子出現在眼前。她抬頭望向虞紹衡。

    “快吃。”虞紹衡眼中寒意散去,漾出笑容,宛若冰雪消融。

    “多謝侯爺。”葉昔昭想想方才情形,不好意思地道,“讓侯爺看笑話了,妾身總是收斂不住火氣,不會委婉處事,還需歷練。”

    “就該如此。”虞紹衡想想她剛才的小模樣,笑意更濃。

    葉昔昭不由輕笑,“侯爺這算不算是縱容?”

    “你是我的人,本就不需受那些閒氣。”

    這人不經意間說出的話,反而更讓人心裡甜絲絲的。

    這邊夫妻二人用罷飯便到寢室午睡,氣氛安靜溫馨。而虞紹桓那邊,鬧劇依然在繼續上演。

    三夫人真正認清楚了一個事實:虞紹衡與葉昔昭是真的和好了。否則,寧兒之事,往別處想的話,虞紹衡一定會認為葉昔昭身邊的下人不成體統,教唆寧兒行狐媚之事。究其根源,當然是上樑不正下樑歪,會讓虞紹衡厭惡葉昔昭。

    一個大家閨秀,若不是表面清高骨子裡狐媚,若不是蓄意勾引在先,怎麼可能在閨中見到虞紹衡?又怎麼會媚惑得虞紹衡非她不娶,鬧出那麼大的風波? ——這一點,三夫人從來堅信不疑。

    原本是要讓虞紹衡想起娶葉昔昭的原因,生出嫌惡,將葉昔昭打回原形,才故意在用飯時鬧了起來,卻不想,落得顏面無存的結果。

    她慪火至極,進到室內,便將廳堂桌案上的青瓷花瓶掃落在地。

    虞紹桓看著摔得粉身碎骨的花瓶,痛心不已,“這是我當初千辛萬苦尋來的古董!你這個敗家的東西!”繼而俊顏一凜,手指廂房,“罪加一等,面壁思過去!”

    三夫人要被氣瘋了,“你居然敢這麼數落我?!還想讓我面壁思過?!”

    “長嫂如母的道理都沒聽說過麼?怎麼,大嫂對你的處置你還敢陽奉陰違麼?”

    三夫人怒道:“什麼陽奉陰違?我根本就沒答應!我又憑什麼要聽她葉昔昭的吩咐!你不要忘了,我懷著你們虞家的子嗣,若是動了胎氣,你擔負得起責任麼?”

    虞紹桓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撿起花瓶碎片,語氣更衝:“屋里屋外就這一件拿得出手的寶物,你給我打碎了,你又擔負得起責任麼?”

    “好啊你,我腹中胎兒還比不了一個破花瓶是不是?”三夫人起身,抬腳踏在碎片之中,用力碾磨,“看你還怎麼撿起來!”

    “宋歆瑤!”虞紹桓驚怒之下,站起身來,喚著三夫人的閨名,“我真是瞎了眼才會娶你!”

    “我是瞎了眼才會嫁你!”三夫人滿心的不甘羞憤,偏偏枕邊人又連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到此時,所有情緒化成了委屈,豆大的淚珠滾落腮邊,哽咽道,“你看著我被人欺負,看著我的丫鬟被人打發出府,連一句幫襯的話都沒有,要你有什麼用?你就是個懦夫!”

    虞紹桓怒極反笑,吊兒郎當地道:“我就是個懦夫,怎麼樣?你快把我休了吧。”

    “你……”三夫人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簡直要被氣暈了。僵滯片刻,擦了擦眼淚,喚人備車,“我要回娘家!”

    “走吧。”虞紹桓懶洋洋落座,“只有一點你要記住,你此次若是回去,就別指望我去接你回來。”

    “這種話你也敢說?”三夫人驚怒交加之下,語聲卻平靜下來。

    “我只想安生度日,可你卻整日里胡攪蠻纏。我經不住你這麼折騰。”虞紹桓是從心底接受不了這種現狀,他只是個庶子,沒資格沒底氣更沒心情鬧出事端讓府中人矚目。

    三夫人改了心意,轉身向外走去,“那好,我這就去見太夫人,把這些事原原本本地告訴她老人家。即便是我有過失,她葉昔昭就一點錯都沒有麼?若是太夫人也偏袒她,那這侯府我也不必再留下去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18章 太君發威

    虞紹桓凝眸打量著三夫人的背影,像是在看一個瘋子。隨即意態懶散地起身,緩步出門,“好,我陪​​你去。這次太夫人若是偏袒你,日後我也由著你胡鬧。”

    三夫人一面走,一面想好了說辭。讓她有恃無恐的,是腹中胎兒,以及道出寧兒媚惑三爺的行徑。就算是她錯了七分,她也要將葉昔昭拖下水,承擔三分過錯。

    虞紹衡雖然態度冷凜,終究是沒說什麼,看起來是不打算介入內宅事宜。若是介入,到最後也只能是葉昔昭被太夫人嫌棄——自來是男主外女主內,葉昔昭卻要虞紹衡幫她出頭,這樣的長媳,日後能成什麼氣候?

    再者,她嫁的雖然是庶子虞紹桓,卻是左都御史的嫡女,而今又身懷有孕,侯門便是根基再硬,太夫人便是認定是她錯,也擔不起苛責怠慢兒媳的惡婆婆的名聲。

    退一萬步講,太夫人將全部過錯推在她身上,那麼,她就要從長計議了——婆婆不喜,被葉昔昭壓著,這種日子還怎麼過?便是日後生下來的是兒子又有什麼用?

    換做平日,她當然不會這麼急切地要個說法。

    正因為有孕在身,才要抓住這時機,把葉昔昭死死地壓住。否則還了得?不定哪日,葉昔昭氣焰囂張之下,生出歹心謀害她腹中胎兒也未可知。

    到了太夫人院中,三夫人斂起思緒,暗自用力掐了手臂一把,本就發紅的眼睛又浮現出淚光。見到太夫人的時候,緩緩跪倒,抬手抹淚,一副悲悲切切地樣子。

    虞紹桓看得直想撞牆,心裡咬牙切齒地道:誰把你怎麼了?你還好意思做出這副樣子來,這點兒臉面今日算是丟盡了!

    太夫人一如往常地溫和,連聲問著“怎麼了”,又讓夏荷扶三夫人起身。

    三夫人不肯起,泣道:“兒媳請太夫人做主。”

    太夫人道:“是紹桓又給你氣受了?等我訓誡他便是,你先起來說話。”

    “不是。”三夫人語聲哽咽,“也算是……”

    夏荷在一旁怎麼扶,三夫人也不肯起身,心裡煩了起來,喚小丫鬟拿來了一個軟墊,“三夫人不肯起,便跪在軟墊上說話吧,免得沾了地上的潮氣。”

    太夫人瞥一眼夏荷,笑得有些無奈,卻也沒申斥,轉而吩咐三夫人:“快說說,到底怎麼了?”

    三夫人哭哭啼啼地說著先前之事,虞紹桓不時辯駁幾句,與在葉昔昭房裡的情形大同小異。

    末了,三夫人道:“兒媳固然有錯,可大嫂就絲毫錯處也無麼?寧兒與正房丫鬟來往之前,可從不曾言行輕佻。再者,若是依照大嫂的意思,兒媳此時正在面壁思過,寧兒就不必說了,已被大嫂打發出府了。兒媳就想請太夫人給個準話,府裡是不是要一再放縱這種狐媚風氣?日後兒媳是不是要對大嫂唯命是從?”

    虞紹桓瞪住三夫人,已是氣急敗壞,當下也顧不得太夫人在場,斥責道:“你一個身懷有孕的人,張口閉口狐媚,你滿腦子就只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麼?!”

    三夫人的回應是抽泣起來。

    虞紹桓無語望天。

    “這話說的……”太夫人依然在笑,語調卻變得冷淡,“你說的這些事,我已經聽說了。此刻只當你是前來認錯的,卻不想,你是前來討說法的。”

    三夫人猛地抬起頭來,滿眼錯愕。怎麼也沒想到,太夫人會這般直接地表明態度。

    太夫人緩聲問道:“你倒是與我說說,‘一再放縱狐媚風氣’,這話是什麼意思?侯府何時出過這等事?”

    “……”三夫人答得出,卻不敢說。她能說什麼?說你的長子是被勾引迷了心竅才娶了葉昔昭?

    太夫人語氣加重:“你房裡的下人出了過錯,卻要把責任推給你大嫂,這是什麼道理?你大嫂昨日與侯爺去了相府,今日一早相府大爺又過來與她說了半晌的話,她哪裡有時間理會那些瑣事!”

    “可是……”

    太夫人猛地一拍桌案,沉聲喝斥:“住口!”

    三夫人被嚇得身形一軟,坐到了地上。進門這麼久,從來以為太夫人性情溫和寬厚,從沒在人面前發過脾氣。而此時的太夫人面沉似水,與平日判若兩人,氣勢煞是駭人。

    “你今日行徑,已犯了大忌,你大哥大嫂念著紹桓的情面才沒重罰你,而你,竟還不知錯!”太夫人說到這裡,看了虞紹桓一眼,嘆息一聲, “紹桓往日里百般驕縱著你,原是好意,圖個皆大歡喜,你卻偏偏不知足,這幾日愈發地沒個體統了。”

    虞紹桓聞言垂下了頭,“是孩兒往日糊塗,讓母親平添煩擾,孩兒不孝。”

    太夫人擺一擺手,語重心長地對三夫人道:“長兄如父長嫂如母的道理你都不懂?你大嫂是怕擾了我的清靜,才發話處理你房裡的事,你怎麼還能心懷不忿呢?她為我分憂,依你看倒成了過錯?她是你長嫂,自然該擔待你的不是、懲戒你的過錯,哪一家不是如此?”

    三夫人垂下頭去,竭力轉動腦筋,想著如何才能下台。

    太夫人又沉吟片刻,申明一點:“侯爺娶你大嫂,當初是他強人所難,這件事京城無人不知,我也不會為自己的兒子開脫。說到底,是侯爺虧欠了你大嫂,除此之外,再無別的說法——這話你要謹記,再不可胡言亂語混淆視聽,侯爺當真與你計較起來,可是連我都保不了你周全!”

    三夫人一聽這話,沒來由地心生怨懟。為了一個相府嫡女,太夫人竟也要顛倒黑白了!相府門第固然高,可她就該被如此申斥麼?侯府到底把她娘家看成什麼了?

    滿腹不忿之下,她挺直脊背,沉吟片刻道:“太夫人,兒媳知錯,日後再不會有這般行徑。此次前來,還有另外一件事求太夫人首肯——兒媳雙親聽聞喜訊後甚是掛念,盼兒媳回娘家小住幾日。”

    太夫人聞言看了虞紹桓一眼。

    虞紹桓一副聽之任之的樣子,輕一擺手,似是在說:她要走就趕快讓她走吧!

    太夫人啜了口茶,直接吩咐夏荷:“去給三夫人備車。”

    夏荷追問一句:“禮品——”

    “讓她自己定奪。”

    “是!”夏荷快步出門去,揚聲吩咐人為三夫人備車。

    三夫人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屈辱。她如今能依仗的只有胎兒與娘家,可是很明顯,太夫人並不在乎,毫無忌憚地要開罪她娘家人。

    “多謝太夫人。”三夫人語聲中已有些懊惱,躬身道謝後站起身,快步出門。

    太夫人再次看向虞紹桓。

    虞紹桓汗顏不已,連聲道:“都是我沒管教好,全憑母親發落。她要走就走吧,料想她娘家人也不似她一般沒個分寸。”

    太夫人卻有些歉疚地道:“是我的錯,當初保媒之人前來,就該一口回絕。”

    “母親說的哪裡話,什麼人不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太夫人站起身,握了握虞紹桓的手,“我知道,你最是孝順,什麼事都由著我與你大哥做主。”

    虞紹桓慌忙道:“母親言重了,孝字本就是為人根本。”

    太夫人思忖片刻,“明日你就去將她接回來吧,畢竟,她有了你的骨肉。”

    虞紹桓神色很是糾結,“母親,這次能否不為孩兒做主?”

    太夫人和顏悅色地道:“我知道你是為著侯府的顏面,可我與你大嫂不是已經給了她教訓麼?”

    虞紹桓搖了搖頭,苦笑,“這還不夠。若是明日就去將她接回來,她怕是又會自以為是,回來之後還是會生事端。這次不妨先晾她幾日再說。”

    太夫人便笑道:“那就隨你,何時掛念她了,便去接她回來。”

    “是。”

    **

    太夫人房裡的一番擾攘,正房很快就得到了消息。礙於夫妻二人午睡的緣由,芷蘭、新竹沒有進去通稟。

    寢室內,微風拂動著薄紗床幃,大紅色床單錦被映襯下,一對璧人正容顏相對而眠。

    這幾日的葉昔昭很貪睡,總是沾到枕頭便很快入夢,睡得酣甜。

    虞紹衡醒來時,發覺自己的手已經沒入她衣襟,逗留在她腰際。

    指腹來回游轉在光潔細膩柔軟的肌膚,想到前日的歡好,心頭便躁動起來。

    他斂目打量著懷中人的睡顏。

    彎彎柳眉之下,纖長睫毛似是兩把小扇子,明媚光線籠罩下,打下兩道暗影。原本清淡的唇色,因著錦被下的溫暖變得嫣紅。白皙如玉的修長頸部,袒露在寢衣外,現出姣好的線條。

    虞紹衡手指輕捻著她腰際一塊肌膚,以肘撐身,俯下頭去,雙唇落在她頸部,輕輕吮咬。

    睡夢中的葉昔昭被驚動,不耐地平躺身形,柳眉蹙起,素手抬起,帶著點不滿地推他,“侯爺……”

    虞紹衡的笑意蔓延,和她拉開一點距離,再度凝眸打量,隨即,以吻封唇。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19章 意猶未盡

    “侯爺……”葉昔昭低聲呢喃著,不情願地抬一抬眼瞼。

    虞紹衡一手繞過她頸子,一手沿著她腰際向上游移,加深這個吻,吮著她唇瓣,隨即舌尖抵入。

    焦灼的親吻引得葉昔昭心頭顫栗,手撫上他容顏。

    “昔昭。”虞紹衡語聲模糊地喚著她名字,解開了她寢衣。

    讓人心頭發燙發顫的親吻蔓延之下,葉昔昭睡意全消,身形扭動同時,嗔道:“侯爺,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這大白天的……

    虞紹衡乾脆利落地除掉兩人寢衣,懸身笑看著她,“這還要分什麼時辰?誰給你定的規矩?”

    “……”葉昔昭紅了臉,將下滑至他腰際的錦被拉高。

    虞紹衡的手落到她腿間。

    葉昔昭慌忙抓住他的手,臉色更紅,急切地搖頭阻止。

    還是太羞澀,不能由著他性子探詢。虞紹衡不想她羞澀之下惱起來,也不再勉強,轉而低下頭去,雙唇沿著她頸子下滑,逐寸流連。

    葉昔昭呼吸先是一滯,繼而轉為急促。她別開臉,咬著手指才不至於嚶嚀出聲。過了片刻,她受不住了,托住他俊顏,勉力送到眼前。雙腿貼合著他腰身。

    便在此時,葉昔昭目光微閃,想到了一件事,紅唇微啟,欲言又止。

    虞紹衡吻了吻她眼瞼,淺淺索取。

    酥酥、癢癢的感覺越來越重,葉昔昭不由扣住了他腰桿。隨著溫汩湧動,她長睫忽閃著,目光有些掙扎。

    走神了?

    在這時候走神?

    虞紹衡嘆服,隨即便是不滿,帶著懲罰的意味,動作加重。

    “侯爺!”這樣的情形總是讓葉昔昭一面疼痛一面歡愉,她失措地抬手抵著他胸膛,愈發慌亂。

    虞紹衡語聲低啞:“想什麼呢?”

    葉昔昭喘息著,“沒、沒想什麼。”

    虞紹衡才不相信,“才怪。”繼而斂目看著她身形,手勢帶著貪戀,撫過她窈窕的身形。

    葉昔昭喘息得更急促,他視線繼續向下的時候,不由抬手去蒙住他眼睛。

    虞紹衡卻側頭避開,隨即退出,架起她。

    這般任君採擷的姿態,讓葉昔昭急得撐起身形,再次抬手阻擋他肆無忌憚的視線。

    虞紹衡就在這時候沉身沒入。

    “嗯……”葉昔昭忍不住漫出一聲輕吟,之後用力咬住唇瓣。

    虞紹衡繼續追問:“告訴我,想什麼呢?”

    “沒有,什麼都沒想。”葉昔昭口不應心地回話,卻不知眼神已將自己出賣。

    “再說沒有?”虞紹衡猛地一記用力。

    葉昔昭險些岔氣,無奈辯道:“本就……本就沒想什麼……”一面說著,一面控制不住地大聲喘息起來,赧然無措之下,死死咬住唇瓣,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要回他的話。

    “撒謊。”虞紹衡捏開她牙關,食指送入她口中。

    葉昔昭身形跌落回床上,唇齒想將他手指推出,卻無從做到,反而在這過程中引得他狠狠吸進一口氣,動作更重。

    葉昔昭按住腹部,那感覺讓她既貪戀又惶惑。無意識地抿緊了唇,用力吮咬他手指。

    虞紹衡的目光轉為迷亂。他看住她明眸,想要讀出她的心思。

    葉昔昭認命地閉了眼,雙手環住他肩頸,指尖有些焦慮地扣住他,似在催促他快些結束。

    也不知她為何如此,虞紹衡怎麼也想不出。看著她緋紅的容顏,他將動作放緩放輕。

    他無盡的溫柔、憐惜傳遞過來,葉昔昭心底是滿滿的感激,卻礙於心頭縈繞的一件事,無從全情投入。

    虞紹衡收回手,將她容顏勾到面前,帶著懲罰的意味狠狠親吻,身形大起大落。他不自覺地開始跟她較勁,不相信不能讓她專注於眼前事,

    葉昔昭半是享有半是慌亂,顯而易見。這就讓這件事演變成了她的半推半就。時間越長,她越是無所適從。

    百般無奈之下,她狠了狠心,攀附著他,雙唇落到他耳際,學著他對她做過的樣子,吮吸噬咬。

    虞紹衡呼吸狠狠一滯,耐不住她那般笨拙青澀卻讓人失控的撩撥,急切地尋到她雙唇吻住。

    春景流轉,薄紗帳內,男女急促的喘息交織。

    她漸漸無法浸潤他,變得有些乾澀。

    虞紹衡一陣猛烈刺撤之後,悶哼一聲,身形輕輕一顫,噴薄而出,繼而伏在她身上,給予綿長安撫的親吻。

    葉昔昭回應之餘,抬手撫了撫額角。總算是結束了,這於她可真是甜蜜的煎熬。

    “到底在想什麼?”虞紹衡再度提出心中疑問。

    葉昔昭笑了笑,手勢溫柔地推開他,坐起身來穿衣,不欲回答。

    虞紹衡將她勾回懷中,正色警告:“不說?那今日你就別想下床了。”

    “啊?”葉昔昭驚訝,隨即垂頭低語,“小日子要到了,不出這一兩日……想起之後,才擔心……”

    原來是因為這個。虞紹衡釋然,繼而失笑不已,“怎麼不早說?”

    葉昔昭看了他一眼,不吱聲。稀里糊塗地就開始了,讓她什麼時候說才妥當?反正她是找不出最佳時機。

    虞紹衡在這片刻間也明白了她的心思,溫和一笑,“是我疏忽。”

    “侯爺說得哪裡話。”葉昔昭披衣下地,隨即道,“侯爺不如今日就歇在蓮花畔吧?左右……”左右她都不能全情投入,便是過兩日月事才來,她每次一定也是像此次忐忑不已。

    虞紹衡卻笑道:“娘昨日還擔心你我生了嫌隙,今日我就歇在蓮花畔,娘會怎麼想?”

    這話讓葉昔昭無言以對,思量片刻才道:“可是,這種日子,侯爺還與妾身同眠,不吉利。”真正的原因是,每次月事來臨,她都會腹痛不已,難受得厲害,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虞紹衡無意理會這些,“你我是夫妻,哪有那麼多講究。”

    “……”葉昔昭真的無話可說了,心裡暖融融的,目光卻多了幾分歉意。這回事,總是不能讓他盡興,著實不是什麼好事。

    “去沐浴。”虞紹衡拍拍她的臉,笑意溫柔漾開,“不需在意,你我日子還長著。”

    葉昔昭在他下地時環住他腰桿,手勢示意他轉過身去。

    虞紹衡知道她是記掛著自己的傷勢,笑道:“沒事了。”

    葉昔昭堅持:“那也要看。”

    虞紹衡轉過身去。

    葉昔昭小心翼翼地揭開他身上敷著的薄貼,看過之後,暗自嘖嘖稱奇。這人身體癒合的能力未免太好了,便是經過反復折騰,如今也已無大礙,被縫合的傷處正在癒合,全無她想像中的猙獰情形。

    “放心沒有?”虞紹衡笑著轉過身形。

    葉昔昭現出安心的笑顏。

    各自沐浴梳洗時,葉昔昭聽新竹說了三夫人自討沒趣的事,只是報以淺淡笑意。三夫人的想法,真正讓她無從理解。不要說太夫人如今已對她一點一點改觀,即便是還是往日情形,太夫人又怎麼能助漲三夫人這等無理取鬧的做派。

    這日黃昏,月事來了,葉昔昭強忍著腹中酸痛,如常前去請安。

    太夫人提了三夫人回娘家的事,對葉昔昭與虞紹衡溫和笑道:“她這幾日性子反常,若是衝撞了你們,也擔待些。”

    夫妻二人點頭稱是。

    回到房裡,芷蘭看出葉昔昭難受得緊,體貼地奉上一碗紅糖水。

    葉昔昭趁熱喝下,心裡也是對自己這症狀為難不已。總是要連續幾日被這種疼痛磨著,而且是一日比一日疼得厲害,從來如​​此。按說是該讓郎中開個方子調理,可她哪裡能將這種事講出口,也只得忍著。

    當晚,夫妻兩個歇下後,虞紹衡察覺出她臉色很差,額頭直冒虛汗,明白是怎麼回事,關切地道:“要不要請太醫來看看?”

    “那怎麼行。”葉昔昭很是難為情,連連搖頭,“不算什麼,侯爺不必擔心。”

    “怎麼就不行呢?”虞紹衡握住她的手,“手腳都越發冰涼,難道不算病症?”

    “就算是病症也不行。”葉昔昭無從辯駁之下,轉身背對著他,嘀咕道,“早就說了,讓侯爺去蓮花畔歇下,侯爺不肯,還這般為難。這般小題大做,傳出去的話,還有何顏面見人。”

    虞紹衡被她鮮見的孩子氣引得笑了,“強詞奪理,胡攪蠻纏。”

    葉昔昭索性真的開始耍賴,“還不是侯爺太過驕縱,而今想改也改不了,太醫是斷斷不能請的。”

    虞紹衡輕笑出聲,隨即,溫熱的手掌沒入她衣衫,落在腹部,輕輕按揉,“這樣好些沒有?”

    “嗯。”葉昔昭闔了​​眼簾,眉目慢慢舒展開來,享受著他帶來的慰藉。在他的溫暖環繞下,疼痛有所緩解,倦意襲來,酣然入夢。

    第二日,是相爺葉舒玄的生辰,葉昔昭與虞紹衡準備前去相府的時候,丫鬟前來通稟:三夫人回侯府的途中出了閃失,小產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20章 針鋒相對

    葉昔昭驚訝不已,問道​​:“怎麼出了這種事?”前世的三夫人生了個女孩,現在卻折騰出了這種事。

    丫鬟回稟道:“說是從娘家坐車出門沒多久,馬受了驚嚇,一通狂奔,顛簸之下,三夫人腹痛不已,慌忙折了回去醫治,之後就小產了。”

    “……”葉昔昭不知如何置評。她對三夫人這種反感的人,沒辦法同情,也不屑於幸災樂禍。

    虞紹衡卻似沒聽到一般,“與我去相府,早去早回。”

    “還是先去太夫人房裡吧?出了這等事,太夫人怕是會傷神。”

    “回來再說。”虞紹衡只是了解,太夫人不會為了自作孽的貨色傷神。

    丫鬟附和道:“奴婢就是來傳話的,太夫人讓侯爺與夫人不需理會此事,趕早去相府便是。”

    葉昔昭也就順勢點頭:“好。”

    丫鬟又道:“太夫人原本是想同去的,但是眼下出了這等事,只得作罷,還請夫人解釋一二,賠個不是。”

    太夫人想藉著這因由去相府,不外乎為著虞紹衡傷了葉昔寒的事,要當面致歉,使得兩家關係有所緩和。葉昔昭會意一笑,“我都記下了,請太夫人放心。”

    丫鬟稱是退下。

    隨即,虞紹謙與二夫人遣了丫鬟前來打聽,於公於私夫妻兩個也要同去。至於三夫人的事,終究是她自作孽,如何應對是三爺的事情,別人都很有默契地忽略不提。

    四個人各自乘坐轎子,先後離開侯府。

    這一日的相府賓客盈門。諸多官員自然紛紛攜家眷前來道賀,男子聚在外院的待客廳高談闊論,女子自是聚在內宅花廳閒話家常。

    葉昔昭與二夫人相形到了花廳,笑著見過孟氏,又在孟氏指引下,與眾多女客逐一寒暄幾句。

    葉昔昭身穿天水碧收腰闊袖褙子,二夫人則是一襲湖藍,衣物分別是蘭花、茉莉熏香,都是極清雅的顏色、恬淡的香氣,都是刻意為之,不願在穿著上出風頭。只是一個是絕色容顏,一個是端莊婉約,置身人群中,硬生生將穿紅著綠的一群少婦與閨秀比了下去,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有人提起太夫人,笑道:“誰也比不得侯府太君的福氣,有這樣萬中挑一的兒媳,做夢怕是都要笑醒了。”

    有人應道:“說的就是呢,長媳是京城一等一的美人,二兒媳是一等一的才女,三兒媳也是伶俐聰慧,著實令人艷羨。”

    二夫人不安地道:“哪裡是什麼才女,不過是人們謬讚,論才情,我可比不了大嫂。”

    葉昔昭則笑道:“又在取笑我,我哪裡有什麼才情。”

    之後,二夫人見到了閨中好友,轉去一旁說話。葉昔昭在孟氏身邊落座。

    孟氏細究葉昔昭臉色,看出那份被掩飾的憔悴,尋了個藉口,母女兩個先後去了正房。

    避開眾人視線,葉昔昭的小臉兒就垮了下來,蹙眉坐在圓椅上,手按著腹部,身形微微彎曲。

    孟氏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喚丫鬟端來一碗紅糖水,嘆息道:“成婚後也如此?還是疼得厲害?”

    “是啊。”葉昔昭苦笑,“一到這時候,就想整日里昏睡不醒,醒著著實難熬。”

    “這可不行。”孟氏道,“這種事可大可小,不能這麼強撐著啊。又不是沒有診治這種病痛的人,早就該悉心調理了。”

    葉昔昭敷衍道:“記住了。”

    孟氏聽出了那份言不由衷,又是心疼又是氣,抬手戳著葉昔昭的額頭,“說你什麼好?未出閣的時候,要給你請人把脈你死活不肯,可如今已嫁人了,怎麼還是一根筋?把病痛當消遣不成?”

    葉昔昭笑著躲閃,“真的記住了,放心吧。”

    孟氏正色威脅道:“你再不找人醫治的話,休怪我下次帶著郎中上門!”

    葉昔昭連連點頭,“好好好,怕了您。”之後轉移話題,將太夫人沒有前來的原因、三夫人的事情原委細細道來。

    孟氏慨嘆道:“真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你婆婆的日子也不清閒哪。你這個長媳,進門兩年都不能幫忙主持中饋,如今三兒媳又出了這等事,多晦氣。”

    葉昔昭笑道:“我如今哪裡能主持中饋,陪嫁的宅子、田產都得讓您找人打理。況且,現在說這話也為時過早。”

    孟氏自責道:“都怪我,慣得你只知道琴棋書畫,旁的卻沒把你教會。”

    “慢慢來吧,日後我留心學。若是顯得急切,反倒會惹得太夫人反感,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孟氏思忖片刻,語重心長地道:“過些日子,你身子調養得好一些,自己打理嫁妝,凡事由簡至難,用心摸索門道。把你自己的日子打理好了,你婆婆才敢將大事小情交給你做。你總不能一直這麼下去,你婆婆也不能總這麼勞心勞力。她就不想過清閒日子?你若是實在不爭氣,換了我是你婆婆,保不齊就會讓你二弟妹主持中饋,到時我看你臉面往哪兒放!”

    葉昔昭鄭重點頭,“好,我明白您的苦心。”

    孟氏念及葉昔寒說的被掌摑的事,忍不住警告道:“你這脾氣也該改改了。火氣一上來就不管不顧,連你大哥都敢打,這可不行。過日子,便是較量也要和顏悅色的,那才是本事,像你這樣,把人得罪狠了都不知情,也不怕被暗中算計。”

    葉昔昭又是點頭稱是。她對自​​己的缺點再清楚不過,也知道母親是巴不得把半生經驗傳授給她。往日里她最不愛聽這些,如今卻是句句謹記在心。

    孟氏有心繼續傾談,卻礙於丫鬟不斷通稟又來了哪位貴客,只得返回花廳前去應承。

    葉昔昭遣了丫鬟,轉到西次間的美人榻上歇息。片刻後,聽到父親與虞紹衡步入廳堂後的幾句談話,兩人的語氣都是淡漠至極:

    葉舒玄道:“來見你岳母?”

    “是,也有事知會昔昭。”

    葉舒玄繼續道:“她們在花廳,去命人通稟。”

    虞紹衡漫應一聲。

    “你開始善待昔昭,今日又來道賀,成全了相府的顏面,很好。”

    虞紹衡則道:“我虧待過昔昭?”

    “……”葉舒玄沉吟片刻,語聲有些煩躁了,“算了,往日事就不提了!”

    “不妨明說。”

    “你險些取了昔寒性命,這件事怎麼說?上次你顧左右而言他,這次倒是給我個說法。你不知他是昔昭兄長?他若是命喪在你劍下…… ”

    虞紹衡語氣寒涼入骨,“我只會殺人的招式,且有分寸。”

    葉昔昭聽得這兩個人又槓上了,急得站起身,猶豫著要不要出去,在這時又聽到父親帶著怒意的言辭:

    “刀劍無情,再有分寸也難免有意外!”

    “是你長子挑釁在先,我也已登門看望,還要怎樣?”

    “你堂堂永平侯、兵部尚書,怎地沒有一絲容人之量?昔寒衝動易怒,你就陪著他胡鬧?侯府相府的臉面你都不顧了?真不知你當初是如何創下的戰功!”

    虞紹衡似乎是笑了,語聲轉為溫和,話裡鋒芒卻更重:“葉相要臉面,就該好生管教你長子。尋釁滋事的子嗣,若在侯府,早已被打折雙腿禁錮柴房。至於戰功,絕非衝動易怒貪圖虛名而得。”

    葉舒玄冷哼一聲,“一介武夫,竟也是能言善辯,著實難得。”

    這話也太難聽了。葉昔昭心頭一緊,真擔心虞紹衡下一刻就發火,拂袖而去。

    豈料,虞紹衡語帶笑意,戲謔道:“一介武夫,怎比得葉相巧舌如簧顛倒黑白。”

    “你!……”

    葉昔昭不由無聲長嘆,到哪裡去找這樣三言兩語之下就劍拔弩張的翁婿?大哥不曾將她心思告知父親麼?父親怎麼還是一味苛責挑剔虞紹衡?

    她加快步調,進到廳堂,笑著喚道:“爹。侯爺。”

    “你沒在花廳?”葉舒玄很意外,說著話,強行斂去怒意,神色轉為溫和。

    虞紹衡卻是氣定神閒,微一頷首。這廝喜怒不形於色,讓人欽佩。反過來想,就是氣死人不償命的性情,別人都要被氣瘋了,他卻是沒事人的樣子。可終究是父親太偏激,怎麼能這麼數落他?

    葉昔昭很無奈地看向葉舒玄。

    葉舒玄站起身,“我回來拿個物件兒,午後你去書房見我。”

    葉昔昭鬆一口氣,“好。”

    葉舒玄起身去了廂房。

    虞紹衡這才現出歉意的笑,“生氣沒有?”

    “沒有。”葉昔昭很是為父親那些重話汗顏,卻也不能代替父親向他道歉。父親固然有錯,可他也沒吃虧,不需她周旋。沉吟半晌,她喃喃道,“日後會好起來吧?”

    虞紹衡以往最無能為力的是她,如今是相府,毫無把握地道:“但願。”

    葉昔寒如今從武職,暗地裡總是與他作對。而他的岳父大人每次都偏袒葉昔寒,時不時就指著他不屑地說他是一介武夫,從了文職也難掩一身匪氣……不是葉舒玄頭腦不清不可理喻,這是出自從骨子裡對他的誤解、憎恨。正是因為太明白,才無從緩解這種局面。

    斂起這些思緒,虞紹衡說起過來尋她的目的:“一早吩咐長安去給你尋良醫,此時有了結果——這郎中趕著出門,今日就要離京,長安便將人帶來了相府,你見見?”

    “啊?”葉昔昭陷入了掙扎,不想辜負他一番好意,卻又難為情,垂下頭去,尋找託辭,“雖說是侯爺允許,可是……怎麼能在相府讓人把脈?侯爺就不怕落了閒話?”

    “你我不說,誰知你見的是郎中?”虞紹衡不輕不重地拍拍她額頭,揶揄道,“腹痛於你,是不是美事一樁?”

    “自然不是,可是……”葉昔昭滿臉都是不情願。

    虞紹衡又笑道:“是誰告訴的你,郎中皆是男子?”

    “侯爺的意思是——”葉昔昭抬起頭來,意外又驚喜。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21章 稍有緩和

    她那點彆扭的小心思,虞紹衡怎會看不出,轉身笑道:“我喚長安將人請來。”

    芷蘭走進門來,問明原由很是高興,笑盈盈與葉昔昭轉去次間,備下筆墨紙,服侍在一旁。

    虞紹衡避出門外,悠然觀望院中景緻。

    片刻後,大約雙十年華的女子款步入室,一襲淺如煙霧的紫色,容顏皎潔柔和似月。

    葉昔昭全沒料到這女郎中姿容儀態這般出挑,小小的驚艷了一番。

    郎中畢恭畢敬地行禮之後,上前把脈。芷蘭利用這間隙,低聲說了困擾葉昔昭很久的病痛。

    郎中不語,只是點一點頭。開了方子,轉而又在一張紙上寫了幾句話:“民女口不能言,失禮之處還望夫人擔待。夫人病痛需好生調養,每日早晚服藥。過段時日,民女再去侯府。”

    葉昔昭看罷,暗自感慨人無完人,面上自然沒有流露出來,笑著點一點頭,“有勞。”

    郎中施禮退出。

    葉昔昭又垂眸欣賞郎中清麗的梅花小楷,微聲嘆息:“只一點瑕疵,否則不就是十全十美?”

    芷蘭也有點惆悵,“對啊,可惜了。”

    “收起來,回府後命人去抓藥。”

    芷蘭也知道,不能即刻在相府著手此事,稱是應下。

    虞紹衡走進來,知會葉昔昭:“我去前面。”

    葉昔昭很好奇他是怎麼尋到的這名郎中,但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也就笑著點頭。她也不能離開花廳太久,打理儀容後折回去。

    到了花廳門外,身後傳來歡快的語聲:“昔昭,是你麼?”

    葉昔昭頓住腳步,神色微變,脊背挺直得有些僵硬。這個人是馮慧萱,她的閨中密友,前世被她親手送到虞紹衡身邊的馮姨娘。

    “夫人,是安國公府五小姐。”芷蘭詫異,馮五小姐是夫人閨中密友,可她為何會覺得夫人不願見到這個人?

    “聽出來了。”葉昔昭轉過身形的同時,掛上喜悅的笑容,“慧萱,許久不見。”

    馮慧萱略略加快步子,到了葉昔昭面前,親暱地攜了她的手,語聲清脆:“還不是怪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次都要我去侯府看你。我料想你今日不會缺席,刻意來湊趣。”

    葉昔昭歉然道:“這段日子有些不妥當。”隨即走入花廳,“進去說話。”

    兩人挨著落座,馮慧萱道:“過兩日我去看你可好?我這心裡一直很是記掛你,再者也能陪著你說說笑笑、排遣愁緒無瀾。”

    葉昔昭笑著對上馮慧萱的視線,為難地搖頭,委婉推脫:“侯府這幾日怕是會有些忙亂,等我得了閒,便去國公府看你。”

    “這樣啊……”馮慧萱有些失望地垂了眼瞼。

    葉昔昭猜測著,這失望是出於不能如願敘舊,還是出於不能去侯府做客,由此笑道:“我們自幼相識,又同在京城,還需計較早幾日晚幾日團聚麼?”

    馮慧萱這才笑了,“是這個理。我只是太掛念你,日子又很是煩悶。”

    煩悶的原因又是為何?葉昔昭短短時間內便添了疑心病,聽到的每一句話,都會猜測是不是別有居心。明明已生猜忌,還要和顏悅色的應對——葉昔昭勉強自己做到這一點,卻不能這麼快就習慣,只覺得累心。

    幸好,又說了一會子話,開席了。葉昔昭要與孟氏、大嫂許氏等人坐在一處,馮慧萱則被丫鬟請到居後的桌位。

    用飯時,葉昔昭憶起前生事,片刻恍惚。

    前世一幕,葉昔昭記得分外清楚:

    馮慧萱哭訴雙親因著國公府就要沒落的緣故,竟有意將她送到一名年過五旬的官員家中做妾。萬般無奈之下,只得自謀生路,想來想去,既能挽救國公府又能解她困境的,也只有侯府。所以她求葉昔昭設法讓她成為虞紹衡的女人,說只求個安身之處。若不能如願,真不如一死了之。

    而在那當口,太夫人對葉昔昭已經忍無可忍,說她若是無意挽回夫妻情分的話,就著手給虞紹衡納妾。孟氏每次前去侯府,也總是一再提及子嗣之事,長吁短嘆。

    這些事趕到了一起,讓葉昔昭願意做這順水人情,與太夫人提了此事。太夫人斟酌之後答應下來,只讓她說服虞紹衡同意。

    虞紹衡之於納妾之事,是連太夫人都說不動的,總是推說過幾年再議。葉昔昭就更沒法子讓虞紹衡同意了,不過是說一次吵一次。久無結果之下,馮慧萱又總是過來哭哭啼啼要死要活,迫得她將此事交給了吳媽媽、翡翠去打理。

    最終結果,是虞紹衡在蓮花畔午睡的時候,馮慧萱出現在室內。

    葉昔昭隨後而至。二夫人、三夫人也聽說了此事,也在同時過去觀望。她們看到的是馮慧萱衣衫不整地站在床前,三夫人一通大驚小怪,惹得虞紹衡沉聲申斥才不敢再亂說話。

    就這樣,虞紹衡在闔府人員通力促成的前提下,收下了馮慧萱。

    自然,這引發了虞紹衡暴怒。太夫人默許這種事,葉昔昭經手這件事,都讓他太失望太窩火。

    幾日後,馮慧萱被一頂小轎抬著,走側門進入侯府,變成了馮姨娘。

    虞紹衡則在那一日下令撤銷宴席,謝絕賓客。馮慧萱去正房敬茶的時候,他嚴懲蓮花畔所有下人,一群人在院中被打得皮開肉綻,硬生生將旁人眼中的喜事變得鮮血淋漓。

    葉昔昭與馮慧萱都被嚇得臉色發白。

    虞紹衡就在這時候,對葉昔昭報以寒涼一笑,轉而拎起馮慧萱,漠然離開。

    他隻字不提正房的不是,不曾發落吳媽媽與翡翠。

    如今想想,是在那時,他的情意泯滅。已心死,就不會再浪費絲毫精力。

    她也在那之後,真正的過上了清淨時日,夫妻二人連話都很少說,後來又給他添妾室的事,也是下人去傳話。虞紹衡對她的回答從來只有一個字:好。

    這一樁事,彼時闔府皆知,卻是任誰也不敢外傳半句。而今感觸,真是不堪回首。

    那是家醜,亦是虞紹衡被親人聯手算計了,究其根本,讓人心酸難忍。

    不想了,不想了……葉昔昭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盡力從回憶中掙脫出來。她做過的傻事錯事太多了,想也無用,不如多想想如何溫暖他前世被傷透的心。

    **

    宴席撤下之後,戲班子粉墨登場,丫鬟備下橋牌,又騰出了供人小憩之處,女眷全憑喜好消磨時間。葉昔昭對這兩樣都無興致,耐著性子看了會兒戲,以更衣為由退出。剛出門,馮慧萱趕了上來,笑道:“這是要去哪裡?去賞花好麼?”

    “我倒也想,可父親催著我去書房說話。”

    馮慧萱哀怨問道:“就那麼忙麼?”

    “的確是忙,侯爺也說要早些回府。”葉昔昭舉步離開,“失陪。”

    馮慧萱揚聲叮囑:“等你清閒下來,一定要知會我。”

    葉昔昭沒說話,回了出閣前居住的小院兒,換了身衣服。要去書房的時候,孟氏過來了。

    葉昔昭問道:“娘怎麼也不稍事休息?”

    “還不是掛念著你。”

    芷蘭笑著取出方子呈給孟氏,“侯爺已請人給大小姐開了方子,夫人儘管放心。”她自然而然地換了稱謂,​​之後將郎中過來的事繪聲繪色的說了。

    孟氏放下心來,笑得很是舒心,“難為侯爺肯遷就你。若是由著你,不知又拖到什麼時候。”

    葉昔昭只是理虧的笑。

    芷蘭打圓場:“夫人也別怪大小姐,便是奴婢這個從中傳話的,一想到跟一個大男人說這些,也是打怵得緊。”

    孟氏一想,也是。

    說著話,葉舒玄著人來喚葉昔昭。

    葉昔昭轉去書房。

    葉舒玄坐在桌案前,看到女兒目光靈動,巧笑嫣然,心緒不由明朗幾分。

    葉昔昭落座,語調活潑:“爹,我是來興師問罪的,說說您與侯爺針鋒相對之事。”

    葉舒玄在聽到虞紹衡名字時就已沉了臉,不悅道:“是他頂撞長輩在先,你要我說什麼?”

    “可是爹那些話也著實刺耳啊。”葉昔昭規勸道,“看人也該與時俱進,不能一味記著往昔恩怨。”

    “我巴不得全忘掉,又如何能忘?”葉舒玄說起往日事便無從冷靜,“當初你與鴻笑雖說是剛定親,可是哪個朝臣不知?虞紹衡呢?也不知如何抓到了相府把柄,要挾我退親在先,強行定親成婚在後。我活了半生,被一個少年人弄得顏面盡失,你倒是與我說說,他是不是蓄謀給我難堪?”

    當初被虞紹衡逼得全無退路、狼狽不堪的情形,幾乎每日縈繞心頭。而那時的虞紹衡呢,小小年紀卻城府深藏、行徑霸道果決。對照之下,那無疑成了他此生奇恥大辱。

    對著給予過自己屈辱的女婿,誰能做到平靜?最要命的是,之於政務,他只能做到與虞紹衡井水不犯河水,翁婿兩個對峙朝堂的話,會被天下人笑死。由此,他心裡總憋著一股子火氣,能發洩的方式卻也只有冷嘲熱諷。而且,總懷疑以往開罪了侯府卻不自知,擔心虞紹衡不定何時便會對相府下狠手。

    葉昔昭低聲道:“說到底,不還是因為我大哥做了錯事?子嗣不成器,卻怪旁人拿捏住把柄,這道理說得通麼?”

    葉舒玄沒了方才底氣,“那件事,的確是我管教無方,昔寒的確是該好生約束了。”隨即遲緩地一擺手,“他的過失你就不要追究了,知道太多全無益處。”

    葉昔昭沒應這話,隨即長話短說,“為著我們兄妹兩個,不能與侯爺盡釋前嫌麼?單說我,如今就是每日憂心忡忡,左右為難。你們若還是堅持那些糊塗心思,讓我如何自處?”

    葉舒玄對這件事的態度與虞紹衡大同小異,“怎麼盡釋前嫌?的確,我與他說話是刻薄了些,有失長輩風範,可他呢?三言兩語就將人氣得火冒三丈!”

    昔昭當初為了相府主動答應婚事,始終讓他心懷歉疚。而今與虞紹衡出雙入對,看起來也很融洽,這於大局來說再好不過。他又何嘗不想讓葉家榮華世世代代延續下去,只是……心結又豈是須臾間就能解開。

    葉昔昭聽得啼笑皆非。的確是,論氣人的功夫,她身邊這些人,哪個也比不過虞紹衡。但喜人的是,翁婿兩個的態度都已稍有緩和,日後儘心周旋就是。這麼想著,為虞紹衡開脫道:“侯爺是面冷心熱之人,日後您慢慢品。”

    葉舒玄語帶輕嘲:“少年得志,虞府又有三代榮華,便是面冷心也冷,誰又能說什麼?”深凝了葉昔昭一眼,低聲嘆息,“你娘這兩日也與我說了不少,他是真心善待你就好。爹欠你的,這輩子已無從償還。”

    葉昔昭順勢道,​​“不再與侯爺水火不容,便是爹對女兒莫大的眷顧。”

    “我……盡力而為。”

    葉昔昭這才喚芷蘭將賀禮拿進來,“這是太夫人特地命我帶來的賀禮,聽說是與侯爺一起選的。”語畢動手拆開,不由一愣。

    那是一幅蘭竹圖,出自前朝名家之手,千金難求。一旁的題字是一首五言絕句,寓意自然是讚人高風亮節清正耿直。

    葉舒玄的手滑過畫卷,動作小心謹慎,目光變得炯炯有神,可見這禮物是送到他心裡去了,卻又偏偏嘴硬:“我這顛倒黑白之人,哪裡受得起此等珍品。 ”

    葉昔昭失笑,“那不是話趕話麼?”

    “名家手筆,果然不一般。”葉舒玄已完全沉浸到了鑑賞真蹟的喜悅之中,半晌才回過神來,想起一件事,“說起作畫,鴻笑精進了不少,前兩日才帶來一幅蘭花圖讓我過目。如今我這些門生,成器的大抵只有他了……”他自顧自說著話,沒發現葉昔昭已蹙了眉、冷了臉。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22章 防患於未然

    葉舒玄說著話,回身找出所說的那副蘭花圖,“來,你看看。”

    “不必。”葉昔昭面帶嫌惡。

    葉舒玄抬眼相看,愣了愣,“這是怎麼了?你往日里不是最喜鑑賞畫作麼?”

    “這話不假,如今卻要因人而異。”葉昔昭正色道,“我不明白,爹為何還這般看重唐家人?”

    “這還用問麼?我們與唐家是遠親,亦是世交。鴻笑又是我看著長大的……”

    葉昔昭出聲打斷:“那些都是親事生變之前的事。爹憑什麼認為,唐家不會記恨相府退親之事?”

    葉舒玄對這樣的言辭很是意外,沉吟片刻才辯道:“誰看不出當初是侯府強人所難?誰又不知你是我真正的掌上明珠?我會拿你的終身大事當兒戲?”

    葉昔昭垂眸思忖片刻,極力轉動腦筋分析道:“侯爺戰捷班師回朝、相府退掉唐家親事、我與侯爺定下親事——相加起來不過十餘日光景,外人憑什麼不能認為爹更中意侯爺這樣的乘龍快婿?又憑什麼不能認為這是爹與侯爺做的一齣戲?尋常官員,在當初的狀元郎與永平侯之間,都會選擇後者結親。這些,爹也沒想過?”

    葉舒玄微一頷首,之後才辯道:“你說的這些也有幾分道理,有些閒人暗地裡的確說過這樣的話。可是唐家怎麼會這麼想?他們一直都知道,我想讓你嫁的是才華出眾之人,門第不需高,你一生安穩才是最重要。”

    “可不論為何,您沒有做到。您是官場中人,平日除了與侯爺疾言厲色甚而口不擇言,對敵對友不都是和顏悅色?除非真正言行一致,否則便只能讓人以為口不對心,為人記恨。”葉昔昭笑容悵惘,“同理,唐家人若是認定這一點,他們不會也不敢與相府翻臉,只會一如既往地取得您信任看重,等待時機到了加倍報復,且可說是效法您行徑。相府有難,侯府洗清干係並非易事,而我們兩家又理應是唐家記恨的,一石二鳥,何樂不為?”

    葉舒玄臉色變了幾變,沉吟半晌才道:“你一個女兒家,能有這些推測、見地,我甚是欣慰。把唐家換成別家,我的確是會這麼想,會百般防範,否則,我也不能在官場存活這些年。”

    葉昔昭沒接話,靜待下文。

    葉舒玄帶著感慨緩聲道,“可是昔昭,人這一輩子,真正知己不過三兩人,真正合我眼緣的少年人更是屈指可數。我與鴻笑之父自幼相識,情同手足。在你與鴻笑三五歲的時候,我二人便曾談及結親之事。自鴻笑到了相府,我便將他視為​​半子,他也從不曾讓我失望,待我恭敬孝順。這些你不會不知情。我就是個性情中人,無法捨棄這些年的情分,亦不能相信唐家會對我暗藏禍心。”之後,他帶著困惑審視葉昔昭,“知己情深感天動地之事,我與你講過不少,你也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今,你不再相信了?心中皆是出於大局的顧慮、猜忌麼?”

    “……”葉昔昭一時不知如何反駁了。知己二字,的確是太多人看重並予以一世信任的,甚而對於很多男人來說,那種情分帶來的慰藉勝過親人、名利。沒有證據,只憑一番空洞的推測,如何推翻父親這一不能稱之為過錯的認知。無奈之下,她只得道:“那麼,爹日後對唐家人,也如眼下對侯爺一般,在政務上井水不犯河水可以麼?知己情分、父女情分該是不相伯仲吧?女兒總不會無中生有害得您痛失知己。人心難測,人會變,想來您往日也不會想到我如今會說出這番話。”

    葉舒玄眉目舒展開來,笑道:“本就不會與唐家父子談及政務,閒聊的都是些無足輕重之事。”

    “這是笑我杞人憂天了?”葉昔昭笑著點破,繼而故作委屈,“您還是沒當回事,我說了半晌算是白忙了。”

    葉舒玄笑容之中,交織著欣慰與寵溺,“這是哪裡話,你是為我好,我怎麼會當成耳旁風?日後也會提醒昔寒公私分明,放心。”

    “那我就放心了。”暫時是能略略安心了——葉昔昭在心裡補了一句,隨即告辭,“侯府一早出了點事,我與侯爺得早些回去,過些時日再來。”

    “好。”葉舒玄又看向案上的蘭竹圖,“這賀禮太貴重了,我看看也就罷了,你……”

    葉昔昭蹙眉嗔道:“太夫人與侯爺精心挑選的賀禮,您想退回?這是打侯府的臉,還是在打您自己的臉?虧您說得出。”

    “我這不是於心不安麼?你急什麼?”葉舒玄溫和笑道,“我聽你的,只要你不時回來與我這般說說話,什麼都聽你的,成了吧?”

    葉昔昭這才釋然笑開來,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念及一事,回首問道,“爹是不是有一本詩集?所有詩詞是您年輕時的詩作。”

    葉舒玄訝然,“你怎麼知道的?不記得與你說過。”

    “沒說過我怎麼會曉得?何時說的我倒也記不清了。”事實當然是沒聽父親說過,是因為那本詩集是前世唐鴻笑彈劾的罪證之一,葉昔昭不等回應又道,“借我幾日可好?也讓我拜讀您當年大作。”

    葉舒玄罕見地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看什麼?不過是少不更事時寫的諸多荒唐語。”

    葉昔昭很認真地威脅道:“偏要看,否則女兒日後回娘家只與娘說話,不理您。”

    葉舒玄哈哈大笑,“你敢!”隨即自是妥協,“等著,我給你找。”

    詩集拿到手,葉昔昭心滿意足地離開,又與孟氏閒話片刻,找到二夫人,又命人去知會了虞紹衡與虞紹謙,四個人道辭離開。

    回到侯府,到了正房,幫虞紹衡更衣時,葉昔昭聞到了濃烈的酒氣,不由蹙眉,“侯爺怎麼又喝了許多酒?”

    虞紹衡抬手揉了揉眉心,“去問你的好兄長——又纏著我喝了半晌的酒,來來回回問了我不下幾十遍——是不是出自真心不再冷落你。”

    “他又犯渾了,虧得侯爺耐著性子應承這麼久。”

    “今日還真是有些醉了。”虞紹衡說的是實話,行徑卻似給自己找的藉口——語聲未落便擁住了她,低頭索吻,廝纏得她氣喘吁籲才罷手,滿意地點了點她變得嫣紅的唇瓣,“去娘房裡點個卯就回來,今日也累得不輕吧?”

    “沒事。”葉昔昭摸了摸發燙的臉頰,轉去更衣,期間聽聞了一些事:

    上午,三夫人娘家人便過來了,與太夫人賠不是。

    而下午,三夫人拖著虛弱不堪的身子,由她母親陪著回來了,向太夫人下跪認錯,哭了半晌才回了房裡。

    這一次,三夫人把自己和娘家都害得不輕。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葉昔昭去太夫人房裡的中途,分析著三夫人的性情,再想到吳媽媽的提醒,猜測三夫人極可能會將自身遭遇的罪責推到她身上,心懷怨恨。

    有時候,有些人無法面對、承認的就是自作孽自討苦吃,會下意識的把責任推給別人,卻不肯反思追究自己有無過錯。三夫人是這種人,往昔她與父兄亦是。

    思及此,葉昔昭吩咐了新竹一番:“讓房裡的都記住,日後何事都要與三夫人撇清關係。”沉吟片刻,又補充道,“相安無事即可,若是有人找茬,不予理會,及時​​知會我。”

    太夫人信奉家和萬事興的道理,若是正房總與三夫人那邊摩擦不斷,時日久了,兩房的人都會惹得太夫人嫌棄。

    “奴婢謹記。”新竹應下後又道,“芷蘭去命人照方抓藥了,回去後奴婢便跟她細說。”

    葉昔昭笑了,“對,芷蘭高興的時候是伶牙俐齒,不高興的時候是牙尖嘴利,閒時多勸她改改這性子。”

    新竹噗嗤一聲笑,“那是自然,奴婢少不得勸她。”

    到了太夫人房裡,恰逢虞紹桓出門。他神色很是落寞,勉強扯出一抹笑,寒暄幾句離開。

    整件事,受傷最重的就是他了。前一日興許還在憧憬孩子出生後的情形,今日就變成了這般情形,換了誰也承受不了這種落差。

    太夫人坐在大炕上,神色難掩疲倦,見到葉昔昭,強打起精神問道:“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賓客眾多,午間晚間都要設宴款待,你們該幫忙待客才是。”

    葉昔昭恭聲道:“侯爺本該在家靜養,不宜整日忙碌,況且府中又有事。”隨即談及賀禮之事,不安地道,“兒媳事先也不知賀禮如此貴重,便帶了去… …”

    太夫人擺手笑道:“這是紹衡的主意,那是他與友人打賭贏來的,贈予相爺再合適不過。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們兄弟三個對風雅之物不看重,不定哪日便會隨手丟給誰,紹筠就更別提了……”說到女兒,她便是頭疼不已,不自覺地岔開了話題,“我總疑心她投錯了胎,竟比男孩子還頑劣。”

    虞紹筠是虞紹衡四妹,自幼跟著三個兄長習文練武,聰慧狡黠。一年前,這大小姐在及笄之後,反倒越發的頑劣,不時溜出府去,屢次與人比試,被她打的起不得身的名門子弟就有好幾個。

    眼看著虞紹筠就要變成禍根,且很有惹下一堆惡名嫁不出去的危險,再加上虞紹衡又因政務繁忙無暇管教,太夫人狠了狠心,讓虞紹衡尋了個身在外地的嚴師,把虞紹筠送出了京城。

    葉昔昭心知太夫人就是再頭疼,也是百般思念女兒,笑道,“紹筠去外面也有一年了,太夫人命人去把她接回京城吧?”

    “嗯,倒是聽說如今文靜了幾分。”太夫人笑瞇瞇的,“等端午前後就讓她回來。紹衡不似往日那般沒日沒夜的忙了,也有時間幫我管教她了。 ”

    “這再好不過。”

    繼而,太夫人言簡意賅地說了三夫人的事,“好生將養幾日再回府也不遲,卻這麼急切地回來認錯,哭哭啼啼半晌,若是落下了病根兒,算是誰的不是?”

    葉昔昭說什麼都不大妥當,便沒接話。

    末了,太夫人道:“今日都不得清閒,丫鬟之事,明日給你指派。晚間你們就別過來了,我著實乏了,稍後歇下,不知何時才會醒。”

    “是。太夫人好生歇息。”葉昔昭告退。

    回到房裡,葉昔昭取出從相府帶回的詩集,送到虞紹衡面前,“從相府帶回的,侯爺看看?”

    這詩集裡面,有些字眼在別有用心之人看來是犯上之意。在前世,這是葉舒玄罪名之一。

    虞紹衡倚著床頭,微瞇了眸子,翻閱時,指關節一直揉著眉心額頭。

    “頭疼?”

    “嗯。”虞紹衡看著書頁上的字跡。

    葉昔昭去搬了把椅子到床前,又讓虞紹衡橫躺在床上。

    虞紹衡會意一笑,“別累著。”

    “舉手之勞罷了。”葉昔昭手指按揉著他頭部一些穴位,“小時候每次頭疼,父親總是如此照顧,久而久之,也就記住了。”

    虞紹衡到何時也承認,葉舒玄很疼愛兒女,只是在有些事情上方式欠妥,笑了笑,道:“是葉相筆跡,字裡行間卻不似他性情,是抄錄還是舊作?”

    葉昔昭沒說實話,“就是不知道這一點,又沒問出結果,才讓侯爺過目。”

    “我好好看看。”

    “不急,不舒服就先歇息。”他願意看就好。葉昔昭將詩集放到一旁,問出心中疑惑,“今日那名女郎中,侯爺是從哪裡尋到的?是天生口不能言麼?”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23章 原來如此

   虞紹衡告訴她女郎中的底細:“那是我友人親眷,醫術不錯,卻不常為人醫治,你也就無從聽說。是否天生不能言語,倒是沒問過。”

    葉昔昭聽得女郎中的由來,猜想“民女”二字是否只是謙辭。因著他道出的友人二字,念及蘭竹圖由來,不經意岔開話題:“聽太夫人說了賀禮從何而得,真是想不出侯爺與友人的賭約是什麼。”

    “……”虞紹衡不接話,呼吸轉為勻淨。

    須臾間就能入夢?葉昔昭才不相信。這廝就是喝成醉貓,也不可能如此。 “侯爺。”她手上加了點力道。

    “……”虞紹衡繼續裝睡。

    原本葉昔昭不過隨口一說,可他這樣子反倒引得她有了強烈的好奇心,又抬手推他肩頭,“侯爺說說又怎麼了?”

    虞紹衡裝不下去了,勾唇輕笑,卻道:“冷了。”

    葉昔昭明知他這是緩兵之計,還是脫掉繡鞋上了床,去給他拉開一條錦被蓋上。

    虞紹衡順勢把她勾倒在身側,“頭不疼了,跟我躺會兒。抓藥的人得過些時候才能回來。”

    “……”葉昔昭被強行安置在他懷裡,不滿地看住他。

    虞紹衡忙著將她頭飾去掉,末了又吻了吻她眼瞼,“快睡會兒,臉色真差。”

    葉昔昭被這種逃避問話的方式引得笑了,“心存疑惑,怎能入睡。”

    虞紹衡只好道出實情:“你不會願意知道,不說是不想騙你。”

    葉昔昭揶揄道:“便是有心騙,一時間也編不出合情合理的理由,不能自圓其說,對麼?”

    虞紹衡理虧地笑笑,“這麼說也可。”

    葉昔昭扯扯嘴角,“但這讓人愈發好奇了,怎麼辦?”

    虞紹衡想了想,告訴了她事情梗概:“我與友人賭的是一件事,歷時幾年方能分出勝負,是以,那幅畫只是賭注之一。那時候少不更事,否則怎會有這等行徑。”

    葉昔昭聽這話,想著應是關乎他幾年前程,也就沒再細究,目光微閃,笑了起來,“真擔心侯爺的友人已傾家蕩產。”

    虞紹衡逸出清朗笑聲,“不至於。”

    又說笑了一陣,兩個人睡了一覺。芷蘭輕聲詢問葉昔昭要不要用飯的時候,夫妻兩個醒來,方覺天色已晚。

    喚人擺飯前,芷蘭先端給葉昔昭一碗顏色深濃的藥,“方子上寫著,要在飯前服用,已經晾了些時候。”

    葉昔昭接過,一口氣喝完。

    芷蘭又奉上一杯水。

    虞紹衡看著妻子服藥的情形,想起了妹妹虞紹筠,“紹筠每次生病服藥前,丫鬟都要給她擺上一堆糖果甜食。便是如此,還要磨蹭半晌。平日里無法無天,其實沒出息得很。”

    葉昔昭輕笑,“因人而異。”葉昔寒一個大男人,生平最怕的事,也是服藥。這完全就是沒道理可講的事情。

    飯前服藥的一個弊端,是無法如常用飯。胃裡有一碗藥打底,哪裡還能吃多少東西。這引得虞紹衡有點頭疼,“左右都不是好,總這樣,你不是更虛弱了?”

    葉昔昭倒是不在意,“午間不需服藥,多吃些就是了。”

    “你總有話說。”虞紹衡打趣一句,又吩咐下去,命小廚房裡的人每日精心準備些養胃的飯菜。是藥三分毒,藥材性子就是再柔和,也會傷胃。

    晚間,葉昔昭早早睡下了。虞紹衡則藉著床頭燈光翻閱詩集,與葉舒玄有關的一切,是他必須去了解的。

    有些詩與唐鴻笑風格相仿,辭藻華麗,卻非傷春悲秋,看了賞心悅目。有些則是為了銘記一些際遇而作。細細回憶了解到的葉舒玄生平諸事,有不少能與他年輕時遭遇對上。

    由此,虞紹衡確信這本詩集是出自葉舒玄之手。沉思片刻,準備把詩集放到書房,沉下心來看上幾遍。

    一夜無話。

    翌日早間,葉昔昭與二夫人去請安的時候,太夫人把夏荷和兩名小丫鬟喚進房裡,問道:“將這三人派去正房如何?”

    葉昔昭與二夫人皆是一愣。

    任誰也不會想到,太夫人會將她最看重的夏荷指派給葉昔昭。

    夏荷笑盈盈到了葉昔昭面前,屈膝行禮,“夫人不會嫌棄奴婢粗手笨腳吧?”

    “怎麼會。”葉昔昭不安笑道:“你是服侍太夫人已久的大丫鬟,若能到我房裡,自然是我的福氣。”隨即看向太夫人,如實道,“兒媳實在是受寵若驚,可是……實在是不知說什麼才好了。”

    太夫人呵呵地笑起來,“我明白,明白。這是我思量幾日才選出來的人,你只管安心收下。”她明白的是葉昔昭的喜悅和顧慮,喜在她的看重,顧慮的是她少了夏荷會不會不習慣——這一點又不能說出,說了怕被誤解是不想要夏荷。

    “多謝太夫人。”葉昔昭恭敬施禮道謝。

    二夫人則笑道:“早知人手不夠,便能換得太夫人房裡的大丫鬟,兒媳早就將院子裡的下人全部打發走了。”又對葉昔昭說道,“大嫂,我可是自心底眼紅你的好福氣。”

    這話引得在場的人都笑了。

    太夫人應道:“哪日你人手不夠了,我房裡的人由著你挑。”

    二夫人笑著道謝,隨即還是開玩笑,“那兒媳回去就開始盤查下人有無過失。”

    葉昔昭笑望向二夫人,目光流露著欣賞。這女子甚是聰慧,若是換了三夫人,今日勢必會鬧得不歡而散。

    之後,葉昔昭要回去給夏荷安排住處。夏荷與兩名小丫鬟要著手收拾隨身之物,第二日去往正房。

    葉昔昭與二夫人同時告退出門,之後笑道:“二弟妹去看過三弟妹了麼?”

    “沒有,正要問大嫂是什麼意思呢。不同午後我們同去?”

    葉昔昭本就是這心思,愉快應道:“好啊。”有些場面功夫,還是要做的。她們兩個若是對三夫人不聞不問,總不是那麼回事。

    而此時的夏荷則被太夫人喚到近前,叮囑道:“要你過去,一來是把你看到學到的持家之道慢慢教給昔昭,也不要做得太明顯;二來呢,夫妻兩個若是有了什麼嫌隙,你從中周旋著,多勸著她一些。”

    “奴婢謹記。”夏荷的聲音有些哽咽,“奴婢真是捨不得太夫人。”

    “這是什麼話,又不是不再見面了。”太夫人笑道,“你們這些孩子,只要是我看重的、知錯就改的,我就會給她一份好前程。我畢竟已上了年歲,日後當家做主的,是紹衡的髮妻。你還年輕,在正房盡心盡力,才有希望一生無憂。”

    感動之下,夏荷落了淚,“奴婢知道太夫人的苦心。”

    “你也不必擔心別的。退一萬步講,昔昭若是又變回往日的樣子,我再把你喚回來就是。”太夫人抬手,幫夏荷拭去淚水,“高高興興地去。若無大事,不需知會我,你從今日開始就是昔昭的人了,不能再處處顧念著我,誰都不能容忍下人三心二意,明白這道理麼?”

    夏荷努力抿出個笑臉,“明白。”

    --

    葉昔昭回到房裡,用罷飯,虞紹衡去了書房之後,把新竹、芷蘭喚道近前,說了夏荷的事,叮囑道:“不需多想什麼,你們都是玲瓏心肝,該知道太夫人是什麼性情、眼下又是什麼打算。是以,日後不需覺得低人一頭,也不可欺生不肯幫襯,明白麼?”

    芷蘭笑道:“自然明白!這是好事啊。”

    新竹則是若有所思,“新竹、夏荷、芷蘭,這名字聽起來像是出自一個房裡的,也算是與夏荷姐姐有緣了。”

    芷蘭頻頻點頭,“說的就是呢。”

    兩個人三言兩語就讓葉昔昭放下心來。至於夏荷的住處,葉昔昭命人佈置得與新竹芷蘭的房間大同小異即可。一碗水端平,三個丫鬟心裡才自在。

    --

    下午,葉昔昭與二夫人結伴去看望三夫人。

    路上,二夫人情緒有些低落,“想想就頭疼,我跟她根本沒話說,平日里只是見面寒暄罷了,到此時還不知說什麼寬慰的話才妥當。”

    葉昔昭失笑,“我還不如你。走個過場就好。”

    趨近院落的時候,聽聞後方有人低聲交談,葉昔昭回身觀望之前,聽得女子脆聲喚她:

    “昔昭。”

    葉昔昭訝然轉身,“慧萱?你怎麼會在這兒?”

    馮慧萱走上前來,道:“三夫人在閨中的時候,我們兩個算得熟稔。昨日聽母親說起三夫人的事,便遞了帖子,三夫人回話說我若是不忌諱,隨時可以過來坐坐,就過來了。”

    葉昔昭問:“怎麼從未聽你說過?”

    馮慧萱應道,“沒必要與你說啊,再說我來也是想看看你,昨日就說很記掛你了,我這也算是一舉兩得。”

    “原來如此。”葉昔昭似笑非笑,繼而為二夫人與馮慧萱引見。兩人寒暄之際,很多想法猜測回憶齊齊湧至腦海,一些縈繞心頭的困惑,終於有了答案。

    在目光變得冷冽現出鋒芒之前,葉昔昭垂眸斂起情緒。目光再冷,被人看到又有何用,全不如日後手段冷硬一些。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24章 試探心跡

    三夫人躺在床上,面色發青,嘴唇發紫,看著上方虛空,目光陰霾。

    “又想什麼呢?”說話的人是李氏,三夫人的母親。

    “我還能想什麼?”三夫人語聲空洞。

    李氏嘆息道:“眼下最要緊的,是好生將養。身子骨若是毀了,想什麼都沒用了。”

    三夫人的手落在酸痛不已的腹部,“可沒有孩子做依仗,日子還怎麼過?郎中怎麼說的,您也不是沒聽到。”

    “孩子還會有的,不許胡思亂想!”李氏語氣加重,卻有些哽咽,“再說了,事發突然,才就近請了郎中,日後再請太醫來給你把脈。”

    三夫人眼中浮現一層水汽,“就別寬慰我了。我小產時吃的苦頭,您也看到了,早已傷了根本。若非篤定,郎中怎麼敢說那種話。不是如此,我怎麼會拼上半條命也要先回侯府,給太夫人賠罪。人已算是廢了,再被太夫人更加嫌棄,我會是個什麼下場?”

    李氏隨著這番言語,想起了女兒小產時被鮮血染紅的衣物、床單……不由閉了閉眼,幾欲落淚,“哪個女子懷胎產子,都是從鬼門關前走一遭。你終歸還是歲數小,不宜有孕,早知今日,就該緩兩年再說……”

    三夫人冷笑,目光怨​​毒,“不是葉昔昭,我怎麼會被三爺與太夫人嫌棄,怎麼會在羞惱之下回了娘家,不回娘家怎麼會落得這等境地?全是那個掃把星害的!”頓了頓,語聲愈發陰冷,“一早的事您不是也聽說了麼?太夫人把最得力的大丫鬟給了正房。我這兒就剩了半條命,太夫人都不曾遣人來詢問一句,與葉昔昭倒是越發親近了,真比當眾責罵我一通還讓我難堪!”

    李氏斥責道:“你還有臉說?別人能把太夫人哄得團團轉,你怎麼就不能?遇到事就知道耍性子回娘家,也就這點兒出息!心裡再委屈,也不能做到明面上啊。”意識到三夫人此時情形,語聲才緩和幾分,“如今知道葉昔昭的厲害了吧?人家把你弄成這樣,還一點干係都不用擔,可你呢?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三夫人委屈辯道:“她做了兩年不死不活的​​擺設,我怎麼能料到她今時轉變?再說了,往日里太夫人也是待我最和善的,誰能料想突然就翻臉了?我處境尷尬,能依仗的也只有娘家……”

    “唉——”李氏滿臉悲戚,“你就是太心浮氣躁,才吃了這麼大的虧,日後處境還如此,可如何是好啊。”

    三夫人沉默片刻,唇角抿出一絲笑,“吃一塹長一智,我明白。我日子不好過,自然要找個人陪著。”

    李氏正要接話,丫鬟進門通稟:“大夫人、二夫人、國公府五小姐過來探望了。”

    三夫人吩咐道:“快請。”

    三名女子循序進門,先與李氏見過,寒暄幾句,這才落座,又命各自丫鬟將帶來的滋補之物送上。

    幾個人閒聊片刻,三夫人現出倦怠,歉意笑道:“總是貪睡易乏。”

    來看望的三個人起身道辭。

    三夫人又對葉昔昭笑道:“馮五小姐與我不過泛泛之交,與大嫂才是常來常往,今日特地來探望,不過是看在我與大嫂是妯娌的情分上。如此,就要煩勞大嫂款待馮五小姐了。”

    葉昔昭報以一笑,“我幫你待客是本分,一家人本該如此。”

    由此,馮慧萱隨葉昔昭離開三房,轉去正房。

    一路上,花香清遠,畫廊金粉。

    韶光流轉之中,馮慧萱初時陶醉,之後便垂下頭去,只看著腳下。

    芷蘭偷眼打量,見她眉宇間凝著一份傷感。是出於女兒情懷傷春悲秋,還是為了什麼事?

    因為葉昔昭對馮慧萱態度的細微變化,讓芷蘭對馮慧萱自心底存了一份疑慮,由之生出忌憚。

    到了正房,葉昔昭與馮慧萱轉去西次間落座。

    新竹芷蘭奉上茶點。

    葉昔昭側目打量著馮慧萱的湘色褙子,問道:“這衣服看著眼熟,去年春日你是不是穿過?”

    馮慧萱有些不自在地點點頭。

    葉昔昭笑道:“還是你念舊,哪像我,總是貪圖新鮮的衣料樣式。”

    “你是侯府夫人,便是你不挑剔,衣物也要百般講究。”馮慧萱解嘲一笑,“安國公府倒是也想處處講究,卻已是有心無力。”

    葉昔昭料定她就要抓住機會哭窮訴苦,還是故作驚訝地問道:“這話怎麼說?”

    “往日里看你鬱鬱寡歡,便沒說過這些喪氣事,你既然問起了,就與你細說說。”馮慧萱斂去歡顏,神色悵然,低聲道:“家父前些日子惹得龍顏不悅,被責令罰奉一年,在家中思過。偏生在官場又沒結交下肝膽相照之人,這一來二去,皇上遲早會忘了他這個人。再者,皇上也不曾說思過期限,是以,家父如今不過空有個爵位的名頭……家境如今是每況愈下了。我不願整日留在家中,也是因雙親每日愁眉不展。”

    安國公等於是被皇上打入了官場的冷宮。官員的噩夢之一,就是皇上連理都懶得理你。

    葉昔昭又問道:“那你的兄長姐夫呢?他們不能緩解窘境麼?”

    馮慧萱苦笑,“都是芝麻大點的官,哪裡幫得上忙。也曾百般設法周旋,銀子花去不少,事情卻沒辦成一件——多少人都是見風使舵,不過是打著哈哈敷衍罷了。”繼而,談起她的姐姐、嫂子,“幾個人整日里勸著我雙親趕緊給我尋個去處……竟要用我的終身大事來解府中困境。”末尾的話,分明已是有意引申到她的嫁娶之事上。

    葉昔昭心道:你急著說,我偏不急著聽。她已得到了想了解的情況,便結束這話題,“你也別太擔心,會好起來的。”

    馮慧萱垂眸看著杯中茶水,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這種身不由己之事,輪到自己頭上,才知有多不甘,才明白你當初是個什麼心境。”

    葉昔昭卻語調輕快地應道,“我婚事全由雙親做主,能有什麼心境?怎麼,難道你還想自己做主終身大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尋常女子一生歸宿,不過這八個字。哪一個敢在出嫁之後與人抱怨?那是有失婦德之事,便是對至親之人也不能輕易說出。也便是因為這些條條框框,才能讓葉昔昭在今日坦然應對,在往日不曾對誰說過失分寸的話。

    馮慧萱聞言失笑,“怎麼會,不過是由感而發。”說著話,意味深長地看住葉昔昭,“而你,我還不知道麼?以往愁苦,總與我說應付不來諸多瑣事,索性成日里躲在房裡尋個清閒。原因……”話沒說完,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原因還不就是不懂事。”葉昔昭見馮慧萱不願放棄這話題,索性一本正經地規勸,“便是你方才說的事情成真,你也不要為此愁悶。你雙親養育了你十七年,便是你以終身大事換得他們餘生安穩,也是盡孝道,只會讓我欽佩敬重。這種話與我說說也就罷了,記住沒有?”

    “……”馮慧萱訝然失語,眨了眨眼才笑道,“難怪葉相爺最是疼愛你,這見地胸襟就是與尋常人不同。”

    “又取笑我。”葉昔昭巧笑嫣然。

    芷蘭走進門來,在葉昔昭身邊低聲回稟:“侯爺回來了,說是忘了將一冊詩集帶去書房。聽說夫人有客,就懶得進門,此刻等在院中,請夫人把詩集送出去——就是昨日侯爺看的那一冊。”

    葉昔昭會意點頭,對馮慧萱道:“稍等,我去去就回。”

    芷蘭給馮慧萱換了一盞茶。

    馮慧萱笑道:“去忙吧,我又不是外人。”

    芷蘭稱是退出,到了廳堂,驚覺葉昔昭還未去取詩集,對她招一招手。

    葉昔昭微聲吩咐幾句。

    芷蘭正色點頭。

    葉昔昭找到詩集,去了院中,交給虞紹衡。

    虞紹衡問道:“安國公府的人?”

    “是。”葉昔昭留意到他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虞紹衡點一點頭,轉身就走。

    葉昔昭喚住他,“侯爺。”這廝就是這樣,小事上不高興了,就懶得說話。

    “還有事?”虞紹衡轉身看她。

    葉昔昭低聲解釋道:“妾身與她在相府見面時就說了,近日忙碌,沒時間待客。可是今日她卻來看望三弟妹,順勢要來房裡坐坐,難不成還能一口回絕?”

    虞紹衡卻反問:“怎麼不能?”

    “……”葉昔昭委屈地忽閃著纖長睫毛,語聲更低,“妾身這就回房送客。”

    虞紹衡不由笑了,“怎麼還當真了?逗你呢。”

    “妾身又不是貓兒魚兒……也理當聽從侯爺吩咐。”

    虞紹衡目光微閃,語聲轉低轉柔,“一口一個妾身侯爺,我聽膩了,你該怎樣?”

    “可這是禮數。”

    “這是繁文縟節。尋常夫妻,哪有那麼多講究。按你說辭,我是不是該口口聲聲喚著夫人?”虞紹衡真正想說的是,她立意挽回夫妻情分,從禮數開始無可厚非,可到今日,已大可不必。

    葉昔昭有了笑意。

    不等她搭話,虞紹衡趨近,語帶笑意:“夫人不答應,為夫一氣之下,咬你一口也未可知。”

    葉昔昭用力咬了咬唇,才沒笑出聲,“我聽你的就是了。”她本就是刻意守著這禮數,並非自心底願意遵從,再加上這意味的是與他又親近了幾分,自然樂得答應。

    繼而,葉昔昭又問了一句:“怎麼會這麼厭煩安國公府的人?”往日里不曾意識到這一點,是覺得與她來往的人他都厭煩。而眼下情形卻是不同,意味的是在前世納妾之事發生之前,他就已對馮家頗有微詞。

    虞紹衡略一沉吟,“晚間與你細說。”

    念及昨日賭約話題,葉昔昭半是打趣地道:“一定會說?”

    虞紹衡失笑,“恁的記仇,一定會說。回去吧。”

    “好。”葉昔昭目送他走出院門,才反身而回,步上台階。

    芷蘭腳步匆匆地走出廳堂,虛扶著葉昔昭,穿過抄手游廊,到了東廂房站定,低聲回稟:“夫人,奴婢方才與新竹各自躲在暗中觀望,奴婢覺得馮五小姐……應該是對侯爺傾慕已久。”

    葉昔昭對此並不意外,只是道:“與我細說方才看到了什麼。”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25章 蹊蹺舊事

    芷蘭將方才情形娓娓道來:“夫人去往院中之後,奴婢與新竹各選了個合適的位置,留意著西次間的動靜。夫人與侯爺低聲言語時,馮五小姐踱步到了窗前,看著外面。奴婢只看得到一個側臉,馮五小姐笑容恍惚,有些失落,似乎還有些悵惘……但是比這更難過,像是臉上笑著心裡在落淚的樣子。”她蹙了蹙眉,懊惱於找不到貼切的言辭來形容,“奴婢說不清楚,可是那種笑容,奴婢是見過的,就像是……就像是相府大少夫人看著大爺的樣子。”

    最後一句,足以讓葉昔昭會意。

    葉昔寒成婚前有過鍾情的女子,後來那女子病重離世,成了他刻骨的情殤。是從那之後,葉昔寒一度消沉自暴自棄,成婚後守著正妻卻還拈花惹草,連添了三房妾室,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許氏嫁給這樣一個人,心境可想而知,卻又分明是自心底愛慕葉昔寒。那番滋味,是你能看到一個人,卻無從真正得到的心頭傷。

    葉昔昭安撫地拍拍芷蘭的手,“難為你了,我已明白。”

    芷蘭有些擔心地道:“夫人,馮五小姐既然對侯爺存著這種心思,那以後還是不要讓她來侯府了吧?”

    葉昔昭笑道:“旁人覬覦侯爺,我為何敬而遠之?由著她通過別人相助得償夙願麼?”

    芷蘭思量片刻,漾出喜悅的笑,“奴婢明白了!”

    葉昔昭這才返回室內,進門歉然道:“瑣事多,害得你久等了。”

    馮慧萱自然早已回到原處靜坐,報以體諒的微笑,“是我來叨擾你,該賠不是的是我。”

    葉昔昭看出那笑意中的牽強。她想,她是從未真正了解過這個人。往日里只覺得是個心性活潑開朗的,如今看來,強顏歡笑的時候怕是不少。來侯府時尤甚。

    馮慧萱啜了口茶,漫不經心地道:“往日里著實想不到,侯爺也喜讀詩詞。”

    葉昔昭悠然笑道:“這人世,想不到的事豈非太多?”

    “的確是。就如我,往日哪曾想過如今家境竟有沒落之勢。”馮慧萱苦笑之後,迅速調整了情緒,笑道,“還是說些高興事——你回娘家時,相爺可曾與你說過他得意門生的一首新詩?諸多文人墨客都爭相傳閱,滿口讚譽。”

    葉昔昭險些報以冷臉,這算是哪門子高興事?抬手撫了撫鬢角,用這間隙克制住了情緒,轉臉笑盈盈看向馮慧萱,卻不接話。

    “我看了自然也是驚嘆不已,雖說看罷心生悵惘,卻不得不折服於那般精緻華美的辭藻。”馮慧萱讚美之後問道,“我幫你抄錄下來,下次帶來可好?”

    “太平盛世,哪來得那些個悵惘愁緒。”葉昔昭委婉謝絕,“我已沒了這種閒情逸致。”

    馮慧萱的視線多了謹慎鄭重,“昔昭,我怎麼覺得,你變了很多?”

    “我們雖是自幼相識,可我早已嫁為人婦,而你仍是個女兒家——你不變是在情理之中,而我若無變化,便是怪事一樁。”葉昔昭斂目輕笑,“我如今記掛的,不過是盡心服侍太夫人、侯爺,所思所想,不離家事。讓你覺得閒談無趣的話,我也沒辦法。”

    馮慧萱沉吟片刻,“你說的句句在理,也該如此。我只是旁觀者清,看到有心人癡情一片,難免同情嗟嘆……”

    換做往日,葉昔昭會斂目靜心聆聽,由著馮慧萱恣意感嘆半晌,之後更加愁悶。今時自是不同,今時她厭惡唐鴻笑,而隨之而生的,是也厭惡曾經執迷不悟的自己。後者的情緒,其實更讓她不好過。

    由此,葉昔昭明眸一瞬,將之拖出去掌嘴的心都有了,正色問道:“這是在說誰?誰對誰癡情一片?”

    馮慧萱本就是再度試探,看看葉昔昭是否真的淡漠了過往。得到這樣的回應,連忙賠不是,“你看看我,因著家中是非已是神誌不清,說了什麼自己都不知道,你擔待些。”

    葉昔昭也就又恢復了柔和神態,“憂思過度的話,就服些安神藥,調養一段時日。”

    “我曉得。”雖說是不快隱於無形,馮慧萱想說的話卻已無從道出,又坐了片刻,起身告辭,“我去知會三夫人一聲,也該回去了。”

    葉昔昭故作訝然:“這麼早就走麼?”

    馮慧萱起身,殷切望向葉昔昭,“昔昭,明日我還能再來麼?跟你說說話,心裡敞亮些。你也知道,我除了你這兒,別無去處。而有些事,雖然難以啟齒,還是想細細告知於你。”

    葉昔昭過去攜了她的手,柔聲道:“你有難處我自然願意聆聽,能幫你分擔再好不過。”

    馮慧萱面上一喜,“昔昭,我就知道,你最是善良大度。”

    葉昔昭笑而不語,轉而命新竹送客。

    馮慧萱走後,葉昔昭回房歇息,將紛雜的思緒整理清楚。

    以往,三夫人話裡話外暗指知道她一些私密之事。原來只當是無端猜測。如今才知,三夫人應是從馮慧萱口中聽到了一些話,一些關乎唐鴻笑的是非。

    至於馮慧萱,一個女兒家,愛慕閨中好友的枕邊人,又想不計名分地進入侯府,對她葉昔昭嫁入侯府,恐怕早已不自覺地生出嫉妒。在這前提下,與三夫人談及虞紹衡當初強娶之事,便是不會橫加污衊他們夫妻品行,恐怕也會由著三夫人胡亂猜測,不予置評。

    所以,三夫人已認定是她勾引了虞紹衡,亦認定虞紹衡頭腦發熱娶她進門之後,早已心生悔意。在三夫人眼中,他們以前不是夫妻不合,是虞紹衡清醒下來之後,開始百般嫌棄從而冷落她。

    所以,有時候三夫人看向她的眼神,會透著輕蔑。

    相府嫡女、侯門長媳,拜她友人所賜,在妯娌眼中淪為狐媚放蕩之人。

    而沒有今日事的話,她還無從得知兩人相識、來往。兩個人默契地瞞著她這一點,自然是馮慧萱的主意。

    馮慧萱富心計,有手段,從前世諸事就能看出。進門當日,那樣的情形,換成尋常女子,怕是要一輩子卑躬屈膝地活著,任人踩踏。可是馮慧萱呢,還是逐步獲得了太夫人的看重,即便是母憑子貴,如果不是八面玲瓏,也無從做到。

    自然,這其中也有三夫人一份功勞。

    三夫人幫馮慧萱在侯府站穩腳跟,三房大事小情都能得到益處,何樂不為。而馮慧萱一個妾室,若想獲得太夫人的好感,只能通過三夫人示好,必然會答應三夫人一些要求。兩個人相輔相成,她那時又對一切視若無睹,等同於推波助瀾。

    葉昔昭忍不住猜測,前世自己身亡之後,兩個人是什麼情形。想來應該是面上哭她的死,心裡卻喜不自勝,之後過得風生水起。因為連對手都沒有,二夫人從不與人爭什麼,也不需爭,二爺仕途平穩,足以讓夫妻二人過得舒心安穩。

    雖說前生不是因為這些事抑鬱而終,可在今時幡然醒悟,還是惱火至極。想到撒手人寰時,對虞紹衡說過的關於馮姨娘的話,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葉昔昭深深吸進一口氣,面上平靜,心裡卻一直窩著一股子火氣。

    晚間歇下後,不自覺地嘆息一聲。

    虞紹衡洗漱回來,恰好聽到,“難受得厲害?”

    “不是。”葉昔昭轉身幫他撩開錦被,等他躺下,漾出微笑,“藥雖說不能當即見效,卻有所緩解,覺得輕鬆了許多。”

    “那就好。”虞紹衡雙唇摩挲著她頭頂髮絲,“為何唉聲嘆氣?”

    葉昔昭想了想,抬臉打量著他,手落在他臉頰,“說是為你,相信麼?”

    “為我?”虞紹衡想了想,“不記得招惹過你。”又漾出壞壞地笑,“還是說,我不招惹你,你反倒生氣了?”

    前後兩個招惹的意思自然不同。

    說著話,他的手滑到了她胸前。

    葉昔昭又氣又笑,推開他的手,“哪個這麼說了?”

    “我。”虞紹衡又尋到她唇舌吻住,輕輕啃噬,舌尖交錯,手不顧她阻攔,恣意把玩著一處豐盈。

    “你……嗯……”葉昔昭幾次想說話,卻無從做到,漸漸地周身燥熱,氣喘心跳。心說這哪兒是招惹,分明是故意修理她。心念一轉,索性回應起來,甚而前所未有的熱切幾分。

    “想讓我引火燒身?”虞紹衡才不想自討苦吃,笑著放開了她。

    葉昔昭抓撓著他後背,“這可不怪我。”

    虞紹衡把她小手捉住,納入掌中,“現在高興些沒有?”

    葉昔昭無聲點頭,視線鎖住他俊顏,“方才是有些不是滋味,總有那麼多家世顯赫的女子惦記你……”

    虞紹衡顯得很頭疼,“那該怎樣?日後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出門也像女子一樣戴上帷帽?”

    葉昔昭笑開來,撓了撓他手心,“沒正形,我說的又不是假話,惦記你的人也不是從如今開始的。”

    “葉昔昭。”虞紹衡忽然連名帶姓地喚她。

    葉昔昭小小地吃驚,“怎麼?”

    “別告訴我,你吃醋了。”

    葉昔昭愣了一下,之後辯道:“難道有人覬覦你,我還要敲鑼打鼓地慶祝炫耀不成?那可真是太心寬了——未免太看得起我。”

    虞紹衡唇邊延逸出笑意,“除了你,誰惦記也沒用,別胡思亂想。”

    葉昔昭心緒真的明朗起來,湊到他唇邊,吻了一下,輕聲道:“那你可以當我是吃醋了——方才怕落個善妒吃飛醋的名頭。”

    虞紹衡開懷而笑,寵溺地把她摟緊,狠狠地吻了吻她。

    之後,葉昔昭才問起安國公府的事情。

    虞紹衡說起馮家,語調轉冷:“你認識的五小姐的生身之母是繼室,你總該清楚。”

    “我是小時候聽馮五小姐說過,她母親原是妾室,正室去世之後,她母親因育有一子才被抬了繼室……這麼多年了,不是今日提起,平日里都忘了此事。”說著話,葉昔昭意識到了一連串的問題,“可是,那件事她都是聽乳母說的,事發時她還未出生。陳年舊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自有我的途徑。”虞紹衡細細道出安國公府中事,“只說安國公其人,平日迂腐死板,倒也沒大的過失。皇上如今發落他,其實是因為他的家事。他正室留有一子,也就是國公府長子。長子這些年來想必飽受繼室苛待,安國公近來又有意將世襲的爵位傳給繼室所生子嗣,他自然滿腹怨恨。”

    繼室就算是坐在主母位置上,可地位還是低了正室一等。該繼承公爵的,是正室留下的子嗣,除非有天大的理由,才能打破這規矩。安國公有這想法,未免太糊塗了。葉昔昭不由輕輕搖頭。

    虞紹衡繼續道:“是這時候,老僕人告訴長子,說他生母當年之死很是蹊蹺,疑是中毒而亡,他自然要暗中詳查。我一友人聽說之後,抱打不平,出手相助,安排開棺驗屍,想通過骨骸驗出有無中毒跡象。”

    葉昔昭不由睜大眼睛,“竟還有這種事?”

    虞紹衡點一點頭,“自然,這些是在暗中進行,安國公府並不知情。奇怪的是,開棺驗屍時,棺槨內空空如也。”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26章 好戲開場

    葉昔昭聽得心生寒意,“這是……毀屍滅跡?”

    虞紹衡道:“骨骸、陪葬之物全部不翼而飛,不論是誰做的手腳,不外乎是想讓人認為墓穴被盜。”

    “雖說過於牽強,可是旁人無憑無據,又能怎樣?”

    “正是這個理。”虞紹衡笑了笑,“雖說此事年深日久,想要查清卻也不是太難。皇上無意中聽說此事後,要命專人查辦。太后卻斥責皇上無心處理朝政,每日裡只管這些無關痛癢的小事。皇上如何能違背太后心意,便只尋了安國公一個錯處,命其閉門思過。”

    葉昔昭隨著他言語,想到了皇上鬧著微服出巡的事,不由心生笑意。大抵是太后還在氣皇上私自離宮,藉此事斥責,純粹是與皇上置氣。

    虞紹衡問她:“明白我為何厭煩國公府了麼?”

    “明白了。”葉昔昭將所聽聞的細節串聯起來,有了結論,“出了這樣的事情,安國公就算是毫不知情,也是治家無方。而他的繼室,不說當年到底有沒有謀害正室,單只安國公想讓她所生子嗣繼承爵位這一點,她就有失婦德——明理人會盡心扶持正室留下來的血脈,不會讓安國公生出那樣的心思。”

    分析得頭頭是道,虞紹衡笑容中帶著讚許。

    葉昔昭又說起馮慧萱,“至於馮五小姐,有那樣一個生身之母,耳濡目染之下,保不齊就會染上些壞品行。這般門戶裡的人,不知情也就罷了,既然知情,最好還是敬而遠之。”

    “明白就好。”

    “可是……”葉昔昭為難地看向他,“三弟妹身子不適,看樣子又樂得讓馮五小姐來看望。而我呢,以往又不知就裡,也算與馮五小姐走動得較為頻繁——近幾日,我是無從將她拒之門外了。”在這件事情上,她只能這麼跟他說。

    虞紹衡卻笑了,“只是讓你心裡有數,誰讓你立即疏遠了?”

    葉昔昭揶揄道:“此刻倒是會說,白日里也不知是誰,一聽國公府三個字就沒個好臉色。”

    “那是怕你被人帶壞。”

    葉昔昭眨了眨眼,初時想反駁,轉念就放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有自知之明,以往沒城府,不知道個輕重。日後看我做了什麼不妥當的事,也及時提醒我,好不好?”

    虞紹衡點頭,“你我一樣,有話別悶在心裡。”

    “嗯。”

    虞紹衡轉身熄滅燈火,回身躺好時記起一事,和她商量:“這一兩日我得去趟相府。明日你命人去遞個話,看葉相什麼時候得閒。”

    葉昔昭聽得出,他一定是看出了詩集的不妥之處,心頭一喜,“記下了。”

    兩人安心睡去,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夏荷與兩名小丫鬟到了正房。

    葉昔昭讓新竹幫三個人安置隨身之物,帶了芷蘭前去請安。

    太夫人今日用飯比平日早,此時正坐在炕桌旁邊翻閱賬冊。

    葉昔昭進門之後,太夫人讓她坐在大炕一邊,笑道:“你二弟妹已來過了,說是想趕早去花房看看。那孩子,最是喜歡花花草草。”

    葉昔昭笑著點頭,“的確是。”二夫人不光喜歡花花草草,還喜畫各色名花,這是京城皆知的。

    之後,太夫人說起了馮慧萱:“安國公府五小姐與你相熟,我早就知道;與你三弟妹也熟絡,卻是昨日才聽說。”

    葉昔昭笑道:“別說您了,就是兒媳也是昨日才知道。”

    “哦?”太夫人視線從賬冊上離開,疑惑地看向葉昔昭,“兩個都沒與你提過?”

    “都沒提過。”葉昔昭柳眉輕蹙,“昨日與二弟妹一同前去看望三弟妹,在路上遇到了馮五小姐,問過之後才知兩人相識已久。”

    太夫人想不通,“這有什麼可瞞你的?故弄玄虛,還是另有打算?”

    這件事,葉昔昭只能裝糊塗,“兒媳愚鈍,到此時也想不出原由。”

    “再見到人就問問,若是含糊其辭——”太夫人語聲頓住。

    葉昔昭連忙接話,表明態度:“兒媳聽說了馮家一些是非,覺著再與馮五小姐來往不妥當,日後會慢慢敬而遠之。”

    太夫人猜測道:“可是紹衡告訴了你什麼事?”

    葉昔昭回道:“也是閒話家常。侯爺無心之語,兒媳聽了卻覺得瘆的慌。”

    太夫人的好奇心被勾起來,“與我說說,什麼事?”

    葉昔昭將昨日聽聞之事娓娓道來。

    太夫人傾聽過程中,臉色變了幾次,末了低聲嘆息,“侯府與國公府不怎麼來往,我也就與你一樣,早些年聽說過妾室抬為繼室,時日久了早已淡忘。怎麼也想不到,那樣的門第,竟會有這等是非。”繼而又嗔怪虞紹衡,“這孩子,也不怕嚇到你,本來你身子骨就單薄。”語聲卻分明是愉悅的。

    葉昔昭報以感激的笑容,“太夫人言重了。”

    “倒也幸虧他與你說這些,否則,我是無從知曉。”這句話,是因為太夫人太了解虞紹衡的性情。

    葉昔昭自然也明白,依然笑著,心裡卻有點不是滋味。

    往日里,虞紹衡便是再惱恨她,也不會在太夫人面前說她一字半句的不是。像這種事,如果不是她告訴太夫人,太夫人恐怕一輩子都不能從他嘴裡得知。他的顧慮在於,太夫人聽了之後,會不會認為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將她一併看輕。

    隨即,葉昔昭提起一兩日要回相府的事,有些不安地解釋:“原本兒媳是沒必要跟了去,可是兒媳的兄長實在不成體統……”

    “明白,明白。”太夫人笑著擺了擺手,“我高興還來不及,你們只管去。”

    婆媳兩個又說了一陣子話,葉昔昭才告辭回房。

    她沒有急著命人回相府傳話,出於一些打算。

    下午,葉昔昭倚在美人榻上與夏荷閒談時,三夫人房裡的丫鬟來了,說是馮慧萱此刻就在三夫人房裡,問葉昔昭有無時間待客。

    葉昔昭吩咐道:“說我今日實在是忙,讓她改日再來。”

    在這時候,越是做出這愛理不理的姿態,馮慧萱與三夫人就越是急切。這樣一來,很多前世經歷,會加快速度發生,那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

    三夫人聽了丫鬟回稟,命人退下,隨即冷冷笑道:“你不是說她昨日里答應得好好兒的麼?此時怎麼就變卦了呢?”

    馮慧萱哪裡在三夫人面前丟過這種臉,喃喃地道:“也難免被事情絆住。”

    “這府裡主持中饋的是太夫人。一早到現在,她房裡也沒人去過。你倒是與我說說,她能有什麼事?”三夫人笑得有些幸災樂禍,“早就跟你說了,你還不信。葉昔昭已經不是以前的樣子了,如今還不是想在侯爺面前繼續裝賢淑,哪裡還會見你。”

    “……”

    三夫人語帶輕嘲:“你也不想想,她忙了這些時日,侯爺才不再冷落她。可她的日子還是如履薄冰,架不住一點風吹草動。侯爺以往嫌棄她整日里只記掛著娘家,更嫌棄她有時間與你一坐就是大半日,卻不肯與妯娌親近些。”

    馮慧萱半信半疑地看向三夫人。昨日里,她看到的虞紹衡,對葉昔昭可是絲毫嫌棄也無,甚至於……

    “你怎麼連我的話都不信呢?”三夫人急躁起來,“那你倒是與我說說,她如今的談吐做派還與以往一樣麼?有沒有裝模作樣地跟你說些孝敬太夫人、服侍侯爺的話?”

    馮慧萱想了想,不得不點頭。

    “這不就結了?”三夫人呼出一口氣,急切地規勸,“我勸你還是抓緊些,趕緊把那件事與她說了,求她幫你,哪怕下跪磕頭也要讓她同意。如今她只是要討侯爺歡欣,對你總還會顧及多年的交情。可是時日久了,她還會記得你是她閨中密友?她把我害成了什麼樣你看不到麼?以前的她是這麼狠毒的人麼?事不宜遲,你要抓緊啊!”

    “……”三夫人語速太快,語氣太強烈,馮慧​​萱聽得頭暈,一時間難以消化。

    “這種時候,你怎麼還發楞呢!?”三夫人用力地推了馮慧萱一把,“你倒是快想想,要怎麼樣才能讓她同意幫你。”

    馮慧萱抬手撫額,“這……太急切了反倒不好吧?還是容我回去再與家母商議……”

    “那你就走吧!”三夫人冷了臉,正色警告,“今日你走了,我就不會再讓你藉著探望我的理由進到侯府了!再說了,我與葉昔昭屢生嫌隙,你來我這兒,一次兩次可以,三次四次她會怎麼想?”

    這話讓馮慧萱忐忑起來。

    三夫人語調更冷:“我成婚後,不讓我說與你私交甚密的是你,如今巴巴兒地趕過來讓葉昔昭知道我們早就相識的也是你。做人有你這樣的麼?!你是不是已與葉昔昭暗中聯手,要害得我永無寧日?!”

    “沒有,沒有!”馮慧萱連連搖頭,“歆瑤,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該怎麼做,你看著辦吧。”三夫人緩緩躺下身去,“我方才說的都是實話,你若不抓住今日這機會,日後休怪我不再幫襯你。我也是侯門媳,也要過日子。我鬥不過葉昔昭,我認輸行不行?好好地過日子行不行?何必趟這趟渾水​​。”

    馮慧萱知道現在自己的處境有多尷尬,沉思片刻後道:“讓我的丫鬟再去一趟吧,就說我有要事求見。”

    三夫人笑了,“她會見你才怪。”

    也正如她的猜測,丫鬟帶回來的話,與方才一字不差。

    馮慧萱咬了咬牙,下了狠心。

    **

    小丫鬟稟道:“夫人,聽說馮五小姐向正房來了——哭著過來的,特別傷心的樣子。”

    葉昔昭眼中有了笑意。在侯府做客的人,不計儀態哭哭啼啼地來見她,除去那件事,她想給馮慧萱找個別的理由都找不到。三夫人果然沒辜負她的期望,弄得馮慧萱今日就要出言求她幫忙了。

    “哭著過來,就不能不見了。”葉昔昭笑著起身,“芷蘭、夏荷準備茶點,新竹幫我換件衣服。”

    三名丫鬟齊聲稱是。

    更衣時,葉昔昭細細吩咐了新竹一番。

    新竹聽完,茫然問道:“夫人,奴婢愚鈍。您這是……您這是要做什麼啊?”

    “放心,我有我的打算。馮五小姐來了之後,你只管在外面耐心等著,我讓你回相府傳話你再去。”葉昔昭有一個詳盡的計劃,迫切地想要施行。但總歸還是要等馮慧萱來了,聽她親口道出前來的目的,方能按部就班地行事。

    “奴婢遵命。”

    葉昔昭在西次間落座,拿出了前些日子未做完的繡活,剛繡了幾針,馮慧萱就到了。

    “慧萱,這是怎麼了?”葉昔昭急急起身,迎了上去,看到馮慧萱通紅的雙眼、發紅的鼻尖。她有些好奇,這是怎麼做到的?芥末油,辣椒水,還是真哭成了這樣?

    “昔昭……”馮慧萱哽咽著,“我……我……”說著話,瞥了一眼服侍在房內的丫鬟。

    葉昔昭擺手將人遣了,回身落座,指了指一旁,“快坐,先喝點水,再告訴我……”

    馮慧萱到了葉昔昭近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低頭泣道:“昔昭,我是來求你救命的。”語聲中有著無盡的心酸、無助。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27章 請君入甕

    “這是做什麼?”葉昔昭起身去扶馮慧萱,“有話起來說。”

    馮慧萱不肯起,哭得愈發厲害,“不……你先聽我把話說完。我能指望的只有你了,不然也只有自盡而亡。”

    葉昔昭又扶了幾次,馮慧萱仍不肯起,也就落座,“那就說說,到底何事?”

    於是,馮慧萱將如今如何沒個出路生不如死的話慢慢道來。與前世葉昔昭所聽聞的大同小異,只是語氣、神色愈發悲傷絕望。

    葉昔昭微瞇了眸子,心說這人不去唱戲著實可惜了。昨日才提及國公府要用婚事攀附權貴,今日就能說出這番話——安國公夫人,或者說安國公府,恐怕都已知曉並贊成此事,只等馮慧萱利用她進到侯府。至於要被送到年過五旬的官員家中做妾,大概也是子虛烏有。

    啜了口茶,葉昔昭回想一下前世說過的話,柔聲複述:“我聽了也著實心焦,可是身在內宅,又能怎麼幫你?”

    “我……”馮慧萱吞吞吐吐地道,“我想來想去,既能挽救安國公府,又能解救我走出困境的,也只有侯府了。”

    葉昔昭沉吟片刻,“這話怎麼說?”

    “昔昭,”馮慧萱膝行到葉昔昭面前,抬手抓住她衣裙,“我是寧死也不肯成為那種年紀的人的妾室,只求個容身之處。你……你能不能收留我?”

    “你的意思是——”

    “能讓我在侯府有個安身之處麼?昔昭,你如果能幫我,我一輩子當牛做馬報答你。若是不能……”馮慧萱慘然一笑,“我心裡有了著落,也能尋個去處了。”

    “看你,話裡話外總是要尋短見。”葉昔昭嗔怪一句,斂目思忖片刻,“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你進侯府……我們相識多年,日後卻要共事一夫… …再者,也太委屈你了。”這幾句話,她說的有點吃力,要極力壓制住真實情緒,才能讓語氣顯得誠心誠意。

    馮慧萱眼淚汪汪地凝望,“可我還有別的出路麼?原是不想讓你為難,可方才與三夫人說了,​​她說因著小產的事,三爺很是生氣,這兩日連個人影都見不到,可我已等不得了,我雙親興許明日就要託人去那官員家中說合了……”

    這腦子轉得是真快——葉昔昭無從否認且慶幸這一點,眼下這等於是馮慧萱急著走上絕路。嘆息一聲,她緩聲道:“你考慮清楚了?你若是成了侯爺的妾室,你我之間便是尊卑有別,往日情分只能放在心底。你為侯爺開枝散葉的話,我是孩子的嫡母。甚至於,你讓我為難時,我也不會縱著你。”

    馮慧萱急切地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會冒犯你?我是真的​​走投無路了啊……”

    “可是,侯爺潔身自好,讓他同意納妾談何容易。”葉昔昭面露難色,“我根本提都不敢跟他提……”

    馮慧萱眼神甚是忐忑。

    葉昔昭抬手扶起馮慧萱,“先起來,容我好好想想。”

    這次馮慧萱沒有再堅持。

    葉昔昭喝了口茶,輕輕蹙眉,喚新竹進來換了熱茶,末了使了個眼色,“你去吧。”

    新竹會意,出門後急匆匆去了相府。

    葉昔昭又與馮慧萱說了一番為難之處,道出最終結論:“你想如願,走不了尋常路,想找人說合此事,更是行不通——這種人根本進不了侯府。”

    馮慧萱可憐巴巴地看著葉昔昭,“……這麼說,我還是死路一條了?”

    葉昔昭報以同情地回視。

    馮慧萱站起身來,“那,我回去了,你珍重。”

    葉昔昭攔下她,“這不是有些為難麼?又不是說不幫你。”說著站起身,“你等等,我去與丫鬟商量一番,她們見過的聽過的事情比我多,也比我心思活絡,說不定會想出個權宜之計。”

    馮慧萱自是不會反對。

    葉昔昭去了寢室,把芷蘭喚到室內,主僕兩個低聲說了好一陣子話。返回之後,懊惱地道,“合計了半晌,也沒上得了檯面的法子。若是害得你在進侯府之前名聲有損可怎麼辦?——可是侯爺那性情,你與他毫無瓜葛的話,根本無計可施……”

    “你的意思是……”

    葉昔昭語速緩慢:“明日我娘要請人去賞花看戲,恰好侯爺找我爹有要事相談,是以,我們明日同去相府——今日早間才與太夫人說了此事。稍後我遣人去相府說一聲,請我娘也給安國公府遞一份帖子過去,明日你隨著你娘一同前去。我在娘家做什麼事倒是容易些,我盡量安排你與侯爺相見,左右幫襯著,其他的就在你了。”

    馮慧萱聽完,低頭斟酌。

    葉昔昭語氣變得很是無奈,“我是真心要幫你,在侯府卻是無計可施。總不能為了幫你,落得被侯爺嫌棄甚至休棄是不是?我能依仗的也只有娘家人。”

    “在侯府……若是在侯府呢……”馮慧萱喃喃低語。

    “在侯府?”葉昔昭語聲卻愈發低落,“在侯府生出這等是非,侯爺會怎麼看我?我已說過,不想為了你惹得侯爺嫌棄,你要活,我就要為了你開罪侯爺被冷落麼?你要是覺得提議不可行,那麼我真是愛莫能助,你另尋出路吧。”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馮慧萱起身道歉,“我也是不想累得你讓相爺、夫人擔心……”其實她方才也只是假意說了那麼一句,心裡是再願意不過。她與虞紹衡在相府鬧出點事情的話,葉相怕是會與虞紹衡翻臉……她在心頭竊笑,葉昔昭是真心要幫她,否則斷不會有這打算。

    “你不需擔心,他們便是再不高興,我哄勸一陣也就行了。”葉昔昭正色看著馮慧萱,“不是你鬧著要尋短見,我是真不想同意此事。唉——”之後道,“芷蘭那丫頭知道你我情同姐妹,也是自心底想幫你,主意是她出的,便讓她與你細說。再有,事成之前,別對任何人提及,侯爺聽到風聲的話,你​​就不能如願了。”

    “我記下了。”馮慧萱施禮道謝。

    葉昔昭喚芷蘭進門,自己去別處躲清閒。

    將至黃昏時,馮慧萱道辭離去。回到家中,與安國公夫人細說了今日事。安國公夫人還是有些不踏實,“還是等明日吧,帖子送來了,才能看出葉昔昭是真心要幫你。”

    翌日一早,相府的人果然送來了帖子。

    安國公夫人先是欣喜,隨即握住馮慧萱的手,“你心思我明白。自心底,我真是不願意讓你走我的老路……一步一步地爬,談何容易。”

    “為人嫡妻的,又有幾個過得稱心如意?只說侯府,葉昔昭的日子好過麼?三夫人的日子好過麼?不論是妻是妾,還不是要憑心機存活?有您提點著,我總不至於連葉昔昭都對付不了吧?”

    “你心裡有數就好,眼下我也是沒法子了,往日來往的都是見風使舵的貨色,也不能幫你尋到像樣的親事。”

    “不說這些了。”馮慧萱笑道,“您只管準備去。”

    **

    昨夜葉昔昭就說了今日去相府的事,上午,兩人動身前往。

    葉舒玄昨日里答應午間回來,卻不想諸事纏身,實在是走不開,遣了下人回來傳話,說是虞紹衡若是無事便等他下午返回,若是等不及,那他明日去侯府便是。

    孟氏與葉昔昭一聽這話說得客氣,會心一笑。

    昨日,孟氏聽了新竹傳話,當即命人派發帖子,卻是不知原由。今日所請的人紛紛而至,迎來送往之餘,孟氏偷空細細詢問。

    葉昔昭細說由來。

    孟氏沉吟片刻,冷笑一聲,“此時細想,真懷疑馮慧萱與你成為好友都是安國公夫人的主意。你是她好友,她卻覬覦侯爺,安國公夫人定是認可的,何其下作……是該給她們點兒教訓,我幫你安排此事。”

    一聽這話,葉昔昭笑起來,“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

    孟氏笑道:“只我疼著你有什麼用?讓你婆婆也這麼疼你才是正經。”

    葉昔昭笑容更甜,“娘說的是。”

    **

    馮慧萱與一群貴婦、閨秀遊走在後花園迤邐景緻中間,聽著身邊人七嘴八舌地說話。

    先是聽說葉昔寒又拉著虞紹衡去書房喝酒了,又聽說兩個人喝得起了興致,轉去了花園東面建在湖面上的小樓。

    馮慧萱想到了虞紹衡在侯府的蓮花畔,那地方,她只在三夫人引路下,去遠遠地看過一次。她想,眼下去湖面,這般風雅的提議,大抵是虞紹衡的主意。

    賞花觀景至午間,一行人被請到花廳用飯。飯後,馮慧萱與丫鬟又漫步到後花園。

    芷蘭追了上來,手裡拿著個小小的茶壺,“五小姐隨奴婢來。”又微聲加一句,“侯爺此時正在樓上歇息,大爺被人架回房裡了。”

    馮慧萱點一點頭。

    趨近東面湖泊時,芷蘭停下腳步,將小茶壺裡的水悉數潑在馮慧萱衣裙上,又取出一枚銀簪,蹲下身去,用力劃破馮慧萱的衣擺。

    馮慧萱的丫鬟先急起來,“芷蘭姐姐,你這是……”

    馮慧萱使了個眼色,搖一搖頭。

    芷蘭起身,“好了,五小姐去吧。昨日奴婢該說的都說了,是好是壞是福是禍,全看您了。稍後夫人就到。”

    馮慧萱微垂了頭,喃喃道謝。

    那名丫鬟要隨行,被芷蘭攔下,“你傻呀,跟著去做什麼?去給你家小姐拿件衣服過來。”

    “哦。”丫鬟見自家小姐贊成,快步回去拿備用的衣飾。

    芷蘭遙望著馮慧萱趨近小樓,露出譏誚的笑容,“還想與夫人共事一夫?你也配!”返迴路上,遇到堯媽媽,笑問,“侯爺與大爺又不聲不響地去了哪兒?”

    堯媽媽好笑地道:“侯爺千杯不醉,大爺不能喝卻愛喝,此時又去了海棠苑,真是沒辦法。”因著孟氏的關係,自然已知道馮慧萱要自找倒霉,拍拍芷蘭的手,“餘下的事只管交給我,你去大小姐身邊照應著。”

    芷蘭笑道:“好,那就辛苦媽媽了。”

    正房裡,孟氏、葉昔昭將安國公夫人單獨請了過來,閒話家常。

    安國公夫人當然不會想到,不消多時,她和女兒就要陷入噩夢之中。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28章 甕中捉鱉

    葉昔寒平日里來往的人很多,有好友、同僚,還有狐朋狗友。杜良是葉昔寒狐朋狗友之一。

    杜良的家本在京城,幾年前其父惹惱了皇上,官職一降再降,到最後被打發去了山東,成了一個七品縣令。杜良是個好吃懶做不求上進的,隨著家境日漸蕭條,為了緩解手頭拮據的現狀,三年前娶了個當地財主的女兒為妻。卻不料,妻子是個母老虎,樣貌尋常,脾氣卻是不一般的潑辣難纏,嫁妝裡的金銀財寶不少,卻不肯給杜良一分一毫。

    杜良毀得腸子都青了,賭氣之下,先後染指家中幾名丫鬟,便這樣添了通房、小妾。原是打算弄出妻妾爭寵的局面,變相的報復。可是,妻子將幾個女人壓得死死的,幾個人在她面前連大氣也不敢出。晚間他去誰房裡,誰就哭哭啼啼下跪求他回正室房裡,否則甘願一頭碰死。

    男人活到這個份兒上,不死也被氣得沒了半條命。無奈之下,杜良來京城投奔葉昔寒,憑往日交情成了相府門客。

    他這些事,早已成了相府的一個笑話。

    在對付馮慧萱這件事情上,葉昔昭想到了杜良,與孟氏不謀而合。

    於是,堯媽媽奉命去找了杜良,告訴他若是願意做一件事,既能得到一個如花似玉的閨秀,又能得到一筆豐厚的嫁妝,而且事成之後,相府還會給他三百兩銀子。

    杜良在這世上,把錢財看得比爹娘還親,來到相府雖說不愁吃穿,手裡卻沒幾個錢,早就快窮瘋了。此時一聽這話,忙不迭答應下來,甚至很擔心事情生變。

    午間酒足飯飽之後,小丫鬟傳話,杜良忙換了一襲黑色錦袍,到了後花園的湖邊,掛著滿臉興奮的笑,去往那棟二層小樓。

    到了二樓,到了寢室床榻,放下床幃,面朝里躺下身去。

    **

    馮慧萱走上樓梯,放輕腳步,心裡極為緊張,又有一絲興奮。

    慢慢走到寢室屏風外,探頭看向裡面,床上黑色人影隱約可見。素日喜穿黑衣的男子,整個京城也無幾個。

    她緩步入室,低頭瞥一眼已經破損帶著水漬的衣衫。一橫心,解開腰間繫帶,衣衫落地,到床前撩開床幃,步上床榻​​板。

    在這同時,床上的人翻過身來。

    看清樣貌,馮慧萱臉色由微紅轉為蒼白,目光由羞怯轉為驚恐,慌忙要逃出去。

    杜良怎麼會讓她走,探臂將她勾倒在床上。一雙不安分的手早有準備,摀住了她的嘴,蠻力扯下杏黃肚兜儿,又取走了她自幼貼身佩戴的玉佩。

    馮慧萱幾欲崩潰,想掙脫面前人的束縛,卻無從做到。

    **

    堯媽媽走進廳堂,低聲道:“夫人,有一事,奴婢不知該不該說。”

    孟氏吩咐道:“有話只管說。”

    堯媽媽這才道:“方才奴婢聽說,馮五小姐獨自去了後花園湖上的小樓。可是,聽說侯爺酒後歇在了那裡,那邊又一直閒置著,沒個下人照看,這孤男寡女的……萬一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竟有這等事?”

    孟氏與安國公夫人異口同聲,並且同時站起身來。

    葉昔昭隨之起身往外走,“我們去看看。”

    三個人各自喚上隨侍之人,急匆匆趕往小樓。

    趨近二樓時,安國公夫人便聽到馮慧萱發出的嗚嗚嗚的悲聲,不由心頭一緊,心說這是怎麼了?永平侯也不像是由著性子亂來的人,這光天化日之下……難不成醉得深了?

    葉昔昭加快腳步,上樓轉入寢室,一面走一面冷聲喝問:“是誰在裡面?”

    眾人循序而入,透過薄如蟬翼的床幃,看到裡面的男子將女子壓在身下,肆意挑逗。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此做這等齷齪之事!”孟氏聲色俱厲,“還不給我滾出來!”

    葉昔昭看向安國公夫人。

    安國公夫人一副束手無策羞愧難當的樣子,苦了臉道:“這……這……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出了這等事?”待看清男子並非虞紹衡的時候,登時呆若木雞,面色一點點變得蒼白,語聲滿帶恨意,“你……你……哪裡來的畜生,竟敢辱我女兒清白!”

    杜良匆匆忙忙將兩件東西塞入懷裡,下地穿上鞋子,前去見過孟氏。

    不等孟氏說話,安國公夫人已向他走去,切齒嘶聲問道:“說!你是誰!?誰給你的膽子!?”

    杜良笑嘻嘻的,“我……”

    安國公夫人走到杜良面前,狠力抬手,卻在這頃刻間雙眼一翻,身形一軟。巨大的失望、憤怒,讓她急怒攻心,暈了過去。

    “快送安國公夫人去前面。”孟氏吩咐道,“至於這不成器的東西,給我關起來!”

    杜良知道這是門面話,垂著頭不說話,跟著堯媽媽走了。

    馮慧萱慌亂地整理著衣衫,手有些發抖,見杜良往外走去,失聲道:“你……你別走!還我的東西!”

    在場眾人,全都忽略了她的言語。

    孟氏對葉昔昭道:“我去照看安國公夫人,喚人審問杜良。”

    葉昔昭點一點頭,“您去吧,這裡交給我就好。”轉身對上馮慧萱驚疑不定的目光,微微一笑。

    **

    安國公夫人悠悠醒來,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

    孟氏和聲安撫:“事情已然出了,先思量對策要緊,切不可動怒啊。”

    “那畜生呢?”安國公夫人這才想起之前事,忍著頭疼胸悶,掙扎著坐起來,“把他送到衙門去!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辱沒閨秀名節……”

    孟氏忍下心頭笑意,想這人真要被氣瘋了,提醒道,“送去衙門也可,五小姐失了清白之事可就滿城皆知了。”

    “……”安國公夫人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聽府中人的話音兒,不是侯爺與相府大爺在那兒喝酒麼?那畜生怎麼會私自去了那裡?相府怎麼會容得這種事情發生!?”

    孟氏一聽這話,當即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語聲一沉:“這話是怎麼說的?我倒也要問問你——平白無故的,五小姐怎麼會去了侯爺與我長子的飲酒之處?意欲何為?說話可不要信口開河,否則,便將賓客全部請來評評理!”

    安國公夫人不敢接話了。

    孟氏繼續道:“那人是相府的門客,方才我問過他了。他說午間多喝了幾杯酒,乘著酒興去找昔寒、侯爺湊趣,到了那兒,兩個人已沒了蹤影。困倦之下,他就歇在了寢室。睡得恍恍惚惚的時候,見一女子寬衣解帶到了床前,醉意致使,才發生了那樣的事。 ”

    安國公夫人忍不住切齒道:“胡說!怎麼可能!”

    孟氏也沒理會,只是道:“此事如何處置,我要聽昔昭的。不論怎麼說,五小姐與她相識多年。換個旁人,我早將兩個傷風敗俗的東西丟進大牢去了。 ”

    “不行……”安國公夫人要下地,“我要去找慧萱,我要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孟氏淡聲攔下:“還是安心等著吧,你再出了閃失可怎麼好。”

    **

    馮慧萱凝視葉昔昭良久,目光漸漸轉為怨毒,“你根本就無心幫我,反倒設了這個圈套來害我,是不是?!”

    葉昔昭笑容和煦,宛若三月柔風,“我在你眼中何其蠢笨,哪有算計你的手段。”

    “我將你視為好友,陷入絕境時求你相助,你卻這麼對我?”馮慧萱說著話,豆大的淚珠成行滾落,之後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葉昔昭笑意不減,“我將你視為好友,你卻覬覦我的夫君,要利用我進入侯府,何其卑劣。”

    “我沒有,你怎麼會這麼想……”馮慧萱目光微閃,撐起身形,膝行到葉昔昭面前,“你誤會了,我真的沒有,真是走投無路才去求你啊……”

    質問行不通,立刻就變了嘴臉苦苦哀求——葉昔昭帶著嫌惡,後退兩步,“不是已經給了你出路?杜良只有二十幾歲,可不是年過五旬之人。 ”

    “不!”馮慧萱悲聲道,“那人簡直是個地痞,我不要做他的妾室,寧死也不肯!”

    葉昔昭無奈,動輒談及生死做什麼?好像她會介意似的。

    “不論怎樣,你放過我好麼?我再不會打擾你了,你讓那人把東西還給我行不行?”馮慧萱一面說一面磕頭,聲聲作響,是真的急了、怕了。

    “他拿走了什麼?”

    “……貼身衣物,還有我自幼佩戴的玉佩。我求求你,把東西還給我。”馮慧萱再度磕頭哀求。

    揶揄、挖苦的話,葉昔昭也懶得說,直接道出意願:“你不想遠赴山東,就要聽我吩咐,做一件事。”

    馮慧萱迫切應道:“你儘管說,只要能壓下此事,讓我做什麼都行。”

    “那麼,稍後隨我回侯府。”葉昔昭語聲轉低,交待了馮慧萱幾句。

    候在門外的芷蘭聽了,先是一喜,隨即便有些不甘。

    馮慧萱已別無選擇,沉默片刻點頭應下。

    “好好想想屆時怎麼說。你的丫鬟隨後就到。”葉昔昭款步離開。

    走出小樓,芷蘭低聲道:“夫人要她做的事也很重要,可是……就這樣放過她,未免太便宜她了。”

    葉昔昭不由笑了起來,“哪個告訴你,我會對她言出必行?”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29章 一石二鳥

    海棠苑中,奼紫嫣紅,陣陣春風之下,飛花萬盞。

    圓幾兩側,虞紹衡與葉昔寒相對而坐,靜靜飲酒。

    這一日,葉昔寒心緒平和,也許是恐懼得到緩解的緣故,也許是開始相信虞紹衡善待葉昔昭的緣故。再者,虞紹衡也許隨時都能讓他火冒三丈,但是之於喝酒這件事,他不得不承認,這廝絕對是個萬中挑一的好酒友——話少,酒量佳,喝酒速度快。

    此刻,虞紹衡手執酒杯,看著遠處那一片海棠花樹,神色柔和,目光悠遠。

    葉昔寒見狀,問道:“有一件事我一直雲裡霧裡,你是在這兒見到的昔昭,平白無故的,你怎麼會來了相府?”

    “……”

    葉昔寒又是氣又是笑,“掃興!”

    虞紹衡側頭相看​​,“今日只喝酒?”

    “只喝酒。”葉昔寒端杯一飲而盡。他原意是想試試能不能把虞紹衡灌醉一次,而在飲酒期間,堯媽媽來傳話給他,要他一面喝酒一面換一兩個地方,說是有好戲可看。出於好奇心,樂得幫襯一二。而虞紹衡從來是把他當個瘋子,在這等小事上不會計較,也就不曾疑心。

    葉昔昭尋過來,見郎舅兩個之間的氛圍平和,為此是自心底高興。

    葉昔寒卻以為她是不放心,打鼻子裡哼出一句:“便是起了衝突,吃虧的也是我,又不是不知道……”

    葉昔昭失笑,“想到哪兒去了?我是有事與侯爺說。”

    “那你們說話,”葉昔寒晃著身形往別處走去,“我命人去拿件東西,你等我。”

    “好。”

    虞紹衡抬手示意葉昔昭坐下說話,“什麼事?”

    葉昔昭抬起手,以食指關節輕刮額角,斟酌片刻才道:“方才出了點事,我實在是沒臉再留下去,想先回府。”

    虞紹衡看著她的小動作,覺得有趣,掛著笑問:“怎麼說?”

    葉昔昭慢吞吞地道:“安國公府之事,還沒來得及告訴我娘,是以,她不知原由,今日將馮家母女請來賞花看戲了。誰知道,馮五小姐就在今日鬧出了事——不知是想接近你還是接近我大哥,藉著更衣的由頭去了湖上住所,卻被相府一個喝醉的門客討了便宜去……”

    虞紹衡稍稍回憶了一下,“我與你大哥飲酒時,倒是都曾離席去聽手下回稟些事情。”之後覺得這並不重要,只是道,“這不是好事麼?讓那門客將馮家女收下即可。”

    葉昔昭笑了起來,“什麼事到了你這裡,都會變得輕描淡寫。”

    “本就無足輕重。”虞紹衡寬慰她,“誰都難免有看錯人的時候,覺得面子上掛不住,便先回去。只有一點,不可為此愁悶。”

    “嗯,我知道了。”葉昔昭笑容中有著一點悵惘。自本心,她並不想與他說這種善意的謊言,卻又無從道出真正原由。

    “知道什麼?還是不高興。”虞紹衡探臂過來,將落在她頭上的一片花瓣拂落,“回去後,不妨將此事與娘細說。娘不怕我們做錯事,喜歡對她開誠佈公之人。”

    “我會的。”葉昔昭笑容明媚起來,看著他手邊酒杯,“今日又喝了多少?我大哥著實混賬,全不顧你還需將養。”

    “沒事。”虞紹衡將酒杯送到她手裡,“喝一口?”

    葉昔昭將酒杯送到唇邊,喝了一小口,眉宇輕蹙之後,舒展開來,“倒也不是難以入口。”之後將酒杯遞回給他,“權當我敬你。”

    虞紹衡笑開來,“為何?”

    葉昔昭打量著此間景緻,“為這海棠苑。”

    “這酒一定要喝。”虞紹衡將杯中餘存的酒一飲而盡。

    兩人相視一笑,一些話並未說出,卻都明白。

    葉昔寒遠遠走來,看著相對而坐的夫妻兩個。

    以往總覺得,虞紹衡與葉昔昭是格格不入的兩個人。一個冷漠殘酷,性情棱角太重;一個淡漠清冷,滿腹詩情畫意。

    此刻卻是不同,兩個人低聲交談著,眼角眉梢都掛著笑容含著情意。

    這可不是任何人能夠作假的。

    果真日久生情了?葉昔寒先是些微訝然,隨即便笑開來。想來想去,最好的結局自然還是妹妹與夫君舉案齊眉。

    走到圓幾前,葉昔寒將手中一個小小的錦匣遞給葉昔昭,“看看,喜不喜歡?”

    葉昔昭打開盒子,見裡面竟是一塊雞蛋大小的鴿血紅寶石,訝然挑眉,隨即遞給虞紹衡,“侯爺看看成色如何?”

    葉昔寒不滿,“成色不佳的話,怎麼好意思送你?”

    葉昔昭抿嘴輕笑。

    虞紹衡細看片刻,微一頷首,“不錯。”

    “這廝說話刻薄得很,他說不錯意味著的就是極佳。”葉昔寒抬手拍拍葉昔昭額頭,“我說的對不對?”

    這話自然對,因為她從來也是這種看法,但是又怎麼能如實道出,只嗔怪他的措辭:“這是說的什麼話?”

    葉昔寒毫不在意,“這可是我壓箱底的寶物,幾年前遇到一個不識貨的賣主買下來的。你想要什麼樣的飾物就告訴你這夫君,讓他尋了能工巧匠給你打造。”說著看向虞紹衡,“行不行?”

    虞紹衡微笑,“自然。”語畢將寶石放回錦匣。

    葉昔昭卻滿帶狐疑地看向葉昔寒,“好端端的,為何把你壓箱底的寶物給我,是不是有事要我幫你?”

    “你這個小混賬!”葉昔寒瞪著葉昔昭,看似凶狠,語氣卻透著委屈,“我一個大男人,能有什麼事求到你頭上?”

    “沒有就好。”葉昔昭笑著將錦匣拿到手裡,“如此我也能安心收下了。”

    “不行!我生氣了!”葉昔寒孩子氣地要搶回來,“過些時日再給你!”

    “休想!”葉昔昭起身逃到別處去,“哪天你喝醉了,不定隨手賞與誰,還是給我更好。”

    “那你跟我賠禮道歉!”葉昔寒一本正經的,“我真的生氣了!”

    “偏不!”葉昔昭咯咯地笑出聲來,又跑遠一些。

    虞紹衡看著這對兄妹。無疑,葉昔寒疼愛寵溺葉昔昭。葉昔昭自然也是與兄長手足情深,輕易就被引得一展歡顏。是因此,對葉昔寒以往的混賬行徑有所釋懷。

    嬉鬧了一陣子,葉昔昭與兩個男人道辭,“你們少喝些酒,我還有事。”

    葉昔寒一揮手,嘀咕道:“去吧去吧,嫁了人就這點不好,總是七事八事見不到人。”

    葉昔昭不理他,與虞紹衡相視一笑,轉身離開。回到正房,與孟氏說了一陣子話,將一番打算細細告知,得到允諾後,回了侯府。

    更衣之後,葉昔昭去見了太夫人,將在相府的風波說了,話裡話外,自然與先前對虞紹衡說的一般無二。

    太夫人聽罷,先是吃驚,之後便不屑地道:“果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思忖片刻,目光微閃,“先前就與你說過,你三弟妹與馮五小姐是不是另有打算……眼下這件事……”

    話沒說完,丫鬟進門通稟:“馮五小姐過來了,哭哭啼啼要見太夫人與夫人。”

    葉昔昭撫額,“兒媳在娘家被數落了一通,都說兒媳沒心肝,結交了那樣的人。兒媳臉上掛不住,沒理會馮五小姐,就先回來了,這怎麼還跟了過來? ”

    太夫人道:“自然是指望著你幫她向相府求情,壓下此事。”

    丫鬟又恭聲道:“馮五小姐說有要事相告,還說她是一時鬼迷心竅被人哄勸才做下了蠢事。”

    太夫人心念轉動,看向葉昔昭,“不如讓她進來細說?”

    “兒媳聽太夫人的。”

    太夫人便吩咐丫鬟將馮慧萱帶進來。

    馮慧萱進門之後,恭敬行禮,之後掛著滿臉的淚,跪在葉昔昭面前,哭著哀求葉昔昭回相府去幫她求情。

    葉昔昭一張小臉兒寫滿厭惡、惱火,又強忍著不發作,太夫人看著都難受,便提醒馮慧萱,“好了,還是先說你的來意。昔昭聽了之後,才能酌情而定。”

    馮慧萱忙又跪倒太夫人面前,泣道:“是我不知天高地厚鬼迷了心竅,聽信了旁人的慫恿,妄想成為侯爺的妾室,這才有了今日愚蠢的行徑……”

    論做戲的本事,葉昔昭得承認,馮慧萱已是爐火純青。

    馮慧萱一番聲淚俱下的哭訴,硬生生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三夫人頭上:“這兩日,我無意得知三夫人小產之後落了病根,怕是再不能生兒育女,同情之下前來侯府探望。三夫人卻百般詆毀夫人,說夫人待人已不似從前,心腸歹毒。恰好近來兩次相見夫人又的確是推脫著不願相見,我……我又確實傾心於侯爺……擔心日後連進到侯府的機會都沒有了,今日才因心思急切頭腦發熱,做出了那等事……卻不想……”

    太夫人聽著這一番話,神色變了幾變。讓她最受觸動的,自然是三夫人再不能生育的事。再往下聽,對馮慧萱真是百般厭棄,心說這等貨色,竟還妄想成為紹衡的人……

    強壓下心頭厭惡,太夫人擺了擺手,打斷了馮慧萱的話,將這件事交給葉昔昭處理:“你與她終歸相識一場,事情又出在相府,隨心處理便是。你又是長媳,理應管束你三弟妹,此刻便將這人帶去三房,讓她們兩個在你面前對峙。事後只需給我個說法,看看你三弟妹到底瞞了我多少事。 ”

    葉昔昭起身應道:“兒媳遵命。”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30章 自作自受

    聽聞葉昔昭與馮慧萱先後去了太夫人房裡,三夫人與李氏對視一眼。

    打發了丫鬟,李氏問道:“知道是怎麼回事麼?”

    “怎麼回事?”三夫人滿臉​​都是幸災樂禍,“自然是侯府要有喜事了。”

    李氏追問:“快與我說說,背著我做什麼了?”

    三夫人便將事情經過大略說了一遍。

    李氏思忖片刻,意識到了一個問題:“按你這說法,馮五小姐得逞了,可是,侯爺為何沒跟回來?出了這種事,他難道不需回府給太夫人個交待麼? ”

    三夫人神色微滯,隨即便放鬆下來,“您也不想想他是在哪兒出的事,相府中人怎麼肯立時放他回來?葉昔昭帶著馮慧萱回來,自然是找太夫人訴委屈裝可憐去了。”

    李氏還是覺得有些不對,正要細細思量,葉昔昭與馮慧萱過來了。

    三夫人與李氏皆是一愣,想不通這是所為何來。

    葉昔昭徑自進到寢室,容顏緊俏得透著寒氣,優雅落座後,漠聲質問三夫人:“我自認從不曾為難過你,可你卻為何做出這等下作事!?”

    三夫人瞥一眼垂首而立的馮慧萱,又看了看站在葉昔昭身後的鴛鴦——鴛鴦是太夫人房裡的大丫鬟,不明所以之下,和聲回道:“大嫂何出此言?恕我愚鈍,著實的不明所以。”心裡卻不屑冷笑:你房裡出了齷齪事,卻來找我興師問罪,這是什麼道理?

    李氏也幫腔道:“是啊,有什麼話好好說,這般疾言厲色的,保不齊就會傷了和氣。”

    葉昔昭冷冷看住李氏,“我奉太夫人之命前來處理家事——既是侯府家事,還請夫人迴避。”

    李氏一張臉漲得通紅,全沒料到葉昔昭會這般不留情面。偏偏言語又在理,她無從反駁,僵了片刻,只得訕笑道:“我只當你們是前來閒話家常,是我考慮不周,我……”

    三夫人卻受不得這情形,出聲道:“娘只管安心坐著。您是好心來照顧我的,這又是我的住處,我倒要看看,哪個敢把您趕出去!”

    葉昔昭明眸微瞇,似笑非笑看住三夫人,“你的住處?這府中有什麼是你的?你自作孽弄得小產,說輕了是你年輕不懂事,說重了就是你娘教女無方。太夫人允許你娘進門是情分,將之拒之門外是本分。眼下又事關侯府顏面,容不得外人在場。你敢再口無遮攔,我可就發話攆人了!”

    三夫人被氣得臉色發白,“你……”

    李氏預感不妙,慌忙上前打斷了三夫人的話,“夫人說得句句在理,你還不賠禮認錯!”之後又轉身對葉昔昭道,“是我考慮不周,我這就回府。”

    這話說得客氣,葉昔昭也就報以一笑,待李氏出門之後,吩咐馮慧萱,“說吧。”

    馮慧萱抬頭看向三夫人,念及整件事的經過,情緒從不安愧疚慢慢轉為憎惡。若不是被出言威脅,怎麼會這麼急切,若不是急切之下失去理智,又怎麼會落​​得這般下場。都怪眼前這個蠢貨!

    由此,馮慧萱輕聲道:“三夫人,事已至此,你該向夫人下跪賠罪才是,再不可出言挑釁。”

    “……”三夫人過度驚愕之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馮慧萱轉而對葉昔昭說道:“就是這個人,百般詆毀於你,想盡辦法要幫我成為侯爺妾室,意欲破壞你與侯爺的夫妻情分,前日為此屢屢出言威脅於我……”

    三夫人就算是個傻子,此時聽了這幾句話,也已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因著惱恨急怒,探手取過床頭櫃上放著的茶碗,猛力砸向馮慧萱,“胡說八道,讓你胡說八道!”

    馮慧萱知道三夫人有多蠢,自然也知道三夫人在這情形之下會有何舉動,早有防範之下,側身躲過。

    茶碗落在地上,支離破碎。

    葉昔昭斥道:“不知認錯,還敢造次!”

    三夫人卻厲聲回道:“她胡說八道,也只有愚蠢之人才會相信!”這件事,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的。

    這時鴛鴦接話問道:“那麼,三夫人倒是說說,之前為何隱瞞與馮五小姐早就相識?”

    三夫人險些就脫口回答“是馮慧萱的主意”,張了張嘴,強嚥下這句話。

    馮慧萱卻道:“這是三夫人的主意,說這樣有益無害,妨礙她算計夫人。”

    鴛鴦看向三夫人,目光多了一份輕蔑。

    三夫人要被氣瘋了,拖著虛弱的身子下了地,走向馮慧萱,挽起衣袖,“我打死你這個下賤的東西!”

    “放肆!”葉昔昭重重一拍座椅扶手,實在是懶得看這種鬧劇,冷聲斥道,“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分明就是個潑婦!”

    鴛鴦也在同時舉步上前,攔下了三夫人,將之推到一張座椅前,“三夫人已然落下不能生養的病根兒,你不愛惜身子,奴婢卻不能不顧及,坐著回話吧。”

    這話猶如一記悶棍,使得三夫人立時沒了氣焰。她驚慌之餘,看向馮慧萱的目光多了一點恐懼。這件事只有她娘家人知情,馮慧萱是從何得知的?這樣看來,馮慧萱對她是一點情分也無,甚至於從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利用她。

    “居然打探我這些底細!好歹毒的心思,馮慧萱,你……你也不怕遭……遭報應……”三夫人說著話的時候,身形簌簌發抖,話至末尾,語聲已是微不可聞,人也慢慢地倒了下去。

    鴛鴦喚人幫忙,把三夫人抬到床上。之後對葉昔昭笑道:“夫人,奴婢回去稟明太夫人,給三夫人請太醫過來。”

    太夫人房裡的大丫鬟,哪一個不是精明聰慧,這話的意思自然是藉這緣故讓太醫給三夫人把脈,以此驗證馮慧萱的話是真是假。葉昔昭會心一笑,點一點頭,轉而看向馮慧萱,“你娘還在相府,你去看看她。其餘的事,我會盡力周旋,你等我命人傳話給你就是。 ”

    馮慧萱覺得這話說得敷衍,不由更加擔心葉昔昭只是利用她懲戒三夫人。是,從開始她就懷疑葉昔昭根本不肯放過她,可是又能怎樣?她何嘗不明白那件事可大可小,為人妾室的確算是噩夢,可真鬧大了,她就是身敗名裂被浸豬籠的下場。眼下雖是萬般惶惑,卻也不敢說什麼,掛著淚水道謝離開。

    葉昔昭走至廳堂門外,將這院中的下人喚到台階下,視線遊轉在眾人臉上,漠聲吩咐:“今日事,不論你們知情與否,皆不可與外人提及。日後你們好自為之,三夫人若有衝動之舉,你們不知提醒反倒助紂為虐的話,後果自負!”

    人們齊聲道:“奴婢謹記夫人教誨。”

    葉昔昭又去太夫人房裡坐了片刻,將方才情形大略提了幾句。

    太夫人只是為虞紹桓傷感,“那孩子雖說比不得他兩個兄長,心思卻不糊塗,明白事理,怎麼就攤上了這麼個人?”

    “說的就是呢。”自心底,葉昔昭對虞紹桓並不反感,想到三夫人挑釁時虞紹桓的百般阻攔百般為難,也是很替他不值。

    太夫人以前的確是不怎麼在意虞紹桓的子嗣問題,因終究是嫡庶有別,可到眼下,就只剩了不忍,“只好日後從長計議。若是你三弟妹落下病根兒的事情是真的,就給他尋個出身過得去的妾室。至於那個蠢貨,等我細細斟酌之後再發落她。”

    唏噓片刻,太夫人看了葉昔昭一眼,道:“快回房去歇息,這小臉兒都發白了,累壞了吧?這些事別放在心上,過日子就是如此,把心放寬,知道麼?”

    葉昔昭稱是告退。

    太夫人思量很久,吩咐下去:“將紹桓找來,我有話跟他說。”

    虞紹桓這兩日歇在了跨院,因為面對著三夫人,實在是氣得厲害,卻又看得出她心裡也難受得厲害,索性避之不見。過來見過太夫人,落座後問道:“母親喚孩兒前來是為何事?”

    太夫人看​​著他蒼白憔悴的容顏,很是不忍,可三夫人的現狀又不能瞞他,猶豫片刻,還是細細告知。

    虞紹桓越聽越生氣,末了,眸中盡是火氣,“這個蠢貨、毒婦!”說著話站起身,跪在太夫人面前,深吸進一口氣才道,“母親,孩兒無能,致使您與大嫂平添紛擾……”

    太夫人慌忙親手攙扶,“這是做什麼?我告知你這些,是要你日後有個打算,也多留意身邊人的行徑。”

    虞紹桓悶聲道:“孩兒謹記。”

    兩個人說著話,鴛鴦從三房回來了,稟道:“太醫來了,說三夫人日後想要孕育兒女,是難上加難。”語畢瞥過虞紹桓,眼含同情。

    虞紹桓無聲嘆息,隨即告辭,回了房裡。

    三夫人剛醒來,正在擔心太醫有沒有診斷出她的病根兒,隨即想到馮慧萱,氣得周身血液幾乎倒流,在心裡百般詛咒謾罵著。

    虞紹桓到了寢室,已是面沉似水,到了床前站定,語聲沉緩:“你這不知天高地厚傷風敗俗的東西!我一再告誡你不要無事生非招惹大嫂,你卻當做耳旁風,而今居然做出了那等事!你還是個人麼!?”

    “誰跟你胡說八道了?”三夫人因為他言語想到了葉昔昭,心頭怒火更盛,說話還如以往口沒遮攔,“是不是葉昔昭跟你告我的狀了?我是被她陷害的!一個狐媚放蕩之人,你大哥娶了她也就罷了,你怎麼也處處偏袒,你到底知不知道個親疏遠近!……”

    虞紹桓忍無可忍,手掌猛力揮了出去。

    響亮的耳光聲響,打斷了三夫人的話。

    三夫人初時被打懵了,頭部嗡嗡作響,腦海一片空白。隨即,臉頰上火辣辣的疼痛讓她回過神來,情緒陷入了歇斯底里。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虞紹桓,“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你居然為了那兩個賤人的污衊栽贓而打我?!”

    虞紹桓反手又是重重的一巴掌,“到此時還不知錯!我早就該打醒你這個蠢貨!宋歆瑤,你給我聽好了,再繼續胡言亂語,今日我就將你活活打死!你盡可一試!”

    三夫人嘴角淌下了鮮血,抬頭凝望著面前的虞紹桓,眼中慢慢生出恐懼。此時的虞紹桓,神色冷峻,目光如刀,險些讓她錯覺是虞紹衡站在了她面前。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31章 不勝酒力

    虞紹桓思忖片刻,道出心緒:“日後你安分守己的話,念在往日夫妻情分,我容你繼續留在我身邊。若再鬧出醜事,你我也只有分道揚鑣一條路。”語畢拂袖離開。

    三夫人抬手擦了擦唇角鮮血,呆滯多時,想想前因後果,匆匆忙忙下地,喚丫鬟服侍自己更衣,“我要去見太夫人!”

    事實的確是她盡力幫襯馮慧萱進入侯府,但她絕不能承認,眼下一定要在太夫人面前洗清罪責。再者,太夫人怎麼就不想想,怎麼會那麼巧,虞紹衡、葉昔昭、馮慧萱在同一日出現在相府,分明就是葉昔昭與相府聯手設下的一箭雙雕的圈套。即便是她有錯在先,葉昔昭這般歹毒的報復已不是以牙還牙那麼簡單了,太夫人就能容忍這樣的人麼?

    但是,三夫人這番話無從說出——太夫人已經懶得見她。

    鴛鴦走出來,對三夫人道:“三夫人身子還虛弱,回去好生將養吧。等身子痊癒後,再來太夫人面前領罪。”

    “不,太夫人誤會我了,你讓我進去與太夫人解釋……”三夫人一面說一面舉步,要強行闖入室內。

    鴛鴦倏然冷了臉,命小丫鬟將三夫人攔下,又冷聲問道:“太夫人怎麼說的,你們可曾記下?”

    一名小丫鬟脆生生回道:“太夫人說了,​​近日不想見到三夫人與馮氏女,若此二人不知輕重擾人清淨,盡可拖出去掌嘴。”

    鴛鴦滿意地點一點頭,對三夫人道:“三夫人還是請回吧,不要為難我們這些下人了。”隨即,視線定格在三夫人臉頰上清晰的手掌印跡,又加一句,“掌嘴的滋味不好受,掌嘴之後的樣子不好看,三夫人說是不是?”

    話說到這個地步了,三夫人的心沉到了谷底。頹然轉身返回,滿心無助之下,兩行淚水無聲滑落。

    太夫人對她是一點情面也不留了。該怎麼辦?三夫人已全然亂了方寸。往回走時,哭著吩咐隨行的丫鬟:“去請我娘過來。”

    **

    相府。

    葉舒玄回府之後,命人請了虞紹衡到書房說話。

    葉昔寒落了單,記起堯媽媽有好戲可看的話,去正房打聽。

    孟氏知道,只要是有利於葉昔昭的事情,葉昔寒都不會反對,便將事情詳詳細細地說了。

    葉昔寒聽完,笑道:“該!就該如此!”隨即又問,“昔昭不會念著往日情分手軟吧?”

    “不會。”孟氏笑道,“她如今可不似往日了。”

    “這就好。”葉昔寒從來是看戲不怕台高,踱步向外走去,“我去找杜良商量一番,再給他找幾個幫手,讓幾個人明日就去安國公府討個說法。那邊若是推三阻四,就讓杜良把那兩樣東西公之於眾,倒要看看他們怕不怕。”

    孟氏失笑,也沒阻攔,只是叮囑一句:“找幾個外人就是,你可不許跟著湊這個熱鬧。”

    “我明白!”

    之後,丫鬟通稟,馮慧萱返回相府求見。孟氏淡然擺手,“讓她與安國公夫人一同回府吧,跟我說什麼也無濟於事。”

    丫鬟依言行事,打發了馮氏母女。

    **

    書房裡,虞紹衡開門見山,​​將那本詩集取出,翻到一頁,讓葉舒玄過目,“相爺看看,可有不妥之處?”

    葉舒玄一看是被葉昔昭拿走的詩集,訝然道:“怎麼到了你手裡?”

    虞紹衡委婉地道:“昔昭翻閱時,看出些端倪,便讓我看看是否與她看法一致。”這樣說著,意識到葉昔昭讓他過目的本意便是如此。不曾明說,大抵是因身為一個女子,不好與他談及這些。

    葉舒玄帶著疑慮,斂目細看。

    虞紹衡手指落在一處,“前朝末代明熙帝在亡國之後不知所蹤,至今民間還有傳言,說他後代子孫意圖奪回皇權,而這兩個字——”虞紹衡手指落在書頁一處,收住話題。

    葉舒玄看著“明溪”二字,心念轉動,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起了先皇在位時屢次發生的文字獄,那些案件之中,有幾例便是因字詞是前朝幾個皇帝的名諱、年號的諧音而起,涉及官員或遭毒刑或被處死……至於原因,正是因為關乎前朝末代皇帝的傳言。

    雖說當今皇帝賢明豁達,反對文字獄,可朝堂民間局面並無定數,不定哪日便會因著傳言、疑心秉承先皇暴虐行徑。

    虞紹衡打量著葉舒玄的神色,看出他已會意,便又將其餘幾處一一告知。

    葉舒玄低聲道:“幸虧自知這些詩詞上不了檯面,只是自己收錄起來,權當個年老時的念想……若被人傳閱過,真是不堪設想。”

    虞紹衡隨意問了一句:“除了我與昔昭,別人可曾過目?”

    葉舒玄想了想,臉色一變。

    去年冬日一個午後,他在書房整理藏書,唐鴻笑過來了,動手幫忙時,看到了這本詩集,便要帶回家中閱讀。他笑著回絕了,因為真是私藏之作,很多言辭不曾細細雕琢。唐鴻笑也沒堅持,便說能否在書房細讀,他不好再推脫,就答應了。

    因為沒當回事,早已淡忘。

    眼下細細回憶,想起了唐鴻笑整個午後都在閱讀這本詩集,他則忙著整理藏書,之後伏案批閱公文。唐鴻笑記憶絕佳,看書又從來是一目十行,其實沒道理看那麼久。而且,虞紹衡能輕易看出詩集中的紕漏,唐鴻笑這狀元郎怎麼就沒看出?

    再想想女兒的一番規勸,葉舒玄在這時候,不能不對唐鴻笑生疑了。

    斂起思緒,葉舒玄將詩集合起,勉強一笑,“也曾有人看過,倒也無妨,不曾拿出相府。”說著話拍了拍詩集,“我時常說這是年輕時的荒唐語,此時看來,分明就是隱患。罷了!”他轉身尋火折子,“既是禍根,就不必留了。”

    虞紹衡則探手將詩集奪回手中,笑道:“這又何苦?不過幾處紕漏,修改之後再重新抄錄便是。”

    葉舒玄苦笑著擺了擺手,“如今每次翻閱,皆是看過三兩頁便汗顏不已,這也是多年不曾發現紕漏的緣故。”

    虞紹衡沉吟片刻,“昔昭對這詩集愛不釋手,毀掉也著實可惜。不如我將詩集帶回,讓昔昭逐一修改再重新抄錄。”

    葉舒玄明白,虞紹衡只是用葉昔昭當幌子,其實是有意幫忙修改,想來也是自心底與相府緩解僵局。第一次,他在女婿面前現出了笑意,“如此也好。”

    虞紹衡也報以一笑,打趣道:“不怕我稟明皇上?”

    “我怕什麼?”葉舒玄笑意更濃,“相府出事的話,你日子也不好過。”說到底,虞紹衡真想用詩集刁難他的話,今日也就不會特地登門提醒了。

    “相爺不疑心就好。”虞紹衡收起詩集,“告辭。”

    葉舒玄看看天色,已是黃昏,想著虞紹衡若是這時候離開,便是相府失禮怠慢,寶貝女兒下次回來不定怎麼數落他,由此挽留道:“留下用飯吧。”

    虞紹衡已經向外走去,漫應一句:“不必。”

    葉舒玄不由挑眉,語氣轉為惡劣,“相府的酒菜難以入口麼?”

    虞紹衡止步回眸,不明白這人哪根筋又擰住了。

    葉舒玄又瞪了虞紹衡一眼,“留你吃頓飯而已,推脫什麼?”說著舉步往外走,“跟我去花廳,我也見識見識你的酒量!”

    虞紹衡忍不住腹誹:什麼話就不能好好說?總是這種我欠了你幾萬兩銀子的語氣。隨即,卻是輕輕笑開來。

    這邊的翁婿二人喚上葉昔寒,轉去梨花廳用飯暢飲,在侯府的葉昔昭也沒閒著。

    用飯前,二夫人親自送來了一壇果子酒,柔聲笑道:“這是我自釀的,送來請大嫂嚐嚐,過後與我說說有什麼不足。”

    新竹芷蘭聽了險些笑出聲,心說讓沾酒就醉的夫人品酒能品出個什麼?

    葉昔昭無奈地瞥了兩個丫鬟一眼,笑著將酒壇接過,道謝後問道:“二爺今日似乎還沒回來?”

    二夫人應道:“是啊,被同僚請去外面用飯了。”

    “侯爺方才也命人傳話回來,留在相府用飯了。”葉昔昭攜了二夫人的手,“一個人吃飯冷冷清清的,不如你留下來,我們一起用飯?”

    二夫人沒有推脫,當即笑道:“好啊,今日就搭伙用飯,我命丫鬟將飯菜送到這裡,我們留下喜吃的,其餘的給丫鬟,讓她們也在一起聚聚。”

    葉昔昭連連點頭,“再好不過。”

    用飯時,妯娌兩個遣了各自的丫鬟,讓她們只管安心用飯盡情嬉鬧。之後,二夫人將酒壇的泥封拍開,倒了兩杯酒,將一杯送到葉昔昭手邊,“嚐嚐看。”

    葉昔昭接到手中,抿了一口,訝然挑眉,“這酒很清甜呢,只有一點點酒味。”

    二夫人笑盈盈解釋道:“我酒量很差,有時候要款待姐妹好友,少不得要喝一點酒。喝醉幾次之後,索性學了釀酒。初時只求酒不醉人,時日久了,口味也慢慢清甜爽口了。”

    “真是了不起。”葉昔昭稱讚著,又喝了一口酒,“這分明像是特意給我釀的,我其實是沾酒就醉。”

    二夫人忍俊不禁,“日後想喝什麼口味的,只管與我說。”

    “好啊。”

    輕鬆的氛圍下,兩個人邊吃邊喝,話題不斷。其實兩個人性情、喜好相近,但是以往的葉昔昭看起來不易接近,妯娌兩個便無從親近。如今距離已經一點點拉近,說話便沒了往日里那份敷衍或是謹慎。

    因著聊得高興,酒又很是合口,兩女子禮尚往來地幫對方一次次斟酒助興。漸漸地,都忘了自己不勝酒力。

    後來還是二夫人笑道:“大嫂哪裡是沾酒就醉,比我的酒量可好了很多——我像是要醉了,喝不了了。”

    葉昔昭這才驚覺自己已喝了很多酒,隨之笑開來,“的確不能再喝了,改日吧,我到你房裡蹭吃蹭喝去。”

    “好啊,求之不得呢。”二夫人又坐了片刻,道辭回房。

    芷蘭走進來,掂了掂酒壇,很是驚訝,“夫人與二夫人喝了這麼多酒?”

    “這酒很甜,不醉人的。”葉昔昭不以為意,“我去沐浴。”

    “那也要分誰,就您那點兒酒量……”芷蘭嘀咕著,是真擔心侯爺回來後,看到夫人已然成了只醉貓。而後來的事實證明,她的擔心成真了。

    沐浴時,葉昔昭起初很享受。小日子走了,於她而言就像是一場小小的災難過去了,覺得周身都輕鬆下來。可沒過多久,就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頭腦暈乎乎。

    芷蘭幫葉昔昭擦拭濕漉漉的長髮時,又是氣又是笑地道:“坐在這兒都晃晃悠悠,看您下次還敢不敢喝酒。”

    葉昔昭卻很認真地說道:“我沒醉。”

    芷蘭頭疼不已——喝了酒的人,說自己沒醉的話,多半是已醉得深了。

    幸好,酒後的葉昔昭不吵不鬧,甚至是罕見的溫柔隨和,除了不承認自己喝醉,芷蘭說什麼都不反對。鋪床之後,安安靜靜地躺到了床上。

    芷蘭轉去外面,要喚人給葉昔昭做一碗醒酒湯的時候,虞紹衡回來了。

    虞紹衡較之平日,步調有些緩慢。走上台階,要進門時,探臂扶住了門框。

    芷蘭聞到了濃烈的酒氣,發現了虞紹衡在這頃刻間的微微搖晃,哭笑不得起來,心說今日是什麼日子?

    虞紹衡用力揉了揉眉心,先去沐浴,洗去了一身酒氣。走入寢室,見葉昔昭看著上方承塵,若有所思。他舉步到床前,放下床幃,柔聲詢問:“想什麼呢?”

    葉昔昭對上他視線,笑容純真清澈,“在想你怎麼還不回來。”

    “直說想我了多好。”

    葉昔昭眨了眨眼,笑意加深,“才不。你怎麼不說想我了?”

    較之平日,她有些不同,而這份不同煞是喜人。手撐在枕側,他趨近她容顏,凝眸相看。

    大紅色的錦被散發著濃郁的玫瑰熏香,她的長發、身軀則散發著恬淡怡人的清雅香氣。此時的她目光朦朧,唇色嬌豔,纖長的手指碰了碰他臉頰,描摹著他眉宇。

    虞紹衡握住她素手,看住她雙唇,將距離拉近到能清晰地感知她清淺的呼吸。

    他微微側頭索吻,雙唇下落之際,低語一句:“還真想你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32章

    唇舌交錯,親吻逐步加深,虞紹衡的手落在她腰際,微微施力,模糊詢問:“沒事了?”

    葉昔昭輕聲回應:“嗯。”

    虞紹衡將她身形橫置於床上,褪去彼此周身束縛。

    葉昔昭紅著臉,急匆匆探身去熄了燈火,室內光線轉為昏暗。

    虞紹衡無聲地笑了笑,雙唇沿著葉昔昭精緻的鎖骨寸寸下滑至一處豐盈。

    他吮吻著一抹嫣紅,一手將另一側的飽滿握住,掌心摩挲著頂端。

    他撩撥之處漲得厲害,身下溫濕湧動。葉昔昭難捱地喘息著,要托起他的臉。

    虞紹衡不為所動,把玩著豐盈的手將她雙腿分開,落到了她腿間。那裡已有些濕潤,一指便順利滑入,淺淺出入。

    羞赧之下,葉昔昭闔了​​眼簾。

    他手指慢慢抵進,吮咬那抹嫣紅的速度隨之密集起來。

    酥而麻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羞赧之下,葉昔昭出聲哀求,“……侯爺……”

    虞紹衡予以忽略,他在這時候,變成了一個滿心歡悅好奇的大孩子,手勢由淺至深,由謹慎到恣意,百般探尋著她最柔軟最美好的秘密。

    葉昔昭不時瑟縮一下,或是出於羞赧,或是出於被碰觸到敏感之處。體內躁動逐步疊加,變成一股來勢兇猛的浪潮,席捲至她全身。

    她抱緊了他,語帶不滿:“侯爺!”

    虞紹衡雙唇舒展開來,手指退出,將她身形拉到床沿,讓她緊貼著自己。

    這間隙讓她陷入了短暫的空虛,直至他堅硬的昂長緩緩沒入,才有所緩解,喉間逸出低微的嘆息。

    虞紹衡輕呼出一口氣,一臂環住她,身下動作是滿帶憐惜的清淺克制,給她時間適應。

    葉昔昭微闔了眼簾,感受著他步步進占,身體被撐開到極致,呼吸越來越急促,慢慢地低喘起來。

    懷中玲瓏嬌軀柔軟似水,陣陣輕顫著。那一方溫潤無縫貼合纏繞著他,似要將他心魂吸附而去。

    加重動作之際,他柔聲詢問:“疼麼?”

    葉昔昭喘息著回道,“沒、沒事。”

    語聲透著說不出的溫柔嬌媚,引得他心旌搖曳。

    在他越來越密集深重的刺撤下,葉昔昭不時逸出一聲嚶嚀,又總是立刻咬緊唇瓣,忍得甚是辛苦。

    虞紹衡勾過她索吻,舌尖撬開她牙關,使得她無從忍下貓兒般的輕輕呢喃。

    葉昔昭別開了臉,有點嗔怪他不安好心,咬住了他肩頭。

    虞紹衡卻又托起她的小腦瓜,咬了咬她耳垂,語聲低啞溫柔:“別忍著,我喜歡聽。”說著話一記用力,貫穿而入,隨即緩慢頂磨。

    葉昔昭不由輕哼出聲,那份觸感很是難捱,又讓人貪戀,不願自拔。

    虞紹衡來來回回幾次哄逗之下,她便是有心也無力再克制自己,任由嚶嚀聲與他急促的呼吸交織成勾人心弦的旖旎樂曲。

    漸漸的,源於他這樣的男子與生俱來的野性霸道,他一舉一動多出了佔有、征服的慾望。

    昏暗的光線中,虞紹衡雙眼閃著迫人的光芒,深鎖住她水光瀲灩的明眸,似乎要看穿她靈魂。他一次次攻占著她最深處,她越是戰栗的厲害,他動作越是果決用力。

    他的溫暖他的索取帶來的慰藉,遠勝過往任何暖心的回憶,葉昔昭從適應到享有再到淪陷,在這期間卻是慢慢體力不支香汗淋漓。隨著一次次被沖撞,身形一點一點往裡移動。幾番如此,虞紹衡似是無聲地笑了,之後她被安置回歇息的位置,頭落到了枕上,隨即,雙腿被架於他臂彎。

    “昔昭。”虞紹衡忙裡偷閒地喚她名字。

    “嗯?”

    虞紹衡迅速地給予她一記親吻,“喜歡麼?”

    她的語氣像是小孩子一樣的誠​​實無辜:“喜歡。”

    虞紹衡順勢問道:“我呢?”

    “你?”葉昔昭環著他肩頸的雙臂收緊一些,語聲愈發甜軟,“也喜歡。”隨即又毫無城府地問他,“你呢?……你喜歡……喜歡我麼?”因著他身形起落,言語斷斷續續。

    虞紹衡為她前所未有的坦誠直接動容,險些疑心這是一場美麗香灩的夢境,確認這是自己的患得患失之後,才柔聲回道,“你於我而言,是不可缺失。”

    葉昔昭抿出滿足的微笑,微微側了臉,雙唇滑過他頸部,貝齒咬住一小塊肌膚,輕輕吮吸。

    虞紹衡體內的火焰便被她這樣一個小動作引至極點。他喘息著,身形猛力起落,想要將自己和她真正融為一體的用力。

    體內的快慰層層疊加,蔓延至全身,她的手落到他肩頭,不自覺地用力,連腳趾都不自主地一次次舒展再蜷縮。他一次一次地刺撤,每一下都像是碰觸到了她心弦,從心底至身體都為之一顫一顫。

    她纏緊了他,無助地勾低了他俊顏,喚出縈繞於心海的名字:“紹衡……”

    虞紹衡焦灼地吻住她,急促地大起大落……

    **

    與他靜靜相擁時,葉昔昭想,自前世到今生,似乎在今夜,才真正屬於他。

    便是在此時,虞紹衡在她耳邊低語:“像是到今日才真正擁有你。”

    葉昔昭手指遊轉在他背部,描繪著他優美有力的線條,語聲有著濃濃的歉疚,“是我不好,以往都是我不好。”

    虞紹衡把玩著她長髮,“人在這塵世,往長遠看。過往種種,我已忘了,你也不要記得。”

    “嗯。”葉昔昭用力點了點頭,鼻子卻有些發酸。

    虞紹衡起身穿上寢衣,點燃了燈火,“我去喚人服侍你沐浴。”

    葉昔昭為此陷入了掙扎,“我懶得動。”側身看住他,蹙了蹙眉,“還沒與你說呢,晚間與二弟妹喝了不少酒,本就暈暈乎乎,此時乏得厲害。”

    虞紹衡挑一挑眉,“趁我不在家,居然喝酒了?”再想想之前她反常之處,又道,“還喝醉了?”

    “我沒有!”葉昔昭拒不承認,“只是懶得動。”

    虞紹衡笑,“累的話就別動了,明早再說。”

    “那怎麼行呢?”葉昔昭又是蹙眉,一身黏膩,就這樣睡去實在太不像話了。

    虞紹衡看她為這等小事竟是認真地犯愁,失笑不已。揚聲喚丫鬟備水之後,尋到她寢衣幫她穿上,之後將她打橫抱起,向外走去。

    “你要做什麼啊?”葉昔昭急起來,“我去還不行麼?我自己去。”

    “你省些力氣。我看著你,也能防著你酒意上來睡過去。”

    “不行!”葉昔昭徒勞地掙扎著要下地,“丫鬟會看到的。”

    “誰敢胡言亂語,我打斷她的腿。”虞紹衡直面她的擔心,大步流星將她送到耳房。

    值夜的丫鬟一見這情形,慌忙垂頭退下去。

    葉昔昭則把臉埋在了他胸膛,氣悶地道:“我以後是沒臉見人了。”

    虞紹衡開懷而笑。

    窗外,風香露重,月明星稀。室內少年夫妻的低聲嬉鬧融入夜色,暖了這三月微涼的夜。

    **

    翌日一早,晨光悄無聲息流轉入室,映照著相擁沉睡的一對璧人。

    十指相扣,容顏相對,女子依偎在男子懷裡,似是一對親密的鴿子。

    葉昔昭從夢中醒來,第一感覺是頭暈口渴,之後才意識到自己未著寸縷。便這樣開始回憶昨夜諸事,便因此認可了喝醉這一事實——有些情形她全然不記得,使得一些事情無法連貫起來。

    她汗顏不已。慢慢將手從他掌中撤出,小心翼翼地坐起身來,從身側拿起衣服穿戴。

    中衣剛上身,虞紹衡醒了,揉了揉她散落在背後的長髮,語聲慵懶,“再睡會兒。”

    “不了。”葉昔昭轉頭對他嫣然一笑,“你多睡會兒,等我回來一起用飯。”

    虞紹衡卻展臂把她勾倒,“今日你也偷懶一次。”

    葉昔昭拿他沒辦法,便將昨日一番擾攘將給他聽,末了道,“太夫人心緒低落,我怎麼能在這時候壞了規矩?”

    “是麼?”虞紹衡放手,“我與你一同前去。”

    夫妻兩個一起穿戴整齊,轉去洗漱之前,葉昔昭蹙眉嘀咕:“覺得像是要散架了。”

    虞紹衡問道:“這是在怪二弟妹的酒,還是在怪我?”

    “……”明知故問。葉昔昭紅著臉到了他身後,推著他往外走,“快去洗漱。”

    虞紹衡笑出聲來。

    葉昔昭只擔心一點:“昨日一時高興,忘了還在服藥,不會因為喝酒影響藥效吧?”

    “稍有影響而已,也只是一兩碗藥療效減退,日後注意就是了。”

    “嗯。”

    去往太夫人房裡的路上,虞紹衡放緩腳步,與她說了詩集之事,“你近來事情越來越多,就由我修改抄錄,到時你送過去便是。”

    “好啊。”葉昔昭聽得出,翁婿兩個經過昨日事,距離又拉近了一些,最起碼,父親開始信任虞紹衡了。其實別的都算是小事,她自己就能解決,只這件事最為重要。

    到了太夫人房裡,鴛鴦正在規勸太夫人:“只喝一碗湯怎麼行?您好歹再吃一點兒。”

    “上了年歲,胃口不好,稍後再吃些點心就是。”太夫人擺了擺手,轉到大炕上落座。

    虞紹衡與葉昔昭上前行禮,之後落座。

    太夫人不可避免地談及虞紹桓,與虞紹衡商量:“該給你三弟尋個品行端莊的妾室才是,你三弟妹那個人……唉,簡直要不得。”

    虞紹衡卻道:“過些日子再說。既是品行不端,宋家人又教女無方,日後恐怕還會惹是生非。便由著她折騰,最好是鬧到紹桓能名正言順地休妻。”語聲一頓,漠然一笑,“其實如今休了她,也是合情合理。”

    太夫人與葉昔昭同時訝然看向他。

    他這態度倒是乾脆,直接就把三夫人丟到了遲早捲鋪蓋回娘家的位置上。男子與女子處理家事的態度、手段真真是迥然不同。

    “你說的我明白,”太夫人笑道,“可是她終究成婚沒多久,若是口口聲聲說能調養好身子,我們又能如何?病痛這東西,便是神醫在世,也不能一口斷定不可痊癒。而別的事的確是更讓人生氣,可也不宜外傳,宋家不在乎,我們侯府卻不需為了這麼個蠢貨被人議論。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虞紹衡點頭一笑,“所以我才說由著她鬧騰,不必急著給紹桓納妾。她日後安分守己也就罷了,還如往日的話再好不過,紹桓也不需被她耽誤一輩子。”

    太夫人沉思片刻,“也好,就聽你的。”

    又閒話幾句,二夫人過來了,進門時看向葉昔昭,臉色微紅,報以一笑——同樣喝醉了,葉昔昭卻是早早前來請安,她卻是被丫鬟喚了幾次才強撐著起身。

    葉昔昭自然明白二夫人的心思,報以會心一笑。

    回到正房,用飯時,葉昔昭問道:“午間我們去太夫人房裡用飯好不好?”

    虞紹衡一聽就知道她的用意,頷首微笑,“再好不過。”之後想了想,告訴她太夫人平日里喜吃什麼,“蟹粉獅子頭、水晶肘子、紅燒魚、海帶燉豆腐、高湯水餃。挑兩三樣做了就是。”

    葉昔昭笑道:“你既然說了,我就全做了吧。只是小廚房裡沒有鮮魚,我喚人去前面取。”

    “不用。”虞紹衡笑道,“後花園裡有個魚塘,比前面養在清水池裡的魚味道更鮮,我去給你釣兩條回來。”

    葉昔昭睜大眼睛,“你還會釣魚?”

    虞紹衡奇怪地看著她,“釣魚是多難的事麼?”

    “釣魚不是喜靜之人的喜好麼?你可不像是能對著水面一坐就是大半晌的人。”

    “謬論。”虞紹衡道,“你拭目以待。”

    “好啊。”

    “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

    葉昔昭想都沒想就搖頭,“讓我給你看著魚上沒上鉤麼?我才不。”

    “敢這麼看我。”虞紹衡抬手拍著她額頭,“魚你只許做,不許吃。”

    葉昔昭推開他的手,“好啊,若是我要吃,你只管當著太夫人的面喝斥我。”

    虞紹衡沉吟片刻,“我還真不敢。”

    葉昔昭咯咯地笑著,起身給他添了一碗糯米蓮子粥。

    **

    準備飯菜的時候,葉昔昭命人去了二夫人房裡,想著將二夫人也請來湊個趣,這樣一來,看在太夫人眼裡,便是兩個兒媳給她準備的飯菜,會更高興。

    丫鬟回來後,說二夫人娘家臨時有點事,才走不多時。

    這就沒辦法了,日後再尋機會就是了。

    燉菜上了灶,餃子餡兒備好之後,虞紹衡也回來了,親手拎著一個小小的水桶,到了小廚房門外。

    葉昔昭迎上去,低頭看到兩條尺來長的魚,忙喚人去收拾出來,轉身時用口型對他說道:“了不起。”

    虞紹衡笑著轉身,吩咐人去前面廚房,告知廚子不必給太夫人準備飯菜了。

    過了些時候,芷蘭走進小廚房,一面幫葉昔昭包餃子一面輕聲道:“堯媽媽過來了,與奴婢說了說安國公府的事,此刻人在廂房等著夫人回話。”

    “先說說安國公府的事。”

    芷蘭便將堯媽媽的話一字不落地複述一遍:“今日一早,杜良就和幾個人一起去了安國公府,鬧了一陣子,安國公先是氣得不行,當著眾人的面就對五小姐劈頭蓋臉一通打,又痛斥了安國公夫人半晌。最後,痛定思痛,答應把五小姐許給杜良。原來他還想著讓五小姐做杜良的平妻——畢竟,如今杜良的父親只是個七品縣令,杜良娶個平妻也不會有人大驚小怪。”

    “做平妻?”葉昔昭笑容冷冽,“馮慧萱一門心思為人妾室,做人平妻可不行,再說了,那樣我不就白忙了?”

    芷蘭笑著點點頭,繼續道:“杜良死活都不肯答應,說若是那樣,還不如將這醜事外揚,五小姐他也不要了。安國公別無選擇,也只好答應下來。杜良說十日後就去接五小姐返回山東,安國公也同意了。”

    “這就好。”可是葉昔昭並不能心安,因為那十日的期限。

    按馮慧萱的性情,再加上安國公夫人,恐怕不會就此認命,少不得會做垂死掙扎。

    葉昔昭沉思片刻,吩咐道:“讓堯媽媽轉告夫人與大爺,這十日內務必看緊了杜良——那是個只認錢財的貨色,不要給安國公府重金收買他息事寧人的機會。那兩樣東西,也讓大爺收管起來。”

    芷蘭應聲而去,過了些時候又返回來,“夫人,三夫人房裡的丫鬟如意來了,是偷空過來的,說有要事告知夫人。”

    葉昔昭放下手裡的水餃,拍了拍沾到手上的麵粉。她的直覺是三夫人又要出什麼麼蛾子,如意偷偷跑來通風報信。這丫鬟該是看清了府中形勢,也將她先前警告的話聽到了心裡,無意再幫三夫人做糊塗事。其實稍有個眼色的,都能看出三夫人大勢已去,日後只有坐等板凳的份兒。

    至於三夫人,在這當口若還想算計她,已經不是愚蠢,而是愚蠢兼瘋狂。果真如此的話,三夫人還真是留不得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33章

    如意到了小廚房外,屈膝行禮。

    葉昔昭溫聲問道:“來找我是為何事?”

    如意恭聲道:“昨日夫人的一番警告,奴婢謹記在心,今日得知了三夫人一些打算,連忙趕來通​​稟夫人。”

    葉昔昭笑容柔和,“那就把你所見所聞與我細說。”

    如意壓低語聲:“昨夜,三夫人的母親來過一趟,三夫人只一味哭哭啼啼。大抵一個時辰前,三夫人的母親又過來了,母女兩個相談許久。奴婢與吉祥擔心三夫人又要做傻事,便在窗外留心聽著。三夫人說,如今她已經沒了出路,鬧不好就要被三爺休掉,既如此,不妨破釜沉舟​​,效法夫人的手段對付夫人。她讓娘家人午後就來侯府接她回娘家,之後再讓她母親過來,無論如何也要請夫人到宋府。三夫人其餘的打算,想來不需奴婢細說,夫人也猜得出。”

    葉昔昭緩緩點頭。說白了就一句話:三夫人想讓她上當,身敗名裂。

    如意繼續道:“奴婢起先還奇怪,三夫人怎麼會在一夜間就冷靜下來,有了這麼多主意。後來聽吉祥說了一件事,才明白了。今日一大早,馮府的一位媽媽過來了。三夫人心有餘悸,不敢見那位媽媽。那位媽媽便求吉祥把一封信轉交給三夫人。吉祥識得些字,便將信的封口挑開看了看。

    “那封信是馮五小姐寫給三夫人的,不外乎是言辭懇切地說昨日實在是不得已,將所有責任都推到了夫人身上,之後便是建議三夫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還說三夫人若不在此時絕地反擊,日後即便是留在侯府,也不過是徒有虛名,再也不能挺直腰桿做人了。

    “最後,馮五小姐說,她恐怕會落得要遠赴山東為人妾室的下場,三夫人能聽從她建議報復夫人再好不過,若是不肯聽從,也無妨,反正不論怎樣,京城一切即將與她無關。之所以出謀劃策,不過是因為心有不甘,不想看到夫人坐享富貴榮華。”

    葉昔昭聽到這裡,有些啼笑皆非。到了這時候,馮慧萱還是有本事利用三夫人。

    如意的語氣多了些無奈:“三夫人雖然極為怨恨馮五小姐,可是在看了那封信後,無疑是認可馮五小姐提出的建議的。因為在昨夜,她還口口聲聲說自己已沒了出路,還說走到如今這一步,都是被夫人害的。”

    葉昔昭凝神斟酌片刻,問道:“這番話句句屬實?”

    如意連忙道:“奴婢怎麼敢說這種假話?”

    “那麼,你能將這番話說與侯爺聽麼?”

    如意遲疑片刻,是​​因對虞紹衡年深日久的畏懼,末了鄭重地點一點頭,“奴婢說的是實話,對誰都敢說。”

    “你也不要怪我有此舉,我有我的難處。”

    “奴婢明白。”

    “那好,隨我去見侯爺。”葉昔昭帶著如意去見虞紹衡。

    這時的虞紹衡,意態慵懶地坐在寢室南窗下的書案前,手邊一疊公​​文。

    葉昔昭將如意帶到他面前,笑道:“這丫鬟有事稟明侯爺,妾身回小廚房去準備飯菜。”

    虞紹衡頷首,“好。”

    葉昔昭返回小廚房,繼續準備飯菜。對於這件事,她必須要讓虞紹衡知情,要讓他明白三夫人瘋魔到了什麼地步。況且,對於三夫人那樣的打算,她需要他的幫襯、保護。便是再要強,她也不能用自己的名節做賭注。

    等著水晶肘子出鍋的時候,虞紹衡走進小廚房,擺手命打下手的人退下。

    葉昔昭正看著灶台出神,倏然被他攬入懷中,先是一驚,要轉身時才反應過來,笑嗔道:“走路沒個聲音,是不是就為了便於偷襲?”

    虞紹衡語帶笑意,“抱我夫人算是偷襲?”

    葉昔昭雙臂揚起向後,勾住他頸部,“你個大男人,怎麼能進廚房呢?”

    “怎麼不早說?”虞紹衡作勢要走。

    葉昔昭卻不肯放開他,“來都來了,早走晚走還不是一樣?快與我說說,你作何打算?”

    “那個蠢貨,死不足惜。可如今她這情形,與其讓她痛快地死,倒不如讓屈辱地活。”虞紹衡如實告訴她自己的心思,“還是讓紹桓把她休掉。 ”

    葉昔昭心念轉動,“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將計就計?”

    虞紹衡反問:“你信我麼?”

    “不信你信誰?”

    “那就將計就計,日後你與紹桓都能落得輕鬆。”

    “嗯。”

    午間,夫妻二人同時去了太夫人房裡用飯。葉昔昭一面與鴛鴦一同擺飯一面笑道:“兒媳廚藝拙劣,太夫人不要嫌棄才是。”

    “都是你做的?”太夫人看著桌上色澤誘人香氣撲鼻的豐盛菜餚,先是一愣,隨即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鴛鴦將話接了過去,“是啊,菜是夫人做的,這魚呢,可是侯爺去了後花園的魚塘釣來的。”

    “你們有心了。”夫妻兩個第一次給了太夫人夫唱婦隨的感覺,原因則只是為了她早間胃口不佳。三夫人帶來的那些氣悶、愁緒便這樣有所消減。只要長子長媳孝順,這日子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落座用飯時,太夫人將菜餚逐一嚐過,連連稱讚:“好啊,好吃。”那份笑容、滿足,不言而喻,隨即又對葉昔昭道,“往日里倒是真看不出,你做得一手好飯菜。”

    “是太夫人不挑剔。”葉昔昭自然無意居功,“用飯全在心情,您高高興興的,就覺著飯菜更合口了。”

    “是這個道理,可你的廚藝也的確是很好啊。”

    “您喜歡就好,日後兒媳變著花樣給您做。”

    太夫人笑瞇瞇地點頭,“那敢情好。”之後,見葉昔昭一直沒有動那道紅燒魚,便問道,“不愛吃魚?這魚你做得很是可口呢。”

    “不是。”葉昔昭連忙笑著搖頭。

    一旁的虞紹衡也才意識到這一點,想起之前的話,心說小東西還挺記仇,笑著舉筷,先給太夫人夾了一塊魚肉送到碗裡,之後又問葉昔昭:“吃魚頭還是魚尾?”是故意逗她。

    “……”葉昔昭真懶得理他,可是礙於太夫人在場,只得和顏悅色地回道,“魚頭是會吃魚的人喜歡的,妾身愚鈍,會做卻不會吃。”

    太夫人剜了虞紹衡一眼,“魚頭魚尾還是留給你吧,昔昭與我一樣,吃個花紅熱鬧就行了。”

    虞紹衡輕輕一笑,這才夾了一塊魚肉,送到葉昔昭碗裡,柔聲叮囑:“小心刺。”

    “嗯。”

    太夫人這才看出是怎麼回事,看向虞紹衡,笑意自心底到了眼中。隨即將話題扯開,府中府外的,看到的聽到的,都與夫妻兩個閒閒談起。

    歡歡喜喜吃罷飯,看出太​​夫人有些疲倦,夫妻二人告辭回房。至於三夫人那檔子事,從頭到尾都沒提,是不想再讓老人家生氣,事後再說其實也一樣。

    葉昔昭其實從一早就乏得厲害,進門直奔寢室,寬衣後躺在床上小憩。

    虞紹衡看她沾枕就現出了倦意,也沒逗她,手輕拍著她背部,直到她沉沉入夢。

    **

    下午,李氏去了太夫人房裡,先是賠罪,之後便提出要接三夫人回娘家住一段日子。話說得好聽,說是要把不成器的女兒帶回去好生教導。

    太夫人念著虞紹衡晨間的話,也沒阻攔,說了句怎麼樣都好,便端茶送客。

    就這樣,三夫人回了娘家。

    葉昔昭與虞紹衡醒來就聽說了,愈發確信如意說的都是實情。

    虞紹衡親自去找了虞紹桓。即便他能做主侯府任何事,在三夫人這件事情上,也應該提前知會虞紹桓。

    虞紹桓本就覺得三夫人回娘家是沒打好算盤,聽了虞紹衡言簡意賅的解釋之後,氣得氣血上湧,半晌才悶聲道:“大哥,這樣的人留在侯府,實在是有辱門風,大哥若是不反對,我……我將她休了算了!出家做和尚也比守著她的日子好過!”

    虞紹衡失笑,“你知道當斷則斷,再好不過。再等等,過些日子了了此事,再給你另謀婚事。”

    “婚事……再說吧,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虞紹桓頹然道,“興許我八字不好呢?再娶一個還是如此,我還有什麼活頭?”

    虞紹衡斥道:“哪來的這些謬論!吃一塹長一智不就得了?”

    虞紹桓賠著笑,沒再反對。

    虞紹衡回到房裡,長安就來通稟,說宮裡來人了,皇上召見。

    葉昔昭看到他立時就黑了臉,不明所以之下,問道:“怎麼了?是不是遇到了棘手之事?”

    “的確是棘手。”虞紹衡很是無奈,“整日里想著出宮遊山玩水的皇上,幾百年也出不了一個,偏偏被我們這些官員趕上了。”

    葉昔昭心頭一鬆,笑了笑,還是不解:“皇上想微服出巡,為何總是召見你呢?”

    “除了我,還有暗衛統領。皇上總是不厭其煩地與太后提及出巡事宜,每次都會被一通訓斥,每次被訓斥之後,他就會氣急敗壞地找人想對策,要我們給他拿出個上得了檯面的出巡的藉口。”虞紹衡說著也笑起來,“也不知宮裡有什麼皇上容不得的東西,竟似是一日也待不下去了。”

    葉昔昭也猜不出。皇上登基以來勤政愛民,對於犯上作亂的反賊或是虎視眈眈的外敵也從來是殺伐果決,忽然從這一年開始千方百計地要出巡,還真是有些奇怪。

    虞紹衡換了大紅官衣,臨走時對她道:“若是我能突生急智想出對策,晚間就能回來。若是不能,就又要等到明日回府了,皇上少不得罰我與暗衛統領陪著他借酒消愁。別等我。”

    葉昔昭因此料定,他要到明日才能回來了。他就是有可行的對策,也不會道出——那是變相地跟太后作對,這可不是無足輕重的小事。

    出門之際,虞紹衡又叮囑道:“明日宋家的人若是早早地前來相見,不管何事,你只管先答應下來,等我回來再做定論。”

    “嗯,記下了。”

    晚間,葉昔昭倒是有心等等看,卻是躺在床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再一睜眼,已是第二日清晨。

    去請安回來後,李氏過來了。

    葉昔昭命人把李氏請到廳堂,言談舉止很是客氣。

    李氏閒話幾句,說出來意:“我想來想去,覺得能在太夫人面前幫你三弟妹美言幾句的,也只有你了。可我也明白,往日里你三弟妹不懂事,屢次頂撞你……昨日將她接回娘家後,我與家中人都狠狠地訓斥了她,她也知錯了,說要向你當面賠罪認錯。原本她​​是鬧著今日就回來,可若是這麼來回折騰,只能讓太夫人更加覺得她不懂事,是以……”

    葉昔昭笑盈盈地道:“如何?”

    “是以,我便厚著臉皮前來,請你賞光到宋府小坐片刻。”李氏說到這裡,嘆息一聲,“你三弟妹現在身子變成了那樣,安心將養才是正理,可她卻總是擔心太夫人與你日後再也容不下她,整日茶飯不思,藥也不肯服……這樣下去,身子不就真毀了麼?”

    “……”葉昔昭依然笑著,平心靜氣地聆聽眼前人費盡心思地編造謊話。

    “你三弟妹不懂事,都是我這個為人母的沒管教好,其實真該賠禮道歉的是我。”李氏說著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禮,“我只望你能擔待我們母女二人,冰釋前嫌。”

    葉昔昭起身,親自將李氏扶起,“這是做什麼?我與三弟妹也沒什麼真正的過節,你言重了。”

    “你寬和大度,自是不會計較往日是非。可我那不成器的女兒卻已覺得走投無路,終日以淚洗面。你能不能到宋府去看看她?我……我就是再恨她不爭氣,也終究是心疼啊……我求你了。”話到末尾,李氏落了淚。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葉昔昭回身落座,沉吟片刻才道,“若是午後沒什麼事,我就去看看她。畢竟是妯娌,低頭不見抬頭見,我也希望她早日痊癒。”

    李氏面上一喜,再次屈膝行禮,誠聲道謝。

    葉昔昭在心裡冷笑一聲。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麼?李氏的愚蠢比起三夫人,可真是毫不遜色。

    命人送客之後,葉昔昭去了小廚房給太夫人做糕點,藉此打發時間。做好之後,命夏荷給太夫人送了過去。主僕一場,太夫人又看重夏荷,情況允許的話,她樂得讓主僕二人好好說說話。

    轉回室內,窩在美人榻上看書的時候,虞紹衡回來了。

    他更衣時,葉昔昭把方才的事說了。

    虞紹衡思忖片刻,“你只管安心去,別的事我來安排。最好是一兩日便把那蠢貨打發掉。”

    鑑於他時而暴躁的性情,葉昔昭便提醒一句:“你可要適可而止,事情鬧大了,太夫人知曉之後,未必會贊同。”

    “放心,我有分寸。”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7-9 11:36 PM 編輯

第34章

    下午,葉昔昭去了宋府。到了之後,才發現內宅有不少賓客。

    李氏一路與葉昔昭寒暄著,解釋著這些賓客因何而來:“我們老爺說這段日子喪氣事太多,便請了京城有名的戲班子來,熱熱鬧鬧地唱半天,沖沖晦氣。人多喜氣些,你若是嫌人多嘈雜,便去後花園看看景緻。”

    葉昔昭笑而不語。不過是找些人來看熱鬧,這是她玩過的把戲,李氏的解釋不如沉默。

    李氏先將葉昔昭請到了三夫人的小院兒。

    三夫人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眼中也有了光彩。見了葉昔昭的面,翻來覆去地說自己不懂事、遇事收斂不住火氣,請多多擔待。卻是不曾細說自己錯在哪裡。

    葉昔昭現在看到這個人就心煩,勉強敷衍了兩句。

    李氏便又順​​勢邀請葉昔昭去後花園。

    葉昔昭故意刁難,“今日我倒是也想看看戲。”

    李氏似是早已設想過她會說什麼話,笑道:“看戲自然也好,只是此時在唱的是武戲,打打殺殺的每個意思。後花園裡有一對兒鴛鴦,是新得的,去看看吧?”

    葉昔昭也就點了點頭。

    趨近後花園的月洞門時,李氏對隨行的芷蘭笑道:“煩請姑娘去花廳將我落在案上的佛珠拿來可好?”

    芷蘭態度乾脆:“不,奴婢還要服侍我家夫人。”

    葉昔昭則問李氏:“你怎麼沒帶上貼身丫鬟?使喚別人的丫鬟可不大好。”

    李氏被這樣隱晦的奚落弄得神色一滯,隨後才解嘲笑道:“今日賓客多,我將她們都遣去招待客人了。”之後虛扶了葉昔昭手臂,“不說這些了,走吧。”

    葉昔昭抬手撫了撫頭髮,藉此避過李氏的舉動,“夫人這樣就太客氣了,不知情的人見了,還當我目中無人呢。”

    李氏沒話可應對,索性沉默。

    轉過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不遠處是一棟院落。附近空無一人。

    李氏指著院落道:“那院落裡有一個清水池,池裡就是那對兒鴛鴦。”

    騙誰呢?誰家院子裡會平白闢出個水池?誰又會忍心把鴛鴦養在個小小的水池裡?由此,葉昔昭側目道:“夫人這話我怎麼不信呢?你不是在騙我吧?”

    “怎麼會呢?”李氏急切起來,“你進了院子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麼?”

    葉昔昭點點頭,“那我就去見識見識,什麼樣的鴛鴦能受得了這份兒委屈。”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趨近院落時,李氏突然停下腳步,用力拍了拍額頭,“看我這記性!竟忘了吩咐人給歆瑤熬藥。你也知道,她這兩日總是不肯好好服藥,總要我哄勸多時。我不督促著,她自己也不會上心。我失陪片刻,你們先去院中,我稍後就回來。”說完話,不等葉昔昭應聲,已然匆匆離去。

    葉昔昭看著李氏的背影,很是懷疑她這些年是怎麼安然無恙活到如今的。這般蹩腳的謊言、漏洞百出的圈套,若非她有心將計就計,豈非就是白忙一場。換個脾氣暴躁的,怕是早已將李氏一通掌嘴了。

    李氏轉過小樹林之後,一名女子從樹林內走出,對葉昔昭和芷蘭招一招手,向這邊走過來。

    葉昔昭忙與芷蘭一同快步迎上前去。

    那女子是如意,她穿著與葉昔昭顏色相同的衣飾,髮髻上也帶了幾件名貴的頭飾。到了葉昔昭面前,語速低而快:“這衣服飾物,是方才一名男子交給我的。夫人先去樹林裡暫避,等鬧出動靜來您再現身。”

    葉昔昭叮囑道:“你要小心。”

    “夫人放心。”

    葉昔昭與芷蘭快步前行,閃身到了小樹林裡面。其實還是有些擔心,怕裡面藏著不安好心之人。

    轉動身形忐忑觀望時,一道黑色人影棉花般無聲無息落在面前,嚇得她險些驚呼出聲。

    那人抬手就摀住了葉昔昭的嘴。

    葉昔昭這才看清,是虞紹衡。她這才放鬆下來,推開他,低聲道:“你是成心要嚇死我麼?”

    芷蘭垂著頭轉身,避到了遠處。

    “不放心,就過來了。”虞紹衡揉了揉她的臉,“我來了你不高興?”

    “高興,不嚇我就更高興了。”

    虞紹衡看著她臉色有些發白,連忙輕輕擁住她,拍著她背部,“不怕,不怕……昔昭不怕​​。”

    葉昔昭笑了起來,“你這是哄孩子呢?”之後和他拉開一點距離,“如意不會被人討了便宜去吧?”

    “不會。那裡面有個樑上君子。”

    眼前這個方才在樹上,院子裡的那個在樑上,葉昔昭真是服氣了,“是誰啊?”

    “是我過命的弟兄。”

    葉昔昭好奇之下,自然不滿意這樣的答案,“我問你那個人是誰?”

    虞紹衡俯​​首在她耳邊低語:“暗衛統領,蕭旬。”

    “啊?”葉昔昭滿臉驚訝,“怎麼從沒聽說過你與他來往過?”說著話,她不由反省,是以往太疏忽才不知道麼?也不對,這件事她沒聽任何人提起過。

    虞紹衡振振有詞:“弟兄是關鍵時候拔刀相助,不是時常聚在一起招搖過市。再說,你又沒問過我好友是誰。”

    “我不問你就不說?”葉昔昭戳著他胸口,“你不說還有理了?”

    虞紹衡沒正形,“我當然不佔理,跟你講理不是自尋死路麼?”

    葉昔昭被引得抿唇微笑。

    便是這時,虞紹衡手指點住了她唇瓣,側耳聆聽。

    有幾個人腳步匆匆地從樹林外經過,仔細辨認,是奔著院落去了。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原本安排的很周密,來了之後才知根本用不上。”虞紹衡不喜手段拙劣的對手,那會讓他覺得自己是自降身價。

    對於這一點,葉昔昭當然是讚同的。

    虞紹衡攜了她的手,“走,去看熱鬧。”

    **

    那棟院落裡面當然沒有水池,一對鴛鴦也就更是無稽之談。只是李氏並不覺得自己的謊言有多可笑,相反,她覺得葉昔昭真是太容易騙了,由此便覺得自己的女兒更是笨到了家——連葉昔昭都鬥不過,實在是太不爭氣了。

    方才她走出去一段路,等了片刻,便喚人來觀望。丫鬟回去告訴她,沒見到葉昔昭與隨行的丫鬟,必是去了院中。李氏忙去命人請了六七位賓客,匆匆忙忙趕來,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捉姦在床。

    轉入寢室,便看到了地上的淡紫色褙子,李氏慌忙撿起來,故作驚訝地道:“這、這不是侯府夫人來時的衣飾麼?”

    眾人聞言,下意識地往床上看去。簾帳阻礙下,她們只看得到一名男子蓋著被子,背對她們臥在床外側。而被子上面,搭著一條月華裙。

    “哪裡來的狗男女!你們好大的膽子!”李氏厲聲喚隨行的兩名婆子,“把他們給我綁了!”

    兩名婆子快步上前,扯下簾帳,又掀開被子,卻見床上只有一名男子,男子雙手被反剪綁住,雙腿亦被繩索困住,嘴裡則塞著一團布。

    “這……這是怎麼回事?”跟來的幾名賓客面面相覷。

    李氏快步上前,拿起了那條裙子,“你們看,你們看!這是不是侯府夫人來時穿的那條裙子?”

    應聲點頭的只有兩名婆子。

    別人有些奇怪地看著李氏,都在想:我們方才根本就沒見到侯府夫人,這到底是要唱哪齣戲?

    李氏命婆子將男子嘴裡的布拿掉,厲聲問道:“說!方才與你私通的人是誰?!是不是永平侯夫人?!她人在哪裡?”

    男子看著李氏,不答話,一副隨時都要哭出來的樣子。

    便在這時,寢室外傳來一道清涼悅耳的語聲:“夫人句句不離我這侯府夫人,是蓄意栽贓麼?”

    李氏身形一震,緩緩轉過身形。

    葉昔昭款步進門,身後相隨的是虞紹衡。

    “侯爺?”李氏懵了,“您……夫人……你們這是……”

    虞紹衡負手而立,語聲溫和:“還不現身說法麼?”

    語聲未落,一名身形頎長的男子忽然落地,嚇得幾名女客失聲低呼。

    男子容顏清雋,氣息冷凜,一雙墨黑的眸子熠熠生輝,目光卻透著陰冷。

    男子到了李氏面前,語聲低沉,略帶沙啞:“是你招供,還是我將所見所聞道出?”

    李氏對上蕭旬陰冷的視線,覺得自己此刻像是在被一條毒蛇凝視,不自主地心生寒意,後退一步,定了定神才道:“你、你是何人?因何出現在我宋府宅內?是不是意圖不軌?你讓我說什……”

    語聲未落,她臉上挨了重重地一耳光,身形立時跌倒在地。

    葉昔昭驚訝不已,這男子的脾氣未免太差了。可是男子打了人之後,神色竟絲毫不變,揚聲喚道:“如意!進來!”繼而才看向李氏,“我生平最厭惡的,便是你這等愚蠢卻自以為是之人,分明就是跳梁小丑。”

    李氏被打得頭暈目眩,唇角淌下鮮血,語聲低微問道:“你是誰?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責打官員家眷!”

    “蕭旬,可以隨意出入任何官員府邸,可以任意對品行不端行徑惡劣之人用刑。”

    蕭旬。

    這個名字讓室內陷入短暫的沉寂。

    如意在這時走進來,因著隨時套在外面的衣物已丟棄在寢室,此時現出了裡面的日常穿戴。

    虞紹衡吩咐道:“講。”

    “奴婢是知道有人存心要壞夫人名節,擔心之下,代替夫人前來此處一探究竟。奴婢進門時,果然有一名狂徒在室內,欲行不軌,是蕭大人出手相助,奴婢才得以無恙。”如意說完這些,又將所知一切從頭至尾講述一遍。

    賓客聽了,先是驚愕,隨即便是滿臉鄙棄地看向李氏,“你竟是這等齷齪之人!你那女兒著實是要不得!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蕭旬轉到那名被捆綁的男子,抬起腳尖輕踢他一下,語調平靜,沒有波瀾,“該你了,說,受何人收買,收買之人吩咐你做什麼事。”

    那名男子吞吞吐吐地道:“沒、沒有人收買小人,小人是無意中到了此處……”說著話,忽然一聲慘叫。

    壞脾氣的蕭旬又暴躁起來,腳尖狠力踢在了男子的腿骨上。

    葉昔昭在蕭旬出手時別開了臉,看向虞紹衡。這廝倒是從容得很,甚至,隱有笑意。

    蕭旬又問:“說不說?”

    那男子覺得自己的腿都要斷了,一時間疼得說不出話來。

    蕭旬又是一記重踢。

    男子的慘叫聲再度響起。

    幾名賓客看不下去了,轉身要悄悄離開,葉昔昭出聲阻攔:“眾位留步,這件事總要有個著落,我平白被人污衊,需要眾位作證。”

    幾位賓客只好應著頭皮留在原地,身為女眷,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開罪永平侯夫人的。讓她們害怕的,是都聽說過虞紹衡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人命;蕭旬則是隨時隨地都會出手,一出手就讓人鬼哭狼嚎——這間寢室內站著兩個活閻王,太受罪了。

    這時,那男子拼盡力氣回了一句:“我說,我說,我喘口氣就說。”

    “還算識時務。”蕭旬和男子拉開一點距離,減輕他的恐懼。

    男子喘息片刻,如實說道:“我是被永平侯府三夫人收買了。她讓我今日等在這裡,等一名女子,辱沒女子的名節——可她卻沒說要我等的是永平侯夫人啊,若是知道,我是寧死也不肯做這件事的!”

    蕭旬聽完,看向虞紹衡,低語一句:“家門不幸,砍了算了。”

    這人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葉昔昭嘆服。

    虞紹衡淡淡回道:“不可取。”

    “也對,你殺戮太重,盡量還是別再染血了。”蕭旬說著,向外踱步,走到葉昔昭面前,細看了兩眼,之後竟是一拱手,“嫂夫人。 ”

    葉昔昭心裡很驚訝,面上自是不動聲色,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話,便只是欠身一笑。

    蕭旬又轉到虞紹衡面前,“日後,我只欠你一壇酒。”

    虞紹衡微一頷首。

    蕭旬向外走去,“我去這府中正房,看你如何發落這幾人。”

    葉昔昭一頭霧水。

    虞紹衡轉身吩咐兩名婆子:“把這兩人還有侯府三夫人帶去府中正房。我要見宋大人。”轉而又對幾名賓客道,“煩勞幾位隨行。”

    往回走的路上,長安等在路邊。

    虞紹衡吩咐道:“快馬回府,讓紹桓速來宋府。再有,備下休書。”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35章

    宋府正房院中。

    虞紹衡與葉昔昭在廳堂門外的廊下就座。

    蕭旬則吊兒郎當地倚著西側抄手游廊的欄杆,手裡拿著個精緻小巧的酒壺,一口一口慢吞吞飲酒。

    李氏、被收買的男子被帶至院落正中,前者癱坐在地上,後者自覺地跪在地上。

    來至府中看戲的賓客聽說此事後,三三兩兩到了院門口觀望。後來見永平侯夫婦、暗衛統領蕭旬並不介意,一個個小心翼翼地溜邊兒進到院中,倒要看看是怎麼回事。

    三夫人被人帶了來,進院看到李氏面如死灰,唇角血跡未乾,又見被自己收買的男子垂首跪在地上,愣了片刻,猜出發生了什麼。

    再一次,她搬磚砸了自己的腳。不,她簡直是砸掉了自己半條命。最要命的是,母親也被她連累了。

    三夫人急匆匆走到李氏面前,探手去扶李氏起來,“娘,是我連累了你,所有的事都是我的主意,該承擔後果的是我,您快起來!”

    李氏滿心恐懼,已有些恍惚。她抬起頭來,看著三夫人,目光呆滯。

    三夫人不能扶起李氏,心急起來,轉而走到虞紹衡與葉昔昭面前,語聲急促地道:“我一個做事一人當,不干我娘的事。我娘是宋府的當家主母,你們怎麼能這麼對她?!”

    “不干你娘的事?”芷蘭忍不住冷笑道,“方才是誰誘騙夫人去了後花園?又是誰話裡話外地污衊夫人?”

    三夫人側目瞪視芷蘭的同時,發現瞭如意。心念轉動,她猜出了事情敗露得這麼快的原由,忍不住切齒道:“好你個吃裡扒外的賤婢!看我不打死你!”

    “休得造次!”葉昔昭冷聲斥道,語聲透著凜冽寒意,“退到一旁等候發落!”

    三夫人迅速將矛頭轉向葉昔昭,“你有什麼資格對我頤指氣使!我告訴你,我要與虞紹桓和離!與你這樣心腸歹毒的人同在一屋簷下,簡直就是此生劫難!再與我趾高氣揚的,小心我將你那些……”

    她說著話的時候,芷蘭氣得厲害,拉著如意疾步到了三夫人左右。

    葉昔昭看著三夫人幾近癲狂的醜惡嘴臉,無從克制怒意,吩咐道:“掌嘴!給我狠狠地打!”

    芷蘭捲起衣袖,抬手便是狠狠地一耳光,又對如意道:“幫我摁著她!”

    到了這時候,如意明白自己該做什麼,聞言利落地反剪了三夫人手臂,死死地把人箝制住。

    李氏見狀,清醒過來,掙扎著去阻攔芷蘭,“你怎麼能打她?你算個什麼東西!”

    芷蘭聽了這話更氣,卻也不予理會,將李氏推到一邊,把心頭火氣悉數發洩到三夫人身上。

    情急之下,李氏忙又到了虞紹衡、葉昔昭面前,“歆瑤方才已經說了,要與虞紹桓和離。她既有了這心思,便不再算是你們侯府的人,你們也便無權再發落她。”

    虞紹衡與葉昔昭聽了這話,皆是訝然輕輕挑眉。這對母女到此時還異想天開。和離,她宋歆瑤配麼?

    虞紹衡輕瞇了眸子,目光寒涼,視線鎖住李氏。李氏在這一日,再一次被看得心生恐懼。如果說蕭旬有著毒蛇一般陰冷的眼神,虞紹衡則是有著猛獸一般鋒利如刀盡帶殺氣的眼神。都是能隨時給予人致命一擊的眼神。

    李氏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左都御史宋青山從前院趕來了。宋青山一看妻女此時狼狽不堪的情形,先是震怒,隨即便是惶惑不安。

    葉昔昭見三夫人雙頰已經腫脹不堪,嘴角淌下的鮮血落到了衣襟,便讓芷蘭住了手。

    宋青山分得清輕重,知道面對事實需得按部就班來,上前拱手見過虞紹衡,又遠遠地對蕭旬一拱手,這才問道:“不知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犯了何事,引得侯爺動怒?”

    虞紹衡點手喚如意與那名被收買的男子,之後才對宋青山道:“宋大人細聽分明。”

    如意細說了來龍去脈,那名男子也說了被收買的事實。

    宋青山在聆聽的過程中,臉色青紅不定,額上青筋直跳。這簡直是奇恥大辱,他帶著恨意看住李氏,恨這女人教女無方,更恨她竟幫著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兒做了這等不可理喻的荒唐事。想要毀掉葉昔昭的名節,便是將相府、侯府同時得罪了——她們竟連這道理都不懂!這兩家不論哪個都是他惹不起的,難不成她們竟以為自己不懼怕相府、侯府?

    宋青山在那對母女近前焦慮地踱著步子,扼腕嘆息不已,斟酌半晌,他又回到虞紹衡面前,深施一禮,滿帶羞愧地道:“青山到此時方知,竟連打理家事的能力也無,著實是無能之輩!我教女無方,若再讓她回去,便是有辱侯府門風——如此,便請侯爺三弟寫下休書,將這不孝女逐出侯府便是。”

    宋青山倒是個明白事理的。葉昔昭不由暗自唏噓,有些男人品行並無大的瑕疵,卻沒有遇到一個好女子的福氣。宋青山如此,虞紹桓如此,以往的虞紹衡也是如此。女人一旦陷入某種認知,腦筋就擰住了,不經歷大的變故,便不能認清事實。過後想想,比任何人都恨自己的愚昧,在當時卻渾然不覺。

    虞紹衡微一頷首,“紹桓稍後就到。”

    宋青山又沉吟片刻,眼角余光瞥過蕭旬,心海陷入沉重無比的掙扎,最後,狠一狠心道:“至於這惡婦與這不孝女,青山即日便將她們送去清風寺,終生吃齋念佛悔過。”

    “什、麼?!”三夫人幾欲崩潰,到了宋青山面前,泣道,“爹!你怎麼會這麼心狠!我們罪不至此!便是你惱恨,只罰我一個就好了啊,娘是被我拖累的……”

    “你給我滾!”宋青山揮手將三夫人推至一旁,繼而詢問虞紹衡,“如此處置,不知侯爺可滿意?”

    虞紹衡道:“也好。”他看得出,宋青山害怕蕭旬將這些事告知皇上,害怕皇上因為這些事而對他心生反感。

    之後,宋青山又親自給葉昔昭賠罪:“夫人飽受這母女二人的蓄意污衊,平添一番煩擾,是青山無能,還望夫人不要記掛於心,不需為這等蠢人傷神。 ”

    葉昔昭平靜回一句:“大人言重了。”

    正是此時,虞紹桓急匆匆趕來。了解眼下局面之後,將休書取出,遞給宋青山。

    宋青山接過,無聲嘆息。原本極佳的婚事,卻落得個這樣的結果。說到底,還是他宋家沒有這等福氣。

    之後的事,虞紹桓自己就能解決。虞紹衡無意再停留,與葉昔昭同時起身離開。兩人走出院落,聽到了三夫人——不,宋歆瑤試圖解釋卻被宋青山與虞紹桓同時喝止。

    兩個同乘一輛馬車往回返。途中,葉昔昭說起蕭旬:“你這過命的弟兄,脾氣太差了。”

    虞紹衡解釋道:“他本就不是善類,近來又甚是煩躁,倒霉之人也就多了一些。”

    葉昔昭念及以往聽他說過的一些事,笑問:“與你立賭約之人不會就是他吧?”

    “是。”虞紹衡笑了,“他提及的一壇酒,源於賭注中的二十壇陳年佳釀。那是個酒鬼,什麼酒到了他手裡都會被他喝掉,一直不能給我。這兩年索性說幫我處理二十件事——我不需要他出手時他也要湊熱鬧,例如今日。”

    他說著這些男人之間的趣事,葉昔昭聽得津津有味。

    之後,虞紹衡索性與她交了底:“馮家事,也是他告訴我的,至今也不想罷手,想查個水落石出。”

    葉昔昭疑惑,“他與馮家長子交情不錯?”

    “不是,他只是看著順眼的人太少,平日里就很反感安國公。”

    “這豈非就是無緣無故的恨?”

    “是。”虞紹衡握住她的手,笑,“無緣無故恨你的女子,不也有麼?”

    葉昔昭不得不承認,“是啊。”

    閒聊著回到侯府,兩個人先去見過太夫人,將虞紹桓休妻之事細細道來。

    太夫人知道,這般先斬後奏的行徑,一定是虞紹衡的主意,先是有些啼笑皆非,之後便意識到他幫妻子處理這些事,自然是兩個人情分所致。事情就是這樣,想想好處,也就釋然。

    感嘆了幾句虞紹桓時運不好,太夫人對葉昔昭笑道:“日後你幫我留心著,找個品行端莊的,給紹桓另尋一門好親事。”

    葉昔昭恭聲稱是。

    太夫人又道:“先回房去吧,晚間不必備飯,你們幾個都要來我房裡用飯。就像昔昭說的,吃飯在於心氣,一家人就該不時聚在一起。”

    夫妻二人齊齊笑著稱是。

    回到房裡,虞紹衡提及馮慧萱的事情:“還是將她盡快打發掉,她雖沒露面卻難逃干係。我稍後命長安去相府一趟,給杜良些銀兩,讓他盡快帶人回山東。”

    “好。我讓新竹也去知會我娘一聲。”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之後,虞紹衡坐在寢室臨窗的桌案前,伏案抄錄葉舒玄那本詩集。

    葉昔昭以前沒機會細看他字跡,好奇之下,站到他身側觀望。

    字如其人,字體俊逸,透著銳氣,力透紙背。

    葉昔昭俯身伏在案上,忽閃著眼睛道:“這字寫得真好。我想繡一幅字畫屏風,你能不能幫我寫出圖樣來?”

    虞紹衡頭也不抬,“繡那東西做什麼?傷神傷眼,去歇著,聽話。”

    葉昔昭認真地反駁:“那你還整日看公文書卷呢,這就不傷眼?”

    虞紹衡輕笑,“我不做這些,如何能得俸祿供養你?”

    葉昔昭之間戳了戳他俊顏,“我不也是沒事可做麼?繡的話,也只是每日繡一個半個字,權當打發時間。”

    “還是學學掌家過日子為好,過不了多久,娘大抵就要你主持中饋了。”虞紹衡看得出,太夫人是越來越喜歡她了,自然,是因她越來越懂事孝敬。

    葉昔昭一聽這話,頭疼起來,有些心底話也不瞞他:“我應該不是那塊料,真有那一日,不會掌家卻只會敗家可怎麼辦?”

    虞紹衡笑出聲來,放下了手中筆,寵溺地拍拍她的頭,“不是還有娘指點你麼?我有空也會幫你,別擔心這些。”

    葉昔昭曉得,侯府在外面的產業都由他經手打理,那可比打理內宅更繁瑣。由此笑著點頭,“好,日後我跟你學學這些,可不許笑我笨。”

    “怎麼敢,你一個不高興,撂挑子不干了可怎麼辦?”

    葉昔昭笑了起來,隨即還是說字畫屏風的事,扯著他的手道,“你就幫幫我,行不行?”

    虞紹衡反手握住她的手,“你求我。”

    “我求你。”

    “只是說句話?”

    “那還要怎樣?”

    虞紹衡笑著湊近她,“你說呢?”

    葉昔昭無奈地看著他,隨即湊到他唇邊,吻了吻他唇角,之後就不輕不重地咬住了他上唇,模糊抱怨著,“讓你沒正形。”

    虞紹衡抬手掐了她腰肢一下,“淘氣。”

    “幫不幫?”葉昔昭笑著和他拉開距離,“你不幫的話,我只好讓我大哥胡亂寫一幅了。”

    虞紹衡可不想不時看到和葉昔寒有關之物,只得妥協,“幫,明日就給你寫好。”

    葉昔昭這才心滿意足地轉身,轉去歪在床榻上看書。

    過了會兒,芷蘭輕聲在屏風外道:“夫人,奴婢有事通稟。”

    葉昔昭隨口應道:“進來說吧。”

    芷蘭到了床前,遞給葉昔昭一個帖子,“剛收到的。”

    葉昔昭接到手裡,打開來看過,不由冷了臉。

    帖子出自唐鴻笑新婚妻子宋氏之手,說是成婚至今也不曾見過葉昔昭,想擇日上門拜訪。

    這行徑讓葉昔昭生出一些猜測,卻又都覺得不大可能:

    如果說此事是唐鴻笑的主意,宋氏怎麼可能同意呢?

    如果說宋氏是來攀交情,兩個男人不睦是絕對的事實,她難道想不到麼?這不是自討沒趣麼?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36章

    葉昔昭吩咐道:“說我沒空,一直沒空待客,你找人去傳話就是。”

    芷蘭稱是。

    隨後,葉昔昭又說起如意的事:“等三爺回來後,問問他,願不願意讓如意留在他房裡繼續當差。他不願意的話,我再給如意另尋去處。”

    芷蘭應下,悄然退出。

    葉昔昭將帖子隨手夾到書裡,丟在一旁,閉目養神。

    晚間,她與虞紹衡去了太夫人房裡。虞紹謙、二夫人、虞紹桓隨後而至。

    葉昔昭與二夫人擺飯,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用飯。

    太夫人與兩個兒媳閒話家常,兄弟三個則是推杯換盞。

    虞紹桓休妻之事,誰也沒提。事情已經是這樣了,又是虞紹衡做主的事,全然不需多說什麼,平日里多照顧虞紹桓幾分就是。

    虞紹桓自然更不會談及這些,休妻帶給他的感覺是終於解脫了,日後再不需擔心房裡的人給太夫人與大哥大嫂平添煩擾了。他希望自己能盡快將宋歆瑤忘掉,日後安安靜靜過日子,能考取個功名再好不過。

    虞紹桓只是好奇一件事:“大哥與蕭旬交情不錯?”

    一句話引得太夫人也看向虞紹衡,“是真的?”

    虞紹衡默認。

    太夫人真是服了他,“我竟從不知曉,你竟從未告知。你們何時相識的?”

    葉昔昭沒料到​​太夫人也不知情,訝然失笑。

    虞紹衡歉然一笑,“相識有幾年了。”

    太夫人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又問:“往日里連我們都瞞著,今日是怎麼回事?”

    “本就沒刻意瞞誰,只是都不喜你來我往地走動。”虞紹衡知道太夫人擔心什麼,溫言安撫道,“此事皇上早就知曉,我二人職務也不相干。”

    太夫人想想,是這個理,笑道:“便是蕭旬有心幫襯你也無用,平日里不知有多少人彈劾你。”

    虞紹衡報以一笑,“這倒是。”

    用罷飯,回到房裡,因著虞紹衡昨夜沒怎麼睡,兩個人各自沐浴,準備早早歇下。

    葉昔昭回來時,虞紹衡躺在床上,手裡拿著她下午收到的帖子。

    她不聲不響地到了裡側躺下,見他還拿著帖子若有所思,笑問:“這帖子就這麼好看?”

    虞紹衡這才把帖子丟到床頭小櫃子上,“我在想,這個人打的什麼主意。”

    葉昔昭如實道:“我也想不通。”

    “如果是唐鴻笑授意讓她接近你,這件事可真是太荒唐了。”

    葉昔昭自然認同,之後道:“想這些做什麼?我已經回絕了,你又不是沒聽到。”

    “不能不多想的事……”

    虞紹衡話音未落,夏荷在門外通稟:“侯爺,夫人,太夫人有急事相請。”

    兩個人俱是神色一凜,慌忙起身穿戴整齊,急匆匆去了太夫人房裡。

    太夫人滿面愁容,將一封書信交給二人,道:“剛收到的。紹筠這個不讓人省心的東西!唉……你們看看吧。”

    兩個人看罷,虞紹衡蹙了眉,葉昔昭輕嘆一聲。

    虞紹筠的來信中,說前段日子師傅說她已經學成,可以回京了。她就一路玩耍一路往京城而來,途經涿郡時,懶得回京了,要在那裡住一段時日。

    太夫人撫額道:“一個姑娘家,又沒人照顧左右,卻自作主張在外遊蕩,萬一出了什麼事可怎麼好?”

    虞紹衡當機立斷,“娘別擔心,我這就去找她。涿郡離京城也不遠,一兩日便能將她找回來。”

    太夫人實在是心焦,也就點頭同意下來。

    葉昔昭目光微閃,建議道:“侯爺不妨去相府一趟,妾身大哥在涿郡熟人很多,讓他隨行的話,應該可以事半功倍。”

    虞紹衡點頭,“也好,我去相府問問他有沒有空。”

    “侯爺帶上芷蘭,讓她將事情說清楚,妾身兄長一定會全力相助的。”葉昔昭又問太夫人,“太夫人覺得這樣可好?”

    太夫人點一點頭,“也好。你們去吧。”

    兩個人又回房,虞紹衡命長安召集些人手,葉昔昭細細告知芷蘭來龍去脈。沒多時,準備停當,虞紹衡說道:“找到人我就回來,明日多陪陪娘。”

    “我曉得,你放心。”

    葉昔昭送他出門,看著他大步流星走遠,心說他這是什麼命,就沒個清閒的時候。繼而,她又去了太夫人房裡一趟,安撫老人家的情緒,直到二更天才回房。

    芷蘭已經回來了,說葉昔寒滿口答應,並且即刻就與虞紹衡趕去了涿郡。

    葉昔昭這才安心歇下。躺在床上,入睡前腦海裡浮現出虞紹筠姣好的容顏跳脫的性子。

    成婚第一年,她與虞紹筠雖是姑嫂,卻連點頭之交的情分也無。虞紹筠對虞紹衡,既有畏懼,又極為依賴尊敬,對她總是冷著一張臉特別不滿,為虞紹衡鳴不平。

    兩女子相見,都是連話都懶得說。葉昔昭那時覺得誰都是可有可無,誰對她什麼態度她都視而不見。虞紹筠每次見到葉昔昭,總是撇一撇嘴,揚著張俏臉轉身就走。

    而到成婚第二年,虞紹筠就被送出京城了。

    建議太夫人讓虞紹筠回京的時候,她就知道,想與虞紹筠成為真正的一家人並非易事。可虞紹筠是這府中不可或缺之人,就算是要費盡心力,也還是要鼓足勇氣面對。

    這並不是因為前世虞紹筠最後貴為皇后,而是因為虞紹筠是虞紹衡一母同胞的妹妹。他血脈相連的親人,都是她該善待付出真心的,一如這段時日對太夫人付諸尊敬、關心,久而久之,已從刻意轉變為自然而然。這樣一來,虞紹衡也不會夾在她與親人中間左右為難。

    心頭縈繞著這些紛雜的情緒,不知到了什麼時辰她才睡去。

    第二日,去請安的時候,太夫人啼笑皆非地告訴她:“方才你二弟回來了一趟,跟我說皇上昨夜又跑了,臨走前已經安排好了朝堂諸事,倒也不會耽誤政務。太后娘娘呢,已經被氣得懶得命人尋找了。”

    葉昔昭不由隨之笑起來,因為“又跑了”三個字。回憶起前生,發現一些事情已經發生了變化。太后懶得尋找,那麼皇上盡可以在民間逗留一段時日,這樣的話,微服出巡的事情便提前了兩個月。她隱約覺得,這件事提前施行,與虞紹衡不曾重病臥床不起有些關係。

    看到變化,一些局面與前生不同,終究是好事。

    之後,二夫人來了,也是聽說了虞紹筠的事,特意前來寬慰太夫人的。婆媳三個說說笑笑,不知不覺,時間已近正午。

    葉昔昭與二夫人一同下廚,陪著太夫人一起用罷中飯,這才回房午睡。

    **

    虞紹衡與葉昔寒此時正在涿郡一家酒樓用飯。

    葉昔寒此次前來,是葉舒玄首肯的,且責令他不可懈怠,不可在外貪杯,先幫虞紹衡找到虞紹筠是正經。至於葉昔寒,也是想在虞紹衡面前露露臉,是以,午間罕見地滴酒不沾,與虞紹衡一起風捲殘雲地用罷飯,繼續去找舊日相熟之人,廣派人手尋找。

    人們尋找虞紹筠,憑藉的線索是這女子眉心一顆美人痣,笑起來兩個甜美的小酒窩。兼具這兩點自然不多,找起來便容易些。

    至黃昏時,有人到了虞紹衡與葉昔寒面前回稟,說在一家客棧找到了兼具兩個特徵的大約十五六歲的女子。

    兩個人聞言,在人帶路下,快馬加鞭去往那家客棧。

    客棧裡,那名女子入住的上房外有人把守。

    虞紹衡推開房門,進去看了看,空無一人。看到女子遺落在房內的一些物件,讓虞紹衡確認那女子就是虞紹筠。

    葉昔寒跟進來,不由搖頭嘆息,“跑了?”

    “這個混賬東西!”虞紹衡很惱火,思忖​​片刻後轉身,“她大抵是要回京,跟我來。”

    葉昔寒隨著出了客棧,快馬加鞭,尾隨在虞紹衡身側。行至天色昏黑時,隱隱看到前方一輛馬車。

    虞紹衡策馬疾行,​​攔下馬車,沉聲道:“虞紹筠,滾出來!”

    葉昔寒聽這語氣,再看看虞紹衡的臉色,不由咂舌,預感到虞紹筠可能要倒霉了。

    車廂內沒有動靜。

    虞紹衡又問:“活膩了?”

    “沒有。”馬車內傳出女子婉轉清脆的語聲,很是底氣不足。

    “出來!”

    虞紹筠認命地下了馬車,掛著俏皮的笑,走到虞紹衡馬前。

    葉昔寒看清楚她的容貌,不由暗自喝彩。他在這之前,從沒見過比葉昔昭容貌更出眾的女子,而眼前的虞紹筠,那番美麗竟與葉昔昭不相上下,各有千秋。

    葉昔昭的美似是空谷幽蘭,清麗高雅,置身何處都有著遺世獨立之姿。

    虞紹筠的美則是活潑靈動,神采飛揚,一雙明眸​​中藏著狡黠的笑意,眉心的美人痣使得這份美又多了一分嫵媚。

    此時的虞紹筠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禮,“大哥,辛苦你了,回去之後我再給你賠罪。”

    虞紹衡報以溫柔一笑,“不辛苦。”隨即,手裡的鞭子揚起又落下,狠狠抽在虞紹筠肩頭。

    虞紹筠罩在外面的褙子立時開裂,身形也隨之猛地一晃。她蹙了蹙眉,側頭看向肩頭。

    葉昔寒嘆為觀止,心說這廝也不怕把人打出個好歹來。

    虞紹筠在沉默片刻之後抬起頭來,仍是笑著,問虞紹衡:“大哥累到沒有?解氣沒有?要不要再打幾下?”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37章

    虞紹衡斜睨她一眼,道出生氣的原由:“你在外逗留不回府也可,可你寫信告訴娘做什麼?知不知道娘擔心成了什麼樣子?”

    “我知錯了。”虞紹筠嘟了嘟嘴,垂下頭去,“原來我是想,信到家,我也到家了,能給你們一個驚喜。誰知道,估算出錯了。”末了又道,“我都這麼大了,娘還擔心什麼?”

    “在娘眼裡你永遠是個孩子。”虞紹衡瞪了她一眼。

    “好了,我知錯了知錯了。”虞紹筠抬起臉,主動解釋從客棧逃跑的原因,“我知道你在找我,更知道你見到我肯定會發火,心裡害怕,就想先一步回家。”之後嘀咕道,“在娘面前,你總不好動手打我的。”

    “說的倒是實話。”虞紹衡的火氣終於消散,笑了笑,“上車。”

    虞紹筠上車前看了看葉昔寒,客氣地點頭一笑,心裡卻是有些奇怪——這兩個人不是水火不容麼?今日竟一起前來找她了。

    之後,虞紹衡與葉昔寒策馬走在前面,馬車跟在後面。

    葉昔寒忍不住揶揄道:“你倒是下得去手,我從小到大,對昔昭連重話都很少說,更別提出手打她了。”

    虞紹衡則道:“紹筠是從小被我打著長大的,她與昔昭完全是兩回事,不打不行。”

    “……”葉昔寒心說算你狠,之後笑了,“女孩子在娘家與在別處不同,會調皮一些,在外面懂事就行了。”

    “但願如此。”

    過了會兒,葉昔寒忽然正色道:“你對你的妹妹動輒打罵,對昔昭……”他很擔心這一點。

    “我不打女人。”

    葉昔寒訝然,“你妹妹不是女孩子嗎?”

    “她就是個假小子。”

    葉昔寒忍不住哈哈大笑,隨即道:“過兩日你得去相府找我喝酒。”

    “為何不是你去侯府讓我款待?”

    葉昔寒理直氣壯地道:“你是我妹夫,我為何要巴巴兒的去找你?”

    虞紹衡失笑,“好,屆時我帶上兩壇好酒。”這次這麼快就找到虞紹筠,葉昔寒功不可沒。

    “一言為定!”

    **

    虞紹衡帶著虞紹筠回到侯府的時候,已是清晨。

    虞紹衡回了正房。虞紹筠先回房去換了身衣服,之後即刻去見太夫人。

    太夫人看​​到虞紹筠,不由紅了眼眶。她只有這一個女兒,卻已分別太久。

    “娘!”虞紹筠快步上前,握住了太夫人的手,“女兒回來了。”

    太夫人斂去心頭酸楚,嗔怪道:“不是你大哥去找你,不知道你還會在外面瘋多久!難道一點都不想家麼?別人家的女兒都是貼心小棉襖,可你卻是個惹禍精!”

    “娘——”虞紹筠拖著長聲,撒嬌地笑起來,“我去涿郡其實也是聽說那兒有一位刺繡的名家,想去將人請來家中教我——師傅說她的繡藝不算出奇,跟我提過幾次這件事。”

    “是麼?”太夫人欣慰地笑起來,“快與我說說,都學了些什麼?”

    “除了拳腳功夫,什麼都學——琴棋書畫,女紅,茶藝,大家閨秀的規矩……”虞紹筠說著蹙了蹙眉,“將我累得半死,也不知大哥是怎麼找到的這麼個師傅。”

    太夫人卻道:“把你交給這樣的人調教,再好不過。不然以你以前的做派,天底下有哪個人敢娶你?”

    虞紹筠笑道:“沒人娶不是更好麼?這樣我就能守著您一輩子。”

    太夫人不予置評,又問:“你大哥見到你,沒發火吧?”

    “沒有。”虞紹筠道,“罵了我兩句,就帶我回來了。”她是早就習慣了虞紹衡的沒耐性和壞脾氣,眼下也是不想太夫人擔心,也就沒說挨打的事。

    說著話,葉昔昭和二夫人過來了。兩個人一進門,見到虞紹筠,同時笑道:“紹筠回來了?”

    虞紹筠點一點頭,過去像模像樣地給兩位嫂嫂屈膝行禮,“紹筠見過大嫂二嫂。”

    兩個人連忙上前相扶。

    虞紹筠若有所思地看了葉昔昭一眼,心想這是日頭從西邊出來了?這人居然也能笑得這麼溫柔,與以前相較,簡直就像是換了個人。

    太夫人對虞紹筠道:“你一封信送回府來,把我氣得不行,又擔心你在外面出閃失,真是心亂如麻。幸虧有你大嫂二嫂陪了我整日,不然定會被你煩得臥病不起。”

    “都是我不好。”虞紹筠又轉向葉昔昭與二夫人,“煩勞兩位嫂嫂了。”

    兩個人俱是一笑,說了句應該的。之後坐了片刻便告辭,讓母女兩個好好說話。

    等兩個人一走,虞紹筠坐到太夫人身邊,問道:“我大嫂是怎麼回事?吃錯藥了?看起來居然很賢惠。”

    “這叫什麼話!”太夫人用力戳了戳虞紹筠眉心,“你大嫂原本就沒什麼大錯,只是待人冷淡了些,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待我就很是孝順貼心。”

    “真的假的?”虞紹筠滿腹狐疑,“按理說,以她那種性情,被我大哥強娶了回來,沒個三年五年,心結怕是都打不開。”

    太夫人臉色一沉,“這是說的什麼話!看著家裡一團和氣你倒不高興了?果真是過不了安生日子!”

    “跟您說話我還要遮遮掩掩的麼?”虞紹筠道,“我也沒憑空捏造啊。她與那個狀元表哥自小相識,葉相又與她表哥的父親是莫逆之交,兩家恐怕早就默許了這門親事。話說回來,換了我是她,被大哥強娶回來,也必定會心有不甘,以前她不苟言笑不就是為此麼?”

    太夫人一巴掌打在了虞紹筠後背,“再怎麼樣,也是陳年舊事了,如今與你大哥合合美美的,這就比什麼都好。再說了,大家閨秀,何時都會有個分寸,休得妄加猜測,不准亂說話!話說回來,你大哥比那狀元郎差在哪兒了,哪一點不比那個人強?這話與我說說就算了,被你大哥聽到,看他不打斷你的腿!”

    虞紹筠嘀咕道:“這我倒信,我與大哥好像八字不合,他看到​​我就氣不打一處來。”

    太夫人更生氣了,“你還有臉說?前年你打了多少富家子弟?花去了家中多少錢財?險些讓你大哥那一年白忙一場!這也罷了,錢財終究是身外之物,可你大哥還要挨家去給人賠禮致歉——他這麼些年,何時做過這等事?還不都是為了你?不知感激,反倒說這種話!我怎麼會生了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

    虞紹筠以前還真沒考慮過這些事,此時聞言,不由心生愧疚,“我錯了,娘,我錯了,您別氣。”說著話倚到太夫人懷裡,“不說這些了,您與我說說別的事,怎麼不見我三嫂來請安?”

    太夫人嘆息一聲,將近日事一一道來。

    **

    正房裡,葉昔昭走到床前,輕輕搖了搖虞紹衡的手,“吃些東西好麼?”

    虞紹衡不想拒絕,卻實在是懶得起身了,笑道:“過些時候吧,懶得動。”

    “不需你動,等著。”葉昔昭翩然出門,過了會兒搬來了一個黑漆小幾,放到床上,又去將飯菜取來,擺在小几上,“坐起來的力氣總有吧?”

    虞紹衡笑著坐起來,打量著她一襲粉紅色衫裙,映得肌膚粉嫩,像一朵初開的桃花。

    “看什麼?快吃。”葉昔昭坐在床尾催促他。

    虞紹衡這才端起細瓷小碗,問她:“見過紹筠了?”

    “嗯,見過了。比以往懂事了。”

    “也只有你這麼說,在我看,還和以前一個樣子,欠打。”

    葉昔昭忍俊不禁,“也只有你還對以往的事耿耿於懷。”

    “量她也不敢與你調皮,真惹到你的話,與我說就是。”

    “不會的。”葉昔昭覺得虞紹筠就是一隻小狐狸,便是找誰的麻煩,也不會做到明面上。況且,虞家的人,不論什麼做派,不論性情中有無瑕疵,都是明白是非曲折的。這一點,要歸功於太夫人教導有方。

    虞紹衡吃罷飯,葉昔昭收拾一番,讓他安心歇息,轉去廳堂做繡活。

    時近正午,芷蘭、夏荷先後通稟了馮慧萱與宋府的事:

    一早,杜良前去安國公府要人,當即將馮慧萱帶出府邸,踏上回往山東的行程。安國公夫人在府門外哭得跌坐在地,馮慧萱哭成了淚人。

    宋府那邊,虞紹桓與宋歆瑤理清了和離之事,命人將她的嫁妝全部送回宋府,二人就此一拍兩散。之後,宋青山命人將李氏、宋歆瑤送去了清風寺,母女兩個就此常對青燈古佛。

    這兩個心存貪念歹念的人,終於自食其果,有了最終的下場。葉昔昭心裡踏實下來,最起碼,近在咫尺的、想破壞她與虞紹衡夫妻情分的人都遠遠地離開了她,她日後只需用心經營侯府、相府與她相關的事宜。

    想的是很好,事實卻不盡人意。

    午後,相府七小姐葉昔錦來了侯府,找葉昔昭說話。

    葉昔昭不喜一眾庶妹,相府無人不知。而對於葉昔錦,心底卻總是存著一份同情。葉昔錦生母是三姨娘,而三姨娘出身卑微。在葉昔昭記憶中,這對母女一向過得捉襟見肘,且沒少受別的姨娘、庶女的踩踏。今日也是因為那份同情,才爽快地命人將葉昔錦請到了室內。

    葉昔錦進門後,葉昔昭打量幾眼,不由訝然。站在她面前的葉昔錦,面色紅潤,一襲櫻桃紅素軟緞春衫,頭戴雲形紅寶石絹花,耳垂上兩顆紅寶石耳墜。再看神色,也不再是往日里的瑟縮謹慎。竟是改頭換面了。而跟在葉昔錦身邊的丫鬟,捧著大大小小的禮盒,這就更奇怪了。

    “坐吧。”葉昔昭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葉昔錦落座後,笑著看向葉昔昭,“大姐近來可好?”

    “還好。”

    “嗯,看起來就是,大姐比以往更好看了。”

    “是麼?”葉昔昭知道,這樣言簡意賅地說話會讓人覺得她是在敷衍,也沒辦法讓人將話題延伸,可是沒辦法,對庶妹這樣已成習,無從更改。

    好在葉昔錦並不在意,更無久留的意思,指了指丫鬟捧著的禮盒,笑道:“這次登門,是因三姨娘說大姐出嫁的時候,我們也不曾送件像樣的禮物,這次就選了些物件兒聊表心意。另外,大嫂也讓我捎來了兩樣精緻的物件兒。”說罷命丫鬟將禮盒全部放在桌案上。

    葉昔昭覺得太奇怪了,婉拒道:“你與三姨娘的日子也不寬裕,全不需為我破費。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這些東西還是拿回去,改日我再回相府看你們。”

    葉昔錦則笑道:“大姐這話就見外了。”之後就站起身來道辭,“大姐必是瑣事纏身,全不似我們清閒,就不叨擾了。”

    “你且坐著,我今日也沒什麼事。”葉昔昭到了桌案前,“我打開來看看,你不會生氣吧?”

    葉昔錦舉步向外走,道:“大姐只管慢慢地看,我與兩個小姐妹約好了,還請大姐恕我先走一步。”

    “我比不得你的小姐妹?我的話你聽不進去了?”葉昔昭雖然語調柔和,卻透著強勢,“回去坐著。”

    葉昔錦不得不停下腳步,訕訕笑道:“我本意也是不想打擾大姐,大姐發話了,我便陪你一起看看這些禮物。”

    “也好。”葉昔昭吩咐芷蘭,將禮盒逐一拆開。

    許氏送給葉昔昭的物件兒,一個是羊脂玉雕刻而成的一隻小兔子,一手便可滿握;另一個是一個珍珠手串,一顆顆珍珠色澤瑩潤,上好的成色。

    葉昔昭看了很是喜歡,吩咐芷蘭:“改日從我嫁妝裡選兩樣東西,等我回娘家的時候帶上。”

    芷蘭稱是。

    至於另外幾樣所謂的三姨娘的賀禮,讓葉昔昭心裡冷笑連連——都是出自唐鴻笑之手。或是畫作,或是詩詞歌賦。

    這個陰魂不散的!

    看著攤開在桌案上的幾樣東西,葉昔昭指向一副蘭花圖,目光掠過落款上唐鴻笑的名字,問道:“這從何而來?”

    葉昔錦和聲解釋道:“如今唐家表哥的一些畫作可是千金難求,而他卻不在意這些身外物,前些日子隨手就給了我。可我愚鈍,無從領略這風雅意境,想著大姐滿腹才華,便將之轉送。”

    葉昔昭下意識地瞥向寢室方向。虞紹衡還在裡面歇息,也不知會不會聽到這些話。之後,她冷聲說道:“你把這些都帶回去,我不要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這……”葉昔錦訝然​​回視,又低頭看著案上的東西,“這怎麼能叫做亂七八糟的東西?這首詩是大姐十三歲生辰那日,表哥專門為你寫的,這幅畫也是在那日他給你畫的,看看,畫得多傳神啊。”她說著又指向一首長詩,“至於這個,則是相府退親之後他寫的,大姐看看,他多傷心哪。”

    葉昔昭在聽這番話的時候,心念數轉,沒阻攔。有些發生過的事,別人要說就說吧。即便今日攔下,以後呢?別人當著虞紹衡的面旁敲側擊,結果只能更糟。由此,反倒平靜下來,便是虞紹衡聽到,她也認了。

    “是誰這麼傷心?”隨著清朗的語聲,虞紹衡踱步到廳堂。

    葉昔錦沒料到虞紹衡就在房裡,一時間膽怯不已,屈膝行禮後,語聲繃成了一根弦:“見過侯爺。”

    葉昔昭看向虞紹衡,“侯爺,七妹送來了這些東西。”

    虞紹衡到了桌案前,掃了一眼,又瞥過葉昔錦,“倒真是無孔不入。”

    這話說的是唐鴻笑。

    葉昔昭又對葉昔錦道:“七妹還是拿回去吧。”

    葉昔錦不敢再有異議,“是。”

    “不必,”虞紹衡轉身向外走去,語聲愈發輕描淡寫,“燒掉就是。”

    等虞紹衡出門之後,葉昔錦急急忙忙地去收拾那些東西,“大姐,我還是拿回去吧。”

    芷蘭抬手阻攔,語氣不善:“方才侯爺說的話,七小姐當成耳旁風了不成?”

    葉昔昭回身落座,柔聲喚道:“葉昔錦。”

    葉昔錦一愣,轉頭看向葉昔昭。

    “你的好日子到頭了。”葉昔昭擺了擺手,“回去等著吧。”

    “那,那我就回去了。”葉昔錦向外走去,出門後,笑了。葉昔昭一定還不知道,她與三姨娘今時不同往日,誰想再欺負她,也不是那麼容易。

    晚間,因虞紹筠回來的緣故,一家人聚在太夫人房裡用飯。

    葉昔昭不時瞥一眼虞紹衡,總感覺他情緒不佳,卻又找不出切實的理由。

    虞紹筠當著一家人的面——應該說,當著虞紹衡的面,很是乖巧可人,不時站起身來給眾人布菜,閒談時說的都是師傅如何嚴厲如何懲戒得她欲哭無淚,眾人聽了又是心疼又是笑。

    飯後,虞紹衡告辭前,丟給虞紹筠一個差事:“你給娘繡一幅花開富貴的屏風,到娘生辰時務必繡完。”

    虞紹筠聞言立時垮了臉,“只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不吃不睡也繡不完。你不就是怕我出去亂跑麼?放心,我日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哪次你不是這麼說?就這麼定了。”虞紹衡說完又對葉昔昭與二夫人道,“誰都不許幫她。”語畢與太夫人知會一聲,去書房了。

    虞紹筠一副就要哭出來的樣子,可憐巴巴地看著太夫人,“娘,您倒是說說,有這樣當兄長的麼?我閒時還想多陪陪您呢。”

    太夫人卻笑呵呵地道:“我看可行。以往哪次生辰你都不曾送我什麼,這次你也破例一次。”

    虞紹筠悶著頭走了,心裡簡直要被氣瘋了。

    葉昔昭回房沐浴後,沒精打采地歇下,覺得虞紹衡今晚恐怕不會回來了。唐鴻笑是他心裡的一根刺,他聽到那個人的名字,就會與她一樣,煩躁得厲害。即便不是生她的氣,也沒心情如往日一般談笑。

    她翻來覆去半晌,最后索性熄了燈。

    夜深人靜時,虞紹衡回來了。先將一幅字畫放在廳堂案上才去洗漱。

    回到寢室,躺在葉昔昭身側,將她攬到了懷裡。

    葉昔昭問道:“捨得回來了?”

    “嗯。”

    “你乏麼?不乏的話,我們……”

    “不乏,我們忙點兒正經事。”虞紹衡不等她搭話,欺身索吻,不安分地一雙手,剝落她寢衣。

    葉昔昭茫然地眨著眼睛,這是哪兒跟哪兒啊?

    她推開了他,“先把事情說清楚不行麼?”

    “得了閒再說不行麼?”虞紹衡語帶笑意,繼而再度將她身形攬過,側身平躺,讓她伏在自己身上。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38章

    “你……”葉昔昭又羞又急,慌手忙腳地要翻身下去。

    虞紹衡卻不肯放開她,有力的手臂將她緊緊禁錮。

    “虞紹衡!”葉昔昭猛力推著他胸膛,試圖坐起身來。

    虞紹衡隨著她坐起身來。

    “虞紹衡,別鬧了行麼?”葉昔昭語聲柔軟下來,試圖以柔克剛。

    虞紹衡將她散落在肩頭的長髮撥到背後,微微側頭索吻,手在她背後沿著脊椎寸寸下滑。

    脊背酥酥的,癢癢的,葉昔昭不自主地貼向他。

    虞紹衡糾纏著她舌尖,在她身形軟化下來之際,提了她的腰,讓她身形下沉,納入火焰源頭。

    葉昔昭抽著氣,被體內的飽脹感抓牢,隨即睜著迷濛的大眼睛,無措地看著他。

    虞紹衡吻了吻她眼瞼,扣住她腰肢,讓她在懷中起落。

    葉昔昭輕哼著,雙臂環住他肩頸,側頭咬住他肩頭,一點一點加重力道。她不喜歡這樣,不喜歡他勉強自己。

    虞紹衡改為一手扣著她腰肢,前後推移,騰出的一手托起她的臉,予以綿長焦灼的親吻。

    身體最深處被反復碾磨,那股子微妙的感覺蔓延至周身,滲透到了骨子裡。有什麼讓她陌生的無從掌控的東西即將來臨。這讓她慌亂起來,她別開臉,抬手推他,想結束這一場被他強加的迷亂。

    越來越緊緻的感覺讓虞紹衡滿心貪戀,強勢地擁緊她,扣著她腰肢的手加快速度。

    觸感層層疊加,形成一股巨大的浪潮,將她淹沒。她周身一緊,身下一陣猛烈的收闔。她急促的喘息著,緊緊地依偎著他。前所未有的妙不可言的感覺在體內炸開來,腦海陷入空茫,整個人如在雲端。

    她柔韌的豐盈緊貼著他胸膛,隨著身形微動,摩擦著他肌膚。源頭被密匝地吞嚥著,似要將他魂魄吸附而出,引得他險些不能把持自己。是這般銷魂蝕骨。

    “別、別……”葉昔昭語聲柔弱無力,別怎樣卻是說不出。

    虞紹衡安撫地吻她,抱著她躺去,隨即卻反身將她壓在身下,果決抵入。

    “嗯……虞紹衡!”葉昔昭煎熬地扭動身形,語聲帶了哭腔,“求你了,好麼?”剛經歷了一場甜蜜的風暴,身軀敏感至極,已無從承受他的碰觸。

    虞紹衡點了點她唇瓣,“忍一忍,過一會兒就好了。”

    “胡說,你怎麼知道?”

    “我猜是這樣。”

    “……”葉昔昭白了他一眼。

    他深緩而動。

    葉昔昭要哭的心都有了,因著難受得要命,扭動著腰肢,語聲如泣如訴:“我是怎麼開罪了你?這麼折磨我。”

    “胡說。”虞紹衡無聲地笑著,“你越不安分,我越心癢難耐。”

    葉昔昭強行讓自己安靜下來,不敢再動。

    “這就對了。”虞紹衡加快速度。

    葉昔昭要被氣死了,手扣上他肩頭,指甲沒入他肌膚。

    虞紹衡不為所動。無意中碰觸到一點,察覺到她呼吸一滯,由此變本加厲,上挑著反復為之。

    葉昔昭的手漸漸失力,虛虛搭在他肩頭,逸出一聲聲似痛苦又似歡悅的呻吟。

    虞紹衡覆上她玲瓏身形,一臂攬過她,滿含深情地焦灼親吻。身下深埋至底,反復頂磨,直到她再度徹底淪陷,含吮吞嚥著他,身形如藤蔓一般纏繞住他……

    “欲仙欲死,”虞紹衡在她耳邊低語,“原來確有其事。”

    “……”葉昔昭沒力氣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繼而拖著酸軟無力的身形要起身,“我去沐浴。”

    虞紹衡抱著她不撒手,“不去了,睡吧。”

    “不行。”

    “聽我的。”

    葉昔昭嘆息一聲,不再堅持。和他較勁,輸的從來是她,況且此時也真是疲憊得很。窩在他懷裡,強打著精神問道:“下午的事,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沒有。我信你就好。”

    “那你怎麼跑去書房了?”

    虞紹衡笑起來,“我去書房是有事做。我是動輒賭氣躲起來的人麼?”

    葉昔昭心內稍安,隨口問道:“去做什麼了?能告訴我麼?”

    “明早你就知道了,快睡,聽話。”

    葉昔昭掩嘴打個呵欠,也實在是睜不開眼了,“嗯。”

    她沒料到,自己這一睡,就睡過了頭。第二日醒來,看看天色,心裡就急了起來——已過了請安的時辰。再看枕側,空空如也。

    這個人……就不能叫她一聲麼?

    葉昔昭氣鼓鼓地穿衣,喚人備水沐浴——終究是晚了,況且身上盡是曖昧的味道,總不好這麼狼狽地去見太夫​​人。

    夏荷走進來,笑道:“侯爺說夫人有些不舒坦,奴婢讓小廚房做了一碗冰糖燕窩。”是在委婉地告訴她虞紹衡已給她找了晚起的藉口。

    葉昔昭總算鬆了一口氣,柔聲道:“也沒什麼大事。”

    沐浴回來,穿戴整齊,夏荷將一幅字畫送到葉昔昭面前,“這該是侯爺昨晚帶回來的,放在了書案上,夫人看看?”

    葉昔昭展開來看,唇角勾出了笑容,心裡甜絲絲的。原來他昨晚去書房,是給她寫字畫屏風的圖樣去了。

    那是一首透著豪邁舒朗的長詩,字體仍是俊逸有力的楷書。

    看到末尾兩句,葉昔昭目光微凝:

    鮮衣怒馬皆相忘,紅顏美酒付流光。

    這首詩她從未讀到過,難不成是虞紹衡所做?

    便在此時,夏荷道:“奴婢識得幾個字,記得這首詩是侯爺往日所作。”

    葉昔昭笑意加深,將字畫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隨後問道:“侯爺呢?”

    “侯爺去請安之後,兵部侍郎來了,兩個人出門去了。”

    “曉得了。”

    葉昔昭先服過藥,之後用罷早飯,去了太夫人房裡。

    太夫人一見她便關切詢問:“前兩日就聽夏荷說你每日服藥,今日是不是難受得厲害?”

    “勞太夫人記掛,已沒事了。”葉昔昭心內汗顏不已,“許是藥效所致,一大早竟是怎麼也起不得身。”

    太夫人神色緩和下來,“沒事就好。年輕輕的,可要好生照料身子。”

    “兒媳曉得。”之後,葉昔昭遲疑片刻,還是說了要回相府的事,“兒媳陪嫁的田產都由娘家人照管著——兒媳以往實在是不成器,如今想著把陪嫁接過來自己打理,稍後過去把賬冊拿過來。”

    “好啊,這是你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太夫人滿臉滿意的笑,“日後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問我,紹衡若是有空,想來也能幫襯一二。”

    “兒媳多謝太夫人。”

    得到太夫人允諾後,葉昔昭回了相府。

    孟氏訝然問道:“怎麼又回來了?以往是請也請不來,如今是動輒就往娘家跑,你就不能有個分寸麼?也不怕你婆婆不高興。”

    葉昔昭開門見山,​​“娘,您把我嫁妝的賬冊全部準備好,我走的時候帶著。這次回來,是要與您說說三姨娘與我七妹的事情。”

    孟氏聽出這話裡面有著些情緒,正色道:“那你說說吧。”

    葉昔昭複述了昨日的事,之後道:“七妹也到出嫁的年紀了,您就盡快給她找個婆家,她貪財,您就給她找個日子拮據的人家。”

    “這……”孟氏很為難地垂下了頭。

    “怎麼了?有什麼為難的?與我說說。”

    孟氏嘆息一聲,“你爹最近每日歇在三姨娘房裡。你七妹的婚事,我恐怕是做不了主。我自然是願意成全你的打算,可又怎麼架得住別人的枕邊風?”

    “您是相府主母,連這點事都做不了主?男主外女主內,爹憑什麼干涉?您就先把婚事定下來,我倒要看看他能怎麼樣?”

    孟氏愣了片刻,笑了起來,“我怎麼聽著,你有時候說話與侯爺語氣相仿?”

    “哪有。”葉昔昭隨之笑了笑,“您到底是答不答應啊?”

    “我……”孟氏又遲疑起來,“你容我想想。”

    不給準話,這事情十有八九就成不了。葉昔昭有些生氣了,“您可真是!哪兒都好,就是太縱容內宅眾人了。我與大哥被您和爹慣壞了,那桿子妾室庶女您也總是圖個表面上的和氣——您以為這樣就能落得個賢淑的美名麼?”

    孟氏被劈頭蓋臉地這樣一通數落,愕然相看,半晌嘆息道:“你長大了,懂事了,看不上我的做派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葉昔昭也知道自己的話說重了,可是細想想,覺得自己真沒說錯。況且這種話,除了她,誰會跑到母親面前點明?斟酌片刻,起身道:“我也不想傷您的心,可是相府如今著實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日後仍舊如此的話,真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我先去爹的書房,回來之後再與您賠不是——爹在府中麼?”

    “在。”孟氏勉強抿出一絲笑,“你去吧,回來再與我說說話。”

    葉昔昭去書房的路上,想著若是要打發掉葉昔錦,只能從父親那裡下手了。對母親說什麼都可,卻終究是不忍心讓母親左右為難。

    葉昔昭到了書房,屈膝行禮。

    葉舒玄笑著一抬手,“快坐。”

    葉昔昭落座之後,笑道:“爹,我要請您幫我個忙。”

    “只管說。”

    葉昔昭道出打算:“您即刻命人去把唐鴻笑喚來,我與他說說話,您去里間聽著,聽完之後,我想您大概就能看清他到底是什麼人了。 ”

    葉舒玄沉吟片刻,“也好。”轉而命人去請唐鴻笑,之後才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葉昔昭反問道:“依您看,便是有過婚約的人,在各自成家之後,是不是該放下前塵事,經營好自己的日子?”

    “鴻笑……他……”葉舒玄真不知說什麼好,作為父親,有些話不是他能夠說的。

    “我這段日子被他擾得不得安寧,大事小事不斷。若是侯爺當真計較起來,我該如何自處?唐鴻笑這樣卑鄙的手段,與壞我名節有何差別?”

    葉舒玄神色凝重起來,“他到底做了什麼事?”

    “先是收買侯府相府的丫鬟婆子,那些人被我打發掉之後,便又收買我七妹——這些您該有耳聞。昨日呢,我七妹將他往日所做的畫作、酸腐詩詞送到我面前,還被侯爺撞了個正著!”葉昔昭說著便動了氣,“看看您寵愛的三姨娘生出的好女兒!”

    葉舒玄在這樣的指責之下,險些紅了臉,之後理虧地笑道:“你別生氣,此事我自會懲戒那對母女。我也是看三姨娘還算安分,又出身卑微,整日里被人踩踏,近日才照顧一二……”不想說這些也不行,不解釋一二的話,這寶貝女兒指不定又說出怎樣讓他下不來台的話。

    “算了,您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等唐鴻笑來了,您細聽便是。”

    “好,我拭目以待。”

    唐鴻笑原以為是葉舒玄找他,一刻也沒耽誤地趕了過來,進到書房,便是一愣——坐在書桌後方太師椅上的,是葉昔昭。

    “昔昭?”他的訝然很快轉為愉悅,“怎麼是你?”

    “是我命人請你過來的。趁著我爹不在,便藉用了他這書房。”葉昔昭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下細說。”

    唐鴻笑落座,掛著微笑,打量著他眼中的傾城女子。水紅色衣衫,隨意落在桌案上的手十指纖纖,臉上施了脂粉,胭脂使得她雙唇紅艷,透著妖冶,明眸水光瀲灩,目光清澈,卻讓人無從探究心緒。

    葉昔昭溫聲道:“昨日,你讓七妹送去侯府的東西,我收下了。多謝你還記掛著我。”

    唐鴻笑原本不想承認那是他指使葉昔錦所為,可是因著末一句,他笑了笑,“我也要謝你還記得往昔歲月。”

    葉昔昭嫣然一笑,容顏因此變得明麗,言語卻倏然一轉,“我的確是收下了,之後,付之一炬。”

    唐鴻笑的笑意一點點隱沒於無形,悵惘落寞地看住她。

    葉昔昭繼續道:“一如之前你讓翡翠送與我的帕子、手鐲,該燒的燒了,該毀的毀了。”

    “是以,”唐鴻笑傷懷不已,“你今日見我,是要責怪我不該對你念念不忘。”

    葉昔昭目光一瞬,“你記掛也許不是錯,可那份記掛,該是讓我過得安穩愜意,而不是一再讓我為難。當初我嫁為侯門媳的時候,你默認了婚事,從頭至尾不曾或是也不敢與侯爺對峙,如今卻耍這些卑劣至極的手段,這該是一個男兒的行徑麼?”

    這話讓唐鴻笑無言以對,且覺得屈辱。他不是虞紹衡的對手,從頭至尾都不能與之抗衡。

    “翡翠、吳媽媽,我已打發掉了,想來你早已有所聽聞。至於葉昔錦,我便是不擇手段也要懲戒她,不論你花了多少銀子收買她,我都會讓她如數吐出來。她貪財,我就讓她一生困窘。”

    唐鴻笑似笑非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而已。你不喜的人,只管由著性子發落。”

    葉昔昭點一點頭,之後認真地看住唐鴻笑,“可我如今最厭惡的人,是你,這可如何是好?”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39章

    很明顯,唐鴻笑被這話傷到了,面色一點一點轉為蒼白,眼中的光彩一點一點泯滅。他心緒急劇起伏,卻依然能夠控制自己談吐如常。他對葉昔昭說道:“堂堂永平侯夫人,不喜之人,由著性子發落便是。”

    葉昔昭報以冷笑。

    唐鴻笑站起身來問道:“還有何吩咐麼?”

    葉昔昭語聲冷漠:“不要再擾人清淨,不要再惹人鄙棄。堂堂七尺男兒,不要總做些婦人都不屑為之的事。”

    唐鴻笑漾出了自嘲的笑,“這話恁的歹毒。旁人的一往情深,在你看來,猶如草芥。”他不解地看住葉昔昭,終是忍不住問道,“你怎麼會變成了這般模樣?”

    葉昔昭笑了,透著殘酷,“有些人的一往情深,會成為女子一生的恥辱。原本也是京城才子——你怎麼會變成了這般模樣?”

    猝不及防的,就被她推到了心碎邊緣。唐鴻笑垂了眼瞼,倉促地拱一拱手,“告辭!”

    “不送。”

    唐鴻笑步履倉促地走了。

    過了片刻,葉舒玄從里間走出。他看向門口,神色愣怔,還不能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唐鴻笑不曾否認的事,便是默認。他一直不願意相信,最看重的得意門生會做出這樣的事,而此刻,不得不直面事實。

    葉昔昭起身,到了客座。

    葉舒玄木然落座。

    葉昔昭知道自己的目的已達到,轉而說起葉昔錦的事:“爹打算如何發落我七妹?”

    葉舒玄回過神來,“你七妹……不瞞你說,其實我原本已給她選了一門親事,想將她許配給探花郎,也已與她們母女二人說了。你也知道,那探花郎亦是我門生,婚事不過是我一句話的事。”

    葉昔昭報以冷眼,“所以,我還要在她風光出嫁時送上一份賀禮了?”

    “急什麼?”葉舒玄笑道,“我是要告訴你,你七妹因何敢貿貿然前去招惹你——探花郎祖母病重,急著成婚沖喜,近日求我給他尋一門好親事。”

    “……”葉昔昭不說話,臉色更冷。

    葉舒玄好笑地道:“眼下這親事自是行不通了,我怎能將這樣一個不知輕重的許給得意門生,平白擾得人家宅不寧可怎麼好?”

    葉昔昭神色一緩。

    “唉……”有些話,葉舒玄悶在心裡實在是太難受,嘆息道,“身邊這些男丁,我最看重的是唐鴻笑,對他付出的心血不比昔寒少。而他,怕是已變成了一條蛇,我便是將心掏給他,他也不為所動。人情世故,著實傷人心。”頓了一頓,說出了讓他極是不快的那件事,“那本詩集,他看過,看了足足半日,卻不曾道出其中弊端。再加上那些上不得檯面的事——這是什麼品行!”

    葉昔昭寬慰道:“誰都是一樣,難免有看錯人的時候。”說完微微一愣,這分明是虞紹衡對她說過的話。

    “明白,只是氣悶罷了。”葉舒玄苦笑道,“你只管放心,日後我會處處留神,至於你大哥,我也會耳提面命地警醒。只是男人,尤其文官之間,不會將心思流露於表面,平日里還是少不得假意逢迎,你明白吧?”

    葉昔昭點頭一笑,“明白。”

    繼而,葉舒玄又談及葉昔錦的事,“你去與你娘說說此事,讓她做主便是,這本就是她的分內事。先前是我糊塗,竟干涉這等事。”

    “嗯。”葉昔昭道辭之前寬慰道,“不要為不相干的人慪火憋悶。”

    葉舒玄頷首一笑,“去吧,別急著走,午間我回正房用飯。”

    回到正房,葉昔昭把葉舒玄的話複述一遍。

    孟氏嘖嘖稱奇:“你是怎麼說動的他?”

    “我有我的法子。”葉昔昭坐到孟氏身側,搖著孟氏的手,“娘,不生我的氣了吧?”

    “怎麼會,你說的在理,我明白。只是若要改,也要慢慢來。”孟氏拍拍葉昔昭的手,思忖片刻,“你要給你七妹找的那種人家,還真有。那人是個秀才,家境困窘,人呢,迂腐呆板。機緣巧合之下,你大哥曾幫過他,他卻是不知好歹,後來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找上門來與你大哥理論,將你大哥氣得跳腳不已。”

    葉昔昭聽著就笑起來。

    “就將你七妹給他說合了去——人也老大不小的了,便是他又犯了倔脾氣,他雙親也會替他做主答應下來。”

    葉昔昭雙手贊成,“好!”

    孟氏喚來堯媽媽,吩咐了幾句,之後命人將三姨娘與葉昔錦喚到正房。

    三姨娘與葉昔錦進門的時候,多看了端坐一旁的葉昔昭幾眼,之後才畢恭畢敬地行禮。

    孟氏讓兩人落座,笑道:“昔錦也到了出嫁的年紀了,今日喚你們前來,就是想說說她的親事。”

    葉昔錦下意識地瞥了葉昔昭一眼,因著想起了昨日葉昔昭說過的話。

    葉昔昭垂了眼瞼喝茶,事不關己的樣子。

    三姨娘恭聲道:“一切全憑夫人做主。”

    “那可就好了。”孟氏滿意地笑了笑,“我說的這個人呢,是個文人,在我看來是不錯,相爺也無異議。”

    葉昔錦一顆懸起來的心終於落回原地。父親與三姨娘提過幾次,要將她許配給探花郎。那樣的人物,只是略遜唐鴻笑一籌。日後嫁過去,只管安心過自己的日子,至於三姨娘,也會因為她的婚事揚眉吐氣,處境會比今時更好。

    孟氏問葉昔錦,“點頭不算搖頭算,昔錦,你可有異議?”

    葉昔錦垂了頭,紅了臉,絞著手裡的帕子。

    孟氏甚是滿意,“這便是同意了,那再好不過,明日我便尋了保媒之人,你盡快嫁過去。”

    葉昔昭很是欽佩孟氏將話說得似是而非的功夫。

    之後,孟氏與三姨娘、葉昔錦閒話家常,葉昔昭一言不發。落在葉昔錦眼裡,只當是她心懷不忿,心裡暗自嘆息:你嫁的人是皇上面前的紅人,惦記你的又是京城獨一無二的才子,我這婚事比起你,根本不值一提,何苦如此。

    閒談許久,將至正午時,堯媽媽進到門來,稟道:“夫人,已經細細查過,找到了兩張二百兩的銀票。”之後將銀票送到孟氏手中。

    葉昔昭挑眉輕笑,走那麼一趟,就能得到四百兩的銀子,換了尋常人,尤其是葉昔錦這般手頭拮據的人,自然樂意為之。

    葉昔錦狐疑地看向堯媽媽。

    孟氏忽然冷了臉,語調變得說不出的冷淡:“昔錦,你倒是與我說說,從何處得來這麼多銀兩?”

    葉昔錦慌忙站起身來,“母親……”

    三姨娘這才明白怎麼回事,跟著站起身來,屈膝行禮,“夫人……”

    孟氏沉了聲:“你二人月例是有數的,三姨娘的家境府中無人不知,你們倒是與我說說,何時過得這般寬裕了?四百兩,是你們多少年的月例?”

    葉昔錦極力轉動著腦筋,“母親,那些銀兩,是……是父親……”說到這裡,說不下去了。葉昔昭在府中,用父親做擋箭牌根本行不通,保不齊她就拉來父親當場詢問。

    孟氏手掌拍在桌案上,“到底是怎麼回事!說!是不是竊取了公中錢財?!”

    葉昔錦急得要哭出來了,“沒有。母親,女兒冤枉,真的沒有。”

    “那你倒是說啊,從何而來?”

    葉昔錦怎麼能說出實情。那是唐鴻笑平日里接濟她的銀兩積攢而來。

    “銀票我先收著,你定要給我個說法……”

    孟氏話沒說完,葉舒玄走進門來。

    三姨娘與葉昔錦同時看向他,目光中透著祈求。

    葉舒玄落座後問道:“怎麼了?”

    孟氏神色柔和下來,“也沒什麼大事,在說昔錦的親事。”

    “哦?”葉舒玄顯得有些好奇的樣子,“你相中了哪一家?”

    孟氏笑道:“那人是個秀才,樣貌過得去,性情耿直,不畏權貴。”

    “啊?”葉昔錦驚愕之下抬頭相看,身形搖搖欲墜。

    三姨娘看向葉舒玄,眼中已經蓄積了淚水,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葉舒玄對孟氏頷首一笑,“你覺得有可取之處便好。女兒家,找個才貌出眾的,倒不如找個尋常的人家。”

    三姨娘不得不說話了,她受不了這樣的事實,更受不了葉舒玄竟似將往日里說過的話渾然忘卻的樣子。她到了葉舒玄面前,撲通跪了下去,“相爺,相府閨秀如何能委身於一介秀才?旁人看了去會怎麼想?相爺,這……這實在是有損顏面啊……”

    “顏面?”葉舒玄為這二字笑了起來,“相府失顏面的事情還少麼?”之後倏然話鋒一轉,“昔錦的婚事,就該由嫡母做主,眼下我也點頭了——這裡有你說話的餘地麼?”

    “可是……可是相爺分明說過……”

    葉舒玄冷笑,“去問問昔錦做過什麼好事吧,她配不上品行出眾之人。我惜才,不忍誤人子弟。”

    葉昔錦抬手掩面,嗚咽起來。片刻後,她意識到一件事,猛地轉身,到了一直淡然看戲的葉昔昭面前,跪了下去,“大姐……”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40章

    葉昔昭不冷不熱地問道:“這是做什麼?”

    葉昔錦泣道:“大姐,你……你幫幫我,我給你磕頭了。”

    葉昔昭語調平靜,“這不是折我的壽麼?再者,我是嫁出去的人了,不宜介入娘家事,七妹就不要讓我為難了。”

    葉昔錦暗自恨得咬牙切齒。不宜介入?沒有你今日回來,事情怎麼會忽然逆轉?

    葉昔昭轉而看向葉舒玄,語聲輕快:“爹,我有些餓了。”

    “命人擺飯。”葉舒玄看向那對母女,“別在這裡聒噪,回房去面壁思過!”

    三姨娘與葉昔錦雖是滿腹不情願,還是垂淚離去。

    留下來的一家三口,圍坐在餐桌前用飯。

    席間孟氏說起明日便找了人去那名秀才家中提親。

    葉舒玄道:“盡快吧。此事只當是殺雞儆猴,她們做過什麼好事,不需隱瞞內宅中人。只管把話放下:再有哪個不知天高地厚,我就將她逐出相府!”

    “好好好。”孟氏連連點頭,之後又問,“昔錦的嫁妝……”

    “知會那秀才家中,下定、聘禮從簡。”

    女子的嫁妝,取決於男方最終的聘禮。秀才不需強做門面,而相府給的陪嫁與聘禮持平即可。

    之後,葉舒玄又看向葉昔昭,掛上溫和的笑,“不如此,昔昭怎麼會答應。”

    葉昔昭認真地道:“不如此,我還真不答應。”隨即才笑了,“我就知道,爹娘最疼我了。”

    葉舒玄滿含寵溺地笑著,“不疼你疼誰?”末了又對孟氏道,“日後你也該好生整頓內宅了,這種事不可再出。”

    孟氏連連點頭,“是啊,昔昭說相府如今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細想想,果真如此啊。日後唐鴻笑來了,不會再讓他接近內宅。”

    葉昔昭補充道:“他新娶的妻子亦是。”

    “明白。”

    吃罷飯,葉昔昭陪嫁的田產賬冊備好了。葉昔昭沒有再逗留,即刻動身回侯府。

    回到正房,葉昔昭看著擺在桌上的一摞一摞賬冊,不由撫額。她早間實在是想不出別的藉口,這才說了去取賬冊之事。可是說了就要做到,但是取回來之後,就只剩頭疼了。

    愁悶片刻,葉昔昭決定先小憩片刻——正是午睡的時辰,不好前去打擾太夫人。

    恍惚中,聽到虞紹衡的語聲,似在詢問丫鬟那些賬冊是怎麼回事。過了些時候,他轉入寢室,躺在她身側。

    葉昔昭尋到他的手,頭枕著他手臂,“回來了?”

    “嗯,偷空回來看看你。”

    葉昔昭闔了​​眼簾,勾了唇角,“難不成我還會跑掉?上午回娘家搬我的家當了。”

    “這可是好事。”

    葉昔昭卻扯扯嘴角,“搬回來就後悔了,看著都頭疼。”

    虞紹衡失笑。在女子之中,她所學算是涉獵甚廣,卻偏偏不擅打理賬務。卻不會覺得美中不足,有優勢劣勢,才是個活生生的人。之後,他寬慰道:“這些都是小事,不懂之處就去問娘。她不會嫌你沒這根筋,只會更喜歡你。”

    “但願如此吧。”葉昔昭又道,“我還給我七妹找了個窮酸秀才,她會盡快出嫁。”

    虞紹衡不需想,也只是因昨日事,她才有這舉措,笑意更濃,“你倒是果決。”

    “不果決些,不定你何時發起脾氣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相干的人,我自己也懶得應承,如此最好不過。”葉昔昭真正想說的是:把與唐鴻笑相關的一切途徑切斷,與他之間的這層雖然不曾言明卻一直存在的隔閡,也就會慢慢消失。

    虞紹衡明白,接道:“比起你,同朝為官的人們卻不能如此。需得耗去幾多光陰佈局,要等一個不知多久才能到的時機方能收網。”

    “嗯,我爹也是這麼說。”

    “葉相所指何人?”

    葉昔昭也不瞞他,“自然是唐家。”

    葉舒玄若是存了這心思,便是他不介入,唐鴻笑遲早也會有落難之日。葉舒玄的為人便是如此,他看重你、欣賞你,便恨不得把心都掏給你。他對你心生厭惡、警覺,便會步步為營,讓你不知不覺就落入他布的局。這性情算得黑白分明,著實的性情中人。幸好,前者為數甚少。終究也是在官場上打滾多年之人,沒有真才實學,沒有城府深藏,葉家怕是早已落魄了。

    自然,虞紹衡也想得出葉昔昭為這件事花費了多少心思。為何如此,他再明白不過。

    他摩挲著她長髮,反復吮吻她唇瓣,滿帶柔情,不帶情慾。

    葉昔昭由著他,能感受到他心緒。末了。手臂環上他頸子,“讓我抱著你睡一會兒。”

    她抱著他……虞紹衡險些就笑出聲,心說是真乏得厲害了,說話都有些神誌不清了。由此輕拍她背部,讓她在懷中酣然睡去。

    **

    相府,三姨娘去了葉舒玄的書房。

    葉舒玄聽她在門外哭哭啼啼不像樣子,又是跪在門外死活不肯走,只得讓她進門來說話。

    沒有孟氏、葉昔昭在場,沒有嫡庶之別,三姨娘說話便不再那樣謹小慎微了。她看住葉舒玄,悲悲切切地道:“相爺,昔錦雖說是庶出,難道就不是您的親生骨肉了麼?堂堂相府閨秀,卻要委身於一個窮秀才,傳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麼?”

    “不怕。”葉舒玄心說他最窩火的事情早已發生過了,眼前這些事,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他是真的不介意,隨即索性說了心裡話,“你也知道她是庶出,你是妾室,便該時時提點她言行。那秀才又怎麼了?若是個上進的,日後還可奪得功名,怎能已出身論高低。”

    “可他已​​經二十好幾了,哪一次不是名落孫山?昔錦若嫁了他,一輩子不就毀了麼?”三姨娘又落了淚,“相爺難道真的忘了麼?您與妾身說過數次要將昔錦許配給探花郎……”

    葉舒玄平靜微笑,“事情沒有塵埃落定,你怎能真的相信?怕就是因了此時,昔錦才敢在昔昭面前放肆。”

    “她畢竟還年輕,難免有糊塗的時候……再說,大小姐嫁的是永平侯,昔錦便是不如大小姐,也不至於落魄到這地步啊……”

    “你拿昔錦跟昔昭比?”葉舒玄笑容變得輕蔑,“且不說嫡庶之別,單就人品樣貌,府中這些人加起來也比不得一個昔昭。這種話日後不許再提了。”

    三姨娘心念數轉,跪了下去,啜泣道:“可是……可以探花郎的事已經被院子裡的人傳得闔府皆知,相爺要昔錦日後如何見人?她此刻哭的死去活來,萬一生出輕生的念頭又該如何?”

    葉舒玄依然笑得云淡風輕,話語卻透著殘酷:“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她若膽敢生出那樣的念頭,只當我相府白養了她這些年。她想死,我就讓她死。她死後草蓆裹身,棄於亂葬崗。你只管將這些話告訴她。”

    “相爺……”三姨娘身形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葉舒玄。

    葉舒玄神色一整:“你要明白一件事,相府欠了昔昭。你們這杆子閒人,不知感激,反倒處處與她攀比,著實的可惡!昔錦婚事我心意已決,你們要麼痛快答應下來,要麼就以死謝天下。回去吧!”

    三姨娘別無選擇,哭著離開。不來這一趟還好些,來了倒好,只剩下了生死兩條路。

    回房路上,所遇之人,看著她的眼神又回到了從前,透著輕蔑。近日境遇的好轉,原來是黃粱一夢。她掛著淚,迷茫地笑了。

    進到葉昔錦的房裡,葉昔錦便急匆匆迎上來,迫切地問道:“父親是怎麼說的?他有沒有改變心跡?”

    三姨娘看著這個禍胚,越看越生氣,她抬起手,凝聚了全身的力氣,重重地給了葉昔錦一記耳光,

    葉昔錦毫無防備之下,身形跌倒在地。

    “好端端的日子,被你攪成了現在這情形!你高興麼?”三姨娘的語聲帶著恨意,“安心等著相爺為你張羅婚事多好?你卻身在福中不知福,貪圖那些蠅頭小利,這也罷了,偏偏去觸大小姐的霉頭!作死!眼下多好?你把自己折騰得永無出頭之日,該!”

    葉昔錦緩不過神來,茫然地看著三姨娘,“姨娘,你是怎麼了?我為何貪圖那些銀兩你不知道麼?你我二人從來沒個富裕的時候,我出嫁之後,不還是要捉襟見肘被人恥笑、看低麼?我過不了那種日子了!這些年我早就受夠了!我想的不過是有些傍身的銀兩……”

    三姨娘無力地笑起來,“你想得多好啊,如今又變成了什麼局面?日後夫人怕是連嫁妝都懶得給你,你就等著一輩子困窘潦倒​​吧。我呢,我日後也被你毀了,再也抬不起頭了。”

    葉昔錦愣了半晌,大哭起來,站起身抹了抹淚,轉身尋找著什麼東西。

    三姨娘轉去一旁落座,木然相看,“你要死就死吧,不外乎是草蓆裹身棄於亂葬崗——這是相爺的原話。”

    葉昔錦愣在了當地,半晌動不得身。

    葉昔錦,你的好日子到頭了——葉昔昭的話迴響在她心頭,如今,已然成真。

    **

    葉昔昭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挑選字畫屏風的絲線。賬冊還是被她丟在一邊,想著等晚間靜下心來再看。

    這時候,虞紹筠來了,進到廳堂,畢恭畢敬地屈膝行禮,“大嫂。”

    葉昔昭笑道:“快坐。”

    虞紹筠站在那兒不動,問道:“我大哥呢?”

    “出去了。”

    “哦。”虞紹筠放鬆許多,落座後可憐巴巴地看著葉昔昭,“大嫂,我來求你幾件事。”

    幾件事——葉昔昭訝然失笑,這種話也只有虞紹筠說得出,之後道:“說來聽聽。”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41章

    虞紹筠道:“第一件事,是大嫂能不能幫我跟大哥說說情,讓我繡一幅簡單的圖?”

    葉昔昭不置可否,“第二件呢?”

    “大哥要是不答應的話,你能不能去跟娘說說情,讓她老人家放我一馬?”

    葉昔昭忍著笑,“繼續說下去。”

    虞紹筠猶豫了片刻,“要是娘和大哥都不答應的話,你能不能替我繡了那圖花開富貴?”

    這丫頭說來說去,都是那一件事。葉昔昭溫言道:“紹筠,我也求你件事。”

    “什麼事?”虞紹筠一點好奇也無,似是已猜出葉昔昭要說什麼。

    葉昔昭笑道:“別讓我夾在你與侯爺、太夫人中間為難好麼?你明知道我說這些話不妥當。”

    “那好吧。”虞紹筠一點都不失望,說出最後一件事,“明日起,我每日來正房,你指點我繡屏風好麼?你也知道,我這性子,學女紅不過是敷衍了事。”心說你受得了我每日煩著你才怪,到時候自然會認命地幫我繡屏風。

    這一次,葉昔昭爽快點頭,“好啊,你每日前來我高興還來不及。”

    “這就好。”虞紹筠笑著站起身,“大嫂,我先回房了,明日再來。”

    “好。”

    虞紹筠腳步輕盈地離開。

    一旁的夏荷輕聲道:“這大小姐怕是少不得會調皮。”

    葉昔昭笑著解釋:“那也沒辦法,我這裡婉拒了,她一定會去求二夫人。那可憐巴巴地小模樣兒,二夫人怎麼能忍心拒絕?”

    夏荷忍不住笑了,“倒也是。”

    晚間,葉昔昭將夏荷喚到身邊,兩個人一同看賬冊。

    葉昔昭倒並非對此一竅不通,要命的是一看這些就昏昏欲睡。今日她是下了決心,命人備下了濃茶提神,強迫自己要慢慢習慣這些。

    主僕兩個主要看的是這兩年來鋪子、莊子上的總進項,做到心中有數。

    至於核對賬目,要等葉昔昭將相關之人找來再說。這一點,葉昔昭自然也是圖個心裡有底,孟氏對她的嫁妝看得甚至比相府事宜還重,用的人都是踏實牢靠或者精明能幹的,賬目至多是稍有偏差。

    新竹芷蘭則忙著幫葉昔昭描出字畫屏風的圖樣。

    四個人各忙各的,都忽略了時間。直到長安來傳話,說虞紹衡還在書房忙碌,不知何時才能回來,讓她先行休息便是。

    葉昔昭這才驚覺天色已晚,連忙讓三名丫鬟回房休息,又命小丫鬟備水沐浴。先前喝了兩杯濃茶,可看賬冊實在是件耗神的事,歇下沒多久,便睡著了。

    一早,葉昔昭醒來,帶著幾分初醒的懵懂坐起來,恰逢虞紹衡神清氣爽地轉過屏風,不等她問,先解釋道:“昨夜忙至深夜,怕回來吵醒你,就歇在了書房。”

    葉昔昭看著他換了官服,問道:“這是要去兵部?”

    “對。皇上不在宮中,事情反倒更多,懈怠不得。”虞紹衡俯身捧住她的臉,在她眉心印下一吻,“在家不准勞累,聽話。”

    葉昔昭笑著點頭,“我曉得。”隨即凝眸打量,換了官服的他,總是與平日閒居家中不同,多了威儀,氣勢懾人。

    之後,葉昔昭命人傳飯,匆匆洗漱後,與他一起用罷飯,送他出了院門,轉去太夫人房裡。

    二夫人、虞紹筠與葉昔昭幾乎同時抵達。

    請安出門後,虞紹筠隨著葉昔昭回正房,又吩咐丫鬟去把繡架搬來。到了西次間,就看到已經擺好的一個繡架,惑道:“大嫂也在做繡活?”

    葉昔昭點一點頭,“是啊。你每日過來再好不過,我們兩個也能做個伴。”

    虞紹筠無奈地抿一抿唇,真懷疑葉昔昭是故意的。

    葉昔昭坐在繡架前,吩咐芷蘭去把打理嫁妝的徐福喚來。

    虞紹筠則是沒精打采的,等繡架搬來,坐在那兒,小臉兒已全然垮了下來,嘀咕道:“虧他想得出!要我做這種事,不就等於讓個大男人拿繡花針麼!”

    在場的人皆是極力忍著笑。

    “想笑就笑吧,他也不是第一次這麼虐待我了。”虞紹筠嘆口氣,慢吞吞穿針引線。

    葉昔昭寬慰道:“侯爺也是為你好。”

    “我知道。可我真的不像以往那般不知輕重了,這一年來,該懂的都懂了,偏偏就是沒人相信。”

    葉昔昭漫應道:“過段日子就好了。”

    虞紹筠見葉昔昭專注於手邊事,便尋了夏荷到身邊,“你在一旁幫幫我。”

    夏荷笑道:“這還用說麼?夫人已吩咐過奴婢們,要好生服侍著。”

    **

    葉昔寒步履匆匆地走進正房,見到孟氏就問:“娘,您把七妹許給那個酸秀才了?”

    孟氏正在核對賬目,眼瞼也不抬,“對。怎麼了?”

    “七妹做的那些事也是真的?”

    “是。”

    “好啊!”葉昔寒笑著落座,“早就看那個酸秀才不順眼,看我以後怎麼收拾他!”

    孟氏先前還以為他又要亂管閒事,怎麼也沒料到他竟是雙手贊成,忍不住笑了起來,之後又嗔道:“多大的人了?整日里沒個正形!把這些心思放在公務上才是正經。”

    “太平盛世,我這武職哪有事可忙。”葉昔寒撓了撓額頭,站起身來,“只是無事忙也要去做做樣子——爹這兩日看我是橫豎不順眼。娘,我到底什麼時候惹到他了?”

    “自己想去!”孟氏擺一擺手,“我也忙著呢,看不到麼?”

    葉昔寒討了個沒趣,悻悻然走了。出門前經過外院,險些跳腳——葉舒玄正要將一眾門客全部打發出相府,他火燒眉毛一般跑去了書房,見面就問:“爹!您有火氣只管沖我來,拿我那些好友開刀算是怎麼回事?”

    “什麼好友?”葉舒玄嗤之以鼻,“分明就如昔昭所說,你來往的就是一幫狐朋狗友!你把相府當什麼了?相府就該養著那群整日遊手好閒的東西?”

    “他們……遊手好閒不也有用處麼?”葉昔寒拿杜良說事,“杜良不就派上用場了?幫了昔昭多大忙啊。”

    葉舒玄斜睨葉昔寒一眼,“沒有杜良,就找不到別的不相干的人了?”

    “可您不也白養了不少書生在相府麼?”

    葉舒玄又是一聲冷哼,“那些人昨日午後就被我打發出府了!以往總想著桃李滿天下,走到何處都有人叫我一聲恩師,如今想想,罷了!不定何時就又漾出一條白眼狼,何苦白費心血!有那些時間,不如用心打理相府,圖個安穩清閒。”

    葉昔寒這才意識到,唐鴻笑的事,真的讓父親心寒了。其實他聽說那些事之後,又何嘗不是百感交集,何嘗不心寒。由此,他語聲平靜下來,卻依然捨不得那些友人,“爹,那件事跟我這些友人不相干啊,您也知道,他們平日里也就是跟我喝喝酒,消磨時間而已,花不了相府幾個錢。”

    “你想喝酒,去找虞紹衡就是,他陪你綽綽有餘。”

    “他哪裡有那麼多時間陪著我喝酒,那可是個大忙人……”

    “你還有臉說!你比他年長,他這幾年都是意氣風發,你呢?就差死在酒缸裡了!”葉舒玄說著就來了火氣,手裡的書卷砸到了葉昔寒身上,“給我滾!去做些正經事!再與那桿子閒人來往,休怪我把他們砍了!”

    葉昔寒要在忙不迭離開書房之後才意識到,父親好像是開始欣賞虞紹衡了,好像是更加嫌棄他了。

    他很失落。

    **

    徐福來了之後,葉昔昭轉去廳堂。

    徐福三十多歲的樣子,整個人透著精明幹練。他是j□j歲就到了相府,頭腦很是靈活,是葉舒玄與孟氏都信得過的人。

    見過葉昔昭,徐福便拿出幾本賬冊,雙手呈上:“這是私底下做的幾本賬冊,將鋪子、莊子、幾所宅子這兩年的進項、支出記下來了,為的是與往年比對起來容易些,能看出那些人有沒有盡心,或者有沒有私吞進項。”

    “你有心了。”葉昔昭問道,“那麼,可有私吞進項的?”

    徐福如實道:“倒是也有,只是相府那邊的夫人說不需理會。”別的卻是沒再透露。

    葉昔昭雖然心裡不解,卻沒問原因,一是不能露怯,二來也知道,這是需要自己去琢磨的事。有了這幾本賬冊,就不需再找人手核對賬目了。由此,將賬冊收下之後,葉昔昭端茶送客,“日後有什麼事,再命人喚你過來。”

    徐福恭聲稱是離開。

    葉昔昭坐在羅漢床上,細細地翻閱賬冊。

    正是這時候,一名丫鬟前來找虞紹筠。

    虞紹筠當即匆匆離開,葉昔昭也沒當回事,漫不經心地點一點頭。

    慢慢地,葉昔昭看出了端倪。一間綢緞莊的進項後面,綴著的是兩個數目,前一個是實際進項的數目,後一個是實際上繳的數目,兩個數字相差幾十兩。

    她先是覺得徐福這個人果然很有能力,對手下管事的一舉一動都瞭如指掌。之後便是有些疑惑——母親既然知道打理綢緞莊之人私吞了進項,卻怎麼能無動於衷呢?

    帶著這個疑問,葉昔昭拿著幾本賬冊,去了太夫人房裡。詢問兩句就能得到答案的事情,她就不想捨近求遠刁難自己。

    往常每次前來,都是先在廳堂等候丫鬟通稟,這次亦是如此。葉昔昭舉步要跨過門檻的時候,聽到了太夫人的申斥聲:

    “你這個不孝的東西!還在撒謊!”

    葉昔昭身形停滯不前,聽得心驚肉跳,不明白太夫人何以氣成了這個樣子,語氣簡直是已怒火中燒。之後,便見到虞紹筠垂首站在廳堂正中,背影透著倔強。

    還未等做出反應,更讓葉昔昭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太夫人將手中茶盞傾力拋出,砸向虞紹筠的頭部。

    虞紹筠敏捷地偏頭躲過。

    茶盞直直地飛向門框,撞得粉身碎骨,一些殘渣在飛濺之下,襲向葉昔昭。

    葉昔昭只來得及抬手護住面頰。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42章

    下一刻,葉昔昭身形被人輕輕一帶,到了外面。抬眼相看,是虞紹衡。

    “……侯爺,怎麼這時候回來了?”葉昔昭很意外。

    “娘叫我回來的。”虞紹衡審視著她,“沒事吧?”

    太夫人這才發現誤傷了葉昔昭,慌忙苦笑著上前來,“你看看……唉……”

    葉昔昭忙道:“沒事,太夫人別擔心。”

    虞紹衡托起她的臉,看住她頸部。

    “侯爺,真沒事。”葉昔昭試圖阻止。

    “別動!”虞紹衡莫名有些煩躁,劍眉輕蹙,拖著她下顎的手微微用力。

    葉昔昭看著他,很無奈。

    兩粒碎渣飛濺到她頸部,嵌入了肌膚。他抬手輕輕捏住,逐一快速取下。隨即又將她方才遮擋的手握住查看,手背上已有了幾粒血紅的小點,循例將碎渣取出。

    太夫人已平靜下來,鬆鬆攜了葉昔昭的手,“去裡面,我給你塗點藥。”

    葉昔昭順從地點一點頭。

    “娘,出了什麼事?”虞紹衡問道。

    “你……你問她吧。”太夫人瞥了一眼虞紹筠,又沒了好脾氣。

    進到里間,手上抹了藥膏,葉昔昭還是安撫太夫人的情緒,“不論是為何事,您也不要動怒,身子最要緊。”

    太夫人遲疑片刻,低聲道:“一家人,有什麼事我也不瞞你。紹筠去涿郡,根本就是去找一個人,我那天一聽她在涿郡就急得要命也是因此。 ”

    “哦?是什麼人啊?”

    “是一名曾在府中當差的小廝。”太夫人語聲轉低,愈發愁悶,“紹筠不斷打架惹事那一年,就總是與那小廝一同前去。後來被罰在家面壁思索,兩個人竟聚在一起偷偷喝酒……後來我自然是容不下那名小廝,真想將他活活打死,紹筠卻怎麼也不肯同意,甚而為了救他,答應去外面求學。我這才饒了那小廝,卻也不能再留,讓他捲鋪蓋回了老家——而他就是涿郡人。”

    葉昔昭怎麼也沒想到,還有這種事。

    “這次,我就擔心紹筠去找那名小廝,結果呢——我命人去了那邊查訪,果真如此!”太夫人強按著苦悶,呼出一口氣,“你說說,這叫怎麼回事?可如今這件事終究不干那小廝的事,我這一腔子火氣,自然全部落到了紹筠頭上。”

    “太夫人——”葉昔昭聽到這裡,有些擔心起來,“您是要將此事告訴侯爺麼?”

    太夫人有些無奈地點頭,“紹衡原本不知道此事,如今不如索性全部告訴他,讓他幫我拿主意吧。那個孽障,我是管不了了。”

    葉昔昭連忙規勸道:“太夫人息怒。此事若被侯爺知曉,不定會怎樣懲戒紹筠,事情鬧大了可怎麼辦?以兒媳看,不妨再等等,您選個時間,與紹筠平心靜氣地說說此事。”

    太夫人不置可否。

    葉昔昭只是覺得,虞紹筠骨子裡有點男孩子脾氣,不大可能與那小廝有什麼。見太夫人像是下了狠心,又道:“紹筠也不小了,什麼事情心裡都有個分寸。再者也不小了,動輒被侯爺責罰的話,日後誰還敢上門提親?旁人少不得以為她還如以往一般調皮。”

    最後幾句似是而非的話,本是葉昔昭情急之下胡亂加上去的,卻是出乎意料地讓太夫人有所觸動。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那就先聽你的,總是問不出個所以然的話,我再將她交給紹衡。”

    葉昔昭不由鬆一口氣,“再好不過。”

    太夫人看​​著她的手,很是過意不去,“沒打到那個不成器的,倒害得你平白被殃及……”

    “小事而已,您千萬不要放在心上。”葉昔昭岔開話題,將幾本賬冊放到太夫人手邊,“兒媳這次過來,也是因為愚鈍,前來請教太夫人一件事。”

    “那我抽空看看,估摸著看完之後,也就知道你要問什麼了,到時候再找你說話。”

    “嗯。”

    太夫人與葉昔昭轉去外面。

    外面的兄妹兩個正僵持著,一個冷著臉審視,一個還是倔強地一聲不吭。

    太夫人道:“紹衡,回房去給昔昭找些好點的藥,這邊其實沒什麼事,你去吧。”

    虞紹衡看過葉昔昭,沉默片刻,也沒反對,與葉昔昭一同回了房裡。

    “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問。

    葉昔昭決定還是先等太夫人那邊有了著落再與他說也不遲,便笑道:“能有什麼事?母女兩個話趕話,一時鬧僵了而已。”

    虞紹衡才不相信。

    葉昔昭便垂眸看著手上的小傷,“我這邊受了傷,你卻還記掛著那些……”

    虞紹衡忍不住笑了,“倒是巴不得你那麼嬌氣。”之後命人好好服侍,歉然道,“是特地趕了回來,還得回兵部。”

    “你去吧。”

    午後,虞紹筠沒精打采地來了正房,進門先是問葉昔昭:“疼麼?”

    葉昔昭搖頭,繼續坐在繡架前忙碌。

    虞紹筠則懶洋洋倒在大炕一側,閉上眼睛,許久一動不動,似是睡了。

    葉昔昭正要喚人去拿條錦被過來,虞紹筠卻輕聲道:“我這次是去找他了。”

    他,指的是那名小廝。

    “前年我走之前,娘命人把他打得一條腿打斷了,還攆回了祖籍。其實是我總是纏著他一起喝酒,一起說說笑笑。但是他挨打的時候,把所有的錯都攬到了他身上……”虞紹筠翻身背對著葉昔昭,“我與大哥沒什麼話可說,二哥不愛說話,三哥總是看著大哥二哥臉色行事……沒人理我,說起來我是掌上明珠,可我的日子其實特別悶。”

    葉昔昭手中針線停了下來。

    虞紹筠低低嘆息,“娘這次真是小題大做了。我去涿郡,只是給了他家人一些銀兩,讓他們搬去好一點的地方找個清閒的營生。他其實很聰明的,留在侯府,日後會不會被大哥看重,誰都說不准。可是現在……他在家務農,我偷偷去田裡看過……覺得他被我害苦了。我心裡難受,你知道麼?我說不清我到底錯在了哪兒,但是他是無辜的,這是一定的。他一條腿殘著,這一輩子可怎麼過?”

    葉昔昭唏噓不已。

    虞紹筠語聲愈發低了:“那次他被攆出府的時候,我跑去出送他,我一直哭一直哭。他卻根本不怪我,特別憨厚地笑著,一直說沒事、沒事,讓我日後聽娘與大哥的話。他好端端地一個人,突然變得那麼慘,卻不肯怪我,反而一直在安慰我……”語畢,她抬起手,擦了擦臉。

    葉昔昭到了虞紹筠身邊,把一條帕子遞給她。

    “我恨這個世道!男孩子與女孩子在一起說說笑笑都會讓人如臨大敵。娘對那件事處理的手段,也實在是讓我不滿,這也是我寫信敷衍的緣由,總覺得無話可說。現在我只是繞路去給人一點補償,她就又發這麼大的火。”虞紹筠忽然轉身看住葉昔昭,“大嫂,你倒是與我說說,人做錯了事,虧欠一個人,不應該彌補他麼?現在呢,娘不知又要怎麼發落他們一家人。娘生氣,可以用他找出氣筒,可我又找誰評理去?你說娘是怎麼想的?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我自幼就知道我是侯府嫡女,我怎麼可能與一名小廝糾纏不清呢?難道人與人之間就不能有一點別的實實在在的情分麼?”

    葉昔昭理清楚來龍去脈,心裡酸酸的,半晌才克制住情緒,柔聲安慰道:“你這些話,盡可以告訴太夫人。太夫人是明理人,不會無動於衷。”

    虞紹筠撇了撇嘴,不大相信的樣子。

    葉昔昭繼續耐心寬慰:“有什麼事你就一言不發,全憑人數落打罵怎麼行呢?什麼話還是要說出來。說到底,我從沒見過那小廝,聽了都是唏噓不已,太夫人聽了就更不會無動於衷。但是你隻字不提,如今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太夫人當然會特別在意你一言一行。”

    “說了有什麼用,娘不定把他們一家人怎麼樣了呢。”虞紹筠嘆息搖頭,“你是不知道,娘真正心狠起來,太嚇人了。”

    “你說了的話,也許就能讓他們一家人獲救;而你不說的話,他們一家人興許此生都會暗無天日。”葉昔昭語聲頓住,又想了想,“將這件事了了,不再與那小廝相見就是了。如此對他也是好事,他與你來往,只會惹來一身麻煩。”

    “我明白,我簡直就是他的煞星。”

    “那還愣著做什麼?”葉昔昭催促道,“洗把臉,去見太夫人。”

    虞紹筠聞言坐起身來,卻直打怵,“她上午還要用茶盞砸死我呢。”

    葉昔昭輕笑出聲,“是啊,砸的是你,倒霉的是我。”

    虞紹筠偏頭看了看葉昔昭的頸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怪娘,說話那麼大聲,害得我也沒聽到你進門去。”

    葉昔昭笑意更濃,“不說這些,我陪你去見太夫人,好不好?”

    “好啊。”虞紹筠鬆一口氣,“有你在,娘總能壓著點兒火氣。我與她說話,你就在一旁聽著,看她還好不好意思打我罵我。”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43章

    姑嫂兩個到了太夫人房裡,太夫人對葉昔昭溫和一笑,對虞紹筠卻報以冷眼。

    “娘,我有話與您說。”虞紹筠說著話,扯住了葉昔昭的衣袖,“讓大嫂也在一旁聽著,好麼?”

    太夫人知道虞紹筠要說什麼,也本就沒隱瞞葉昔昭,聞言點頭,之後卻又斥道:“扯著你大嫂做什麼,她還會跑了不成?坐下說!”

    葉昔昭暗自失笑,看得出,太夫人今日看到虞紹筠就氣不打一處來。

    兩個人落座之後,虞紹筠理了理思緒,把與葉昔昭說過的一番話複述了七七八八,有些太夫人不愛聽的,自然就隻字不提。

    太夫人沉吟多時,問道:“安置了那一家人,你就能安分守己了?”

    虞紹筠聽出太夫人口風有所鬆動,面上一喜,“自然。這次我去涿郡,也沒與他們見面,只是躲在暗中看了看他們今時情形。”

    太夫人又看向葉昔昭,“這事你怎麼看?”

    葉昔昭回道:“依兒媳看,這是紹筠的一塊心病,她總覺得虧欠了那名小廝。若能略作彌補,她心結也就慢慢打開了。”

    虞紹筠點頭附和,“是啊。說到底,他若是對我存了一點別的心思,我都會覺得他是自食其果,癥結在於他沒有。我離家前什麼性子娘也不是不知道,總是我又騙又威脅地讓他陪著我打發時間。”

    太夫人嘆息道:“你也不要怪我小題大做,你覺得無足輕重之事,往往就是禍事源頭。女兒家的名譽,容不得一絲污點,稍有差錯,便會一生為人嗤笑。尤其你或你大嫂這種名門女,很多時候是為家門活著,而不是為了自己。你若是有了瑕疵,那就是整個侯門的恥辱。”

    虞紹筠低頭小聲嘀咕:“我們怎麼就那麼倒霉?欠了你們多少?”

    太夫人沉了聲:“你再說一遍?!”

    虞紹筠報以無辜的笑,“不。”

    太夫人忍不住蹙眉,“閒時多與你大嫂二嫂說說話,也看看她們是如何為人處事的。”

    “娘只管放心,我今日一大早就去了大嫂房裡,不信你可以問問。”

    太夫人剜了虞紹筠一眼,“是纏著你大嫂幫你做繡活去了吧?你那點兒鬼心思,誰看不出?”

    “哪有。”虞紹筠心說我倒是想,“大嫂忙忙碌碌的,哪裡有時間幫我。”

    太夫人也懶得和她較真,說回小廝之事,“那家人,我就遂了你心願,命人給他們找個長長久久的營生——如你那般,給銀兩不妥當,窮人暴富反而會讓人忘乎所以。而你也要說到做到,將這事淡忘,日後更不可再有類似行徑。”

    虞紹筠連連點頭保證:“嗯,我一定說到做到!”

    “這件事有了著落,我命管家及時告知於你便是。”太夫人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回去吧,別在我眼前晃,看著你就煩!我與你大嫂說說話。”

    虞紹筠做了個鬼臉,輕盈起身,離開時對葉昔昭一笑,無聲道:“謝了。”

    “昔昭,”太夫人笑著拍拍身側,“過來說話。”

    葉昔昭笑著坐過去。

    “手還疼不疼?”太夫人今日是生平第一次動手打人,卻誤傷了兒媳,心裡是真的過意不去。

    “不疼了。”葉昔昭抬手讓太夫人看,“您看,不礙的。”

    太夫人卻道:“紹衡窩了一肚子火氣吧?”當時長子的神色別人興許沒留意,她卻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可真真是心疼得厲害。

    “怎麼會呢?侯爺沒說什麼。”

    太夫人便笑起來,“不外乎是礙於我的情面,換個旁人,怕是早就發火了。”隨即拿過賬冊,“你要問的,是不是綢緞莊進項之事?”

    葉昔昭點頭,“是啊。綢緞莊管事分明是每年都扣下了一些進項,比之總數,倒也不算什麼。兒媳不解的是,沒人理會過他這行徑。”

    太夫人笑瞇瞇地道:“你剛上手,不懂這些也在情理之中。”隨即點撥道,“看賬面就能知道,這間鋪子的生意做得算是興隆,一般人怕是都沒這個掌櫃的那份能力。”

    葉昔昭目光微閃,笑了,“兒媳明白了。就如有的人踏實耿直,每年分毫不貪,卻只能賺到一百兩銀子;而有的人善於經營,每年能賺取二百兩銀子,那麼他扣下十兩八兩的銀子,也就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對,正是如此。”太夫人滿意地笑起來,“明白這個理就好,多少人不都是無利不起早麼?你一點油水都不給,別人怎麼會盡心竭力?自然,若是人心不足,就要另當別論。”

    葉昔昭不好意思地撫了撫額,“兒媳以往對這些總是不肯上心,日後怕是少不得來煩太夫人。”

    太夫人笑嗔道:“這叫什麼話,我不也是多少年才摸索出了經驗?你不時過來,只當是與我閒話家常了。”

    葉昔昭這才踏實下來,“太夫人不嫌煩就好了。”

    之後,婆媳兩個又說了一會兒話,葉昔昭告辭回房。

    虞紹筠乖巧地坐在繡架前,神色專注。這樣猛一看的話,還真有個文靜的樣子。再看繡活,針腳均勻工整,當真是用心學過的,她不肯承認這一點,不外乎是懶得動手。

    葉昔昭坐到虞紹筠對面的繡架前,又打量幾眼。粉色衫裙,秀眉明眸,唇色嬌灩,皓腕纖細,眉心那顆美人痣將容顏襯得嫵媚,平添一絲風情。真是想不通,這樣一個小美人兒,怎麼會生就頑劣的性子?動輒被訓斥打罵,卻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只能說是人各有命了。

    虞紹筠抬起頭來,俏皮一笑,“好看麼?”

    葉昔昭坦然點頭,“自然好看。”

    虞紹筠煞有其事地感嘆:“唉,可惜我晚生了兩年,否則也能與你爭一爭第一美人的頭銜了。”

    葉昔昭忍俊不禁,“閒人無中生有罷了。”

    “你自然不介意,反正在大哥眼裡,你怎麼樣都是最美的。”

    “……”葉昔昭無言以對。

    “對了,大哥回來之前,你可要記得提醒我早些走。上午他就一肚子火氣,不是當著娘的面,早就打我了。”虞紹筠說著話,揉了揉肩頭,“在涿郡給我一鞭子的傷還沒好呢。”

    “什麼?”葉昔昭驚訝不已。兄妹久別重逢,見面禮就是這個麼?

    虞紹筠沮喪地垂了眼瞼,“千真萬確,當時你大哥也在場呢。我大哥有多混賬,你自己想吧。”

    葉昔昭只是不懂,“侯爺為什麼那麼大火氣?”

    “我也想知道啊,按說是不應該,卻不敢問。”虞紹筠談及虞紹衡就渾身不自在,片刻後就坐不住了,“不行,我現在就回房。你等那活閻王回來幫我美言幾句,好不好?”說著話不等​​葉昔昭回答,已經快步走了。

    葉昔昭失笑不已。

    之後,堯媽媽來了,帶來了葉昔錦的消息:

    今日相府找了說媒之人,去了那秀才韓成的家中說合親事。之於韓成雙親,這是求也求不來的好事,當即爽快地答應下來。

    韓成卻是個不識數的,說什麼讀書人有讀書人的節氣,絕不會做攀附權貴的事,到最後,被他父親連抽幾記耳光才不敢吱聲了。

    若是把葉昔錦換成旁人,葉昔昭真會擔心她嫁過去的日子舉步維艱——有這麼個不可理喻的夫君,任誰也會被氣個半死。可惜,這個人是葉昔錦,葉昔錦又是貪圖錢財幫襯唐鴻笑,落到她眼裡,便是不可原諒了。

    有些事,她會一再付出並換取真情實意,例如對侯府眾人;有些事,她不會允許自己有絲毫的猶豫同情,例如對她心懷歹意之人。

    晚間,虞紹衡沒能回來用飯。因著葉昔昭每日晨昏定省已成習,他也就不再如往日一般不論多忙也記掛著此事。

    太夫人告訴幾個人,說明日要帶著虞紹筠去上香祈福,因著路途遙遠,要趕早動身,是以,明日的晨昏定省就免了。

    虞紹筠聽了,恨不得去買炮仗慶賀一番——能有個正大光明的理由出府,不再做繡活,之於她便是天大的好事。

    葉昔昭歇下之後,虞紹衡才回來了,躺在她身側,還是詢問午間的事。

    葉昔昭覺得已沒必要提及,便說道:“沒事了。”

    虞紹衡卻猝不及防來一句:“是不是為了涿郡那名小廝的事?”

    葉昔昭吃了一嚇,“你怎麼知道的?”

    “我怎麼就不能知道?”虞紹衡道,“便是再忙,也有時間聽身邊人告知大事小情。何況紹筠那件事,鬧得陣仗也不小。”

    “太夫人一直以為你不知道呢。”葉昔昭這才想通了一件事:怨不得他在涿郡見到虞紹筠抬手就打,只是沒把話擺在明面上罷了。

    虞紹衡解釋道:“娘出手懲戒了,我沒必要多事。再者紹筠也太倔強,把她逼急了,不定會做出什麼事。”

    “什麼事都在心裡藏著,你也不嫌累。”

    虞紹衡笑了笑,“說來聽聽,那件事怎麼了的?”

    葉昔昭便把經過說了一遍,之後勸道:“你日後不要抬手就打,什麼話好好說就是,紹筠的性子你不能嗆著她。”

    虞紹衡有些無奈,他又何嘗願意如此,“你是不知道她闖過多少禍,闖禍之後又是死活不肯認錯,連話都不說。不打她打誰?”

    “反正你得改。看著你動不動就摔東西打人,我可受不了。”

    虞紹衡逸出輕笑,“聽你的。”指尖滑過她頸部細小的傷疤,略帶責備地道,“怎麼也不小心些?越活越像個孩子了。”

    “這是在怪我沒心沒肺?”

    “這分明是心疼。”他說著,雙唇吻了吻她耳垂,“今日亦甚是欣喜,你已是名副其實的虞家人。”為他、為他的至親分憂,盡力照顧著每個人的感受。

    葉昔昭由衷地道:“因為你們對我也很好啊。”

    “還可以更好一些。”虞紹衡的手不安分起來,以吻封唇,將她又氣又笑的語聲吞沒。

    這邊旖旎蔓延時,虞紹筠坐在燈下,把玩著一枚玉璧。玉璧玉質上乘,極為精緻。她看得出是出自顯赫之家,是在涿郡遇到的一名年輕男子所贈,可惜的是,她連那人姓甚名誰都不知曉,只聽隨從喚他七爺。

    這是她一個秘密,且不確定,這件事會不會成為自己又一禍源。沒辦法,闖禍成習的後果就是讓她懷疑自己做過經歷過的任何事情。

    不可否認的是,見過一次之後,那男子就讓她無從忘卻。

    那一日,她在當地人指引下,雇了輛馬車,去往那名小廝所在的村落。正午時,車夫將車停在路邊餵馬,她見周遭景緻不錯,便戴上帷帽,下車觀景。

    片刻後,男子與隨從出現在眼界。

    男子鳳目薄唇,透著尊貴優雅,神色無從參透。意態悠然,卻已給人無形的壓力。

    她知道在外要處處收斂言行,避到了路邊。

    男子如常策馬,經過她身邊時,卻忽然探手,取下了她的帷帽,隨即落在她面前。

    她被氣得不輕,卻終究害怕遇到地頭蛇,強忍著火氣轉身要走。

    男子卻被她氣呼呼的模樣引得心情大好,笑容似明月清風一般悅目舒朗。

    “生氣了?”男子問她,語聲清醇。

    她不理會,顧自前行。

    男子卻忽然喚她名字:“虞紹筠。”

    她訝然不已,需要極力克制好奇心才沒回眸發問。

    男子得寸進尺,“離京一年,成了啞巴?虞紹衡給你找的是什麼師傅?”

    這樣對她知根知底的人反倒讓她心頭警鈴大作,懷疑是大哥的冤家對頭,由此全身心戒備起來。

    男子閒閒到了她近前,將帷帽送還,又將隨身佩戴的玉璧遞給她,“早些回府,我去尋你。”

    她沒接。

    “一對二,你有勝算?”

    她迅速算清了這筆賬,當即接過玉璧,匆匆忙忙上了馬車,喚車夫加緊趕路。

    此時回想起來,若非手裡的玉璧切實存在,真要疑心那是一場夢了。

    聽得廳堂門被人輕輕推開又關攏,虞紹筠只當是值夜的丫鬟進來看她睡沒睡。之後,來人極輕微的腳步聲讓她神色一凜,這可不是丫鬟慣有的步調。再細聽,與三位兄長腳步聲相似,卻不屬於任何一個。

    男人?

    大男人跑到她房裡來了?

    這認知讓虞紹筠怒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44章

    虞紹筠取出一柄短劍,趨向門口時,一名男子已轉過屏風。

    “蕭、蕭旬?”虞紹筠愣住了。

    及笄後最頑劣的一段時日內,這人屢次及時幫大哥阻止她闖禍。他一度讓她覺得神出鬼沒得近乎詭異,不明白他怎麼能及時得知自己所在之處。後來屢次追問之下,他才訴諸真實身份,她由此才釋懷。

    可眼下這又是怎麼回事?

    蕭旬對她做一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不許吵,否則我只好添個小妾了。”

    虞紹筠被氣得差點兒吐血,怒瞪著蕭旬,卻不得不壓低聲音:“你大半夜跑來我閨房算是怎麼回事?!”

    “我也想大白天來,你大哥同意麼?”蕭旬懶洋洋落座。

    “……”虞紹筠作勢拔劍,往後退去,“你來做什麼?趕緊走!否則我就喊人了!”

    “我已娶妻成家,亦是紹衡至交。”蕭旬一臉嫌棄地看著虞紹筠,像是在說:難道我還會對你起色心?

    虞紹筠想想也是,勉強忽略掉他的眼神,鬆一口氣。

    蕭旬視線下落,瞥見虞紹筠來不及收起的那枚玉璧,“七爺給你的?仔細收著,別讓任何人看到。”

    虞紹筠心虛、心慌不已,他怎麼什麼事都知道?之後惑道:“那人是誰?與你相識?”

    “無可奉告。”

    “你倒是告訴我啊,那個人到底是誰?他怎麼會認得我的?”

    “滿京城追著紈絝子弟打的,也只有一個虞紹筠,誰不認識?”蕭旬正色警告道,“以往頑劣也罷了,回京後需得謹言慎行,除了與家人出行,不可跨出侯府半步。膽敢任意妄為,我只好把你剃成小尼姑。”

    虞紹筠聽了末一句,生氣,又想笑,“廢什麼話?我有我娘我大哥管著,何時需要你指手畫腳了?”之後仍是鍥而不捨,“我大哥認識那個人麼?”

    “那你盡可拿著玉璧去問他。”

    “……”虞紹筠被抓到了軟肋。

    蕭旬若有所思地看住她,“紹衡怎麼會有你這麼個妹妹?換了我是他,早幾年就把你掐死了。”

    虞紹筠自知與他是強弱分明,敢怒不敢言,之後極其同情蕭旬髮妻:整日里對著這麼個東西,有活路麼?

    末了,蕭旬才道出來意:“我日後不時來訪,不可告知任何人。你有何棘手之事、心儀之物,皆可告知於我,我幫你如願。”

    虞紹筠愈發疑惑,“原因呢?”

    “我也不想。命苦。”

    “……”

    **

    三月的清晨,室內有著些許寒意。由此,葉昔昭醒來之後,愈發覺得身邊人的懷抱溫暖愜意;之後,覺出一身的酸軟無力;最後,發現周身不著寸縷。

    她揉了揉眉心,見天色已不早了,他該起身出門了。強行趕走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記憶,輕輕翻個身,探身去拿被他隨手丟在一旁的寢衣。

    手剛碰到寢衣,就被他攬回懷裡。

    醒了?葉昔昭復又翻身相看。

    他眉宇舒展,呼吸均勻,分明是還在沉睡。

    葉昔昭便又翻過身去拿寢衣,身形再度被他攬回懷裡。在夢中也要管著她……她索性放棄,再度面對著他。

    闔了眼瞼,手無意識地撫過他背部,滑過他這些年來留存的傷疤,或是細碎微小,或是深重猙獰。

    虞紹衡的呼吸失去平寧頻率,在這同時,扣住了她的手,睜開眼睛。

    他目光溫暖,閃著笑意,哪裡有絲毫睡意。原來是早就醒了。 “以為你還沒醒呢。”葉昔昭不滿地看著他,“總是喜歡戲弄人。”

    虞紹衡語帶戲謔:“就是還睡著,也架不住你動手動腳。”

    葉昔昭眨了眨眼,“我是好心喚醒你。”

    “真該起身了。”虞紹衡帶著些眷戀撐身,拍拍她的臉,“你今日不需去請安,繼續睡。”

    “我與你一起用飯。”

    “不用,聽話。”虞紹衡下地利落地穿戴,又用錦被將她裹住。

    葉昔昭笑著接受了他這番好意,“晚間早些回來。”

    “嗯。”

    於是,葉昔昭又安安穩穩地睡了個回籠覺,這才起身梳洗。

    用罷飯,丫鬟通稟,葉昔寒來了。

    葉昔昭命人將他請進來。

    葉昔寒沒精打采地走進室內,落座後,看著葉昔昭,嘆息一聲。

    “怎麼了?”葉昔昭被他這樣子弄得緊張起來,以為相府出了什麼事。

    葉昔寒從芷蘭手裡接過茶盞,啜了一口,沉默片刻,又是一聲長嘆。

    葉昔昭冷了臉,“你過來到底有事沒事?沒事就給我滾出去!”她對他可沒那麼多耐性。

    “唉——”葉昔寒仍是嘆息一聲,“讓我怎麼跟你說呢?”

    “芷蘭,送客!”

    “我說,我說!”葉昔寒哀怨地看向葉昔昭,“我方才不是不知道從何說起麼?——是這麼回事,我……我要當爹了,你要當姨了。”

    “是麼?”葉昔昭想到他方才的樣子,著實高興不起來,“那你唉聲嘆氣地做什麼?是不是大嫂身子太單薄?”

    葉昔寒垂下頭去,“不是……有喜的不是你大嫂。”

    “什麼?”葉昔昭報以匪夷所思地眼神,“你是來告訴我,你的妾室先於大嫂有喜了?”

    葉昔寒慢吞吞且底氣不足地點一點頭,“有喜的是嫣紅。”

    葉昔昭只關心一點:“我大嫂怎麼說的?”

    “還沒告訴她,先告訴娘了。”

    “那麼,娘是怎麼說的?”

    “娘自然是把我痛罵了一場。”

    葉昔昭又問:“那你來找我做什麼?”

    葉昔寒顧左右而言他:“你是不知道,我初聽到這喜訊,高興得一整夜都睡不著,滿腦子都在想著孩子是男是女,出生後是什麼樣子…… ”

    葉昔昭明眸一瞬,“那你就沒想過,嫣紅私自停藥是該被懲戒的?她將我大嫂置於何處了?——不,如今是你們兩個,把我大嫂置於何處了?是我大嫂讓她停藥的麼?我大嫂身子出什麼差錯了麼?”

    “自然不是。”葉昔寒斂目看著地面。

    “這是你的事,我不管!”葉昔昭是覺得這個人已經無可救藥了,說著話走向繡架,“你走吧,我忙著呢。”

    葉昔寒忙放下茶盞,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你這叫什麼臉色?我就是來看看你是怎麼看待這件事的。”

    “我能怎麼看?”葉昔昭回身,目光冰冷,“侯爺又沒給我左一房右一房的納妾,你房裡的事我也沒閒情管。”

    葉昔寒被噎得說不出話了。

    葉昔昭說著話,忍不住為許氏抱不平,“你自己想想,我大嫂自從嫁了你之後,有哪一點對不起你?你若是難忘舊情,何必娶妻?既已娶妻,總該有個擔當。如今是怎麼個打算?要讓妾室母憑子貴爬到我大嫂頭上去麼?看看你如今的樣子,簡直為人不齒!”

    “嫣紅也不是有心的,是藥出了岔子……”

    “那種鬼話也只有你這個傻子才信!安分守己的妾室怎麼會做得出這種事!”

    葉昔寒被這般責罵著,一點脾氣都沒有,仍是追問:“那你的意思是——”

    “我不管!”葉昔昭抬手用力推他,“以後這種事不要來找我,懶得聽!如今更是看著你就生氣,給我滾!”

    “唉……”葉昔寒苦笑著解釋道,“這要為人父與嫡庶之別是兩碼事,你氣什麼呢?我也就是來你這兒垂死掙扎一下,你把我罵一通,我也就死了心聽娘處置此事了。”

    葉昔昭的火氣總算是有所消減,語聲略有緩和,“你這心思我明白,可你想過後果沒有?如果大嫂是我以前那個樣子,妾室鬧出什麼事來也是咎由自取。可大嫂一直是死心塌地跟你過日子的,你鬧出這等事來,知情的只說是嫣紅不知輕重,不知情還只當是你默許的呢。”說到這裡,她也忍不住嘆息一聲, “與你說句實話吧——你現在這活法,分明就是千瘡百孔,就沒一件事能讓人心安。我想數落你都不知從何說起,你好自為之吧。眼下先回府去。”

    葉昔寒被攆了這麼多次,自是無從再停留下去,賠著笑道:“那你就好好想想,改日見了我,我由著你數落。”

    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讓葉昔昭愈發頭疼。

    葉昔寒走了沒多久,丫鬟又來通稟:蕭旬到了​​侯府,直奔正房而來。

    葉昔昭一頭霧水,於公於私,蕭旬要見的人只能是虞紹衡,虞紹衡不在府中,他前來做什麼?

    片刻後,蕭旬率領十人大步流星走進院落,隨從人手一壇美酒。

    葉昔昭回想起虞紹衡說過蕭旬是個酒鬼的話,愈發奇怪——難不成這酒鬼要戒酒了?

    蕭旬走上前來,拱一拱手,如上次一般客氣喚道:“嫂夫人。”

    “蕭大人。”葉昔昭側身還了禮,之後指著擺在院中的酒壇,“這是——”

    蕭旬回道:“是宮中才有的佳釀,送與紹衡。”

    不知為何,葉昔昭覺得他有些惱火,由此更是好奇了,“是蕭大人送與侯爺的?”

    蕭旬心說我又沒瘋,才沒這麼大方呢。之後敷衍地回了一句:“是紹衡一位故人相贈,嫂夫人只管安心收下。”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45章

    暮光降臨之際,太夫人與虞紹筠回到府中。

    太夫人著實乏得厲害,回房後吃了些東西便歇下了。虞紹筠則是神采奕奕的,去了正房詢問這一日可有趣事。

    唯一的趣事也不過是蕭旬送酒,葉昔昭便與虞紹筠說了。

    “是嗎?”虞紹筠訝然挑眉,之後顯得分外愉悅,“這下大哥可有口福了。”

    葉昔昭笑道:“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管那些做什麼,別人送上門的東西,又不是偷來搶來的,只管收著。”虞紹筠轉而吩咐丫鬟將繡架搬回自己房裡,又對葉昔昭解釋道,“我每日前來正房也不像個樣子,還是安心留在自己房里為好。”

    葉昔昭自然沒有異議。

    虞紹衡回來之後,看著十壇美酒,亦是有些疑惑,“我怎麼覺得那廝沒安好心呢?”

    說是這麼說,卻找不出切實的理由。

    接下來的幾日,葉昔昭逐一見了打理嫁妝的相關人員,不時與太夫人請教一些心存疑惑之事。太夫人對此是自心底樂見其成,又見葉昔昭是個一點即通的,便將多年積攢下來的經驗傾囊相授。

    這日,虞紹衡將抄錄修改好的葉舒玄那本詩集拿給葉昔昭,讓她送回相府。之前那一冊,自然是銷毀了。

    葉昔昭先前雖是記掛著葉昔寒房裡的事,卻沒命人回去打聽過,畢竟是出嫁之人,對這種事便是再看不慣也不可做到明面上。這次回娘家,正好趁機詢問一番。

    孟氏一提起那件事便是蹙眉,惱火於葉昔寒對妾室縱容,之後道:“嫣紅那邊,我賞了一碗藥。前兩日整日里哭哭啼啼,找了多少個藉口讓你大哥去看她,我索性讓你爹把找了個事由把你大哥打發出去幾日,餘下的,就看你大嫂了。”

    聽聞父母相互幫襯著,葉昔昭由衷笑道:“您與爹如今算是齊心協力了。”

    孟氏苦笑,“可不是,多少年了,才有了這一日。以往我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一句婦人之見就足以讓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了。”轉而還是說嫣紅其人,“先前紅玉的事就已讓我對她心存忌憚,眼下倒好,竟敢生出這等事來,真是!仗著你大哥對她偏疼了幾分,當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了!”

    “那我大嫂呢?”葉昔昭問道。

    “你大哥那樣混賬的性子,我怕你大嫂為難,此事也沒讓她介入。日後要如何,卻終究還是要看她自己。”孟氏說著又忍不住蹙眉,“這些誰都不怪,說到底就怪你大哥。”

    “這倒是。”葉昔昭遲疑片刻,問起唐鴻笑,“唐家的人還經常來相府走動麼?”

    孟氏說道:“李氏來過內宅幾次,我都找了託辭沒見,日後心裡也該識趣了吧?唐鴻笑與你爹自然還在來往。聽你爹話裡話外的意思,唐鴻笑是存了心思試探,看你爹知不知道你與他翻臉之事。你爹自是不會流露出來。”

    葉昔昭就笑道:“官場裡的人,怕是比內宅女子還要慣於掩飾心緒。”

    之後,葉昔昭聽說了葉昔錦近況:

    葉昔錦與韓成的婚期定在這個月月末。

    葉昔錦每日里連房門都不出,終日躺在床上以淚洗面。三姨娘呢,要麼看佛經,要麼誦經,竟大有在相府闢出一方淨土之意。

    記掛的事情都暫時有了個著落,葉昔昭略略心安,回了侯府。

    太夫人正在房裡,滿面狐疑地看著一籃子葡萄、一籃子蜜瓜,見到葉昔昭,惑道:“我這心裡實在是奇怪——蕭旬這是要做什麼?三天兩頭地送這些時下稀罕的物件兒過來,到底是什麼用心?”

    這又何嘗不是葉昔昭百思不得其解的,當即苦笑搖頭,“兒媳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往日里他與紹衡交情匪淺,卻無人曉得。如今則是三天兩頭登門,打的是什麼算盤呢?”

    因為這些不解之處,虞紹衡回府前去請安的時候,太夫人直言相問。

    虞紹衡心中疑惑不比任何人少,也早已問過蕭旬,蕭旬只說是得了好東西就與好兄弟一起分享——那樣一個性情暴躁之人竟說起這些泛酸的話來,事情沒蹊蹺才怪。

    晚間,歪在大炕上,虞紹衡一面詢問府中情形,一面尋找可疑之處。

    正房他是沒什麼擔心的,二爺與二夫人一如既往,三爺最近開始苦讀詩書,虞紹筠呢,則是每日安安靜靜留在小院兒裡做繡活。

    “她安安靜靜的……”虞紹衡坐起身來,目光微閃。

    葉昔昭也在同時意識到了這一點。旁人安安靜靜的是正常,可換在虞紹筠身上,就有些不正常了。

    夜靜更深的時候,虞紹衡帶著長安去了虞紹筠的小院兒。

    值夜的丫鬟在打瞌睡,輕而易舉便能進到門內。虞紹筠寢室內還亮著燈。

    虞紹衡讓長安等在院門口,自己推開房門,將腳步放得更輕微一些,緩步轉入寢室。

    他站在屏風前,遲疑片刻。畢竟,大半夜跑到別人房裡,即便這個人是自己的妹妹,也實在是上不得檯面的事。

    此時,卻聽到虞紹筠低聲道:“裝神弄鬼的做什麼?要你帶的東西拿來沒有?”

    虞紹衡俊顏生寒,轉過屏風,“誰裝神弄鬼?你要誰帶何物過來?”

    虞紹筠此刻見到虞紹衡,不亞於白日里見到鬼,當即嚇得跳了起來,“大哥……”

    虞紹衡疾步過去,反剪了她雙臂,拎起她就走。

    “大哥!你要做什麼啊?”虞紹筠頭朝下,很是難受。

    “閉嘴!再說話我打死你!”經過長安身邊時,虞紹衡吩咐道,“找個人頂替她在房裡坐著,再喚幾個身手不錯的,守株待兔。”

    “是。”長安疾步而去。

    葉昔昭聽到重物沉悶落地聲時,慌忙穿衣去了廳堂,就見虞紹筠被丟在地上,虞紹衡負手而立。

    虞紹衡語聲平靜:“是你讓蕭旬給侯府送的諸多禮品?”

    “是。”虞紹筠說著,要站起身來。

    虞紹衡卻抬腳輕踢,使得她又跌坐在地。

    虞紹筠在虞紹衡面前從來很識趣,由此索性坐在地上不動了。

    “原由。”

    “是他自己說的,我想要什麼他都能讓我如願,我就試了幾次。”誰知道,這一試倒好,露餡兒了——虞紹筠在心裡補充道。

    “原由!”虞紹衡語氣略略加重,腳尖輕輕踢在虞紹筠肋部。

    虞紹筠立時蹙眉,很痛苦的樣子,身形也隨之蜷縮起來,卻還是老老實實回道:“我不知道啊,他莫名其妙就來了侯府,和我說了這些,我也沒多想。”

    “再說不知道?”虞紹衡眼中盡是怒意之下的寒芒。

    虞紹筠用力搖頭,“真的不知道……”

    虞紹衡又問:“為何不知會我?”

    “不、不敢。”虞紹筠明顯地緊張起來,之後要轉頭向葉昔昭求助。

    虞紹衡先她一步狠力扣住她下顎,“蕭旬何時前來?”

    虞紹筠很吃力地擠出一句話:“他說、今夜、就來。”

    “給你送什麼?”

    “那幅繡圖。”

    虞紹衡忽然輕輕笑開來,在別人看來卻是心生寒意,“看你多有出息,離經叛道的事都被你做盡了。”他鬆了手,後退落座。

    葉昔昭站在一旁,著實地束手無措。這樣的虞紹衡,總是讓她無計可施。這種時候的他,誰都不知道他會不會在下一刻暴怒,不知道哪句話會惹得他怒火爆發。

    “你不說實話,那就等著蕭旬前來。都給不出個上得檯面的理由,就一起去死。”虞紹衡訴諸打算。

    葉昔昭覺得總這樣僵在原地也不是個辦法,親手去給他沏茶,送到他手邊。

    虞紹衡抬手接過茶盞,看到她含著諸多心緒的目光,安撫一笑。

    “大哥……”虞紹筠真是有苦無處說,“這件事……”

    “閉嘴。”虞紹衡悠閒地啜了口茶,“你想說了?”

    虞紹筠用力點頭。

    “我不想聽了。”

    “……”

    “大嫂……”虞紹筠剛想向葉昔昭求救,就被虞紹衡冷凜的目光阻止,“娘在這兒也沒用!”

    葉昔昭斟酌片刻,轉去一旁落座,徹底打消為虞紹筠說清的念頭。有些錯可以一犯再犯並能得到原諒,可眼下這件事,的確是該給虞紹筠一個教訓。

    正房陷入了長久的靜默。

    期間虞紹衡喝了兩杯茶,之後轉去歪在大炕上看書,無視虞紹筠的存在。

    及至三更天,院中傳來一連串輕微的腳步聲。

    “侯爺,”長安在門外稟道,“蕭大人已……已被擒拿。”

    虞紹筠早就料到了這情形,愈發沮喪。葉昔昭聽了卻是訝然失笑。

    虞紹衡吩咐道:“讓他滾進來。”

    蕭旬已被人反剪了雙臂綁住,清雋容顏上有一道血痕,進門看向虞紹衡,“你這廝,是蓄意要我的命麼?我險些就命喪在冷箭之下!”堂堂暗衛統領,何嘗這般狼狽過。

    虞紹衡放下書,笑意算得溫柔,“再廢話,我就讓你爬著離開侯府。”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46章

    蕭旬滿腹火氣,回頭喝令長安:“給我鬆綁!”

    長安不理他,見虞紹衡微一頷首,這才解開了蕭旬身上的繩索,無聲退下。

    “你這些身手不凡之人,半數是我幫你調教的,如今倒好,居然讓他們來對付我?!”蕭旬沒好氣地落座。

    虞紹衡坐起身來,“說正事。”

    蕭旬瞥了一眼虞紹筠,呼出一口氣,“我夜入紹筠閨房,自然不是毀她名節。你也不必怪她,她不是你,無從阻攔。”

    虞紹筠依然坐在地上,愁悶地垂了眼瞼,心說你這個禍害!

    葉昔昭無從認可蕭旬的話。她明白,虞紹衡生氣的原因在於,虞紹筠完全可以在蕭旬前來之際出聲喚人,或者在第一次與蕭旬夜半會面之後告知家人,但是虞紹筠沒這麼做。

    虞紹衡靜待下文。

    蕭旬繼續道:“我也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幫人討她歡心。”

    “誰?”

    “不能說。”蕭旬語聲堅決,隨即擺出一副任由發落的樣子,“事情便是如此:紹筠被人看中了,我與那人打賭又輸了,便從中幫忙牽線搭橋。你覺著我有負于你,便隨意處置,將我砍了我也無話可說。”

    虞紹衡瞥過虞紹筠。

    虞紹筠連連搖頭,“我不知情啊大哥,根本不知他說的是誰。”這話,算得實話。

    虞紹衡便又看住蕭旬,“當真不能據實相告?”

    蕭旬到此時已沒了火氣,平靜搖頭,“當真不能。”之後從懷中取出精緻的小銀壺,顧自喝起酒來。

    虞紹衡悶著滿腹火氣,卻是無從宣洩。蕭旬其人,他再了解不過,這人若是打定了主意隱瞞何事,任誰也無從得知。否則,他蕭旬也無法成為暗衛統領。

    沉吟片刻,虞紹衡擺一擺手,“滾。不得再入侯府。”

    蕭旬竟也不反對,“紹筠出嫁前,我再不登門。”之後信步出門。

    葉昔昭聽了經過,望著蕭旬背影,猜測著是何人看中了虞紹筠。會是那個人麼?會這麼巧麼?

    虞紹衡則喚來長安,問道:“那些東西的出處可曾查清?”

    長安恭聲回道:“宮中佳釀是前些日子太后賞給蕭大人的——太后賞了蕭大人十二壇,其餘之物,則是蕭大人命人設法採買的。”

    那些不合時節的瓜果,怕是耗去了蕭旬不少銀兩。

    “明日如數送還。”

    “是。”

    虞紹衡沉思良久,起身到了虞紹筠面前,語聲沉緩:“不論何事,從不知與家人細說分明,慣於先斬後奏。你若是男子也罷了,可你是女兒家。你在閨中惹是生非,我理當為你善後,可日後又當如何?虞紹筠,我是你兄長不假,卻不能替你打點整場生涯,誰也不能替誰活著。”

    對於這番話,虞紹筠大致上是心悅誠服,可是念及眼前事,便只剩了無奈——她其實什麼都沒做,卻已被莫名其妙捲入了一場風波之中,最可氣的是,她甚至不知道強加給她這些風波的人是誰。之後,因著虞紹衡平靜冷漠的語調,切實地不安起來。大哥甚至已懶得訓斥責打,其實更不是好事,意味著的,可能是對她有些心灰意冷了。一句話,沒閒情再將精力傾注在她身上了。

    果然,虞紹衡說道:“好自為之。再出差錯,我只好再給你尋個去處,只當虞家沒有你這個人。”

    虞紹筠沉默片刻,保證道:“日後除了與娘前去上香,我只安心留在房裡做繡活。”隨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保證什麼,大哥也不會相信,你靜觀其變吧。實在不放心,就讓人把我住處監視起來。”

    虞紹衡不予置評,“回房歇息。”

    夫妻兩個歇下之後,自然還是滿腹疑惑。

    葉昔昭只是不明白,“便是誰對紹筠暗生情愫,登門提親不就好了?何必費這樣一番周折?”

    虞紹衡反問道:“你怎麼看?”

    “若是達官顯貴,是要試探侯府門風如何,還是要試探紹筠的性情呢?”這樣的猜測,出於葉昔昭把那個人假設為皇上,之後話鋒一轉,“可若是心性放蕩之徒,是不是要一步步接近紹筠,之後蓄意給侯府抹黑呢?”後者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沒有。

    “與蕭旬來往之人魚龍混雜,我也說不准。”

    葉昔昭寬慰道:“可他與你畢竟是過命的弟兄,如今想來是身不由己,被人拿捏住了把柄。他心裡總該有個分寸,不會給你平添禍事的。”

    “故弄玄虛,可惡至極。”虞紹衡雖然惱火,極其懷疑蕭旬的話有半數是謊言,卻也知道一時半刻無從查實。查證探聽大事小情,是蕭旬及其手下專職,旁人沒有這個權利,只得慢慢尋找蛛絲馬跡。

    隨即,他說起與她相關之事:“上次給你把脈之人,明日午後要來府中,給你看看情形。”說著話,語氣融入了一絲無奈,“那女子是喬宸,蕭旬髮妻喬安的姐姐。”

    “是麼?”葉昔昭很是意外,“她怎麼會住在蕭旬府中的?”

    “她曾遠嫁南方,夫君在成親一年後病故。喬安便將她接回了京城,同在一屋簷下,便於照顧。”

    葉昔昭不勝唏噓:“真是紅顏薄命。”

    “誰也無從選擇命途,不想這些。”

    這一晚,月色明朗,透過窗紗流轉入室。

    他藉著月光打量懷中嬌妻,“昔昭。”

    “嗯?”

    虞紹衡點了點她唇瓣,“好好調養身子。”

    “我知道啊。”

    “我們該添幾個孩子了。”

    “添、幾、個孩子?”葉昔昭一字一頓,啼笑皆非,“你倒是敢想。”

    “這話怎麼說?”虞紹衡駕輕就熟地褪去礙事的束縛,“不願意?”

    葉昔昭如實道:“你太貪心了。”

    “那就一兒一女。”虞紹衡欺身覆上。

    “你……是不打算睡了麼?沒多久就要起身了。”折騰了整夜,他還有這份興致……葉昔昭嘆服。

    “不想麼?”虞紹衡的手落了下去。

    “這不是……”葉昔昭身形微動,抬手打開他為禍作亂的手,“這不是怕你太累,白日里沒精神麼?”

    虞紹衡態度乾脆:“累死也願意。”

    “……”

    虞紹衡一臂撐身,一手扣住她膝蓋,讓她為自己全然敞開。堅硬抵著柔軟,迂迴摩挲試探。

    隨著逐日的耳鬢廝磨,她已對他的索取自心而身失去抵抗力。

    覺出濕意時,他倏然闖入。

    伴著她一聲輕哼的,是他呼吸一滯。

    繼而,他扣住她腳踝,讓她雙腿環住自己腰桿,暢快地進進出出。

    葉昔昭的手無意識地扣住他肩頭。

    在她意亂情迷時,他的手落到銜接處,輾轉揉捻。

    雙重撩撥之下帶來的快慰讓她覺得整個人都要酥了,與之同在的,是那份將至卻未至巔峰的煎熬。

    葉昔昭慌亂地搖著頭,喃喃地喚著他名字。

    最是銷魂一刻抵達時,他倉促地俯首吻住她,低喘著悉數釋放。

    **

    兩個人沐浴之後,坐在餐桌前享用早飯。吃罷早飯,他就要去兵部了。

    葉昔昭渾身乏力,看著對面神清氣爽地虞紹衡,幾乎要嫉妒他旺盛的精力了。

    虞紹衡自然猜得出她心思,笑道:“得空就歇歇。”

    “嗯。”一面用飯,葉昔昭談起了葉昔寒的事情,忍不住抱怨,“我總是不明白,他整日里在想些什麼?好好的日子到了他手裡,就變成了一團糟。”

    虞紹衡只是笑,沒接話。

    葉昔昭不由問道:“假如他是二爺、三爺,你會怎麼管教他?”

    虞紹衡思忖片刻,笑意淺淡,“我便是有法子,放在你大哥身上也行不通。說句你不愛聽的,此事也不怪他,全在葉相。眼下葉相既已著手管教,我們還是別干涉。”

    葉昔昭想想他身處的位置,明白他的確是不便多說什麼,也就作罷。

    虞紹衡出門之後,葉昔昭去請安之前,略施脂粉掩飾疲態。

    昨夜的事,因著虞紹衡已吩咐知情之人守口如瓶,是以太夫人並不知情,見到兩個兒媳與虞紹筠的時候,神色溫和。

    虞紹筠有些沒精打采的,請安之後便回了房裡。便是再心寬,一時也有些緩不過神來。

    **

    午間,葉舒玄命人去請了虞紹衡到相府。

    虞紹衡不明所以,猜不出是為何事,帶著疑惑進到相府。

    葉舒玄的書房裡,已備下酒菜,見到虞紹衡,起身轉到餐桌前,“先坐。找你前來是有事相商。”

    虞紹衡落座前,先將兩個酒杯斟滿,之後問道:“何事?”

    “實不相瞞,是為昔寒之事。”葉舒玄第一次在虞紹衡面前現出深濃的無奈,“這兩日,我將他打發去了別院。他卻是整日呼朋喚友的飲酒作樂——我攆出府去的那桿子閒人,他又全部籠絡到了身邊,愈發地混賬了。家門不幸,他竟是渾然不知自己日後是葉家頂門立戶之人。”

    虞紹衡卻報以一笑,“岳父大人是要我出謀劃策?”

    這一聲岳父大人,葉舒玄還是首次從虞紹衡嘴裡聽到,卻是怎麼聽怎麼彆扭。可眼下也不是計較這些小節的時候,他點一點頭,“正是。你若是有什麼看法,只管說來讓我聽聽,可行的話,我定然照做。”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47章

    這日午後,管家去別院請葉昔寒回相府。

    葉昔寒問是什麼事,管家笑而不語,他帶著滿腹狐疑回府,想先洗去一身酒氣再去見過父母。

    卻不料,一進廳堂,就看到父母已在等著他。

    葉昔寒吃了一嚇,“爹、娘,這是——”

    葉舒玄平靜地告訴他:“你即日起就搬去跨院,此後吃穿用度與相府無關,用你俸祿打點一切。此外,你那副護軍參領若是做夠了,及早與我說,我另舉賢能便是。”

    “……”葉昔寒覺得這真是驚天霹靂,“這、這、這是什麼意思?要讓我身在相府卻分家各過?”

    葉舒玄理都不理他,繼續道:“這兩日我查了帳,年初你私自從賬房支取的一千兩銀子,至今還未歸還,給我即刻補上這虧空。”

    葉昔寒瞪大了眼睛,“我要是有的話,不早就還上了?”

    葉舒玄早已有應對之詞,不慌不忙地道:“那便用你俸祿償還,日後你的俸祿直接送入賬房。”

    葉昔寒瞠目結舌,“那我這日子還能過麼?!”

    葉舒玄語氣加重:“你總這麼揮霍無度,我又怎麼過日子?!我是你爹卻要養著你?這是什麼道理?!混賬!”

    “……”

    “日後你常去的酒樓等地,我會命管家逐一知會,誰敢留你胡吃海喝,相府分文不給,且讓他關門大吉!”葉舒玄站起身,踱步向外時對孟氏道:“餘下的事,你細細交待吧。”

    葉昔寒到了孟氏身邊,道出心中疑問:“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孟氏懶得理他的樣子,先命人去將許氏及他四房妾室喚來,之後才道:“怎麼回事?你自己不爭氣,怨得了誰?”

    “我是不爭氣,可也不至於被這般對待吧?我改還不成麼?”

    孟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盡是失望,“我已不能信你的話了。你二弟投身軍中,鎮守邊關都能得將領青睞,屢屢上奏為其請功。可你呢?我若是你爹,兩相比較之下,也會百般厭棄你這嫡子!”

    葉昔寒聞言變了臉色,看起來,事態比他想像得還要嚴重。他二弟葉昔朗當初投身軍中,從名不見經傳的芝麻小官職做起,之後隨軍平亂,又常留邊關。至今官職也不過是從五品,卻是憑一己之力一步步升上來的。而他呢,皇上是看在父親的情面上,才賞了他個四品官。可這四品官做了兩年,毫無升官的兆頭,甚而有些搖搖欲墜,不定何時便會被貶職。

    “你好自為之吧。”孟氏警告道,“再如以往,你爹保不齊就會設法將你二弟盡快調回京城,留在眼前精心培養。”之後自嘲一笑,“其實你二弟又何需誰人指點,那本就是個好苗子。再者,我只會縱著你,二姨娘可不像我那麼糊塗。”

    “……”

    孟氏上上下下打量著葉昔寒,末了搖頭嘆息:“你當真是一點葉家人的樣子都沒有。”

    葉昔寒實實在在地被打擊到了。

    許氏與四名妾室進到房裡,孟氏說道:“昔寒即日起就要搬到跨院單過,房內一切一概不得帶走,俸祿也會全部交由府中打理。你們幾個好好思量一番,若是留在這裡,每月例銀、吃穿用度照發不誤,若是隨昔寒搬到跨院,例銀就要由他給你們發放——不要覺得相府不通情理做出這等有違常規之事,這是相爺的意思,我不得不照辦。”

    許氏聽了片刻訝然,之後垂首不語。

    嫣紅等四名妾室聽了卻是面面相覷。

    葉昔寒此時覺得,照這樣下去,自己被父親徹底放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心裡前所未有的恐慌起來,面上卻是沒心沒肺的一笑,半開玩笑地道:“你們怎麼想的?還是留在這兒吧,我日後就要被攆出相府了,淨身出戶。你們留下來終究還有條出路,相府總不會棄你們於不顧。”

    他是隨口一說,幾房妾室聽了,卻著實的猶豫起來。跟他走?他身無分文,閒時又花費無度,連月例都拿不出;不跟他走?可已然是他的人,留在府裡也是處境艱難。

    只有許氏輕聲對孟氏道:“兒媳這就回房打點——大爺的日常穿戴總要帶上。”

    “對,你去吧。”孟氏滿意地點頭,望著許氏的身影,心說真是委屈了這孩子。不是因為葉昔寒這麼沒擔當,她早就讓許氏主持中饋了。

    葉昔寒此時留意到了四名妾室的猶豫,心裡窩火不已,轉身就走,“你們也別猶豫了,過後誰就是哭著喊著要去跨院我都不要她!一個個沒心肝的東西!”

    妾室們聽了,慌忙要追上前去,卻被孟氏用眼神阻止:

    “昔寒既已這麼說了,你們還想怎樣?都給我回房去!”說著瞥過嫣紅,語聲轉冷,“你身子還沒好,病病歪歪的,要跟去拖累人麼?”

    四名妾室恭聲稱是,垂首退下,各自回房了。

    孟氏回到正房,葉舒玄正在喝茶,她猶豫了片刻,還是道:“這樣是能讓昔寒慢慢改掉一些惡習,卻也不能真正讓他生出進取之心啊。”

    “急什麼?”葉舒玄淡然一笑,“來日讓他在官場上掙扎一番便是。”

    “在官場上掙扎一番?”孟氏複述著這話,又擔心起來,“你的意思是讓他在官場上經歷起落?他一蹶不振了可怎麼辦?”

    “那只能說明他天生就是個廢物。”

    “話也不能這麼說啊……”

    葉舒玄擺手打斷她的話:“他要麼洗心革面,要麼一蹶不振,這兩個結果,都比現今情形要好——現今他簡直就是葉家的隱患。”

    孟氏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你午間請侯爺來府中用飯,就是與他商量如何懲戒昔寒吧?”

    “怎麼說?”

    孟氏也不怕他不愛聽,如實道:“按你以前的性情,可做不出這種事,對昔寒你根本就是束手無策。”

    葉舒玄不由笑了,“這倒是。”

    “那侯爺到底與你說了些什麼?”

    “我的舉措你看到了,我的打算你聽到了,還猜不出他說過什麼?比起他本意,我已過於心慈手軟。”

    孟氏想想也是,隨即問道:“昔寒那些所謂的友人,若是去跨院找他——”

    “不必攔著,我倒要看看,有幾個人能在他手頭拮據時還肯理會他。”

    孟氏苦笑起來,“昔寒往後的日子,可有得受了。”方才就被幾房妾室氣得不輕,日後再被友人疏遠,心境可想而知。轉念想到虞紹衡,便又笑了,“難為你肯開口與侯爺商量這等事。”

    葉舒玄笑道:“我終究是個文人,昔寒卻是自幼習武,又是拖到如今才立意管教,著實的束手無策。想來想去,也只有問問我們那位好女婿的看法。”

    **

    午後,喬宸到了侯府,把脈之後換了個方子,在紙上叮囑將藥製成藥丸服用,又說服完這些藥大抵就無恙了。

    葉昔昭留心打量了喬宸幾眼,看起來還帶著旅途勞頓的疲憊,也不知此次出行是去了哪裡。

    隨即,葉昔昭便對喬安生出好奇心——任誰領教過蕭旬那人的性情之後,都難免擔心他髮妻的日子不好過,她也不例外。只是喬宸口不能言,不便於一個說一個寫地交談,斂起心緒,親自送喬宸出了院門。

    對於虞紹筠,葉昔昭有些不放心,讓人留意著那邊的動靜。一整日下來,那位大小姐都是安安靜靜的待在房裡做繡活。

    晚間去請安的時候,虞紹衡對虞紹筠的態度是視而不見。虞紹筠找著他說話,他也不予理會。這讓太夫人心生狐疑,單獨留下了葉昔昭詢問:“這兄妹兩個又怎麼了?”

    葉昔昭一臉無辜,“兒媳也是一頭霧水,正想著問您呢。”

    太夫人只好作罷。

    過了幾天,葉昔昭才聽說了葉昔寒的事情,自心底鬆了一口氣。不論這樣的方式有沒有用,最起碼父親的態度擺明了是下了狠心,便是一計不成,日後也還會有後招。

    正高興的時候,鴛鴦過來了,說是太夫人找她有事。

    葉昔昭即刻去了太夫人房裡。

    太夫人交代道:“庫房裡的物件兒你去核對一番,看看有無差錯。另外,內宅以往的賬冊、操辦大事小情的舊例你得空就看看,我已命人給你備下了。”

    葉昔昭稱是。

    太夫人又笑道:“日後你也少不得要隨我出門,四處轉轉。侯府常來常往的,你要慢慢熟悉起來。再者,紹桓再娶之事也要張羅起來,你跟在我身邊,幫我留意著。”

    葉昔昭再度恭聲稱是。

    太夫人見她還沒反應過來,忍不住呵呵地笑出了聲,“這孩子……”

    鴛鴦在一旁也掩嘴笑了起來。

    葉昔昭忽閃著眼睛,這才明白過來,“太夫人……”這件事實在是突然,她全然沒想到自己已經讓太夫人自心底信任了。

    太夫人笑著攜了她的手,“我先帶你一段日子,等你習慣下來,再將內宅交給你打理。你已嫁入侯府兩年,再不主持中饋,我可就要落人閒話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48章

    當晚,虞紹衡被公務絆住了,忙至深夜,不忍回去吵醒葉昔昭,便歇在了書房。葉昔昭過得也不清閒,在燈下看了許久的賬冊,被芷蘭催了幾次才歇下。

    翌日上午,葉昔昭帶著房里三名大丫鬟,去了庫房照著單子細細核對。她知道,這不過是太夫人讓她了解府中有多少家當,出不了什麼差錯,但她還是需得用心,大意不得。

    一一核對過貴重之物,葉昔昭將餘下的事交給三名丫鬟去做,自己坐在外面等著。

    虞紹筠帶著貼身丫鬟走過來,笑道:“大嫂,我方才去了你房裡,才知你來了這兒。”

    葉昔昭起身笑問:“有事找我?”

    “也沒什麼事,只是要找兩樣絲線,看看你房裡有沒有。”虞紹筠到了葉昔昭面前,又補充一句,聲音略略低了下去,“知道你忙,初時是去了二嫂房裡,卻沒想到……”

    “怎麼了?”葉昔昭這才想起,一早請安時,二夫人就臉色不佳。

    虞紹筠忽閃著靈動的大眼,到了葉昔昭身側,語聲更低:“我二哥一早沒出門。我過去的時候,在院子裡就聽到了兩個人在吵架……”

    “吵架?”葉昔昭不可置信,虞紹謙與二夫人可是真正的舉案齊眉,夫妻情深。

    “真的!”虞紹筠認真地道,“我聽著那動靜,二哥似是把大炕上的矮几一掌砸塌了。至於原由,似乎是因著我二嫂說這兩年也沒個動靜,去把脈找人調養也不見起色,就想著給我二哥添個妾室,省得耽誤他子嗣的事情。”

    “……”葉昔昭只是在想,她這長房都沒心急呢,二夫人這又是何苦?

    虞紹筠繼續道:“我二哥說我二嫂愚昧、無事生非……聽那語氣,是很生氣的樣子。我也不好繼續留在院子裡多聽,就跑過來找你了。”

    葉昔昭極力回想著。前世二爺一直沒有納妾,至於子嗣,二夫人大抵是今年入冬時有喜的,後來產下了一名男嬰,母子平安。想到這裡,放下心來,對虞紹筠笑道:“沒事,放心吧。他們早晚會如願以償的,也不會有妾室。”

    虞紹筠滿臉狐疑,問道:“大嫂,你何時變成算命的了?”

    葉昔昭輕笑出聲,“就在方才。”

    “借你吉言吧,但願沒事。”虞紹筠自心底是願意相信葉昔昭的話的,“你如今應該比我更了解他們兩個的性情。”

    “就算是吧。”葉昔昭含笑打量著虞紹筠,“這次是打定主意自己繡完那幅圖了?”

    虞紹筠不由沮喪起來,“當然了,不然我大哥恐怕不會再理我了,你也不是沒看到他對我是個什麼臉色。”

    “他都是為你好。”葉昔昭知會了芷蘭一聲,與虞紹筠回了正房,取出絲線供她挑選。

    虞紹筠選出所需絲線,沒耽擱就回了房。

    隨即,二夫人到了正房,進門後笑得可憐兮兮的,“也不知去哪兒才合適,就來了大嫂這裡。”

    葉昔昭吩咐小丫鬟上茶,之後明知故問:“是為何事愁悶?”

    二夫人垂頭嘆息,隱晦地道:“娘家人無事生非,弄得我左右為難。他們整日里胡亂擔心,弄得我一天到晚不得安寧。”

    給二爺納妾居然是二夫人娘家人的意思?葉昔昭驚訝不已,隨即也委婉地寬慰道:“既已出嫁了,夫為妻綱便是,娘家人的話對的自然要聽,可有可無的聽聽就罷了。”

    二夫人點了點頭,之後與葉昔昭閒聊片刻,心緒略有緩解了,這才告辭回房。

    葉昔昭忙到午後,才將手邊事情處理完,去太夫人房裡回了話,回來時想小憩片刻,卻不能如願,葉昔寒來了。

    對於近日霉運連連的葉昔寒,葉昔昭比誰都好奇他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連忙讓人把他請到廳堂。

    葉昔寒氣色不佳,滿臉頹然,除了穿戴依然整齊,較之以往,就像是換了個人,落座後就悶聲問道:“我這幾日有多倒霉,你也聽說了吧?”

    “聽人說過幾句。”葉昔昭知道自己心生笑意有失厚道,卻是無從克制,“這幾日過得怎樣?”

    “別提了,肺都要氣炸了。”葉昔寒擺手的動作都顯得無力,“這才曉得,往日里來往的那些果然是狐朋狗友,見我手裡不富裕了,爹又不允我再去外面吃吃喝喝,沒出兩日就將這話傳得人盡皆知,再沒人去找我了。”

    葉昔昭笑道:“那多好,日子不是很清靜了?”隨即念及唐鴻笑,“唐家人——你沒再來往吧?”

    “沒有。”葉昔寒瞪了葉昔昭一眼,“爹與我說過那廝的事了。我就是再不識數,也不會再待他如往日了。他如今去相府,也只是與爹請教些事情。”

    “那你來這兒,是——”葉昔昭真擔心他是前來找她借銀兩的,那樣,他可真就把葉家的臉丟盡了。

    幸好,葉昔寒只是道:“我來找你能做什麼?不過是倒倒苦水罷了!”

    “苦什麼?換了我是你,高興還來不及。”葉昔昭由衷地道,“看清了那麼多人的真面目,是喜事啊。”

    “這個我明白,我是該慶幸。但是問題是——”葉昔寒猶豫片刻,還是把心底話說了出來,“我在公務上是怎麼做都不對,怎麼做都是錯,真懷疑是你夫君與爹聯起手來跟我過不去。”

    “侯爺哪有時間理你?”葉昔昭即便是有著與他同樣的懷疑,話裡話外也不會承認,“你別一落魄就把帳算到侯爺頭上行不行?”

    “不是那個意思,你想多了,他就是出手,也是爹授意的,我明白。我也不是怪誰,只是現在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沒頭的蒼蠅,四處碰壁,心裡憋悶。”葉昔寒雙手用力揉了揉臉,看向葉昔昭,忽然現出落寞的笑容,“昔昭,日後若是我在相府的地位被昔朗取而代之,可就麻煩了——娘的臉面往哪兒放啊?你以後回娘家,也會沒著沒落的吧?”

    葉昔昭隨之嘆息一聲,“二哥的確是比你上進,比你有出息。”

    “……”葉昔寒更愁悶了。

    “我終究還好一些,心裡最難過的其實還是爹娘,白白指望了你這麼多年,到最後你若真不能夠頂門立戶,當真是終生憾事。”葉昔昭說著話,想起了許氏,“我大嫂也是,嫁了你,到今日為止是一點好處沒得到,這一生豈不是就葬送在你手裡了?”

    “……”葉昔寒站起身來,深凝葉昔昭半晌,最終無奈地笑了,“我本意是跟你倒倒苦水,盼著你寬慰我幾句,你倒好……我聽了你這些話,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便是如今死了都沒人肯為你掉眼淚。”葉昔昭白了他一眼,“好自為之。”

    “你大嫂……”葉昔寒沒把話說完,目光卻是融入了暖意,“我回府了。”

    “沒公務要辦?”葉昔昭看看天色,“旁人這時候可都是正忙的時候。”

    葉昔寒回頭瞪了她一眼,“護軍統領要我回家面壁思過!劈頭蓋臉一通申斥,要命的是我根本不知怎麼惹到了他!”說完話轉身就走了。

    葉昔昭啼笑皆非。終究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看著他如今這樣子,終究是有些不忍。可在這時候,寬慰他不如讓他直面事實。他們兄妹兩個性情中其實都有劣勢,不吃虧是不會長記性的。

    這一晚,虞紹衡一如昨日,被公務絆住了,沒能回來用飯。踏著月色回到正房時,葉昔昭還沒睡,坐在炕桌前伏案寫著什麼。未乾透的長發鬆鬆挽起,寢衣外罩了件披風,唇角微抿,神色專注。意識到他趨近,抬眼相看,漾出笑容,“回來了?”

    虞紹衡坐到她身邊,看清楚她是在抄寫一長串官員家眷的名單,“這是在做什麼?”

    葉昔昭解釋道:“太夫人讓我記下這些人,日後少不得要來回走動。”

    虞紹衡不解,“多看幾遍不就行了?”

    “看了記不住,”葉昔昭懊惱地蹙眉,“我從來就是如此,要將需要記下的東西抄寫兩遍,才能​​記在腦子裡。”

    虞紹衡失笑,“果真是不同於常人。”

    “就會取笑我。”葉昔昭抬手推他,“你別在一旁搗亂。”

    虞紹衡不為所動,問道:“娘是不是要讓你主持中饋?”

    “嗯。就知道你猜得出。”

    “怪不得,開始冷落我了。”虞紹衡故作悵然。

    葉昔昭忍俊不禁,“胡說。”之後又推他一下,“去沐浴,我過一會兒就去睡。”

    “好。”

    等他起身去沐浴之後,葉昔昭才瞥見身側多了一個小巧的狹長錦盒,應是用來放置簪釵的。她打開來,看到大紅綢布映襯下,是一枚雕雲紋玉簪。心頭便這樣起了柔柔的漣漪,細細把玩片刻,才強行斂起思緒,將簪子收起,繼續抄寫那一串名單。

    虞紹衡回來之後,見她還沒歇下,到了她身邊,二話不說,將人抱起來就走。

    葉昔昭手中的毛筆落到了大炕上,不由捶著他胸膛嗔怪:“就不能自己先睡?”

    虞紹衡笑著將她安置在床上,“憑什麼要我獨守空房?”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49章

    “虧你好意思說。”葉昔昭反駁道,“你昨日不也沒回房睡麼?”

    虞紹衡一本正經,“所以今日才要好好彌補你。”

    葉昔昭又氣又笑,“誰要你彌補了……”

    語聲未落,被他勾過索吻,先前的披風被他丟到一旁,寢衣繫帶也被挑落。

    肋部最怕癢的一處被他無意碰到,葉昔昭無從控制地笑開來,別開臉去,慌亂地打他的手,“別碰我,癢。”

    虞紹衡以往還真不知道她這麼怕癢,眼下只覺有趣,是以不但沒罷手,反而變本加厲。

    葉昔昭惹不起他,笑著用錦被把自己裹了起來,“不鬧了,怕你了成不成?”

    虞紹衡心境愈發明朗,“不鬧了,說說話。”

    “嗯。”葉昔昭求之不得,把錦被勻出一半給他,先說起的是葉昔寒,問他,“你知情麼?”

    “知情,我與葉相知會過護軍統領了,讓他對你大哥苛刻一些,不得再如往日那般縱容。”

    葉昔昭思忖片刻,抬手點著他鼻尖,“這些都是你的主意吧?我爹是不是找過你?”

    虞紹衡笑了笑,“算是吧。”

    葉昔昭想像得出,若是按他本意,葉昔寒恐怕早就哭天搶地了,要面對的現狀會比現在更嚴峻,“一步一步地來吧,我爹也是怕我大哥沒有韌性,一時間還經不起磨練。”

    “你大哥、二哥若能調換一下,相府絕非今時情形。”

    葉昔昭腦海浮現出葉昔朗那張俊朗又透著堅毅的容顏,“是啊,我二哥的確是很出色,比我大哥強了多少倍。”說著話,想起了前世一些事。

    前世的葉昔寒,也在官場上被打壓過,後來被打發去了葉昔朗所在之地。兄弟兩個後來算是同心協力地打過幾場仗,奉旨回京接受封賞。

    她翻了個身,背對著虞紹衡,心念數轉。

    她在想,前世的葉昔寒的境遇,怕是也是虞紹衡促成,畢竟他曾征戰沙場,入朝堂又是主抓軍政,設法磨練葉昔寒是輕而易舉之事。只是,後來葉昔寒在建功立業之後,生出驕奢之心,不知收斂鋒芒,便不是他能夠控制的了。

    事情的根本在於,葉昔寒城府不夠、性情浮躁,這一點要怎麼改變呢?

    虞紹衡問道:“背著我想什麼呢?”

    葉昔昭語帶笑意,“在想你能不能讓我大哥從骨子裡脫胎換骨。”

    “盡力而為。”虞紹衡的手自有主張地到了她胸前,指尖摩挲著頂端,感受著觸感一點點的轉變。

    葉昔昭想轉身面對著他,他不允,臂彎禁錮著她,另一手沿著她腰際落到身下。

    她氣息不寧時,他將她散在背後的長髮撥到一邊,讓她光潔如玉的背部呈現在眼前,雙唇落下,逐寸流連。

    一枚一枚燙熱的親吻落在背部,讓她無從適應。說不清楚那種感覺,癢得厲害,卻不是讓人忍不住笑的那種癢,讓她周身都發燙,讓她克制不住地想要掙脫。

    可是他從來很惡劣,她越是在這時候顯得不能承受,他越會得寸進尺。她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虞紹衡雙唇遊走至她肋部時,終於讓她無從承受了,身形極力掙扎著,撐身要逃離,語不成調地抱怨著:“你、你還有完沒完?”

    虞紹衡卻順勢環住她腰肢,向後輕輕一帶,使得她跪在床上。

    這姿態讓葉昔昭又羞又惱又氣,徒勞地試圖掰開他在腰際停留的手,“我要生氣了!”

    “氣大傷身。”

    “虞紹衡……”剛喚出他名字,他已貫穿而入,葉昔昭呼吸一滯,隨即才氣呼呼地把話說完,“你這個混賬!”

    虞紹衡輕輕一笑,抬手拍在她翹臀,“這時候責罵我,不是自討苦吃麼?”

    葉昔昭回頭瞪他,“我本來就沒便宜可佔!”身形隨著語聲,愈發抵觸地要掙脫。

    她越是不安分,越是撩撥得他火焰旺盛。 “小傻瓜……”虞紹衡扣著她腰肢的手加重力道,另一手握住她一側柔韌時,輕時重地揉捏。

    你才傻呢。葉昔昭心裡不滿得厲害,也只敢在心裡回一句。是因為明白,這時候跟他拌嘴,純屬自討苦吃。

    她瞥過傾灑入室的月光​​,再想想此時情形,臉燒得更厲害了,索性閉上眼睛。眼界陷入昏黑,反而讓身體的反應更迅速地抵達心底,曖昧的聲響也在耳畔迴旋得愈發清晰。

    敏感的一點被反復撞擊,讓她覺得那兒酸脹得厲害,腰肢不自覺地合著他的頻率輕晃,手指越來越用力地扣住床單,伴著嚶嚀聲,她語帶哀求地喚他:“紹衡。”

    虞紹衡欺身過來,一手板過她的臉。

    她借力轉過臉去,吻住他雙唇,唇齒輕輕戰栗著。

    虞紹衡將她身形反轉,讓她面對著他,沉身時語帶笑意,“還生氣麼?”

    葉昔昭實話實說:“不生氣……沒力氣了。”

    “誰混賬?”

    這一點,葉昔昭是不會改口的,“你。”

    虞紹衡逸出一聲低低的笑,“那就看這混賬怎麼收拾你。”

    流淌的情慾讓她的筋骨都變得愈發柔軟,由著他將她折疊成他想要的姿勢。

    葉昔昭被收拾得很徹底,情潮逝去時,連腦子裡都是麻酥酥的感覺。

    在往日,她早就沉沉入睡了,今夜卻沒有,虞紹衡亦是很有默契地了無睡意。

    沉默片刻,他語帶不解:“怎麼睡不著呢?”

    葉昔昭眨著眼睛想了片刻,之後擁著被子坐起來,“我有點餓了,晚間沒正經吃東西。”隨後又忙碌了半晌,最後……最後就更忙更累了,“我要去沐浴,還要喚人給我做一碗麵。”

    虞紹衡枕著手臂,也想了想,“我晚間似乎是沒用飯?”

    “什麼?”葉昔昭匪夷所思地看住他,“你在問我麼?”

    虞紹衡又想了片刻,“應該是沒有,飯菜放一邊,沒動。”

    葉昔昭嘆服,“連用飯這等事都能忘掉……難怪太夫人總說你不會照顧自己。”這人滿心裝的都是府裡府外的大事小情,唯獨不會記掛自己,說著話穿衣下地,“我去命人準備飯菜。”

    “也好。”

    葉昔昭回身戳了戳他的臉,“以後不准這樣,本就好幾處舊傷,還不知好好調養。”

    虞紹衡先是失笑,隨即點一點頭,“記下了。”

    “長安也是,怎麼不催促著你用飯呢?”葉昔昭嘀咕著已經釋然,“他倒是想,估計也不敢。”

    虞紹衡只是笑,不接話。

    夫妻兩個沐浴之後,一起用罷飯,這才得以酣眠。

    第二日上午,虞紹筠腳步匆匆地走進正房,拉起葉昔昭就走,“快去我二嫂房裡看看。”

    葉昔昭倉促中問道:“怎麼了?不是又吵架了吧?”要是吵架的話,也要分什麼事,有的事需得別人勸和,有的卻是別人不能介入的。

    “沒有。是我二嫂娘家人過來了,聽說是她一個姨娘、一個庶姐,在她房裡耗了半晌也不走,她只坐在椅子上抹眼淚。再想想昨日夫妻倆曾爭吵過,我覺得不踏實。”虞紹筠只是擔心一點,“我二嫂一沒你的脾氣,二沒我學過的武藝,被人欺負了怎麼辦?昨日看她一整天都是可憐巴巴的。 ”

    葉昔昭大致認同虞紹筠的話,回首喚上芷蘭、夏荷隨行。

    二夫人的事,放在前世的話,大概是太夫人出面幫忙解決了。今時則是不同,這小姑子要拉著她管這檔子事。

    進到二夫人房裡,二夫人似是看到救星一般,倉促地擦了擦眼睛,強笑著給兩個娘家人引見:“這是我大嫂,這是紹筠。”又對葉昔昭與虞紹筠道,“這是齊姨娘與我姐姐。”

    齊姨娘穿金戴銀,濃妝豔抹,透著俗氣,笑著上前施禮:“妾身見過夫人、大小姐。”

    而二夫人那位庶姐更是讓人過目難忘——臉頰上偌大一塊胎記,右唇角上一顆黑痣。這兩樣瑕疵,使得人根本無心細看她的五官,也就無從猜測她的年紀。行禮時,她低聲道:“柳氏玉平見過夫人、大小姐。”

    葉昔昭、虞紹筠與兩個人寒暄兩句​​,安然落座。

    二夫人道:“大嫂前來,可是有事?”

    葉昔昭當然要幫著她委婉地送客,笑道:“是有點事找你商量,卻不想你房裡有客。”

    齊姨娘與柳玉平一聽這話,連忙告辭。

    二夫人做做樣子挽留兩句,便命丫鬟送客。

    待人走了,虞紹筠實在是壓不住好奇心了,問道:“二嫂,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我,要給二哥添的妾室就是方才你那位庶姐。”說完話見二夫人神色尷尬,也有些不自在起來,“我……唉,我也不瞞你了,昨日就聽到你與二哥爭吵了,誰叫我耳朵長呢?但是現在我們才是一家人啊,你有什麼為難之處儘管與我們說,可別把那種人弄到二哥身邊——二哥會被氣瘋的,娘與大哥也不會同意啊。”

    二夫人垂下頭去,撫了撫額,“說起來還真是一言難盡,是我爹娘一時糊塗,如今弄得我在中間受這夾板氣。”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50章

    “那也要說啊。”虞紹筠催促著,見二夫人面露難色,索性起身要走,“我也知道,我不該介入你們這些事,你當著我的面難為情,那我就迴避,你與大嫂細說。我只是不想看你愁眉不展的,更不想二哥房裡添那樣一個人。”

    二夫人連忙起身阻攔,“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多心。”

    虞紹筠便又落座。

    葉昔昭含笑看向虞紹筠,“你這個急性子,也得容你二嫂把事情理清楚再說啊。”

    虞紹筠隨之笑了笑,“我這不也是怕她不好意思麼?你們又不似我沒心沒肺的。”

    氣氛由此變得輕鬆許多,二夫人啜了口茶,將事情娓娓道來:“說起來話可就長了。前年,我舅父開了間玉器鋪子,賺了些銀兩,便總是慫恿我娘,說是這兩年做這門生意最有賺頭,讓我娘也趁這機會賺下些家底。我娘架不住我舅父一說再說,也是見他確實賺了不少,前年年底,便將手裡的銀子拿出去大半,讓他再弄個店面,打點一切。你們也該曉得,說好聽些,我娘家、外祖父家說起來是書香門第,說難聽些,便是一群書呆子,哪裡是做生意的材料。我舅父先前賺了些銀子,不過是一時走運。”

    聽到這裡,葉昔昭、虞紹筠不難猜到,生意到最後是賠了,只是經過出乎她們意料——

    二夫人繼續道:“到了去年冬日,我舅父被人狠狠地騙了,到手的一批所謂名貴的玉器、玉石竟都是贗品。回頭再去找人,哪裡還找得到。便是這般,多少白花花的銀子換來了一堆不值幾個錢的廉價之物,連本帶利地賠掉了。”說到這裡,她不由嘆息一聲,“可屋漏偏逢連夜雨,那時恰逢我三弟娶妻,我娘家外面也沒什麼賺錢的營生。操辦婚事,我爹便只能從我娘手裡要銀子。我娘沒了法子,只得實言相告。便是在這樣窘迫的情形下,齊姨娘有了用武之地。”

    虞紹筠不由嘆息:“唉,從侯府借些銀兩周轉多好,何必要用一個妾室的錢財。”

    二夫人苦笑,“手頭拮據的,都願意不出家門就緩解窘境。齊姨娘娘家多年經商,最不缺的就是銀兩,她將銀票送到面前,我爹娘便收下了,給她娘家立了個字據,說一年之後連本帶利地償還。只是到了今年,家中大事小情不斷,情形反倒每況愈下,根本無力償還。這不,齊姨娘就開始打起了別的主意。”

    虞紹筠忍不住又接話問了一句:“她是不是要用那些銀兩給你庶姐換個歸宿?”

    “是啊。”二夫人愁容更重,“我庶姐臉上的瑕疵你們也看到了,這也是雙十年華還待字閨中的原由。齊姨娘又是個會說話的,要麼悲悲切切,要麼哭哭啼啼,見到我就說我庶姐這一輩子怕是都要孤苦無依,又說便是容貌有瑕疵,給人當個妾室也是好的。”

    葉昔昭問道:“那你爹娘呢?他們怎麼看待這件事?”

    “他們……”二夫人又是一聲嘆息,“自從家中開始捉襟見肘,兩個人就開始相互埋怨,也不怕你們笑話,兩個人近一年了,都是說幾句話就吵了起來,結果自然是使得齊姨娘鑽了這空子,將我爹說得都有所動搖了——我庶姐不論怎麼說,也是他一塊心病。我娘呢,終日里要麼就是責怪自己,要麼就是責怪我舅父… …愁煞人。”

    “我明白了。”虞紹筠弄清楚了來龍去脈,笑著問葉昔昭,“大嫂,你會幫二嫂麼?”

    “我盡力而為。”

    “那我就回房去了。”

    二夫人有些忐忑地站起身來,“這件事,盡量還是先別告訴太夫人。”

    “我明白。”

    二夫人這才略略心安。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驚動太夫人,更不想因為這件事,讓老人家對她娘家心生不屑。

    葉昔昭當然看得出二夫人的顧忌。二夫人就是太安分守己了,從而連太夫人自心底對她的欣賞、憐惜都不敢當真。

    剩下了妯娌兩個,葉昔昭出言寬慰道:“這件事說來說去,就是那些銀兩的事情,我幫你想想法子。”

    “那可不是小數目,具體多少我都沒敢問過,會不會讓你太為難?”

    “那你想怎樣呢?遂了齊姨娘的心思,把你庶姐送到二爺身邊?”

    “當然不想啊。”二夫人語聲轉低,“姐妹共事一夫……簡直比男人妻妾成群還讓人無從忍受,不說別的,規矩就全亂了。可是……我調理了大半年了,無濟於事。我娘家人說若是遲早要為子嗣的事給二爺納妾,那還不如從娘家帶一個人進侯府。”

    “謬論。”葉昔昭挑了挑眉,“大抵是齊姨娘給了她們好處,她們才這麼跟你說,別理會那些。”

    “齊姨娘則是說,只要讓我庶姐有個著落就好,還說她此次若能如願,她娘家那邊會全力幫助我爹將營生打點得興隆起來——除去那些銀子,她娘家還會再送些銀兩作為我庶姐的嫁妝。”二夫人這樣說著,眼色轉為猶豫,“我雙親短短一年便因著家境蒼老許多,我也實在是心疼他們,養育了我十幾年,我便想,能不能幫他們一把。可二爺則說是太荒謬,不同意也罷了,還發了一通火。是以,我實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孝敬是應當,可也要分什麼事。”葉昔昭看著這陷入掙扎的女子又是笑又是心疼,“你庶姐若是進了侯府的門,你那位姨娘怕是會讓你永無寧日,還是趁早打消這念頭吧。”說著話起身道辭,“三兩日我給你個準話,安心等著。那兩個人再來,就先別見了。”

    二夫人遲疑片刻,點頭應下,“好,我聽大嫂的。”

    出門之前,葉昔昭又笑著加了一句:“沒想過將此事告知二爺?錯又不在你,何必讓他誤會。”

    在葉昔昭看來,二夫人最該做的,是第一時間對虞紹謙和盤托出這些事,讓他拿主意,而不是以子嗣問題為由給他納妾。可是天底下的夫妻之間,相處方式不盡相同,性情想法更是千差萬別。她與虞紹衡,也不過是到如今才能將很多事坦誠相告。

    說到底,二夫人是因著計較太多,以至當局者迷。

    葉昔昭先想到的,自然是與虞紹衡商量此事。便是虞紹衡不同意,她也不需擔心,因為前世事實已證明,太夫人不會袖手旁觀。

    而之後發生的事,卻在她意料之外。晚間,她正委婉地與虞紹衡說起此事的時候,虞紹謙過來了,來意不言自明。

    葉昔昭避到了寢室,倚著床頭看賬冊,讓兄弟兩個說話,心里松了一口氣。二夫人的事,她總擔心自己措辭出錯,引得虞紹衡誤會,由虞紹謙說出這些事,再好不過。

    良久,虞紹衡轉入寢室,含著笑拍拍她的臉,“紹謙與你說的大抵是同一件事。”

    “你是怎麼說的?”

    虞紹衡語氣漫不經心的,“借給柳家一些銀兩去周轉,把這個坎兒跨過去。其餘的就是他們的事了。”

    葉昔昭想,二夫人經過此事,也該對齊姨娘有所防備了,這種事也只能出這一次。至於別的,虞紹謙想來也會幫襯著岳父一二。

    轉過天來,請安之後,二夫人笑盈盈地對葉昔昭道:“昨日思來想去,覺得大嫂那句話說得在理,便將這些事告知了二爺,也是不想讓大嫂勞心勞力。 ”

    葉昔昭對這樣的結果再滿意不過,也是由衷笑道:“沒事了就好。”

    接下來的幾日,葉昔昭在房裡丫鬟、管事媽媽的幫襯下開始打理內宅一些事情,二夫人忙著幫娘家給柳玉平找婆家,太夫人則是忙著迎來送往——給虞紹桓、虞紹筠做媒之人絡繹不絕。

    虞紹桓再娶之事,太夫人是打定主意要慎之又慎,每日里都將葉昔昭、二夫人喚道近前細細商量。

    而虞紹筠的親事,太夫人卻是從頭到尾的拿不定主意。在太夫人看來,性情溫和忠厚的,鎮不住虞紹筠;性情霸道強勢的,恐怕受不得虞紹筠的性情,三天兩頭打鬧。

    是以,兩個人的婚事,著實讓太夫人犯了難。

    虞紹衡聽說了,只笑說太​​夫人怕是挑花了眼。葉昔昭閒時問過他對虞紹筠婚事的看法,他只是說讓太夫人做主即可。

    因為提親的人太多,太夫人又是在認真地挑選,險些讓葉昔昭懷疑自己的記憶出了錯——現在這趨勢,太夫人怕是過些日子就會斟酌出個結果,虞紹筠進宮的事則是全然沒個苗頭。

    轉念想想,她覺得這樣也好。

    卻沒料到,虞紹筠的婚事在幾日後便出了岔子。

    那天,葉昔昭難得清閒,坐在繡架前飛針走線,夏荷走進來,通稟的事情讓她一愣:

    今日前來提親的人是受靖王所託,要娶虞紹筠的人,是靖王世子鍾離炏。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51章

    不說前世靖王蓄意扳倒相府的事,只說先前他的掌上明珠平安郡主非虞紹衡不嫁的事,便已讓人心生反感。而眼下,鍾離炏又求娶虞紹筠,恐怕是靖王的主意,別有所圖。

    太夫人對這件事當然沒有任何猶豫,當即就婉言謝絕了,只說膝下只得虞紹筠一女,想多留她兩年,等再大一些再議婚事。

    可是,這件事並沒就此結束,引發了讓太夫人最是頭疼的事情——隨後幾日,再沒人來為虞紹筠提親,先前來過的也通通沒了下文。

    而受靖王所託之人卻是隔一兩日便前來侯府,不厭其煩地撮合兩家的婚事。

    太夫人啼笑皆非地對葉昔昭道:“這倒好了,長此以往,我這個不省心的女兒,除了靖王世子,怕是無人問津了。”

    太夫人面上雖然沒顯出什麼來,可心裡卻是疑惑而又焦慮至極。畢竟,以虞紹筠的年齡、樣貌,即便是曾有過頑劣行徑,提親之人也該踏破侯府門檻,這般無人問津的情形著實令人心慌。

    葉昔昭也實在是想不通。難不成那些提親之人都因忌憚靖王,從而打消了念頭?可這也說不通啊。

    繼而,葉昔昭去了虞紹筠房裡,直言相問:“紹筠,你與我說實話,私底下可曾見過靖王世子?”鍾離炏提親,侯府怎麼樣也能搪塞過去,她擔心的是虞紹筠這邊另有隱情。

    虞紹筠先是覺得委屈,“你意思是我與他私底下來往過?怎麼可能呢?我爹在世的時候就與靖王不睦,侯府與王府中人是絕不會來往的。”

    葉昔昭語聲略有緩和,“我只是不放心,前來問一問。靖王世子提親之事想來你也聽說了,現今這情形實在是奇得很。”

    虞紹筠凝神思忖片刻,“靖王府要讓我嫁過去,擺明了是要拉攏我大哥,與我真沒什麼關係。至於鍾離炏,以前淘氣出門時見過,識得他樣貌,這次回京前後都不曾見過,就更別提別的了,你儘管放心。”

    葉昔昭研讀著虞紹筠眼神,見她目光坦誠,這才略略心安,“你也別怪我多事。你這性情,我看不出個深淺來,再加上蕭旬私底下找過你,有些事就難免會想到別處去。”

    “我又何嘗不頭疼。”虞紹筠煩悶地扯扯嘴角,“按理說,靖王門第是不低,可也沒那麼大的勢力吧?怎麼就連個上門提親的人都沒了?娘現今是一見到我就愁眉苦臉的……你說我這是得罪誰了?”

    葉昔昭思忖片刻,語聲篤定:“你肯定有事瞞著我們。”

    “沒有!”虞紹筠搖頭否認,低下頭去,繼續做繡活。

    “還說沒有?”連目光都迴避,分明是心裡有鬼。葉昔昭撫額嘆息,卻也知道憑自己是問不出個什麼,也便回了正房。

    **

    虞紹衡這段日子,一直命人私底下追查蕭旬出入侯府見虞紹筠的真正原因,卻是毫無進展。蕭旬是故弄玄虛也好,刻意做得滴水不漏也好,都是一個結果——無跡可尋。

    如今聽說了虞紹筠這等事,不知為何,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蕭旬。

    這日午間,斟酌之後,去了蕭旬府中。

    今日趕得還算是巧,蕭旬這個經常不在家的人,就在書房。書房案上,堆疊著諸多供詞、地形圖、幾名官員的生平履歷和一些人的畫像。

    蕭旬已備好了酒,抬手示意虞紹衡在桌案對面落座,“就知道你遲早會來找我。”

    虞紹衡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畫像上,拿起一張掃了兩眼,“這不是你命人追尋兩年無果的人麼?畫得竟很傳神。”

    蕭旬著手之事,隱瞞虞紹衡的並不多,解釋道:“今年新添的人有幾個像樣的了,以前那些畫像是不行,有沒有都是一個樣。”喝了一杯酒又道, “你來得正是時候,晚一點我就出去了。”

    虞紹衡開門見山:“可知我來意?”

    蕭旬笑了笑,“猜得出。你問,我挑揀著答,別指望我會多說什麼。”

    “你先前所說看中紹筠之人,是誰?”

    “不是鍾離炏。靖王府看中的是你,想與你聯手。”

    “可是皇親國戚?”

    蕭旬思忖片刻,“不是。”

    虞紹衡起身向外。

    蕭旬不由惱火,“你與我多說幾句,喝杯酒又怎麼了?”

    虞紹衡勉強回身,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即問道:“這酒是從何處來?性子這麼烈。”

    “我夫人特地給我釀製的,且恭祝我死於醉夢之中。”

    虞紹衡聞言險些發笑。

    “你的日子是愈來愈好,我娶妻卻是聊勝於無。”蕭旬說著就煩躁起來,站起身與虞紹衡一同走出書房,“你回府吧,我出去找樂子。”

    虞紹衡回兵部途中,命人傳話給外院的人:為鍾離炏提親之人再來,直接拒之門外。就算是虞紹筠此生嫁不出去,由他供養一輩子他都認,與靖王府結親,卻是不可能的事情。

    此時,太夫人將虞紹筠喚到了房裡,正語重心長地問道:“對於婚事,你自己可曾有過什麼打算?”

    “我能有什麼打算。”虞紹筠不解之下笑道,“我聽您與大哥——哦,現在還有大嫂,聽你們安排就是了,難道不該如此麼?”

    太夫人也不隱瞞自己的心思,正色道:“我這幾日心慌的厲害,總覺得要出什麼事了,便想著不論怎樣,先將你的婚事定下來。你可有異議?有什麼話都不妨與我直說。”

    這意味的是避開靖王府打她的主意,同時也意味著她可能要嫁入並不顯赫的門第——倉促之下,太夫人哪裡能尋到乘龍快婿,為著家門,恐怕要委屈她一二。

    虞紹筠垂眸思忖半晌,再抬眼,仍是笑著,“娘,一切由您做主就是。我早就明白,官宦之家的女子在終身大事上別無選擇。我也不能幫襯大哥什麼,如此,就盡量避免給他平添紛擾。”

    不過三言兩語,卻讓太夫人聽得心酸不已,由此猶豫起來,“興許也是我多慮了,再等等,過些日子再說吧。”

    虞紹筠寬慰道:“不論怎樣,我都聽您安排,您不要為此傷神。”

    “我知道了。”太夫人強笑著拍拍虞紹筠的手,“回房去吧。”

    虞紹筠回房途中,想想眼前這些事,心中真是千頭萬緒。

    聽到輕快的語聲,虞紹筠抬眼看去,見葉昔昭正一面走一面交待著丫鬟什麼事。

    當初,葉昔昭進門的時候,虞紹筠覺得這女子又是可憐又是可恨。可憐的是婚事不由己,隨著家門境遇生涯逆轉;可恨的是性子太冷漠,對誰也沒個好臉色。如今有些事落到自己頭上,才知那是個什麼心境。

    隨即,虞紹筠自嘲地笑了笑。來日,她的處境可比不​​得葉昔昭。不論怎樣,葉昔昭還有她大哥面面俱到地呵護著。而她呢,怎麼敢奢望有這種福氣。況且,鑑於以往的斑斑劣跡,誰肯為她付出諸多心血。她悄然轉身,繞路回房。

    虞紹桓近日時常留在家中,對虞紹筠的事再清楚不過,知道太夫人心煩得厲害,便主動去了太夫人房裡一趟,說自己如今是真不急於再娶,請太夫人將這件事緩一緩。

    太夫人也便順勢點頭,笑道:“此事的確是急不得,心亂之下反倒會出錯,日後再為你好好籌劃此事。”

    葉昔昭這邊,心裡總是有一份掙扎:不知道該不該提醒虞紹衡,將一些事情往皇上那邊想想。沒錯,她其實覺得,求親之人紛紛沒了蹤影,很可能是皇上授意蕭旬,才導致了這情形,害得太夫人心緒不寧。

    可是話說出去容易,又該用什麼樣的理由解釋自己的猜測呢?若是皇上或是蕭旬留下一點蛛絲馬跡,虞紹衡怕是早就發覺了,何需她一個內宅女子提醒。而真實原因又是一輩子都不能告訴他的。

    每日都在思量這些,總也沒個結果。

    轉眼就到了葉昔錦出嫁的日子。

    葉昔昭料定葉昔錦心有不甘,出嫁時不定會鬧出什麼事,是以,提前就知會了侯府中人,屆時她去走個過場即可。如果少不得要被人看笑話,那麼看笑話的人還是越少越好。

    這一日的相府,看起來是很喜氣熱鬧,很多人卻是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不明白相府閨秀何以下嫁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窮酸秀才。

    葉昔昭見過孟氏之後,許氏走過來。

    “大嫂。”葉昔昭迎上前去,打量幾眼,許氏氣色不錯,沒了葉昔寒的那些妾室,想來心境也明朗了一些。

    許氏笑著攜了葉昔昭的手,“我們去看看昔錦吧?”

    葉昔昭點頭,“好啊。”

    許氏一面走一面道:“你大哥前兩日收到了杜良的信件。杜良一面走一面遊玩,還在途中,跟你大哥說,馮五小姐在路上幾次三番要尋短見,將他氣得半死。”

    想想杜良的品行,葉昔昭不由輕笑,“他那樣子,換了誰怕是都會被氣得尋死覓活。”

    “這倒是。”許氏會心一笑,“不是聽說了馮五小姐做過的那些事,我還真會同情一番。眼下……隨她去吧,路都是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

    “可不就是麼。”

    姑嫂兩個閒閒說著話,到了葉昔錦的小院兒,發覺院子裡很是安靜,在這樣的日子裡,便有些反常了。正心生疑惑的時候,聽到房里傳出丫鬟、婆子的驚呼聲。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52章

    葉昔昭與許氏加快腳步,進到房裡。

    葉昔錦腳下幾縷漆黑髮絲,尤為刺目。她拿著一把匕首,正要割向手腕。

    丫鬟婆​​子奮力控制住她,奪下了匕首,匆匆忙忙丟到了外面,又疾步去通稟孟氏。

    “這是在做什麼?!”

    葉昔昭與許氏異口同聲,語調冷冽。

    葉昔錦轉頭看向葉昔昭,目光怨毒之至。

    “削髮,要與相府恩斷義絕麼?”葉昔昭報以冷笑,“自盡,要讓喜事成為喪事麼?”

    葉昔錦直勾勾地瞪住葉昔昭,卻是一言不發。

    “她要怎樣,不需阻攔。”葉昔昭吩咐完丫鬟,轉而接住葉昔錦的視線,言辭很是殘酷,“你若是死了,相府就少了一個貪圖錢財的貨色,我們高興還來不及。除去三姨娘,你以為你能嚇到誰、害到誰麼?”

    許氏恨鐵不成鋼地看住葉昔錦,“真是不知深淺!竟到此時還不知自己的分量!”

    “你這個心腸歹毒的!”葉昔錦終於說話了,語速緩慢,語聲沙啞,“你、你毀了我的一輩子!”

    葉昔昭卻漾出笑容,“你貪圖小利的時候,就該想到這些。事後再說這話,還有何用?”

    許氏吩咐房裡的下人,“收拾一番,給她梳妝打扮起來。”

    葉昔錦看向許氏,“你可知道夫人給我的嫁妝都是些什麼?有頭臉的丫鬟出嫁也沒我這般寒酸!”

    因為貪財才走到了這一步,到今時竟還是為了那些身外物意難平。許氏心生不屑,冷了臉,“給我閉嘴!丫鬟知道盡心竭力地當差做事,你又做過什麼?我若是夫人,都不會給你尋親事,早把你逐出家門任你自生自滅去了!”

    說著話的時候,去通稟的丫鬟回來了,站在門口低聲道:“夫人方才說,說……說小姐是死是活都不打緊,相府只等著結果。喜事喜辦,白事卻不會辦——夫人讓小姐自己思量何去何從。”

    許氏攜了葉昔昭的手,“我們還是去別處坐坐,留在這裡著實沒趣。”

    葉昔昭點一點頭,離開了葉昔錦的小院兒後,問道:“大嫂,依你看昔錦還會繼續鬧事麼?”

    “她還有什麼臉鬧下去?”許氏不屑地笑著搖頭,“放心,心有貪念的人更怕死,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興許是想在這時候鬧騰一番,讓看熱鬧的人去與夫人講講情,使得嫁妝豐厚一些?只是都到這時候了,誰還會理她……我也說不准,只是這麼猜測著。”

    “好好的頭髮,也弄得參差不齊了……”葉昔昭失笑,“這樣子到了婆家,不是更招人嫌棄麼?”

    “是啊,女子不該一味認命,可事到臨頭還不認命也不行啊。”

    葉昔昭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道:“我大哥這些日子怎麼樣?”

    許氏自心底現出愁容,“看他的樣子,心裡很不好過,現今真是一件順心的事都沒有,唯一的好處,是比往日勤勉許多,也不那麼貪杯了。自然,也是沒人在跟前慫恿他所致。”

    “這些其實都算是好事。”

    “我只是擔心他抑鬱成疾。”

    葉昔昭正色道:“他一個大男人,怎麼會連這些都經不起,儘管放心,而且這些你也不宜說什麼。”

    “我明白。”許氏強笑著點了點頭。

    正被兩個人議論的葉昔寒,此時身在葉舒玄的書房,正在詢問一件事:“昨日我回來時,恰逢永平侯離開,您找他商量什麼事情麼?”

    葉舒玄敷衍道:“他路過相府,進來閒談幾句罷了。”轉而問道,“你與唐鴻笑,似是有些日子不怎麼來往了?”

    葉昔寒忍不住蹙眉,“還與他來往做什麼?你先前不也三令五申地讓我離他遠點兒麼?”

    葉舒玄思忖片刻,擺一擺手,“今時你的境遇卻是不同,在相府的地位岌岌可危,無人理會,我開始對昔朗刮目相看,你那幫友人又都棄你而去,願意聽你抱怨的人,大抵只有一個唐鴻笑。”

    “……?”葉昔寒用眼神訴諸情緒,慢慢的,眼睛亮了起來,“您的意思是,投石問路?”

    葉舒玄有了一絲笑意,“還不算太笨。”

    葉昔寒神色變得專注,“這件事雖然讓人倒胃口,可是為了一探究竟,我也認了。”

    “切勿急於求成,行徑做派一如往常那般不成器即可。”

    葉昔寒雖然聽著這話彆扭,還是爽快點頭,“明白!”

    葉舒玄鄭重警告道:“這件事你若是出了岔子,也就要不得了,你以後就跟著唐家人度過餘生吧!”

    “怎麼會呢?”葉昔寒心說我丟人都丟到這地步了,再不做些事情表現一番,以後還有活路麼?隨即到了葉舒玄近前,“將您的打算與我細說一番。”

    葉舒玄雖然不想,如今卻只能把葉昔寒當做一顆棋子來利用。近來他每日都會費盡思量的,只有唐鴻笑與葉昔寒,為此絞盡腦汁地做局。一切準備好了,又反反復復推敲有無紕漏,眼看著葉昔寒也是頹喪到了一定的地步,時機正好,這才與葉昔寒提起。

    葉昔寒把事情辦成了,就說明還有些可取之處。葉昔寒把事情辦砸了,同唐鴻笑假戲真做地又成了以往的情同手足,也無妨,最終還是能試探出唐鴻笑的心跡。他在事後需要思量的,不過是這個嫡長子的去向。

    父子兩個談論多時,葉昔寒才走出書房,意態很自然地又變成了過來時的頹唐——由不得他不如此,現在府裡府外的人,看他的眼神都與以往不同,多了同情或幸災樂禍,少了對他以往的尊敬。

    他望天無聲嘆息。這種日子,何時是個盡頭?引得唐鴻笑有所舉動又需要多久?他不能確定期限。最要命的是,父親責令他不能將此事告知任何人,包括他的妹妹、妻子。這兩個人日後不恨死他才怪。

    思來想去,他最後的結論是:父親如今分明是不會錯過任何一個折磨他的機會,不讓他蛻層皮怕是不會罷休。

    **

    葉昔錦的婚事,到最後還是塵埃落定,她僵硬著身形上了花轎,在鞭炮齊鳴聲中,離開了相府。

    葉昔昭自心底將葉昔錦劃為路人,日後想有所交集恐怕都難。

    這晚,虞紹衡很早就回房了,沐浴後躺在床上,藉著燈光良久地看著一張箋紙。

    葉昔昭歇下時,瞥見箋紙上只寫著幾名官員的名字,這才知道,他是在看著紙張出神。

    輕輕搖了搖他手臂,葉昔昭問道:“是太夫人給紹筠選出的人家?”

    “嗯。”虞紹衡無聲地嘆息,“娘說我若是無異議,便選出一家,盡快著手此事。竟是決意如此的樣子,不是太倉促了麼?”

    葉昔昭又問道:“你看了這麼久,是棘手,還是心裡難過?”

    “兩者都有。”虞紹衡丟下紙張,側轉身形,下巴抵著她頭頂,“娘不知道蕭旬夜入侯府的事,卻已急切慌亂起來,怕是要發生什麼事了。可如果真要出什麼事,怕是做什麼都無濟於事。”

    預感如果能夠避免一些事情就好了,可惜不能,它通常只是在事發時得到驗證。

    葉昔昭輕聲說出自己的看法:“你都這麼說了,那要不要靜觀其變?其實靖王那邊又能怎樣呢?他們又不能強迫侯府同意婚事。若是按照太夫人的意思,且不說會不會白忙一場,單是著手準備此事的日子裡,誰心裡都不會好過,覺得委屈了紹筠。”

    “我總是希望,府中人都過得安穩如意,卻從來不能如願。”虞紹衡有些失落,“這是不是我強人所難之後得到的報應?”

    “胡說什麼呢?”葉昔昭抬臉看他,“還是說,你後悔了?”

    “不悔。只是想起了你之前的悶悶不樂,就似看到了紹筠日後的情形。”他眼中盡是歉意,“怪我麼?”

    “怎麼會。”葉昔昭柔聲寬慰著他,“紹筠不會似我以往那麼傻,我們是她的親人,看到的也只有她調皮出錯的一面,所以才總是擔心她的前景,但這並不能說明她不明白事理。”見他是認同的,繼續道,“我得了閒也多與紹筠說說話,看看能不能問出她想嫁個什麼樣的人家。

    虞紹衡掛著一絲笑,沉默多時才說道:“明日我與娘細說分明,盡量讓她將紹筠的事緩一緩再說。還是弄清楚如今是怎麼回事再做打算。”

    “嗯。”

    翌日,葉昔​​昭始終在想的,都是要怎樣讓虞紹筠說出刻意隱瞞的事情。要想套出實情的前提,必定要先與她自心底親近起來,這才是最不好辦到的。

    正為這件事心煩的時候,許氏過來了,臉色很是憔悴,看起來是整夜未眠的樣子。進門落座後,直言道:“我與你有話說,將人都遣了吧。”

    不是心緒太焦慮,以許氏的性情,可不會說出這種話。葉昔昭擺手讓丫鬟退下。

    許氏不等詢問,便已紅了眼眶,“你說說,昨日才與你說你大哥有些長進了,到了晚間他就變回了原形——昨日喝得一身酒氣,送他回去的竟是唐鴻笑!”

    葉昔昭愕然,“是真的?”

    “我還能騙你不成?”許氏眼中閃爍出淚光,“今日一早,我好心規勸,他竟是毫無悔意的樣子,還說如今也只有唐鴻笑還顧念與他的舊情。到這地步了,他還是那樣不爭氣,你說這日子可怎麼過?”

    葉昔昭頹然撫額。葉昔寒,果真是無藥可救了麼?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2 11:22 PM

第53章

    沉默多時,葉昔昭才說道:“他果真不成器,任誰也沒法子。大嫂,不如你搬回內宅,別整日守著他了。”

    許氏哽咽道:“其實我的來意,是讓你勸勸他。你若是對他心灰意冷了,也不需勉強。”

    葉昔昭苦笑,“我還真是心灰意冷了,再者規勸有用的話,他也不會有今時今日。”

    許氏點一點頭,“也是這個理。”之後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勉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起身道辭,“我這心裡有火氣,在哪裡也坐不安生,就先回去了。 ”

    “那你以後怎麼打算的?”葉昔昭只怕她會過得太委屈,“不如還是聽我的,回內宅去住。”

    “那怎麼行。”許氏勉強抿出個笑容,“總歸是夫妻一場,既是夫妻,就該同甘共苦。不到最後一步,我還是要盡心盡力。眼下只是有些心寒,才來與你抱怨一番。”

    “……”葉昔昭看著許氏,除了嘆息,什麼也說不出了。

    將許氏送出垂花門外,往回走時,念及葉昔寒,心裡的火氣越來越大。好話歹話都說盡了,他還是當做耳旁風。眼下,她打消了請葉昔寒到侯府的念頭,決定再不理會這個人了。還是讓父親管教這個人吧,父親心裡總該有個分寸。

    虞紹筠房裡的丫鬟急匆匆走過來,語聲急促地通稟道:“夫人,小姐她有些不妥當,燒得厲害。”

    葉昔昭吩咐道:“那快去稟明太夫人啊,去請太醫過來。”

    “可是,小姐她說不想讓太夫人擔心,不讓奴婢去太夫人房裡……”

    “那怎麼行。”葉昔昭一面走一面道,“聽我的,你快去,我這就去你們小姐房裡。”

    丫鬟這才快步跑向太夫人房裡。

    **

    虞紹筠蹙眉躺在床上,臉色發白,雙唇乾燥得起了皮屑,額頭上直冒虛汗。

    “紹筠?”葉昔昭走過去,探手摸了摸她額頭,“燒得這麼厲害,何時開始的?”

    虞紹筠先是蹙了蹙眉,“說了不許知會你們,這些個丫頭就是不聽……”語聲沙啞,吐字很是吃力。

    “不讓人知曉,病情就能好轉麼?”葉昔昭沒轍地看著她,“是不是心火所致?”

    虞紹筠慢言慢語地打趣道:“前幾日才給二嫂算命,今日又改做郎中了?”

    “是又怎樣?”葉昔昭沒轍地瞪她一眼,“你不想人擔心,也要分什麼病情,燒得這麼厲害,就不怕出閃失?”

    “一早只是覺得嗓子疼,說話有些吃力,以為不礙事的。”

    “我已命人知會太夫人,太醫過些時候就該請來了。”

    “讓你費心了。”

    葉昔昭探身將虞紹筠丟在一旁的錦被給她蓋上。

    虞紹筠要伸手撇到一旁。

    葉昔昭按住了她的手,“給我安分些!”

    虞紹筠沒轍地看著她,“熱。”

    葉昔昭剜了她一眼,“這是廢話,燒得這麼厲害,不覺得熱才怪呢。燒得厲害的時候,就是要發汗。”

    虞紹筠索性不再說話。

    葉昔昭又命人打來一盆冷水,將手巾在水里浸過,折疊起來,放到虞紹筠額頭上。

    “嗯……”虞紹筠勾出一抹笑,梨渦淺顯,“這樣感覺好了一些。”

    隨後,二夫人聞訊趕來,進門打趣道:“小老虎成病貓了?”

    虞紹筠倦怠地睜了睜眼,“是啊,一點力氣都沒有,你們抓住這機會報仇吧。”

    葉昔昭與二夫人不由笑起來。

    太醫過來把脈診斷,說虞紹筠的病因是喉間出了點症狀,才引得整個人高熱不退,也無大礙,服藥調養幾日就好了。

    太醫走後,二夫人道:“我有心火的時候是牙疼,紹筠卻是喉間不適。”

    虞紹筠才不肯承認自己有心火,“我有什麼心火?誰還沒個生病的時候?”

    葉昔昭與二夫人相視一笑,由著她嘴硬。

    妯娌兩個轉到外間,一面等人抓藥回來,一面閒話家常。

    葉昔昭問起柳玉平的事:“給你庶姐找好人家沒有?”

    “還沒有呢。”二夫人秀眉輕蹙,“也是這才知道她為何還待字閨中,竟是個高不成低不就的。找了幾個人家,齊姨娘總是在我爹娘面前說三道四,說門第太不起眼,便是有些瑕疵,也不能受那等委屈。”

    “她曾打過你的主意,如今自然意難平。侯府門第擺在這兒,你又是與人為善的性子,她自然寧可讓你庶姐做二爺的妾室,也不想讓你庶姐做別人的正妻。”葉昔昭說著,擺了擺手,“索性你也別為這件事勞心勞力了,離她們遠些才是。”

    “我明白。”二夫人語聲轉低,“我娘也快無從容忍齊姨娘了,不定何時就做主把我庶姐打發出去了,齊姨娘再鬧也無濟於事。眼下只是賬務的事情剛過,不好當即翻臉。”之後​​有些慚愧地笑了,“這些事實在是上不得檯面,讓大嫂見笑了。”若非葉昔昭知道前因,她是怎麼也沒辦法告知這些是非的。

    “每家都有一筆理不清的帳,誰能笑話誰?”葉昔昭想到相府種種是非,由衷感嘆。

    抓藥的人回來之後,葉昔昭知道二夫人懂得些藥理,又讓她細看了看藥方、藥草,這才著人煎藥。末了,兩個人拿著藥方去太夫人房裡回話。

    太夫人聽完原委,看了看方子,溫聲道:“都難免有個小病小災的,讓她房裡的人悉心服侍。你們兩個辛苦了。”

    葉昔昭問道:“太夫人要不要去看看紹筠?”

    “算了。”太夫人笑道,“由你們兩個照顧著,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她底子不似尋常女兒家單薄,沒事。”

    葉昔昭看得出,太夫人不過是強顏歡笑,心裡其實很不是滋味,卻也無從寬慰,與二夫人同時告辭回房。

    晚間飯前,葉昔昭命人去問虞紹筠想吃什麼。虞紹筠也不客氣,說現在想吃素餡兒水餃。

    這並不難,葉昔昭去了小廚房,備了幾樣口味清淡的小菜,特意多做了一些餃子,吩咐夏荷去給太夫人與虞紹衡送過去——今晚母子兩個一起用飯。

    自小廚房走出,葉昔昭帶著芷蘭,將飯菜給虞紹筠送了過去。

    虞紹筠笑著坐起來享用,一面吃一面道:“大嫂,我教給你一個訣竅——越是生病的時候,越是要多吃東西,就算是忌口的飯菜,只要想吃也不需顧忌,吃飽喝足的前提下,病才能盡快好轉。”

    葉昔昭認同地點頭,“還真是這個理。”隨即又道,“藥也要按時服用,不可敷衍。”

    “……”虞紹筠苦了臉,“最受不得那股子苦味了。”

    葉昔昭輕輕挑眉,“受不了也要服用,誰讓你生病的?”

    在葉昔昭監督之下,虞紹筠用罷飯,捏著鼻子灌下了一碗藥,丟下藥碗連忙取過一塊糖放入口中,半晌才不再蹙眉苦著臉。

    **

    虞紹衡與太夫人用罷飯,傾談多時才回到房裡,卻不見葉昔昭,問過緣由之後,去了虞紹筠房裡。

    虞紹筠已經睡了,燒還未退,臉頰泛著病中才會有的緋紅色。

    葉昔昭為虞紹筠換了一塊手巾放在額頭,轉身時才發現虞紹衡站在屏風旁邊,解釋道:“額頭還是燙得厲害,藥怎麼也不見效呢?”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怎麼會這麼快就好轉。”虞紹衡寬慰著,到了床前,手掌覆上虞紹筠臉頰,輕一蹙眉。

    虞紹筠不耐煩地抬手推開他的手,咕噥道:“誰這麼煩人!”隨即又不耐地要翻身甩掉被子。

    虞紹衡將她雙手塞回被子裡,把她裹成了個粽子,也不管虞紹筠根本是神誌不清,警告道:“老實點兒。”

    虞紹筠微聲回了一句:“煩死了!”片刻後,又睡沉了。

    葉昔昭看得笑了起來,低聲道:“你回房歇息去吧,我等她好一點再回房。”

    “回去也無事,在這裡坐坐也好。”虞紹衡轉身去往廳堂落座。

    **

    虞紹謙今日找虞紹衡有要事要說,先後去了太夫人房裡、正房,都是晚了一步,到最後,找到了虞紹筠這裡來。

    因著虞紹衡在的緣故,整個小院兒靜悄悄的。

    虞紹謙進門,見虞紹衡、葉昔昭各坐在一旁喝茶,見禮之​​後問道:“紹筠好些沒有?”

    葉昔昭答道:“此時還不見起色,整個人迷迷糊糊的。”之後起身,有意迴避,“我去看看她,你們說話。”

    虞紹衡問道:“何事?”

    虞紹謙略一沉吟,“關乎相府。”

    葉昔昭不由腳步一滯。

    虞紹衡看向她,“既然是相府的事,那你就聽聽。”

    葉昔昭知道虞紹謙的性情,若非情急,不會追到這裡找虞紹衡說這些事,便猶豫著站在了原地。

    虞紹謙素來沉默寡言,卻非拖泥帶水的性子,迅速權衡之後,道:“相府中人與唐鴻笑來往不斷,而這兩日同僚與我說起唐鴻笑一事——他與靖王幕僚暗中來往。 ”

    虞紹衡反應卻很平靜,“知道了。”

    “大哥心中有個計較就好。”虞紹謙即刻告辭。

    又是唐鴻笑。

    葉昔昭神色轉為沈凝,看向虞紹衡,“靖王會不會利用相府做文章,以此達到與侯府結親的目的?你作何打算?”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3 12:13 PM

第54章

    虞紹衡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我正在想。”

    “……”這話跟沒說有區別麼?葉昔昭略帶不滿地看住他。

    虞紹衡便又加一句:“稍後再說此事。”

    葉昔昭點一點頭。

    兩個人在虞紹筠房裡停留至夜深人靜,直到葉昔昭確定虞紹筠高燒有所減退,這才回了正房。

    歇下之後,葉昔昭思忖的還是虞紹謙說過的話。不過三言兩語,意味的事情卻太多了。

    “我爹與唐鴻笑來往,是出自假意。而我大哥是何心跡,便是我所不知的了。可不論怎樣,落在靖王眼中,這一點都是能夠利用的。如果相府一些不該被外人知曉的事情被唐鴻笑知道了,那麼,靖王不論是讓手下爪牙彈劾相府,還是以此作為把柄,都能達到一些目的。畢竟,相府與侯府是姻親,息息相關。你想要做到不被牽連,也不是那麼容易。”葉昔昭這樣說著的時候,已經自心底煩躁起來,“你給我句準話行不行?眼看我娘家就要成為你的負累了……”

    “別急。”虞紹衡手指按住她唇瓣,“事態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你以為你近來心血白費了了?”

    “我還真怕白忙了一場。”葉昔昭很是沮喪,“我大哥那個人,會做出什麼事,我可說不准。”

    “他雖然急躁魯莽了一些,卻也不是沒腦子的。你只管安心度日,不必理會這些是非。”

    葉昔昭蹙了蹙眉,“我恐怕做不到。”

    “不信我了?”虞紹衡柔聲問道。

    “這是兩回事啊。”葉昔昭並不隱瞞自己的心緒,“難為太夫人還想讓我主持中饋,府中哪個人都不傻,怎麼看我倒罷了,怕是會暗地里為太夫人不值……我覺得真是辜負了她老人家的看重——娘家人眼看就要成為你的包袱了……”

    虞紹衡笑著吻住她,將她透著不安的言語淹沒,良久才對她說道:“不會的,放心。”

    “你怎麼能確定不會?”葉昔昭輕輕捶著他胸膛,“是不是要急死我?不能透露一二麼?”

    虞紹衡遲疑片刻,對她訴諸實情:“相爺自有打算,我暗中幫襯一二即可。至於你大哥,如今是相爺手中一枚棋子,這場風波過後,相爺才能確定他該留該棄。”

    葉昔昭很快會意,滿腹焦慮終於有所緩解,“這還好些。”

    “你心中有數即可。”

    “我明白,不會顯露出來的。”

    “至於唐家……”虞紹衡沉吟片刻,“不論往日與相府有著怎樣的情分,遲早會成為過往雲煙。”

    不論往日唐鴻笑對於她來說是遠親,還是有所看重之人,遲早會成為過往雲煙。

    他真正要說的是這些,她亦明白。

    葉昔昭低聲道:“早該如此。”

    虞紹衡緩聲問道:“真這麼想?”

    葉昔昭反問:“你不相信?”

    虞紹衡沉默。

    “原來不論我怎麼做,你還是不曾完全釋懷。”葉昔昭理解他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心裡卻還是有些煩躁有些氣悶,也不知這些情緒是針對誰,可是眼前能讓她排遣這些情緒的人,也只有他。

    葉昔昭氣惱地咬了他雙唇一下,“為何就不能全然信我?”

    她又咬了他頸部一口,“為何提起那個人你就反常?”

    她的手掐在他腰際,“我如今什麼都信你,可你呢?”

    她對此越是氣惱,虞紹衡心里便越是愉悅。他掛著笑意,由著她在身上為非作歹,將她攬到身上,扯下了她衣衫,“我信你,總行了吧?”

    “一聽就是敷衍。”她像只氣惱的貓兒一般,低下頭去,咬著他胸膛,“你想耿耿於懷到什麼時候?”

    虞紹衡呼吸一滯,伴著微癢微疼的感覺,體內躁動不已,將她容顏送到近前,索吻之前低語道:“到今日為止。”

    “才不信。”葉昔昭語聲含糊地抱怨著,親吻之間,仍是帶著一股無名火,恣意吮咬著他唇舌。

    虞紹衡喉間逸出一聲低低的嘆息,扣著她腰肢,抬了抬腰身。

    葉昔昭卻是有意作對,幫他除去束縛之後,仍是跨在他腰間,俯身吮吻他耳際、頸部,百般的撩撥,就是死活不肯給他緩解早已燃燒成災的慾望。

    “葉昔昭,”虞紹衡笑著斥道,“你想急死誰麼?”難得她主動一次,可是這樣的主動,任誰又受得了?

    “你自找的!”葉昔昭雙手落在他枕側,撐身看住他,明眸含著笑意。

    虞紹衡一手勾低她索吻,一手落到了她身下,“倒要看看誰先忍不住。”

    葉昔昭眼看自己就要變主動為被動,便想逃脫他掌控,別開臉要翻身下去的時候,他卻環著她坐起身來,讓她跪坐在膝上,​​雙腿分開,使得手覆上那一方柔軟,中指毫無障礙的滑入。

    葉昔昭吸進一口氣,輕哼一聲。

    虞紹衡環著她肩頸的手臂加了力道,使得她上肢貼近一些,兩處豐盈的頂端輕輕觸碰著胸膛,唇齒焦灼地糾纏著她舌尖。

    手指的清淺出入,帶出陣陣溫濕。葉昔昭身形微動,雙臂迎合地環住他,呼吸越來越急促。

    到這時候,虞紹衡卻不心急了,對她的反應甚為滿意,手指滑出,將她湧出的汁液溫柔塗抹在周圍。

    “嗯……”體內便這樣陷入了空虛,葉昔昭環緊了他,抬了抬身形,指尖不安地彈跳著,“又沒完沒了了是不是?”

    “是。”虞紹衡的笑意帶著孩子氣的頑劣,反身將她擁倒在床上。他蓄意讓她焦灼難耐,中指再度侵襲,盡根而入,恣意翻攪碾磨她敏感之處。

    葉昔昭身形一緊,難耐之下,攀附著他,手握住了他身下堅硬,毫無章法地摩挲挑弄。

    虞紹衡悶哼一聲,終止了彼此帶來的甜蜜的折磨,與她十指緊扣,沉身沒入,身形快速起落起來。

    葉昔昭看住他明亮的雙眸,看著他目光慢慢變得迷亂,看著他神色一點點轉為全身心的迷戀,先前的不安不滿逐步消散。

    她不再如往日那般羞澀,舒展開身形,為他全然打開自己,在他身下如花盛放。

    她享有他毫無保留的索取,也給予全身心的回應,便讓這無盡的旖旎變成一場盛宴,縱情恣意,酣暢淋漓。

    **

    因著昨日虞紹衡道出的葉舒玄的一些打算,以及日後唐家遲早會落入葉舒玄的圈套,第二日的葉昔昭,全然平靜下來,如常度日。

    一早,幾名管事媽媽前來回話,說了幾件事,請葉昔昭做出定奪。這意味的是太夫人依然沒有改變打算,要讓她將內宅事宜一步步接下來。

    葉昔昭不需​​想也知道,這全是虞紹衡的功勞。昨日他必然已與太夫人道出詳情,只有在這樣的前提下,太夫人才會依然信任她。

    忙完手邊事,葉昔昭去了虞紹筠房裡。

    二夫人已經先一步到了,正看著虞紹筠發愁,“喝一碗藥而已,你卻磨蹭了這麼久。”

    葉昔昭聞言笑道:“她不肯喝,我們就去請三爺過來。讓三爺給她灌進去。”

    虞紹筠沒好氣地看了葉昔昭一眼,捏著鼻子把藥一口氣喝完。之後連糖塊也沒吃,倒在床上嘀咕道:“我覺得已經沒事了。”

    葉昔昭也不反駁,只是道:“既已沒事了,就繼續做繡活吧。”

    “……”虞紹筠不說話了,扯過被子蓋住身形。

    葉昔昭到了她近前,摸了摸她額頭,“的確是有所好轉。好生歇息,與你二嫂說說話,我午間再來。”

    虞紹筠看向葉昔昭,“大嫂做的飯菜很不錯,午間能不能再給我做一道山珍刺龍芽、一道荷葉粉蒸肉?”

    葉昔昭問二夫人:“她吃這些行麼?”

    “少吃些,也不礙的。”

    葉昔昭含笑點頭,“那就好,午間我做好了命人送來,你與她一起吃,管著她不要貪嘴多吃。”

    二夫人笑著滿口應下,“那自然再好不過,我也有口福了。”

    虞紹筠也無異議,“那我先謝過大嫂了。”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侯府平靜得有些反常,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太夫人交給葉昔昭打理的事情越來越多,她的日子也就越來越清閒。是以,不時便帶著葉昔昭應邀離府做客,將多年往來之人一一引見給兒媳;又是多年信佛之人,虞紹筠痊癒之後,隔幾日便帶上女兒一起去寺裡上香祈福,初一十五這種日子更是必然會去的。

    葉昔昭對於禮佛之事不反對也不熱衷。這源於葉舒玄多年來信奉道家學說,而孟氏則與太夫人一樣信奉佛教,便使得葉昔昭年幼時便開始接觸佛經、道經,看得多了,沒有使得她偏向於哪一方,反而覺得各有各的好處,一視同仁,同樣尊重,分不出個輕重。

    是以,得空的時候,也會陪著太夫人與虞紹筠前往寺裡上一炷香。

    虞紹筠在太夫人的熏陶下,上香時有著幾分誠意,也逐漸開始喜歡上了寺廟內安寧悠然的氛圍。每次從寺裡回來,心境都會平和幾分,人也真正安靜下來,每日留在房裡做繡活。

    時光無聲地從指間悄然逝去,轉眼四月逝去,夏日將盡。

    初一這一日,太夫人與虞紹筠一大早就離開侯府,趕往寺裡上香。

    同一時間的葉昔昭,因著燥熱醒來,蹙眉輕推虞紹衡,和他拉開一點距離。這人溫暖的懷抱在別的時節再好不過,在這光景下可就不是享受了。

    “沒良心。”虞紹衡闔著眼​​簾打趣她,“等天冷了也要離我遠遠的。”

    “想那麼遠做什麼?”葉昔昭笑道,“你此刻該想的是該起身了。”

    虞紹衡蹙了蹙眉,“是。有時候會想,何時能夠賦閒一段時日,與你真正朝夕相對。”

    “恐怕要到年華老去之時了吧?”葉昔昭對此也有些遺憾。新婚時,他有一段日子的假,可那時她每日如夢遊,只忙著對他冷眼相對了。迅速斂起語聲中的悵然,她寬慰道,“朝夕相對之下,說不定就會慢慢地看彼此不順眼,倒還不如現今這樣。”

    “怎麼可能。”虞紹衡笑著坐起身來,斂去意態中的慵懶,將她衣物放到她身側,“你這幾日有不少事要做吧?”

    葉昔昭一面與他一起穿戴齊整,一面道:“是啊,府中各處的陳設、用具都要換成夏日里該用的,還有幾處沒換完。眼看要​​到端午了,要準備起來。”

    “實在繁忙的話,就讓二弟妹幫襯一二。”

    “二弟妹想得多,不想落話柄,我怎麼能強人所難。再說我也只是四處轉轉,只是個發話的,不累。”

    “你心裡有數就好。累壞了的話,我可不會管你。”

    “誰要你管?”葉昔昭絲毫不將他這話放在心裡,“有太夫人管我就好了。”

    虞紹衡笑起來,“娘這些日子心緒好轉些沒有?”

    葉昔昭如實道:“不時出門走動,心境有所緩解了。只是,上門為紹筠提親的人還是一個也沒有,不論怎樣,太夫人還是難免會多思多慮,偶爾便有些煩悶。”

    “我已命人留意蕭旬那邊的動靜,他定是明白此事原委的。過些日子就見分曉,我已與娘說過了,你也不要為此心煩。”

    “嗯,那就好。”

    虞紹衡出門之後,葉昔昭忙於處理大事小情的時候,葉昔寒過來了。

    這段日子未見,他清瘦了幾分,目光平靜,舉止也多了一份穩重,落座後直言道:“我是來請你得了閒就回娘家一趟,幫我勸勸你大嫂。”

    葉昔昭語氣透著同情:“我大嫂怎麼了?無從容忍你了麼?”他已走到了被生身父親當成棋子來用的地步,細想想,真有些可憐。

    葉昔寒沉默片刻,低聲道:“她說我若是再與唐鴻笑來往,再不按照爹娘意願為人處事,便要回娘家常住了。”

    葉昔昭不能讓他看出自己曉得他行徑的目的,狠一狠心道:“誰叫你不爭氣?誰叫你又與唐鴻笑來往的?我才不管你的事!這些日子不回去,也是懶得見你,更懶得聽說你的事。往日里你不知福,現在又不肯聽大嫂的規勸,怎麼好意思來與我說這種話的?”

    “我……”葉昔寒目光中盡是掙扎,卻很快斂目平復了情緒,“你不肯幫我,也算了。我還有事,回去了。”

    “你走吧。日後不要再為這等事來找我了,侯府不稀罕招待你這樣的人!”葉昔昭說完,喚人送客。

    葉昔寒苦笑著起身,離開時腳步很是沉重。

    葉昔昭閉了閉眼,心裡很不是滋味。只盼著他能熬過這一關,能在兼顧正事的同時,用真情實意去挽留許氏。

    **

    耀華寺。

    太夫人上香之後,去找相熟的法師為自己答疑解惑。

    虞紹筠信步遊走在寺中空曠古樸的殿堂之間。

    走出大殿,轉向後方殿堂途中,她感覺到了一道視線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感覺猶如針芒在背。

    猛地回頭,唯見舉手投足透著恭敬的絡繹不絕的上香之人,並未發現可疑之人。猶豫片刻,這才回頭繼續前行。

    等她走遠了,兩名年輕男子從殿堂合抱粗的圓柱後轉過身形。

    這兩個人都是虞紹筠見​​過的,其中一人更是她很熟悉的。

    一個是鍾離燁,少年登基的帝王。

    另一個是蕭旬,為鍾離燁打理諸多隱秘之事的暗衛統領。

    鍾離燁問道:“她這些日子還算安分?”

    “除了不時來寺裡上香,不出家門半步。”

    鍾離燁微一頷首,“侯府總算是門風不錯。”

    蕭旬有些沮喪,“的確,便是微臣也難以進入侯府。”

    “好事。”鍾離燁大步流星離開正殿,避開上香之人,迅速離開耀華寺。

    策馬揚鞭回宮的途中,鍾離燁吩咐道:“朕下旨之前,斷了旁人求娶虞紹筠、虞紹衡為她擇親事的途徑。這​​一兩日尤其要上心,不可功虧一簣。”

    蕭旬稱是,又道:“旁人都是小事,唯有靖王那邊不肯罷手,近來愈發急切了。”

    鍾離燁眼中閃過鋒芒,“他倒是會想,與虞紹衡結親,便能讓侯府、相府全成為他的勢力——如此的話,這朝堂、天下還有朕什麼事?”

    蕭旬只是覺得虞紹筠太無辜,渾然不覺之下,已經成了兩股勢力暗中爭奪的目標。沉默片刻,終是忍不住問道:“皇上心中事,皆是關乎大局,可太后若是不知緣由,恐怕會忌憚侯府,亦無法認可虞紹筠吧?”

    “那又如何?”鍾離燁漫不經心地一笑,“如今的皇后,是太后極力主張之下,朕才不得不冊封的。如今又怎樣?”

    皇后是鎮守一方的藩王之女,太后本意自然是存了籠絡之心。可如今,皇后在后宮諸多行徑陰毒狠辣,已成了鍾離燁心頭的一根刺。

    蕭旬對后宮是非早有耳聞,也明白,換了任何一個人,整日里對著皇后那般表面端莊心如蛇蠍的女人,也早已無從忍受了。便是沒有正經事做,皇上怕是也會離開皇宮一段時日躲個清淨。

    鍾離燁又道:“太后心裡,沒有面目可憎的嬪妃,只有嬪妃背後的家世。”

    蕭旬卻還是頭疼不已:“可是虞紹筠……”那性情真的適合進宮麼?

    “磨她一段時日。”鍾離燁淡淡瞥過蕭旬,“虞家的人骨子裡都該有一份狠辣,她不為自己,也會為家門步步為營。再者,朕連一個女子都保護不了麼?”

    后宮那種地方,從來是是非不斷,女子的命運哪裡會有定數?蕭旬能確信皇上是有心呵護,卻不能確信這心願能得償。

    鍾離燁淡聲警告道:“虞紹筠朕是要定了。你膽敢將此事聲張出去,你家破人亡便是咎由自取。”

    蕭旬聽了,生出滿心怨懟,心說我這是走了哪一路的霉運?怎麼動不動就要我家破人亡?喬安就是再可恨,也不該被這種事情牽連的陪著他掉頭。

    鍾離燁見蕭旬還不做聲,手中鞭子輕輕揮出,“朕又不是要害誰!你這是什麼臉色?”

    “微臣知罪,微臣惶恐。”

    每一次,蕭旬一本正經打官腔的時候,都會引得鍾離燁發笑,這次也不例外。

    **

    皇上回宮的消息,很快從宮里傳出,在京官員先後獲悉。

    近黃昏時,葉昔昭是從二夫人口中得知此事的。

    皇上先於前世一個多月離開宮中,既已回來,再出行恐怕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這樣一來,虞紹筠進宮的日子會不會提前?在前世,虞紹筠是夏末時入宮的。

    因著這些心緒,經過虞紹筠院落的時候,葉昔昭款步而入,細心查看房中一事一物有沒有缺欠。

    不論歸宿在何處,虞紹筠遲早是要離開娘家,不能再做往日里調皮任性的小孩子了。

    成長,對於有些人是可喜的事,而對於虞紹筠來說,卻等同於磨難。

    步入寢室,虞紹筠一名丫鬟正站在床前,身形僵滯。

    芷蘭輕咳一聲:“愣在那兒做什麼呢?夫人來了。”

    丫鬟這才回過神來,慌忙將手裡一個物件兒塞到枕下,這才回身屈膝行禮。

    “方才拿的是什麼?”葉昔昭走過去,將東西摸出,斂目相看,不由一愣。玉璧,再看墜飾,是男子才會隨身佩戴之物。

    丫鬟膽怯地解釋道:“奴婢、奴婢方才收拾床鋪,無意中看到的。夫人……”腦筋飛速轉動之下,為虞紹筠尋找藉口,“這興許是侯爺或者二爺、三爺給小姐的吧?”

    “興許是吧。”葉昔昭漫應一聲,擺了擺手,“你下去吧,我看看房裡還缺什麼物件兒。”

    丫鬟猶豫著出門去了。

    葉昔昭凝視玉璧片刻,越看越是狐疑,看看天色,太夫人與虞紹筠還要過些時候才回來。轉而將玉璧遞給芷蘭,“收起來,細心保管。太夫人與小姐回府後,即刻告知於我。”

    芷蘭稱是,小心地將玉璧收了起來。

    **

    蕭旬從宮中返回府中,穿過內宅,去往後花園水榭途中,喬安迎面而來,經過他身邊時冷冷丟下一句:“你那債主又來了。”

    “永平侯?”

    喬安挑眉反問:“除了他,你還有幾個債主?”

    “別一口一個債主,”蕭旬擰眉道,“欠他的我早就還清了。”

    “是麼?了不起。”喬安諷刺一笑,漠然離開。

    “一年到頭都是這不陰不陽的臉色!”蕭旬氣惱地嘀咕一句,轉而去了水榭。

    虞紹衡身形沐浴在夕陽光影間,負手看著眼界內景緻。

    蕭旬走上前去,拉過椅子落座:“來找我何事?”

    虞紹衡看也不看他,“今日,你蕭大人與一年輕男子去過耀華寺。巧的是,我娘與紹筠今日正是去了耀華寺上香。”

    “你居然命人跟蹤我?”蕭旬語氣惡劣,他真正生氣的原因,是自己竟然不曾發覺。

    “你與男子離開耀華寺之後,直奔宮中而去。之後,官員皆知,皇上回了宮中。”

    露餡兒了……蕭旬用力揉了揉眉心。

    虞紹衡轉眼看向蕭旬,笑意寒涼。

    蕭旬眨了眨眼,將話題扯開去,“這件事你先放一放,還是先替你岳父想想權宜之計為好。不出所料,明日諸多言官將上奏彈劾葉相。有唐鴻笑這樣的人舉證,他能全身而退麼?再說了,靖王原本今日是要找你當面談及結親之事的,是我命人幫你攔下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3 03:17 PM

第55章

    虞紹衡笑意更冷,“如此說來,我還要謝你了?”

    “那倒不必。”蕭旬打著哈哈,“只是要你明白,我總不會害你的。”

    虞紹衡漠然轉身。

    蕭旬連忙起身追了上去,“有話直說,這是何意?”

    虞紹衡也就直言相告:“告辭,後會無期。”

    蕭旬蹙眉,懊惱慨嘆道:“忠義不能兩全,果真如此。”

    虞紹衡語聲淡漠之至:“蕭大人理應效忠皇上。”

    蕭旬卻是強行攔下虞紹衡,“左右我也里外不是人了,你想必也已猜出了梗概,既如此,我也不妨直言相告,去房裡細說。”

    **

    虞紹筠回府之後,便被夏荷請到了正房。

    葉昔昭遣了房裡的丫鬟,抬手示意虞紹筠落座,之後取出了玉璧,放到桌案上,緩緩推到虞紹筠面前,“今日無意中從你房裡看到的,與我說說,這是誰送你的?”

    虞紹筠並不為此忐忑,略略沉吟後道:“我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我這麼說,大嫂相信麼?這東西我拿在手裡也覺​​得不踏實,總想著與大哥說明此事呢。只是總是害怕大哥又與我發火,認為是我招惹別人在先,這才遲遲不曾提及。”

    葉昔昭神色一緩,“那麼,能不能先與我說說?”

    虞紹筠略一遲疑,點了點頭,將這玉璧的由來說了,末了又道:“蕭旬初次夜入侯府,見過這物件兒,談起那個人,也如那人隨從一樣稱其為七爺,卻未道出名諱。”

    “七爺……”葉昔昭目光微閃。

    “我思來想去,也想不出這人是誰,或者是我聽錯了?”虞紹筠疑惑地看著葉昔昭,“大嫂想到了什麼?”

    “我久居內宅,能想到什麼?”葉昔昭漫不經心地笑著,“名門子弟行七之人,不曾聽說,最有名的一個出自帝里天家,似乎也不大可能吧?”而心裡,卻已能確定那個人就是皇上。只有那個人是皇上,一些匪夷所思之事才能得到解釋。

    說者雖是故作漫不經心,卻不妨礙聽者將話細細斟酌。虞紹筠慢慢變了臉色,紅唇微啟,卻是欲言又止。

    思量半晌的結論,也與葉昔昭一樣,已能確定那個人就是微服出巡的皇上。

    如果在回京的路上不曾在涿郡逗留,是不是就不會遇到皇上?

    如果沒有遇到皇上,是不是就不會有蕭旬夜入侯府的事情了?

    如果沒有這些事情,是不是就不會走到如今無人上門提親的地步?

    不!

    虞紹筠猛地搖了搖頭,這件事的關鍵並不是她有沒有遇到皇上。

    只憑藉皇上初次見她就留下了信物,便認為皇上對她一見傾心,那未免是自恃過高、自作多情。

    宮中女子無數,哪一個不是國色天香,換句話說,皇上什麼樣的女子沒見過?他不可能輕易對任何女子動心。

    皇上想要的,必定與靖王相同。男人之間,權衡的是大局,較量的是權謀。

    而她,不過是侯門的附屬品,是旁人籠絡她大哥的一個可以利用的物件兒罷了。

    室內陷入了良久的靜默,直到丫鬟輕手輕腳地進門掌燈,兩女子才驚覺已經入夜。

    虞紹筠笑了,看在葉昔昭眼中,是比哭泣更讓人心酸的笑。

    “紹筠。”葉昔昭轉到虞紹筠身邊,手勢帶著安撫落在她肩頭,“有什麼心裡話,與我說說好麼?正如你曾對你二嫂說過的話,我們是一家人,有什麼事一同商量。”

    虞紹筠抬頭凝望葉昔昭,語聲輕緩:“我以往還傻兮兮地認為你可憐,到今日才知,你才是最讓人欣羨的——我大哥是為了情意強取豪奪。可旁人呢,他們決定一個女子的一生,只是為了權謀。而被那種人明爭暗奪的女子,也如你一般,不得不屈就,甚至要顯得受寵若驚。”

    “……”葉昔昭聽得出,虞紹筠已經看清了局勢,抬手撫了撫她的頭髮,“如今曉得這些,還不算晚,我們並不是全無退路。”她始終不能確定的,是虞紹筠想不想入宮,畢竟,官宦之家的閨秀,有的願意為情意掙扎一生,有的想要的卻是榮華富貴。

    虞紹筠卻是緩緩搖頭,“女子出嫁之後,要麼為人正妻,要麼為人妾室,運道好的只需勤儉持家,運道不好的便要與人勾心鬥角。嫁人在我看來,著實是自掘墳墓,區別只在於墳墓是大是小,是華麗​​是簡陋。如今有個​​最體面的去處,我為何要反對?我高興還來不及。”

    “……”葉昔昭聽得這樣一番說辭,全然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她從不知道,虞紹筠竟是這般看待終身大事。這些想法是怎麼形成的?是不是因為她與虞紹衡初成婚後,給虞紹筠的影響太惡劣了?

    虞紹筠站起身來,語聲略顯得輕快了一點,“旁人把我當個籠絡重臣的物件兒,我把他也當個光耀門楣的物件兒不就成了?”

    葉昔昭卻生出擔憂,“為何我會覺得,你這是氣話?”

    “就算是負氣所說,也真是我心跡。”虞紹筠站起身,“我先去娘房裡,讓她權衡輕重。等大哥回來,我會找他細說分明。”

    葉昔昭握住虞紹筠的手,“是否與太夫人說明,還需三思。太夫人得知此事後,你可知道她會做出什麼決定?”太夫人若是知道這件事,並且認可她們的猜測,那麼,結果只有一個——老人家會為了大局讓虞紹筠進宮,放棄別的任何途徑。

    虞紹筠語聲轉低:“那個人必是皇上,這一點你應該先我一步就想到了。只是我當局者迷,到今日才轉過這個彎。除了皇上,誰能支使得了蕭旬?除了皇上,誰能讓蕭旬連與我大哥的情分都不顧?他若是皇上,誰還能違背他的意願?我要的就是娘先一步知情,在我大哥做出舉措之前規勸他不要意氣用事。我幫不了你們什麼,能做的不過是不給你們平添紛擾。”

    “可是——”葉昔昭反手握住虞紹筠的手,因著心中的心酸難忍,語聲有了濃重的鼻音,“你這傻丫頭,我此刻要問的是你到底願不願意進宮,你還沒看出來麼?你如果自心底不情願,盡可讓你大哥幫你尋到退路。紹筠,進宮的確是意味著光耀門楣榮華無限,可是那裡面的日子,任誰一想也知道有多難熬,那是你的一輩子,你不可不深思。”

    “人活一世,除了生死,有什麼算得大事?有什麼事需要反復思量?”虞紹筠凝住葉昔昭,“大嫂,當初你選擇嫁給我大哥,又思量了多久?”

    “……”那件事葉昔昭別無選擇,根本不需費思量。

    “這都是一回事。我知道你是好心,我感激。”虞紹筠笑得可憐兮兮的,“到這時才知道你的好,終究是晚了些。”說著輕輕抽回手,“我走了。”

    “我送你過去,在房裡也坐不住。”

    兩個人一起走出廳堂,恰逢虞紹衡與蕭旬進到院中,俱是停下腳步。

    “等著。”虞紹衡對蕭旬說完,轉而對葉昔昭、虞紹筠道,“進去說話。”

    在羅漢床上落座之後,虞紹衡抬手示意虞紹筠到近前說話。

    虞紹筠遲疑地走過去,垂著頭,手不安地交疊在一起。

    方才遇事果決的女孩,忽然就變得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孩子。葉昔昭看到這情形,心裡愈發難過。兄妹兩個,明明是手足情深,卻是不能有個親暱的樣子。

    虞紹衡語聲平靜:“我已明白來龍去脈。你眼下有兩條路,一是等待聖旨應詔進宮,二是稱病避一避風頭,日後從長計議。”

    虞紹筠瞥過玉璧,低聲問:“那位七爺就是皇上?”

    “對。皇上立意要你進宮。”

    “你知道不是我的錯就好了。”虞紹筠低頭看著地面,“還是……還是順其自然吧,早晚都是一回事。”

    葉昔昭別開臉,視線沒有焦距地看向上方虛空,淚水卻猝不及防地滑落。她悄然轉身,去了寢室。

    “不是一回事。”虞紹衡見妹妹是這樣的態度,索性也不再詢問她,喚蕭​​旬進門。

    蕭旬沒精打采地走進來,先是詢問虞紹筠,問的與虞紹衡一般無二。

    虞紹筠給出的回答也未變。

    蕭旬看著她的眼神多了一點不忍,之後對虞紹衡道:“不論怎樣,這件事要緩一段時日再說,不能依著皇上的性子讓紹筠從速進宮。稱病吧?做出個樣子來。以防萬一,我找兩個人陪她一段日子,將宮裡的規矩、大事小情全部讓她做到心中有數。”

    虞紹筠則將話接了過去:“皇上要是知道你做的這些事……”

    “死在皇上手裡,總要比死在弟兄手裡體面些。”蕭旬先是開玩笑,隨即才安撫道,“皇上剛回宮,多少政務要等著他處理。再者,明日開始,朝堂將有一番擾攘,皇上在這關口上,也不會急著要你進宮,我能拖多久是多久。”

    虞紹筠點了點頭,隨即眼中現出一絲促狹笑意。她料定這廝是被她大哥申斥甚至修理了一通,否則,現在才不會這麼細緻地跟她解釋。

    蕭旬先是瞪了虞紹筠一眼,之後語帶笑意:“你這心是真寬。”

    虞紹筠撇一撇嘴,“又不能為了這麼點事尋死覓活——既是要活著,自然要高高興興的。”

    虞紹衡看向虞紹筠,笑了,笑得悵惘落寞。站起身來,說道:“此事就先如此,明日我再找你說話,今夜還有要事。”

    “那你快去,我與大嫂說說話。”

    虞紹衡的手落在虞紹筠肩頭,輕輕拍了拍,這才與蕭旬一起出門。

    **

    相府,跨院。

    葉昔寒步調緩慢地進到房裡。

    許氏正在燈下做繡活,見他進去,問道:“今日沒去與唐鴻笑飲酒?”

    葉昔寒笑了笑,坐到許氏身旁,“今日他對我避而不見,很是忙碌的樣子。”

    許氏放下繡活,指了指一旁一疊衣物,“是新作的幾件中衣、寢衣,旁的丫鬟都曉得。”

    葉昔寒沮喪地明知故問:“這是何意?”

    “我今晚回內宅,收拾一番,明早回娘家去住一段時日。”許氏給他倒了一杯茶,“你沒喝醉我就放心了。早些歇息。”

    葉昔寒握住了她的手,“不許走。”

    許氏對他所有的耐心早已耗盡,此時的目光透著冷漠,“你如今連家門、手足都不顧了,只為著一己愁悶,終日與心懷叵測之人來往,這樣的夫君,我寧可不要。”之後掙扎著要收回手。

    葉昔寒鬆開了她的手,卻抱住了她身形,“別急著不要我,再等些時日,行麼?”

    “不行。”許氏語聲輕而堅決。

    “你看這樣行不行,”葉昔寒更緊地抱住了她,下巴抵著她肩頭,“日後晚間你睡在寢室,我睡在外面的大炕上。再等些時日,若是我出了差池,也不會拖累你,與你和離就是——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你我成婚已經幾年了,這麼久都守著我熬了過來,難道就不能再忍一段日子麼?”

    “成婚幾年——”許氏一說起這個,險些就落了淚,“是,你我都成婚幾年了,你卻讓我覺得越來越陌生。起先你心裡有別人,我知道你苦,由著你鬧,便是你納妾我都不吭一聲,想著不論你那份殤痛多久才會消散,我都等得起。可自從昔昭成婚之後,你都做了些什麼?我已嫁了你,知道娘家人哪些事做得,哪些事做不得,但是起先昔昭什麼都不聞不問,我也只得忍著不說。可眼下呢?昔昭盼著你成器上進些,你卻還是當成耳旁風——與你一母同胞的只有她,她難道還會害你不成?這一世,到頭來,能與你相互扶持的,只有她與侯爺……你、你卻是從未想到過這些,換了誰能與你過得下去?”語畢,她已紅了眼眶,強忍著才沒落淚。

    “別難過啊,”葉昔寒慌了起來,手覆上她臉頰,“我這些日子也不是沒想過你的不易,知道你這幾年跟著我一天福也沒想過……別急著拋下我行不行?再等些時日,我會給你個交待的。”

    許氏詰問道:“男子漢大丈夫,要做什麼事為何這般拖沓?不能當即就做出定奪?”

    “這個……”葉昔寒此時滿腹都是對葉舒玄的抱怨——有這麼對待兒子的父親麼?這簡直就是存心要讓他盡失一切!可這種抱怨是沒用的,他很快斂起這種情緒,轉而索性開始耍賴,“我不管你怎麼想,反正我是不能眼睜睜看你離開。說了不讓你走,就不論怎樣都不會讓你離開!”

    這樣的言語,看在許氏眼中,只是覺得他愈發的幼稚可笑。靜默片刻,她漠然回道:“你不讓我離開,我走出這院落自然是難上加難。我再耗費一段時日便是,只盼著你說到做到。”

    葉昔寒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當即笑著放開她,“我定會說到做到!你放心!”

    許氏理都不理他,徑自轉入寢室,悄無聲息地歇下了。

    葉昔寒獨自對著案上燈光,神色慢慢轉為凝重。

    自前兩日起,唐鴻笑就開始推脫著不見他了。留意著唐家動靜的人也告訴他,這兩日諸多言官進出唐家。

    這是不是意味著唐鴻笑受了靖王唆使,要上奏彈劾相府了?

    真如此倒好了,他也能早些結束這般猶如身在地獄的日子。

    他需要做的,唯有耐心等待。

    他熄了燈光,在黑暗中倒在大炕上,闔了眼簾。

    **

    翌日大早朝前,蕭旬告知鍾離燁兩件事:第一件,虞紹筠昨日回府後,夜間病倒了,病症疑似京城附近一處爆發的時疫;第二件,因著虞紹筠病情嚴重,又在初時不曾發覺,與家人一席用飯,怕是會殃及家人,是以,永平侯為著百官及聖上龍體,告病在家休養,今日無法上大早朝面聖。

    鍾離燁自然不能相信,滿帶懷疑地看住蕭旬:“當真?”

    “微臣若有半句謊言,任憑皇上發落。”

    “等朕得了閒再發落你!”鍾離燁趕著去往金鑾殿,沒工夫理會蕭旬,甩下這句話,大步流星地走了。

    蕭旬滿意一笑。

    鍾離燁本就不大高興,上朝昇座龍椅之後,愈發地惱火了——

    以左右都御史、右僉都御史唐鴻笑為首的言官,齊齊彈劾葉舒玄。而這只是個開頭而已。接下來,諸多朝臣附議,請他治葉舒玄的罪,並且不少人將虞紹衡也擺到了檯面上,說永平侯也難逃干係。

    重臣被彈劾是金殿上司空見慣之事,可被這麼多朝臣言官聯手彈劾就不對勁了——陣仗也太大了。丞相也好、兵部尚書也好,都是他委以重任給予信任的人,這些人卻是一副完全容不下他們的樣子,說起來是丞相、兵部尚書玩忽職守,其實意味著的……是要架空他倚重的臣子的勢力,也就是要架空他吧?

    而同時被這陣仗弄得心生狐疑生出不安的,還有唐鴻笑、宋青山。他們準備了足夠的證據,想在彈劾葉舒玄時一舉得成,卻是全然沒料到,憑空添了這麼多的“幫手”。

    帝王心思,為官一段時日後都能猜出幾分。鍾離燁惱火至極的,也正是讓他們惶恐至極的。

    帝王說一個人理應被重用,大多數人都要贊同,少數人表示反對是在情理之中,帝王不會因此不高興,反而會更加心安。因為帝王要用的是獨當一面的人才,卻非完人,那人有些瑕疵並非壞事。

    可是,帝王說一個人理應被重用且已重用了一段時間之後,大多數人都跳出來說這人一無是處,他會非常惱火——這在另一方面來說,是太多人質疑他看人用人的眼光。他不會因此而厭棄重用之人,只會憎惡讓他臉上無光的人們。

    今日這情形,恰恰屬於後者。

    鍾離燁翻閱著唐鴻笑呈上去的奏摺,看著上面列出來的葉舒玄的罪證,半晌漠聲問道:“右僉都御史這是要大義滅親了?奏摺上所言句句屬實?”

    唐鴻笑明知情形不對心慌得厲害,卻是有心反悔也晚了,只得誠聲稱是。

    鍾離燁霍然起身,將奏摺重重摔在龍書案上,“如此,朕便命人著手徹查!丞相當真有罪,朕定當追究其罪責!右僉都御史彈劾丞相的罪狀,若有一條為捏造,休怪朕嚴懲不貸!”

    這話細細分析起來,就能看出鍾離燁其實已經藏了偏袒之心。官員們的腦子轉得都不慢,自然能聽出蹊蹺。

    葉舒玄因此愈發氣定神閒。

    唐鴻笑愈發預感到自己大禍將至。

    鍾離燁又談及虞紹衡:“彈劾永平侯難逃干係之人,拿出切實證據。妄加揣測便胡言亂語之人,自行去領二十板子。”

    “……”沒人敢應聲。

    鍾離燁視線遊轉在群臣之間,瞥過靖王時,略做停頓,勾出一抹冷屑的笑。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4 04:45 PM

第56章

    “靖王良久一言未發,何意?”落座後,鍾離燁問道。

    靖王出列,躬身朗聲道:“臣以為,丞相恪盡職守,鞠躬盡瘁,實乃國之棟樑,彈劾之人皆為一派胡言!”

    鍾離燁悠然問道:“那麼,兵部尚書呢?”

    靖王略一思忖,道:“兵部尚書品行高潔,從不結黨營私,彈劾更是無中生有!”

    鍾離燁微一頷首,心底寒意怒意卻更重。這隻老狐狸的反應,全不出他所料——別人彈劾謾罵時,靖王一味捧誇。再看看佔去多半數的彈劾官員,神色愈發凝重。如果這麼多人都是靖王爪牙,如果葉舒玄、虞紹衡不能洗脫罪責……他可真就是孤家寡人了。

    思量之下,鍾離燁欽點三名官員齊心協力徹查,責令十日內給他個交待。

    **

    葉昔昭要起身時,徹夜未歸的虞紹衡才回來。

    他徑自倒在床上,趴在了床上,蹙眉看著葉昔昭:“背部難受得厲害。”

    “是麼?”葉昔昭坐起身來,綿軟的手自他頸部滑至腰際,“哪兒難受?”

    “哪兒都一樣,酸疼。”

    葉昔昭見他是前所未有的可憐兮兮的樣子,柔聲道:“我先幫你揉一揉,稍後去請太醫來看看,想來是這段日子太繁忙所致。”

    “也好。”

    葉昔昭跨坐在他腰際,雙手落在他頸部、肩頭,施力按揉。她對此毫無經驗,所能藉鑑的,不過是平日里看丫鬟給太夫人捶肩搥背的情形。

    幫他緩解不適之餘,時時詢問力道輕重,輕重得當之後,才問道:“一整夜去做什麼了?”

    虞紹衡語聲慵懶:“反正沒做對不起你的事。”

    葉昔昭無奈:“是我不該過問麼?”

    虞紹衡笑了笑,“不是。今日起要留在家中幾日,需得安排下不少事,先後去了數位幕僚家中,這才回來得這麼晚。”

    “這和沒說有什麼差別?”葉昔昭倒也不在意這些,雙手拇指沿著他脊椎骨節一截截推揉,見他很是享受的樣子,循著規律,​​讓他更愜意一些。

    “說不說都一樣,你都想得到。”

    葉昔昭不置可否,“那就不說這些,覺得好些沒有?”

    虞紹衡闔了眼瞼,“睡上一半日即可。你去梳洗,我好多了。”

    葉昔昭讓他平躺,給他蓋上薄被,手指滑過他不自覺輕蹙的眉峰,低下頭去,輕輕印下一吻,柔聲喚他:“紹衡。”

    “嗯?”虞紹衡展臂環住了她頸子。

    “先把苦悶放下,好好睡一場。”

    “心裡還真是……”虞紹衡微抬了眼瞼,勾低她,捕捉到她雙唇反復親吻,語聲模糊地繼續道,“煩得厲害。”

    葉昔昭安撫地回應著,依偎著他躺下去,手勢輕柔地拍著他肩頭,“我陪你一會兒,等你睡著了再起身。”

    “好。”虞紹衡側轉身形,鬆鬆環住她腰肢,像隻大型的貓兒一樣,慢慢睡去。

    葉昔昭拿過一旁的團扇,為他搧風納涼。確定他已睡沉,這才輕手輕腳下地,轉去梳洗。

    去請安的時辰自然早已過了。夏荷輕聲道:“奴婢已經去與太夫人回了話,說侯爺與夫人有話細說,要過些時候才過去。”

    葉昔昭一笑,“就曉得你會如此,否則我早就手忙腳亂了。”

    夏荷笑道:“這是奴婢分內事。”

    到了太夫人房裡,恰逢太夫人要出門,葉昔昭笑問:“太夫人這是——”

    “我去看看紹筠。”太夫人笑道,“也不知她是怎麼了,不眠不休地做繡活,長此以往,沒病也累出病了。”

    “那太夫人真要去看看了,讓紹筠注意身子才是。”

    “是啊,你只管去忙,不需掛心這些。”太夫人握了握葉昔昭的手,“這幾日你也不要多思多慮,等個結果就是。”

    這話裡的意思,是讓她不要為相府的事慌亂。葉昔昭恭聲稱是。

    陪太夫人走了一段路,轉身返回正房時,葉昔昭的笑意一點點消散,不自覺嘆息一聲。

    昨夜虞紹筠與她說了很久的話。如果虞紹筠是滿心嚮往富貴榮華,如果虞紹筠是滿心抵觸進宮,那麼她都會好過一些,也能清楚哪條路才是對於虞紹筠而言最好的。

    可虞紹筠偏偏是只為家門考慮,並且對婚嫁毫無憧憬。對虞紹筠來說,婚嫁是極其現實的一件事,不含半點兒女情長。

    這之於現狀來說,再好不過。可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帶著這樣的心緒進宮,並且要在宮中度過一生——即便是一早得知虞紹筠最終得到怎樣的無上榮華,還是心生不忍。

    虞紹衡心頭的煩悶,想必亦是因虞紹筠之事而生。他這樣的男人,越是對誰疾言厲色,越是意味著他有多看重多在意那個人的安危。而今皇上決意要虞紹筠進宮,虞紹筠又是絲毫抗拒的意願也無,反倒讓他沒了主張。他不知道虞紹筠最想要的是什麼,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讓虞紹筠自心底甘願、欣喜。

    他最不了解的人興許就是虞紹筠,所以在這些前提之下束手無策,今時能做的,不過是在夢境中獲得一份平寧。

    至午後,虞紹衡還在沉睡。

    葉昔昭卻是了無睡意,坐在廳堂裡,看著外面明晃晃的陽光出神。

    二夫人行色匆匆而來,落座後低聲道:“我是聽說了一些事,趕來告訴大嫂的。”

    葉昔昭神色一整,“那就說說。”

    二夫人聽說的是葉舒玄、虞紹衡被彈劾之事,將所聽聞一切詳盡告知後道:“我趕來相告,是讓大嫂心中有數。況且,侯府這邊絲毫未被殃及,相府想來亦是有驚無險。 ”

    葉昔昭在思量的是一個彈劾之人,“倒是沒想到,宋家也這般急切地出手了。”

    “是啊,”二夫人由衷嘆息道,“原本還是侯府姻親,不想今日就變成了這情形。”

    “也在情理之中,”葉昔昭笑了笑,“我們原來的三弟妹落得個被休棄、常守著青燈古佛的下場,宋大人就算是再恨鐵不成鋼,也還是會心疼。”

    二夫人點頭附和,“人之常情。唯有侯府這棵一棵大樹到了,宋家才能挽回些顏面。”語聲則是越來越低。尋常內宅女子,哪裡會輕易談及這些門外事。若非相府是葉昔昭的娘家,若非侯府也被牽連其中,這些話,她是斷然不會說的。

    葉昔昭看得出二夫人說這些話時的忐忑,也便將話題閒閒扯開去。

    二夫人閒話片刻,見葉昔昭並不顯得慌張,放下心來,道:“大嫂不會因此煩悶就好,先前是擔心你初聽聞之後忙中出錯,便想著還是由我告知於你最為妥當。”

    葉昔昭感激地笑道:“我明白你的用意,放心,我不會與太夫人哭鬧著要回娘家的。”

    二夫人失笑,“是我杞人憂天在先,大嫂只管打趣便是。”

    妯娌兩個又說笑幾句,二夫人這才道辭離去。

    之後,鴛鴦過來了,見到葉昔昭,通稟道:“右僉都御史唐大人的家眷李氏前兩日遞了帖子過來,要登門拜望太夫人。太夫人回了話,讓她今日前來。今日李氏過來了,太夫人身子不適,請夫人代為款待。”

    葉昔昭聽著這一番話,心頭情緒由反感、訝然轉變為釋然。

    鴛鴦又道:“太夫人讓奴婢轉告夫人:有的人執意要見夫人,夫人不需顧慮,只管相見,也看看那些個閒人到底是何用意。今日見李氏,興許會讓夫人覺得為難,可是太夫人是前兩日命人回的話,到今日若是不見,反倒會讓人捕風捉影,以為侯府早就料定了一些事,是以——”

    葉昔昭會心一笑,心頭是滿滿的感動,“我明白,替我謝過太夫人。”等鴛鴦離開之後,她吩咐人請李氏到花廳。虞紹衡還在房裡睡著,為著避免發生意外吵醒他,便讓待客之地離他遠一些。

    **

    李氏坐了片刻,葉昔昭才款步進到花廳。

    李氏起身施禮之前,倉促地打量了幾眼。面前的女子,一襲半新不舊的天水碧裙衫,有著絕美的容顏,掛著悅目卻透著疏離淡漠的淺笑。

    這就是葉昔昭,讓人一見之下就覺得矮了她半頭。

    與此同時,葉昔昭也在打量著李氏。李氏樣貌娟秀,舉手投足皆透著一份謹慎,整個人散發著遭遇種種不如意才會有的暗沉氣息。

    這就是唐鴻笑如今的枕邊妻。

    葉昔昭側身還了禮,從容落座,“夫人請坐。太夫人無暇待客,便命我代為款待,還請夫人體諒。”

    李氏落座前淺淺笑道:“太夫人是明眼人,曉得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日不過是有意成全。”

    葉昔昭似笑非笑,“夫人要見我,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為何?”

    李氏安然應道:“身在閨中時便想親眼得見夫人真容,出嫁之後愈發迫切,這才一再求見。”

    “是麼?”葉昔昭漫應一句。

    李氏道:“若是擾了夫人清淨,自當賠罪。”

    葉昔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此時已見過我了,還有別的事麼?”

    李氏略一沉吟,“不外乎是想與夫人閒話家常。”

    “那你說說,我洗耳恭聽便是。”

    李氏苦笑,眼前人這般的態度,若非有備而來,換了誰怕是也早已按捺不住被慢待的火氣拂袖而去了。

    葉昔昭是這樣讓人無從接近的女子——李氏只是不明白,這樣的人,怎麼值得一些人強取豪奪,又怎麼值得一些人念念不忘為之癡狂。

    斂起這些思緒,李氏語聲和緩地道:“自從嫁入夫家,公婆一直寬仁相待,婆婆更是手把手地指點我如何掌家處理內宅諸事,使得我出嫁一個月之後,便能主持中饋。”

    葉昔昭不由笑了,“可喜可賀。”心裡卻在打趣自己:好好看看別人,哪一個似你這般不成器?成婚兩年後才開始著手內宅諸事的嫡長媳,整個京城恐怕只有一個葉昔昭。

    李氏似是而非地笑了笑,繼續道:“後來我才曉得,婆婆之所以如此和善,也是事出有因——當初與大爺有過婚約的女子,是兩家人多年前便默認的事。”

    葉昔昭心頭微動,斂目靜待下文。

    李氏自顧自說了下去:“大爺與那女子的婚事,在多年前,實為大爺高攀。是以,我婆婆早就有了一番打算——只要那女子嫁入唐家就好,其餘的都不會讓兒媳費心,她便是多操勞十年二十年,也認了。我在唐家日子久了才聽說這些,細究之下,才知婆婆根本就是要打算勞碌終生,我如今這些福分,與那女子相較,著實不值一提。”

    葉昔昭聽到這裡,腦海浮現出唐鴻笑父母的樣子,一個是倜儻儒雅,一個是溫柔和善,前者是父親多年莫逆之交,後者是極為寬和的女子。在她幼年時,那對夫婦還在外地,每年會有一兩次相形進京到相府做客。

    的確是,她與唐鴻笑的婚事,是兩家人默認且認准不會出差錯的。

    也的確是,早些年的唐家,不論怎樣,門第也是配不起相府。為了般配二字,唐家才會讓唐鴻笑成為父親門生,父親才會悉心教導唐鴻笑,處處偏愛三分。本意都是要唐鴻笑光耀門楣,不論早晚,成為能與相府千金相匹配之人。

    便是因為兩家人認定婚事斷不會出差錯,便是因為父母與唐家人相互深信不疑,這才有了很多根本就不該有的憧憬——

    唐鴻笑親人遷入京城定居之後,兩家人在幾年之內常來常往。在她十三四歲的時候,母親將持家之道一點一滴教給她,她總是一聽就頭疼,一看賬冊更是心生厭倦,滿腦子都是琴棋書畫。

    由此,母親總是嗟嘆不已,又因著那時與唐母無話不談,時常在談笑間說她如何不成器。唐母的話鋒從未變過:只要她肯屈就嫁入唐家,別的又算什麼?只要她肯屈就嫁入唐家,唐家就斷不會讓她為任何事平添煩憂。她不願涉足庶務,那就等出嫁之後再說,真沒那份心思,旁人代勞便是。

    便是因著這樣的緣由,母親再教導她總是點到為止,看她煩了就不會再勉強。

    終究是太過想當然太過信任彼此,都認為以相府的門第、兩家的情分、唐鴻笑的才華,婚事是如何也不會生變的,是以才在大事小情上都存了不該有的樂觀,是以才在婚事生變後,很多人在同時陷入了本不該有的偏執,不能看清認可現狀。

    相府退親、她嫁入侯府之後,唐母就再也沒登過相府的門。兩家主母的關係陷入長久的僵滯,而唐父、唐鴻笑還如往常出入相府。

    葉昔昭到何時想起這些,也會承認一點:她若是按兩家人的打算嫁入唐家,應該是無憂無慮。不論唐鴻笑還是其父母,都不會讓她有一點不如意,只會縱容她繼續沉溺於諸如詩詞歌賦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之中。

    這些事是無從否定的,可留在她前世最後記憶中的那些慘痛的回憶,亦是如此,不可否定。

    不論唐鴻笑對她是怎樣的情意,在他所謂“大義滅親”彈劾她父兄的時候,一切情分就已斷了,是被他親手斬斷。被那般行徑的人鍾情過,只能成為她畢生的恥辱。

    不論出於怎樣的心緒,對於在意的人,都只該存一份呵護善待的心,不該傷害彼此的親人——說到底,這是癥結,是唐鴻笑不可原諒之處。反過來,亦是虞紹衡能讓她此生一心回報彌補的緣由。

    李氏無從看出葉昔昭這些心緒,看到的唯有葉昔昭的淡漠以及無動於衷,這般情境之下,唯有長話短說:“雖說是內宅婦道人家,可有些外面的事還是聽到了心裡,所思所想,還是想求一份平寧喜樂。”

    葉昔昭輕一挑眉,“這話是怎麼說?”

    李氏斂目笑道:“夫人不會不明白,有心人將鍾情的女子看得太重,為此甘願孤注一擲。孤注一擲若能如願,我只望夫人擇情而定,不要率性為之;若不能得逞,也請夫人顧及往日情分,為痴心人美言幾句,讓他下場不至太過淒慘。”

    這話裡話外,葉昔昭看出的是這女子甚是聰慧,早已預料到唐鴻笑事成或失敗​​之後的下場,上門求見,不外乎是來探看她的態度,試圖為唐鴻笑謀得一份不論成敗都會有的安穩生涯。

    由此,葉昔昭語聲愈發淡漠:“若無他事,恕我無暇款待。”語畢端茶送客,“芷蘭,送客。”

    “夫人……”李氏面色忐忑,透著自心底生出的慌亂。

    “你的話我一個字都聽不懂,既如此,還是另覓知音傾談為好。”葉昔昭說完,先一步起身要離開花廳。

    李氏悲切相問:“夫人難道真不在乎那痴心人了麼?”

    “那人是誰?”葉昔昭冷然相問,“夫人到底想說什麼?可否說一兩句我能聽懂的言語?”

    “……”話已至此,再說什麼都是徒勞。李氏躬身道辭,一顆心,已沉到了谷底。

    隨後,太夫人將葉昔昭喚到了眼前,和聲道:“相爺被彈劾之事,想來你也聽說了吧?”

    “是。”

    “那麼,此刻便回去一趟——你本是相府嫡女,此時若是不聞不問,有違常理,還是即刻回去探望為好。”

    太夫人當真是考慮得最為周全,葉昔昭滿帶感激地行禮道謝。

    太夫人笑著叮囑一句:“盡量早去早回。”

    葉昔昭稱是,返回房裡從速更衣,喚醒虞紹衡,說了原委。

    虞紹衡聽說之後,叮囑道:“興許無法見到相爺,你不要為此心焦惱怒。”

    “我曉得。”葉昔昭點頭應下,“你稍後起來吃些東西。”

    “嗯。”

    葉昔昭到了相府,進到正房,才知唐鴻笑正引著官差在相府各處搜尋“罪證”,此刻,他們正在搜查正房。

    孟氏正站在院中,看著唐鴻笑,目光、笑容皆透著入骨的心寒和憎惡。見葉昔昭走過去,未來得及說話,已險些落淚。

    葉昔昭即便是早有準備,此刻看到這情形,仍是怒不可遏。上前去用力握住孟氏的手,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唐鴻笑與身側官差低語幾句,轉向母女二人走過來。在這樣炎熱的季節中,落在他身上的兩道視線,讓他覺出了刺骨的寒意。

    葉昔昭看著唐鴻笑走到近前,笑意涼薄,她輕聲問道:“你知不知道,看著一個人變成一個跳梁小丑的感覺?”

    “……”

    葉昔昭不等他說話,繼續問道:“你知不知道,此刻你就是我眼裡的跳梁小丑?”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4 04:53 PM

第57章

    唐鴻笑似是早已料到葉昔昭這樣的說辭,他很平靜,那份平靜甚至於讓人覺得,就是有人指著他鼻子謾罵,他也能夠無動於衷。

    孟氏攜了葉昔昭的手,轉身舉步,“昔昭,不需對人面獸心的東西浪費唇舌,陪我​​去別處走走。”

    “好。”葉昔昭淡漠瞥過唐鴻笑,與孟氏離開正房。

    恰在此時,葉昔寒走進院落。

    孟氏不知緣由,此刻萬般惱恨地看了葉昔寒​​一眼,便錯轉視線,只言片語都懶得說。

    葉昔昭同情地看了葉昔寒​​一眼,被誤解、被惱恨都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誰。

    葉昔寒神色異常地平靜,徑自走向唐鴻笑。

    這引得孟氏頓住腳步,回眸觀望。葉昔昭自然隨之頓足回眸,不是不擔心葉昔寒意氣用事痛打唐鴻笑的。

    葉昔寒到了唐鴻笑面前,笑容舒緩,“終究是到了這一日。”

    唐鴻笑歉然凝視,回道:“我亦是深以為憾。”

    “那倒不必。”葉昔寒語帶輕嘲,“我都不在乎,你又何需慨嘆?”

    唐鴻笑也便笑了,“如此再好不過。”

    “只是,你一定想不到……”葉昔寒舉步到了唐鴻笑身側,語聲倏然轉低。

    孟氏與葉昔昭只看到唐鴻笑的臉色由平靜轉為震驚,由淡然轉為惱恨。

    葉昔寒說完話,後退一步,打量著唐鴻笑的神色,現出滿意的笑容。

    唐鴻笑低聲道:“你……你居然……”

    “有什麼法子?”葉昔寒很是遺憾的樣子,“你能變成衣冠禽獸,我怎麼就不能由魯莽衝動學會逢場作戲?”語畢,他漾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孟氏目光微閃,心念錯轉,意識到了什麼,良久,現出釋然的笑容,轉身舉步,“後花園裡的蓮花開了,聽丫鬟說很是悅目,昔昭,我們去看看。 ”

    葉昔昭笑著稱是,虛扶了孟氏的手,緩步離開。

    **

    看著一池蓮花盛放的美景,葉昔昭在想的是,不知侯府蓮花畔在今時是怎樣的情形。平日里總是被繁瑣事務纏身,這麼久竟都不曾去看看——不曾去看虞紹衡情有獨鍾的地方,究竟有何引人之處。

    平日里聽夏荷說過,虞紹衡自幼年時便常住蓮花畔,每日除了去練功房練功,大部分光陰都是在哪裡打發。每個夏日,更是會常住在那裡。

    今年的夏日,要不要隨他搬去蓮花畔消夏​​呢?

    孟氏略帶嗔怪的話語打斷了葉昔昭的思緒:“你這孩子,如今有什麼話也不肯與我說了,幫著你爹與你大哥隱瞞著我,真是可惱!”

    葉昔昭聽出話中深意,歉然笑道:“娘可不能將過錯全部推在我身上,我之前也確實拿捏不准,才不敢亂說話。”

    孟氏聽了這話,自然愈發篤定猜測,片刻後苦笑道:“唉——說到底,還是你爹心太狠了。”

    這一點,葉昔昭認可,卻不能因此責怪父親。有葉昔寒這種嫡長子,為人父的若是不用狠戾的手段,還真不能讓他有所改變。

    葉昔寒找到母親、妹妹的時候,唐鴻笑也與官差隨後而至。

    官差到了孟氏面前,客氣地請她帶路去往後花園一所院落,擺明了是受唐鴻笑唆使。孟氏滿腹氣悶,沉了臉,但是因著看到葉昔寒帶著小廝趕了過來,也就不擔心葉昔昭的處境,忍著氣給官差帶路去了別處。

    之後,毫無意外的,唐鴻笑再度到了葉昔昭面前。

    葉昔寒與小廝站在不遠處觀望,唐鴻笑也沒找人支開他們。他用意很明顯,只是要與葉昔昭說說話。

    直覺告訴葉昔昭,此生再見到唐鴻笑的機會不多了,也就沒有流露出心底的反感,安然站在原地。再者,說白了,父親被人彈劾的罪證被判定全部不成立之後,相府才能結束這種人心惶惶的情形,才不需看著官差、提刑等人的臉色度日——身在相府,唐鴻笑又是協助官差辦案之人,想走出他視線,在這種時候是妄想。

    唐鴻笑到了葉昔昭近前,並不急於說話,而是悠然望著夕陽光影下的蓮花池。良久,他才柔聲問道:“昔昭,還記得我初次見到你的情形麼?”

    “……”

    唐鴻笑此時也不需要她搭話,任由自己陷入往昔回憶:“那一年,我們都還是不諳世事的小孩子。我入相府,第一次隨昔寒來到後花園的時候,你從水榭走向我們,讓我真正明白了何為驚鴻照影來。興許是初見之後,興許是之後的哪一次相見,讓我自年少至如今所做一切,都是為了時常看到你絕美的笑。”

    葉昔昭仍是沉默。

    “我曾相信過,莫逆之交是重於手足的情分;我曾相信過,有些約定、誓言不需說出,彼此便能懂得。這麼多年,我深信不疑,直到相府退親,直到你寧可以死相逼也要嫁入侯門——我在那之後,什麼都不信了。”

    葉昔昭垂眸無聲一笑,他此時所說的,應該是句句屬實。

    “我願意等一輩子、盼一輩子的人,忽然就風光出嫁,嫁給了一個橫刀奪愛之人——昔昭,知道我心裡有多恨有多不甘麼?”唐鴻笑的語聲變得苦澀,“你的確是可以指責我沒在事發後挺身而出,沒能盡力去阻止你改嫁他人。可是你有沒有為我設身處地的考慮過?”

    葉昔昭長睫一下一下忽閃著。

    “退親的是相府,不論為何都要嫁給永平侯的是你葉昔昭,你倒是與我說說,我要用怎樣的姿態站出來挽回婚事​​?​​你們將我棄若敝屣,我難道還要做無謂地掙扎麼?我唐家已是盡失顏面,還要我再鬧出天大的笑話讓雙親無顏見人麼?”

    葉昔昭盡量讓自己做到平靜理智,是以,對於這一番話,她不是不認同的。畢竟,單說這一點,唐鴻笑不算說錯。

    “自相識到如今,半場生涯,我都是在為你活著。從沒想過,會走到被你這般厭棄的地步。”唐鴻笑語帶輕嘲地問道,“在你眼裡,最重的還是權勢榮華,是麼?他終究是用手中一切換取了你的心甘情願,是麼?”

    葉昔昭聞言不由笑了起來,側目看住他,輕聲道:“你到今時還不知我最在意的是何物。我最在乎的,是家人安好,是父母無恙。不為此,我當初就不會同意出嫁,不會用終身歸宿換得相府無虞。人活一世,有人最看重的是兒女情長,而我最看重的卻是身邊至親。這一點,一定要我說出你才能明白?一個人,若只是為自己活著,不顧至親安危,她還有何資格存活於世?”

    唐鴻笑對上她視線,目光變幻不定。

    “同理,你若是真的在意一個人,該做的是盼她安好,而非處心積慮傷害她的至親。你的確是與我相識多年,可你從未了解過我。”語畢,葉昔昭悵然搖頭。

    此時她平靜悵然的語調、目光,刺得唐鴻笑心裡生疼,他視線遊轉到蓮花池,沉默半晌才又出聲:“在你看來,我是在傷害你至親,而我本意從未變過——我只是試圖得償夙願,試圖重新與你續寫前緣。我想如願,唯有扳倒侯府,而扳倒侯府,勢必要從相府下手。此刻我已明白,我賭輸了這一局,日後要為之賠上仕途,還有與你的緣分。輸了,我有憾,卻不悔。”

    葉昔昭帶著匪夷所思的心緒看向他,“得償夙願,續寫前緣?——你要我在娘家、夫家沒落之後,由你收留?”她說出這一點的時候,不由發笑,“害我失去一切之後,你要做我的恩人收留我,讓我成為你的妾室?你可真是目光長遠,有抱負。”

    唐鴻笑自嘲地笑了,“成王敗寇,你的恥笑是在情理之中。便是我,到此時也在懷疑之前是不是率性而為異想天開了。”

    “其實,”葉昔昭遲疑片刻後,還是訴諸心緒,“你這番打算,也不是不能如願,只是時日短暫,注定無法笑到最後。可知原因?你連你的授業恩師都能背叛,枉付他這些年對你付出的心血,如此背信棄義的行徑,若能換得仕途得志,便是真正沒了天理。”

    “又能如何?”唐鴻笑對她的話無動於衷,淡聲嘆息,“就算是明知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我也只能義無反顧。如今已知後果如何,我亦認命——你是我此生的命,無從反悔。”之後,他凝住她雙眸,漾出她熟悉的清醇和煦的笑,“我劫數已定,此生怕是再難相逢。昔昭,什麼都不說了,與我靜立片刻即可,如此,就不枉相識一場。”

    葉昔昭望向連綿成優美畫卷的蓮花叢。

    霞光已黯淡,最後一份迤邐光影投注在水面,隨著水波輕輕蕩漾,交織成一份無言的感傷。

    她不願想起少年時與唐鴻笑有關的任何一幕,而在此時,很多畫面悄然浮現於心頭。

    那個淡雅如菊、溫潤如玉的翩翩美少年,眼中含著情意,唇畔勾出笑的紋路,一次次走向懵懂單純的她、對他滿懷欣賞的她……

    原本也算是一樁良緣,緣分卻終究是太單薄,他終究是太偏執,一次變故之後,就讓他一步一步走向錯誤的深淵,妄想再度扭轉她人生而得償夙願,且至今不悔。

    若這也算是情深意重……誰人可承受得起?

    要轉身離開之際,唐鴻笑已先一步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府。而我,明知大難臨頭,還是要將這一折戲唱完。來日幫我轉告相爺,我輸得心服口服。”

    語畢,他轉身,一步一步,走出她視野。周身透著的那份寂寥,就像是一步步滿懷不捨卻又必須走出她生命一般。

    葉昔寒走上前來,看著葉昔昭,掛上安撫的笑,“與你說什麼了?沒事吧?”

    “沒事。”葉昔昭搖了搖頭,不想談及這話題,轉而問道,“我大嫂那邊,你告訴她實情了麼?”

    “還沒有。”葉昔寒悶悶地道,“事情還沒個定論,急著與她說了也無用。總想回娘家,我也只能豁出這張臉去挽留。”

    “你有什麼可煩的?眼下不過是遭報應了。”葉昔昭覺得許氏好好地懲罰他一陣也好,也就懶得寬慰他。

    葉昔寒無奈地瞪了葉昔昭一眼,“我明白,這是自作自受,不需你雪上加霜。”

    “我這分明是幸災樂禍。”葉昔昭笑了起來。

    葉昔寒又問起虞紹衡,“那位侯爺又身子不適了?他如今怎麼成了病貓?動不動就臥病在床。”

    葉昔昭不滿地瞪了回去,​​給出的答復卻是侯府對外統一的口徑:“太夫人、大小姐去上香回府後染了病,疑似京城附近一處的時疫。先前不知就裡,母女兩個與侯爺同席用飯傾談多時,使得侯爺也被殃及,出不得門。今日兩名太醫去過侯府了,已開了方子。​​”末一句的由來,是出於蕭旬已經安排了相熟的太醫去侯府走了個過場。

    “是麼?”葉昔寒不疑有他,叮囑道,“那你可要謹慎些,你本來就是個病秧子,別也被殃及才好。”

    “我曉得。”葉昔昭又問起唐鴻笑以及辦案之人的來意,“他們在搜尋什麼?”

    “搜尋爹早些年的一本詩集、一些信函,還有我曾以爹的名義收授的賄賂。”

    “……”葉昔昭挑眉。

    葉昔寒笑了起來,低聲道:“假的!唐鴻笑彈劾相府的罪證,細說起來也只有這兩樣能讓皇上重視,其他的,不過是捕風捉影。”

    “爹呢?”

    “被人帶去問話了。”葉昔寒說著就煩躁起來,“即便是料定結局,爹這次還是少不得生些閒氣!都怪那個畜生!”

    “已到這時候了,就別說這些了,日後引以為戒才是。”葉昔昭看看天色,“我得回侯府了。”

    葉昔寒沉吟片刻,“天色太晚了,眼下我也不能找人手護送你——還是傳話回侯府,讓那邊派人來接你。那個畜生萬一喪心病狂地半路打你主意可怎麼好?”

    葉昔昭想想,也的確是謹慎些為好,點一點頭,轉而吩咐芷蘭,隨即去與孟氏道辭。

    芷蘭很快就回來了,笑道:“侯府已派了人來,接夫人回府。”

    葉昔寒與孟氏聽了,相視一笑,目光透著欣慰。

    葉昔昭腳步輕快地走出垂花門,已有一輛馬車等在外面。她愣了愣,沒料到跟隨人手過來的還有馬車。

    長安恭聲道:“夫人請上車。”

    葉昔昭點頭,踩著腳凳進到車廂。

    車廂內光線昏暗,在她適應過來之前,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心頭一驚,剛要低呼出聲,那人掩住了她的嘴,雙唇落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吻。

    熟悉的溫暖氣息讓她反應過來,虞紹衡竟親自來接她了,眼中不由有了笑意,身形也放鬆下來。

    馬車離開相府之後,虞紹衡雙臂的力道才減輕,在她耳邊低語:“是不是被嚇到了?”

    葉昔昭掐了他手臂一下,“總玩這種把戲,真是……”

    “獨自跑出來這麼久,我怎麼能放心。”虞紹衡笑道,“因著告病之故,便不好拜見岳母,來日再​​登門致歉。”

    葉昔昭掙開他懷抱,在他身側落座,又推了推他,“離我遠一些,熱。”

    “你就這麼回報我?”虞紹衡認真地抱怨著。

    葉昔昭抿嘴笑了,“誰讓你似個火爐似的?”

    虞紹衡抖開手裡的折扇,為她輕搖送風,“這樣好些沒有?”

    “嗯。”葉昔昭漾出清甜的笑,又問道,“睡了整日,你心情好些沒有?”

    虞紹衡輕輕搖頭,正色道:“原本是好了很多,只是方才被夫人嫌棄,心緒便又跌回了谷底。”

    葉昔昭忍了又忍,才不至於笑出聲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4 11:22 PM

第58章

    葉昔昭看得出,他是在故意逗她開心。她擔心他心中愁悶,他又何嘗不擔心她為著相府的事苦惱。

    她向他依偎過去。

    虞紹衡默契地展臂攬住她身形。

    葉昔昭說起蓮花畔的事:“你每年夏日都會住在蓮花畔,今年要不要也搬去那裡?”

    虞紹衡不由得笑了,“我出門之前,娘才與我提過此事。要我和你商量之後再定。”

    “我聽你的。”

    “那就搬過去。”

    葉昔昭抬頭看他,“你怎麼會那麼喜歡那兒?”

    “只是習慣了。”虞紹衡問起相府裡的情形,“可有人在相府胡來?”

    葉昔昭想了想,“沒有。只是出入相府不是那麼方便了,走到何處也有人監視著,防範著帶入或帶出什麼東西。我本就是相府的人,總歸好些,換了別人,想來是不能進門了。”

    “忍幾日。”虞紹衡寬慰道,“忍一時,換個長久的安生,值得。”

    “我明白。只是擔心別人趁機給我爹閒氣受。”葉昔昭到此時,才現出心底的憂慮。她的父親,可是最受不得氣的性子。若非如此,怎麼會有和女婿較勁兩年之久的讓人哭笑不得的過往。

    “怎麼會。”虞紹衡拍拍她的肩,“辦案人員也不傻,怎會看不出皇上不疑相爺。皇上當真動怒的話,相府早已被查抄,相爺與你大哥,甚至還有我們,早被丟進大牢了。只管放心。”

    葉昔昭這才安然一笑。如今有些事就是這樣,即便她心中早就明白,卻還是需要聽他道出,方可安心。

    回到侯府,葉昔昭更衣時聽芷蘭通稟,才知教導虞紹筠一年之久的衛先生到了相府,已經住到了侯府西城別院。與虞紹衡一起去太夫人房裡的時候,她問道:“衛先生怎麼會來到京城?是不是你特地將人請來的?”

    虞紹衡默認,又解釋道:“先前是擔心紹筠回來仍舊頑劣,衛先生也的確能管得住她。再者她也不小了,再把她送出京城不像樣子,便去信請衛先生過來了。”

    眼下衛先生過來,倒是正是時候。

    虞紹衡又道:“改日你得了閒,不妨去見見衛先生。”

    葉昔昭笑著稱好,隨即又問:“我始終是不知,你從哪裡尋到的衛先生?”先前她對衛先生一些模糊的印象,是通過與虞紹筠、太夫人閒話家常所得。只知道那是個年近三旬的女子,常年以教導一些閨秀賺取銀兩度日。

    “要找這種人,自然是要蕭旬相助。”

    葉昔昭這才釋然,隨即想到他一提起蕭旬就有些惱火,便岔開了話題。

    進到太夫人房裡,太夫人一掃葉昔昭去往相府之前的喜悅和善,坐在大炕上,愁眉不展。

    這分明是已經得知了虞紹筠的事。

    二夫人、虞紹謙、虞紹桓皆是滿臉的不解和憂心。

    虞紹筠沒露面。

    上前行禮之後,虞紹衡道:“你們先回房,我與娘有話說。”

    葉昔昭與二夫人幾個稱是告辭。

    當晚,虞紹衡沒回正房。第二日一早才聽說,昨晚他與太夫人說話到深夜,顧忌著太晚了,就在太​​夫人房裡將就著歇下了。

    而葉昔昭準備去請安的時候,又聽說太夫人免了今日的晨昏定省,已與虞紹衡一同送虞紹筠去了西城別院。用意很明顯,是讓衛先生繼續教導虞紹筠。

    虞紹衡則吩咐長安傳話給葉昔昭,讓她吩咐下去,兩個人即日起搬去蓮花畔居住。

    正房裡的丫鬟婆子便忙碌了起來,先去了蓮花畔。將樓上樓下收拾得纖塵不染,又將夫妻兩個的日常所需之物一一送至蓮花畔。

    二夫人存著昨夜的那份疑慮,原本是有心問問葉昔昭知情與否,可是見正房如此忙碌,也便暫且放下了。後來轉念一想,料定是有大事要發生了。如此,她打消了詢問誰的念頭。既是大事,那麼不論好壞,與其先知情,倒不如事到臨頭才知情。

    而葉昔昭這邊,一面等著下人搬完所需之物,一面過目廚房擬出的端午節當日的菜譜。照這情形,一向就不張揚的侯府,今年的端午節就更是可有可無了。

    侯府暗流湧動,相府在明面上陷入了風波……她蹙眉不已,真是想到哪裡煩到哪裡。吩咐了人去相府探聽消息,結果人去得快回來得更快,說是相府有人把守,不允人進出。她沒道理又回相府,心緒再煩亂也只得忍著。

    **

    虞紹衡坐在別院葡萄架下的竹椅上,斂目沉思,手裡一杯酒,半晌也不曾沾唇。

    虞紹筠躡手躡腳走過來,將一把折扇放在虞紹衡身側的矮几上,就要回房裡。

    “站住。”虞紹衡喚住她。

    “哦。”虞紹筠乖乖地站定身形,“娘累了,我服侍著歇下了,過來看看你短缺什麼。”

    虞紹衡微一頷首,“跟你說幾句話。”

    “好。”虞紹筠搬來一把椅子,坐到他對面。

    “你將此事告訴了娘,意味著的是我再不能幫你謀劃什麼了。”虞紹衡語氣有點無奈。

    “我曉得。”虞紹筠怯怯地抬眼凝視虞紹衡,“我為的就是不再讓你費神。日後若是宮中有變數,讓我不需進宮,是好事;若是一切不變,皇上還是要我進宮,也是好事。”

    虞紹衡苦笑,“在你看來,倒是怎麼都好的事,那你自己呢?”

    虞紹筠想了想,委婉地答道:“不論怎樣,我都會記得我是誰的女兒、誰的妹妹,都會盡力過好。”

    虞紹衡蹙眉,“我是何意你當真聽不明白麼?你把自己當成什麼了?”

    “當什麼?就是當個人啊。”虞紹筠語聲轉低,“怎麼過一輩子還不都一樣。”

    “……”虞紹衡挑眉,先前葉昔昭意識到的問題,他也意識到了,卻是不好問出口。

    虞紹筠卻已猜到他心緒,斂目道:“說到底,爹在世時不也有兩房妾室麼?兩位姨娘先後離世之後,娘還要悉心教導二哥三哥。尋常的男子都是妻妾成群,如你、我二哥這樣的人滿京城有幾個?可你不也是硬生生把大嫂搶到家裡的?相比之下,我二嫂是最有福氣的,媒妁之言,卻是覓得了良緣。我三哥就別提了,過些時日就要再娶了。所謂婚嫁,有什麼意思?所謂的如意郎君,可遇不可求罷了——你就別替我存這份奢望了,我自己都沒指望過。”

    “……”虞紹衡倒不是無言以對,而是作為虞紹筠的兄長,說什麼都不妥當。他心裡是又氣又笑,在妹妹眼裡,他竟只是個活生生的強盜。

    虞紹筠小身板兒坐得愈發端正,眼中多了一份戒備,“知道你不愛聽,可我該說的也要說——有娘和我師傅在,你不許動手,動手我就哭給你看。”

    虞紹衡忍不住笑了。

    虞紹筠放鬆了一點,繼續先前的話題:“一個女兒家,所思所想如我這般不是再好不過麼?再說了,別人家都是削尖了腦袋把家中女子送到宮里或者達官顯貴身邊,你和娘又何必愁苦呢?”說到這裡,長舒一口氣,“什麼話都跟你說明白了,你也不要再為我心煩了。日後我不為誰,也得為你爭一口氣。”

    虞紹衡第一次細細凝視著虞紹筠,不帶一絲惱火,試圖看穿她所言是真是假。

    虞紹筠坦然對上他視線,巧笑嫣然,無半絲黯然。

    片刻後,虞紹衡垂眸看著手中酒杯,送到唇邊喝盡,再開口時,語聲平添一絲落寞,“你長大了,可我卻到此時才知。”

    “本來就是啊,是你還把我當成小孩子而已。”虞紹筠又俏皮地眨一眨眼,“我對你怕歸怕,惱歸惱,知道你都是好心。”

    虞紹衡笑了笑,沉思片刻,“將你送到這裡,也是為你稱病做個樣子,要過段時間才能將你接回去。可有什麼心願?”

    虞紹筠認真地思量片刻,笑道:“有啊。你與大嫂無事就來看看我。我只望日後慢慢地可以不再怕你——我總覺得,如果連你都不怕了,我就什麼都不會怕了。”

    虞紹衡聽了,心里特別難過,面上卻不動聲色,問:“你這話裡話外,是把我當閻王了?”

    “不是閻王,”虞紹筠逸出清脆的笑聲,“是活閻王。”

    虞紹衡笑著應道:“答應你。”

    **

    葉昔昭走進蓮花畔的小樓,轉到樓上,觸目所及,陳設裝飾皆是淺淡怡人的顏色。

    樓上廳堂的雕花木門外是走廊,正對著木門是竹製的桌椅,往外看,便是一湖澄澈碧波;向西眺望,是成片的蓮花,岸上垂柳依依;東面則是亭台樓閣,花紅柳綠。

    只說景緻的話,這裡無疑是最佳,讓人心曠神怡。葉昔昭欣賞多時,這才轉回到室內,熟悉各處的陳設。

    室內陳設一絲累贅繁瑣之處也無,便是添置了不少她平時所需之物,還是顯得過於簡潔硬朗。沒辦法,虞紹衡獨自生活太久的地方,想改變得有家的溫馨氣息,還需時日。

    讓葉昔昭最為欣喜的,是室內並無她想像中的潮濕悶熱,相反,室內在過堂風的時時吹送下,很是涼爽,而溶於風中的蓮花清香、花草香氣,甚是愜意。

    不知不覺之下,她心緒便明朗許多,之後安心坐在廳堂的書案前,與夏荷一起核對一些賬目。

    到黃昏時,虞紹衡與太夫人還未返回。

    葉昔昭獨自用罷飯,又等了多時,眼見天色已晚,先行沐浴,因著白日也沒功夫午睡,便先一步歇下了。

    將她驚醒的,是天際傳來的炸雷聲。茫然坐起身來,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下,到了外間,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揚聲問過在樓下值夜的丫鬟,得知太夫人在風雨降臨前回到府中,此時已經歇下了。虞紹衡卻沒回來,不知去了何處。

    葉昔昭猜想他多半是去了蕭旬家中,喝完水,又回到床上。想入睡,可沒完沒了的炸雷聲卻擾得人心慌不已。別說本就睡眠清淺,便是睡得再酣暢的人,也會被驚醒無從入睡。

    她裹緊了薄被,靜靜地等著雷聲平息。

    到了後半夜,總算是有了倦意,卻又聽聞雨勢越來越大,不免擔心虞紹衡到底去做什麼、會不會淋得全身濕透。

    在這樣繁雜的情緒之中,時間變得難以打發,長夜變得甚是漫長。

    直到看到熟悉的頎長身形閃過屏風,葉昔昭才鬆了一口氣,起身下地,拿過寢衣走向他,“怎麼這才回來?”

    “有事耽擱了。”虞紹衡接過寢衣。

    葉昔昭在他說話時,聞到了​​酒味,又探手摸了摸他衣服,半邊衣服都濕的,火氣就上來了,“有事就是去喝酒了?喝酒也罷了,怎麼還淋成了這樣?”

    “小事。”虞紹衡拍拍她的臉,轉而褪去外袍。

    “小事?”葉昔昭一挑眉,“擔心你什麼樣子回來,你果真就什麼樣子回來了!今日才搬到這裡,你就在外耗到這時候才回來!”說著探手奪回寢衣, “不管你,自己喚人梳洗!”

    虞紹衡被她這麼一同數落,不由訝然,“生氣了?”

    “誰要生你的氣!”葉昔昭又扯了扯他衣袖,呼出一口氣,又沒轍地把寢衣丟給了他,“多大的人了?什麼都曉得,就是不知道照顧自己!”之後見他還站在原地,氣得推了他一把,聲音也略略高了一些,“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沐浴!”

    虞紹衡慢條斯理地除去中衣,之後,展臂將她攬到懷裡,“淋點雨而已,你急什麼?”

    葉昔昭沒好氣地推開他,“你想怎樣就怎樣,我乏得厲害,先睡了。”

    虞紹衡笑了起來,再度將她攬到懷裡,捧住她的臉,吻了一下。

    “煩人!”葉昔昭恨不得連鼻子都要皺起來了,抬手用力抹了抹臉,一副很是嫌棄的樣子。

    虞紹衡逸出愉悅的笑聲,隨即得寸進尺,吮住她唇瓣。

    葉昔昭一面推他一面發狠要咬他。

    虞紹衡卻早就料到了,側臉躲過。

    葉昔昭一雙大眼睛狠狠地瞪住他,片刻後,沒轍地笑了,語氣也軟化下來,“怕你了成不成?別鬧了。”

    “相府以及紹筠的事,也只有去問蕭旬。他是酒鬼,要跟他喝幾杯,他才肯直言相告。”虞紹衡溫聲解釋完,打橫抱起了她,舉步將她安置到床上,“你怎麼這麼大的火氣?”

    “哪有。”葉昔昭懶得說自己這一夜是怎麼過的,此刻只想息事寧人,“是我無事生非,我給你賠禮行麼?”說著話,側開臉掩嘴打個呵欠。

    虞紹衡問道:“不會是還沒睡吧?”

    “不要你管。”

    虞紹衡語聲融入了濃得化不開的溫柔,“是害怕還是擔心我?”

    “不用你管。”

    “你說不說?”虞紹衡的手落到她最怕癢的地方,笑著威脅她。

    葉昔昭連連拍打他的手,已忍不住笑了起來,之後不得不承認:“都有一點,行不行?”

    虞紹衡欺身覆上她身形,手風情無著地遊轉入她衣衫,“原來是我錯了,害得你整夜不得安眠。”

    他的手沾了雨氣,帶來微涼的觸感,讓她身形一緊,嗔道:“你先去沐浴行不行?明日病了我可不理會你!”

    虞紹衡挑落她寢衣繫帶,“要麼你陪我去,要麼就讓我先賠罪認錯。”

    葉昔昭又氣又笑地白了他一眼,“你這是在跟我耍酒瘋麼?”

    “你這麼想也行。”虞紹衡語聲盡是溫柔慵懶,“想你了。”雙唇下落後,卻是焦灼強勢,打下一路烙印,讓她一路為他而輕顫,很快便無暇再顧及其他。

    他將她擺放成索取得以最深的姿態,托起她翹臀,強勢抵入,將她帶入一場冗長、消魂、香灩的沉淪。

    她身軀慢慢變得發燙,一聲聲喘息慢慢變成無法克制的嚶嚀。

    她輕顫著,緊緊地抱住他。

    恰在此時,虞紹衡耳畔除了風雨聲、嬌口今聲,還有人在樓下的低聲交談,之後,有人踏上了樓梯——

    他迅速抬手摀住了她的嘴,隨即,被吞嚥含吮的妙不可言的感受,引得他一擰眉,深吸進一口氣,才克制住沒有輕哼出聲,狠一狠心,抽身退離。

    前一瞬間,葉昔昭無從抵抗他帶來的感官上的極致歡悅,這一瞬間,她忽然間陷入無法言說的巨大虛空。

    她很快弄清楚了現狀,極力克制著臉呼吸都放輕。

    她的手指陷入了他脊背。

    片刻後,夏荷在樓梯口通稟道:“侯爺——”

    “說!”虞紹衡心情惡劣,語氣更惡劣。

    “長安前來傳話,說蕭大人求見,有要事告知侯爺。”

    “讓他——”虞紹衡真想說讓他去死,極力克制之下,才轉了話鋒,“讓他去找二爺!我病重,不見客!”

    “是。”夏荷轉身下樓去了。

    虞紹衡這才鬆開了手,俯身索吻。

    葉昔昭別開臉,氣呼呼地威脅道:“虞紹衡,你敢再動我一下,我讓你一個月獨守空房!”

    虞紹衡苦笑著為自己澄清:“蕭旬過來,與我無關。”

    “前半夜你在他那裡,後半夜他又跑來侯府——這麼形影不離,還不如住到一處去!”

    虞紹衡聞言笑了起來,“這話,喬安當著我的面也對蕭旬說過。”

    “你還好意思說?”葉昔昭責問同時,已經笑了起來,“喬安怎麼會那麼命苦。”

    “蕭旬跟喬安——”虞紹衡想了想,給出的結論是,“還真說不准誰更命苦。”說著話,抬手將她早已失力的雙腿分開,在她出聲抗議之前,欺身抵入。

    “虞紹衡!……”葉昔昭的拳頭捶在他胸膛,因為入骨的難捱的酸麻徒勞地掙扎著,“你這個混賬、無賴……”她最怕的是什麼,他最願意做的就是什麼——不是混賬無賴是什麼?

    “也不是混賬一次兩次了。”虞紹衡毫不在意地笑著,將慾望深埋,覆在她身上,一下一下輕咬她耳垂,一下一下緩慢動作著,“好事多磨,不准生氣。”

    葉昔昭一下一下抽著氣,“什麼好事多磨……分明是你故意磨人……”

    “那是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愛不釋手,都不足以詮釋他對她的迷戀。

    **

    葉昔昭昏然睡去之前,知道自己是怎麼也無法準時去請安了,提醒他:“你要麼到時辰把我拎起來,要麼給我找個理由。”

    “只管安心睡。”虞紹衡道,“要過兩日才需晨昏定省,娘精神不濟,懶得應付我們。”

    葉昔昭這才放下心來,隨即想到的則是誰都能找到個託辭不見人,他卻不能。今時若非給虞紹筠圓謊,他還是會如常上大早朝、去兵部。便又這樣心疼起他來,依偎到了他懷裡,“既如此,你也好好歇歇,過兩日又該如常繁忙了。”

    “嗯。”虞紹衡眼中盡是溫柔漣漪。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責怪他的時候越來越多,原因越來越微不足道,哪怕他有一點不經意地對自己的疏忽,都會讓她心煩、不滿。

    “這意味的是什麼?何時你能親口告訴我?”他在她墮入夢境時,柔聲詢問。

    葉昔昭卻無從聽到,睡顏依舊平靜,唇角依然掛著恬靜的笑。

    **

    太夫人用了兩日消化了虞紹筠的事情,再見到葉昔昭、二夫人的時候,還是平日里和善寬和的樣子,只是對很多事都開始興致缺缺。

    過了端午節,太夫人見葉昔昭對諸事熟悉了,做起事來也是真正的盡心盡力,便讓葉昔昭正式主持中饋,從此日常只求個清淨或是熱鬧,要麼就去寺裡上一炷香潛心禱告,要麼就是去友人家中做客,或者在家中宴請些賓客看看戲打打橋牌。

    這樣一來,葉昔昭日常幾乎連做繡活的時間都沒了,過了十來天才適應下來。到這一日才驚覺,皇上對於相府被彈劾給出的十日期限已經過了,怎麼還沒聽人說過結果呢?

    虞紹衡在端午過後就開始投身於政務之中,蕭旬找他的次數也是越來越多,著實忙碌的樣子,往往是她睡了他才回房,她還沒醒他就又走了。

    這天近正午時,葉昔昭正琢磨著讓人去相府問問情形,芷蘭走進門來通稟:“夫人,大爺過來了,找您有事說。”

    葉昔昭連忙轉去走廊,見葉昔寒正往小樓走來,心知事情已有了結果,忙又轉身下樓去。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4 11:28 PM

第59章

    葉昔寒落座後,不等葉昔昭詢問,便笑道:“今日爹被彈劾之事已有定論,皇上痛斥了一眾言官無中生有妄加彈劾,已將宋青山、唐鴻笑這等無事生非之人交給專人查辦嚴加懲戒,而爹一如往日。”

    葉昔昭放下心來,“著實沒想到,到今日才有結果。”

    “皇上便是金口玉言,有些事也不可能做到毫無偏差。”葉昔寒笑意清明,“我剛得知,知道你記掛著,便趕來及時告知。”

    葉昔昭笑道:“你總算是熬過了這一陣,日後可不要重蹈覆轍。”

    “那是自然。”這麼說著,葉昔寒蹙了蹙眉,“說是熬過去了,日後會怎樣,還真說不准。爹恐怕不會因此就完全對我放心,少不得還要讓我吃些苦頭。”

    葉昔昭卻只是道:“爹這邊自然是要設法磨練你,換了我是你,高興還來不及。”

    葉昔寒垂了眼瞼,“別站著說話不腰疼,換了你是我,也早就叫苦不迭了。”

    葉昔昭笑了,轉而問起別的一些事,葉昔寒也不瞞她,將所知一切細細告知。

    葉昔昭由此得知,皇上欽點葉舒玄、吏部尚書挑選有著真才實學之人,將左右都御史、唐鴻笑這些人騰出來的官職盡快找到人接替,對於原本的替補人員,是根本無意任用。很明顯,皇上被這次的事情鬧出了疑心病,不能再相信以往首肯之事了。

    而在今日金殿上,皇上已不由分說將唐鴻笑等人的官職罷黜,日後將之貶職至什麼地步,甚至還會不會再續用,都是未知。除了皇上,誰也說不准。

    至於葉舒玄這深陷風波的,虞紹衡這被險些連累的,並沒急著反擊,因為這種事,已有靖王爪牙替他們做了——

    就如葉昔寒此次是葉舒玄手裡一枚探路的棋子一般,唐鴻笑、宋青山等人也不過是靖王選擇棄留的棋子而已。今時這些人的表現,恐怕已讓靖王父子窩火至極,是以不等旁人出手,便已命手下爪牙上奏,請皇上嚴懲這些人,使得自己不會被牽連。

    朝臣之間的爭鬥,從來會讓人覺得入骨生寒,他們善於利用任何能利用的人,也會在心生失望之後將利用過的東西毫不猶豫的放棄,甚至毀掉。

    而對於皇上來說,只要善加利用官員之間的爭鬥,往往會成為坐收漁利的最大贏家——不論怎樣,靖王將會安分一段時間,不會再對葉舒玄、虞紹衡尋釁滋事。

    這件事有了結果之後,葉昔昭回了一趟相府,見雙親並未因此事動肝火,這才全然放下心來,全心打理侯府諸事。

    葉昔昭自然也想得到,虞紹筠的事在皇上那裡,想來已經提上了日程,總是盡量抽出時間去西城別院看望虞紹筠。

    這樣的前提下,葉昔昭見到了衛先生。

    衛先生是眉宇間透著英氣、神色嚴肅冷峻的女子,通過神光充足的雙眸、腳步聲,能夠讓葉昔昭斷定,這是個與虞紹衡、葉昔寒一樣自幼習武之人。只是,衛先生只教導虞紹筠琴棋書畫針織女工。

    在衛先生面前的虞紹筠,舉止端莊得體,言語婉轉柔和,總是讓葉昔昭暗自失笑,心說真是一物降一物。

    而蕭旬為虞紹筠尋到的兩名宮中的老人,也早已到了別院——兩個人或是到了年紀,被循例打發出宮,或是被自家嬪妃不滿逐出宮廷,如今受蕭旬所託,陪伴在虞紹筠身邊。

    有這樣的三個人日日悉心教導,虞紹筠又是安然接受這一切,幾乎每一日都不同於前一日,飛揚跳脫的性子,竟逐日隱沒於無形之中。

    只是虞紹筠便是舉止性情再怎麼沉澱,骨子裡還是貪吃的小饞貓,提到糕點就能如數家珍地報出一長串名字,央著葉昔昭做給她吃。

    這對葉昔昭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這日在府中親手做了幾樣糕點,讓夏荷去送到了別院。

    夏荷回來之後,說話時還透著意外:“奴婢著實沒想到,侯爺竟也在那裡。奴婢去的時候,兄妹兩個正在對弈。”

    “是麼?”葉昔昭也是意外不已。

    “千真萬確。”夏荷想想當時情形,笑了,“兩個人看起來已沒了往日相對時的火氣。”

    這可是好事一樁,葉昔昭在心里道。

    是以,晚間她刻意找了本書消磨時間,等著虞紹衡回來。

    虞紹衡近三更天才悄無聲息地回來,葉昔昭已經等得困倦得要睜不開眼了,見了他,睡意朦朧地道:“你這大忙人,如今我見你一面是真難。”

    虞紹衡笑道:“我能每日見到你就好。”

    “這旺盛的精力,著實叫人嘆服。”葉昔昭想說的是,他這種日子,讓她過上十天八天,人就垮了,哪能像他這麼長年累月形成習慣。

    虞紹衡歇下後,她提起了夏荷與她說過的事,“你去探望紹筠,我竟是到今日才知情。”

    “她要我無事就與你去看看她。平日我得空的時候總是你正忙的時候,也就沒提過。”

    “也不是怪你,聽說之後,為你們兄妹高興而已。”

    虞紹衡苦笑。

    越是了解,越是知道他很多遺憾是比尋常人更重的。沒辦法,他也只是個人,無法將諸事同時兼顧。葉昔昭刻意岔開話題:“唐家、宋家怎麼樣了?”

    “官職一降再降,被人彈劾的可大可小的罪名越來越多。”虞紹衡如實告訴她,“估摸著過段時日,兩個人怕是只能被發落到地方做個微不足道的小官,就此被京城遺忘。”

    宋青山苦心經營半生的仕途,說來說去,是葬送在了女兒宋歆瑤手裡。

    當年風光無限、幾年來譽滿京城的狀元郎,說來說去,大好前景是斷送在了忘恩負義上。至於所謂的一往情深,在唐鴻笑那邊,興許一直是真正的原因,對於葉昔昭來說卻非如此,不能與他對她父親懷著歹意混為一談。兒女情長與人品品行從來就是兩回事。

    之後,她忍不住為葉舒玄心生悲涼。多年來付諸的精力、賞識、心血,在這次事後,皆以成空。

    旁人能給葉舒玄的只有同情或是嗟嘆,而對於葉舒玄來說,那份失望,怕是需要很久才能真正消化掉。

    末了,葉昔昭又問道:“那你與我爹呢?你們又是怎麼打算的?”總覺得翁婿兩個不會就此放下追究唐鴻笑的過錯,前者不甘,後者一直對那人心緒複雜。

    虞紹衡沉默片刻,“來日酌情而定。”

    “這話怎麼說?”

    虞紹衡到:“相爺若是寬容大度,願意讓他在別處安穩生活,我也不會反對。”

    葉昔昭忍不住笑了,直言點破他們的心思:“你們不外乎是覺得,對於一些人來說,想要真正折磨他,不是讓他自天堂跌至地獄,而是要讓他一生活得不得志。”對於為官之人來說,永遠看不到再重頭來過的機會,才是被打斷了脊梁骨。不能死去,卻又生而無望。

    虞紹衡默認。

    之後的事實證明,虞紹衡的猜測皆成了事實。

    宋青山被皇上發配去了陝甘一帶,他以及後人,永世不會被朝廷錄用。也就是說,他的官運已經全部斷掉,不需再存一絲幻想。

    而唐鴻笑,在多少人一味上奏彈劾之餘,也有人請皇上顧念舊情,給他一條活路。皇上對這等忘恩負義之人的厭惡誰都看得出,使得他親口下旨,讓唐鴻笑的官職一降再降,而到了最後,厭倦了用這種方式折磨一個官員的心性,是以,唐鴻笑最終的去處,是漠北一個荒蠻小縣城,任職為縣丞。

    唐鴻笑曾經得到過多少風光讚譽,如今就要承受多少落魄鄙棄。

    盛夏的那個清晨,唐家人舉家離開京城,隨身家當,不過三五個包裹。

    唐鴻笑落在最後,步行離京。

    十來年前,那個滿懷憧憬喜悅的男孩,一路跋山涉水來到京城。那時他做夢都沒想過自己此生能得到幾載春秋的風光無限,亦做夢都沒想過,在得到一切不曾奢望的東西之後又全部失去。

    是在前幾日,他與李氏談及和離之事。

    李氏不說話,只是一直搖頭哭泣。

    他索性丟下一紙休書,兩人就此由有名無實的夫婦成為陌路。

    娶妻不過是盡孝之舉,而在如今,他連盡孝的心都失去了。

    有些女子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是任何人也不能將之取代。誰站在了她本該有的位置,誰就會讓他心生厭惡。

    某一方面來說,唐鴻笑覺得自己已經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某一方面來說,唐鴻笑又覺得自己終於得到了一份解脫。山高路遠,不妨礙他去盡情追憶她絕美的笑容。

    他被一名女子改變了終生。

    他這個人,終究為那女子廢掉了。

    深藏於心頭這麼多年的痴戀,在與她最後一次相見時,甚至不能盡情傾訴。

    如果她不屑聽,如果她引以為恥,傾訴未免太過可笑。

    他能重複的,唯有一聲無悔無憾。

    他只是為一點悲涼——原本,明明是將她當成此生不離不棄的一線暖光,卻沒想到,她只是他人生中一場最絢麗最傷感的深夜煙花。

    她在極致綻放美麗之後,成了他一世的殤。

    讓他疼到極致,卻無法言說。

    漸行漸遠時,他回首遙望​​京城,勾出一抹笑的同時,落了淚。

    **

    葉昔昭並不知曉唐鴻笑是在哪一日離京。

    這一天,趁著一早天氣愜意,請安之後,趕去別院探望虞紹筠。

    行至別院外,才知有幾十名勁裝男子守住了院門,不允任何人進門。她下了馬車,站在原地,心神恍惚。

    衛先生本是站在別院外,見此情形,走過來苦笑著解釋:“皇上從太醫口中得知紹筠病情,遣了三名醫術精湛的太醫來為紹筠診治。此時太醫就在紹筠房裡,誰也不知是何情形。”

    葉昔昭不由心頭一驚,低聲詢問:“那兩名宮人——”

    “她們倒是沒事,”衛先生搖了搖頭,“平日本就是住在丫鬟的房裡,一有人前來就更不會出來走動了。”

    可這並不能緩解葉昔昭的惶惑——如果太醫診斷出虞紹筠根本就是無恙卻稱病,皇上得知後會作何感想?會不會因此遷怒虞紹衡?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5 09:37 PM

第60章

    衛先生見葉昔昭著實擔心,又寬慰道:“夫人儘管放心,太醫把脈也看不出個所以然——紹筠與我說過,蕭大人給她備下了幾粒藥丸應付不時之需,藥丸服下便可及時發作,症狀與時疫相似。”

    葉昔昭點頭一笑,放鬆下來。蕭旬這次也算是為虞紹筠費盡了心思,想來也是因此,虞紹衡才又與他常來常往的。這時候,兩名太醫走出門來,站在外面悄聲談話。耐著性子又等了多時,最後一名太醫才從房裡走出,與先前兩人相形新開。

    三個人到了葉昔昭近前,躬身施禮。

    葉昔昭沒辦法不去注意最後一名太醫——他很年輕,氣度不凡,前面兩名太醫雖說走在前面,卻是一副隨從的樣子。

    她帶著疑慮,多看了那名太醫兩眼。那名太醫察覺到了,再度躬身行禮。她只好收回視線,側身站到一旁,等一行人走了,才進到別院。

    虞紹筠一如衛先生所言,聽聞太醫猝不及防向別院趕來時,便慌忙服了一粒藥丸,到此時臉色蒼白,額頭直冒虛汗,意識仍有些混沌。

    葉昔昭握住了虞紹筠的手,“苦了你了。”

    虞紹筠勉強將視線集中到她臉上,笑意柔軟,“沒事,大嫂別擔心,此事大哥聽說後,不會告訴娘的,你也不要告訴娘,好嗎?”

    “好。”葉昔昭又觀望多時,直到虞紹筠慢慢有了精神,這才動身返回侯府。

    回到府中,日已西斜。

    芷蘭告訴葉昔昭,堯媽媽過來了,說的是唐鴻笑的事。

    葉昔昭聽完,神色一滯,說聲知道了,轉到走廊裡落座,良久望著眼界內的景緻出神。

    到此時,初時對唐鴻笑的惱恨已沒那麼重了,心緒很複雜,說不出個所以然。

    有些小事,是一定要追究起因。

    有些大事,卻一定要忽略起因。

    夏荷走到近前,說是莊子上的進項、支出需要她過目。

    葉昔昭強打起精神,轉到西次間新添的寬大書案前落座。

    書案上陳列著諸多賬冊和筆墨紙硯。

    如今,侯府裡的每個人,手邊這些事宜,是她的一切。

    黃昏時,葉昔昭記起太夫人這兩日胃口又不大好,刻意早一些過去,笑盈盈纏著太夫人追問有什麼想吃的。

    太夫人笑瞇瞇地讓葉昔昭不需​​在意,往年夏日也是如此。

    葉昔昭卻是不依,與夏荷一唱一和地報出了一長串菜名,請他太夫人好歹選幾樣。

    太夫人也就不忍拂了她好意,認真地選了幾樣清爽可口的時鮮菜餚。

    葉昔昭又去了廚房,沒讓別人搭手,精心備下了飯菜。虞紹謙與虞紹桓雖然沒有虞紹衡那麼繁忙,夏日里的應酬卻很多,晚間都沒回來,各自讓小廝傳話回來了。葉昔昭便與二夫人一起陪著太夫人用飯。

    太夫人笑道:“你們是越來越貼心了,日後再給紹桓張羅個如你們一般懂事的,我日後就只剩下享福躲清閒了。”

    葉昔昭笑道:“您放心,不論如何,年節前我與二弟妹也會尋到一個比我們更懂事的。到時您可不准偏心,讓我們受冷落。”

    太夫人止不住地笑出聲,“這孩子,想得倒是長遠。我怎麼捨得冷落你們兩個。”

    二夫人也隨之笑了起來。

    用罷飯,葉昔昭回到蓮花畔,繼續看賬。對於這檔子事,她算是強迫著自己開了竅,只是接觸的時日尚短,想要精於此道還需要磨練一段時日。如今要做到不誤事,就要比別人多花費一些時間。

    耳畔響起丫鬟喚“侯爺”的語聲,葉昔昭心頭一喜。今日他倒是回來得早。

    抬眼看向門口,卻見虞紹衡冷著一張臉進門來,徑自到了她身邊,把手中一堆紙張拍在她面前。

    葉昔昭斂目一看,唐鴻笑的清雅而有力的字跡落入眼中。再轉頭看虞紹衡,他已轉身出門了。

    “怎麼回事?”葉昔昭起身追上前去。

    “回來再說!”虞紹衡腳步匆匆地下樓去了,只留給她一道充斥著煩躁的背影。

    後來,一名內宅的丫鬟主動前來通稟,她才知道了是怎麼回事:

    被唐鴻笑休棄的李氏,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思,回娘家之前,決心要把這些東西送入侯府。

    外院的人攔著她不肯放行,她仍是不肯死心,執意等著。恰逢今日虞紹衡回來得早,便攔住了轎子,將這些東西送到了他手裡。

    葉昔昭又回到桌案前,細細翻閱那些東西。

    是唐鴻笑以往一些詩作,有些借物抒情的已被廣為傳誦,亦是他慣有的風格。

    她蹙了蹙眉,不知道這和她有什麼關係。

    再有一些,關乎兒女情長,很是傷感,讓人看了不免惆悵。

    可是,這些如果一定要往她身上聯想的話,也可,卻多少有些牽強。再怎麼說,她也是永平侯的夫人了,唐鴻笑怎麼會寫下流露他情意的詩詞呢?覬覦有夫之婦,可是會遭人唾棄的,他不可能那麼傻。

    到最後,她大概明白了虞紹衡火氣的由來——

    一張宣紙上,有著她親筆書寫的一句詩:海上生明月。

    下方呢,是唐鴻笑加上去的一句:天涯共此時。

    葉昔昭想了半晌,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畢竟,在閨中時,閒時記錄下喜歡的佳句或是隨興做一兩首詩詞都是常有的事。她根本無從記得這是什麼時候寫下的,細究筆跡,可以看出起碼是三四年前的,比之如今要稚嫩一些。

    而她在娘家寫過的東西,都不曾帶入侯府,也是如何都不記得何時用這種方式與唐鴻笑對過詩。稍一推測便能猜出大概——唐鴻笑不知是通過誰的手得到了她這只言片語,不管是什麼想法之下加上了後半句。到了今日,就成了李氏無事生非的由頭。

    最終葉昔昭得出的結論是:虞紹衡不是忙昏了頭就是閒出了病,居然會計較這種事。

    她把一堆東西丟到一旁,雖然生氣,還是盡全力集中思緒,繼續看賬。

    虞紹衡又忙到半夜三更才回府,與平日不同的是,葉昔昭還在伏案忙碌。

    沐浴之後,他走到她身側,抬手拍拍她的臉,“回房歇息。”隨即轉入寢室。

    葉昔昭不理他。

    虞紹衡等了一會兒,見她不為所動,出聲喚她:“昔昭。”

    葉昔昭勉強回他一句:“什麼事?”

    “為那點小事熬夜,值得麼?”

    葉昔昭低語一句:“有什麼辦法,我笨。”

    “這是怎麼了?”虞紹衡這話問出口,也想到了先前的事,才意識到她在鬧脾氣。他又踱步到外面,拉過椅子坐在她身側,笑著奪過她手裡的賬冊,柔聲問道:“生氣了?”

    “我怎麼敢。”葉昔昭又將賬冊奪回去,手勢輕柔地撥著算盤珠。

    “分明就是生氣了。”虞紹衡雙手捧住她巴掌大的小臉兒,強迫她看著自己,“今日事情太多,回來那一趟也沒來得及跟你說什麼。我是被那李氏胡言亂語氣到了。”

    “知道了,你去睡吧。”葉昔昭推開他,繼續忙自己的。

    “這不還是在生氣麼?”其實她最讓虞紹衡頭疼的就是這樣冷漠的樣子,誰都不知道哪句話會惹得她說出讓人無從答對的話。他緩了片刻,靠近她一些,“不睡就不睡,我幫你處理。”

    葉昔昭起身就走,“你忙吧,我去睡了。”

    虞紹衡探臂帶住了她身形,“你到底要怎樣?意思是錯全在我,你就一點過錯也無?”

    葉昔昭坦然而淡漠地看著他,“你倒是說說,我錯在何處?”

    虞紹衡只得又將語氣放得輕柔,“別鬧了。我這一陣忙得焦頭爛額,難免會對小事不耐煩。這事就算了,不提了行麼?”

    “不行。”葉昔昭態度堅定,“你覺得我有錯,你就來聽聽。這事情也是可大可小。”

    虞紹衡沉默片刻,站起身問她:“你到底睡不睡?”

    “你到底說不說?”

    虞紹衡翻出了那張寫著兩句詩的宣紙,“就算你是無心的,是不是還是大意了,為何要給人留下這等做文章的東西?”

    葉昔昭一臉無辜地看著他,“有什麼辦法?我或是相府從來就大意,否則怎麼會好端端地去賞花卻被你永平侯看到了?”

    “……”虞紹衡說不出話了。照她這說法,兩件事相對照下,孰輕孰重不需她道明。

    葉昔昭閒閒地看著他,“虞紹衡,你告訴我,到底是誰錯了?”

    虞紹衡卻攜了她的手往寢室走,“睡吧。”

    “不說清楚不行。”葉昔昭猛力甩開他的手。

    虞紹衡對上她咄咄逼人的視線,蹙了眉,“你沒錯,這總行了吧?”

    “我沒錯,那是誰錯了?”葉昔昭知道,他這個人,跟你膩的時候,讓他認錯是輕而易舉;可若換在平時,讓他說個錯字,簡直就是要他的命。

    明知如此,她還是要問出個結果。說到底,唐鴻笑始終會讓他們小心翼翼的局面,已經讓她心生疲憊。她不想再因為那個人而承受他的火氣,想結束他看到出自那個人之手的東西就煩躁的局面。

    原因是,捫心自問,她如今整顆心都傾注在他或侯府上。問心無愧。若是一直對這種問題迴避,反倒有害無益。

    虞紹衡又沉默片刻,轉身走向室內,“你要忙就繼續忙。打算盤聲音小一些,我累了。”

    “你去吧。”葉昔昭無動於衷地看著他。

    虞紹衡是真拿她沒轍了,可是在面對著這樣的她的情形下,他想說自己錯了,卻是無從做到。他只得等她火氣消減的時候,再哄她。

    回到寢室躺下,聽到了她收拾東西、熄了燈燭的輕微聲響,之後便是衣料窸窸窣窣的聲響,末了,是她下樓的聲響。

    虞紹衡騰一下坐起來,闊步追了上去。

    不知不覺就把小東西惹毛了,這大半夜的,想來是要回正房了。

    葉昔昭氣呼呼地抱著一堆賬冊,快步下樓。

    虞紹衡追到她身後,已經低笑出聲,一把抄起了她,“別生氣了,是我不好。”

    “你睡你的,管我做什麼?我不吵你都不行麼?”葉昔昭探手用力扣住了樓梯扶手,語聲氣憤,又透著滿滿的委屈。

    “是我不好,你打我幾下出氣行不行?”虞紹衡將她的手掰開,不顧她的掙扎,轉回樓上。

    經過桌案的時候,葉昔昭又飛快探出手,扣住桌角,死活不撒手,“誰要理你?我得了失心瘋才會跑來跟你住在這兒!你自己過吧!”

    虞紹衡怕再強力掰她的手會弄疼她,只得把她安置在桌案上,一臂禁錮住她身形,一手將她抱著的賬冊隨手丟向一旁。

    賬冊散落在地上。

    葉昔昭更氣了,抬手掐住了他手臂,“你還敢丟我的東西!?”

    虞紹衡發現此時自己做什麼都不對,心中卻已滿是笑意,他抱緊了她,“我錯了。”

    葉昔昭氣悶地問道:“錯在哪兒?”

    “錯在不該疑心你,有那麼一閃念的想法都不該。”虞紹衡啄了啄她的唇,“我錯了。聽到沒有?”

    “以後還會如此麼?”

    “不會了。”虞紹衡托起她的臉,吻住她之前,加了一句,“原諒我。”

    語聲中那份誠摯,終於讓葉昔昭不那麼氣憤了,“下不為例?”

    “嗯。”

    虞紹衡用綿密溫柔的親吻一點點驅散了她的火氣,也水到渠成地點燃了另一種火焰。

    他抬手去掉她頭上簪釵,扯落了她身上束縛。

    葉昔昭接受了這些,卻抗拒一點,“嗯……不……不在這兒……”

    “是誰死活不離開這兒的?”他笑著俯身,將她擁倒在桌案上,手沿著她肩頭下滑,遊轉至她腰際。

    葉昔昭不自主地抬了抬腰。

    他的手滑至桌案與她腰際之間的空隙,暗自嘆息她身形這般勾人的曲線。藉著夜空中星光月光侵入室內的朦朧光線,看住她近在眼前的容顏,唇舌隨著手勢流轉,描繪著她頸部、肩頭的曲線,將她胸前兩點嫣紅浸潤得愈發誘人飽滿。

    葉昔昭雙手捧住了臉頰,手指滑過他銳利的輪廓。

    虞紹衡的親吻蔓延到了她小腹。

    她身形繃緊,扣住他頸部,借力坐起身。

    虞紹衡順勢捕獲她唇瓣,讓她雙腿環上他腰桿,接受他的進占。

    索取之時,他一直親吻著她。契合的唇​​形、她低喘著的回應引發的心弦悸動,讓他欲罷不能。

    過了片刻,他不再滿意現狀,將她雙腿架於臂彎,一手繞到她背後緊扣著她,語聲中是濃濃的慾念,“抱著我。”

    葉昔昭順從地環住他身形。

    “今日是怎麼了?”虞紹衡忙裡偷閒又問一句。

    葉昔昭湊到他唇邊,喘息著告訴他原因:“我……我累死你這個混賬。”

    第一次,虞紹衡在這種時候,克制不住情緒,笑了起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5 10:22 PM

本帖最後由 sheauyah 於 2016-6-25 10:25 PM 編輯

第61章

    這一日,天色微明時,因著天氣較之以往有些悶熱,葉昔昭早早地就醒了。

    醒來時才發覺,與枕邊人背對著背,手卻鬆​​鬆地握在一起。

    她轉過身形時,虞紹衡也醒了,轉身捏住她下巴,啄了啄她唇瓣,又摸到折扇,為她送去絲絲涼爽。

    葉昔昭微瞇了眸子,享受了片刻,問道:“你近來這麼忙,到底是在忙什麼啊?”

    虞紹衡反問:“好了傷疤忘了疼了?”

    葉昔昭思量片刻,會過意來,“靖王?”

    “嗯。”

    “這麼說來,你是徹底斷了靖王世子娶紹筠的念想了?”

    虞紹衡笑了,“我是寧可養紹筠一輩子,也不願意讓她進宮。可如果她不進宮就要被靖王世子長年累月的惦記,就寧可讓她進宮。”

    葉昔昭聽得出他這話裡話外對靖王有多反感,明知沒必要,還是叮囑道:“靖王不論怎麼說,也是皇上的七皇叔,暗中培養的權勢不知有多大,你可要小心。”

    “我有分寸。”

    葉昔昭慵懶一笑,“知道一家人都指望著你平安就好。”

    到了時辰,葉昔昭已了無睡意,與他一同起身,梳洗用飯,送他走出後花園才返回。

    虞紹衡終日仍是繁忙不已,昨夜她在燈下凝神看賬、對賬的情形卻一再悄然浮現腦海。

    那個在他看來心中只有詩情畫意的女孩,在這段時日,每日都不得清閒。而且,不曾得到他半句體諒、一刻陪伴。也不曾抱怨過什麼。

    便是因此,虞紹衡迅​​速將手邊事情劃分出個輕重緩急,之後妥善安排,在黃昏時回到府中,先去了太夫人房裡。

    太夫人看​​到他,臉色不大好,“昨日給昔昭臉色看了?”

    虞紹衡不由蹙眉,“誰與您說的?”

    太夫人索性沉了臉,“我在問你話呢!”

    虞紹衡只得答道:“算是吧。”

    “你怎麼好意思呢?”太夫人狠狠地瞪了虞紹衡一眼,“也不想想,這段日子,變著法子哄我高興的可是昔昭,將家中打理得妥妥噹噹的也是她!你們兄弟三個整日里不著家,她若是有一點不盡心,我哪裡還有安穩時日可過?”

    “我知道,”虞紹衡賠著笑,把一盞清茶送到太夫人手裡,“您喝茶,別生氣。”

    “你啊!”太夫人抬手用力戳了戳他眉心,“說到底,你那脾氣是真差,換了誰也少不得受你的閒氣!”

    “……”虞紹衡除了默認,又能說什麼?

    “昨日行色匆匆地冷著臉回了蓮花畔一趟,府裡哪個不知?哪個不擔心你又與昔昭爭吵?不知福!”

    虞紹衡這才知道,沒將昨日事當真放在心裡的,大抵只有他與葉昔昭。眼下,笑著與太夫人保證:“下不為例。”

    太夫人這才神色一緩,說起葉昔昭,笑了,“那孩子如今也不知是懶得理你,還是有意遷就你,一早到現在,竟像個沒事人似的。我擔心倒是多餘了。 ”

    虞紹衡心說我認錯的時候您哪裡知道,否則她能像個沒事人似的才怪。腹誹之後,還是順著太夫人的話頷首一笑。

    晚間,為著讓太夫人真的放心,虞紹衡特地與葉昔昭留下來用飯。

    太夫人見小夫妻是真的毫無嫌隙,一顆心真的放了下來,笑著與葉昔昭說起一番打算:“得了閒,我想著隔三差五就請一些人到侯府裡來——我是個什麼心思,她們不會不明白,有意與侯府結親的,少不得帶著人過來。”

    “好啊。”太夫人指的是繼續為三爺尋一門好親事的事,葉昔昭滿口贊成,“我會命人著手準備起來。”

    太夫人遲疑片刻,又道:“紹衡與蕭大人是莫逆之交,如今是無人不知。既如此,不妨也給他的夫人遞帖子過去,請她有功夫就過來坐坐。”

    葉昔昭又是點頭答應下來,“我會的。”說起來,兩個男人交情匪淺,各自的家眷卻不走動,也真有些不合常理。

    回房的路上,與虞紹衡提及此事,道:“平日里太夫人、二弟妹出門走動,都不曾提到過喬安——她是不是不願意出門走動?”

    “的確是。”虞紹衡對喬安前來侯府做客並不抱什麼希望,“她有些孤僻,鮮少應承這些,來不來都隨她,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

    “明白。該做的表面功夫還是要做。”

    第二日,恰逢許氏來侯府,找葉昔昭閒話家常。

    葉昔昭便將三爺的事情說了,笑道:“大嫂若是有看著合適的人選,也幫我費心周旋一番。”

    許氏卻是笑道:“其實,侯府有你與你二弟妹,旁人若不是貪圖與侯府結親的好處,一般人怕是都打怵——有你們兩個比著,旁人進到門,怎麼為人處事都是頭等大事,便是我一想,都覺得疲憊。”

    葉昔昭失笑,“哪有那麼多說道。嫁進侯府來,安穩度日即可,我二弟妹從來與人為善,我沒事也不會找人的麻煩。”

    “知情的自然會這麼想,不知情的可少不得打怵。”許氏雖是這麼說,還是笑著允諾,“你放心,我回去好生幫你思量一番。”

    葉昔昭笑著道謝。

    接下來,每隔三五日,便有一群女眷進到侯府做客。

    太夫人與葉昔昭、二夫人在待客之餘,都仔細留意著那些個女孩子。兩次之後,也沒一個合心意的。

    都是十六歲左右的小姑娘,出身嫡庶不同,有的透著功利,擺明了想嫁的是侯府這門第,而非三爺那個人。這種人,婆媳三個自是不會選擇的。有幾個庶出的女孩子則是舉手投足都透著謙卑,太夫人看慣了身邊兩個兒媳的從容大方,對這種人也喜歡不起來。

    好在太夫人如今並不心急,尋不到合適的人選,便將會客之事當成個消遣。

    葉昔昭與太夫人心思大同小異,想著便是到頭來一無所獲也無妨,只把一次次迎來送往當成鍛煉自己待人處事的機會即可。除此之外,她自然也記掛著喬安。喬安始終沒個動靜,遞過去的請柬甚至都不給回話,前兩次自然也是不曾現身。

    葉昔昭也不惱,第三次照舊命人給喬安送去了請柬。

    第三次待客的時候,情形變得熱鬧起來,甚至於,可以說是出了些意外——

    先是平安郡主鐘離珊不請自來。

    靖王府的門第、郡主的頭銜擺在那兒,鐘離珊行徑自然可以肆意些,可以不顧常規出現在誰家內宅。

    太夫人一聽,就忍不住目光一沉,不耐煩地呼出一口氣,隨即卻是對葉昔昭笑道:“誰來都一樣,我們好生招待著。”

    葉昔昭一路掛著甚是淺淡的笑意,陪著太夫人轉去垂花門外相迎。

    炎炎夏日里,鐘離珊一襲海棠紅衣衫,頭上珠光寶氣,容顏艷麗,眉宇間盈著倨傲。

    葉昔昭初次見到耳聞已久的鐘離珊,心頭只有反感。

    眼前人惦記著她的夫君,京城無人不知。

    眼前人的兄長惦記著她的小姑子,京城亦是無人不知。

    眼前人的父親在前世是使得相府落難的幕後黑手。

    種種相加,換了誰是她,也無法對鐘離珊生出一絲好感。

    鐘離珊走上前來,先與太夫人見過,笑道:“今日不請自來,還望太夫人擔待些。”

    太夫人笑道:“郡主言重了。”

    隨即,鐘離珊又與葉昔昭見過,眼神存著一份挑剔,上下打量著葉昔昭,之後一字一頓地道:“永平侯夫人。”

    葉昔昭將這話忽略,“郡主裡面請。”

    便在這時,另一位不速之客到了垂花門外。

    女子衣飾淡雅,容顏皎潔,黛眉明眸,意態淡漠,款款走上前來時,優雅從容。

    葉昔昭細細打量兩眼,覺出了這女子似曾相識,飛速轉動腦筋,想起了喬宸,從而意識到,來人是喬安。

    喬安與喬宸的容顏其實很有些相似之處,只是因著氣質迥異,讓人不能一看就能聯想到一處。

    此時也已有人上前來,低聲告知太夫人與葉昔昭來人的身份。

    喬安抿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上前見禮。

    不等太夫人與葉昔昭說話,鐘離珊已在一旁輕輕笑道:“從來孤僻之人,竟也來湊這種熱鬧了?”言語不善,卻能讓人聽出,她與喬安早就相識。

    喬安漠然瞥過鐘離珊,本就透著吝嗇的那點笑意倏然消散,言語竟是毫不客氣,“你來得,我就來不得?”

    鐘離珊報以一記冷眼,“愈發囂張了。”

    喬安凝眸看了鐘離珊一眼,“我識得些名醫——你身子好了沒有?”

    葉昔昭忍下了笑意,對喬安道:“早就盼著夫人前來,今日終於如願了。”

    喬安丟下鐘離珊不予理會,語聲柔和幾分,“之前瑣事纏身,才拖到今日登門拜望,還望夫人海涵。”

    太夫人也在這時出聲,將鐘離珊請入內宅。

    鐘離珊笑著點頭,轉身之際,落在葉昔昭與喬安身上的視線,透著寒意。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5 10:30 PM

第62章

    鍾離珊與喬安到了花廳,眾人的驚訝無從掩飾。

    春日,鍾離珊放下非虞紹衡不嫁的話,為了不嫁他人要死要活,人盡皆知。對於她此番前來的目的,人們能想到的自然是她還不死心,有意接近虞紹衡。

    而喬安本是漠北隆城總兵之女,遠嫁入京之後,鮮少出門走動,與她來往之人從來是到蕭府做客。是以,大多數人皆是只聞其名從未見過她真容,再加上蕭旬自來給人特立獨行讓人畏懼的印象,讓人們對於喬安前來侯府的那份訝然,要比鍾離珊前來更重。

    葉昔昭好奇的只有一點——鍾離珊與喬安何以相識。對於兩個人之間似有嫌隙在前,就更是無從猜測。忙於款待眾人之時,想著日後尋人問問原由。

    而在之後,鴛鴦到了葉昔昭身側,尋了個機會,將太夫人要她轉告的話低聲道來:

    “夫人想來也聽說過,靖王之前有些年常駐漠北,是前幾年才返回京城的。而靖王世子前幾年一心要娶的,是蕭夫人。世子爺曾有意橫刀奪愛,礙於那時隆城總兵決然回絕,這才作罷。因著一度同在漠北,郡主與蕭夫人想來是少年時便相識。”

    葉昔昭釋然。在鍾離珊眼中,喬安及其父,想來是不知好歹之人吧?

    此刻,鍾離珊坐在太夫人近前,淺笑盈盈,似是在說什麼事。

    喬安則吩咐隨行丫鬟前來詢問葉昔昭,有無時間借一步說話。

    二夫人聽了,對葉昔昭笑道:“大嫂只管去與蕭夫人說話,旁的事只管交給我。”

    “有勞二弟妹了。”葉昔昭道謝之後,命夏荷請喬安去了涼亭說話。

    葉昔昭不是與初見之人假意寒暄拉家常的性子,喬安也不是,兩女子平日待人都是一樣,旁人說一句,她們答一句。

    是以,到了涼亭落座之後,喬安開門見山問道:“侯府三爺的婚事可有著落了?”

    葉昔昭也就實言相告:“還沒有。”

    “實不相瞞,我此次前來,是有意牽線搭橋。”

    葉昔昭略略意外,笑問:“真的?”

    喬安對上葉昔昭的笑顏,不自覺被感染,漾出了柔和的笑意,“的確如此。不瞞夫人,去蕭府走動的人,不乏找我姐姐尋醫問藥的,我是因著這緣故,結識了一些官員家眷。”

    葉昔昭點一點頭,靜待下文。

    喬安放緩了語調:“是在春日,禮部侍郎關大人髮妻身子不妥當,定期去蕭府請我姐姐把脈換方子,偶爾關府四小姐會隨行。一來二去,我與關四小姐熟稔起來,覺得那是個知書達理之人,其母也非急功近利的性子。侯府三爺的事,我也聽人說過幾次,至今未有結果,想著不論太夫人還是夫人,皆非敷衍了事,這才有了這打算。”

    葉昔昭一面聽,一面思忖。禮部中人主管的事務大部分與權謀爭鬥無關,單說門第,是不需侯府顧慮的。但是,沒見過人、沒詳細了解對方​​底細之前,她是不能保證什麼的,由此和聲道:“不瞞夫人,三爺的婚事,太夫人很是慎重,否則也不會到今時還沒個定論。”

    喬安會意一笑,“夫人若是不反對,可與太夫人細說此事。太夫人若無異議的話,還望你們來日撥冗去蕭府一趟,屆時我將關家母女一併請了去。”

    葉昔昭爽快地點頭應下。

    喬安只為此事前來,有了結果之後便無意再逗留,又坐了片刻便道辭離去,請葉昔昭代為向太夫人致歉。

    葉昔昭藉著太夫人回房更衣的功夫,說了此事。

    太夫人聽說之後,笑了,“這性子,也算是與蕭旬夫唱婦隨了。”

    一句話引得葉昔昭失笑,之後又復述了喬安來意。

    太夫人思忖片刻,點一點頭,“既然如此,你就等著她那邊的消息,代我去看看人怎麼樣。”

    葉昔昭訝然,“這麼大的事,我自己前去怎麼行呢?我這眼光哪裡比得了您。”

    太夫人卻是笑著拍拍她的手,“如今你替我做什麼事,我是一百個放心。”之後又打趣道,“你要選的是你來日的三弟妹,理當比我更慎重。我不過是每日晨昏定省時見見人,說句不好聽的,看著心煩大可避而不見。你卻是不同,不小心尋個與你終日過不去的,往後有苦難言的也是你。”

    葉昔昭聞言輕笑出聲,明白太夫人一番話不過是出於對自己的信任、倚重,也便沒再推辭,“我先去看看,日後再設法將人帶回來,讓您見見。”

    “好。”太夫人又說起鍾離珊,“與我說了半晌的話,我才知她與宗人府丞夫人相熟。”

    “宗人府丞夫人,”葉昔昭對這人可不陌生,“一連三次,她都帶著兩個小姑子過來了。”

    “是啊。”太夫人神色轉為凝重,“平安郡主話裡話外的,是誇讚那邊,用意不言自明。若不是有這一節,我們身在內宅,當真是無從知曉宗人府丞也是靖王那邊的人。”

    葉昔昭亦是斂去笑意,“可不就是麼。”

    “紹衡不可能不知道這些,竟也不知提醒我們一二,真是……”太夫人如今是越來越喜歡葉昔昭,與之同時發生的,是對虞紹衡的不滿越來越多。

    葉昔昭自然要幫虞紹衡說話,“侯爺近日著實忙碌,有心也無暇顧及這些。再者我也不曾提過,他興許是覺得我們已知情,是我大意了。”

    太夫人報以溫和的笑,“他對什麼事都是這性子,不到最後關頭就不說話,著實可氣。”

    葉昔昭虛扶著太夫人,“不說這些了,您去與人打橋牌,她們都等著您呢。”

    “好。”

    太夫人打橋牌的時候,鍾離珊不好再攀談,轉而尋了葉昔昭說話。

    鍾離珊說一句,葉昔昭就不冷不熱地答一句。如今也不是做不到對反感之人笑臉相迎,可是虞紹衡對靖王都是不講情面,她也就沒必要逢迎靖王之女。

    鍾離珊說話之餘,總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打量葉昔昭,更不能控制心頭那一份嫉妒。

    她愛慕到骨子裡的男人,不肯給她一絲接近的機會,傾情的是眼前這女子。

    今日種種,她看到的是葉昔昭與太夫人一言一行默契親暱,看到的是葉昔昭的每個笑容都是發自心底。

    虞紹衡給了葉昔昭一份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安穩愜意的生活。

    葉昔昭也的確有著傳言中驚人的美貌,便是她滿心嫉妒,也不得不承認,這女子從頭到腳、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都是悅目至極。

    美人英雄,成就佳話,豈非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險些為此萬念俱灰。但是,她無從放棄,稍稍能遷就,也不會到今時還待字閨中不肯出嫁。

    而鍾離珊給葉昔昭的感覺,除了最初出於前因而生的反感,閒閒說話時倒也不覺得這人難以相處。

    無疑,鍾離珊是不屑放下身段出言中傷別人的性子,與喬安必是早就不睦才會一相見就針鋒相對,對葉昔昭倒是溫和有禮。

    這倒讓葉昔昭覺得這女子愈發可憐了——若非情意傾注在虞紹衡身上,也是能夠活得恣意逍遙之人。可若非實在不能放棄執念,也不會到此時也不肯認命。

    情字真是雙刃,能給一些人多大的歡喜,就能給一些人多重的痛苦。

    這日曲終人散時,鍾離珊離開之際,含笑詢問葉昔昭:“日後我能否時常前來?”

    葉昔昭不由腹誹:這話說的……我自然是不想讓你登門,可你的身份家世擺在那兒,我還能將你擋在侯府門外麼?

    太夫人在一旁看到葉昔昭這短暫的猶豫,將話接了過去:“郡主賞光,是侯府的榮幸。只是我這兒媳主持中饋,平日很是繁忙,怕是會招待不周。我平日倒是很清閒,卻怕郡主覺得與我說話無趣。”

    “怎麼會呢?”鍾離珊笑道,“太夫人不嫌棄我不懂事就好。”

    太夫人心裡嘆息一聲,面上自然還是和善如初。

    便是因此,覬覦虞紹衡的平安郡主,日後會成為不時出入侯府的​​座上賓。

    葉昔昭與太夫人為此皆是啼笑皆非。如果婆媳兩個不是太了解虞紹衡,真要少不得擔心會被鍾離珊鑽了空子。

    這天,虞紹衡準時回來,與葉昔昭同去請安,之後回房用飯。

    席間,葉昔昭將今日事一一道來。

    虞紹衡聽了鍾離珊的事,無奈之餘,很有些不解,“她怎麼想的呢?靖王也是真不要臉面了。”

    葉昔昭半是打趣半是訴諸實情:“動輒為你尋死覓活的人,為人父的又能怎樣?總不能看著膝下女兒為著這等事賠上性命。”

    “你別介意就是。”虞紹衡笑了笑,又說起喬安的提議,“她想必是在蕭旬勸導之下,才有此舉,只管放心去看看。”

    葉昔昭點頭,“好啊。三弟的婚事有了著落,太夫人也能高興一些,近來這些事都讓她老人家愁悶不已,以至於之前生辰時都閉門謝客。”說來說去,太夫人的愁苦都在虞紹筠身上。

    剛說完這話,長安過來了。

    虞紹衡讓人喚他上來說話。

    長安腳步匆匆地到了廳堂,語聲有些急促:“請侯爺去西城別院一趟——方才別院下人前來通稟,蕭大人與靖王世子在那邊動手了,此時是何情形,無從揣測。”

    虞紹衡擰了眉。

    葉昔昭的心也懸了起來。不管虞紹衡如何絕然回絕,靖王府都沒有放棄與侯府結親的打算。否則,鍾離炏怎麼會尋到虞紹筠所在的別院去。不需想也能料定,鍾離炏是沒安好心,寧願不擇手段也要將虞紹筠算計到手。

    思量片刻,葉昔昭隨著虞紹衡站起身來,“我與你同去,情形堪憂的話,還是將紹筠接回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5 10:41 PM

第63章

    虞紹衡與葉昔昭趕到別院的時候,風波已然結束。

    蕭旬懶懶地臥在院中躺椅上喝酒。

    虞紹筠則坐在石桌前,對著一局未解的棋出神。

    看到夫妻二人,虞紹筠笑著站起身來。

    蕭旬卻是動也不動,道,“已將那廝打發走了。”

    虞紹衡問道,“怎麼回事,”

    “他要闖進院中與紹筠當面說話,我不允,一來二去就動了手。”蕭旬喝了一口酒,“放心,他怎麼也要躺一個月才下得了地。”

    葉昔昭一聽這話,放下心來。如果傷了鍾離炏的是別人,她少不得會擔心,蕭旬卻是不同。

    虞紹衡笑了笑,又問蕭旬:“日後要守著別院了?”

    蕭旬沒轍地扯了扯嘴角,“是,我日後就是侯爺的死士,日夜看護別院。”

    葉昔昭忍俊不禁。

    虞紹衡走到石桌前,看了看棋局,眉峰輕蹙,“還沒想出個頭緒?”

    虞紹筠沮喪地搖頭,“若是想出來,我還擺著它做什麼?早就喚人請你過來了。”

    “笨。”虞紹衡笑著抬手,指關節輕輕彈了彈虞紹筠額頭。

    “你快與大嫂回去吧,別在這裡氣我了。”虞紹筠推著虞紹衡轉身,“你們耽擱久了,娘也會擔心的。”

    一旁的蕭旬與葉昔昭聽了,這才知道虞紹筠守著的是虞紹衡給她留下的難題。

    虞紹衡見這裡真沒事,又有蕭旬守著,也就放下心來,轉身對葉昔昭道:“如此我們就快些回去。”

    “是啊,”虞紹筠又轉身將葉昔昭推向虞紹衡身邊,“大嫂別掛念我,快與大哥回去吧。”

    葉昔昭點頭一笑,“改日再來看你。”

    兩人折回府中,去太夫人房裡回了話。這種事,太夫人遲早會聽說,瞞是瞞不住的,只能實言相告。

    太夫人聽完思索片刻,笑了,“旁人若是強行闖侯府,你們兄弟三個與人動手總是不妥,少不得會被人非議,甚至會被皇上治罪。蕭旬卻是不同,要做什麼全不需顧忌。”

    虞紹衡一頷首,“除了蕭旬,紹筠身邊還有衛先生,在別院也出不了差錯。”

    “正是這個理。平安郡主日後不知何時就要登門,紹筠回來的話,靖王世子若也帶著傷藉故前來,這日子可就真不好過了。”太夫人笑了笑, “還讓紹筠住在別院就是。”

    夫妻兩個又與太夫人閒談幾句,這才回到蓮花畔。

    虞紹衡這段時日都是把公文卷宗帶回房裡,與葉昔昭相對坐在書案兩側,各忙各的。

    葉昔昭核對了一會兒賬目,有些不耐煩了,喚芷蘭把浸在井水里的西瓜切半個過來。

    芷蘭很快將西瓜送了上來,另備了兩把小勺子。

    葉昔昭笑著把盛放西瓜的托盤接過,擺了擺手,“還如往日,餘下的半個你們三個吃掉就是。”

    芷蘭笑著稱是退下。

    虞紹衡在這功夫忙完了手邊事,抬眼見葉昔昭吃得津津有味,不由笑道:“不打算分我一些?”

    葉昔昭卻是指了指賬冊、算盤,“今日看著這些心煩,你幫我好不好?”

    虞紹衡搬了椅子坐過去,掃了幾眼賬目,“怎麼謝我?”

    葉昔昭舀了一小塊西瓜送到他唇邊,“我餵你吃瓜。”

    西瓜入口,涼涼的,很甜。虞紹衡眼中笑意更濃,“好。”

    這些事對於虞紹衡來說,是簡單的小事。一面幫她清算賬目,還能分心與她閒談。

    想起別院裡的棋局,葉昔昭一本正經地指責他:“你從不曾與我下過一盤棋。”

    虞紹衡笑著瞥她一眼,“今日怎樣?”

    葉昔昭搖頭,“那怎麼行,你還沒幫我做完這些事呢。”

    “那你倒說說看,如今是誰更忙碌?”

    “……”葉昔昭又舀了一小塊西瓜送入他口中,“閉嘴。”

    虞紹衡先前的話其實是出於歉意,“這一陣苦了你。等我得了閒,好好陪你一段日子。”

    “你哪有清閒的時候。”葉昔昭對此已經不抱希望了,“我過一陣就不會這樣了,你別太辛苦就好。”

    虞紹衡不由笑了,點破一個事實:“總是想責怪我,又總是半途放棄。”

    “是啊,我怎麼這麼沒出息,”葉昔昭也笑了,“總是半途心生不忍。”

    虞紹衡將她攬到近前,“來,我教你些打理賬務的捷徑。”

    葉昔昭欣然笑道:“好啊!”

    虞紹衡從清算賬目開始指點她,又將自己看賬、查賬時的竅門逐一相告。先前礙於她剛接觸這些,一點經驗也無,先一步指出捷徑她未必就能心領神會。如今她已經摸索出了些門道,適時指點再好不過,能讓她日後事半功倍,不至於將太多光陰耗費在這些事情上。

    葉昔昭這才明白,原來很多時候,賬面是一看之下就能辨出有無漏洞,全不需費神細細核對。

    虞紹衡見她全神貫注地聆聽,明眸閃著喜悅的光芒,看得出是全然會意了,不由笑著贊一句:“當真是聰慧,一點即通。”

    葉昔昭卻有自知之明,“又取笑我。要夫君指點這些的女子,滿天下也沒幾個。”

    是從這一日之後,葉昔昭慢慢地將他教給自己的捷徑運用到實際事務上,逐步得心應手。

    二夫人聽說關家的事情后,去找了葉昔昭,說道:“我倒是聽說過關四小姐,嫡出,二八年華,樣貌比之尋常人算是出眾,關家門風也不錯。”

    葉昔昭笑道:“有你這話我就更放心了。”

    喬安那邊,隔了兩天就命人過來遞了請帖,說葉昔昭若是得閒,第二日未時左右去蕭府一趟。

    葉昔昭當即去與太夫人說了。

    太夫人的看法是:“她不是拖泥帶水的人,這麼快將事情提上日程,應該是想著早些有個結果。你只管前去。”

    葉昔昭也是這看法,當即笑著稱是,轉而命人回話過去。

    第二日,葉昔昭去了蕭府。

    進到正房的時候,關家母女還未到。

    喬安歉然道:“方才細問之下,才知傳話的忘了告知那邊時辰。我已又命人過去請了,還望夫人不要責怪。”

    葉昔昭一笑,“沒事,夫人不必計較這些小節。”

    落座後,丫鬟奉上茶點。

    喬安看向葉昔昭,剛要說什麼,就聽得外面響起丫鬟急切的語聲:“王妃、郡主,你們稍等片刻,容奴婢先行通稟……”

    “通稟什麼?通稟之後不外乎又是推三阻四不肯相見!也不知你們蕭府主母哪來的這麼大架子!”

    說話之人氣勢很是強硬。

    喬安勾出一抹笑,對葉昔昭解釋道:“是靖王妃與平安郡主。”

    語聲未落,靖王妃與鍾離珊氣沖衝闖進門來。

    喬安與葉昔昭起身上前行禮。

    “要見你一面可真是不易!”靖王妃一張圓臉緊繃,看向喬安的眼神盡是怒意,隨即徑自在三圍羅漢床落座。

    鍾離珊也無一點講究禮數的意思,到了羅漢床另一側落座。

    “暗衛統領夫人、永平侯夫人,”靖王妃的視線遊走在兩女子之間,“你們都在,就更好了。永平侯夫人,前兩日在你侯府別院發生何事,你可知曉?此刻便給出個說法!”

    葉昔昭一臉無辜,“妾身愚昧,不知王妃所指何事?”

    靖王妃質問道:“蕭旬在你侯府別院將我兒重傷,你怎會不知?”

    葉昔昭氣定神閒,“妾身委實不知。”之後又問道,“世子爺緣何去了侯府別院?”

    “……”靖王妃沒辦法回答。

    鍾離珊則在這時提醒道:“傷了我兄長的又不是侯府的人。”

    靖王妃立時將矛頭轉向了喬安,聲色俱厲地道:“這兩日屢次前來問你要個說法,你卻不肯相見,架子未免也太大了!?”

    喬安語聲平靜:“妾身給不出說法,傷人的不是妾身。王妃入府,到底是何意?”

    靖王妃冷笑,“何意?蕭旬一直不見蹤影,王府找不到他,只好來府中詢問你可知他下落。”

    “王妃找錯人了,妾身已許久不曾見過蕭旬。”喬安環顧室內陳設,“王妃若是想讓蕭旬略作彌補,看著什麼合心意就帶回王府。自然,蕭旬手下若是不允,妾身也無從阻止。”

    “……”靖王妃被這番答對氣得變了臉色,“王府如何會將你府中這些個東西看在眼裡!”

    “如此更好。”

    鍾離珊看不下去了,冷冷瞪視喬安,“你好大的膽子,知不知道在與誰說話!”

    喬安抿出一抹不屑的笑容,“妾身有自知之明,知道話不中聽,可是男子在外面的是非,王妃、郡主卻要找一個婦道人家討說法,這是哪來的道理?”

    靖王妃站起身來,怒道:“看你這意思,是立意要與王府撕破臉了?”

    喬安失笑,“蕭旬已將世子爺重傷,難不成王妃還指望著兩家一團和氣常來常往?”

    “好,這話你可記住了,來日不要後悔。”靖王妃舉步向外,“我們走!”

    喬安笑意漸濃,“不送。”

    一番擾攘過去之後,喬安與葉昔昭重新落座,丫鬟換了茶點,每個人都是平平靜靜,彷彿剛才什麼也沒發生過。

    喬安抬手指了指茶盞,“夫人嚐嚐看,這是丫鬟跟我姐姐學著烹製的,倒是有些新意。”

    葉昔昭笑著點頭,啜了一口茶,竟品出了梅花的香氣,不由微微挑眉,“這樣的節氣之下,怎麼會有梅花清香?”

    喬安道:“我姐姐最是擅長這些,到底如何做的我沒問過。只知在夏日能喝到含著梅花香氣的茶,而在冬日卻能喝到有著荷花香氣的茶。”

    葉昔昭由衷讚道:“果真是心思巧妙。”

    喬安苦笑。

    葉昔昭想,這份苦澀是因為喬宸不能出聲言語麼?

    之後,關家母女到了。

    喬安在中間引見。

    禮部侍郎夫人蔣氏面目柔和,是看起來就很容易接近的婦人,說話也是溫和有禮。

    關四小姐閨名四娘,身段不胖不瘦,一雙好看的丹鳳眼,膚色白皙,臉頰則是白裡透紅,唇角天生微微上揚,不笑也似掛著笑容。關四娘不是​​萬中挑一的美人,卻是再討喜不過的樣貌。

    葉昔昭打量之後,心頭只有一個想法:就是她了。為著避免蔣氏覺得她不易相處,閒話家常時,她一直是笑盈盈的。

    關四娘則是明顯不知所為何來,並不怎麼掩飾自己見到葉昔昭的驚訝與仰慕。前兩年,風華無雙的永平侯大婚時,葉昔昭是多少閨中女子嫉妒、痛恨的人。在如今,夫妻二人是諸多閨中少女無緣見到的,只能通過別人之口想像那對璧人的風采。關四娘也不例外,是以,視線總是不自主地追隨葉昔昭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每當葉昔昭含笑看向她時,便會因為肆意打量而露出不安赧然的笑。

    蔣氏原本以為今日前來的是侯府老太君,全沒料到過來的是葉昔昭。卻也很快釋然,看出的是老太君對葉昔昭的倚重。她又怎麼會不明白,誰嫁給侯府三爺都是一樣,日後不見得要讓老太君自心底喜歡,卻一定不能讓葉昔昭反感。

    除此之外,蔣氏多多少少也聽說過葉昔昭高傲冷漠的性情,最重要的是,葉昔昭的確是有資格對人疏離冷淡。可是今日閒談多時,卻只覺得眼前人言辭婉轉悅耳,神色溫和有禮。她想,可見傳言誤人,的確是不能放在心裡。

    喬安在一旁看著,三個人的心思落在她這局外人眼中,自然是一眼見分曉。

    蔣氏與關四娘道辭離開之後,喬安送客回來,多看了葉昔昭兩眼,笑道:“再過些時日,夫人想必就是八面玲瓏的人物了。”

    葉昔昭笑著明知故問,“這話怎麼說?”

    喬安只是道:“女子本該如此,如我這般對何事都不耐煩的,終究是少之又少。”之後便談及正事,“夫人覺得四娘怎樣?”

    葉昔昭如實道:“我是自心底覺得很好,可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還要回去稟明太夫人。”

    “我明白。”喬安道,“來日太夫人若是有意見見四娘,夫人可將我這邊忽略,直接命人把帖子送到關府就是。”

    葉昔昭看住喬安,笑著嘆息一句:“你還真是對何事都不耐煩。”

    喬安被引得笑了,“本就沒騙你。”

    不知不覺間,兩女子說話就隨意了許多。

    葉昔昭又道:“想讓我把你忽略也是不成。太夫人若無異議,我還是要過來請你在中間傳話,兩家都無異議之後,侯府再請人去提親保媒——到那時,我才能不再惹你心煩。”

    喬安點點頭,“好。被你煩著倒也是趣事一樁,儘管隨時前來。”

    葉昔昭這才告辭。因著與太夫人相處越來越隨意,回府後也沒回房更衣,便去了太夫人房裡。沒想到的是,孟氏竟在太夫人房裡,兩個人正熱熱鬧鬧地說著話,進門後訝然失笑。

    “昔昭回來了。”太夫人解釋道,“丞相夫人可不是來看你的,是專程找我來作伴說說話。”

    “是麼?”葉昔昭聽了這話,很是高興,腳步輕快地到了太夫人身邊,低聲問道,“那麼,您沒背著我抱怨我有多笨多不懂事吧?”

    太夫人被引得呵呵地笑起來,抬手拍拍葉昔昭的小臉兒,“你這孩子……我誇你還來不及,哪來的抱怨。方才還在說你這段日子累得人都瘦了些。”

    孟氏在一旁看著婆媳兩個這般親暱,自心底為女兒高興。看看天色,起身道辭,“也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過些日子再過來。”

    葉昔昭不由嘆息,“看看,果真是把我晾在了一旁,見到我就忙不迭要走。”

    親家兩個又為之笑個不停。

    末了,葉昔昭送孟氏出門。

    孟氏攜了葉昔昭的手,“看你如今的情形,我是真的放心了。可也不要太累,你可是真的瘦了些。”

    葉昔昭柔聲道:“剛接過這些事,多少有些吃力。但是侯爺時時幫襯著,已經適應了,您別擔心。日後沒事還真要不時來侯府坐坐,太夫人如今也沒什麼事,很是清閒。”

    孟氏不由感嘆道:“你大嫂是一進相府就如你今時這般,可偏偏你大哥還不能讓我全然放心,仍是不敢讓你大嫂主持中饋——你大哥若是還如以往揮霍,私底下總與你大嫂拿銀兩,不需多久家底就空了。我享清福的日子,還遠著呢。”

    “近來我大哥不是好些了麼?”

    “好幾年養成的惡習,怎能只看朝夕就放下心來?”孟氏苦笑著搖頭,“還是要觀望個一兩年再說。”

    葉昔昭贊同地點頭,“是該如此。”

    “不說你大哥了。”孟氏轉移了話題,“你也聽說了吧?近來你爹不時在午間請侯爺到相府,兩個人一面用飯一面說話,可是今非昔比了。”

    “這多好啊,他們和和氣氣的,我們也就不需擔心什麼了。”葉昔昭這麼說著的時候,在心裡腹誹一句:那廝竟不曾提過這些。

    “是啊。”孟氏從丫鬟手裡接過一個小小的首飾匣子,“這是你前些日子讓我請能工巧匠打造的物件兒,今日順便帶了過來。”

    葉昔昭接過,打開來看了看,眼波分外柔軟。

    孟氏離開之後,葉昔昭返回去,與太夫人細說了關四娘的事。

    “你看著合眼緣,這件事就算是定下來了。”太夫人道,“讓我見見也行,你看著安排就是。”

    由此,葉昔昭回到蓮花畔之後,就吩咐夏荷,一兩日遣人去關府傳話。

    晚間,葉昔昭沒什麼事。虞紹衡處理公務的時候,她坐在繡架前繡那副字畫屏風,不時與他說說話。

    虞紹衡得知她對關四娘印象頗佳,笑道:“合眼緣是最好。娘也滿意的話,秋日就讓三弟成婚。”

    葉昔昭對此卻是另有打算:“還是先問過三弟是什麼打算——他最近除去出門應酬,終日留在家中苦讀,看起來是有意先得功名再娶妻。婚事先定下來,太夫人就很高興了,不需急著成婚。”

    “有道理。”虞紹衡對此事的態度是怎麼都好,“其實就算三弟不是讀書的那塊料,也不需擔憂前程,他只要存了進取之心,就不愁沒有出路。就算我不便出面,還有二弟幫他籌劃前程。”

    “也對。”葉昔昭覺得他這話也在理,“日後我再與太夫人細細商量。”看他就要處理完手邊事,去寢室取了件東西,又到了他近前,膩到他懷裡,“閉上眼。”

    虞紹衡有點意外,“為何?”

    “聽話就是了。”葉昔昭吻了吻他眼瞼,“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虞紹衡也就闔了眼簾,片刻後,覺出頸間多了一樣東西,睜開眼來,斂目相看。

    精心編織的紅色絲線下,是一個墜飾,銀質圓環中間,鑲嵌著一朵以鴿血紅寶石雕刻而成的海棠花。

    葉昔昭環住他頸子,“以往也沒送過你什麼。你喜歡麼?”

    虞紹衡將墜飾拈起,又細細看了片刻,語聲沒有波瀾:“為何贈我此物?”

    葉昔昭很不滿地看著他,“你猜不出?”

    “我以為,海棠,是困擾你太久的一塊心病。”

    葉昔昭笑容明媚,“今日我將這塊心病丟給你了。你要麼也當成心病,要麼就如我一般——慶幸。”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5 11:13 PM

第64章

    虞紹衡凝視她良久,笑意溫柔漾開來,“我有過心病,卻非海棠,是什麼你該清楚。”

    葉昔昭知道他的心病是唐鴻笑,坦然笑問,“那現在痊癒了沒有,”

    “自然。”虞紹衡將她環緊了一些。

    她被他在海棠苑看到,被他強娶,有過長達兩年的不甘抵觸。可是到如今,她卻對此心懷慶幸,給他一份安逸光景。還有什麼比這更彌足珍貴,還有什麼不能因此全然釋懷。

    虞紹衡扣住她後頸,將兩人距離拉到最近,吮吻她唇瓣一下,舌尖欺入,給予綿長的親吻。

    不含慾念,唯有無盡的溫柔。

    夏荷急匆匆上樓的腳步聲將室內溫馨打斷。

    葉昔昭慌忙起身離開他,又將吊墜幫他放入衣領。

    夏荷邊走邊通稟道:“侯爺,蕭大人正向蓮花畔而來,看起來極為惱火,怕是出了什麼事。”

    虞紹衡神色一整,“好生款待,我這就下去。”

    “是。”夏荷又急匆匆反身下樓。

    虞紹衡起身道,“你先歇息。”

    “嗯。”

    虞紹衡到了樓下,剛落座,蕭旬就進到門來,也不落座,蹙眉道:“我要被氣​​瘋了,你得幫我想想法子!”

    “你還有心急的時候?”虞紹衡失笑,“坐下細說。”

    蕭旬強按下暴躁的情緒,落座後道出緣由:“我這幾日,不是在宮裡,就是在你侯府別院。靖王府的人不去找我,卻跑去了我府中鬧事!先去的是靖王妃與平安郡主,喬安沒給她們好臉色。這兩個毒婦回去之後竟生出了禍心,今夜她們讓靖王次子、三子帶著一群侍衛闖進了我府中,要將喬安帶出府。巧的是我今夜有事,人手全部調出去了,拳腳不錯的只有我二弟和幾名家丁。他們哪裡是王府侍衛的對手,我二弟這次拼盡全力才讓喬安無恙,卻受了重傷。”

    虞紹衡聽了,道:“以牙還牙不就行了?這不是你做慣做熟的麼?”

    蕭旬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手早就打人打得麻木了,打回去解不了氣!我已被氣得頭腦不清了,你得幫我拿個主意,我要的是撕了靖王府的臉面!”

    髮妻險些被人強帶出府失了清白,手足又受了重傷——換了誰也會萬般窩火。只是……虞紹衡斂目思索片刻,還是不能相信蕭旬被氣得沒了主張,淡淡笑問:“你有什麼打算,不妨直說。只要不是太荒唐,我都不聞不問。”

    蕭旬聽得這話,身形放鬆下來,終於現出了笑意,“此話當真?”

    “當真。”

    “我要用靖王世子做文章。”蕭旬身形向後仰,倚著座椅靠背,“有一個人,與你侯府相關,我要藉來一用。別的你只管放心,我會安排好一切,不會給你惹出麻煩。”

    虞紹衡想了想,微一頷首,“有分寸就好。”

    蕭旬聽了這話,情緒更佳,起身道,“走,與我回府。我還有不少事要你幫忙拿個主意。”

    虞紹衡吩咐夏荷告知葉昔昭,之後與蕭旬出門。

    虞紹衡只要被蕭旬喚走,通常都會徹夜不歸。這一晚亦是。

    夏荷因為在一旁服侍著,將兩人談話聽了個清清楚楚,第二日,她將蕭旬二弟負傷之事告訴了葉昔昭。

    葉昔昭暗嘆靖王妃竟是這般猖狂。

    對於蕭旬的打算,因為他說的隱晦,夏荷轉述的時候是一頭霧水,葉昔昭一時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只是蕭旬其人,從來是暴躁狠戾,如今出了這麼大的事,卻放棄了打鬥的方式,日後要用的報復手段,恐怕是要讓鍾離炏顏面盡失。

    這樣的推測之下,讓葉昔昭沒有耗神猜測,安心等待好戲上演。

    過了兩日,蔣氏帶著關四娘應邀來到侯府,太夫人與葉昔昭全程和顏悅色地招待母女二人。

    這一次,關四娘分明已經知道了整件事,神色間透著一份羞澀。

    葉昔昭沒來由地想起了虞紹筠的一些話,心頭生出一份悵然。的確是,這世道,女子從來不能自己做主婚事。抱著隨遇而安的心緒還好過一些,若是存著一份幻想甚至是奢望,日子反倒會過得艱難。

    而門第、權勢低於夫家,在一些小節上就要低頭遷就。關四娘的出身其實很不錯了,只是因著侯府的三代榮華、今時權勢、姻親好友,便使得她在嫁與虞紹桓的前提下,先一步過來讓太夫人看看樣貌舉止。太夫人喜歡,親事就成了;太夫人不喜歡,此事到此為止。

    可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這件事的關鍵在於蔣氏。蔣氏願意遷就,關四娘就無從選擇。

    葉昔昭只希望,關四娘與虞紹筠一樣,可以隨遇而安。

    這件事的結果並無懸念——蔣氏與關四娘離開之後,太夫人笑呵呵地道:“我就說,我看不看都是一樣,你的眼光差不了。那孩子不錯,餘下的事就交給你了。”

    葉昔昭笑著稱是。

    這日黃昏,她去往太夫人房裡的時候,走出月洞門,看到了虞紹桓。

    “大嫂。”虞紹桓上前施禮。

    葉昔昭笑問:“三弟可是聽太夫人說了什麼?”

    “正是。”虞紹桓低聲道,“太夫人今日與我說了關家那邊的事,又說婚事已交給大嫂了。”

    葉昔昭研讀著他的神色,看不出個頭緒,便直言問道:“三弟可是對婚事有異議?”

    “不是不是,”虞紹桓連連搖頭否認,之後才道,“不瞞大嫂,我是想,能否先將親事定下,給我些時日用功讀書。”說著話,神色多了一份不安, “如今我們兄弟三個,只我一個一無是處……我也知道,在這裡說這種事不妥當,應該去蓮花畔,卻又不知大哥回沒回來,更擔心大哥會覺得我有心違背大嫂的決定……”

    葉昔昭暗自失笑。三弟、四妹都把虞紹衡當成了瘟神一樣的人物,大事小事都想避開他。

    虞紹桓又急著補充道:“大嫂若是覺得我的話沒道理,只當沒聽過就好,能不能……能不能不要知會大哥?”宋歆瑤給他的陰影太重了,宋歆瑤的父親又曾上奏彈劾葉相,險些讓他大哥被連累,他總覺得自己雖然沒做什麼,很多事卻是因自己而起。種種相加,已經使得他無顏在虞紹衡面前提及與婚事有關的話。

    葉昔昭忙道:“我之前看你用功讀書,也看出了你的心意,眼下這話自然是有道理的。”

    虞紹桓這才神色一緩。

    葉昔昭又聞言道:“婚期我屆時去問過你的意思再定。至於別的事,你也不要擔心。”沉吟片刻,覺得還是把虞紹衡的心思告訴他更妥當,“你大哥說過,只要你有進取之心,侯府就不會讓你無所事事,不要為此事為難自己。”

    虞紹桓面上一喜,“多謝大哥大嫂。”

    葉昔昭微笑,“沒別的事,就快去太夫人房裡請安吧。”

    “是!”虞紹桓步履輕鬆地走了。

    行至太夫人院外時,二夫人與丫鬟走在前面,正在低聲說著什麼。要進院門時,瞥見了葉昔昭,笑著等在原地。

    葉昔昭笑著走上前去,“今日倒是趕得巧。”

    “可不是麼。”二夫人一面緩步走著,一面說起方才聽聞之事,“今日,我爹娘將齊姨娘與我庶姐掃地出門了。”

    “哦?”葉昔昭稍有驚訝,“怎麼會這麼突然?”

    “我也正奇怪呢。”二夫人撫了撫額,苦笑道,“說起來,我爹娘還真不是果決的性情,優柔寡斷已成習,否則先前也不會讓我左右為難了。今日卻是奇了,將齊姨娘這些年的過錯一併清算,且是證據確鑿,看起來竟像是早有準備。”

    葉昔昭目光微閃,笑道:“說不定是早有此意吧?”

    “這話大嫂自己都不信吧?”二夫人笑了笑,“過兩日我回娘家看看,問清楚是怎麼回事。”

    “也好。”

    **

    這一日,葉昔昭去了西城別院,給虞紹筠帶去了兩件親手做的衣服、幾樣糕點。

    時近正午時,與虞紹筠一起去了廚房,準備午間飯菜。

    虞紹筠遣了一眾下人,一面切菜,一面低聲道:“大嫂,明日我就要回府了,你遣人來接我回去。我入宮的日子……也不遠了。”

    “……”葉昔昭心底早就意識到了什麼,只是,不願意讓自己想得太清楚。

    虞紹筠手裡的刀頓在案板上,側頭看住葉昔昭,語聲更低:“皇上……已來過別院幾次了。我也是才知道,他安排太醫前來為我診斷時,就喬裝成了一名太醫。只是我當時意識混沌,無從知曉。”

    “那麼……”葉昔昭無意識地應聲,其實並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才好。

    虞紹筠抿出個微笑,“早晚都有這一天。他幾次前來,不外乎是看出了一些端倪,就想著先把我收服,卻不知我從初時到如今都無所謂怎樣。這幾次一起說說話,他聽我彈彈琴,賞我些合心意的物件兒——也不外乎是這些可有可無的收買人心之舉。”

    帝王想討得一個女子歡心,往往是至為輕易的事。虞紹筠所談及的這些,足以使得一些女子將那男子放在心底。但是對於虞紹筠來說,卻是可有可無。

    原因是什麼?只因她是虞家人,生就了一副傲骨,不能被任何人收買、收服。只因她要進宮是為家門,那男子是誰並不重要。

    葉昔昭心酸難忍,“我是真不願意看到那一天,總是擔心你。”

    虞紹筠卻漾出平寧笑意,到了葉昔昭近前,挽住她的手,“我日後如何,還是要看大哥。你不會不明白,我進宮之後,不論到了什麼地位,與娘家還是要相輔相成,才能共享安穩。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只求你日後多多體恤大哥,他自少年到如今,一路走來委實不易。”

    “我明白,我會的。”

    “那就好。”虞紹筠掛上俏皮的笑容,揉了揉葉昔昭的臉,“大哥這些年來,照拂家人是出於肩上責任,最在意的恐怕只有你和娘。你這般為我心酸的小模樣兒,可不要被大哥看到,他會更難過的。”

    葉昔昭點頭一笑,“不會,你放心。”

    便如此,第二日,虞紹筠自別院回到侯府。

    過了兩日,皇上的旨意到了。

    闔府接旨時,葉昔昭聽著宣旨太監拖著長聲的尖利嗓音,心緒恍惚。

    上一次,聽到這種語聲時,是她嫁入侯府當日,皇上冊封她為誥命夫人。那時她滿腹茫然,對於因為嫁給虞紹衡才得來的頭銜無動於衷。

    今日,皇上在下旨冊封虞紹筠為麗妃同時,派遣一名宮人到了侯府,負責教導虞紹筠宮中規矩,命虞紹筠十日後進宮。

    虞紹筠此生歸宿,塵埃落定。

    葉昔昭看得出,太夫人與虞紹衡心緒欠佳,卻是無從安撫。她只能繼續進行手邊事宜,如常度日。

    因著虞紹桓與關四娘的婚事,葉昔昭第二次去了蕭府。

    **

    聽聞葉昔昭到了府中,喬安正要出門相迎的時候,蕭旬卻意態閒散地步入房門。

    喬安一見他就是滿腹的火氣,回身落座,漠然道:“倒是奇了,你來做什麼?”

    蕭旬險些發笑。的確是,他們夫妻兩個,一兩個月不謀面是常有的事,相見之後不爭吵卻是罕見之事。他徑自落座,漫不經心地道:“我來不得?”

    喬安看都不看他了,“長話短說,我要待客。”

    蕭旬取出幾張銀票,放在一旁的高几上,“這半年,你又貼補了不少家用,這些你先收下。”

    喬安命丫鬟將銀票拿來,算出數額後,冷冷一笑,“不夠。”

    蕭旬不由擰眉,“不是與你說了,先將這些收下,虧欠你的來日再讓管家交給你就是。”

    “統領大人,”喬安看向他,“每一次你都這麼說,哪一次說到做到了?把我當幾歲的小孩子來哄麼?”

    蕭旬聽著這話刺耳,不耐煩地反駁:“你缺錢花,只管命人找我去要,我怎麼知道你到底貼補了外院多少銀兩!”

    喬安轉而吩咐丫鬟:“吉祥,把賬冊拿來,把知情人也全部喚到房裡。”

    “我跟你說話怎麼就這麼費勁!”蕭旬瞪著她,“你只管告訴我外院欠內宅多少銀兩就是,拿什麼賬冊、傳喚什麼下人?!你見過哪一家是這麼過日子的?! ”

    喬安匪夷所思地看著他,“上一次我告訴你,你二弟、四弟在外打架生事,強搶了內宅兩千兩拿去彌補被傷之人,你是怎麼說的?說我這個當家主母簡直就是個廢物,還要我拿出憑據來。今時我要你看賬冊、傳喚證人倒是多此一舉了?”

    “……”

    蕭旬必須得承認,蕭家門風彪悍,包括他在內,四兄弟就沒一個省油的燈,動輒出手傷人已成習。而喬安,對這一點簡直是深惡痛絕,因為他的三個兄弟會軟磨硬泡或是強行搶得內宅銀兩去平外面惹下的禍事。

    沉吟片刻,蕭旬道:“不說這些了,你因著我們四兄弟虧空了多少銀兩,算出個總數來,告知管家,他如數交到你手裡就是。”

    喬安卻問道:“你指的是這半年,還是我與你成婚之後的總數?”

    “你怎麼總是鑽牛角尖呢?”蕭旬又心煩起來,“明明外院內宅都是一家,銀子劃過來劃過去不都是我手裡的?不論虧欠了內宅多少,你給管家個總數就是了,便是你將我手裡的銀子全部拿去,我還能說不行麼?”

    喬安冷笑出聲,“你手裡的銀子?若非我與管家拼死拼活地幫你賺取銀兩,家底早就被你輸得一干二淨了!”

    “胡說八道!”蕭旬一聽這話就是滿腹的火氣,“我這一輩子也就與紹衡賭過一次,而且那是在你進門前幾年的事,你總惦記著這宗事做什麼?真是閒出了病!”

    “你才是胡說八道!”喬安眼中盡是寒意,“你與你那債主的確是只賭過一次,可你輸掉的卻是你爹娘半生積攢下的古玩字畫!那是你一個人的麼?你下面三個兄弟從內宅拿銀兩時總是搬出這理由,換了你是我又能怎樣!?”

    “強詞奪理,告訴了你多少次不要理會他們?!”蕭旬語氣也隨之加重,“怎麼總是當做耳旁風!”

    “我的確是不理會,可我架得住他們強行拿走銀票麼?”

    “你不會及時告訴我麼?”

    “我倒是想,無奈的是,你蕭大人忙得要死,我輕易都見不到人!”

    “……”蕭旬險些又被噎得無從答對,緩了片刻才道,“誰叫你看到我就沒個好臉色的?”

    “誰叫你天生面目可憎!”

    蕭旬險些就被氣成剁了尾巴的貓,忍了半晌,才勉強出聲緩解僵局,“罷了罷了,你說的這些我都記下了,都是我的不是總成了吧?”

    喬安不為所動,“你四弟整日里問我要一幅蘭竹圖,說那幅畫價值連城,還說你我若是拿不出,就要兌換了銀兩,你們四兄弟平分。 ”

    “除了關乎銀兩的事,你能不能與我說些別的?”蕭旬怒極反笑,“那幅畫我已輸給了紹衡,你們若是惦記著,就去找他要吧。”

    “我分明記得,你說過要在我爹五十壽辰上用蘭竹圖作為賀禮。”

    蕭旬訝然,“我對你說過這種話麼?”

    喬安似笑非笑,“自是不曾與我說過,與旁人說過,我一不留神就聽到了。”

    蕭旬語聲一沉,“喬安,你不與我爭執,日子就過不了了,是麼?”

    “這話說的,倒是我無理取鬧了?”喬安越是與人爭執的時候,意態越是放鬆,此刻甚至漾出了愉悅的笑容,“別人要娶誰,幹你何事?你與人立什麼賭約?立賭約也罷了,我嫁了你之後,憑什麼終日被這些事煩著?”

    蕭旬忍無可忍,站起身來,到了喬安近前,探手用力捏住了她下顎,“憑什麼?因為你當初選擇嫁給我,就活該被這些事煩著!因為我娶了你,就活該這麼久都要忍受你的冷言冷語。喬安,這就是你我的命,你還是趁早認了為好!”

    語畢,他將她輕輕一推,快步出門。到了門外,卻是腳步一滯。

    葉昔昭投向他的視線,滿帶疑惑。

    “嫂夫人……”蕭旬上前,躬身一禮。他不知道這女子知不知道賭約之事,是以,也就無從解釋什麼。

    葉昔昭收回視線,側身還禮。

    蕭旬沉吟片刻,問道:“嫂夫人可有什麼要問的?”

    葉昔昭抿唇微笑,“沒有。蕭大人儘管去忙正事。”

    蕭旬也只好步出房門。

    丫鬟通稟後,葉昔昭進到廳堂。她前來的目的,自然是為了虞紹桓與關四娘的婚事。

    喬安心知肚明,在聽得葉昔昭說太夫人也很中意關四娘之後,當即給出答復:“我盡快知會關府,你儘管安心等著。”

    葉昔昭說完正事,無意逗留,起身道辭時,終是忍不住問道:“方才到了外間,因著夫人已經得知我正前往正房,也便阻止了丫鬟通稟——聽聞你與蕭大人的談話,實屬無意。我只想問一件事,侯爺與蕭大人長達幾年的賭約——”

    喬安笑了笑,“因你而起。詳細緣由,夫人不妨回去問問侯爺,我不是十分清楚細枝末節,也就不便細說什麼。”

    “已足夠,多謝。”葉昔昭道謝之後,回到侯府。

    這一日,在旁人看來,她一如往常。可在她心底,卻是急於見到虞紹衡。

    可虞紹衡卻被公務絆住,不能及早回來。

    晚間,葉昔昭歇下之後,了無睡意,一直無意識地看著門口屏風。

    二更天,虞紹衡才踏著蕭索的月色回到蓮花畔。更衣沐浴,歇下之際,才發現枕邊人未睡,一雙明眸​​盈著探究,細細看著他。

    “怎麼了?”他欺身過去。

    葉昔昭的手落在他肩頭,“告訴我一件事情之前,別碰我。”

    語聲很平靜,因為太平靜,透著冷漠。

    虞紹衡惑道:“什麼事?”

    “你與蕭旬長達幾年的賭約。”葉昔昭看住他,“你告訴我,為什麼旁人會說,賭約是因我而起?”

    虞紹衡蹙眉,“哪個跟你說的這些話?”

    “哪個也不曾有意告知,是我無心聽聞。”葉昔昭有些困惑地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一直以為你是在海棠苑看到了我,之後就去了外院找我爹提及婚事,甚至於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的,可你分明說過,那個賭約是長達幾年之久……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實在是想不明白了。 ”

    虞紹衡沉吟片刻,“我的確是在相府海棠苑見到了你,當即立意娶你,這一點不需懷疑。”

    葉昔昭聞言,愈發困惑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6 11:31 PM

第65章

    之後,虞紹衡道,“至於別的,我不想說。”

    “為何不想說。”

    “不想說。我問心無愧。”

    “……”

    “……”

    “那就睡吧。”葉昔昭語聲宛若嘆息,語畢,轉身背對著他。

    虞紹衡板過她身形,將她鬆鬆攬入懷中。

    葉昔昭沒掙扎,卻是無聲嘆息。

    虞紹衡說道,“有些事,弄個清楚明白做什麼,你會因此改變與我攜手一生的心意麼?”

    “自然不會。只是會心懷疑慮罷了,我是你的枕邊妻,卻曾被你用來與人打賭——說心底話,我心裡很不痛快。”

    虞紹衡因為她的坦誠猶豫了片刻,隨即苦笑,“讓我從何說起?有些話,我真沒辦法說出口。”

    “那就不說了。”葉昔昭勉強讓語聲顯得輕鬆一點,“這麼晚才回來,你也累了,睡吧。”

    “好。”

    之後,葉昔昭真就沒再提賭約的事。虞紹衡見這情形,自己又本就不願談及,也就將此事有意忽略。

    這一日,葉昔寒到了侯府。

    葉昔昭見他眉宇間盈著一份喜悅,不由打趣道:“升官了麼?​​”

    葉昔寒失笑,“正相反。過幾日,我就要動身前往蜀地,出任宣撫使。”

    “去那裡?”葉昔昭不由蹙眉,“你自幼生長在京城,去了那邊能習慣麼?”

    葉昔寒不以為意,“別人在那裡打仗都沒事,我只是去做官,怕什麼?”

    葉昔昭聽了這話,想起虞紹衡曾在那裡征戰的事,又問:“是爹與侯爺——”

    “不是。”葉昔寒笑著搖頭,“是我自己請命降職去往蜀地,你別多想。”之後又解釋道,“我總等著爹幫我謀劃前程也不是法子,痛定思痛,不如自己尋個去處歷練一番——那裡是永平侯曾經征戰之地,爹在那裡的熟人也不少,想約束我再容易不過。”

    “……”葉昔昭啞然失語,沉了片刻才問道,“你隻身前去麼?”

    葉昔寒溫和一笑,“你大嫂隨行。”

    葉昔昭稍稍心安。

    葉昔寒轉而提起鍾離炏,“靖王世子被蕭旬重傷,右臂是廢了,這輩子再也用不了兵器,據說連筷子都拿不起了。又是因侯府中人而起,靖王府與蕭府侯府的仇是結到了明面上。你日後不論去往何處,都要格外謹慎,靖王府一向手段惡毒,你不要被這些事情殃及才是。”

    葉昔昭點點頭,“侯爺已經派遣了人手加以防範。”

    葉昔寒神色一緩,“而靖王世子,這兩日帶著傷呼朋喚友,出入酒樓豪飲,消沉頹廢之至。”又笑,“也在情理之中,蕭旬下手著實太狠了。”

    “這倒是。”被人這樣狠狠地教訓完,卻是有苦難言,換了什麼人,一時間也無從接受。

    隨即,葉昔寒站起身來,叮囑一句:“我動身之前,你回趟娘家。”

    “我會的。”

    葉昔寒告辭,“是抽空過來看看你,手邊還有不少事。”

    葉昔昭起身送出門外,看著葉昔寒的背影,心裡酸酸的。隨即強打起精神,去了虞紹筠房裡。

    這幾日,虞紹筠趕著將那副花開富貴繡完,想在進宮之前送給太夫人。而在日後,再給太夫人甚麼,不再是送,是賞。同樣的,別的親人亦是如此。

    虞紹筠看到葉昔昭進門,抬眼笑了笑,“還差一點就繡完了。”又用下巴點了點一旁的椅子,“坐。別挑我的理,這兩日與誰都是一邊做繡活一邊說話。”

    “看看,眼裡都有血絲了。”葉昔昭卻走到近前,細看著虞紹筠一雙明眸。

    虞紹筠毫不在意,“沒事,忙完這個就能好好睡一覺了。”

    葉昔昭知道這是虞紹筠對太夫人的一片孝心,也就沒再說什麼,回身落座。

    虞紹筠一面飛針走線一面問道:“這幾日都沒看到我大哥,他又忙什麼呢?”

    “他——”葉昔昭笑了笑,“他忙什麼怎麼會跟我說?”而且這兩日她總是沒心情與他說話,刻意早早歇下,醒來時他已又起身走了。白日里相見,說過的話相加也不超過十句。

    “明知道日後見面都不容易,他也不來看看我。”虞紹筠蹙了蹙眉,“你回去幫我帶話給他,讓他得了閒來我房裡。”

    “好。”葉昔昭心裡也是有些嗔怪虞紹衡,便是再忙,也該在這時候多與虞紹筠說說話。

    這日晚間,她循例早早沐浴,歇下之前吩咐了值夜的丫鬟,見到虞紹衡回來之後,把虞紹筠的話帶到。

    夜半,意識混沌中,聽到了虞紹衡返回、丫鬟低聲通稟的語聲。

    過了些時候,感覺到他在身側無聲無息歇下。

    又過了片刻,他坐起身來。

    葉昔昭睜開眼睛,瞥見他在黯淡光影中起身,舉步離開寢室。

    聽聲音,是去了走廊。

    葉昔昭沒了睡意。

    她聽著自鳴鐘的聲響,自丑時到寅時,他依然沒有回來歇息。

    去做什麼了?

    她坐起身來,隨意用手指梳理了長發,整了整寢衣,轉到廳堂通往走廊的雕花木門前。

    虞紹衡坐在竹椅上,意態悠閒,望著樓下景緻,卻是神色寂寥。

    瞥見她身影,勉強勾出一抹笑,要起身,“這麼早就醒了?”

    葉昔昭走過去,按住他肩頭,“坐著吧,我陪你。”

    虞紹衡也沒再說什麼。

    葉昔昭坐到一旁,打量他神色,“這幾日都是如此麼?是不是為了紹筠?”

    虞紹衡當然不會承認,“不是。公務繁忙,要思量的事情太多。”

    葉昔昭苦笑。有些人能對身邊人輕易提及心病、愁苦,而他無法輕易提及。

    夫妻二人不再說話,無言對坐至寅時過半,虞紹衡起身,手勢帶著些遲疑,碰了碰她臉頰,“有時候,你會不會覺得,嫁給我與嫁給任何人都無不同?”

    葉昔昭一驚,“怎麼會說出這種話的?”

    虞紹衡平靜地訴諸事實:“我一點耐心也無,對你、對手足皆如此。你們對我誤解時,我做不到訴諸實情為自己解釋。有些話就在心裡,可我說不出。任何人娶了你,都不會讓你歡欣時少煩惱多——有時候我會想,是我誤了你,也誤了別人。”

    葉昔昭驚訝轉為震驚,她緩緩站起身來,“你到底是怎麼了?想到了什麼?”

    “沒什麼。”虞紹衡緩緩搖頭,看看天色,“我該走了。”

    葉昔昭因著他眼底的失落、掙扎、自責憂心不已,在他轉身入門時追上前去,抓住了他的手,“你別這樣,我真看不了你這樣子。你不想提的事,我會忘掉,以後都不再提不再想。你……你高興一點就好。”

    “沒事。錯不在你,不需遷就我。”虞紹衡反握住她的手,“晚間我盡量早些回來,等我。”

    葉昔昭點點頭。

    虞紹衡揉了揉她的小臉兒,“快回去睡一會兒,我真該走了。”

    葉昔昭只得依言轉去寢室,躺在床上,又如何睡得著。想不通他之前一番話所為何來,能確定的是他心緒有些消沉。

    **

    這一日,朝堂之上,鍾離燁聽聞了一件趣事,也可以說,是個天大的笑話——

    昨夜,幾名官宦子弟、兩名言官相聚於一間酒樓飲酒,至夜半相形離開時,經過一間上房,聽聞裡面女子有哭鬧聲。人們便以為是哪家紈絝子弟在調戲良家女子,便闖進房裡抱打不平。

    萬萬沒想到的是,裡面的男子是靖王世子鍾離炏,調戲的女子臉上一塊偌大的胎記,樣貌實在是……實在不似鍾離炏能夠看得上眼的。

    可是當時女子衣衫被扯得七零八落,泣不成聲,這樣子便說明果真是鍾離炏強人所難。

    後來人們強行阻止了鍾離炏,又問過那女子,得知她本是出自書香門第的庶長女,閨名柳玉平,因被庶母連累,前兩日被逐出家門了。

    鍾離燁斂去眼中笑意,看向面色青紅不定的靖王,沉聲問道:“靖王,可有此事?”

    靖王出列恭聲回道:“臣還不曾聽聞此事。”

    “世子這幾日行徑荒唐,朕早已有耳聞。卻不想,還未出言告誡,便生出這等事。”鍾離燁又問道,“靖王世子何在?傳其上殿!”

    等待鍾離炏上殿時,鍾離燁坐在龍書案後,細看手邊奏摺。官員們在下面竊竊私語,有的只覺駭人聽聞,有的則是覺得匪夷所思。

    鍾離炏迄今為止,雖然平日揮霍無度,行徑囂張,卻一直潔身自好,先後兩次提親的女子,也都不是等閒之輩。其一是蕭旬之妻,其二是即將進宮的永平侯府千金。以如今與他有染的柳玉平的樣貌,他便是醉得不辨南北,也沒道理生出輕薄之心。恐怕是,被人擺了一道……

    靖王一直垂頭看著腳下,自知靖王府的臉面是蕩然無存了,而在這時卻不能惱羞成怒,反而要極力平靜下來,分析局面,為日後做出打算。

    他的兒子他了解,不可能做出這等事。出了事,自然是落入了別人的圈套。而那個人是誰,想都不需想——必是蕭旬無疑。

    可蕭旬又是皇上的心腹,他的兒子之前求娶的又是今時被皇上宣召入宮的虞紹筠……靖王一時弄​​不清楚的是,這到底是蕭旬惡毒的報復,還是皇上授意的。

    鍾離炏上殿時,帶著極力克制的怒火,面聖時的語調卻是恭敬之至。說話時飛快看向靖王,父子二人迅速交換了個眼神之後,鍾離炏誠聲道:“微臣最後行徑荒唐,平白辱沒了良家女子清白,還請皇上降罪。”

    一上殿不顧多數人嘲弄的神色,不為自己辯駁一句半句,可見也是個慣於審時度勢的。鍾離燁先是疑惑,視線落在了鍾離炏包紮著的傷手上——這般理智的人,先前怎麼會不管不顧地與蕭旬大動干戈的?片刻就釋然,蕭旬那廝要討誰高興是難上加難,要把人氣得暴跳如雷的功夫可是爐火純青。

    靖王此時也適時道:“是臣管教無方,才有了這孽障的荒唐之舉,請皇上一併降罪。”

    “降罪倒也不必。”鍾離燁悠然問道,“只是良家女子的清白毀在了世子之手——你們總該給那女子一個交待。”

    “……”鍾離炏暗自咬了咬牙。他知道自己現在該說什麼,卻是如何也說不出。

    靖王也是沉吟片刻,才恭聲道:“臣盡快著手此事,將那女子迎入府中,雖說只能給個世子側室的名分,可王府會不遺餘力地善待。”

    鍾離燁漫應一聲,“如此甚好。”

    靖王又道:“臣府中出了這等醜事,皆是臣管教無方,即日起,臣閉門思過,等候皇上降罪。”

    鍾離燁輕輕一笑,“靖王言重了。”卻也沒有反對。

    **

    蕭旬在府中書房,第一時間得知了靖王父子在金殿上的事,瞇了眸子輕輕一笑。

    記起今日是喬安生辰,再念及前幾日發生的口角,蹙了蹙眉,找出幾張大額的銀票,​​又找出幾個金元寶,去了正房。

    喬安正在與管事媽媽對賬,對他視若無睹。

    蕭旬將人全部遣了下去,到了喬安近前,將銀兩、金元寶放到她面前,“還賬,權當生辰禮了。”

    “多謝。”喬安看了看眼前的東西,眉目舒展一些,之後問道,“哪兒來的?”

    “私房錢。”

    喬安扯扯嘴角,“誰的私房錢?”

    “這不是廢話麼!難不成我還會去盜取別人的私房錢還你的帳?”蕭旬意識到自己被被她氣到之後,舒出一口氣,“混賬東西,哪天我死了定是被你氣死的。”

    “這倒是巧了,我也總這麼想。”喬安將銀票拿起來,下地時把蕭旬推到一旁,“沒事了就走吧。”

    蕭旬卻隨著她到了里間,看著她將銀票妥當地收起來,漫不經心地問道:“侯府夫人這兩日沒再來?”

    “沒有,我還沒請她過來——侯府不是有人要進宮了?她想必忙得厲害,侯府與關家的親事還是緩幾日再說。”

    “對別人倒是體貼。”蕭旬踱步到了她身後,展臂環住了她,神態似個活脫脫的地痞,“何時對爺也體貼一些?”

    “青天白日的夢遊了?”喬安由他抱著,並不掙扎,身形卻僵硬得似木樁。

    蕭旬側頭,看住她耳垂上小米粒大小的紅痣——她兩個耳垂上各有一顆這樣的紅痣。手襲向她心口時,唇湊向她耳垂,“生得最好的就是這三顆紅痣。”

    喬安側頭閃躲,“今日怎麼這麼清閒?”

    “也不是清閒,是舒心。”蕭旬話鋒一轉,說了鍾離炏的事。

    喬安一聽就識破了破綻,“怎麼可能?怕是他被人下了迷藥,才由著人編排出了這些事吧?”鍾離炏那人,即便是被人下了媚藥,寧可被藥性折磨得吐血,也不可能飢不擇食。

    “聰明。”蕭旬將她身形板過,凝住她雙眸,“你倒是了解他性情。”

    喬安微笑,“比不得你,知道如何才能讓他顏面盡失,甚至於,皇上都會贊成你此舉。”

    蕭旬目光一黯,鬆開了她,轉身向外,“我還有事。”

    “曉得。”

    “晚間回來,”蕭旬轉過屏風時,勾出一抹笑容,“收拾你。”

    “……”

    蕭旬是真的有事,他去了侯府,徑自到了蓮花畔,在廊下落座才吩咐下人:“去請你們夫人。”

    下人們對他的態度,與對虞紹衡是一樣的畏懼。平日里他來,他事先命人通稟再好不過,他堂而皇之的入室,除了侯爺身邊身手過硬的人,無人敢阻攔。

    葉昔昭聞訊下樓來,在他幾步之外站定。

    蕭旬站起身來,“有事與嫂夫人說。”

    “大人直說​​便是。”

    “前幾日,嫂夫人在我府中,聽聞了賭約之事。”

    “正是。”

    “我思來想去,覺得嫂夫人不可能不介意,而紹衡恐怕也不可能與你提及此事。由此,還是前來道明當年真相。”蕭旬說著話,又懶懶地落座。沒辦法,他無要事可做的時候,一身筋骨都透著倦怠,到哪裡也站不住。

    葉昔昭全然沒想到,自己先前疑惑、如今決意要遺忘的事情,會在蕭旬這裡得知,由此道謝,“多謝大人。”

    蕭旬看了她一眼,笑意溫和,“京城中人皆知,紹衡戰捷回京後,在相府海棠苑看到嫂夫人,一見傾心,當日便親自向相爺道明心跡,相爺拒不答應,紹衡才有了強取豪奪之舉。”

    “的確,外面是這傳言。”

    “外人不知的是,當日是我陪同紹衡去了海棠苑,因著知曉嫂夫人獨愛海棠景色。外人還不知的是,我與紹衡初見嫂夫人,是在六年前。”

    “……?”驚愕之下,葉昔昭說不出話來。

    “六年前,春末,紹衡跟在老侯爺身邊,隨軍出征平定叛亂。見到嫂夫人,是那之前的事。”蕭旬看向湖面,神色悠然,陷入了往日回憶。

    **

    那一年,皇帝剛剛登基繼位,也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郎,諸多政務要依仗太后幫忙處理給出定奪。

    那時虞紹衡十四歲,蕭旬與他同歲,生辰小了他兩個月。

    蕭旬是太后選中的一群少年之一。太后尋了不少人才訓練他們,那些人或是身懷絕技,或是擅長追蹤暗查,甚至於還有擅長刑訊逼供的。太后一番苦心,不過是為了給皇上培養一群精良死忠。這些人,便是最早的一批暗衛。

    蕭旬出身並不出奇,父親一生未獲得功名,只是賺下了一些家底,在京城是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商賈。在他十三歲那年,父母先後因病辭世。

    蕭旬投身於枯燥的訓練之餘,每日最大的盼頭不過是回家蒙頭大睡或是四處閒逛。與虞紹衡相識之初,是不打不相識,相識之後很是投緣,都得閒的時候,就找個小酒館喝酒,或是找個空曠之處比試。

    那一天,蕭旬得了兩日的假,午間去了相熟的小酒館,一面獨酌一面等著虞紹衡前去。

    虞紹衡去得遲了些,他喝酒的速度又快了些,酒意上了頭,便伏在案上打了個盹。

    是虞紹衡將他喚醒的,第一句就問他的佩劍去了何處。

    之後,蕭旬才知隨手放在桌案上的佩劍被一名少年拿走了。少年拿走佩劍的同時,留下了五十兩銀子,算是買走了。

    問過伙計,伙計說那少年是丞相府的大少爺葉昔寒。

    蕭旬哪裡受得了這種窩火之事,當即便與虞紹衡追去了相府。

    虞紹衡本意是徑自入門,喚葉昔寒出來交出佩劍。可是蕭旬礙於自己那時方方面面都受限制,在外惹一點事的後果都是可輕可重,堅持潛入相府將佩劍尋回,留下一首奚落葉昔寒的字條便可。

    相府外院、內宅下人眾多,一個不留神便會被發現,尋常人家疏於防備的只有後花園。由此,兩人潛入了後花園。

    是在在高大的樹木上棲身觀望地形的時候,葉昔昭與七八名閨秀、一群丫鬟婆子出現在了兩人視線之內。

    後來事實證明,葉昔昭是從那一刻起,走入了虞紹衡的生命。

    到這時蕭旬也要承認葉昔昭的美。便是他,這麼多年也記得那日的葉昔昭一襲極為淺淡的粉色衫裙,小小女孩,卻已有了大家閨秀的優雅儀態,站在眾人之間,讓人一眼便能發現,再不能錯轉視線神武飛揚。

    同是少年人,自然難免好奇那樣的女孩有著怎樣的容顏,便這般輕易暫緩了初衷,看著一群人進入了海棠苑,隨即無聲無息地跟了過去,棲身於不遠處的綠樹上觀望。

    葉昔昭儀態出眾,容顏更是讓人驚艷。滿園飛花萬盞,妖嬈瑰麗的美景,不能搶走她一分一毫的美,只能成為襯托她的美的陪襯。

    曾有四年之久,蕭旬再沒見過比葉昔昭更美的女孩——嚴格說起來,在他娶妻之後,也沒見過比葉昔昭更美的人。喬安、喬宸在他眼中無疑也是一等的美人,卻到不了超過葉昔昭的地步。

    一群女孩是來海棠苑賞花、對詩、作畫的,兩個少年在觀望之餘,漸漸就把初衷渾然拋到了腦後。

    不知道過了多久,蕭旬才回過神來,看向身側的虞紹衡。

    虞紹衡那時候的目光,蕭旬無從細說,能說出的一點就是,除去葉昔昭,他眼中再也容不下任何事物了。

    後來,葉昔寒、唐鴻笑幾名少年郎去了海棠苑湊趣。

    兩個人覺得掃興,無聲離開。佩劍的事,蕭旬放下,沒再提過。

    之後,艷景襯托下的絕美少女,成了兩名少年不願醒來的一個美夢。

    得了閒的去處,只有相府海棠苑。這源於葉昔昭獨愛海棠苑的景緻,旁人沒道理不順著她的心意。

    在旖旎春色鶯聲燕語中,相府中一些事情也悉數落入耳中、眼中——例如那女孩就是相府嫡女葉昔昭,例如唐鴻笑是葉舒玄蓄意栽培的得意門生,例如唐鴻笑偶爾去到海棠苑,看向葉昔昭的目光,似乎含著千般溫柔萬般言語。

    在那一年,虞紹衡與蕭旬看到葉昔昭的次數,要比唐鴻笑還多。蕭旬對葉昔昭生不出兒女之情,但是,那段時光,亦是他此生願意一再回味的,美夢一般的回憶。

    凡是美麗的事物,你並不一定想得到,卻一定會百看不厭。

    夢醒之後,虞紹衡要面對的是玄鐵一般冷硬的事實——他要隨父出征,去充斥著死亡鮮血的沙場。

    蕭旬從未與虞紹衡談及關乎葉昔昭的事,但是在虞紹衡即將離京時,有些話就不得不說了。

    在小酒館為虞紹衡提前踐行時,他打趣道:“你以往看到女孩,總是一臉嫌棄,對相府千金卻是大相徑庭。”

    虞紹衡只吝嗇地答一個字:“是。”

    蕭旬只好繼續自說自話:“你這一離京,來日埋骨沙場可如何是好?多可惜,她都不知道你這般青睞。”

    “……”

    “征程不知何時方能結束,若是你幾年後回京,她已嫁了人,又該如何是好?”

    “……”

    蕭旬無奈之下,只好用激將法:“來日我若是鴻運高照,有了足以匹配相府的好前程,你可不要怪我橫刀奪愛。”

    虞紹衡終於說話了:“只要我能活著回來,只要那時她還未出嫁,我娶定她了。”

    “你怎麼能確定你不會一事無成的回來?屆時你若是只有個世襲的侯爵,只是個不入流的武官,拿什麼匹配相府門第?不出意外的話,唐鴻笑來日會高中——葉相如今分明是在扶持來日的乘龍快婿。”

    “那是葉相的事。我娶誰是我的事。”虞紹衡笑了笑,“我果真一事無成的話,那就是我配不起她,我認。可你又怎麼能認定我不會拼盡全力光耀門楣?”

    蕭旬輕叩桌面,“你我賭一局?來日你戰捷回京,抱得美人歸,我以雙親積攢下來的古玩字畫、一百壇陳年佳釀為賀。”

    “這樣大的賭注——我若是輸了,要送你什麼?”

    “你輸了我也不會娶走你的意中人,只需為我效力三年。”

    “好!”

    兩人重重擊掌。

    雙手相碰之後,蕭旬用力握了握虞紹衡的手,“我真正賭的是你活著回來,別管那些虛無縹緲的名利情意,活著回來!你若身死,我以全部家當為你出殯!你做鬼也要為害得我成了窮鬼心生歉疚,何必呢?”

    虞紹衡漾出了清朗笑意,“有你這句話,我便是贏了​​,也不會收你的賭注。”

    **

    之後,虞紹衡的四年沙場路,走得極為艱辛。

    同年,老侯爺在征途中抱病而亡。喪父之痛、戰事艱辛,十幾歲的虞紹衡是如何熬過了那段生涯低谷,沒人知道。

    屢建戰功之後,虞紹衡引起了部分重臣的忌憚,屢屢上奏彈劾。很多時候都是那樣,虞紹衡在沙場中出生入死,朝中卻無幾個人肯定他的戰功,不上奏彈劾的,已屬仁慈。

    他是天下百姓心中的少年將帥,是皇上太后眼中的安邦定國之臣,卻是眾多朝臣的眼中釘。

    同樣的,虞紹衡有沒有為這般滿含殘酷諷刺的局面心寒過、失望過,無人得知。蕭旬也無從得知。

    沒有幾個官員會去想,這般齊心排擠一個少年人是不是過於不仁,他們想到的只有這少年人若是回京之後,可能會給自己帶來威脅、不利。

    從來也沒朝臣為虞紹衡設身處地想過,他長年累月經歷的是風沙漫漫,他打勝的每一仗的背後,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心碎落寞。

    多少昨夜還能一起談笑豪飲的將士,一轉眼便已殞命。

    蕭旬經常會想這些,會想自己唯一的好友的生涯融入了太多殤痛。只是,他的身份注定了他無從​​為虞紹衡上殿說幾句公道話。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太后、皇上慧眼識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再力排眾議,護得虞紹衡的汗馬功勞得到了相應的回報。

    虞紹衡戰捷回京後,蕭旬也已坐穩了暗衛統領的位子,第一時間在家中設宴,為虞紹衡接風洗塵。

    席間,他提起了葉昔昭與唐鴻笑已經定親,因為葉舒玄及相府夫人愛女心切,要多留葉昔昭一段日子,將婚期定在了兩年後。

    他還提起了另外一樁事:

    “你若是還沒忘記葉昔昭,還是從速想想法子為好——太后自年初就催促著皇上大婚,原本擬定了兩個人選,其中一個就是葉昔昭,另外一個是藩王之女。皇上對後者之父甚是不屑,這兩日聽聞相府與唐家結親之事,很是氣惱。”

    虞紹衡目光微凝,“說下去。”

    “皇上對我說——能否找到唐鴻笑的錯處,又能否在一年內將他打回原形,使得親事作罷。”

    虞紹衡喝了一杯酒,丟下酒杯就走,“我去相府。”

    蕭旬慌忙追上前去。

    於是,時隔四年之後,兩個人再次進到相府海棠苑。

    同一時節,同樣的花海之下,女孩仍如往年一般來到了海棠苑,在芳草地上撫琴消磨光陰。

    虞紹衡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女孩不遠處,斂目凝視片刻,轉而闊步離開,徑自去了前院。

    之後的事,葉昔昭就都知道了,蕭旬則不便現身介入此事。

    那時皇上還不知道他與虞紹衡是莫逆之交,後來得知兩人來往,只當是總是一起出入養心殿慢慢熟稔起來。

    而那段時日的太后,則是堅持要皇上與如今的皇后大婚,百般說服。便是如此,皇上在聽聞相府侯府之間的風波之後,失笑不已,嘆息一句:“母儀天下的路非生即死,罷了,既然永平侯鍾情於她,還是給她一份平寧。來日不得已,再說。”

    今時皇上到了不得已之時,他的視線重新定格在相府,又從相府看到了侯府,立意讓虞紹筠進宮。

    兩年前的虞紹衡,在與蕭旬配合之下,扭轉了葉昔昭命途中一個巨大的轉折。讓人唏噓的是,葉昔昭甚至不知情。

    如今的虞紹衡,出於方方面面權衡,只能坐視虞紹筠入宮為妃。

    蕭旬亦如此。有些事,為人臣子,便是做到滴水不漏,也只能做一次,再做必然會被看出端倪。

    而且,兩年前的葉昔昭身後有個虞紹衡;而如今的虞紹筠,她身後沒有如她兄長一般決意娶她的男子。這才是事情的關鍵。

    **

    蕭旬隨著回憶的告一段落,轉眼看向葉昔昭:“嫂夫人,賭約不過是我與紹衡一句戲言。而後來我執意履行,是我三個弟弟不成器,手頭拮據了便有意竊取古玩字畫,拿去換些銀兩,這不亞於暴殄天物。而我除了紹衡又無好友,履行賭約,只當是讓他幫我妥善處置那些寶物了。再者,作為男子,若對好友都不能言出必行,會讓自己都看不起。”

    葉昔昭安靜又茫然地看著他,還沒從他告知的真相裡回過神來。

    蕭旬笑著站起身來,“此事若還不曾問過紹衡,就罷了,只當我胡言亂語了一番,聽完就忘記。若是已經問過他,想必他是如何也不能實言相告——他從不覺得深宮該是女子去處,想來嫂夫人亦是這般看待——日後待他好一些,他如今心緒消沉時,怕是會覺得紹筠進宮是他一意孤行娶你之後的報應。”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6 11:39 PM

第66章

    夜風習習。

    葉昔昭坐在廊下,看著虞紹衡由遠及近,走向蓮花畔。

    長安跟在他身側,低聲通稟著一些事情。

    虞紹衡不時說一兩句話,給出決定。

    長安離開後,虞紹衡沿著湖畔的石子路緩緩踱步,沒了方才的冷峻氣息,傷感從他身上蔓延開來。

    他轉頭望向虞紹筠院落的方向,遲疑片刻,還是轉身走向蓮花畔。

    不捨、叮囑的話他說不出,再冷言冷語他做不出,不為人知的一份虧欠更是無從道出。

    這是他遲遲不能去見虞紹筠的原因。

    葉昔昭看著他一步步趨近,視線變得模糊。她別開臉,深深吸進一口氣,忍下氾濫成災的酸楚。

    虞紹衡沐浴更衣之後,在室內坐了片刻,出聲喚她:“昔昭。”

    葉昔昭轉到室內,到了他身後。

    “說說話。”虞紹衡指了指一旁座椅,“想知道的事,你問,我答,要我講給你聽太難了。”

    他對她總是這般的遷就,從不計較對她付出多少,從不曾責怪她不知好歹……

    葉昔昭輕輕搖頭,“不說了,不說那些。”

    虞紹衡聽出她語聲悶悶的,心慌起來,將她帶到面前,安置在懷裡,柔聲詢問:“出什麼事了麼?”

    “沒有。”葉昔昭環住他肩頸,下巴抵著他肩頭,“什麼事都沒有。”

    “那你怎麼……”虞紹衡說著,要板過她的臉細究神色。

    葉昔昭用力地搖頭,“沒事,真沒事。”手臂愈髮用力地環住他,“抱抱我。”

    虞紹衡不擅長安撫人情緒,此時只得依言抱住她,手輕輕拍打著她的背,不再言語,不想引得她情緒愈發低落。

    葉昔昭用力汲取著他身上的氣息,溫暖、乾燥,宛若陽光。可他這一路走來,所經盡是黑暗死亡殘酷。

    她的淚,滑過臉頰,一滴一滴,沒入他衣襟。

    覺出肩頭衣襟被她淚水浸濕,虞紹衡心頭一驚,強行板過她的臉,抬手拭去那滿臉淚痕。他滿目心痛,卻是說不出話來。

    葉昔昭吸了吸鼻子,勉強說出一句話:“蕭旬來過,與我說了賭約的事。”

    虞紹衡先是神色一滯,隨即有些惱火,之後便是釋然,笑意溫柔漾開來,“小傻瓜,是為這個才哭的?”

    葉昔昭很誠實地點點頭,任由淚水肆意掉下。

    “蕭旬的話,有的可以當真,有的卻不可當真。他終究不是我。”虞紹衡是真擔心蕭旬說了什麼足以讓她生出心結的話,隨即指腹落在她眼角,語帶歉疚,“我最願意看到的,是你的笑,認定那是我一生一世都願意享有的事。可是天不遂人願,我能讓你展歡顏的時日終究太少。”

    “我,”葉昔昭抬手拭淚,“我這是感懷之下才落淚,也是被你氣的——這些早該告訴我,一個人愁悶又是何苦。”

    虞紹衡笑意寥落,“這本是我一個人的事,我甚至不曾問過你,想要的終究是什麼。”

    “我此生要的,”葉昔昭抿出一抹笑,凝視他的目光澄澈,“是與你並肩經歷塵世風雨,不離不棄,如今萬分確定。”

    虞紹衡沒說話,卻已為之動容。

    “原諒我以往過錯,日後我會竭盡全力,讓你覺得,付出的一切都值得。”葉昔昭尋到他的手,與之十指緊扣,“好麼紹衡?”

    “好。”虞紹衡語聲變得有些沙啞。

    “與你我有關的事,不要再瞞著我。”

    “答應你。”虞紹衡把玩著她長發,“別將這些放在心裡。我有時煩躁是人之常情,誰又能活得事事如意。”

    “嗯。”葉昔昭靜靜依偎著他。她明白,對她,他只希望她每日里高高興興。說起來,他對她從未有過任何要求。

    這時,夏荷在門外通稟,語聲無端透著一點無奈:“侯爺,夫人,蕭大人又來了。”不能怪她今日抵觸蕭旬前來——這蕭大人白日里來過一趟,也不知說了什麼,惹得夫人終日心神恍惚,有時候甚至是泫然欲泣的樣子,換了誰又能不心疼不擔心?

    一個又字,惹得二人俱是失笑。

    虞紹衡遲疑之時,葉昔昭低聲嘀咕:“不要你去。難得清閒片刻,早些睡,有事明日再說。”

    虞紹衡在她耳邊低語:“想我陪著你?”

    “嗯。”葉昔昭似只乖順的貓兒一般膩在他懷裡,“今晚不讓你走。”

    虞紹衡心裡暖流湧動,吩咐夏荷:“他有事的話,就讓他去找二爺說,喝酒就去找三爺。我實在是累了。”

    夏荷清脆應聲而去。

    虞紹衡托起葉昔昭的臉,“冷落我多日,良心發現了?”

    葉昔昭扯著他衣襟,“我只冷落了你幾日,你卻冷落我許久。”

    “我是繁忙所致,心裡怎麼捨得冷落你。”虞紹衡低下頭去,輕柔如羽毛的親吻落在她眉心、眼瞼、臉頰、唇瓣。

    淚痕的鹹苦、唇齒間如蘭的清香,悉數落入他口中。

    若是沒記錯,這是第一次,她為他落淚。

    纏綿悱惻的親吻之中,虞紹衡抱起她,轉入寢室,將她安置在床上,手指挑落輕柔如紗的衣物。

    床頭小櫃子上的明燈映照下,她玲瓏姣好的身形完全呈現在他眼前。

    濃密漆黑的長發散落在枕畔,襯托著猶帶落淚之後的一份楚楚可憐的容顏,鎖骨弧度完美,豐盈被燈光斜斜打下些微暗影,腰肢愈發顯得不贏一握,雙腿纖細修長,天足秀美……他的手隨著視線,逐寸流連於她每一處。

    葉昔昭幫他除去束縛,纖長手指遊轉在他胸膛、脊背、腰身,腿腳觸碰著他長腿,看著、感知著他絕佳的身形,又將他容顏勾到近前,凝視著眼前俊美無雙的男子。

    當你心裡被一個人完全佔據的時候,你就會願意在任何時候看到他的樣子,不願意錯過捕捉他每一個眼神​​、每一個細微的表情的機會——她到此時,才意識到了這一點。而且,比之這一點,那份女子在男子面前慣有的羞澀,是可以被忽略的。

    他們眼中,唯有彼此。

    分不清楚是誰先索吻,唇舌交錯之間,她的手覆上他臉頰,指尖溫柔游移。隨之雙唇往下游移,至為溫柔至為撩人的親吻落在他頸部、肩頸。

    虞紹衡微微仰起臉,瞇了眸子,眼中盡是迷離,呼吸愈來愈急促。手則落在她腿間,順著肌理滑入,要她為他全然情動之後,沉了腰身,溫緩而動。

    無論是她的人,還是她的身體,總是讓他無從自控,總是讓他想要多一些,再一些。是以,在她將火源完全納入之後,他的動作自溫柔到狂野,擔心她吃不消時便又克制著轉為溫柔,如此反反復復。

    葉昔昭慢慢迷失在他這交疊著溫柔狂野的頻率之中,覺得自己似是變成了海上一葉孤舟,或是被他的溫柔暖化,或是被他的狂野衝擊,嚶嚀聲隨之時而低緩時而急促。

    情潮迸發之前,她扣緊了他肩頭,腰肢隨著他的索取一下一下輕抬。

    虞紹衡斂目看住銜接之處,被這般艷景引得心神繚亂,手卻是自有主張地下落,將她此時的煎熬推送到極點。

    葉昔昭似是痛苦又似歡愉的蹙了眉,嚶嚀聲終止,轉為低而急促的喘息,身下不安地輕輕扭動著。

    她那裡變得愈發緊緻,似在極力纏繞,又似在極力推拒著讓他離開。一如她此時身形無言的掙扎。

    虞紹衡眼中蒸騰出無形的氤氳,目光愈發迷亂,扣住她的腰肢,與之緊密不離。

    葉昔昭又將他容顏勾到面前,柳眉鎖得更緊,帶著一絲祈求,喘息著喚他的名字:“紹衡……”

    虞紹衡吮住她此時已有些乾燥的雙唇,強悍刺撤,與她同時抵達情慾巔峰。

    **

    蕭旬與虞紹謙說完正事,虞紹謙允諾定會轉告虞紹衡之後,他道辭返回府中。

    緩步走向正房,他不像是返家的一家之主,更像個晚歸的浪子。

    喬安還在等下看書,毫無就寢的意思。

    蕭旬落座,問道:“你如今還是定期前去上香?”

    “嗯。”

    蕭旬又問:“你不信佛,總去上香做什麼?”

    喬安平靜回道:“寺裡沒有血腥氣,沒有貪財之人。”

    一句話,把他們四兄弟全部數落進去了。蕭旬莞爾,之後又道:“以後還是別去了。”

    “為何?”

    蕭旬沉吟片刻,還是說出了原因:“我是今日才知,鍾離炏也是定期前去寺裡,每次前往的日子都與你相同。”

    喬安笑容不屑,“每月初一十五,多少人都前去上香——你這話著實可笑,難不成疑心我跑去佛門境地紅杏出牆?”

    蕭旬先是笑,隨即卻道:“的確是疑心。”

    “可你到今時才覺出不妥,不是晚了麼?我若真是個放蕩的,不會等到如今才生邪念。”喬安說著,戲謔一笑,“再說了,誰敢動你的人?真動了的話,你這暗衛統領,也不過是徒有虛名。”

    “說的也是。你喜歡去只管去,別怪我派人手監視你。”蕭旬結束這話題,轉而道,“避免節外生枝,你還是抓緊去侯府一趟,給侯府個準話,嫂夫人才能請人保媒。”

    “皇上不急太監急。”喬安看了蕭旬一眼,“侯府的事,你總是不遺餘力,你上輩子欠了永平侯什麼?”

    “你只看到我幫他,卻不知他幫了我多少。”蕭旬懶得說這些,“將我的話記住,盡快。”

    喬安沒好氣地應一聲,“記下了。”

    蕭旬凝視她片刻,“我今夜睡書房還是這兒?”

    喬安毫不猶豫,“書房。”

    蕭旬起身,“也好。不時說說話就好。”

    喬安再抬眼的時候,蕭旬已離開。再看向書頁的時候,漾出嘲弄的笑。蕭旬有著所有為人強勢的男人的優劣之處,有時候會因為女子的勉強而蠻橫地征服,有時候則是容不得女子的一絲勉強。如今他的行徑,屬於後者。

    第二日,因著蕭旬的話,她去了侯府,進到垂花門內的時候,恰逢鍾離珊入內。

    不是冤家不聚頭,這話似乎還不是虛言。

    喬安站定身形,訝然挑眉,“你兄長不是有喜事麼?你不幫忙張羅,卻怎麼跑來了侯府?”

    鍾離珊神色不變,只是經過她身邊時冷冷道:“我大哥這一輩子,就是被你這禍水毀了!你當心遭報應!”

    應葉昔昭吩咐前來相迎引路的夏荷聽了這話,不由神色一滯。

    喬安卻是不慌不忙地應一句:“那你這一輩子又被誰毀了?”

    鍾離珊忍耐地看住喬安。

    “適可而止吧,別等哪日侯爺親自發話,將你拒之門外。”喬安丟下這一句話,揚長而去。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7 01:36 PM

第67章

    到了蓮花畔,喬安坐了片刻,指一指樓上,“能否讓我上去觀望景緻。”

    “自然。”葉昔昭引著她到了二樓的走廊,喚人將茶點送到竹木茶几上。

    喬安安然落座,一面小口啜著茶,一面望著蓮花畔周遭景色,半晌抿唇微笑,“這地方很是風雅,著實羨慕你。”

    葉昔昭笑道,“你無事儘管來這裡坐坐。”

    喬安點了點頭,愜意地瞇了眸子,轉而說起鍾離珊,“平安郡主不會是想成為侯府常客吧?”

    “興許是吧。”

    喬安想到了一件事,莞爾一笑,“先前險些忘了,柳玉平是你二弟妹的庶姐。”

    “對啊。”對於柳玉平這件事,葉昔昭有些啼笑皆非。

    “到了王府的日子,恐怕是舉步維艱。”喬安輕輕搖了搖頭,“不知你聽說了沒有?柳玉平庶母的娘家,前些日子被官府尋了個由頭查辦了,結果必是傾家蕩產。”

    葉昔昭還不曾聽說,卻不意外,“是蕭大人還是靖王府出的手?”蕭旬若是這麼做,不外乎是要將靖王府平添的一條財路斷掉;而靖王府若是這麼做,不外乎是過於惱火用那家人出氣——反正已經顏面無存了,也不怕再添個笑話。

    “我還真沒尋人問過。”喬安想了想,“都有可能。”繼而,談及侯府與關家的親事,“那邊沒有異議,你只管找人上門提親。”

    葉昔昭點頭應下,之後笑道:“這件事多謝你牽線搭橋。”

    喬安也笑了起來,無意居功,“不需謝我,是蕭大人的意思。”之後起身道辭,“你想必很是繁忙,過些日子再登門叨擾。”

    葉昔昭也沒挽留,只是笑道:“可不要食言,過些日子我命人去請你過來。”

    喬安調侃道:“這蓮花畔既有美景,又有美人,我自然樂得常來坐坐。”

    葉昔昭笑盈盈恭維回去:“守著美景,再有美人常來常往,再好不過。”之後送喬安出門。

    喬安走後,葉昔昭去往太夫人房裡。既然得空,就沒必要讓太夫人獨自應付鍾離珊。

    夏荷跟在左右,低聲說了在垂花門時的見聞。

    葉昔昭神色一滯。鍾離炏的一輩子被喬安毀了——鍾離珊這話還真是讓人浮想聯翩,喬安與鍾離炏、蕭旬之間,有著怎樣的過往?再念及那次聽聞喬安與蕭旬的談話,夫妻情分可謂十分淡薄,與鍾離炏有關麼?

    到了太夫人院中,葉昔昭斂起這些紛雜的思緒,進到房裡。沒想到,虞紹筠也在場。

    葉昔昭見過太夫人、鍾離珊之後,虞紹筠便笑盈盈前來挽著她的手坐到一旁去,低聲問道:“大嫂,你給我做的衣服,我今日穿上了,好不好看?”

    葉昔昭斂目相看,虞紹筠穿著的正是她前些日子親手做的粉色衫裙,衣料是孟氏著人給她送來的,很是輕盈柔軟。這般嬌柔的顏色映襯下,襯得虞紹筠愈發膚色勝雪、容顏嬌媚。她由衷點頭,“好看,你穿什麼都好看。”

    太夫人在一旁聽了姑嫂二人的話,笑瞇瞇地道:“你大嫂的針線活做得可比你好。”

    “是啊。”虞紹筠又抬手摸了摸頭上與衣飾顏色呼應的簪釵,“這些也是大嫂給我的呢。”

    太夫人又是笑著點頭,“你大嫂會打扮,也會打扮你。”

    母女兩個一唱一和,竟似全當沒有鍾離珊在場一樣。

    鍾離珊卻是並不在意的樣子,笑著看向葉昔昭,“夫人這般賢惠,著實讓人欽​​佩。”

    葉昔昭也便笑著回一句:“郡主謬讚了。”

    之後,鍾離珊繼續葉昔昭來之前的話題,有意無意地談及聽說的一些宮中是非。

    鍾離珊說這些是何心思,所說的是真是假,太夫人與葉昔昭一時間還看不透,畢竟,虞紹筠從不曾與她們提及宮人告訴她的是是非非。

    虞紹筠一直是安安靜靜地聽著,不曾搭話。

    鍾離珊離開時,已是巳時。葉昔昭代替太夫人將她送出垂花門外。

    鍾離珊道辭之後,猶豫片刻,站定身形,道:“夫人,方才我所說的宮中事皆非虛言。”

    葉昔昭漫應一聲。

    鍾離珊笑容變得苦澀,“我起初登門,是為著見見夫人,想看看自己到底比夫人差在哪裡。我先前鬧出天大的笑話,自知會被人低看鄙棄,而此次硬著頭皮前來,是真的出於好意。”

    葉昔昭目光微凝,看向鍾離珊的目光多了一份鄭重。

    “夫人放心,我若無要事,不會登門打擾。若是登門,也斷不會做出下作的事。即便被永平侯視如草芥,可我還是不想他的親人出差池,不想他傷懷落寞。”鍾離珊笑意慢慢消散,語調甚是悲傷,“我之前鬧出那等事,不過是要斷了出嫁的路,不想將就,只想如今時這般,聽聞侯爺過得安穩愜意,便已知足。夫人真的不需忌憚我。”語畢,她匆匆轉身上轎離開。

    葉昔昭緩緩轉身往回走。若這番話句句屬實,那麼鍾離珊這人倒是值得敬重的。不將就,不肯委身於別人,只想遠遠地看著虞紹衡,盼著他好,為傾心之人做到這地步,比之那些為了一份情不擇手段的人,太難得。

    回到太夫人房裡,虞紹筠正滿臉疑惑地說道:“鍾離珊方才所言,十之八九我都聽宮人說過了,竟無一句虛言。”

    太夫人斂目思忖著,“細想想,倒是句句都是在委婉地提醒你與誰親近、離誰遠些。讓你疏遠的,竟都是與靖王府走得近的人。”

    葉昔昭聽了,有些相信鍾離珊方才那番話了,由此,愈發嘆惋。

    太夫人擺了擺手,“旁人不論說了什麼,還是要看你日後如何應對,多留心便是。”之後又對葉昔昭解釋道,“紹筠過來時,恰逢平安郡主過來了,便坐在一處說說話。”

    虞紹筠點頭,之後道,“今日大嫂教我做幾道菜吧,也讓娘一飽口福。”

    太夫人打趣道:“你大嫂下廚,我是一飽口福;你下廚,我是自找罪受。”

    “我做的太難吃的話,是大嫂這師父沒有盡心教,可怪不得我。”虞紹筠笑著拉著葉昔昭往外走,“午間我們在娘房裡用飯,晚間我去蓮花畔好不好? ”

    “好啊,晚間還做菜給你吃。”

    太夫人看​​著兩個人走出去,神色先是轉為落寞。女兒進宮後,便要自己應對一切,再無她、兒媳處處照顧寵溺了。隨即,又是一笑。不論怎麼說,姑嫂兩個如今親如姐妹,日后宮裡宮外少不得相互幫襯著,終究是好事。

    無從避免的事,人能做的,也只有接受,往好處想。

    **

    這日黃昏時,虞紹筠來到蓮花畔,興致勃勃地幫著葉昔昭做菜。

    蓮花畔的小廚房設在樓下梢間。在葉昔昭搬來之前,只是個擺設,搬來後,才將一應所需準備齊全。

    二夫人命人送來了一壇親手釀的果子酒,人卻沒過來。柳玉平的事,她雖然覺得是齊姨娘先前太不明智所致,可對於柳玉平,姐妹情分再淡,也是多年同在一屋簷下的人,多少還是會覺得可憐。是以,這幾日有些打不起精神來,稱病留在了房裡。

    葉昔昭與虞紹筠明白二夫人的心思,卻是無從規勸。柳玉平的事,說起來是個笑話,卻是因男人之間的爭鬥而起,作為女子,除了靜觀其變,什麼也做不得。

    備好飯菜之後,葉昔昭與虞紹筠去了太夫人房裡,帶去了幾樣太夫人喜歡的菜餚。太夫人正讓兩個人趕緊回房用飯的時候,虞紹衡進到門裡。

    虞紹筠扯扯嘴角,有些委屈地道:“大哥還記得我是誰麼?”

    虞紹衡微笑,“這叫什麼話?”

    虞紹筠眼巴巴地看著他,“我眼看著就要進宮了,可你卻始終不露面,真的對我一句叮囑也無?”

    “有。”虞紹衡緩緩落座,“不要總想為家門出一份力,那是我的事。我只要你好好活著,歡喜度日。你為我做的已足夠多。”

    “還有呢?”虞紹筠擔心他如往日繁忙,坐片刻便又出門,到了他身邊,搖著他手臂,“日後我就不能時常惹你生氣了,甚而見你一面都難得,你跟我多說幾句話。”

    虞紹衡笑了,目光卻是傷感落寞之至。

    葉昔昭看著兄妹兩個,鼻子發酸,眼中泛起淚光。她別開臉,極力克制著情緒。

    太夫人則是起身下地,到了葉昔昭身邊,攜了她的手,“跟我去裡面,看看新得的衣料。”她也是怕虞紹衡片刻後就出門,便騰出地方,讓兄妹兩個好好說說話。

    葉昔昭虛扶著太夫人,去了里間。

    太夫人落座後,才發現葉昔昭已掉了淚,強笑著安撫道:“看看,倒是比我還難過。別這樣,是好事,別人求也求不來這等福氣,高高興興的。”

    葉昔昭用力點點頭,拭去淚水,竭力抿出個笑容。

    過了些時候,虞紹筠走進來,笑道:“我央著大哥放下了手邊事,回蓮花畔一同用飯。”

    “去吧,快去。”太夫人笑道,“你二哥、三個晚些時候就過來了,此刻親自去取那裡的招牌菜,他們兩個陪著我用飯。”

    夫妻兩個便與虞紹筠回到蓮花畔用飯。

    虞紹筠很高興,顧自取了一壇藍橋,要與虞紹衡喝幾杯。葉昔昭不勝酒力,兄妹兩個便讓她喝果子酒湊個趣。

    虞紹筠對葉昔昭道:“大嫂一定不知道,我三個哥哥小時候經常去酒窖偷酒,我呢,就在外面給他們望風。”

    葉昔昭輕笑,“還有這等事?”

    “的確,”虞紹衡接話道,“偷了爹私藏的酒之後,我們就帶著紹筠去外面,打野兔烤了吃。紹筠那時總覺得酒又苦又辣,從不喝酒,可是被爹娘抓住的時候,還是要陪著我們一起挨罰。”

    虞紹筠笑意狡黠,“其實,爹也就是做做樣子。每次都特別凶狠地說一整日不給我飯吃,可是每次他都會去我房裡,給我帶去好吃的。”隨即又是悵惘的嘆息,“細說起來,其實是爹把我慣壞了。”

    虞紹衡認同的點頭。父親只得這一個掌上明珠,小時候真是把她慣得無法無天。

    席間,兄妹邊吃邊談,將兒時趣事講給葉昔昭聽,端杯飲酒的速度越來越快。

    葉昔昭暗自羨慕虞紹筠的好酒量。

    兄妹兩個不欲暢飲,點到為止。飯後,虞紹筠拉著虞紹衡的手,“今晚你陪我下幾盤棋,說說話,好不好?”

    “好。”

    葉昔昭喚人為兩人備好茶點,觀看了一會兒棋局,便去了次間處理賬務。別的當家主母大多是一早開始處理這些,她在駕輕就熟之後,則喜歡在晚間處理這些。

    一面伏案忙碌,一面聽著兄妹二人不時交談幾句,覺得氛圍極是溫馨,卻無法因此愉悅。虞紹衡如今要哄得妹妹高興,再容易不過。可要他自心底愉悅,卻太難了。

    處理完手邊事,頭腦開始暈乎乎的。她對自​​己的酒量汗顏不已。因著虞紹筠還在,不好回寢室歇息,便伏在案上,本意是稍稍歇息片刻,卻很快墮入了夢境。

    在一旁打扇的新竹芷蘭啼笑皆非,正躊躇著要不要出聲喚醒葉昔昭的時候,虞紹衡與虞紹筠相形走進來。

    芷蘭剛要探手去搖葉昔昭,虞紹筠卻擺手阻止,悄悄走到近前,微聲道:“我與大哥就是過來讓她早些歇息的,不必理會我們。”之後,展臂便將葉昔昭抱了起來。

    虞紹衡有點無奈地看著虞紹筠。

    虞紹筠一挑眉,“還怕我把她摔到地上麼?我可是跟你學了一身武藝的人。”

    “別囉嗦。”虞紹衡指一指寢室,“再說話就把她吵醒了。”

    虞紹筠促狹一笑,轉入寢室,小心翼翼地把葉昔昭放到床上,站直身形時,斂目打量著葉昔昭的睡顏,“真是怎麼都好看。”

    虞紹衡笑了笑,重新回到棋局前落座。

    葉昔昭醒來已是翌日清晨,虞紹衡已經出門。梳洗時,芷蘭笑著說了昨夜的事,她聽了心裡暖暖的。

    虞紹筠進宮前一日,是太夫人去寺裡上香的日子。因著虞紹衡特地騰出整日時間陪伴虞紹筠,加之虞紹筠眼下也不宜再出門走動,兄妹兩個就留在了府中,葉昔昭陪著太夫人去了寺裡。

    太夫人知道葉昔昭只是好意陪伴,看景的心重過上香祈福,這是勉強不得的。由此笑道:“不必陪著我,去四處看看。”

    葉昔昭自知不如太夫人的心意虔誠,陪在左右反倒會讓太夫人顧忌,也就笑著稱是,帶著芷蘭轉去寺裡一面刻著經文的石壁前細細閱讀。

    是在此時,她聽到了喬安的語聲:

    “你不是說派人監視我麼?怎麼親​​自前來了?”

    葉昔昭回眸,見喬安與蕭旬意態悠然地走向這裡。女子美貌,男子清俊,端端地是一對璧人,可惜的是這對璧人並非情投意合——

    蕭旬無辜地道:“這種事,還是親力親為更放心。”說話時看到了葉昔昭,拱手一禮,“嫂夫人。”

    葉昔昭側身還禮,與喬安相視一笑。

    喬安找到了攆走蕭旬的理由,“我與嫂夫人一起四處轉轉,你離我們遠些。”

    蕭旬卻不肯走,“你們不需顧忌我,我在哪裡見誰都可,無人敢說三道四。”

    喬安不耐地蹙眉,“我們說話,你跟在一旁算是怎麼回事?”

    “你們可以對我視而不見。”

    喬安語聲轉冷,“你既非鬼魅,又非太監,我們怎麼能視而不見?”

    “……”蕭旬眼看著他們就要當著葉昔昭的面爭吵起來,忍著氣轉身去了別處。

    喬安抿了抿唇,到了葉昔昭身側,“今日倒是巧。”

    葉昔昭點頭一笑,“的確,我是陪著太夫人前來的,沒想到遇到了你。”

    “久在府中,難免心浮氣躁,來這裡靜靜心神。”

    之後,兩人皆是凝神看著石壁上的經文。這裡終究不是閒話家常的地方,方才喬安不過是要將蕭旬甩開罷了。

    過了些時候,葉昔昭眼角瞥見了一道男子身影,訝然側目。

    男子與虞紹衡年紀相仿,身形挺拔,鳳目薄唇,意態透著倨傲。他正凝眸看著喬安,目光幽深黯沉。

    通過男子包紮著的右手,葉昔昭猜想此人是鍾離炏。

    喬安也在這時發現了男子,低聲道:“失陪。”之後轉身要走。

    “喬安。”男子出聲喚住她。

    喬安腳步一頓,遲疑片刻,看向男子,“做什麼?我識得你麼?”之後又對身邊丫鬟使了個眼色,丫鬟匆匆離開。

    男子笑意諷刺,“難為你說得出這種話。”

    喬安瞥一眼男子的傷手,“廢了?”

    男子默認。

    喬安眼中有了笑意,“尋常人一輩子都不會用左手舉筷習字,你日後卻要專攻此道,異於常人,可喜可賀。”

    男子也不惱,只是漠聲道:“毒婦,與那廝倒是般配。”

    喬安一笑,明知故問:“那廝是哪個?是將你一手廢掉的蕭大人麼?”

    做為看客的葉昔昭,聽罷兩人的話,暗自啼笑皆非。無疑,這男子就是鍾離炏,他與喬安的確是舊時相識,且分明是結怨已深。

    蕭旬悠然踱步過來,到了喬安身側,和聲問道:“遇到故人了?”

    “是。”喬安一掃之前冷淡的態度,柔聲笑盈盈地道,“方才跑去哪裡了?也不知命人左右照應著。”

    蕭旬竟也柔聲道:“是我疏忽了。”

    兩個人一唱一和,擺明了是做出恩愛的樣子給鍾離炏看。

    鍾離炏凝住兩人片刻,轉身離開。

    蕭旬對葉昔昭歉意一笑,“嫂夫人,我們先走一步。”之後便攜了喬安的手,“回府!”語氣在這瞬間變得冷漠。

    葉昔昭看著喬安身不由己地被蕭旬扣著手腕快步離開,再看向蕭旬分明充斥著暴躁的背影、步調,暗自為喬安捏了一把冷汗。

    ***

    蕭旬與喬安相形進到正房。

    “都給我滾出去!”蕭旬冷聲遣了下人,隨即看住喬安冷笑,“利用我的感受如何?”

    “有麼?”喬安漫不經心地說著,安然落座。

    “與他在那裡見過幾次了?”

    “今日是首次。”喬安看都不看他,“你不跟去,他也不會找我,連這都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蕭旬到了她面前,探手捏住她下巴,讓她看向自己,“就如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當初嫁我,究竟是你爹娘的意思,還是你只是利用我報復他——可是理由呢?你與他到底有過怎樣的糾葛?他到底為何對你由愛生恨?”

    “是我要嫁你。他為何如此,我也不知原由。你在我面前,為何總是忘掉你暗衛統領的身份?你可以去查。”

    “我是可以去查,遲遲不肯如此,是不願面對猜測成真的結果。”

    “那就沒法子了,你繼續猜測就是。”喬安掐住他力道越來越重的手,“這幾日都是這般行徑怪異,動不動就來招惹我,你到底要怎樣?”

    “要怎樣?看緊你,不會再給你與鍾離炏任何接近的機會。”蕭旬笑意殘酷,“我是越來越弄不懂你的心思,擔心你會成為蕭府、侯府的累贅——如今靖王府與我們兩家恩怨已太重,便是你無心,倘若被靖王府尋機利用,我要如何善後?”

    喬安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之後卻是平靜一笑,“我日後不會再去上香,除了你允許前往的侯府,我哪裡也不去。”

    “如此再好不過。”蕭旬看了一眼寢室,“日後只要我夜間無事,便會回房就寢。你是我夫人,也該盡本分為我開枝散葉了。”

    “……”前後風馬牛不相及的話,著實令喬安無語。

    “有異議?”

    “沒有。”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7 01:43 PM

第68章

    虞紹筠進宮的日子終是到了。

    太夫人、虞紹衡三兄弟、葉昔昭與二夫人不論各自是怎麼看待這件事的,到了這一日,都已能做到平靜,剩餘的唯有依依惜別之情。

    雖說仍舊同在京城,雖說不過是隔著一道宮牆,日後卻是不能再輕易相見。

    虞紹筠拜別太夫人,又與三兄弟、妯娌兩個一一話別。

    此時的女孩,一直掛著笑容,梨渦淺現,神色透著堅強倔強,眼神卻是偶爾閃現因著不捨生出的脆弱。便因此愈發讓人生出憐惜之情。

    太夫人無聲垂淚。該說的,這些日子早已說盡了,到這時候也就不再重複。

    虞紹衡神色較之平日溫和幾分。

    虞紹謙柔聲叮囑著虞紹筠要好好照顧自己。

    虞紹桓則已紅了眼眶,說不出話。

    葉昔昭與二夫人的手不知何時緊緊地握在一起,不知是要安撫對方,還是尋求一份支撐,似乎只有如此,才不至於落淚。

    虞紹筠的笑意漸濃,不捨之情也更濃,末了緩緩轉身,就此離開家門,成為帝王妃。

    一直沒有被家人真正了解的女孩,一直給人沒有城府不懂事的女孩,要在進宮之前,才開始被家人了解。

    她這一段時日經歷過怎樣的掙扎,有沒有因為自己只是被帝王當成籠絡重臣的工具痛苦不甘哭泣,有沒有因為日後要獨自在深宮掙扎徬徨無助,誰都無從知曉。她在初時短暫地震驚悲傷之後,一直笑臉迎人,她從無一句抱怨,她除了道出自己對婚嫁的態度讓親人放心,什麼情緒都不肯流露。

    她到進宮這一日,臨別之時,也倔強的不肯落淚。

    ***

    虞紹筠進宮之後,虞紹衡便去了兵部,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

    虞紹謙與虞紹桓則各自回房。

    太夫人神色倦怠,葉昔昭與二夫人服侍著太夫人去里間歇息,各自沉默著退出。

    葉昔昭想,如果今時的虞紹筠換成了自己……無法想像。

    在與虞紹筠親暱如姐妹一般的時候分別,心底真是分外難過。再也沒人似個小孩子一樣央著她做這做那解饞了,甚至於,輕易都不能見上一面,更無從及時得知虞紹筠在宮裡的處境。

    可眼下又是不能放任悲傷情緒的時候,府裡每個人都能將心底情緒擺在臉上,她與虞紹衡卻是不能,要盡快讓侯府恢復往日的氣氛。

    她只能與虞紹衡一樣,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當晚,夫妻兩個閒談時,都不曾提及虞紹筠,只商議著虞紹桓再娶的事,確定了請誰在保媒去關府提親。

    第二日,夫妻二人去了相府,為葉昔寒踐行。

    虞紹衡與葉舒玄、葉昔寒在外院書房說話,葉昔昭去了孟氏房裡。

    孟氏一提起葉昔寒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就忍不住掉淚。

    葉昔昭又是心疼母親又是無奈,柔聲道:“我大哥都二十好幾的人了,您何必這般提心吊膽?他是去做官,又有我大嫂照看著,全不需擔心。 ”

    “有什麼辦法?”孟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淚水,“我的孩子就是嬌生慣養,哪裡比得了侯爺,小小年紀就隨軍去出生入死……也就是你婆婆受得了,換了我早就心疼死了。”

    葉昔昭笑了,“原來您知道侯爺這些事啊,既是知道,就更不該這麼難過了。”

    “也只是在你面前如此,對著別人還是要歡歡喜喜的。”孟氏嘆息一聲,轉而問起侯府的事,“太夫人想來也很是難過吧?”

    “那是自然。”

    “宮裡那等地方,哪裡比得了嫁個好人家?上面有皇后壓著,下面要與人勾心鬥角的……唉……”孟氏唏噓不已:“我這幾日也不得閒,沒功夫過去寬慰你婆婆。說起來,你婆婆也是真不易。”

    前兩句觸動了葉昔昭心弦,低聲道:“是啊,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說來說去,如今還是你最有福氣,婆婆倚重,妯娌之間和和氣氣,侯爺就更不需說了。”

    “是啊。”葉昔昭由衷應道,勾出一抹笑的同時,險些就哭了。

    孟氏察覺到了,忙問道:“你這又是怎麼了?”

    “沒什麼。近日與紹筠親如姐妹,太不捨,明日我大哥又要出遠門,心裡更難過了。”

    “想開些,想開些。”孟氏能安慰女兒的話,實在是不多。

    葉昔昭斂起愁緒,問道:“我大嫂呢?”

    “到今日才得閒,回趟娘家。”孟氏說著又笑起來,“你大哥倒像是真要與你大嫂安安穩穩過日子了,前幾日,將那些妾室都打發掉了。”

    葉昔昭為之一喜,“真的?”

    “嗯!”孟氏點一點頭,“說起來,那些妾室都是出身卑微的,都似嫣紅一個品行,怎麼能留得?我本來就尋了她們的錯處,一個個懲戒,輪到你大哥說了話,事情自然就更好辦了。”

    葉昔昭心境總算明朗許多,覺得葉昔寒真是要洗心革面了。

    午間,葉舒玄、虞紹衡與葉昔寒過來了,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用飯。酒自然是少不了的,葉舒玄親自去取了一壇私藏的陳年佳釀,一直都是神色愉悅。

    葉昔昭通過父母截然不同的態度,看出了男人與女人對待同一件事的不同之處。男人總會將目光放得長遠,女人總是更注重情分。

    雖然聽孟氏說過,翁婿兩個越來越親近,可在席間親眼看到兩個人隨意又不失親近的言談,葉昔昭還是在驚喜之餘有些意外——這兩個人,如今竟很有些惺惺相惜的樣子。

    葉舒玄少不得問起虞紹衡在蜀地征戰時的一些戰事詳情,虞紹衡一一言簡意賅地答了。

    談及戰事的虞紹衡,眸中閃著灼人的光芒,神色篤定自信,有著一份從骨子裡滲透出來的豪氣——這是葉昔昭從未看到的他的另一面。

    可是這樣的他,是這樣的迷人眼眸,讓人錯不開視線。

    她開始明白當初為何許多閨中女子對他驚鴻一瞥便心生愛慕了,是隱約能想像到他置身於千軍萬馬時必定是風華無雙,再加上天生的俊顏,足以讓人一見傾心。

    多可惜,京城萬巷皆空,爭相目睹少年將帥戰捷班師回京的盛況,她錯過了。

    葉昔寒一直凝神聆聽著虞紹衡與葉舒玄的談話,目光中有著對沙場將士的欽佩敬重,更有著一份對鐵血豪情的嚮往,末了,便是用審視的姿態打量虞紹衡,現出一份從未有過的欣賞、尊敬。

    因著葉昔昭與孟氏在場,三個男人並沒暢飲,點到為止。

    虞紹衡與葉昔寒道辭之時,葉昔寒攔下了父母,代為相送。臨別時,拍拍虞紹衡的肩頭,“我這個做兒子的不爭氣,日後多來相府,多與爹說說話——你是他女婿,是他半子。”

    “那是自然。”

    葉昔寒又看向葉昔昭,笑了笑,“日後將壞脾氣收起來,好生度日。”

    “嗯,我會的。你在外要事事小心,遇事不要衝動。”

    “放心!”葉昔寒擺一擺手,“快回去吧。”

    夫妻二人緩緩退後,上了馬車。路上,葉昔昭看向虞紹衡,“若是日後我大哥上進,若是有戰事,他就算是請命從軍,你也不要幫他,勸說著我爹也不要贊成他去沙場。”

    虞紹衡不明所以,笑了,“怎麼會突然想到這些?”

    葉昔昭想了想,“在席間我一直遺憾,不曾親眼目睹你從沙場返回、百姓夾道相迎的盛況,可後來又想,我情願這般盛況再不會出現——我只想你安安穩穩的,一如今時就好。我大哥呢,他終究是懂事得太晚,如果去了沙場,好大喜功或者因為戰功目中無人可怎麼好?只會又連累得我們兩家人沒有安生日子可過。 ”一番話,自然是源於前世記憶,她不想冒這種風險。

    “想得倒是長遠。”虞紹衡刮了刮她鼻樑,“不過也真有些道理,日後我將這番話轉述給岳父。”

    一聲岳父引得葉昔昭笑起來,“那我先謝過了。”

    **

    接下來的幾日,葉昔昭著手虞紹桓的婚事,提親,問名、納吉、納徵有條不紊地進行之後,到了擇定婚期這一節,就必須要與太夫人商量了。

    太夫人思忖片刻,看了看就要到請安的時辰了,道:“紹桓就要過來了,我們當面問問他。”

    正說著話,虞紹桓與虞紹衡先後進到房裡。

    葉昔昭暗自頭疼——當著虞紹衡的面,虞紹桓恐怕又要說全聽太夫人安排了。而事實果然不出她所料——

    太夫人問過之後,虞紹桓看一眼虞紹衡,恭聲道:“全由母親做主就是。”

    葉昔昭要上前委婉地幫虞紹桓訴諸心跡,虞紹衡卻以眼神制止了她,道:“這樣也好,由娘定奪就是。”

    太夫人想了想,又看一眼葉昔昭,笑問,“方才可是有什麼話說?”

    葉昔昭笑道:“沒有,也是想說由您做主就是。”也是方才這片刻間才意識到,太夫人雖然表面上平平靜靜,可心裡一定是百般思念擔心虞紹筠,太需要一件事緩解情緒。虞紹桓有心立業自然是好,可虞紹衡既然也說了請太夫人做主,必是對虞紹桓有了安排。這樣一來,她就不需在中間周旋了。

    太夫人笑道:“都這麼說的話,那我就做主了,婚期就定在入冬前後吧。”

    葉昔昭稱是。

    虞紹衡落座後,對虞紹桓道:“入秋之後,就是太后的壽辰,皇上又有心選拔一批人才,十有八九會設恩科。你這段日子用功些,若我言中再好不過,若不能言中,也不需灰心,來日我與你二哥再為你謀個出路。”

    虞紹桓眼中閃過驚喜的光芒,“多謝大哥!我一定會加倍用功。”

    虞紹衡一笑,“此事不要外傳。”

    “是!”

    太夫人與葉昔昭也很是為虞紹桓高興,婆媳二人相視一笑。

    之後,虞紹桓與關四娘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初六。知會了關府之後,那邊也無異議。葉昔昭便開始忙著翻閱以前二夫人與三夫人嫁入侯府時的聘禮,還有婚事方方面面的前例。因著嫡庶有別、門第有別,她成婚時的情形自然是不需拿來參照的。

    做到心中有數之後,葉昔昭不時去找太夫人商量一些細節,就是自己能拿主意的,也故意問問太夫人,意在讓太夫人的注意力一點點被引到這件事情上。

    太夫人看​​得出,葉昔昭只是用這些話題陪她消磨時間,從最初有些勉強地給出決定,到後來,便是興致勃勃的了,心情也慢慢開朗起來。

    葉昔昭連忙趁熱打鐵,先斬後奏了幾次,將太夫人幾位走動得較為頻繁的幾個人請到府中,又請了有名的戲班子過來,讓太夫人的日子慢慢回歸到虞紹筠進宮前的情形。

    太夫人如何不明白葉昔昭這一番苦心,心裡總是為之感動,想著真是有一失就有一得,女兒進宮了,兒媳則是愈發體貼入微了。自心底不得不承認,虞紹筠一味頑劣的時候,顧不上體貼,懂事之後,已沒時間體貼。

    前來侯府做客的幾位名門夫人,哪一個都是觀察入微,亦是明白葉昔昭的孝心,閒時總是感嘆太夫人有福氣,得了個如女兒一般貼心的嫡長媳。太夫人聽了,總是笑瞇瞇地說是菩薩顯靈了。她心裡也真是這麼想的,在以往,可真是從來想都不敢想葉昔昭會有今時今日。

    葉昔昭因著著實忙碌,想請喬安過來都撥不出時間,讓她意外的是,這一日,喬安不請自來。

    喬安落座之後,微微笑道:“我是過來傳話的。”

    葉昔昭滿含期許地問道:“是什麼事?”她如今最希望詳細得知的只有虞紹筠與葉昔寒的事,而喬安是蕭旬身邊的人,特地前來相告的,應該是前者的近況。

    喬安如實道:“是麗妃之事。蕭旬在宮裡的眼線不時傳信到府中告知於我,自然是讓我將這些事轉告於你。”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7 01:58 PM

第69章

    借喬安之口,葉昔昭得知了虞紹筠近況,

    虞紹筠進宮當夜侍寢,之後,皇上隔幾日便去她宮中就寢,賞賜不斷。

    另外,起初太后似是不大認可虞紹筠的品行——畢竟,哪家大家閨秀如虞紹筠那般折騰過一年,也會給人粗魯衝動的直覺。但在後來,虞紹筠得太后召見幾次之後,竟一步步將太后哄得眉開眼笑。太后並沒顯得偏愛,卻是隔段日子就將虞紹筠喚道跟前說說話。

    可是因著這些原由,虞紹筠也無疑成了皇后及諸多妃嬪的眾矢之的——因著皇上對皇后表面溫和實則厭惡,皇后又不時有意將一些能為她所用的嬪妃推到皇上面前,皇上自大婚之後,入后宮就寢的次數屈指可數。是以,如今虞紹筠雖說是隔幾日侍寢一次,卻不亞於得了專寵。

    種種相加,虞紹筠的日子看似風光如意,實則是危機四伏。

    可是,皇上青睞,虞紹筠又有什麼法子?

    最難消是帝王寵。

    他給你多少恩寵榮耀,就會給你帶來多少負累凶險。你只有在接受之餘,耗費心血去一步步摒除隱患,才能握緊所得到的。

    喬安說完這些,見葉昔昭垂眸思忖,臉上寫滿憂心,又寬慰道:“哪裡也是一樣,看怎麼個活法。麗妃一直言行妥當,不曾恃寵而驕,明里暗裡的不曾吃過虧。怕是先前任誰也看不出,竟是這般聰慧沉穩。”

    葉昔昭勉強笑道:“可不就是麼,先前誰都看不出。”

    “哪個女子不是如此?在閨中的時候,慣於撒嬌任性,甚至會由著性子胡來。嫁了人之後,以往懂得的事情才會放在心裡,一步一步為自己籌謀。”喬安說著,見葉昔昭愈發悵惘,就對自己懊惱起來,“我是真不會寬慰人,怎麼越說你越心煩了?”

    葉昔昭為著末一句,笑了起來,“不是,我只是想到了別的一些事。”

    喬安思忖片刻,大抵明白過來,“有所得就有所失,你與侯爺皆如此。前塵事還是放下為好,成了心病苦的只有自己。”

    葉昔昭見喬安難得的溫柔和善,斂目打量,只覺眼前人瘦削了一點,卻是愈發悅目,不經意就岔開了話題:“近來你也很忙麼?人都瘦了。”

    喬安也不瞞葉昔昭,“我與姐姐自去年開始,陸續開了幾間香料、首飾鋪子。經常悶在府裡,其實是與姐姐一起研製些新的香料,首飾也是變著法子出些新花樣。眼看著夏日就要盡了,香料、首飾都要隨著節氣更換——近日只是忙這些事。”

    “首飾、香料鋪子經營得當,進項可不小啊。”葉昔昭很是佩服姐妹二人,“我就不行了,眼下也只守著嫁妝過活。”

    喬安不由失笑,“你本是京城人,侯府又有三代基業,家產頗豐,何需你為這些事費神。”之後又是自嘲地搖頭,“以往我也沒想過,如今竟到了每日計較錢財的地步。”

    葉昔昭想,這只能是蕭旬的問題,或者說,這是夫妻不睦導致的局面。外院不照顧著內宅一二,加上蕭旬那三個敗家的兄弟,作為一府主母的喬安,自是少不得因為錢財為難。心生憐惜之餘,她問道:“可有什麼需要我幫襯的?我雖不如你們姐妹聰慧,卻是願意出一份力的,權當你分一杯羹給我。”

    “你這段日子忙得焦頭爛額的,就不要再分心幫我了。”喬安語帶感激,“再者,我在京城有近親,近日也不是很為難了。多謝你這番好意。”

    “那就好。”葉昔昭對這種事,總是覺得自己沒有那份天賦,出於好意也會擔心自己好心做錯事,反倒會讓人為難,是以也就將這話題忽略,閒閒談起別的事,“三爺是十月初的婚期,侯府方方面面地都要準備起來。換了你們,自是輕鬆應對,到了我這裡,卻總是覺得吃力。”

    “初時都是如此。”喬安理解葉昔昭如今這份忐忑,“近來我也正頭疼呢——府中二爺也到了娶妻的年紀,大爺心裡倒是有人選,可我從未與那家人來往過,直接請人保媒又不踏實,擔心找一個比我還不像話的妯娌,那可就是自尋煩惱了。”

    葉昔昭想了想,道:“這也容易啊。你若是能等一段時日就好了。我過了這一段,就設法將那家的女眷請到侯府來——因著太夫人,府中總是客來客往的,請一些生人過來也是常事。屆時你不時過來坐坐,我給你們從中引見,你也就能做到心中有數了。”

    喬安為之一喜,“那再好不過。”之後又笑問,“怎麼會樂得事事處處幫襯我的?”

    葉昔昭報以一笑,“你鮮少出門走動,又為何前來侯府的?”

    之後,兩女子相視一笑。都是一樣,起先是為了夫婿家門,之後是在這基礎上,開始欣賞對方,一點一點地累積出了些情分。

    隨即,葉昔昭念及二夫人進來一直有些不舒服,便對喬安道:“我二弟妹近來抱恙,能否讓她去府上請你姐姐診治?”

    “不必。”喬安笑道,“我回去便知會我姐姐,讓她過來一趟就是了。她不似我,更樂得不時出門走動。”

    “多謝。”

    喬安告辭離開之後,葉昔昭想想這個人,很有些不解之處。很明顯,喬安是一心打理著蕭府諸事,相處久了,待人也很和善,這樣的一個女子,卻為何不肯給蕭旬一個好臉色呢?這對夫妻到底是怎麼回事,真不是外人可以揣摩的。

    可是轉念想到自己,也便放下這份不解。外人看她如今的情形,又何嘗不會心生不解,何嘗不會猜測她以往為何足不出戶不問世事,如今卻是盡心竭力。別人的是非,想想也就罷了,不需放在心裡。

    關於虞紹筠的近況,葉昔昭思量再三,沒有告知太夫人。對於老人家來說,虞紹筠那邊,沒有消息才是好消息。

    第二日,喬宸就到了侯府,給二夫人把脈診治,之後隔幾日過來一次,更換藥方,很是盡心。葉昔昭看著二夫人的氣色越來越好,開始如常定時請安,不時到蓮花畔坐坐,算是放下一樁心事。

    因著虞紹桓的親事落定,接下來,葉昔昭與太夫人商議之後,命人修繕虞紹桓的住處。婆媳兩個都是一樣,有意在方方面面給關四娘一份體面,想讓她覺得侯府待她與二夫人、先前的宋歆瑤一樣。明白事理的,會因此以安分守己作為回報。不明事理的,還似宋歆瑤一樣,日後婆媳兩個也不會客氣。

    侯府門風就是如此,該給的都會給你,你接受並回報,侯府會給你更多好處,可你若是不知好歹,侯府的容忍遷就也有限。

    院落重新修繕之際,葉昔昭幫虞紹桓選了個清淨優雅的小院兒,讓他安心讀書,不會被瑣事打擾。

    太夫人也看出虞紹桓甚是用功,連他的晨昏定省都免了,不時吩咐廚房去給他送去一些滋補的羹湯菜餚。她只是從來就明白,侯府如今落在外人眼中的榮華富貴,是長子這幾年來歷經出生入死、日日籌謀才得來的。而名門該有的局面卻非將所有重擔都放在長子一人身上。於私心,她心疼虞紹衡;於大局,她希望三兄弟齊心協力,相互幫襯。

    **

    轉眼夏日消逝,秋日來臨。一早一晚的風,黃昏時的落日,都浸入了一份無形的清涼蕭索。

    在這時節,皇上開始大刀闊斧地懲戒貪贓枉法的官員,區區數日,朝堂中便有不少官員被定罪論處,之後又迅速施行到各地,一時間,很多官員膽戰心驚。言官卻得到了用武之地,彈劾的奏摺如雪片一般飛到宮中,諸多官員因此落網。

    在這之後,皇上下旨擇期設恩科,一來是為恭賀太后壽辰,二來自然是從朝堂官員的親屬或是重臣推薦的人選之中選拔人才。

    恩科意味著的,通常是只要參加就不會落榜,會被委以或高或低的官職。

    虞紹桓是永平侯的三弟,又被葉舒玄部分幕僚舉薦——他的前程已算是有了著落。

    太夫人與葉昔昭獲悉之後,俱是自心底鬆了一口氣。而虞紹桓並沒因此懈怠,反倒愈髮用功備考,婆媳二人愈發心安。

    在這些情形之下,葉昔昭不由感嘆,侯府中人,當真都是出​​類拔萃的人物,若有良機便會全力以赴。而若追究緣由,自是老侯爺與太夫人管教有方——最起碼,將長子培養得能擔負重任,從而成了弟弟、妹妹的表率。虞紹衡或許是有著不足之處,正如他親口承認的沒有耐心,不願為何事解釋,可是那番果決霸道的性情已足以使得兄妹妥協,不論甘願與否。

    可塵世不就是如此麼?面面俱到溫和淡泊的完人反而會讓人不知所措,有時候有些特定的不足之處,反倒會帶來益處。

    在葉昔昭正這麼想的時候,讓她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她枕邊人影響到了她——

    是近來的事,葉昔昭察覺到了府中負責內宅採買的管事錢媽媽欺上瞞下,在中間漁利。她隱晦地警告過幾次,可錢媽媽卻是個欺生的主兒,以為葉昔昭剛剛主持中饋,手邊又堆滿了大事小情,沒有那份精力盯著她,被警告之後,毫無收斂的意思,只是將賬面做的更加細緻,足以以假亂真。

    葉昔昭初時的確是被錢媽媽這樣的應對氣到了,詢問夏荷這人的底細之後,才有所釋然。錢媽媽是管家的親戚,從入侯府,再到如今成為管事,都是太夫人看著管家的情面一步步提拔上來的。

    夏荷說,“之前錢媽媽也偶爾貪圖小利,但是微不足道,太夫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認真計較過。如今不知收斂,不外乎是因著夫人主持中饋沒多久,也是到現在才出言警告,以為您是個好欺瞞的人。唉,真是……都怪奴婢,最初您看出端倪的時候,奴婢就不該請您看在太夫人與管家的面子上縱著她。”

    葉昔昭卻是擺手一笑,“換了誰也會如你這麼做。”錢媽媽是太夫人用了多年也不曾出過大錯的人,管家則是從老侯爺在世時就被倚重的,兩個人又是親戚,換了誰又能不顧及情面寬容相待?

    可是,她已給過錢媽媽幾次機會了,錢媽媽仍舊不收斂,就不能怪她不留情面了,是以當即吩咐夏荷:“責令她盡快將貪下的銀兩全部交出,之後把她打發出府。至於她的差事,便讓鄭媽媽頂替。”

    夏荷稱是,心裡只覺得夫人這已算是仁至義盡了。

    主僕二人對這件事做出定奪的時候是黃昏之前,黃昏時回府的虞紹衡自然是無從知曉。

    虞紹衡剛進到前院,管家便上前行禮,攔下了他,恭聲道:“侯爺,小人有事相求。”

    “何事?”

    管家道:“侯府在外的鋪子,有一間缺個女買辦——今時夫人有意在內宅換些新人,有意將錢媽媽派遣去別處當差,如此一來——”

    管家是多年來行事穩妥之人,此時話又說得圓滑,虞紹衡也就沒有多想,道:“就依你之見,之後知會夫人一聲即可。”

    管家千恩萬謝,看著虞紹衡往內宅走去的時候,神色轉為忐忑。一面,他覺得夫人自來很是顧及太夫人與侯爺,諸事都看著母子兩人以往的態度下定論,此事極可能是忍氣吞聲,那麼他日後約束著錢媽媽不再貪圖小利即可;另一面,他又覺得侯爺與夫人的情分今非昔比,萬一夫人若是將此事原原本本告知侯爺,那樣一來……後果如何,他真說不准。他只是覺得前者的可能性極大,又因著錢媽媽磕頭如搗蒜的一再懇求,終究是私底下常來常往的親戚,這才冒險出手一試。

    忐忑之後,管家喚人去轉告錢媽媽,當即交出部分貪下的銀兩給夫人個交待,之後儘快收拾行李離開侯府,等著他命人將她接至外院的鋪子。

    葉昔昭去往太夫人房裡的路上就聽說了這件事,明眸一瞬,吩咐夏荷:“去將錢媽媽給我關到柴房裡去!沒我的話,我倒要看看誰能將她帶出內宅!”

    夏荷連忙稱是,心裡卻開始擔心了,暗自埋怨侯爺——好端端的,介入內宅的事做什麼?真當夫人是個好相與的沒脾氣的了麼?她也只是對你百依百順而已——竟連這都看不出!眼下這分明是要害得夫人朝令夕​​改,她不跟你發脾氣才怪!

    請安前後,葉昔昭一直都是和顏悅色的,與虞紹衡一同返回蓮花畔的時候,一張小臉兒就冷了下來,懶得理會虞紹衡的樣子。

    虞紹衡一看就知,她的怒意只針對自己,卻是想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惹到她了?路上說這些也不合適,是以回房用飯時才問道:“我做了什麼讓你這般氣惱的事?”

    葉昔昭凝眸看了他片刻,“你還好意思問?”

    虞紹衡不由發笑,“我都不知因何而起,自然要問。”

    葉昔昭忍著氣,道:“你為何要干涉內宅的事?我主持中饋,你若是有異議,儘管去與太夫人說,讓她老人家再換個人當家做主就是。不由分說就害得我朝令夕改,讓我如何自處!?”

    “你主持中饋,我自然沒有異議。”虞紹衡其實是一頭霧水,“與我說說,我怎麼害得你朝令夕改了?”

    葉昔昭摔下筷子,站起身來,正色告訴他:“你便是獨斷專行,我決定的事也不是你能更改的!如今就是男主外女主內,你要干涉我的事也可,先要做的是將我主母的身份罷黜!至於原由,你不問青紅皂白就決定了,也不該由我與你道出!”語畢,氣呼呼離席,徑自去沐浴更衣了。

    虞紹衡細想了想,隱約猜出了她的火氣從何而來,又看向夏荷,“你說給我聽。”

    夏荷心裡是真懶得理他,滿心都在為葉昔昭鳴不平,可該說的自然還是要說,將錢媽媽事情的始末細細講述一遍,末了又道:“這也就是夫人,換了別人,怕是早被氣得哭個不停了——侯爺,你這樣隨心處事倒是輕易,可一干管事、丫鬟會怎麼看夫人?關乎內宅的人,您怎麼能隨口決定去處呢?”

    虞紹衡這才明白,自己一不留神就讓葉昔昭受了委屈,暗自慶幸她是個處事乾脆利落的,當即便有了決定,否則,時間拖得久一點,事情傳開了,下人不定會怎麼看待她。這般思忖之下,吩咐夏荷:“喚長安去把管家給我關起來,明日我再追究他的過錯。”

    夏荷心裡一口氣這才順了,笑著稱是,快步離去。

    虞紹衡轉去尋葉昔昭。

    服侍葉昔昭的丫鬟連忙垂頭退下。

    葉昔昭看到他,還是滿腹火氣,又礙於正在沐浴,報以冷眼,“滾!”心裡實在是被他氣壞了,真是沒見過這麼隨性處事的人。

    “我將管家關起來了,明日讓你看著我如何發落他,消氣了麼?”虞紹衡說著,俯身吻了吻她,“今日是我沒多想,有一度也不時幫著娘處理內宅一些事,你權當我惡習難改,日後不會再惹你生氣了。”

    水汽氤氳中,葉昔​​昭對上他滿含歉意的星眸,心裡怒氣消散,好過了不少,再念及以往他要事事兼顧,便又如以往一般輕易釋懷了,無奈笑道:“有時候,我氣的也是自己。”沒有她以前對侯府諸事不聞不問,他又怎麼會在繁忙之下還要介入內宅瑣事。說來說去,是她釀成的因,才有今時的果。

    “對誰都不需動肝火。”虞紹衡掬了水,緩緩灑落在她肩頭。

    葉昔昭無奈地看著他,“我知錯了,已在全力更改,可你卻是一如既往。”

    虞紹衡笑意清朗,手沿著她肩頭緩緩遊轉,“這是在責怪我麼?”

    葉昔昭柔聲道:“不是,偶爾克制不住與你耍性子罷了。你對我是再寬容體諒不過,我心裡都有數,對旁人卻是大相徑庭。對二弟三弟也如此就更好了。”

    “給我些時日,讓我慢慢改。”虞紹衡對於這回事,自己都不敢指望短短時日就能立竿見影,對她自然也更是無從付諸承諾。

    “有這心就好了。太夫人與我盼著的,都是闔府歡歡喜喜的。”葉昔昭握住他眼看著就要胡來的手,“你先回房好麼?”

    虞紹衡態度乾脆,“不好。”之後笑開來,捲起袖管,手沒入水中,又欺上她雙唇。

    上一次他陪著她沐浴,是她喝醉之下發生的事,她只記得零星片段,這一次,卻是要清清醒醒地,感受,經歷。

    置身於水中的身體並不能變得反應遲鈍,反倒愈發敏感。他每一個溫柔或戲謔的手勢,都能引得她不自主地抽著氣,身形隨之蜷縮。

    對於虞紹衡來說,是手下的肌膚因著溫水浸潤,愈發地滑膩細緻。他的嬌妻愈發地敏感,那份柔弱惑人,更讓他無從抵禦。

    他將她從水中撈出,轉而安置在一旁​​陳列著沐浴所需之物的几案上,不等她出聲反對,以吻封唇,焦灼親吻之下,除去束縛,欺身進占。

    ……

    葉昔昭真正沐浴回房歇息之時,已是腰酸腿疼。

    躺在床上,覺得有些熱,將錦被揉成一團到身側,闔了眼放任倦怠襲來。

    沐浴之後的虞紹衡回來之後,欺身過來,將她寢衣一寸寸褪下之際,親吻蔓延。

    “你這混賬……”葉昔昭語聲中盡是無奈。這廝要麼就十天八天沒空碰她,要麼就是擇一日沒完沒了地需索……她最直接的反應是,明日請安能起得來麼?

    虞紹衡不為所動,除去彼此束縛之後,自她背後覆上身形,親吻恣意蔓延在她脊背。

    葉昔昭被迫將臉埋在床單,又別轉臉,無聲地抽著氣,素手沒個著落,手指蜷縮起來。

    虞紹衡將她原本擁在懷裡的錦被墊在她腰下,手又到了她小腹,將她托高一些,沉身索要之際,語聲低啞地告訴她:“秋圍的日子到了,我與一干重臣精兵隨行,明日離府。皇后、紹筠也隨行,大抵要十日左右才能返回。”

    “啊?”葉昔昭意外,竭力轉頭去看他,“怎麼這才告訴我?”

    虞紹衡不答反問:“昔昭,會想我麼?”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7 04:52 PM

第70章

    葉昔昭想了想,“會啊。”

    虞紹衡卻因為她短暫的猶豫心生不滿,“早就明白,該等到回來時再問你。”隨之而來的,是猛力刺撤。

    葉昔昭險些岔氣,無措之下,無意識地支撐起身形,想與他面對面地說話。

    這卻無意中讓虞紹衡得了方便,扣住她身形,予取予求。

    葉昔昭險些就惱了,“虞紹衡,你怎麼回事……難不成想讓我……想讓我說不會想你。”

    “你敢。”虞紹衡欺身過來,勾過她容顏,笑意邪氣,“說一句試試?”

    葉昔昭說不出,也不會說這樣的話,在這情形下更是不敢與他較勁。

    虞紹衡的手覆上她胸前豐盈,指尖撩撥著一點豐盈,身下不急不緩地索取,又趨近她,舌尖描摹著她唇形。

    葉昔昭雙唇微啟,被這樣的撩撥弄得再也無暇顧及其他,伴隨著他的親吻他的聳動,一聲聲嚶嚀逸出唇畔。

    虞紹衡將她身形翻轉過來,還是願意在擁有她的同時時時看到她容顏——時時看到她逐步因自己迷失沉淪的容顏。

    滿室迷亂。

    因著記掛著虞紹衡隨皇上去打獵,葉昔昭第二日雖然倦怠,還是早早起身,與他一起前去太夫人房裡,說了此事。

    太夫人不大關心打獵的事,先是對葉昔昭笑道:“去幫我沏一盞茶來。”

    葉昔昭自然看得出,太夫人分明是有意支開自己,要與虞紹衡說話,也就笑著稱是,轉去沏茶。

    葉昔昭一出門,太夫人就冷下臉來,喝問虞紹衡:“你昨日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為何干涉內宅的事!”

    虞紹衡早就料到太夫人會因此責難自己,理虧之下,笑道:“一時大意,就隨口應下了管家的請求,我已知錯。”

    太夫人卻不能接受他這說辭,氣道:“往日我實在是兼顧不過來,你又是有你的計較,我就要你處理一些事,如今當家的卻不是我,是昔昭,你怎麼那麼糊塗!也就是昔昭,便是換了我,怕是也會六神無主,要我​​說你什麼好!”

    虞紹衡一臉無辜,“娘只管責罵便是,我也真的知錯了。”

    太夫人凝眸看了他片刻,笑了,“真是拿你一點法子也沒有!這件事你要給昔昭個交待,雖說她有主張,可你若是不從明面上倚重她,日後哪一個下人還會對她唯命是從,怕是都跑去巴結管家了。”

    “我心裡有數,皇上巳時才動身前往圍場,我來得及發落管家。”

    太夫人這才真正放下心來,“那就好。”

    說著話的時候,葉昔昭親手端來茶盞,放到黑漆小几上的時候提醒一句:“還是等到用飯之後再喝茶為好。”

    太夫人笑瞇瞇點頭,“好,聽你的。”

    夫妻二人告辭之後,虞紹衡道:“去前院。”

    這是要處置管家了,葉昔昭點一點頭,隨之前去,心裡卻不是不打怵,真擔心他會讓自己如前世一般親眼目睹將人打得血淋淋的情形。

    事實並非她擔心的那樣——

    虞紹衡命人將管家帶到面前,冷聲詢問管家是否知錯。

    管家跟他的日子久了,昨日本就是多少年來首次冒險一試,事情未成,自知下場難料,忙不迭招出錯處以求他網開一面。

    虞紹衡先是指派了新一任管家,之後才發落眼前人:責打二十大板,逐出府去。至於錢媽媽,就更不需提了,他連逐出府讓錢媽媽另尋出路的機會都沒給,直接打發到了莊子上去。

    在家丁行刑責打管家之前,虞紹衡帶著葉昔昭離開前院。回到蓮花畔,問道:“可還滿意?”

    葉昔昭笑著點頭,“自然滿意。”

    “那就好。”說完這件事之後,他才動身前去宮中。

    葉昔昭在他離開之後,才發現自己是個後知後覺的——他離開的時間越久,心裡就越是失落、想念。之後不由苦笑,第一日都未過就是這個樣子,日後還了得?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他的生涯就是如此。他不是只為她一個人活著的,總有太多他願意或不願意的事情要去做。

    虞紹桓的院落修繕完畢,葉昔昭去看了看,一切都合心意,又問了問虞紹桓。虞紹桓本就沒這打算,看著修繕一新的居室,眼中唯有滿滿的感激,哪裡還會挑剔瑕疵。

    這件事情結束了,葉昔昭手邊也沒什麼打緊的事情了,便開始著手蕭旬二弟蕭莫的事情。

    問過幾個人,得知蕭莫小了蕭旬兩歲,毫無建樹——這也是葉昔昭之前從未聽說、留意過這個人的緣由。唯一的一點印象,不過是他為了保護喬安身受重傷的那件事。

    不論怎樣,終究是虞紹衡摯友的二弟,蕭旬又是盡心竭力地幫襯侯府大事小情,便是只為著虞紹衡,她也該幫喬安促成蕭莫的婚事。

    這件事,葉昔昭對太夫人實言相告,太夫人讚成她的想法,又道:“也不要做得太明顯,先請一些人過來賞菊——你二弟妹在花園的菊園中添了不少新花色,邀請些不怎麼來往的人過來。之後再給蕭旬看中的那家人遞過請柬去。”

    “嗯,我明白。”葉昔昭應下,又道,“近日京城有個新的戲班子,口碑還算不錯,屆時也請來讓您看看可好?”

    太夫人笑著點頭:“自然是好,你有這份心思,便是他們唱的不好,我心裡也是歡歡喜喜的。”

    葉昔昭則是認真地道:“若真唱的不好,我可少不得耍性子,當即就將人攆出府去了。我是要他們來給您解悶,他們卻讓您聽著受罪,這叫什麼道理?”

    太夫人為之大笑,“那也是應當的。”之後才問道,“蕭旬看中的是哪家人的閨秀?”

    葉昔昭回道:“是護軍統領的二妹。”

    太夫人點一點頭,“護軍統領與紹衡也有些來往,門第不錯,門風也很好。你只管張羅此事,我們的至親好友事事順心,也是侯府的福氣。”

    有了太夫人這話,葉昔昭對這事情愈發上心,過了兩日便辦了賞菊宴,邀請了不少名門貴婦過來,隨後,將喬安與護軍參領夫人都請到了侯府,在中間為兩家人引見。

    看得出,護軍參領夫人起初對喬安很有些頭疼的樣子,言談甚是謹慎。幸好喬安在這件事上能夠將就一二,言辭柔和許多,便是聽到不耐煩的話題,也是掛著淺淡的笑意聆聽。

    葉昔昭在一旁觀望著,懸著的一顆心終是放了下來。之後,護軍參領夫人與喬安在兩次相見之後熟悉起來,也便開始私底下來往了,親事就這樣被提及,日後不出意外的話,結親已成定局。

    可是忙完這件事之後,葉昔昭就等同於無所事事了,如今查賬對賬於她已是輕而易舉之事,閒時能打發時間的唯有做繡活。

    她反復算著虞紹衡離開的日子,到這一晚,已經是第九日了,不知他明日能否回來。

    這些日子,因著他離開,生出諸多不適——入夢時,沒有一個溫暖的懷抱供她依偎;醒來時,沒有人握著她的手。甚至於,沒有人再惹得她氣惱、心疼,更沒有人在她耳畔語聲低柔地哄她、逗她……

    她只是覺得,這樣的日子,一日都嫌長。

    沒有他在身邊,心裡總是空落落的,沒了依靠一樣。

    天色已晚,她仍無睡意,坐在廊下享受著初秋的夜風送爽,斂目看著夜色下蓮花畔周遭夜景。

    以往,他獨自面對著這一切,是怎樣的心緒?

    思及此,葉昔昭揉了揉眉心,有些懊惱,心說葉昔昭你有點出息行不行?總是時時刻刻掛念著他又是何苦來?他在外面有沒有想到過你都不一定呢。

    正是這時候,她瞥見一道人影極為迅捷地趨近蓮花畔,徑自奔到室內。因著步伐太過迅捷,蓮花畔下人的呼喝阻攔形同虛設。

    來人與虞紹衡身高相差無幾,但是葉昔昭感覺得出,這人絕對不是虞紹衡,心驚之後,慌忙腳步匆匆地下樓,一面步下樓梯一面詢問來人是誰。

    芷蘭有些無助地回道:“夫人,奴婢們問不出,他不肯說話。”

    夜入侯府內宅,不由分說闖入她的住處——是誰這麼大的膽子! ?

    葉昔昭轉到樓下廳堂,看到一名年輕男子倚著牆壁,面色發白,容顏卻與蕭旬相仿,不由訝然問道:“你是——”

    男子看到葉昔昭,片刻凝眸,隨即匆匆拱手行禮,“嫂夫人,我是蕭旬二弟——蕭莫。”

    “哦……”葉昔昭愈發不解了,“你怎麼行色匆匆地來了這裡?”說著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上下打量,發現蕭莫黑色勁裝的腰際,一處顏色黯沉,應是鮮血浸染之故,又問道,“你這是受了傷,還是先前傷口崩裂?”

    蕭莫垂眸,臉色黯然,只是道:“不瞞嫂夫人,我是被人追逐之下,又到了侯府,才來到這裡躲避。”

    他語聲未落,葉昔昭聽到了室外下人的呼喝聲:

    “什麼人!?可知這是侯府夫人的住處?!再往前,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蕭莫微聲道:“是鍾離炏。”

    葉昔昭心急之下,腦筋倒比平日轉得更快,轉瞬便有了定奪,當即吩咐芷蘭:“將他帶到次間去。”之後款步出門。

    門外站著鍾離炏。他身後是十名王府侍衛。他此刻全無葉昔昭初見時的那一點情意、絕望、憤怒,他此刻周身都帶著無形的殺氣,讓人自骨子裡泛出寒意。

    葉昔昭微揚了臉,深吸進一口氣,出聲詢問時語調平靜:“世子爺夜入侯府,所為何來?”而在說話之時,聽到了鳴鏑箭發出的聲響,心弦不由又緊繃幾分。

    鍾離炏冷聲道:“擒拿盜賊,追至此處,還請夫人行個方便,讓我率人入室搜查。”

    葉昔昭冷笑出聲,“世子爺此話怎講?”

    鍾離炏亦是報以冷笑,“眾目睽睽之下,盜賊進入夫人居室,夫人又何必明知故問!”

    “雖說你貴為世子,說話卻要有個分寸!”葉昔昭明眸一瞬,“你夜入侯府,不由分說闖我住處,又是什麼行徑!”

    “我已說過,是為擒拿盜賊所來。”

    “我沒見到什麼盜賊,只見到了一夥不請自來自說自話的狂徒!”葉昔昭面上據理力爭,心裡卻不免擔心——若是鍾離炏當真率人強行入室帶走蕭莫,她還真沒法子阻止,近前服侍的這些人,也不過是些丫鬟婆子,哪裡是這一群大男人的對手。

    “夫人若要怪我失禮,明日只管前去報官,我等著官差前去王府緝拿於我!”鍾離炏一面說著,一面率人趨近葉昔昭,當真拿出了強行入室搜查的陣勢。

    葉昔昭卻在這時放鬆下來——虞紹衡不曾忽略侯府中人安危,分明是吩咐了人手嚴加防範——長安率領幾十名人手悄無聲息地趨近。

    由此,葉昔昭安然一笑,“這等小事,何需鬧到官府去惹人笑話。世子爺要強行搜查,也可,只是要看你有沒有這本領。”

    長安率眾到了鍾離炏等人近前,適時出聲道:“夫人。”

    鍾離炏回眸相看,面色一整。虞紹衡留在府中的人手,都是四處尋來的身懷絕技之人,其令人畏懼的程度,不輸令人聞風喪膽的暗衛。

    葉昔昭轉身到了廊下落座,淡然吩咐:“府中來了膽大包天的竊賊,該如何處置?”

    長安回道:“打出府去!”

    鍾離炏為之惱火地蹙眉——這主僕二人,竟將他堂堂世子說成了為人不齒的竊賊!先前聽鍾離珊說侯府夫人賢惠端莊,眼下所見,分明就是個牙尖嘴利的悍婦!

    葉昔昭微瞇了眸子,“哪個膽敢入室胡作非為,你只管帶人將之擒拿,明日綁到街頭示眾!”

    “是!”

    鍾離炏滿腔怒火之際,蓮花畔樓頂上響起了響亮的呼哨聲。之後,數十名黑衣勁裝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蓮花畔周遭,一步一步圍攏過來。

    因為這些人的出現,氣氛變得極為陰沉壓抑。

    葉昔昭不明所以,不知這一夥人是鍾離炏的同夥,還是虞紹衡那位摯友的手下。若是前者的話,局面真正是糟糕至極。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7 05:05 PM

第71章

    “只是這等毛賊,何需勞動侯府人出手擒拿。”隨著語聲落地,蕭旬輕飄飄地落到了葉昔昭近前。

    葉昔昭身形向後,倚著椅背,看起來是愈發放鬆了,實則是心頭巨石落地使得整個人有些失力。

    “蕭旬失察,累得嫂夫人平添紛擾,來日謝罪。”蕭旬誠聲致歉,隨即才轉向鍾離炏,語聲戲謔,“你一個廢人,也好意思帶著人虛張聲勢?”

    葉昔昭與長安為之彎了唇角,誰都不能否認,蕭旬說話不是刻薄惡毒,是太刻薄惡毒。

    鍾離炏怒道:“你支使你二弟入王府行竊在先,此時也有臉奚落旁人?!”

    “一派胡言。說話要講憑據,你拿得出麼。”

    鍾離炏下巴點了點室內,“入室一查便能拿出證據。

    “永平侯的府邸也是你想進就進的?”蕭旬諷刺一笑,“私自夜入重臣府邸,即便你是皇親國戚,也已可以定罪論處!還想入室搜查,你哪來的資格?”

    鍾離炏還以諷刺一笑,“不過是皇上近前一個奴才,竟囂張至此,當心日後下場淒慘!​​”

    “你也不過是投胎到了靖王府中,才這般狐假虎威。”蕭旬勾一勾手,“來,較量一番分個高下,老子沒有閒工夫陪你磨牙。”

    葉昔昭終於明白上次兩個人為何會大動干戈了,說話都是這般不留餘地,不打起來才是奇事一樁。

    鍾離炏被氣得面色有些發白,探手拔劍。他身後的侍衛卻是上前拼死阻攔——不需懷疑,鍾離炏單憑左手與蕭旬過招的話,不亞於自尋死路。

    “滾。”蕭旬不屑地擺一擺手,“此時離開,我只當此事從未發生。自找難堪的話,別怪我明日將你綁了遊街示眾。”

    說著話的功夫,虞紹謙與虞紹桓也趕了過來,兄弟兩個分別執劍在手,神色冷凜。

    虞紹謙語帶怒意:“世子未免欺人太甚!帶人擅闖侯府也罷了,竟鬧到了我大哥大嫂的居室門外,到底是何居心!”

    虞紹桓則是語聲輕鬆:“旁人要硬闖,我們便讓他見識見識虞家劍法。”之後又看向葉昔昭,“可曾有人冒犯大嫂?”

    葉昔昭淺笑道:“還好。”

    兄弟二人這才神色一緩。

    強弱分明的情形之下,鍾離炏便是與蕭旬恩怨再重,也不會拼著一時意氣自取其辱,他目光森冷地看向蕭旬,“你與王府的恩怨,遲早要做個了斷!”之後勉強地對葉昔昭說了聲“叨擾了”,悻悻然帶人離開。

    之後,葉昔昭才知道,虞紹衡在離府之際,便吩咐長安帶人日夜看護蓮花畔,而蕭旬也分派出了幾名暗衛在侯府外觀望。

    之前的鳴鏑箭,是暗衛情急之下才會發出的召集人手的信號。而今夜蕭旬本就在虞紹謙房裡,邊喝酒邊議事,聽聞信號,便像隻猴子一樣躥出房外趕到了蓮花畔,欺身在樓頂上觀望情形。

    虞紹謙與虞紹桓聽得出鳴鏑箭聲是在後花園,先想到的就是蓮花畔是不是出了事,不約而同地急匆匆趕了過來。

    一場風波有驚無險,葉昔昭看著虞紹衡的手足、摯友都是因著他這般緊張她的處境,心頭暖流湧動。

    “你們兩個回去等我,繼續喝酒。”蕭旬很有些反客為主的樣子。

    虞紹謙、虞紹桓笑著應下,又打量葉昔昭幾眼,見她卻是沒事,這才告辭,相形去了虞紹謙書房院。

    之後,蕭旬聽聞手下通稟,問道:“蕭莫來了此處?”

    葉昔昭點一點頭,喚人將蕭莫請出來,把這燙手山芋丟還給蕭旬。

    蕭旬一見蕭莫,目光就變得暴躁起來,“作死!誰准你去王府的?”

    蕭莫苦了臉,話卻是破罐破摔的意思:“已經去了,東西也得手了,你看著辦吧。”

    蕭旬手握成拳,骨節聲聲作響,強忍著沒有揮拳砸在蕭莫臉上,“我讓你正正經經參加科考混個閑職,你偏要摻和我的事…… ”說著話留意到了蕭莫浸了血的衣衫,“滾回去療傷!”

    蕭莫沒心沒肺地笑了笑,從衣襟內取出一封信函,交到蕭旬手裡,“你收著吧。”

    蕭旬接過來,彈了彈信函,又吩咐手下,“送這位祖宗回去!”語氣雖然惡劣,情緒卻很複雜,似乎有些感動,更有些無奈。

    之後,蕭旬拱手道辭,“嫂夫人儘管放心,侯府與我手下都會嚴加防範。”怎麼也是擔心她一個弱女子會提心吊膽寢食難安。

    葉昔昭則是提醒道:“你也不要只顧著照看侯府,忽略了府中親人。”

    “儘管放心,那種錯,至多發生一次。”

    **

    虞紹謙命人重新在他的書房院備酒菜,自己則回了趟房裡,喚醒了二夫人,言簡意賅地說了蓮花畔的事。

    二夫人帶著初醒的懵懂,驚訝問道:“竟有這等事?”

    “千真萬確。”虞紹謙道,“你去大嫂房裡看看吧,看她有沒有被驚嚇到,陪她說說話。”

    “哦,”二夫人慌忙起身穿戴,“是應該去。這段日子身子調養好了,是多虧了大嫂找了良醫過來。一直也無從酬謝,平日里也只能略盡綿薄之力。”

    “做這些也就夠了。”虞紹謙隨著她到了妝台前,閒閒坐在妝台一角,一面看她匆匆綰著樣式簡單的髮髻,一面柔聲問道,“那良醫將你的心病治好了?”

    二夫人瞥他一眼,微紅了臉,又點一點頭。成婚這麼久,夫妻和和睦睦的,卻一直沒有喜訊,這是她的心病。這心病一半是被娘家人念叨出來的,一半是被太醫、郎中總是含糊其辭嚇出來的。

    虞紹謙莞爾一笑,又打趣道:“不張羅著給我納妾了?”

    “我又沒個主心骨……若非不得已,誰會樂得動那份心思?”二夫人說著,看向他的目光多了點嗔怪,“怎麼,我剛打消那份心思,你又改變心跡了?”

    虞紹謙笑起來,手溫柔地落在她肩頭,“問清楚而已,以往被你用那等事煩怕了。”

    二夫人這才放鬆下來,“侯府這一點最是讓我慶幸。你們兄弟三個都不似尋常男子,動不動就納妾。”

    “也沒有那麼多性情放蕩的男子,官場中人納妾,多數是不得已。而今大哥卻是不同,不說他的性情,便是只說旁的,他裙帶關係越少,地位反倒會更穩固,皇上也會因此待他一如既往。”虞紹謙說到這一點,想到了自己庶出的身份,落寞一笑,“當初父親的不得已之處在於,母親嫁入侯府幾年無所出,這才有了無奈之舉。”

    二夫人自知是無心之語引得他心緒有些低落,先是想道歉,之後卻是溫柔笑道:“我最感激的便是當初老侯爺與太夫人的無奈之舉,否則怎麼會遇到你?上一代人的事也不干我們的事,別想那些。”

    “明白。”虞紹謙笑著遞給她一支簪子,“我去與三弟、蕭大人坐坐。”

    “嗯,你去吧。”

    二夫人到了蓮花畔,聽芷蘭說葉昔昭在小廚房裡,不由訝然失笑,款步尋了過去。進門就見葉昔昭獨自一人在廚房切菜,神色安然,笑道:“我擔心大嫂受了驚嚇,可大嫂卻是這般悠閒,倒是我多慮了。”

    葉昔昭不好意思地笑道:“一番擾攘之後,有些餓了。”其實,她是與虞紹衡有了這習慣,天色晚了不能入睡的時候,吃些東西才能快些入睡。

    “那我幫你。”二夫人捲起衣袖,洗淨雙手。

    葉昔昭也沒推辭,“你既然來了,那就與我一起吃點東西,喝點你釀的果子酒。”

    二夫人欣然點頭,“好啊。”

    妯娌兩個一起做了幾樣小菜,轉去廳堂邊吃邊談。二夫人並沒再細問經過,只是閒話家常。她是來讓葉昔昭緩解情緒的,並非舊事重提引得葉昔昭不安或是後怕。

    至於葉昔昭,是真的將先前事放下了——侯府與蕭旬都能保護她,她還有什麼可擔心的?甚至於,在那件事之後,愈發覺得侯府就是自己的家,這個家,是從上到下齊心協力給人歸屬感讓人心安的家。

    喝了幾杯果子酒,兩個人都有了些倦意,葉昔昭喚芷蘭、夏荷送二夫人回房,之後倒在床上,藉著酒意,很快入睡,一夜無夢。

    第二日,太夫人才聽聞此事,苦笑道:“靖王府與我們、蕭旬的恩怨是越來越重了。”每一次,不論是因何而起,都是侯府、蕭旬齊心協力給靖王府難堪,靖王府如今在明面上只與蕭旬爭長論短,不過是礙於虞紹筠進宮得寵而不敢與侯府正面衝突罷了。

    葉昔昭也看出了這一點,更知道這根本就是無從避免的,只是安慰太夫人道:“那是他們男人之間的事,我們也幫不了什麼忙,不如靜觀其變。”

    太夫人對她這態度很滿意,“說的是。最要緊就是你不要因此亂了陣腳,聽了你這話,我更放心了。”

    葉昔昭回房之後,喬安就過來了,落座後笑道:“來看看你有沒有被嚇成病西施。”

    葉昔昭也笑起來,“我雖不是將門之女,卻也不是紙糊的啊。”

    “那就好。我只是有些擔心,你又不似我,總是見到這樣的事。”之後,喬安才道出真正來意,“其實還是來​​給你傳話的。”

    葉昔昭身形微微前傾,凝神聆聽。

    喬安說的是這次皇上秋圍打獵的事:

    皇上帶著皇后與虞紹筠前去,原本是曉得兩個人都曾習武,箭法自然不在話下,便想著為打獵添一份趣緻。可是皇后卻無意成全,興許是表面端莊優雅的日子久了,不想壞掉自己在別人心中的儀容,怎麼也不肯出手助興。

    皇后如此,虞紹筠也無意出風頭,索性推說身子不適,終日留在住處,看都不看打獵的情形。

    皇上被掃了興,也不在意,由著她們去,自己帶著重臣縱情馳騁在獵場。每日夜裡,只與虞紹衡等人一起飲酒議事,只當沒帶兩女子同去。

    昨日皇后有意助興了,皇上卻不買賬了,輕描淡寫地道:“你不是一心向佛麼?殺生不好。回去唸經便是。”

    皇后當場弄了個大紅臉,之後便稱病,請皇上允許提前回宮。

    皇上當即點頭。

    虞紹筠說要在皇后床前侍疾,也跟著回宮了。

    皇上是一到宮外就恨不得撒著歡兒滿天下跑的性情,沒了后妃在身側,似是放下了一個包袱一樣,當即便決定過幾日再回宮。

    喬安說到這裡,忍不住笑了,“看皇上這意思,是要趕在太后生辰前一日才回宮了。”

    葉昔昭只是覺得,皇上這性情太複雜了,朝堂上下、宮內宮外的性情全然不同,一面絕對是睿智果決的帝王風範,另一面偶爾卻似個任性的少年。

    之後想想虞紹筠在獵場的一番行徑,當真是將分寸拿捏得當,心安不少。

    喬安說完這些談及蕭莫,“府裡還有個舊傷綻裂的​​,偏生又是正在與人談婚論嫁,我回去著人尋找些好藥材,怎麼也要他到成婚時還不至於一身的傷。”之後自然是匆匆道辭離開。

    聽著話音兒,婚事是定下來了,必然很是繁忙,葉昔昭也便沒有挽留。

    **

    午後,葉昔昭收到了葉昔寒寫給她的信。

    只是一封有著寥寥數語的家書。葉昔寒說他與許氏從速抵達蜀地之後,已經安頓下來。又說宣撫使的職責是查詢蜀地戰事之後的民情、軍情,每日很是繁忙。

    因著宣撫使在本朝並非常設官職,任期長短全看當地情形改善的程度以及皇上的安排,所以葉昔寒隻字未提何時返京或是來日前程,只說自己會恪盡職守,不會給相府、侯府抹黑。

    這已超出葉昔昭的期許,看罷就寫了回信,告知他近日父母身體康健,她也過得很好,讓他放心。

    因著喬安的話,葉昔昭想著虞紹衡回府的日子還有得等,失落之下,每日無事時便悶頭做繡活,那幅字畫屏風的進度自然快了許多。

    **

    這日晚間,二更天后,一道黑色人影策馬疾奔到侯府門外。

    是虞紹衡。

    府門打開之後,他徑自策馬到了垂花門外,跳下馬將韁繩丟給下人,疾步穿過內宅,到了蓮花畔。

    樓上寢室、樓下小廚房透出燈光。

    離家返回時,看到這樣溫暖的燈光,讓人滿心都盈滿了喜悅。

    虞紹衡進到廳堂,夏荷先是詫然,之後就笑著指一指小廚房,“夫人在裡面。”

    虞紹衡微一頷首,隨即打手勢示意夏荷帶值夜的丫鬟退下,這才緩步到了廚房。

    這一次,葉昔昭倒不是餓了,而是午間吃著一道菜很是合口,將廚子喚道跟前問過,知道了做法,夜裡又是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下樓來試著做做,此刻正在準備食材。

    虞紹衡緩步走近時,柔聲喚道:“昔昭。”

    葉昔昭側頭相望,眼中煥發出驚喜的光芒,“回來了?”

    虞紹衡走過去,將她緊緊抱在懷裡,過了些時候才放輕力道,低頭索吻。

    唇舌交錯時,兩人俱是輕輕地戰栗一下,濃濃相思之情,短暫分別之後,使得這親吻宛若初次,令人心弦悸動不已。

    葉昔昭踮起腳尖,環住他頸子,婉轉回應之餘,語聲模糊地抱怨道:“怎麼才回來?要把人想死麼?”

    虞紹衡聽聞這話,和她拉開一點距離,眸子亮晶晶地凝視著她,“方才說什麼?”

    葉昔昭卻懲罰似的咬了咬他下巴,“混賬,想我沒有?”

    “想,想得厲害,滿腦子都是你。”虞紹衡笑著抱起她,返回樓上時語帶懊惱,“在獵場礙著皇上,消息不靈通,今日返回時才得知鍾離炏前來之事,便離隊先行回府了。”說著話滿帶疼惜地吻了吻她的臉頰,“嚇到沒有?”

    葉昔昭如實道:“起先擔心得要命,怕事情鬧大了,給你惹出事端。後來蕭旬和二弟三弟都來幫忙了,也就沒事了。”說著話,手溫柔地滑過他眉宇,“你不是命人保護我了?我如今也不是什麼事都經不起了。別擔心。”

    不擔心——怎麼可能呢?他這一路快馬加鞭返回途中,簡直心急如焚。擔心她因那件事寢食難安,卻還要因為他不在家強撐著打理府中事務——真是想想都心疼。

    他娶了她,是要讓她安穩度日,卻非擔驚受怕。

    眼下,虞紹衡細究她神色,見她臉色如常,目光清澈,全無一絲病態,這才真正心安。

    將她放在床上,身形相溶之際,他修長手指滑過她容顏,語聲低柔又充盈著喜悅:“我的昔昭,長大了。”

    “高興麼?”葉昔昭說著話,手勢遊轉,示意他反身平躺,跨坐在他腰際,俯身親吻他唇角,“喜歡麼?”

    虞紹衡沒有想到,小別之後,她讓他驚喜連連。

    未等他搭話,葉昔昭又認真地警告他:“不許搗亂。”

    虞紹衡自心底笑開來,“不許淘氣。”

    “我跟你淘氣,不是自找罪受麼?”葉昔昭笑著以臂撐身,身下幾番試探,緩緩納入。

    她依著自己的感受,觀望著他的每個反應,給予。她不再當這件事是yu望驅使,而是當做讓彼此更加親密的極為美好的一件事。在今夜,更是只當做緩解彼此相思之苦而縱情為之。

    她以她獨有的溫柔卻撩人至極的一舉一動,慢慢交織成一張將他綿密纏繞的旖旎瑰麗的網,讓他無從掙脫,更不願掙脫。

    最蝕骨便是這般溫柔鄉,讓人沉淪,與她廝纏致死也甘願。

    他看著她為自己盛放如花。

    她看著他為自己迷亂沉醉。

    情潮湧動中,他扣住她腰肢,借力給她。

    情潮迸發時,她嚶嚀著尋到他的唇,焦灼地吮吻,素手交到他手裡,與他十指緊扣。

    他自喉嚨裡逸出一聲喟嘆,又迅速被灼熱的親吻淹沒於無聲。

    是第一次,釋放時的那份快感,甚至比不得他心底激盪著的喜悅、滿足——她與他是這般的緊密不離,她的髮膚、骨骼、心魂,皆屬於他。

    **

    虞紹衡擁著她,良久不說話。

    “想什麼呢?”葉昔昭語聲有一點點沙啞,多了一點點嫵媚,煞是悅耳。

    “我在想,”虞紹衡摩挲著她的長發,“能不能就這樣,死在這床上。”

    葉昔昭輕笑,“我聽聽就罷了。”他若能為一個女人放下一切,那他也就不是他了。之後,她自然少不得問起虞紹筠,“你們兄妹見過了麼?”

    “沒有。”虞紹衡笑了笑,“紹筠從第一日就稱病留在住處,皇上又是一心打獵,這些日子無從見到。”語聲一頓,又加一句,“知道她過得還不錯就罷了,有時相見反倒會使得彼此日後行事放不開手腳。”

    也是,他這官職不是無足輕重,虞紹筠又不似別人那般被皇上冷落,兄妹兩個相見,就算是什麼都沒說,也會引得人橫加揣測——在后宮,芝麻大點的事都能被放大成大事。

    隨即,虞紹衡又揉了揉眉心,苦笑,“這段日子每夜豪飲,一干人險些變成一群醉貓回來。”

    這事情當然又是因皇上而起,葉昔昭好奇道:“皇上也是海量?”

    “嗯。蕭旬說過,皇上批閱奏章時,也要不時喝一杯。”虞紹衡對此的解釋是,“開國皇帝是馬上皇帝,皇家尚武,骨子裡都有些豪氣。”

    葉昔昭釋然一笑,坐起身來,拍一拍他,“我去沐浴,之後做點你喜歡吃的東西——今日想必又是急著趕路,沒能用飯吧?”

    虞紹衡莞爾一笑,“倒是了解我。”

    葉昔昭卻是搖頭嘆息,“這點真是讓我頭疼死了。”

    **

    第二日,侯府出了一樁喜事——二夫人經人把脈之後,確定是有喜了。

    這是又一件與前世不同的事——早發生了幾個月。

    葉昔昭先是為二夫人高興,隨即又想,先前竟是一點徵兆都沒有,若是日後也如此就好​​了,害喜可是夠折騰人的。

    前去道喜之後,回到房裡換了一身半新不舊的裙衫,手不由落在了腹部,蹙了蹙眉——自己是怎麼回事?怎麼還沒個動靜?不是身子有什麼不妥當吧?

    太夫人這次雖然是自心底歡歡喜喜的,看向她的眼神分明也帶著一份這樣的疑惑。老人家必是在想,小夫妻這麼久一直和和美美的,怎麼喜訊還未至?

    這樣的思量之下,葉昔昭轉而吩咐芷蘭:“你去趟蕭府,去與蕭夫人說我不妥當,請她姐姐過來一趟。”這種事,自己不張羅的話,別人便是有這份心,也不便顯露出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7 05:21 PM

第72章

    喬宸很快就到了侯府,喬安也隨之過來了,先讓喬宸幫葉昔昭把脈,自己顧自坐到廊下賞景。

    葉昔昭遣了服侍在一旁的丫鬟,對喬宸道出自己的擔憂。

    喬宸笑著點頭,上前把脈。這一次,她把脈的時間有點長,神色也比往日專注謹慎,半晌才轉去書案前寫道,

    觀望脈象,夫人除了稍稍有些虛弱,並不不妥。方才把脈時間耗時長久,是因近日要離開京城一段時間,便多加了幾分謹慎。

    葉昔昭起先真是擔心不已,還以為自己得了什麼不能有喜的病症,看罷才感激一笑,“有你這句話我心裡才踏實了。”

    喬宸微微笑著,又寫道:不少女子全無不妥,卻也要在成婚幾年後方能有喜。此事不可心急,隨緣即可。

    葉昔昭點頭笑了,“也真是這個理。”

    喬宸又叮囑一句:夫人全不需開滋補的方子,閒時多吃些養身之物即可。

    葉昔昭再度道謝。

    喬宸還趕著去幾名貴婦府中看看病情有無進展,順便告知日後行程,沒有逗留便離開了。

    葉昔昭喚來夏荷將喬宸的字條收起來,轉去與喬安說話。

    夏荷掃了幾眼字條上的話,才會過意來——夫人這是要讓自己去傳話給太夫人,讓太夫人儘管寬心。說句不好聽的,太夫人若是認為長媳是個對這等事沒心沒肺的可就不好了。將喬宸言語一一記在心頭,下樓後,她尋了個藉口,去了太夫人房裡。

    葉昔昭正在問喬安:“今日倒是稀奇,竟不時主動前來做客。”

    喬安舉止優雅地啜了口茶,笑道:“其實我是來與你道辭的。”

    “啊?”葉昔昭吃了一驚,“你要去哪裡?府中的事你不管了麼?”

    “二爺的婚事已經全部交代下去了,管家、管事也不敢在這等事上含糊。前兩日,我娘家來了人報信,說我娘身子不適,入秋後病情加重,如今已是下不得地,我無論如何也要回去,過幾日就動身了。”喬安解釋完,笑了笑,“二爺成婚能不能趕回來還未知——要與你暫別一段時日了。 ”

    “原來如此。”葉昔昭點一點頭,“那你的確是該回去,不要太過愁悶才好,有你姐姐呢,令慈定會痊癒。”

    “放心,我沒事。”喬安看著蓮花畔的景色,“美景當前,與你閒話家常的情形,不知要等到何時了。”

    葉昔昭聽出喬安語聲中的蕭索之意,再細究她神色,見她眉宇間分明有著淡淡的不捨、濃濃的遺憾,此外,似乎還有點終得解脫的意味。

    這是所為何來?

    喬安看似一如往常,卻給了葉昔昭一種去意已決且無心再返回的感覺。

    是不是喬安與蕭旬之間……緣分走到了盡頭?

    是夫妻二人無言達成了這種默契,還是喬安要絕決地斬斷這段夫妻情緣?

    葉昔昭因為明白自己與喬安還未到無話不談的地步,種種直覺、猜測也就無從道出。

    她只是因此傷感、不捨。

    說起來,她如今算得朋友的人,只一個喬安。喬安與二夫人不同,二夫人與她是妯娌,是本就該和睦相處的人,喬安卻是讓她生出好感、欣賞的府外人。

    “你等等。”葉昔昭快步去了室內,找出了一串開過光的佛珠。這是她陪太夫人上香的時候,在芷蘭建議之下求來的。將佛珠送到喬安面前,笑道,“你留著做個念想,好麼?我不是一心向佛之人,送這個不見得妥當,可也終究是一份​​心意。”

    喬安凝眸看了看檀香珠,接到了手裡,“巧了,我這幾日正反復閱讀佛經呢。多謝。”隨即從丫鬟手裡接過一個錦盒,“這是首飾鋪子裡的新樣式,我看著只這一套做得精緻些,就帶來了。不值幾個錢,你別嫌棄。”

    葉昔昭道謝接過,“你與姐姐做出來的東西,必是雅緻的,多謝了。”

    喬安笑了笑,起身時低語一句:“在京城這許久,值得我記住的,也只有你了。”隨即乾脆地道辭,“我走了。”

    葉昔昭將她末一句話記在了心裡,怎麼想還是怎麼覺得喬安不打算回京城了。由此,晚間,相對處理手邊事務的時候,她首次詢問虞紹衡:“蕭旬與喬安從成婚後,是不是一直不睦?”

    虞紹衡卻是反問:“這還用問麼?”

    葉昔昭又問:“他們是如何成婚的?”

    “親事定下來之前,蕭旬去隆城公幹,有人前去提親,而他又在見到喬安之間見過喬宸,覺得喬安的性情該是與喬宸一般溫順,再加上那時鐘離炏又一心要娶喬安,就答應了這樁婚事。”

    “只是這樣?”

    虞紹衡笑問:“不然怎樣?”隨即又繼續道,“婚事定下來之後,他才聽聞喬安是自幼習武之人,更與鍾離炏被人傳出了閒話,心裡有些忌諱,卻也不好反悔。”思忖片刻,又回憶道,“兩人婚後,起初我見喬安對他也是低眉順目的,後來不知為何開始屢生嫌隙,兩個人一見面便會爭執——喬安也算是將門之女,蕭旬說話又很是不留餘地,一來二去的,也就無從緩和了。一直不睦,大抵就是因著這些。”

    “喬安竟是習武之人?”葉昔昭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喬安舉止又任何與尋常女子不同之處。

    “千真萬確。便是蕭旬,真動起手來,也不見得是她對手——龍城總兵在前些年,也是沙場上響噹噹的人物。”

    “那……蕭莫怎麼會為了保護她受傷的?”葉昔昭不明白這一點。

    虞紹衡笑了,“喬安如今的氣人之處就在這兒,不到生死關頭,她就是局外人的樣子,根本不管蕭府中人的安危。”

    “那一定也是蕭府寒了她的心,否則怎麼會變成這樣?她對我都是慢慢地開始關心了,蕭府中人對她好一點,她也不會那麼淡漠視之。”葉昔昭堅信這一點。

    “也有道理。終究是蕭旬的家事,我不大在意,也就無從得知誰是誰非。”虞紹衡看了看她,“怎麼這麼關心喬安?”

    葉昔昭抿了抿唇,將喬安白日里來過的前前後後說了一遍,末了道:“我總是覺得,她像是不打算回京城了?”

    “果真如此?”

    “嗯!”葉昔昭重重點頭。

    虞紹衡放下了手中公文,思忖片刻,“我還真要尋機問問蕭旬了。”好兄弟的枕邊妻要甩手走人了,可不是好事。而且,就蕭旬那種對家事一直完全是稀里糊塗的狀態,真該提醒一聲。

    這態度正是葉昔昭想要的,聞言面上一喜,“你能這麼做就好了。”

    這話題結束,虞紹衡問道:“喬宸前來為你把脈了?”

    “是啊。”葉昔昭翻找了片刻,將喬宸寫下的話拿給他看。

    虞紹衡看了,笑道:“句句在理。別將這些事放在心上,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誰心急了?”葉昔昭白了他一眼,“只是想心中有數而已。我若是不這麼做,日後太夫人可就該心煩了。”

    虞紹衡只得又用好話哄她,“知道你最懂事,這總成了吧?”

    葉昔昭卻是定定看住他,“你敢說你就不怕我有什麼不妥當?”

    虞紹衡坦然道:“不怕。喬宸所言是至理,何事也要隨緣。我以往殺戮太重,便是命中無子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可真是……”葉昔昭心說自己可真是有福氣,這夫君不論何事都會把責任攬到他自己身上,可問題是……這說法任誰聽了,也都會很不是滋味吧?之後有意岔開話題,“那你在得知宋歆瑤有喜的時候,怎麼說的還記得麼?”

    虞紹衡實話實說,“那是不懷好意才說的——那時我們太久不曾歇在一處。”

    “……”葉昔昭為之噤聲,卻甜甜地笑開來。

    接下來的日子,是太后壽辰與恩科之事並行。皇上重孝道,對這兩件事都是耗費了一番精力心血。

    虞紹桓作為被闔府寄予厚望的人,也不曾辜負眾人,殿試時拿到了個很不錯的名次,被任命了一個看似是閑職但是有所作為就能升官的官職。

    這結果其實已超出眾人的寄望,侯府上下都是欣喜不已。

    偶爾,葉昔昭想到葉昔寒,會有些失落——虞紹桓的京官,方方面面來講,其實都要比身在外地從四品官職的葉昔寒的境遇更好。

    可在這時,只能追究前因讓自己冷靜看待這種事。話說回來,虞紹桓雖是庶出,可生在侯府這樣的門第,在同齡人中就是天之驕子,況且也真是為求得功名付諸了太多精力,可謂實至名歸,誰也沒資格覺得不公。

    轉眼又到了太夫人去上香的日子,葉昔昭自然還是陪同前去。而在這一日,虞紹衡也騰出了整日的時間,隨之前去。

    太夫人是最高興的。前些日子聽夏荷稟明了葉昔昭身子並無不妥,便告誡自己只管安心且耐心地等著喜訊便是,日後一言一行都不會再現出心急的意思。對於這回事,她年輕時可是吃了些苦頭的——與老侯爺成婚後幾年無所出,在娘家與婆婆左右夾擊的情形下,為老侯爺先後納了兩房妾室,誰知納妾之後,許是心神放鬆下來之故,反倒很快有喜了,先後添了一雙兒女。

    眼下的葉昔昭,未嘗就不是年輕時的自己,她這做婆婆的,不會效法自己的婆婆,只會付諸更多的耐心。說到底,小夫妻這般和和美美的,有什麼可愁的?

    到了寺裡,太夫人便吩咐虞紹衡,只管陪著葉昔昭在寺裡轉轉,上香還願抽籤那是她的事,他們不需作陪。

    虞紹衡點頭稱是,要與葉昔昭舉步前行的時候,看到了蕭旬與喬安。

    葉昔昭覺出他目光微凝,循著他視線看了過去。

    喬安神色冰冷淡漠,蕭旬的神態也好不到哪兒去。兩個人似是陌路人,卻又分明是夫妻……

    她不由蹙眉——這又是怎麼了?似乎矛盾更深了?

    而喬宸靜靜跟在兩人身後,滿面愁容。

    喬安徑自到了葉昔昭面前,“我們去別處說話。”又回身喚上喬宸。

    葉昔昭也便隨著喬安、喬宸轉往別處,信步走在寺廟之中。

    兩個男子只用眼神交流想法、情緒,落後一段,尾隨在三女子身後。

    喬安低聲道:“我被後面那人禁足了,除了他陪同之下,不能去往任何地方。他命手下查出了我娘的病可輕可重,另尋了良醫前去診治,不允我返鄉探病。甚至於,連我姐姐都被禁足了。”

    葉昔昭回身看了蕭旬一眼,心中很是不忿——這也太霸道太不講理了。之後想到的就是,是不是因為虞紹衡詢問過蕭旬之後,才使得如今姐妹二人連返鄉探望母親的行程都被阻隔了?

    若是如此…​​…

    她真是後悔不已。

    喬安又語帶輕嘲地道:“今日我無意前來,他卻偏要扯著我出門——不知又要做什麼文章。”

    葉昔昭聽得出,這話她少說了三個字——不知他又要“利用我”做什麼文章。

    喬安如今也是被氣極了,否則,應是不會與她道出這些無奈的。無從安撫之下,葉昔昭攜了喬安的手,問道:“你們到底是有著怎樣的嫌隙?不能開誠佈公地說出來盡釋前嫌麼?”

    喬安越是悲傷,笑容越是璀璨,“不能。我與他成婚之後,許久都是費盡心思地解釋,但是他不相信。他從沒信過我,甚至一直持有偏見。”之後微瞇了眸子,“靖王世子始終是他一塊心病,兩個人不睦已久,我又如何能得到他的信任?話說回來,他既然是這樣一個人,我又何必再浪費心機討得他歡喜?”

    葉昔昭滿心都在為姐妹兩個擔憂,“但是這樣下去,總是不行。”

    喬安語聲已有些頹廢的味道:“隨他去。只管混吃等死就是了。”

    到此時,葉昔昭可以確定一件事——蕭旬不論是出於什麼緣由,都已將喬安的心傷透了。若非如此,喬安不會有之前種種對蕭府恪盡本分卻不在乎蕭家人死活的行徑。

    是到此時才完全認定這一點——喬安若是自嫁入蕭府就對蕭旬心懷偏見甚至鄙棄,全不需盡心竭力地打理內宅,盡可如她前兩年一般躲清閒。可是喬安不曾如此,甚至於到了全心全力​​為蕭府謀財路的地步,否則,那樣性情的人,斷不會到了不時提及庶務為錢財心煩的地步。

    這對夫妻,也許在很多人眼中,都認定是喬安無事生非平白惹得蕭旬惱火不耐,但是落在今日的葉昔昭眼裡,覺得那個無情人應該是蕭旬。

    暴躁、沒有耐心、言辭刺耳——虞紹衡對絕大多數人亦是如此,但是,他便是在與她針鋒相對的時日里,也總是在被她氣得忍無可忍的地步下才會說三兩句重話——而蕭旬不是,最起碼,上次她在房外聽聞夫妻兩個爭執的時候,蕭旬都是針鋒相對,言辭間毫無退讓容忍之意。

    男人與男人,對待女子的方式,本就是千差萬別。

    應該是蕭旬將喬安傷到已無退路的情境,這才使得喬安萌生去意。

    而在如今,蕭旬連喬安最後的退路都斬斷了。

    在這樣的心緒之下,看到鍾離炏與鍾離珊出現在面前的時候——葉昔昭第一反應是回眸看向虞紹衡與蕭旬——

    虞紹衡今日在百忙之中抽空前來,蕭旬又是強帶著喬安前來的……這兩個男人,到底是什麼用意?是有意將與靖王府之間的矛盾加深麼?

    葉昔昭只是擔心喬安,被男人之間的爭鬥,傷得體無完膚。

    她只是愈發覺得,蕭旬其人,太過殘酷。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7 11:28 PM

第73章

    鍾離珊帶著隨從走上前來,客氣地對葉昔昭一笑,看向喬安。比之以往算是和顏悅色,“多日不見,聽說近日處境艱難。”

    喬安看都懶得看鍾離珊的樣子,語聲不耐,“干你何事。”

    “我倒是不掛心你過得怎樣,怎奈我兄長對你念念不忘。”鍾離珊搖頭苦笑,“你也與他一樣,自討苦吃,如今連返鄉探望令慈都不能成行。既是如此,不如讓我兄長幫你走出牢籠。”

    喬安不屑一笑,“我想走,何需別人相助。”

    喬宸聽了這話,眼中盡是歉疚。喬安不能離開,是不能在離開時將她一併帶上,這才甘願被禁足。

    葉昔昭在這期間則是回眸觀望鍾離炏與蕭旬、虞紹衡的情形,卻發現來寺中上香的​​人們急匆匆離開,湧向寺外。

    這是蕭旬還是鍾離炏的意思?

    偌大的寺院,沒多時便沉寂下來。

    葉昔昭心頭升起一股寒意。隨即,最掛念的是太夫人,便以眼神、手勢知會虞紹衡去裡面尋找太夫人。

    虞紹衡微一頷首,給她一個安撫的笑,意思是告訴她不必擔心。

    在這樣的前提下,葉昔昭略略心安,可還是理應陪伴在太夫人左右,與喬安知會一聲,帶上芷蘭款步走向寺中正殿。

    這時的喬安審視著鍾離珊,“你們兄妹該不會是要在這裡與蕭旬對峙吧?”

    鍾離珊笑著擺手,“可不要把我算進去,我可沒心思理會你們的是非,不過是湊趣前來看戲罷了。”之後環顧四周,笑意更濃,“我也不瞞你,我兄長一直對你的事很上心,起初得知你要回隆城的時候,便安排了人手要一路相隨,等令慈痊癒你回來時,便將你半路擒拿回王府。”

    喬安聽著笑了起來,似是聽到了笑話。

    鍾離珊繼續道:“誰知蕭旬不肯讓你如願,也就使得我兄長的打算落了空。他們兩個結怨已深,你又不知死活地介入了他們中間,如今自然會被他們當成報復彼此的工具。”

    喬安自嘲笑道:“原來我還有些用處,以往總覺得自己真正一無是處。”

    鍾離珊曉得,誰想打擊喬安都難以做到,她更不能,不曾理會,訴諸眼前情形:“我兄長命諸多人手留在這寺院附近——沒辦法,他想接近你的機會少之又少,如今連蕭府都無從涉足了,這就成了他唯一的機會。”

    “若他如願——”

    “你自今日後,就是個死人,會被我兄長帶回王府。而此事一如以往,不過是我兄長與蕭旬的又一次爭鬥,你只是被無辜傷及之人。便是我兄長與皇上認罪,皇上又能如何——他一隻手可都被蕭旬廢了,皇上可沒為這件事治蕭旬的罪。眼下蕭旬又是有意讓局面走入僵局,否則,你也不會出現在這裡吧?”鍾離珊說完這些,凝眸看住喬安,“你好自為之吧,這件事終究是解鈴還須繫鈴人,全在你了。”

    喬安問道:“為什麼與我細說原委?”

    “你是蕭旬髮妻,蕭旬是永平侯摯友。”鍾離珊真不想再看到靖王府與那兩家人的恩怨加重了。

    喬安斂目思忖片刻,“以往竟沒看出,你還有些可取之處。”

    這樣的恭維,任誰聽了也沒好氣,鍾離珊亦如此,“我看你卻一如既往地招人恨。”

    葉昔昭趨近大殿時,恰逢太夫人與鴛鴦腳步略顯匆忙地走出來。

    “太夫人。”葉昔昭快步迎了上去。

    “這是怎麼回事?”太夫人攜了葉昔昭的手,“上香之人被人攆了出去,又有人要強行帶我去一間禪房。”

    若是蕭旬手下,斷不會勉強太夫人,由此葉昔昭苦笑,“應是靖王世子的人吧?”說著示意太夫人看向遠處幾人的情形。

    鍾離珊、喬安姐妹站在一處,鍾離炏與蕭旬、虞紹衡站在一處。

    只看神色,只​​覺得他們是在閒話家常。若不是幾十名勁裝侍衛帶著殺機趨近他們,觀者不會察覺出一絲端倪。

    葉昔昭看不清楚鍾離炏臉上神色,只能感覺到他整個人甚是放鬆,胸有成竹的樣子。

    這時候,長安帶著幾個人趕了過來,恭聲道:“太夫人,不如還是先行回府。”

    太夫人自是樂得如此,實在不想在佛門淨地親眼目睹爭鬥甚至是血腥之事,“那好,我們先回府。”

    葉昔昭虛扶著太夫人,雖說有些擔心喬安被殃及,可是她此刻只能顧及一面。一面走,想到虞紹衡,料定他本意只是要騰出些時間陪伴太夫人與她——便是他有心蹚渾水,卻不可能在知情的前提下還要讓太夫人與她前來寺裡的。

    可那邊的一群人卻不肯給婆媳二人離開的時間,她們沒走出多遠,他們就動手了。

    初秋和煦純粹的陽光之下,在太夫人眼中的與世隔絕之地,刀光劍影與殺機血光交織成一片。

    葉昔昭心驚之下,下意識地抬手,蒙住了太夫人的眼睛,這舉動之下,強行帶著太夫人轉身,一面吩咐鴛鴦、芷蘭:“還是給太夫人去找間禪房,快!”又吩咐長安,“你們留心,不要讓太夫人出了閃失。”

    太夫人雖說是一心向佛,這些年過來,卻也數次親眼目睹血淋淋的事情。眼下並不慌亂,只是為葉昔昭在這瞬間的體貼、果斷暖了心扉。

    葉昔昭急匆匆地送太夫人到了一間禪房,再次叮囑長安要確保太夫人不被驚擾,便要轉身離開。

    太夫人連忙問道:“昔昭,你要去何處?”

    “侯爺與喬安身陷險境,兒媳一定要過去看看。”

    太夫人明白她的心緒,可又何嘗不擔心她被嚇到,“那邊出了那等事……”

    這時長安接話道:“分出二人隨夫人前去即可——蕭大人手下也到了寺中,靖王世子也不會殃及侯府家眷。”

    不會殃及侯府家眷——虞紹衡卻已介入,雖說是身懷絕技,可凡是都怕萬一出了意外……

    太夫人看​​著葉昔昭無從掩飾的焦慮,擺一擺手,“去吧,去吧,可要保護好自己。”

    葉昔昭匆匆稱是,在兩名身手絕佳的人跟隨下,再度快步返回寺中大殿前的寬廣院落。

    鍾離炏的手下與暗衛、蕭旬、虞紹衡交手情形已是如火如荼。因著都是一襲黑衣,葉昔昭無從判斷因著傷亡倒在地上的人是哪一邊的。

    鍾離炏、鍾離珊、喬安及其各自貼身隨從各自站在一處觀望。

    葉昔昭慢慢看出了情形有多凶險——

    這一次,鍾離炏帶的這批侍衛,身手竟完全與暗衛持平,而前來寺中的暗衛只有區區二十人,是以,才導致了暗衛寡不敵眾死傷過半的局面。

    值得慶幸的是,蕭旬與虞紹衡出手了。

    兩個男人皆是用劍。出招太快,使得他們周身被劍光環繞,無從分辨一招一式,葉昔昭只能看到他們長劍所到之處一次次飛濺出血花。

    葉昔昭擔心自己靠近會讓虞紹衡分心,唯有萬般焦慮地站在原地。她狠狠掐了掐手臂,還有些不能相信所看到的——是在怎樣的原由之下,竟讓鍾離炏與蕭旬走到了這般不計代價的地步?只為喬安麼?她不覺得是這樣,最起碼,不完全是,一定還有別的原由。

    蕭旬在應對圍攻之餘,眼角瞥見兩個人抽身離開,直奔喬安而去。

    喬安仍舊雲淡風輕地站在原地。

    這女人擺明了是活膩了的樣子……

    “紹衡,交給你了!”蕭旬飛快交待一句,騰身到了喬安附近,手起劍落,將有意攻擊喬安的兩人依次斬殺。

    虞紹衡應對圍攻之人,已經是游刃有餘。葉昔昭愈發確定這於他而言不過是小小風波,之後視線投注到鍾離炏身上。他就站在蕭旬後方,她擔心他會從蕭旬背後出手暗算。

    接下來的事,沒有出乎她所料,卻另有險情發生——

    鍾離炏左手拔出長劍,全力襲向蕭旬。

    “小心!”虞紹衡出聲時,手中長劍飛出,擊中鍾離炏手中劍身,隨即腳尖踢飛一名侍衛的劍,抬手接住。

    蕭旬意識到險情時便已轉身。

    可在這瞬息間,鍾離珊身邊侍女卻從袖中抽出一柄短劍,拼盡全力襲向蕭旬。

    **

    鍾離炏之前已經準備充足,可真正的殺招,卻是侍女對蕭旬的偷襲。

    誰都不會料到鍾離珊身邊侍女竟是習武之人。鍾離珊也沒料到,見此情形,驚呼出聲。

    葉昔昭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虞紹衡能幫蕭旬一次,卻不能在這情形下再幫第二次,一是沒有料到,二是近前還有幾人拼死也要困住他。

    有時候,你會覺得一兩年的光陰在記憶之中,宛若雁過無痕,因為平淡如水,沒有令情緒起伏的事發生。

    有時候,你會覺得瞬息之間的巨變在記憶之中,漫長無際,因為你在那瞬間的情緒大起大落,卻無從扭轉局面。葉昔昭與虞紹衡做不到,蕭旬明知自己置身險境,也無絲毫把握做到全身而退。

    可局面還是被全然扭轉了——

    千鈞一發之際,喬安飛身過去,生生為蕭旬接下了那一劍。

    她漠視蕭府中人已久,甚至漠視自己生死,可在夫婿身陷險境時,毫不猶豫地幫他擋下了凶險。

    付出的代價,卻是她代替他負傷。

    短劍刺中了喬安腹部。

    那名侍女陰毒一笑,分外殘酷地將短劍猛力拔出。

    鮮血自傷口飛濺而出。

    蕭旬利用這間隙出手,長劍揮出,正中侍女心脈。

    虞紹衡看到這情形,怒火中燒,手中一招一式變得狠辣迅捷之至,迅速將圍攻自己的人一一斬殺之後,他到了鍾離炏面前,滴著血的劍尖毫不猶豫地刺入鍾離炏肩頭。

    葉昔昭先是抬手擋住了視線,本能驅使下,她不願意接受更不願意看到喬安經歷這樣的磨難。隨即,手放下來,疾步趕到了喬安身邊。

    “喬安……”

    “喬安!”

    先出聲的是蕭旬,他語聲十分沙啞。

    隨即出聲的是一道女聲,語調焦慮至極。

    葉昔昭全無心思去顧及別的,到了喬安身邊時已是淚眼模糊,無助地去摀住喬安的傷口,試圖阻止她汩汩湧出的鮮血。之後才想到喬宸,失聲道:“喬宸!快來!”

    喬宸也已滿臉是淚,蹲下來,扯下一塊衣襟,用力堵住傷口止血。

    “喬安。”蕭旬要抱起喬安,對喬宸道,“去禪房為她療傷!”

    喬宸點頭。

    喬安卻是搖了搖頭,甚至要推開蕭旬,“不急。蕭旬,聽我說幾句話。”

    跟在葉昔昭身邊的人道:“屬下去命人準備療傷所需之物。”

    蕭旬聞言,這才不再移動喬安,席地坐在地上抱著她,先聽她說話。

    喬安唇色一點一點失色變得蒼白,神色卻似是渾然不覺疼痛。她垂了眼瞼,手勢吃力地取出一個荷包,之後遞給葉昔昭,“幫我打開。”

    葉昔昭點頭,將荷包打開來,手一直微微顫抖著,之後,她看到了裡面有著十多顆黑色水晶珠,猜測著這才是喬安要的,連忙取出幾顆,送到喬安手裡。

    喬安將黑水晶珠遞給蕭旬手中,“蕭旬,到此時了,也該物歸原主了。”

    蕭旬斂目看著手中物,神色由不解到了詫異,“你……”

    喬安抿出一抹平寧的笑,“與你說過多少次,是我一心要嫁你,你總是不信。”

    “你就是幾年前……”

    “不說這些了。”喬安語聲已慢慢變得虛弱,“只是覺得,眼下生死難測,便是要死,也不該在死後還要被你誤解嫌棄。”

    蕭旬俯首,下巴摩挲著喬安的額頭,語聲中盡是歉疚,“我……我對不起你。”

    “也別說這些,聽我說……”喬安笑意蒼涼,“我若不死,痊癒後,請你允我與姐姐返鄉……我若身死,請你送我一紙休書,讓姐姐帶著我的靈柩返鄉。”

    蕭旬無措地道:“喬安,你也別急著說這些,讓我彌補你。”

    “彌補?”喬安語帶諷刺,“為著我一廂情願,為著我替你擋下一劍,為此彌補……我還真……不稀罕。”

    目光錯轉,喬安看到了已被虞紹衡刺傷倒地不起的鍾離炏,語聲中諷刺意味更濃,“你為了與鍾離炏的私怨才娶了我……他對我起初或許有一點真心,後來,卻是為了與你的恩怨……利用任何機會接近我,讓你對我愈發鄙棄、懷疑……可你,竟堅信我是利用你才嫁了你……”再看向蕭旬的時候,她眼中寫滿了絕望,“你告訴我,我在你們心裡,算是個什麼東西?……嗯?報復對方的工具,為你生兒育女的工具,是麼?”

    葉昔昭與喬宸俱是別轉臉,一再擦拭臉上的淚,淚水卻似斷了線的珍珠,一再掉落,無從休止。

    “只是可憐我雙親……那樣一身傲骨的人,為著我一己心願,雖是不願,還是讓我遠嫁至京城……他們若知道,我成婚後一直被你棄若敝屣,丟盡了喬家人的臉……”喬安說不下去了,眼中閃爍出淚光。

    重重喘息之後,喬安又抿出一抹笑,“我捫心自問,對你已是仁至義盡。你若還是那個我欽佩的男人,就成全我。我請你也成全我一次。”

    “你想如願,就先活下來!”蕭旬語聲沉重,“我只要你活著,你活著我才會讓你如願。否則,你死了也是我蕭旬的人。”

    語畢,他站起身來,抱著喬安,疾步走向禪房。

    虞紹衡在一旁目睹了這一切,之後漠聲下令:“將他腳筋挑斷!”

    暗衛應聲稱是,走近鍾離炏。

    腳筋挑斷……鍾離炏整個人是真的廢了。

    鍾離珊之前只料定了鍾離炏如願後的情形,卻完全沒想過他事敗後會落得這般境地,聞聲疾步到了虞紹衡面前,稍一遲疑之後,跪到了他面前,“侯爺!不可如此!若是這般,你與王府之間的仇恨就無從化解了啊……”

    虞紹衡漠然一笑,“本就不需化解。”

    鍾離珊又急切地道:“我知道,我父兄如今都在閉門思過,不該出門尋釁滋事,是我兄長糊塗,可是……”

    她沒有再說下去,因為看到暗衛已經聽從虞紹衡命令行事,更聽到了鍾離炏負痛之下的兩聲悶哼。

    虞紹衡已經踱步至別處,正斂目看著鍾離炏死傷的侍衛,又吩咐道:“查清這些人從何而來,盡快!”

    “是!”

    靖王府的侍衛,身手不可能與暗衛不相上下,這一批人,怕是鍾離炏與人借來幫他對付蕭旬的。

    **

    凶險爭鬥之後,局面是兩敗俱傷。

    鍾離炏再不能如常行走,喬安生死未卜。

    大殿前的院落風波逝去之後,寺中人才現身——這些人也是平白被殃及了,被鍾離炏命專人看押了起來,鑑於看押之人有王府侍衛令牌在手,出家人又不太了解朝堂動向,不知道靖王正在府中閉門思過,更不知王府中人已不便也不該再對何人頤指氣使,也只有聽命行事。說到底,便是心知肚明,也只能是裝作不知道——靖王是皇親國戚,想再現朝堂是何等容易之事。

    葉昔昭與虞紹衡先去了禪房,之後即刻送太夫人回府。

    不論怎樣擔心喬安,葉昔昭也不能在這時候寸步不離地守候,她還要顧及家人。

    太夫人回到府中,聽聞此事經過之後,擔憂地看向虞紹衡:“靖王世子沒個分寸,蕭旬陪著他胡鬧,如今你又介入了——這到底是你們為官時恩怨太多,還是皇上的意思?”她只是不能相信,自己的兒子是率性而為之人。

    虞紹衡思忖片刻,笑,“兼而有之。”

    太夫人與葉昔昭立時放鬆許多。

    隨即,太夫人還是苦笑著嘆息道:“有些話,也只能與你們在房裡說說——皇上與你們讓靖王這般難堪,當真不怕靖王急怒之下生出別的心思?”

    別的心思,自然是指犯上作亂的心思。

    虞紹衡卻很是平靜,“有別的心思,若能顯山露水再好不過。皇上無意讓世子成器,娘還不知皇上是什麼心思麼?”

    太夫人自然看得出,卻還是無奈,“不論怎麼說,這般行徑,知情人只當你們是有意為之,不知情的卻只當你們是率性而為目中無人,還是欠考慮了。”說著話又笑了,“可皇上不怕事大,甚而不怕鬧笑話,別人又有什麼法子?”

    動輒逃出宮的皇上,在有些事情上,你真不能怪他及重臣離經叛道。

    之後,太夫人研讀著葉昔昭的神色,溫聲道:“你與蕭夫人最近走動得近,眼下她又出了這等事,便過去看看吧。”

    葉昔昭順勢稱是。

    太夫人又叮囑虞紹衡:“左右你今日也無事,陪著昔昭過去吧。靖王府若是惱怒之下,連昔昭都要算計,我可是吃不消。”

    虞紹衡頷首一笑,與葉昔昭趕往蕭旬府邸。

    路上,葉昔昭問道:“依你看,喬安會有性命之憂麼?”

    虞紹衡道:“我不便細看傷勢,無從判斷。”

    “真是怕她出了差池……若是就這樣香消玉殞,這一生不是太冤了麼?”葉昔昭說著話,險些就又落淚,“總要給蕭旬一個彌補她的機會才是。”轉念想到喬安的話,又是頹然,“喬安不肯給他這種機會。”

    “那也是蕭旬自作自受。”虞紹衡在事發後,也聽到了喬安的每一句話,“他每一日,要麼忙於公務,要麼忙於找人飲酒,就是不肯對家中事上心。換了誰是喬安,也早已心灰意冷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7 11:35 PM

第74章

    葉昔昭思忖片刻,攜了他的手,“先前我一無是處,你是怎麼忍過來的?”

    虞紹衡側目相看,見她掛著淺笑,只是要解惑而已,也便實言相告,“你不同。你是我認定的人,娶你進門,不論你怎樣,我都理當善待、呵護。”

    “不曾心寒?”

    “也曾有過些許失望,只覺是在情理之中。”虞紹衡其實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不足之處,“我不是能一直對誰付諸耐心之人,也有過錯,卻不知如何更改局面。最重要的,是你我不論怎樣,我都認可你。而蕭旬、喬安與我們不同。”

    “的確是。”聽喬安的話音兒,蕭旬分明是對她猜忌、嫌棄太重。否則,她又如何會在今時萬念俱灰只求離開?

    **

    喬安被送回府中之後,昏迷不醒。

    蕭旬站在病床前,凝視她許久,吩咐丫鬟:“好生服侍著。”之後離府,轉去宮中面聖。

    講述完寺裡的事,蕭旬將一封書信呈上,“是微臣二弟冒死去靖王府所得。”

    鍾離燁取出信件,斂目相看,許久才問道:“確認是蔣毅筆跡?”

    蔣毅,承遠王,皇后之父,靖王奉召回京後,蔣毅擁兵鎮守承遠一帶。

    承遠隸屬漠北,位居邊境。

    蕭旬稱是。

    鍾離燁又問:“鍾離炏果真成了廢人?”

    蕭旬再度稱是。

    “你們謹慎些,切勿吃了暗虧。”鍾離燁叮囑完,打量著蕭旬神色,“回府去安心照看病人,別的事容朕與人商議之後再做定奪。”

    蕭旬謝恩離開。

    回到府中,得知虞紹衡與葉昔昭來過了,兩人詢問過喬安病情,停留些時候又回府了。

    蕭旬坐在廳堂的羅漢床上,摸出酒壺,又丟到一旁。他取出了喬安給他的黑水晶珠,一顆一顆細細看過去。

    有兩顆珠子,有著他以前刻意劃下的痕跡。

    原來她早就識得他。

    他將東西收起,起身到了寢室,坐在病床前,握住了喬安的手,想藉一些氣力給她,靜靜等她醒來。

    **

    兩日後,葉昔昭才得到了喬安醒來的消息。

    前來傳信之人替喬安道謝,之後說喬安暫時不想見客。

    有些人就是這樣,負了傷、情緒焦慮之下,不想見到任何人,更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葉昔昭理解,她要的也只是喬安醒來的結果。

    至於虞紹衡,這今日一再被傳召入宮,三天有兩天夜不歸宿留在宮裡。孟氏來過一次,說葉舒玄也是如此。

    葉昔昭隱隱地感覺到,皇上怕是又要有大動作了,這一次,應該是要剷除靖王及其暗中培養的勢力。

    只是之於這件事,謀劃是一回事,實施又是一回事,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結束。

    不論怎樣,前世相府真正的仇家被皇上蓄意剷除總歸是好事。

    幾日里,葉昔昭不時去二夫人房裡坐坐。

    二夫人除了偶爾想吃一些不合節氣的水果、食物,全無別的反應。

    太夫人聽葉昔昭說了,笑呵呵地道:“這孩子倒是個有福氣的。”

    葉昔昭笑著點頭,又道:“您猜二弟妹今日想吃什麼?”

    太夫人自然是猜不出的,“快跟我說說。”

    葉昔昭忽閃著眼睛道:“今日二弟妹忽然想吃肉丁打滷麵了,她平日可是不喜歡吃這個的。”

    太夫人笑道:“如今她想不想吃什麼,她做不了主了,都要看胎兒。”

    晚間請安時,虞紹謙與二夫人一起到了太夫人房裡。虞紹謙還如以往沉默寡言,只是眉宇間透著一份喜悅。夫妻兩個站在一起,什麼都不說,都能讓人感覺到流淌在彼此之間的那份愜意安穩。

    真是惹人羨慕——葉昔昭暗自慨嘆。

    不知她與虞紹衡何時能有這一日,不知到那時的虞紹衡會是什麼反應。

    眼下是無從揣度的,那廝根本就不在意這件事的樣子——她當然也明白,他只是不想流露哪怕一點點心急的意思。

    喬安受傷七日之後,有人前來告知葉昔昭,喬安即日要回隆城了,如果她得空便去蕭府一趟。

    葉昔昭一聽這話就難過起來,慌忙告知了太夫人一聲,動身去了蕭府。

    到了那裡才知,喬安兩個弟弟來到京城了。都是十四五歲的少年,氣宇軒昂,站在廳堂內,面上有著隱忍不發的火氣。這不需想也能猜出,是喬安早就設法給娘家去信了,眼下只是與受傷之事趕在了一起。

    喬安氣色很差,臉色甚是蒼白,本就淺淡的唇色亦是微微泛白。她坐在廳堂的椅子上,看到葉昔昭,微笑著探手,“昔昭。”

    葉昔昭快步到了她近前,握住了她的手。她到秋日後,手就有些發涼,喬安的手卻是涼冰冰的。 “真的決心要走了?”

    喬安點一點頭,“是。日後得了閒,我來京城探望你。”

    這話讓人聽了愈發傷感,喬安不是決心要走,只是決心要離開蕭府,離開蕭旬。葉昔昭忍下心頭酸楚,視線遊轉,見蕭旬從里間緩步踱出。

    他明顯地消瘦了許多,目光暗沉,神色中滿含落寞不捨。

    他取出了一件斗篷,到了喬安身側,幫她披在身上。

    喬安脊背立時挺直得有些僵硬,明顯的抵觸。

    蕭旬勾出一抹笑,“你先返回隆城,我過些日子就過去。”

    “到了隆城,不怕被人活活打死在喬府?”喬安的話雖刻薄,語聲卻不含情緒,只是慣於與他這麼說話了。

    “不怕,該打,該死。”

    葉昔昭聽著夫妻二人這般的對話,無語。

    喬安似笑非笑,要站起身。

    蕭旬與葉昔昭一左一右扶著她。

    喬安看向喬宸,“都準備好了麼?”

    喬宸點一點頭。

    “那就走吧。”喬安推開了蕭旬,“我自己走得了。”空閒出來的一手握住了葉昔昭的手,“日後我寫信給你。”

    葉昔昭點頭,“好。”

    行至垂花門外,喬安轉身回望,漾出了特別柔和的笑容,眼中毫無留戀。末了,她看住蕭旬,“你公務忙,沒了公務更忙,就不需前去隆城了。我雖說煩你煩得要死,卻也不願見你被我爹活活打死。”

    蕭旬不接這話,只是道:“我派了些人護你們平安抵達隆城,你別攆他們。”

    “隨你。”喬安緩步走到馬車前。

    “喬安。”蕭旬跟了上去。

    “嗯?”

    “我要你回來。給我些時間。”

    喬安笑了笑,“還有呢?”

    “傷還沒痊癒,又是長途跋涉,照顧好自己。”

    “記下了。”喬安側身看向葉昔昭,輕輕擺一擺手,“珍重。”

    葉昔昭勉強抿出個笑容,“你也是。”

    喬安上了馬車,喬宸與兩個弟弟也隨之上了後面的馬車。

    就這樣,一行人離開蕭府。

    蕭旬一直站在原地,靜靜看著喬安所乘馬車離開自己眼界。

    “蕭旬,”葉昔昭出聲喚他,“我還能在蕭府再看到喬安麼?”

    “會。”蕭旬語聲篤定,“忙過這一段,我便是什麼也不做,也要將她尋回來。”

    “你要說到做到。”葉昔昭語聲滿是傷感,“換個旁人,我興許會為喬安高興,可你不同,你是侯爺的摯友,我希望你的日子過得如意。 ”

    “多謝。”蕭旬這才看向葉昔昭,“是我欠了她太多,欠人的就要加倍償還。”

    “那你……這些日子……”這些日子都不曾試圖挽留喬安麼?葉昔昭想問的是這個。

    “她根本不理我,今日之前,一句話都不肯跟我說。”蕭旬自嘲一笑,“換了我是她,也會如此。她眼下留在蕭府,心裡會更苦。所以還是先讓她返鄉。”

    “也對。”

    葉昔昭也在這時,回身望瞭望垂花門內的景緻,一切還如她上次前來。可是因著喬安的走,心里便空落落的。

    隨即,她道辭回府。

    神色悵惘地到了寢室,意外地發現虞紹衡居然這麼早就回來了。此刻歪在床上,斂目看著一幅地形圖。發現她走進門來,拍拍身側,笑,“不知情的,又會以為是我給你氣受了。”

    葉昔昭坐到他身側,又倒□去,把臉埋在他胸膛,“喬安走了,我難受著呢。”

    虞紹衡安撫地拍拍她肩頭,“沒事。她回來之前,你們多通信便是。”他也知道,她來往的府外人只有喬安一個,兩女子雖說來往時日不長,情分卻是不淺。朋友一朝分別,喬安又是帶著傷病上路,換了誰也少不得難過。

    葉昔昭喃喃地道:“喬安幫了我好多,你都不知道。她每次前來,都會告訴我紹筠的近況,我擔心的時候,她總是出言寬慰。她比你們以為的不知好了多少倍,都怪蕭旬。”

    “對,都怪那廝,分明就是個混賬。”說著話,虞紹衡從枕下摸出一封信,“想不想看?”

    葉昔昭坐起身來,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什麼人的書信竟需要他親手轉交。片刻猶豫後,問道:“難不成是你寫給我的?”

    虞紹衡攬過她,咬了咬她尖尖的小下巴,“你見過哪對夫妻朝夕相對還寫信的?”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8 03:10 PM

第75章

    葉昔昭汗顏失笑。情緒低落之下,與他說話便不過腦子了。一面去拿過書信,一面還是為自己辯解道,“哪裡朝夕相對了,動不動就看不到你人。”

    信中一張尺來長寬宣紙,上面畫著兩名女子。一個是她,另一個是虞紹筠。手法簡潔,卻畫得栩栩如生。下方簡簡單單一句話,一切安好,嫂嫂勿念。

    葉昔昭驚喜不已,“是紹筠。”

    “嗯。”虞紹衡告知她原由,“近日宮中走動頻繁,她便尋了人將兩封信送到了我手裡,一封給你,一封是寫給娘。”

    “以往都不曾見過紹筠作畫。”

    虞紹衡也有點遺憾,“她學過什麼,學到了什麼程度,我們還真是無從知曉。”

    葉昔昭想到衛先生,“紹筠回府時衛先生就不曾隨著返回,去了何處?”

    “還在別院,教導侯府相熟之人女眷。”

    “哦。”葉昔昭起身,將信件妥當地收了起來,再返回他身邊時,心緒明朗許多,窩他懷裡,看著他又拿起地形圖,“這是何處地形?”

    “漠北。”

    葉昔昭隨著他斂目細看。

    漠北西面為海域,東面為群山,北面臨近鄰國。

    虞紹衡手指滑過漠北臨近鄰國疆域,“這是承遠王封地,”手指再向下,指了指隆城,“這是喬安家鄉,喬總兵轄地。”

    葉昔昭不解,“你看漠北地形做什麼?”

    “承遠王是皇后之父,又與靖王暗中勾結,遲早會成為朝堂心腹大患。”虞紹衡並不隱瞞她這些事,“前些日子,蕭莫去往靖王府,得手信件正是承遠王寫給靖王。”

    “原來如此。”葉昔昭又生不解,“這些不是該蕭旬命手下做事麼?蕭莫怎麼會以身涉險?”

    虞紹衡解釋道:“年少氣盛,被靖王府中人傷及,咽不下這口氣,也早就有意成為暗衛,只是蕭旬一直不允許。此舉亦是想向蕭旬證明他不輸暗衛。”

    “暗衛有什麼好做?”葉昔昭蹙了蹙眉,“別人睡著時候,正是他們四處遊走時候,別人醒著時候,他們也不得安生,連家都顧不得。”

    “正是因此,蕭旬才無意讓蕭莫成為暗衛。”說到這裡,虞紹衡無意識地為好友開脫幾句,“他其實比誰都明白,因著差事,很多時候連家人都顧不上。可是他懈怠不得,只有穩穩坐牢暗衛統領位子,日後才能一生無憂。他娶妻之前,從不曾奢望娶個與他情投意合,是自知嫁給他人必定要辛苦幾年,情分不深反倒能夠相安無事。”

    可是結果並非如此,他百忙之餘還是與喬安一度鬧到了針鋒相對地步。思及此,葉昔昭發現了一個問題,“這麼說來,他對喬安,恐怕也不是毫不意,按他那性情,就算是懷疑喬安什麼,看著喬安一心打理內宅,也不該計較太多。可他卻很意那些……他對喬安,恐怕並非無情,只是他傻兮兮地,自己都不曾發覺吧?”

    虞紹衡不予置評:“興許是。”

    隨即,葉昔昭留意到了地形圖上海域中一個島嶼——薄暮島。 “這地方我聽說過,去過那里人都說風景迤邐,卻被歷代帝王用來關押將相王侯……實是令人哭笑不得。”

    虞紹衡勾唇笑了,“的確,上一個去到薄暮島,是皇上五皇叔景王,被先帝下令關押那裡。直到前幾年病重,皇上才命其返回京城,回來沒多久,便撒手人寰。”

    “帝王之心,有時是難以揣度,有時卻是毫無道理可言,”葉昔昭嘀咕道,“景王被關島上,爵位卻未剝奪,王府也一直為他留著,甚至於他子嗣也是如常做官,只把他孤身一人打發到那裡又是所為何來?”

    “帝王要懲戒一個人,有時確是沒有道理可言。而且這懲戒,等同於是將人丟入了活死人墓,朝臣怕其實就是得到此刑罰——這樣一來,就等於被一世除名,不到臨死之前不得再現人世。要緊是,島上孤身一人,寂寞才是難排遣。”

    “可我聽說,那裡不是也有專人照看麼?”

    “有。那些人負責打理島上住宅,等獲罪之人前去便離開。日後定期送去日常所需之物,卻不會與受刑之人交談哪怕一句半句。”

    葉昔昭思忖片刻,由衷嘆息:“這真是至為殘酷懲罰。”

    “不說這些了。”虞紹衡坐起身來,“陪你回趟娘家怎樣?岳父也與我有事商議。”

    “好啊。”葉昔昭連忙起身衣,又去知會了太夫人,這才與虞紹衡回了相府。

    孟氏這段時間,正著手八小姐葉昔晴婚事。有了葉昔錦前車之鑑,葉昔晴這段日子一直謹小慎微,時時服侍正房,生怕嫡母一個不痛,給自己找一門成為闔府笑柄婚事。

    葉昔昭進門之前,葉昔晴正為孟氏搥背,見到葉昔昭慌忙上前行禮,又忙不迭奉上茶盞。片刻後,便找了個託辭,退出去了。

    葉昔昭看得連連挑眉,“她這是怎麼了?把自己當您丫鬟了麼?”

    孟氏嗔道:“這話可不中聽。她聽到我給她張羅婚事風聲,來房裡時候就謹慎了些。對你,她自然是不敢疏忽,卻又怕言多必失,只有敬著你一些。”

    葉昔昭轉而問起葉昔錦:“她如今情形如何?”

    孟氏笑道:“還能怎樣,那家家境擺那兒了,我也確是沒給她什麼嫁妝​​,日子過得很是窘迫。閒時也去找過別姐妹,想著與人一起開個鋪子,可別人又怎麼敢答應她。至於相府,自成婚後除了回門,再也沒回過。”

    “她這麼過一輩子,也非壞事。”

    “確實是。”孟氏又問起蕭府事,“蕭夫人帶著傷返鄉了?”

    “是啊。”葉昔昭沒提及蕭旬與喬安糾葛,只是道,“喬安娘親染病,她急著回去探病,也就顧不得自己了。”

    “看看,嫁遠就是這點不好。”

    “是。”如果喬家就京城,喬安便是過得再不如意,心裡也能踏實些,總比人單勢孤要好過。

    孟氏又列出幾個人家,讓葉昔昭幫忙選一個,葉昔昭卻無意介入,“這是您事,既是有人選,就斟酌著選一個,若是沒有合適,我再幫您也不遲。八妹又不似先前那一個。”

    “看看,倒是把自己擇得乾淨。”孟氏笑著嘆息,“若是你大嫂在家就好了,這等事讓她權衡即可。”

    葉昔昭隨之笑道:“這就是兒媳與女兒不同之處。”

    “那是自然。你如今重中之重,還是打理侯府諸事。”

    停留至日頭西斜時,葉昔昭去了葉舒玄書房,到了門外,便聽到裡面二人正爭執。

    她蹙了蹙眉,不等人通稟便走了進去,“這又是怎麼了?”細究兩個人神色,卻又看不出惱火。

    葉舒玄與虞紹衡看到她,皆是一笑,異口同聲:“你怎麼過來了?”

    “我怎麼就不能過來?”葉昔昭無奈地看著他們,“再來晚些,你們怕是就又吵起來了吧?”

    虞紹衡溫和一笑,“不會。”

    葉舒玄卻道:“我這女婿,什麼都要搶我前頭,我的確是意難平!”

    “那好,你們繼續吵吧。”葉昔昭笑著轉身,“我先回侯府了。”

    葉舒玄語聲便是一緩,叮囑虞紹衡:“你陪她回去,那件事日後再議。”

    “不需再議,此事依我之見。”虞紹衡語聲溫和卻堅定,之後道辭,與葉昔昭返回侯府。

    路上,葉昔昭問道:“是為公事起了爭執?”

    “是。”

    既是公事,葉昔昭就不能過問了。

    回到府中,蕭旬已蓮花畔湖邊等候。

    “寺中鍾離炏手下來處,已查出來了?”虞紹衡直言問道。

    蕭旬也沒避諱葉昔昭意思,“對。那些侍衛本是承遠王精挑細選精銳部隊中人,鍾離炏借了幾十人過來。”隨即便轉身告辭,“過來跟你說一聲,我進宮去稟明皇上。”

    葉昔昭留意到,蕭旬說話時候語聲寂寥,目光不見往日陰冷,唯有黯沉;轉身時,整個人透著寂冷蕭索。比之往日,他暴躁殘酷已消逝,憔悴了許多。

    只是——

    “他總這樣忙來忙去,何時才能得閒去尋喬安?”

    虞紹衡思忖片刻,“大抵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去找喬安。朝堂天翻地覆日子,也許已經不遠了。”

    **

    鍾離燁聽蕭旬說完,似笑非笑,“依你看來,靖王、承遠王會何時得知你已查清此事?”

    “遲早之事,如今都觀望皇上有何舉措。”

    “巧了,朕也觀望他們有何舉動。”鍾離燁說著,輕輕一挑眉,“鍾離炏成了廢人,靖王府竟也無人進宮哭鬧。”

    “興許,是籌謀著彈劾微臣與永平侯?”

    “大抵如此,文官彈劾,武有承遠王邊關虎視眈眈,換了朕是靖王,也不會急於一時清算仇舊恨。”鍾離燁站起身,審視著蕭旬,“如今你已似行屍走肉。 ”

    “……”蕭旬默認。

    鍾離燁一笑,“別急,安心辦事,過些時日,尋你個錯處,將你打發去隆城。”

    蕭旬情緒終於有了一點起伏,誠聲謝恩,隨即告退。

    鍾離燁緩步離開養心殿時候,思忖​​片刻,吩咐太監,擺駕去往虞紹筠宮中。

    前些日子,他御花園見到了一些秋日鮮見花色,便賞給了虞紹筠,此時那些花已經陳列正殿前四方院落。

    而他自狩獵回歸之後,甚是繁忙,還未見過虞紹筠。

    這女子,他她十三四時候就見過——那時他也正是少年人,平日里少不得尋機出宮遊走於京城。無意間去過耀華寺一趟,恰逢虞紹筠隨其母前去上香。那時小姑娘,宛若一朵初綻嬌嫩柔媚花,端端是難得美人。

    後來,她及笄之後,他因著身邊太監據實回稟是非,未見人便已認定是個平日里少不得率性而為意氣用事。再想想那般容顏,暗地裡沒少嘆息可惜了那絕色容顏。

    到那時,也還沒動過讓她進宮為妃心思。

    直到後來,不得不與皇后大婚,不得不開始隨太后一起篩選一些嬪妃進宮,那段日子裡,他看著誰,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各地美人齊齊出現眼前時候,他心裡總會閃現出虞紹筠那般靈動純真又不失嫵媚容顏,再看旁人,便只覺資質尋常了。

    今年率性離宮,他是親自到民間,觀望幾個地方民情、軍情,終目地是漠北。即便是讓太后覺得他偶爾似個瘋子,也認了。

    路上遇到虞紹筠,實屬巧合。他看到當初女孩出落得愈發勾人心魂,再加上局勢所致,讓她入宮便成了勢必行之事。

    讓蕭旬事事處處照顧她一二,不過是想讓她進宮之前過得愜意些,說白了,他是把她當成了個不懂事孩子,想哄得她高興一些,待到她進宮之後自己再細心調教。卻沒料到,虞紹衡根本不給他這機會。

    而進宮之後虞紹筠,卻完全出乎他所料,進退得當,些微差錯都不曾出過,想尋她錯處人自皇后到妃嬪不知有多少,她硬是一點把柄都不給人留。

    對於這般顛覆他印象直覺情形,他沒道理不高興,可是……始終還是覺得差了點兒什麼。

    鍾離燁擺手示意宮人噤聲,徑自緩步進到室內。

    虞紹筠正書案前抄寫佛經,察覺到他進來,慌忙放下筆,上前行禮。

    鍾離燁抬手相扶,“做什麼?”

    虞紹筠恭聲應道:“臣妾抄寫佛經。”

    “難得你靜得下心來。”鍾離燁落座,“命人傳膳。”

    “是。”虞紹筠喚人傳膳。膳食送來,又親自服侍著鍾離燁淨手落座。

    一面用飯,鍾離燁一面有意無意地打量虞紹筠一眼。

    多日不見,她對他前來是笑意盈盈,卻遠沒有旁人見到他時就喜不自勝誠惶誠恐樣子——說起來,她自進宮初侍寢時就是這樣,彷彿一切都是情理之中,何事也不值得她驚喜或是膽怯。

    這意味著是什麼?

    鍾離燁真不願意深想這問題。作為九五之尊,他才不會承認自己一個小女子眼中不過是無足輕重。

    同樣,虞紹筠偶爾也打量鍾離燁一眼,暗自算了算他自狩獵回宮至今已有多少日。身邊明明是絕色女子無數,卻不是沉溺女色之人,倒也很是難得。

    用罷飯,自然而然地,鍾離燁留這裡就寢。

    虞紹筠暗自嘆息,明日又少不得要面對皇后笑裡藏刀話裡藏針了。幸好習慣了,已經應對自如,否則,侍寢一次簡直就是遭一次罪。

    鍾離燁坐大床上,看著沐浴之後女子床畔落座,他探出手去,把玩著那一把濃密順直長發,身形隨之到了她身後。

    “有一事,朕還沒問過你——為何進宮之後判若兩人?”

    “進宮之後,臣妾就是皇上的人了,自是不敢再恣意行事。”虞紹筠如今已能將任何違心話說得以假亂真。

    “話倒是中聽,卻不見得能當真。”鍾離燁緩聲說著,一手已到了她胸前,挑落衣衫繫帶,隨即將她一頭長發撥到左肩,捏住衣領,緩緩褪下。

    虞紹筠閉了閉眼,身形不動,安靜地坐那裡。

    鍾離燁到今晚,才發現她右肩上有著一道疤痕,白皙如玉肌膚映襯下,很是刺目,指腹滑過疤痕,問道:“怎麼弄?”

    “兒時習武,不小心受傷。”

    “疼麼?”

    “受傷時候麼?……”虞紹筠話沒能說下去——他雙唇落了她疤痕上,細細親吻著。

    她不自覺地仰起了臉,茫然地看著近咫尺紅紗帳,外面燈光都顯得分外溫暖迤邐。

    可她覺不出暖意,起碼,將她擁懷裡男子不能讓他覺得溫暖。面對他次數越多,承歡次數越多,她越是讀不懂這年輕英俊帝王,太深沉、太睿智男子,其實讓她每一日都如履薄冰,每一日都擔心無意之舉已成了他眼中過失、忌諱。要命的是,他不會及時警告,他只會等時機到了才會殺伐果決地清算你所有過錯。

    而她是出不得錯,她不指望憑自己給侯府增光添彩,只擔心自己會成為侯府累贅。

    這一點,也只有她自己清楚,旁人無從得知。

    心緒恍然之下,她視線錯轉,被鍾離燁擁倒床上,分外清晰地對上他容顏。

    鍾離燁吻了吻她眉心美人痣,繼而,雙唇落她笑時候現出梨渦位置。

    “朕的女人,朕不擔心她心裡有別人,朕擔心的是——”他手覆上她一側柔軟,手指滑過她心脈所在位置,“她不想將任何男子放在這兒。”

    “皇上……”虞紹筠想為自己辯解,卻被他以吻封唇。

    她已侍寢多次,可他從未吻過她。

    她早已是他女人,卻從不知親吻的感受。

    鍾離燁感知著她的青澀她的茫然她的意外,耐心引導著她,唇齒契合舌尖輕顫帶來感受讓他的心頭發燙,手下除去彼此束縛動作不自覺地急躁起來。

    他分開她身形,手托起她修長的腿,讓她全然為自己敞開,之後才控制心頭急切,溫緩而入。

    她始終宛若處子一般緊緻,她始終宛若初經人事卻又順從的少女,她自心而身地承受,卻不肯全情投入其中。

    少了什麼?少的就是這一點。

    自然,鍾離燁也必須承認,不論她是何反應,她嬌軀讓他欲罷不能,不經意想起時便會心頭燥熱。索取時唯有全身心地貪戀,亦貪心,想讓她與他一樣,對這回事沉淪、享有。

    他無心再碰觸別的女子,他看到別人就會想到這一把溫香軟玉……而這女子對這回事卻是可有可無始終冷靜自持態度。他能如何應對?他唯有一步一步征服她。

    虞紹筠慢慢看清了現狀,身上男子今夜是跟她槓上了,不看到她為他失控就不打算結束。

    他一直懸身看著她,研讀著她每一個眼神​​錯轉,感受著她每一點細微反應。

    他意識到她的敏感之處,反復撩撥。

    虞紹筠明知他是何目,卻無從迴避阻止,甚而猶如落入泥沼一般,感觸疊加之下,無從自拔。

    鍾離燁看著身下女子目光慢慢變得渙散迷亂,一手又覆上她柔軟頂端,溫柔撩撥,將她推至身體承受能力的頂端。

    虞紹筠比不得他自製力,眼下無從有樣學樣地撩撥,只能眼睜睜看自己墮入發自本能的反應。

    一陣陣酥麻自身下、小腹迅疾蔓延至周身的時候,她慌亂、羞赧,覺得自己此時很狼狽,甚而有些恨他將自己推至這等情境。她想抓他、咬他,如此似乎才能好過一些,可是他又是誰都不敢動一個手指頭,她只有無助地攀附著他,語聲如泣如訴地喚著“皇上”。

    鍾離燁一臂撈起她頸部支撐著她,俯首捕獲她唇瓣,動作卻由蠻橫變得緩慢,語聲模糊地問她:“多日沒見我,想不想?”

    “想……”虞紹筠不論出自哪一方面,都不會犯傻說不想。心底卻留意到了他那個“我”字,多少有了一點點的觸動。

    鍾離燁親吻與動作都這瞬間之後變得強勢,將她後一點點掙扎、清醒擊潰。

    她如若藤蔓一般纏繞住他身形,身形猛然一緊,又之後戰栗起來。指尖剛一用力便又舒展開來,用力地抱緊了他。

    鍾離燁用力汲取著她口中甘美,用力索取著她身下一緊一疏帶來蝕骨感觸,勾魂的是,他察覺到了懷中女子抵達巔峰時,灼熱身軀變得溫涼,那兒是緊得似要將他禁錮其間一般。

    從來清醒自製男子,到這時候已無法控制自己,急促喘息之際,她體內全然釋放。

    他擁著她倒回床上,語聲低啞地嘆息:“天生尤物。”

    “……”虞紹筠滿臉被情潮席捲緋紅,無言以對。

    鍾離燁托起她臉,讓她看著自己,逸出頑劣如孩童笑,“就算心裡不能將我擺首位,身體也要記得、熟悉我。”

    虞紹筠心裡冷哼一聲:我記得你、熟悉你又有何用,你又不會因此保我虞家一世長安。面上自然是不動聲色,報以溫柔一笑。

    鍾離燁手又落到了她腹部,輕輕一拍,“朝堂之事,倘若你若被牽連,實屬無辜。你抓緊有喜才是正道,免得到時連個避難由頭都沒有。”

    虞紹筠聽了,心頭一凜。這話是什麼意思?

    “日後遇到何事,不可心浮氣躁論長短,往長遠看,信朕不會虧待永平侯便是。”

    “嗯。”虞紹筠任自己被攬入他懷裡,面上平靜,心頭卻是警鈴大作——這話是什麼意思?

    鍾離燁手又落她肩頭疤痕。

    虞紹筠目光微閃,道:“明日臣妾便找太醫,看看有無去除這疤痕的良藥。”

    鍾離燁卻道:“不必。這算不得瑕疵,不必因著進宮便處處苛求無可挑剔。”

    **

    整個秋季,葉昔昭身邊無大事。閒時與葉昔寒、許氏、喬安信件來往不斷。

    喬安來信,從字裡行間不言而喻一份傷情慢慢消逝於無形,開始訴諸一些閒時瑣事,言辭很是柔和愜意樣子。也曾提及蕭旬,說父母皆同意過段日子便請蕭旬給她一封休書做個了斷,若是蕭旬不肯,她也只好與之和離。

    葉昔昭少不得要詢問她傷勢恢復得怎樣,會不會留下隱患。

    喬安說身邊就有一位堪稱名醫姐姐,全不需擔心。回到隆城之後,好生將養之下,如今身體已恢復如初,近日已不時陪伴父親、弟弟習武、打獵。

    字字句句,喬安給葉昔昭勾畫出了一番縱情愜意生活畫卷,當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女子。

    可是,葉昔昭如何不明白,喬安心底不甘,成婚後這麼久以來酸楚,其實無從放下。只是有些人堅強,可以粉飾太平讓人險些就能相信,有些人卻連強顏歡笑力氣勇氣都拿不出。

    她只是越來越希望喬安過得如意就好,對喬安來講,若是離開蕭旬便能慢慢過得如意許多,那麼,她寧可相隔兩地書信來往,也不願意喬安再回蕭府。

    是以,每每看到蕭旬時候,她只能狠一狠心腸,忽略掉他因為喬安離開變得憔悴、消沉現狀。

    沒辦法,她是女子,這件事上,也只能為了喬安歡悲去權衡一切。

    秋日過了,冬日來臨,虞紹桓迎娶關四娘進門。

    為了這樁親事,葉昔昭是將每個細節都考慮到了,侯府上上下下也都按照她心意悉心準備良久,是以,婚事辦得風風光光。

    侯府自上到下都因為這樁婚事歡歡喜喜,可是,虞紹桓陪同關四娘三朝回門那一日之後,朝堂起了軒然大波。

    虞紹衡、葉舒玄甚至於蕭旬,都被諸多官員上奏彈劾。

    這一番彈劾陣仗,超出了所有人預料——

    彈劾之人,包括部分言官、部分重臣、部分外地官員,部分后宮嬪妃父兄、幾名外擁兵鎮守一方將領。

    他們或是舊事重提,將以往言官彈劾虞紹衡等三人欲加之罪再度搬上檯面,或是論及眼下虞紹衡、蕭旬屢次與鍾離炏私下爭斗全不顧及皇室中人臉面,或是一些早就對虞紹衡任職兵部尚書心懷不滿之人指責虞紹衡不能秉公行事……

    總而言之,不論是言辭閃爍、滿腔不忿還是見機行事牆頭草,都站到了虞紹衡等三人對立面。

    皇上連連駁回數十道官員奏摺,官員們並未因此有所收斂,聲勢反倒越來越大。

    彈劾風波三日後,百名官員聯名上奏,皇上不予理會,索性齊齊跪午門外聲嘶力竭滿腔悲憤地求皇上秉公懲戒虞紹衡等三人。

    一百多個大男人齊聲哭鬧不休聲勢……可想而知。

    而這些事發生同時,靖王與鍾離炏仍舊府中閉門思過,從未現身,甚而王府中人皆是深居簡出,不聞不問門外事。

    葉昔昭與太夫人聽後,心性便是再鎮定冷靜,私底下也忍不住心驚肉跳。

    虞紹衡是別人不問他就不會談及朝堂是非性情,而她們又是內宅中人,素日只要事不關己,也就不會問他什麼。是以,這一番驚濤駭浪席捲而至時候,她們全然陷入了茫然。

    冷靜下來,直面現狀之後,葉昔昭細細梳理近來的每一件事,料定是靖王出手了。

    外人眼中,他是閉門思過,也必是家中細細籌謀著如何將相府扳倒,如何為鍾離炏報仇雪恨。

    如今群臣大有逼宮之勢,而他與承遠王暗中勾結事情其實已成了他與皇上、虞紹衡、蕭旬等人心中公開秘密。

    很明顯,靖王權衡之下,不是斷絕與承遠王來往,而是要將這勢力利用起來,成為有恃無恐屏障。

    京城有群臣彈劾,外有承遠王、幾名將領擁兵虎視眈眈,承遠王之女——當今皇后置身宮中,怕是也早已培養起了自己勢力。

    這局面,著實令人驚駭,皇上竟似朝夕間變成了真正孤家寡人。他信任倚重,如今已成了眾矢之,他七皇叔與岳父、枕邊妻齊齊聯手,將他推至了風口浪尖。

    而到這時候,葉昔昭自然無心去同情、擔心皇上,她意是虞紹衡與相府安危——這樣情形下,皇上便是依然想保他們不被波及,也已是有心無力。皇上如何能以天下做賭注換取幾人安危。

    不對,不對……

    葉昔昭猛力搖頭,用力掐了掐眉心。不能一味想這些讓人煩躁憂心事,要想一想別的。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想著近來虞紹衡與蕭旬應對諸事時一言一行,回想著他們言辭中曾屢次提及皇上的話,也憶起了虞紹衡時常去相府與父親議事的情形。

    這幾個人,不可能對此全然不知不覺,不可能全無準備。便是只有私人恩怨,他們也不可能不會防範靖王出手的報復。

    葉昔昭如何都想不通的是,他們應對之策到底是什麼,難道就是落到如今這般境地麼?

    她想找虞紹衡問個清楚,可虞紹衡這幾日間連回府時間都沒有,也不知身何處忙什麼。

    當日黃昏,她又得到了群臣跪地不肯離開消息。

    皇上震怒之下,命人杖責幾名帶頭生事端官員,全無作用。剩餘官員依然不肯退散,反倒愈發激憤,甚而有人直言斥責皇上不肯降罪虞紹衡等人全然就是被蒙蔽了雙目,這般庇護寵臣,分明就是要做無道昏君。

    ……

    局面無法控制,無從收拾了。

    皇上無奈之下,聽從了太后建議,下旨要將老老實實閉門思過靖王請到宮中,有意請靖王從中幫忙周旋。然而,靖王並未奉旨進宮,命人進宮回話說病重,起不得身。

    僵局是必需要打破,太后與皇上一同去了靖王府,名為探病,實則是親自請靖王出山。

    請靖王出面話,能有什麼好結果?他勢必要將侯府、相府、蕭旬一網打。重要是,他有恃無恐,甚至於,已生反心。

    靖王極可能讓皇上成為一個任由他擺佈傀儡,從此權傾天下。

    她一個女子能想到,皇上不可能想不到,不可能任由局面走至讓靖王如願地步。可她又是如何都想不出,扭轉局面轉機何處。

    府中氣氛這幾日一直分外沉悶,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擔憂忐忑,都害怕侯府一朝失勢使得自己成為被殃及池魚。

    亂成一團了,她便是強作鎮定,也要一如既往。

    到了時辰,葉昔昭如常前去太夫人房裡。

    虞紹衡已經太夫人房裡,鴛鴦正幫他換了一盞茶。

    看著樣子,是已回來一陣子了。

    葉昔昭探究地看向他,想從他臉上找到哪怕一分一毫昭示著他來日前程的徵兆。

    可他平靜如常,眸子仍然燦若星辰,心緒無從探知。

    太夫人比之前幾日,此時倒是平靜幾分,與葉昔昭說了幾句家常,便擺手笑道:“你們回房吧,稍後紹謙、紹桓就到了,我有話叮囑他們。”

    夫妻二人稱是退下,返回蓮花畔時候,虞紹衡握住了葉昔昭手。

    葉昔昭側頭看著他,“沒有什麼要與我說麼?”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8 05:11 PM

第76章

    虞紹衡無聲一笑,將她的手握緊了一些,緩步回到房裡。

    到了蓮花畔樓上,他落座之後,葉昔昭站在他面前,柔聲問道,“紹衡,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我擔心你,別瞞著我。”

    虞紹衡將她安置到懷裡,下巴抵著她肩頭,“要讓你擔驚受怕,我險些就要後悔成為官場中人了。”

    “……”

    “若是我離開京城一段時間,你安心在家等我。”虞紹衡這話並非詢問,“昔昭,答應我。”

    “你要去哪裡?”葉昔昭一聽這話,就不自主地環住了他身形,“是要去帶兵征戰,還是……”還是會被迫於無奈的皇上降罪,發落至地方?

    “不論我怎樣,你只管安心留在家中,幫我照顧娘。我一定會平安無恙地回來。”

    “……”葉昔昭沉默半晌,顧及著他此時情緒,勉強應了一聲,“答應你。”

    當晚,虞紹衡用罷飯就又出門了。

    葉昔昭獨自躺在床上,回想著他說過的話,愈發愁悶,如何也不能入睡。

    屋漏偏逢連夜雨——夜半時,鴛鴦急匆匆過來通稟,太夫人身子不妥當,頭疼得厲害。

    葉昔昭慌忙先吩咐人去請太醫過來,之後穿戴整齊,趕去了太夫人房裡。到了院中,吩咐下人不必知會二夫人與三夫人——二夫人有身孕,三夫人剛剛新婚,都不宜驚動。

    太夫人躺在床上,雙眉緊蹙,手無力地按著額頭。

    “太夫人。”葉昔昭到了床前。

    “你來了。”太夫人強撐著坐起來,“告訴她們不要驚動你們,就是沒人聽。只是有些頭疼而已。”

    “您臉色這麼差,必是疼得很厲害,怎麼能強撐著呢?”葉昔昭心急不已,“我幫您按一按,看看能否緩解一些,太醫過些時候就到了。”

    “既是請了太醫,等等就是,你就別受累了。”

    “不行。”葉昔昭喚來鴛鴦,兩人勸著太夫人斜躺在床上。

    鴛鴦轉去搬來小杌子,葉昔昭落座之後,雙手落在太夫人頭部,幫太夫人暫緩疼痛。

    太夫人笑著摸了摸葉昔昭的手,“你這孩子,倒是與旁人不同,沒留過長甲。”

    葉昔昭笑道:“您忘了?我是個貪吃的,平日里總是琢磨著做些糕點菜餚,下廚的時候,指甲長了諸多不便。”

    太夫人被引得笑起來,“還說自己貪吃,嫁進來這麼久,也沒見你胖一分一毫,這半年甚至清減了不少。”

    “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葉昔昭轉而問道,“您是不是擔心侯爺才頭疼的?”

    “是啊。”太夫人也不瞞她,“心裡什麼都明白,卻還是不自主地有了心火。”

    婆媳兩個散漫地說著話,直到太醫前來診治。

    太醫開了安神的方子,下人又照方抓藥回來,給太夫人煎服,前前後後用去半晌功夫。

    太夫人服完湯藥,看看天色,連連喚葉昔昭回房歇息。

    葉昔昭卻是繼續坐在小杌子上,幫太夫人按揉頭部,又笑道:“等您睡了我再回去,您就只當哄著我了——我回去也睡不著。”

    這兒媳是越來越體貼,越來越會哄她高興了。太夫人心裡暖暖的,還是道:“再把你累壞了可怎麼辦?”

    葉昔昭抿嘴笑了起來,“我年紀輕輕的,哪有那麼嬌氣。”

    太夫人見她堅持,也只好讓一步:“等我睡了你就趕緊回去。”

    “嗯。”

    葉昔昭是這麼應著,等太夫人睡著以後,卻還是留在床前照看著。

    虞紹衡總不在府裡,太夫人就是她的主心骨。再者,在這一年,太夫人與她,相互的體貼照顧扶持,已由婆媳間的本分變成了宛若母女般的真情,她是真從心裡害怕太夫人會病倒。

    一整夜,葉昔昭就守在床前,去尋了一本太夫人日常翻閱的佛經來看。如今,她也只能用這種方式來緩解內心的萬分焦灼。

    不知不覺,天快亮了。

    葉昔昭放輕動作起身,將佛經放回原處,轉去太夫人這邊的小廚房,做了清淡可口的幾道小菜,又熬了粥,一一盛入碗盤,放到托盤上,端到餐桌上,轉去寢室看太夫人醒了沒有。

    太夫人已坐起身來,正聽鴛鴦低聲說著什麼。看到葉昔昭,有些心疼地嘆息:“你這孩子,怎麼照看了整夜?”

    葉昔昭只是一笑,隨即對鴛鴦道:“你去擺飯,我服侍太夫人。”之後拿過衣物,對太夫人道,“您想在哪裡用飯?”

    “還是去外間用飯吧,我好多了。”太夫人笑著下地起身,隨即身形卻是猛地一晃。

    葉昔昭的心繃成了一根弦,搶步過去扶住太夫人,脫口而出的卻是一聲含著焦慮的呼喚:“娘!”

    太夫人站穩身形,緩緩轉頭看向葉昔昭,片刻後,交融著感動、釋然的笑容漾開來,她握住了葉昔昭的手,喃喃地道:“好孩子,好孩子……”

    侯府陷入風雨飄搖之際,她的長媳不曾在人面前現出一絲慌亂,待她只比往日更孝順,此時脫口而出的這一聲娘,是情急之下心緒、情意的顯露。

    葉昔昭眼中卻慢慢浮現出淚光。

    這一聲娘,她自成婚之初就該隨著虞紹衡喚出,可是那時兩家人的關係簡直就是劍拔弩張,她與虞紹衡呢,算是對彼此無形地報復,見到對方的長輩,不過是敷衍了事。

    也便是因著她的緣故,二夫人、宋歆瑤日常也隨著她的稱謂喚太夫人。

    而太夫人從未在明面上計較過這些,求的也只是她能對虞紹衡好一些。

    就這樣,這件事就隨著時光流逝成了闔府默認之事。而在外人面前,婆媳兩個也總是將稱謂這一節刻意略過。

    先前,葉昔昭暗自思忖過這件事很多次,起初是怕改變得徹頭徹尾反倒讓太夫人、虞紹衡心生狐疑,後來便是苦於找不到改口的機會,且覺得做得太刻意了更不好。

    她一直在尋找一如今日這般的機會,只有婆媳兩人,改口之際與太夫人認錯。可是以往太夫人身邊無人服侍時,她總是在當時忘掉,事後想起來,再尋找機會就難了。

    連她自己也沒料到,這件事會這樣自然而然地發生。

    “娘。”葉昔昭看著太夫人,因著太多太深的愧疚,眼中浮現了淚光,“以往……”

    “不說那些。”太夫人拍拍她的手,和藹地笑了,“幫我穿戴,陪我用飯。”

    “嗯!”葉昔昭用力點一點頭,服侍著太夫人穿戴、梳洗。

    婆媳兩個一同用罷飯,三夫人過來了,進門之後恭敬行禮:“兒媳剛剛得知,母親昨夜身子不舒坦,此時可好些了?”

    三夫人進門之後對太夫人便是這稱謂。這幸虧是今日改口了,否則,她日後就只有坐立難安了。

    太夫人笑道:“你大嫂細心照看著,我已沒事了,你儘管放心。”

    三夫人又對葉昔昭行禮,“大嫂辛苦了,怎麼沒去喚我來侍疾呢?”

    葉昔昭溫聲道:“我應付得來,就沒讓人驚動你。”之後又看向太夫人,“娘可有想吃的糕點?”

    “沒有。”太夫人連連搖頭,“你熬了整夜,快回房歇息才是正經。”

    葉昔昭也就沒推辭,笑著告退,回到蓮花畔的時候,頭沾到枕頭,才覺出了乏得厲害,過了些時候,睡意襲來。今日朝堂的局勢只有更緊張,若是醒著也不能做什麼,那倒不如在睡夢中度過。入夢之前,她這樣想著。

    **

    靖王在鍾離燁與太后親自登門相請之後,才出了王府,與皇上一起出現在群情激憤的官員面前。太后則留在了靖王府,與靖王妃閒話家常。

    靖王面對著一眾官員,扼腕嘆息:“你們這又是何苦!”之後恭聲詢問鍾離燁,“皇上,與群臣去金殿議事可好?”

    鍾離燁苦笑,“這話朕已說過數次,他們不肯。”

    靖王便又轉身,苦口婆心地規勸一眾官員,結果,官員在他允諾一定會規勸皇上給他們一個說法之後,去了金殿議事。

    鍾離燁坐在龍椅上,雖說早已預料到今時情形,還是窩了一肚子火氣。

    靖王自先帝登基之時,便是滿腹不甘,這是皇室中人心知肚明的。的確,他是有理由不甘——同是皇族嫡子,他文韜武略全不輸先帝,可是最終坐到龍椅上的,卻是先帝。

    先帝在位時,幾次大興文字獄,其實也是有意利用這種機會,剷除靖王羽翼,為此,便是連累諸多無辜之人,也認了。

    兩兄弟暗中鬥了二十多年,先帝沒能完成除掉靖王的夙願,便駕崩離世,這燙手山芋就落到了他與太后手中。

    他登基前後,全憑先帝給他留下的幾名重臣鼎力輔佐,永平侯便是其中之一。老侯爺一生為朝廷鞠躬盡瘁,又為朝廷培養出了青出於藍勝於藍的虞紹衡。

    老侯爺與虞紹衡先後手握重兵,那時的靖王不敢造次,他只能在虞紹衡揚名天下時發動官員彈劾。

    後來,為著分割、掌握靖王在朝堂的勢力,他讓年紀輕輕的虞紹衡擔負重任。太后讓暗衛迅速發展成一支龐大的隊伍,分散到各地,盡可能地獲知舉足輕重的文武官員的底細。

    這是虞紹衡與蕭旬被他始終重用的真正原因,這是他對相府、侯府結親反應平平到後來雙手贊成的原因。相府、侯府都是與靖王不睦的門第,兩家結親,才能在一段時間與靖王勢均力敵地抗衡。

    只是他手中能擔當大任並能讓他深信不疑的人終究是太少了,有時候他恨不得虞紹衡能有j□j之術,一面幫他在朝堂掌握軍政,一面能在外面手握兵權幫他威懾靖王。

    可惜的是不能。

    而葉舒玄呢,忠心耿耿、盡心竭力、從無野心,可畢竟是半個文人墨客,太平盛世時這種人為宰相再妥當不過,遇到險情時,就不能震懾官員了。況且,靖王是自先帝、太后到他都棘手的一個人,旁人就更不用提了。

    之前,他明里暗裡逼迫著靖王暗中培養或是他已獲知的勢力顯露出來,真到了這一日,還是怒火中燒。

    靖王用意分明,要逼迫他低頭成為傀儡,之後,便是要皇后誕下皇子。野心適可而止的話,是讓他的子嗣繼續做傀儡;野心無疆的話,過幾年……這天下怕是就要易主他人之手了,不是靖王就是承遠王。

    念及此,鍾離燁很有些失落。不論他如何勵精圖治,不論他如何勤於政務,落在靖王、承遠王這般老謀深算的人眼中,自己還是個少年登基、仰仗太后扶持的繡花枕頭。

    這讓他覺得屈辱。

    靖王出聲打斷了鍾離燁的思緒,問道:“對於兵部尚書、丞相、暗衛統領,皇上作何打算?”

    “朕作何打算?”鍾離燁笑了,“皇叔給個決斷便是。”

    在金殿上,皇上論起親戚來,是前所未有之事。在場官員俱是面上一喜。

    靖王連說不敢,點了一名官員,“還是先聽聽你們的心思。”

    官員高聲道:“依微臣之見,兵部尚書與丞相當押入大牢,交由專人徹查所有罪行;而暗衛統領屢次冒犯皇族中人,更致使靖王世子重傷至不能行走的地步,這般猖狂,當斬首示眾!”

    靖王看向鍾離燁。

    鍾離燁似笑非笑,“皇叔怎麼看?”

    靖王斟酌著措辭,“兵部尚書曾立下赫赫戰功,丞相這些年勞苦功高,暗衛統領又是太后欽點之人——如此處置,難免讓官員心寒,況且,皇上為了這三人,已杖責帶頭彈劾之人……”

    這話其實並非為虞紹衡等三人講情,因為末一句話成功地致使在場官員又激憤起來,齊齊跪倒,七嘴八舌地懇請鍾離燁嚴懲三人,以儆效尤。

    “……”鍾離燁任憑他們喧嘩不止,良久不置一詞。

    靖王又請示過幾次,見鍾離燁仍是一言不發,不由心生狐疑。

    之後,太后駕臨金殿。

    鍾離燁離座相迎,官員行大禮參拜。

    靖王也好,官員也好,都認定太后會在這時候顧及大局,強令皇上遂了他們的心願。

    然而事實卻是大相徑庭。

    太后落座之後,笑著看向靖王,“哀家在王府,去看望了你膝下世子、次子、郡主,三個人直嚷著多日未曾給哀家請安,有失孝心,隨著哀家到了宮中。哀家看那三個孩子身子不是不妥當,便是身子虛弱​​,便吩咐太醫精心調理著,又命人騰出了住處,權當讓他們與哀家在宮中做個伴,將養得好一些了再回王府。”

    “……”靖王登時變了臉色。

    他三個兒女怎麼會在這時候離開王府進到宮中做人質?再者,王府已被身手過硬的人手層層保護起來……這件事,恐怕是早有預謀,他拿捏不定的是虞紹衡還是蕭旬率人生生地將他三個兒女強帶出王府送到了宮中。

    不出所料的話,他的府邸,除去妻妾庶子庶女,恐怕已傷亡慘重,血流成河。

    兒女被送入宮中,不論是對於虞紹衡還是蕭旬來說,都非難事,可要他將人從宮中救出,卻是難上加難。

    在這樣的前提之下,他還怎麼能為愛子報仇雪恨,還怎麼能一嚐夙願平復心中已累積了多年的怨氣、不甘?

    太后又看向一眾官員,問道:“你們要皇上裁奪之事,可有結果了?”

    鍾離燁這才出聲,將方才情形複述一遍。

    太后聽完,思忖片刻,道:“靖王所言在理,懲戒太重,難免會讓人心寒。靖王眼下可有主張了?”

    “臣不敢。”靖王語聲謹慎許多,再不似先前對鍾離燁說話時的隨意。

    太后微微不耐,“有話直說便是,皇上無主張,將你請來不就是要你做個決斷麼?”

    靖王因著三個兒女的安危,至此時已經面色發白,勉強冷靜下來之後,分析出這是上面那對母子的緩兵之計,既是如此,他又何需慌張,且不妨效法為之,由此,正色道:“不瞞太后娘娘、皇上,兵部尚書專權跋扈已是年深日久,暗衛統領目中無人囂張無度亦是由來已久,臣這幾年早已將此二人罪行一一記錄在案,皇上可隨時過目,證據確鑿。是以,以微臣之見——”

    太后將話接了過去,“既是證據確鑿,哀家也不疑你,那麼,此二人定罪之後,發配漠北如何?”之後笑了笑,“哀家深知靖王素來待人寬和,胸襟寬廣,那麼,這惡人還是由哀家來做,也免得你被人非議。”

    發配漠北?漠北是承遠王的天下,倒不失為一個好去處。念及虞紹衡,靖王還是覺得不踏實,想了想漠北地形,目光一閃,笑道:“太后娘娘所言極是。只是,兵部尚書……讓他去薄暮島怎樣?皇上大可循前例,留其府邸,用其手足,侯府榮華仍在,關押兵部尚書的期限,也可更改至幾年即可。”幾年,比之前例,看似短暫,可他所需要爭取的時間,卻不需幾年之久。就算是皇上將皇宮打造得不亞於有了銅牆鐵壁,一年時日也足夠他將子女救出宮外。

    鍾離燁沉默片刻,呼出一口氣,“也可。”隨即問道,“丞相呢?”

    太后又將話接了過去:“丞相被彈劾的罪行有待查實,可不論結果如何,被為數甚眾的官員彈劾,意味著的便是他已不能服眾,難當丞相大任。將其丞相官職免去,其餘身兼官職皆是無足輕重的文職——看在他多年勞苦功高的份上,便將文職留下吧。”

    靖王無異議。

    一眾官員又不甘地叫囂多時,在太后、鍾離燁一再申斥下、靖王一再地“規勸”之下,方猶帶不甘的噤聲告退。

    **

    虞紹衡步履匆匆地上樓,一面走一面扯下錦袍。

    葉昔昭剛醒來,匆匆迎上去的同時,看到了他純白中衣上片片血漬,被狠狠地嚇到了,腳步停下,出不得聲。

    虞紹衡連忙解釋道:“濺上的,別人的血。方才去了靖王府,將靖王的嫡子嫡女都劫持到了宮中。”

    葉昔昭這才緩過神來,忙去幫他更衣,中途問道:“娘不知道此事吧?昨晚她頭疼得厲害,還是不要讓她擔心為好。”

    虞紹衡留意到了她對太夫人不同於以往的稱謂,神色一滯,隨即漾出溫暖無邊的笑意,雙手撫上了她容顏。

    葉昔昭帶著歉意,對他笑了笑,“也只有娘與你肯這麼縱著人了。”

    “不甘不願地一聲娘,反倒不如一聲帶著些恭敬的太夫人,說好聽些是不想強人所難,說不好聽些是不稀罕——岳父岳母與娘的感受大同小異,所以從不挑剔我們的失禮之處。”他吻了吻她臉頰,“哪裡比得過如今從心底喚出來的動聽悅耳。”

    葉昔昭轉而開始更加擔心他的處境,“身處風口浪尖,你還做出這等事……處境不是更凶險了?”

    “我命硬得很,放心。”

    葉昔昭抬臉看住他。

    虞紹衡將她攬到懷裡,緊緊地環住她。

    他知道她心中有著千言萬語,可她說不出。他亦如此。

    良久,葉昔昭握住了他的手,“不論前景如何,記得,我與你不離不棄,甘苦與共。”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8 05:20 PM

第77章

    所謂從速徹查虞紹衡、蕭旬、葉舒玄罪行,由此讓三人對金殿上決定的處罰心服口服之事,鍾離燁撒手讓人去處理,自己闊步去往後宮,到了皇后宮中。

    皇后已聽聞虞紹衡被打發​​至薄暮島之事,此時正滿心愉悅地盤算著日後如何除掉虞紹筠,見鍾離燁闊步入室,不由暗自冷笑。

    冷落她這麼久,到頭來,不還是要來求她麼。

    如今能對付靖王的,只有她的父親,如今能與靖王聯手讓他失了天下的,也只有她的父親。

    總歸是夫妻,他手中的其實就是她的。如果不是一直被他有意無意地冷落,如果不是他給她尋了個極有可能將她取而代之的虞紹筠進宮來,她也不會狠心默認了父親與靖王勾結,相互利用。

    她進宮來,既然已坐上了皇后位,想要的必然是一世母儀天下、富貴榮華,飽受冷落、終生寂寞,是她無從承受的。

    不要怪我對你不義,是你先給了我無上的榮華,又將我一步步推向深淵。她在心中這樣說著,款步上前行禮。

    鍾離燁面色沉冷,吩咐身邊太監:“備筆墨紙硯後,退下。”

    “是!”

    “皇上……”皇后忐忑不定地打量著他神色。

    鍾離燁還是不理會她。

    太監備下筆墨紙硯,研磨之後,告退到了外面,喚了人,將正宮一干宮人全部緝拿。

    皇后聽到動靜,便要出門去阻止。

    鍾離燁到了她身側,扣住了她手腕,淡聲道:“今日之前,朕有意再縱容你一段時日,甚至於打算著,即便你刁難麗妃,朕也忍痛坐視。可是今日,就在方才,朕甚是不快,不快之下,也只好找個人來消遣。”他指了指書案,“朕說,你寫。”

    冷硬如鐵的語調,鋒利如刀的眼神,讓皇后心生恐懼,又在恐懼之下生出憤怒。

    她忍痛站在那裡,不肯挪步。

    鍾離燁蠻力將她帶到書案前,又探手捏住她下顎,從牙縫裡磨出一句話:“你若不從,朕便親手將你這張臉皮剝下,將你手足斬斷,送到承遠王面前!”

    隨即,他取出一柄短劍,拍在案上。

    **

    半個時辰後,鍾離燁冷著臉走出正宮。

    他將皇后情真意切且言辭懇切的書信遞給一名暗衛,“務必將這封信送到承遠王手中,人可死,信不可出差池!”

    “是!”暗衛雙手接過書信,小心翼翼收起來,疾步離去。

    鍾離燁情緒這才稍稍緩和了一些,隨即吩咐太監:“命侍衛將麗妃保護起來。”如此,也算給虞紹衡一份寬慰​​、一個交待。

    **

    這一日,聖旨到了永平侯府。

    府中眾人連忙更衣前去接旨。

    聽到虞紹衡被發落至薄暮島,且即日就要動身的旨意後,太后身形一震,葉昔昭卻是整個人都僵住了。

    直到二夫人垂淚扯了扯她衣角,她才意識到聖旨已經宣讀完畢,慌忙隨著眾人叩頭謝恩。

    起身後,她視線追隨著虞紹衡,心緒隨著他一舉一動起伏著。

    獨自支撐起侯府的人,要離開了。

    這才明白他先前為何要看漠北地形圖,這才明白他先前的話是何意。

    他與太后、皇上、她的父親早就料定了今時今日,早就料定他或是她父親要付出代價。

    翁婿兩人很早之前在書房爭執的,是不是就是這件事?是不是爭著扛下這番磨折,給對方一份相對來講更安逸的境遇?

    到最後,他贏了。

    他要離開,要她等待,要整座府邸中人繼續享有他帶來的榮華,他卻趕赴千里之外,忍受常人無從忍受的寂寞光陰。

    這結果,還不如她先前想過的他帶兵與承遠王在沙場上一爭高下。

    可是朝堂錯綜複雜的局面是她無從全盤了解的。如今皇上必是有著諸多不得已,才不得不用緩兵之計,選擇委屈倚重信任的臣子,爭取一段時間。

    可這段時間需要多久?

    會是幾年?

    她不知道,無從猜測。

    宣旨太監為難地指了指身後一眾侍衛,“侯爺……”

    “稍等片刻。”

    “好。”

    管家先一步上前來,將宮中來人請到別處喝茶。

    虞紹衡與太夫人等人話別之際,葉昔昭默默地回了蓮花畔,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心頭難過至極,眼底卻是一片乾涸。

    臉頰被熟悉的溫熱的一雙手捧住的時候,葉昔昭的視線才有了焦距,凝住面前的男子。

    虞紹衡盡量讓語聲顯得平靜淡泊:“留在府中等我,相信我,不需多久我便能回到你身邊。”

    葉昔昭輕聲問道:“不需多久,又是多久?”

    “……”虞紹衡片刻失語,“至多一兩年。”

    葉昔昭竭力抿出個笑容,“好。你去吧。”

    “昔昭。”虞紹衡不放心她,不捨得她,又覺得她可能另有打算。

    “真的,你去吧。”葉昔昭站起身來,柔聲低柔,“話說多了,我少不得會哭,只能惹得你更不放心。你叮囑我的話,我記著呢。”

    “好好照顧自己,幫我在娘身邊盡孝,也幫我繼續打理府中諸事。昔昭,”虞紹衡凝視著她一雙明眸,“答應我。”

    “嗯。”

    “那,我走了。”

    “嗯。”葉昔昭除了這個字,什麼都話都說不出。

    虞紹衡還是不放心,可如今又能如何。

    他緊緊地抱了抱她。

    她冬日最怕冷,沒有他在身邊,漫漫長夜要如何度過?

    她已習慣他在身邊,漫長歲月又要如何打發?

    他想叮囑她,無事便回娘家去,讓她的爹娘幫她排遣愁緒。

    他想告訴她,蕭旬雖然會遠赴漠北,全部手下還是只聽他的調遣,暗衛會保護侯府。便是沒有暗衛,皇上、他的二弟、三弟也不會讓侯府被殃及。

    ……

    他想叮囑她的話太多了,到最後,欲言又止。

    她什麼都能想明白,她什麼都能察覺的出。

    末了,他吻了吻她唇瓣,緩步後退,最後闊步離開。

    不能再停留下去,不能讓她看到他的不捨、牽掛、歉疚,更不能看到她強忍著的淚水落下。

    葉昔昭又跌坐迴座椅上,急促地呼吸著,淚水在眼裡打轉兒,卻仍是拼命忍下了。

    坐了半晌,芷蘭抹著淚來到葉昔昭面前,輕聲問要不要去太夫人房裡一趟。

    “對,我去找太夫人。”葉昔昭慢慢起身,夢遊一般地下樓。

    太夫人正在房裡,滿臉是淚。

    葉昔昭緩步到了太夫人近前。

    太夫人用帕子擦了擦臉,哽咽道:“紹衡在外,其實倒是讓我最不放心的……你也該曉得,那是個連用飯都時常忘記的……他獨自去那島上,日子怎麼過?單是身子骨,怕是過段時日就垮了……”

    “娘。”葉昔昭的語聲堅定,目光到了此時,變得分外澄明。她緩緩跪倒在地。

    太夫人心驚不已,慌忙下地攙扶,“你這是做什麼?”

    “我要進宮去求皇上,允許我去薄暮島服侍侯爺。”葉昔昭抬眼看向太夫人,“娘,兒媳不孝,兒媳應當替侯爺盡孝,可是……”說到這裡,語聲一哽,“可是我擔心侯爺,和您一樣擔心侯爺……”

    “這……”太夫人沉吟片刻,低聲抽泣起來,“可你去了,苦的就是你們兩個人了……”

    “我不怕,真的不怕。您答應麼?”葉昔昭輕輕抓住了太夫人的衣袖,“那個地方,雖說衣食無憂,可是空無一人,侯爺獨自在那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他就算是鐵打的人,又何嚐過過那種日子?”說完之後,她要俯身磕頭,“娘若是不答應,兒媳唯有一意孤行了。不論皇上答不答應,我都要去宮裡請求皇上隆恩。”

    “我的孩子……”太夫人強行將葉昔昭拉起來,已經是泣不成聲,“你……你……”

    “您別哭。”葉昔昭抬起手來,幫太夫人拭了拭淚,“侯府只是一時的苦,想必侯爺也與您說了,不哭,總有苦盡甘來的時候。”

    太夫人點了點頭,用了許久才平靜下來,“你若是心意已決,我也不攔你。只是,若是不能得到皇上恩准,你也不要強求,回家來,我們一起等紹衡回來。可記下了?”

    葉昔昭點一點頭,甚而微笑起來,“記下了。”

    那抹微笑,反倒讓太夫人愈發心酸。

    葉昔昭正要告辭,準備命長安去找蕭旬的時候,蕭旬已到了府中。

    葉昔昭連忙前去相見。

    蕭旬視線焦慮地遊轉著,“紹衡呢?已動身了?”

    葉昔昭說聲是。

    蕭旬懊惱地揉著額頭,“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給我的旨意還未到府中,否則起碼路上能做個伴……”

    葉昔昭險些就啼笑皆非起來,隨即打斷了他的話,“我要進宮,你能設法讓我見到皇上麼?”

    “你——”蕭旬遲疑地看住她,“你是想……”

    葉昔昭看得出,他已猜出自己心意,鄭重點頭,“方才我已與太夫人稟明此事。”

    “若是太夫人也同意……好,我帶你去面聖,明日午後我命人來接你。”蕭旬知道她此時心急如焚,給予一個安撫的笑容,“今日皇上繁忙,平日里也總是到午後才得閒。”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蕭旬嘆息一聲,叮囑道:“心急也無用,回房去好生歇息。”之後轉身去往房裡,“我去與太夫人說說話。”

    葉昔昭便回到了蓮花畔。別說心亂如麻無心歇息,便是有心,今日也是不得空。

    孟氏匆匆而至。葉舒玄的丞相之職被罷黜,於她已是驚天霹靂,再聽到侯府中事,當時險些暈過去。她最擔心的就是葉昔昭在這當口方寸大亂,自然急於趕來安慰。

    她看到的葉昔昭,卻是平平靜靜的,透著木然的平靜。這更讓她擔心,上一次,葉昔昭這個模樣的時候,是決心要嫁給虞紹衡。

    如今小夫妻和和美美之際,卻要兩地分隔……這情況下,她的女兒又打定了什麼主意?

    葉昔昭攜了孟氏的手落座,先是詢問相府情形。

    孟氏不由紅了眼眶,“如今只有葉家,沒有相府了,幸好,你爹以往身兼數職,只是被罷黜了丞相職,你大哥二哥倒也暫時沒被殃及。”隨即忍不住低聲抱怨道,“皇上這幾年——單說今年就換了多少官員?可又怎樣?不還是這麼快就被靖王籠絡到了身邊?唉……親叔侄,竟到了這等地步……”

    葉昔昭只是微微一笑,之後緩聲說了自己的打算。

    孟氏愣怔地看了葉昔昭半晌,又怔怔的落了淚,末了,卻是點一點頭,嘆息道:“你的性子,我再了解不過,決定了什麼事,便是八匹馬都拉不回。你有這心思,便去試試。所謂夫妻,其實就是兩個人同甘共苦,這麼做也是應當。”

    “那麼,若我如願,大抵不能前去道別了,您與爹,保重,不要記掛我。”

    孟氏垂淚不已,喃喃應道:“好,好。”

    母女兩個說了半晌的話,孟氏起身去了太夫人房裡。

    之後,葉昔昭聽夏荷說,與侯府常來常往的人都來過了,皆是前來寬慰太夫人。

    這些人,都不曾因眼下的情形疏遠侯府……那麼,如今恐怕是靖王的勢力逐步顯露,而皇上卻是有意將自己的勢力擱置起來按兵不動了吧?所以,才沒有人挺身而出為虞紹衡等三人據理力爭,甚至於,這局中三人從頭至尾都沒有為自己澄清的意願。

    靖王在事後也必定會想到這些,可是,這大抵已經不是他在意的了。他的野心已經擺到了明面上,他已無所顧忌。

    晚間,二夫人與三夫人分別來過。

    葉昔昭無心多說什麼,一番打算不適合與她們道出,何況連她自己都沒什麼把握。

    二夫人無從安慰,只是很是為葉昔昭傷心,哭得淚眼婆娑,到頭來要讓葉昔昭一再勸她注意身子。二夫人覺得自己分明就是來添亂的,抹著淚道辭。

    至於三夫人,先前對葉昔昭的確是存著一份仰慕,可如今已成了妯娌,又是一進門就遭遇這等變故,自己都緩不過神來,也只是走個過場,來說幾句寬慰的話。之後兩個人相對無言,三夫人也便道辭離開。

    這一夜,侯府許多人不曾入眠,眼睜睜熬到了天亮。

    葉昔昭亦是如此,天亮之後,又靜靜坐在廊下,看著入冬後的蓮花畔景緻,直到午後,蕭旬派人前來接她。

    **

    午後,鍾離燁心緒煩悶之下,去了禦花園。

    聽聞太監通稟,說蕭旬將葉昔昭帶到了宮裡,沉吟片刻,“既然來了,朕就見見。”

    上一次在侯府別院,他喬裝成太醫去看虞紹筠的時候,見過葉昔昭,只是不知道虞紹筠後來有沒有跟她提及。

    葉昔昭自然也沒忘記那件事,知道自己無意中見過當今皇上。

    可是見沒見過,在宮中都是一樣。

    葉昔昭到了鍾離燁面前,行大禮跪拜。

    鍾離燁沒讓她起身,直言詢問她所為何來。

    葉昔昭訴諸心願。

    鍾離燁沉吟良久,道:“去過薄暮島之人,從未有家眷陪同的先例。你……容朕三思。”之後,緩步踱去別處。

    太監遠遠看著嬌滴滴的美人就跪在碎石路上,又已是冬日了,心生不忍,仗著膽子提醒道:“皇上還不曾讓永平侯夫人平身。”

    鍾離燁嘆息一聲:“不吃一點苦頭,朕如何破例允許?去放出風聲,讓太后得知此事。她老人家能出面的話,再好不過。”

    太監雖然為之一喜,可還是有些擔心——等太后得知再觀望多時,是什麼時候了?真擔心葉昔昭還沒獲得恩准便已支撐不住暈過去。

    鍾離燁卻是望向天空,諷刺一笑。他這最喜出宮的人,日後只能留在宮中,才能獲得短時間的安穩。一個皇帝,到了這等地步,真是……丟人哪……

    葉昔昭這一跪,便從午後到了黃昏。

    黃昏時,虞紹筠帶著一名宮女,走進禦花園。幾名侍衛遠遠地跟在後面。

    虞紹筠在一處站定,遠遠看著葉昔昭安靜、從容的背影,咬了咬牙,卻不再舉步靠近。

    她身邊的宮女,是從侯府帶入宮中的。眼下看著葉昔昭跪在那裡,初冬的天氣到了黃昏已是十分寒冷,不由落了淚。

    虞紹筠卻是轉身就走。

    宮女一面走一面擦淚。

    “不許哭!”虞紹筠冷聲命令道。

    宮女連忙擦乾淚水,用最短的時間平復心緒,之後低聲道:“聽蕭大人的手下說,瑾妃娘娘早就存了禍心,追查您以往是非的時日已久,如今,已追查到了當年那名小廝的家鄉。”

    虞紹筠明眸一瞬。

    “蕭大人問您,如何應對。”

    虞紹筠思忖片刻,轉頭低聲吩咐:“不得已之下,殺。務必斬草除根。”

    宮女聽了一驚。

    虞紹筠語聲緩慢:“我只要安穩的活著,用一個小廝給侯府雪上加霜——我賭不起。”

    宮女稱是,隨即開解道:“這次分明是迫不得已之下才讓侯爺受這一時委屈,皇上已將皇后禁足於正宮,對您也是恩寵有加……”

    “他的天下,與我何干?他的不得已,恩寵於我便能彌補?”虞紹筠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冷屑一笑。那一刻,她眼中閃過前所未有的空茫寂冷,全不符她這如花的年紀。

    **

    天色全黑時,葉昔昭才得到了皇上的傳召。

    她起身時,才發現雙腿早已失去知覺,險些摔倒。幸而太監及時扶了一把,又道:“夫人不必心急,緩上片刻再去也不遲。”

    “多謝公公。”葉昔昭低聲道謝,過了片刻,舉步去往養心殿之時,望瞭望黯沉無垠的天空,深深吸進一口氣。

    步入養心殿的時候,她的心緒前所未有的緊張,不知道她接下來要面對的,是如願與夫君不離不棄,還是要切身經歷這一場生離之苦。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9 04:00 PM

第78章

    養心殿,鍾離燁坐在龍書案後,太后坐在一旁。

    葉昔昭進到殿內,拜見兩人。

    太后和顏悅色地道,“起來說話吧。”

    葉昔昭謝恩,起身時仍有些吃力。

    鍾離燁問太后,“母后如何看待此事?”

    “怎麼何事都要問哀家。”太后語聲雖然柔和,眼神卻透著惱火,“答不答應是一回事,讓一個弱女子跪了這麼久又算是怎麼回事。”

    鍾離燁心說不到此時您又怎麼肯出面,面上卻只是賠著笑,沒說話。

    太后只好問道:“依皇上之見呢?”

    鍾離燁顯得很為難,思忖片刻後道:“母后也該清楚,以往從無這等先例。”

    太后瞪了他一眼,語聲卻依然柔和,似是打趣一般的語氣,“以往也沒有哪位帝王不管不顧逃出宮的先例。”

    “……”鍾離燁被說到了短處,扯了扯嘴角,瞪了一眼一旁忍著笑的太監。

    太后漾出了笑意,“皇上做得出,且已天下皆知,還怕哀家說出來麼?”

    鍾離燁語聲誠摯:“不怕,母后只管訓誡。”

    太后看著他就頭疼,又將話題說回去:“皇上倒是說說看,是否應允永平侯夫人請求?”

    “朕……”鍾離燁站起身來,在龍書案後緩緩踱步,很是為難的樣子,“著實是為難,否則也不會到此時仍無定論。如此,不如緩一段日子再說? ”

    太后看著他,愈發地惱火了,“永平侯為江山社稷出生入死的時候,能否也如皇上一般,面臨凶險時先緩一段時日再說?”

    鍾離燁顧左右而言他:“前朝是何情形,母后也看到了。”

    太后意味深長地道:“皇上也看到了陪伴哀家的三個人。”語畢,斂目打量著一直靜靜站在一旁的葉昔昭。

    太后知道,女子的美,大多是各花入各眼,可是在她眼中,葉昔昭端的是不負當初京城第一美人的盛名,這般容貌,足以將后宮中全數女子比下去。

    任何一個女子,年紀輕輕遇到這件事的時候,必是心急如焚,必是憂傷不已,可此時的葉昔昭意態淡然,神色清絕,毫無悲色。

    反倒更讓太后生出幾分疼惜。

    再想到虞紹衡,太后又是一番嘆惋。昔日的少年郎初入軍中便遭喪父之痛,一路走到如今,何等不易。他這幾年,怕是要勝過多少人一生所經風雨。若不是有他、有蕭旬這樣的人,如今她與皇上怎麼敢賭這一局。

    太后心緒錯轉時,鍾離燁還在一旁踱著步子猶豫。

    太后終於被他如今突然生出的慢性子惹得有了火氣,語聲冷淡下來:“皇上還無定奪?果真如此的話,哀家便為永平侯夫人求皇上隆恩。”

    “母后言重了。”鍾離燁心頭一喜,他一再做出猶豫不決的樣子,就是在等太后這句話。他也是沒法子,太后自他私自微服出巡之後,看著他就是橫豎都不順眼。平日里,大事上,太后只要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從來是鼎力相助,可是在可大可小之事或是瑣碎小事上,只要他贊同的,太后一定會說不行,總是變著法子和他過不去。

    眼下,葉昔昭這件事,他自看到她入宮時就知道她來意,也是急於成全,卻怕太后有別的計較,強行阻止。

    看著太后是出自真心要成全葉昔昭,鍾離燁的態度這才乾脆起來,吩咐葉昔昭先行回府,明日一早由大內侍衛護送至漠北薄暮島。

    葉昔昭連忙向太后、皇上謝恩,告退之後款步離去。

    太后望著那一道窈窕的背影,低聲嘆息,“早知竟是這樣的容貌、品行,當初就不該只顧著籠絡承遠王……”

    鍾離燁訝然失笑,“母后,何苦舊事重提,平白傷神。”

    “哀家那時也是沒法子,是在那時就擔心承遠王與靖王勾結……唉,真是,不提這些了。”太后優雅起身,“皇上要記得,永平侯夫婦是為著江山社稷遭受這一番磨折。”

    “母后放心,靖王礙於兒女皆在宮中被囚,不會計較此事,他的目的也只是將永平侯囚禁起來。”

    太后回身,沒轍地瞥過皇上,眼神寫著一句話:這還用你告訴我?

    鍾離燁轉念一想,笑起來,“朕這就吩咐下去,斷不可委屈了他們夫婦。”

    太后這才滿意地點一點頭。

    **

    葉昔昭回到侯府時,太夫人聽到丫鬟通稟,迎出了院門,上前握住葉昔昭的手,“怎麼這才回來?”

    葉昔昭微微笑了,“再晚些回來也值得。”

    太夫人眼中先是閃過一絲欣喜,隨即便是深濃的擔憂,“山高路遠的,你吃得消麼?到了那裡,很多事就都要辛苦你了……”說著話就哽咽起來。

    “娘,別擔心。”葉昔昭看著空前脆弱的太夫人,心裡清楚,若真是侯府落難了,太夫人反倒不會脆弱,會鎮定的主持大局,磨人心的,通常是這等包含了太多記掛擔憂的事。

    “快,先到我房裡說話,手這麼涼,凍壞了吧?”太夫人挽著葉昔昭進到室內,又吩咐人即刻擺飯。

    葉昔昭落座之後,先喝了一杯熱水,之後問起太夫人:“您有沒有不妥當?”

    “服著藥呢,我沒事。”太夫人盡量讓心緒平寧下來,“你放心,有了定論,便沒了先前的焦慮。眼下只是心疼你們。”

    葉昔昭歉然道:“日後府中之事,你又少不得要費神了。”

    “應當的。”太夫人平靜下來,和藹一笑,“家裡有我,你兩個弟妹多少也能幫襯我一些,你只管放心。”

    說著話,二夫人與三夫人過來了。

    太夫人一面讓葉昔昭只管安心用飯,自己將眼下的事說了一番。

    二夫人強斂去不捨、難過,到了葉昔昭身邊,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好。

    葉昔昭笑道:“你可不准再為別的事愁悶了,好生將養身體。等我回來時,孩子大概已經降生了。”

    “用不了那麼久的。”二夫人語聲帶了些鼻音,“大嫂……”

    葉昔昭又是安撫地一笑,“借你吉言吧。”

    三夫人有些無措地站在那裡,她也與二夫人一樣,不知該說些什麼。

    葉昔昭還是先一步說話,叮囑三夫人:“二弟妹有身孕,不宜勞累,日後還請三弟妹多幫襯太夫人,料理內宅諸事。”

    三夫人恭聲稱是:“我會謹記。”

    葉昔昭對太夫人撒嬌地笑了笑,“我還有些話與您說,就代為送客了。”又對兩個弟妹道,“你們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早些歇息。尤其三弟妹,明日就要打起精神來,幫太夫人打理內宅。”

    二夫人與三夫人也自知留在這裡也無用處,稱是告辭。

    葉昔昭一面吃著飯,一面與太夫人說了手邊一些該抓緊處理的事。

    太夫人讓鴛鴦一一留心記下來​​,說完這些,問道:“可有話叮囑紹謙、紹桓?”

    葉昔昭思忖片刻,緩緩搖頭,“該說的,您與侯爺想必都與他們說了,我就免了吧。眼下我只能顧一邊,只能讓他們更加辛勞,也實在是無顏見他們。”

    “這是什麼話?”太夫人笑嗔道,“都是一家人的事,之前都是紹衡兼顧著一切,如今也該他們出一份力了。你不想與他們說什麼,也不需勉強。”之後不捨地握了握葉昔昭的手,“倒是真想與你再多說說話,可天色已晚,明日還要啟程趕路,還是早些歇息。回房喝一碗安神湯,好歹眠一眠。”

    “我會的。”葉昔昭這才回到房裡。芷蘭、新竹、夏荷都到了她面前,她將事情簡略地說了,又道,“我也與太夫人說了,​​我離開之後,芷蘭、新竹就照料著這裡還有正房,夏荷——”

    夏荷在葉昔昭說出決定之前,已經恭聲道:“夫人,奴婢哪兒也不去,奴婢已經是您房裡的人,奴婢與芷蘭、新竹一起,等著您與侯爺回來。”

    葉昔昭心裡感動,卻不得不跟她把話說明白:“你本是太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我也與太夫人說了,​​你明日只管還回太夫人房裡。”

    “夫人,”夏荷誠摯地看著葉昔昭,“您若是嫌棄奴婢粗手笨腳的,奴婢明日就自行離開侯府。”

    話說到這地步,葉昔昭也就不再堅持,“那好,明日記得去與太夫人回話。她老人家對誰都甚是寬和,你在她身邊幾年,如今趕上我與侯爺這變故,她自然會體恤你幾分,卻也不會勉強你。”

    夏荷這才笑了,“奴婢曉得。”

    三名丫鬟自知夫人已看了太多的淚水,都是竭力地言行如常。夏荷去端來了一碗安神湯,葉昔昭慢慢喝完,悵然地擺一擺手,“都歇息去吧,我今日一定要早睡,不然明天怕是起不得身了。”

    三名丫鬟稱是退下。

    葉昔昭躺在床上,放鬆了身形,覺出腿部猶如灌了鉛,膝蓋更是疼得厲害。她應該讓小丫鬟搥搥腿,卻沒那份心情了。她此時誰都不想見了,只想靜靜地,想一想她的夫君。

    **

    第二日天未亮,蕭旬就過來了。

    這人昨夜接到了聖旨,被打發去了隆城附近一個小城,由暗衛統領被貶至一個從七品的游牧副尉。不要說別人,就是蕭旬自己,說起來也是十分好笑的樣子。但是他很高興,因為目的地是隆城一帶,就沒什麼好介意的。

    蕭旬先將一名太醫帶到了蓮花畔。

    葉昔昭一頭霧水。

    “昨日辛苦,路上更辛苦,讓太醫把脈開方,路上有專人每日給你煎藥。”蕭旬說著,笑了起來,“等你抵達薄暮島,若是變成了病西施可怎麼好,你到那裡可不是去享福的。”

    葉昔昭接受了他這一番好意,心說這廝也有細緻周到的一面,以往倒是沒看出。

    忙完這些,蕭旬遣了手下去抓藥,又與葉昔昭一同去往太夫人房裡,一面細細地告知葉昔昭一些事:“你會由大內侍衛在明、暗衛在暗護送前去薄暮島,而我在路上,不亞於似個犯人。路途上,靖王甚至承遠王,都少不得派人想將我除之而後快,是以,我跟你同行反倒會拖累你。趨近薄暮島,也便趨近了喬總兵轄地,他那一畝三分地,不是承遠王的手下能猖狂行事的,屆時我再與你、紹衡匯合。”

    葉昔昭聽到心裡的重點卻是:“你是他們要除掉的人,那麼侯爺也是一樣的情形吧?”

    蕭旬有些無奈地看著她,“女子笨一些才好。”隨即便又寬慰她,“紹衡不會有事,名為押送他的人,其實個個都是大內侍衛、暗衛中的高手,他又是征戰沙場之人,一路上只需看戲打發時間。至於保護你的人,情形相似,有幾個擅長追蹤,反過來講,也能很輕易地甩掉靖王手下,也不需擔心。”

    葉昔昭稍稍心安。

    這個時辰,二房三房的人都還未起身。

    葉昔昭拜別了太夫人,婆媳兩個灑淚而別。

    垂花門外,一輛樣式極為尋常的馬車,五十名沉默的侍衛在等候。

    馬車離開京城之後,葉昔昭撩了簾子回望一眼,想到雙親,又忍不住落了淚。

    不知何時才能返回,承歡膝下。可她已不是閨中的葉昔昭,她如今有著為人妻的一份責任。

    路途中,初時會覺出潛在的危險氣息,幾日後,一行人便如蕭旬料定的那般,甩開或是除掉了一直跟蹤​​心懷歹意之人,餘下的,唯有漫漫長路。

    後來,有人擔心一幫大男人照顧不周,委屈了永平侯的夫人,專門從一個富戶家中尋了個手腳勤快的三十多歲的女子。

    葉昔昭心內失笑,其實全不需如此。她每日一早一晚都要服一碗養身的湯藥,藥性所致,總是乏得厲害,即使有時候路途顛簸,她都能倚著車廂時不時睡一覺。可是多了個人在身邊,一起乘坐一輛馬車,心煩或是無聊時說說話,總歸是件好事。

    越是趨近漠北,天氣越是嚴寒,風沙也明顯比京城猛烈許多。

    有一名暗衛告訴葉昔昭,漠北平原、山地的氣候極差,海上卻是不同。

    葉昔昭道聲謝。便是海上氣候也是惡劣至極,她與虞紹衡難不成還能返回去麼?

    抵達漠北境內時,葉昔昭心緒便不能平靜了。因為她離他越來越近了,心緒也就越來越迫切。

    馬車一路直奔海邊而去,葉昔昭偶爾撩了簾子遠眺一眼,看到漫長無際的海岸線的時候,終於現出這一路上都不曾綻放的笑容。

    行程到了尾聲,抵達海邊時,正是黃昏。

    葉昔昭戴上帷帽,與一路跟隨左右細心照顧自己的女人道了別,拿出留作路上不時之需的一些散碎銀兩,塞到女人手裡,下了馬車。

    夕陽與璀璨煙霞交映,退潮聲中,浪花翻騰。

    她此生這是首次看到海域,在此時卻無心欣賞,視線定格於那一群面朝大海的男子。

    經人引路下,隨著距離拉近,視線變得清晰,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男子。

    他身形頎長挺拔,負手站在海邊,望著蒼茫海域中那座隱約可見的島嶼。玄色衣料甚是尋常,衣袂在風中烈烈飛舞。

    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虞紹衡。

    只是,此時他的背影透著寒意,周身充盈著孤絕之冷。多看他身影一刻,便會覺得海上風景少了迤邐,多了蒼涼,唯剩天高海闊。

    這是葉昔昭以往沒見過的虞紹衡。

    虞紹衡察覺到背後有人趨近,轉身回眸。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9 04:10 PM

第79章

    葉昔昭款步走近他的時候,凝眸打量。他容顏看起來依舊冷峻,只是無形中多了一份落拓滄桑。

    虞紹衡看住她,明顯地愣了一愣,隨即星眸微瞇,末了,神色轉為沈凝,大步流星迎向她。

    引路之人搶步上前行禮,隨即言簡意賅地說了葉昔昭前來薄暮島的經過。

    虞紹衡微一頷首,腳步放緩,走到葉昔昭面前。

    他不說話,葉昔昭也沒說話,只是帶著些急切打量他,看他這一路是否安然無恙,放下心來之後,才細細探究他的眼神。

    有那麼一瞬,葉昔昭覺得他眼底承載了太多情緒,可是眨一眨眼的功夫之後,唯見他目光清明澄澈。

    有外人在場,他不論是什麼情緒,都不會顯露出來。

    葉昔昭笑了笑,見站在海邊的那些人正走過來,是與他同來此地的侍衛,也便摘下帷帽。

    四目相對,虞紹衡勾了勾唇角,溫柔一笑。

    侍衛們上前來,看到葉昔昭,都顯得比虞紹衡還要高興,隨即過去與護送葉昔昭前來的侍衛匯合,聚在一起,說著一路上遇到的敵手。

    虞紹衡偏了偏頭,因著葉昔昭到了海邊,離人們遠了,才低語道:“何苦。”

    葉昔昭只當沒聽到,又笑著細細看了他幾眼,見他衣衫單薄,忍不住輕輕地飛快地碰了他的手一下,覺出他的手依舊溫暖乾燥,心頭說一句習武就是這點好。

    虞紹衡微微側轉身形,這才任視線肆意遊走在她身上。

    她又瘦了一點,小下巴愈發顯得尖尖的,面色透著被一路風塵浸染的疲憊,一雙明眸​​卻是愈發亮晶晶的,只有淡淡的喜悅。

    他探手過去,將她的披風稍微係緊一些,拇指滑過她被風吹得發涼的臉頰。

    欲言又止,他收回了手。

    葉昔昭這才與他談及來之前的事,重點說的是太夫人與孟氏的態度:“太夫人最是擔心你,我娘也贊同我前來。”

    虞紹衡垂眸看著腳下沙石,很明顯,對她前來,並不贊同。

    葉昔昭也就不再說話,由著他做啞巴。

    過了些時候,從薄暮島方向過來兩艘船,男男女女站在船頭,僕人打扮。

    這些就是常年留在島上打理那裡住宅的人們。

    他們抵達海邊,齊齊向虞紹衡、葉昔昭行禮。為首之人道:“侯爺、夫人,一應所需之物皆已送至島上,小人每隔十日去島上一次。”隨即回身指向一艘船,“侯爺,夫人,請。 ”

    護送兩人前來的侍衛快步走過來,紛紛拱手道珍重。

    虞紹衡微一頷首,隨即扶著葉昔昭登船。

    到了船上,虞紹衡讓葉昔昭去船艙內歇息片刻,他則從一個人手裡接過一副詳細描繪著島上格局的地形圖,藉著天黑前的光線細細觀看。

    天色全黑時,抵達薄暮島。

    葉昔昭卻已昏然欲睡。精神放鬆下來,一路的疲憊席捲周身。

    她在懵懂中由虞紹衡扶著下了船隻,揮手與相送之人道別。

    兩個人看著船隻在無盡夜色中越走越遠,這才轉身。

    虞紹衡將她擁入懷裡,語帶疼惜:“累了吧?”

    “還好。”葉昔昭環住他肩頸,臉頰磨蹭著他衣衫,用力呼吸,汲取獨屬於他的氣息。

    虞紹衡托起她臉頰,恣意索吻,手滑入她的斗篷,落在她背部,讓她緊貼著自己。

    唇舌癡纏間,那種別後的相思牽掛才得到了緩解,別後再聚的喜悅才真切起來。

    之前,他的另一面讓她覺得陌生,她的過分平靜也讓他覺得陌生。

    他思慮得太多,她將之無視,全不放在心裡。

    是以,換做旁人會欣喜萬分的重聚,到了他們這裡,便無形中多了一點點疏離、淡漠。

    直到這一刻,他陽剛溫暖的氣息包裹著她,她纖弱的身形在他懷裡輕顫,一切才似從夢境變成了現實。

    虞紹衡不捨地別開了臉,繼而抱起她,“抱你去新家。”

    葉昔昭由衷地笑著點頭。

    “小騙子,”虞紹衡半真半假地指責道,“不是答應過我,要在家裡等我麼?”

    葉昔昭柔聲回道:“可我也答應過自己,陪著你。”

    虞紹衡感動之下,又問道:“若是我日後要率兵征戰呢?難道你還要習武從軍?”

    “那就不同了,那是你的抱負,我怎麼會跟著添亂?”葉昔昭勾進他頸子一些,“到那種時候,才是我安心在家等你的時候,現在不同。”

    虞紹衡漫應道:“真的?”

    “自然。”葉昔昭掐了他一下,“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沒你我就活不成了?”

    “你又把我當什麼人了?”虞紹衡笑反問之後,道,“為了你和娘,我也會在這裡好好度日。再者,這裡的日子於我而言,沒你們想得那麼差,對你來說,卻太艱辛……”

    “我不要聽這些。先前還跟啞巴似的,現在怎麼這麼多話?”葉昔昭一手掩住了他雙唇,“要麼帶我去新家,要麼把我丟到海裡餵魚去,怎麼都由你。”

    虞紹衡失笑,也就不再繼續這話題。

    島上只有一處住所,格局一如京城裡最尋常的二進式院落。

    前院只在遊廊裡掛著幾盞風燈,佈局與尋常人家的外院一樣。在這裡,自然是照看島上的男子的住處。

    虞紹衡轉過遊廊,進到後面的四方院落。

    葉昔昭窩在他懷裡,看到後院的抄手游廊掛著一盞一盞的大紅燈籠,東西廂房只有一間房裡有燈光,正房裡卻是每一間都有燈光。

    這般氛圍,倒真像是等著主人回來的一個充盈著暖意的家。

    到了廳堂,葉昔昭站到地上,見室內陳設很是簡單。不過桌案椅子。

    葉昔昭在室內緩步遊走,東次間的大炕上,鋪著簇新的猩紅的氈毯,上面一個小幾。東梢間是寢室,被褥床幃亦是簇新的。寢室西側的一道門通往耳房,耳房裡陳列著的也是新的一應梳洗沐浴之物。

    這些對於她來說,已是意外之喜。

    再向西轉去,西稍間北面是一個黑漆書架,前面設著書案​​太師椅,地上放著五個偌大的箱子。

    虞紹衡正在動手打開,“應該是從京城送來的。”

    兩個箱子裡是他們冬日里所需的衣物,一個箱子是平時必須的一些小物件兒,另外上了封條落了鐵鎖的兩個箱子裡,裝的都是書籍卷宗,另有一套筆墨紙硯。

    “你把這些書籍安置起來,我去別處看看。”

    虞紹衡點頭,“你先去歇歇。”

    葉昔昭應一聲,卻去了亮著燈的那間廂房。這才發現,這裡就是廚房,兩個灶台都冒著騰騰的熱氣,前去查看,見一口鍋裡是熱著的飯菜,另外一口大鍋裡是熱水。

    初到這裡,小小的驚喜連連。葉昔昭自是明白,這是皇上的眷顧。可也只能到此而已,日後一切,就全要她與他親力親為地打理了。

    擺飯時,她才留意到室內暖烘烘的,地上擺著炭盆。喚虞紹衡用飯後,又跑去寢室摸了摸火牆,熱烘烘的。

    明日起,這些都是她要開始學著做起的事情,否則,這個冬日,就只有挨凍了。

    一起用飯時,葉昔昭想起了蕭旬,問道:“他說要來島上與你匯合的,你見過他了麼?”

    “還沒有,大抵是還沒到。”虞紹衡笑了笑,“便是已到漠北,他也該先去總兵府負荊請罪。”

    葉昔昭沒來由地覺得,喬家除了喬宸,就沒一個性子柔和的,蕭旬怕是要狠吃些苦頭了。而問題在於,吃完苦頭之後,也未見得能如願——他如今已不再是意氣風發的暗衛統領了,喬家人便是有心成全他,也少不得會擔心喬安跟著他,再無安穩榮華可享。

    之後,葉昔昭又問:“他可以設法來島上見你麼?”

    “可以。避開靖王、承遠王的眼線並非難事。”

    “那還好。”葉昔昭很為他能與摯友不時相見高興。

    “早與你說了,我在這裡的日子並非你想得那麼差。”

    葉昔昭沒接話。兩人匆匆用罷飯,開始各忙各的的。

    她去洗了碗盤,又去將衣物、瑣碎物件兒逐一安置起來,末了,又燒了一大鍋熱水,喚虞紹衡幫忙拎到耳房,倒入浴桶。

    這才覺出了以前習以為常被人伺候的這些瑣碎之事,原是這般吃力。

    虞紹衡在一旁沉默著做著於她而言吃力的事情,星眸慢慢變得黯沉,失去光彩。

    葉昔昭無暇顧及他的情緒轉變,讓他沐浴時,轉去鋪床,找出兩人的寢衣。

    等到她也沐浴歇下之後,已是深夜。

    虞紹衡把她攬到懷裡,將她一手送到唇邊吻了吻,“你這雙手,是用來書寫作畫撫琴,再不濟,也是持家清算賬務。”

    “所以呢?”葉昔昭看著他。

    “等蕭旬來了,我讓他將你送至喬安家中,皇上那邊,我會設法稟明此事。在喬家休養一段日子,你回京城,若是在侯府觸景傷情,就回娘家住著。”

    葉昔昭抽回手,轉身背對著他,“我累了,要睡了。”她不喜歡他這樣的大男人做派,出於對她的呵護憐惜也是一樣,她不喜歡。

    身形被他納入懷中,葉昔昭因著惱火,僵硬了身形,閉上了眼睛。

    倒是有心與他在靜默中賭氣、對峙,可她實在是太乏了,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醒來時,已是時近正午,虞紹衡早已起身,枕畔空空。

    葉昔昭去匆匆梳洗,一頭長發綰了個最簡單的發式,素面朝天,之後換了水紅色的小襖,豆綠色的棉裙。

    在前院後院轉了一圈,沒見到虞紹衡,估摸著是遊走在島上,熟悉這裡的地形。

    她又回到後院廚房,開始動手準備午間的飯菜。

    廚房裡陳列著不少蔬菜,西廂房最裡面一間窗子開著,一絲熱氣也無,冷颼颼的,放的是需要低溫存放的菜色,肉類只有臘肉。

    今非昔比了,有這些已是不易了。她很清楚這一點。盡心做出了四菜一湯,虞紹衡還沒回來。

    葉昔昭便又琢磨著晚間該吃些什麼才好,菜有限,主食所需的也只有米麵。考慮到正值冬日,便又動手做饅頭花卷,晚間回鍋熱一下就好。

    做慣了精緻的糕點,做這些倒是容易。上鍋蒸之後,掐算著時間添著柴,將火燒到最旺。該出鍋的時候,她瞥見了虞紹衡進門時的身形。

    不得不想起他昨夜的話了。

    正因此,她將鍋蓋拿起的時候一個晃神,忘了防備鍋灼人的熱氣。

    那股熱浪襲來時她才驚覺到了自己的疏忽,慌忙轉身,空閒的手卻傻兮兮地揚了起來,出於本能地遮擋危險卻完全沒必要的舉動。

    她的手被灼得生疼,慌忙丟下手邊這些,跑去一邊,將手浸在冷水之中。

    虞紹衡趨近,將她的手從水中撈出,斂目查看。

    她手心一片通紅。

    虞紹衡又看向她,眼中充斥著痛苦之色。

    葉昔昭看得分明,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能緩解他的情緒,只有拼命忍下手上那份燒灼的疼痛,竭力笑了笑,“沒事,這是常有的事。”之後輕輕抽回手,藏到了背後,“你等一等,飯菜早就做好了。”

    “昔昭,”虞紹衡凝著她,沒掩飾眼中越來越濃的痛苦,因為他已不能掩飾,“我娶了你,是要你衣食無憂,絕不是要你受委屈做這些事的。 ”

    葉昔昭不得不面對了,想了想,輕聲道:“我跟著你,不是要表面上的安穩,只圖一份心裡的安穩。”

    “你現在該做的是聽我的話,回到家中,如常生活,而非為我辛勞。”

    “你是什麼意思?”葉昔昭驚訝地看著他,“你娶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只要我不論何時都遠遠地看著你,不論何時都要你做一棵庇護我的大樹,我只安心享有你帶給我的一切,就可以了,是麼?”

    虞紹衡遲疑片刻,手落在她肩頭,“算我求你行不行?你就算是去喬安家中,也別繼續留在這裡。”

    “誰要你求我!”葉昔昭打開他的手,後退兩步,“如果你只把我當成你身邊一個擺設,你何必那麼辛苦地娶我進門,給我畫張像日日看著不就得了?畫像不會像我這麼不聽話,不會像我這麼自討沒趣!”

    她的淚沒有徵兆地掉下來,“虞紹衡,這是個什麼地方?我告訴你,我寧願你殺敵負傷,寧願你被關入大牢,也不願意你來這種地方。連個陪著說話的人都沒有,那種日子怎麼過?的確,你厲害,你什麼苦都受得了,可是我不行,我一想就心如刀絞。的確,你們是早有謀劃,可我沒你們那份自信,我怕出變數,我怕我這次離開你之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我等不起,也的確是沒出息,你就算是趕我走,我也會賴在這兒不肯走,我就要留在這兒……”

    話到末尾,這些日子以來積壓在心頭的所有負面情緒洶湧而至,化為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她滿臉是淚,無聲地哭泣著,手不停地擦著淚,像是個受了天大的委屈卻又任性倔強的孩子。

    虞紹衡上前,緊緊地抱住她,出聲之前,喉間一哽,“不走,不讓你走。別哭。”

    葉昔昭的手抵著他胸膛,語聲鼻音濃重:“誰都知道,你喜歡我,可你的喜歡是什麼?是遇到事情就把我丟在一邊,不肯讓我陪著麼? ”

    “我,”虞紹衡遲疑片刻,“我也怕有變數,怕你這一來,就要與我在這裡虛度餘生。那樣以來,你這一生葬送在我手裡了。”

    葉昔昭吸了吸鼻子,抬了淚眼,看到他眼中空前的脆弱。她踮起腳尖,用力地抱著他,“我不怕,你也別怕。只要我們在一起,怎麼都好。”遲疑片刻,又哭了,“我有一段日子,是出於彌補你才對你好。可現在,我跟你一樣,不論怎樣,都願意跟你過一生。你為什麼還不相信呢。”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9 04:17 PM

第80章

    虞紹衡從沒想過,聽聞她對他訴諸這般滿含情意的言語時,心難過成這個樣子。本該是滿心愉悅的事情,換了境遇,感受自然也是迥異。

    “別哭了。”他語聲很是低啞,“我早已相信你,只是看你為我委屈自己,一時間還是無法接受。”說著,俯首抵著她額頭,“我心疼,知道麼。”

    葉昔昭用力呼吸著,盡力平復情緒,低聲嘀咕,“可我心裡本來是高高興興的。”

    虞紹衡勉強扯出一抹笑,“葉昔昭,你是不是要讓我陪著你哭,你才滿意?”

    “你哭?我這輩子大抵都看不到,也不想看到。”葉昔昭漾出了笑,又推他一把,“去房裡等著,我這就擺飯。”

    “我幫你。”

    “不要你幫,”葉昔昭把他推了出去,“看著你煩。”

    虞紹衡輕笑起來,轉而去了房裡。他記得昨夜在箱子裡見過裝著藥膏的瓶瓶罐罐,翻找許久,又細細辨認。末了呼出一口氣,還好,有用於燙傷的藥膏。

    此時,葉昔昭已洗了把臉,正在擺飯。

    虞紹衡坐在她身側的椅子上,拉過她的手,幫她塗了藥,動作小心翼翼的。

    葉昔昭斂目看著神色專注的他,一手落在他肩頭,低頭吻了吻他額頭。

    虞紹衡放下藥瓶,旋緊木塞才抬眼看她,“看著我不煩了?”

    葉昔昭笑著點點頭,想起一件事,“廂房里居然有不少的酒,你要不要喝?”說到這兒,眼神戲謔,“不管是為了我過來,還是為了你又把我氣哭了,你都應該喝幾杯。”

    虞紹衡不解,“你這到底是讓不讓我喝?”

    “等著。”葉昔昭快步出門,旋踵回來,將一個小小的酒壇放在他面前,又去取來一個小茶杯。

    “你呢?”虞紹衡拍開泥封時問道。

    “我?”葉昔昭連連搖頭,“我那點酒量,還是別湊這種趣了。”

    虞紹衡將她的椅子拉到身側,“你喝一口,餘下的歸我。”說著話倒了酒,送到她手裡,“我們慶祝喬遷之喜。”

    與其說這話是他為喝酒找個理由,倒不如說他是在打趣或是自嘲。是因此,葉昔昭沒有反對,喝了一小口酒,將酒杯遞給他,就忙不迭地舉筷吃菜,心裡開始懷念二夫人釀的果子酒。

    “你覺得短缺什麼,這一兩日列出個單子來,會有人盡快從侯府取出,送過來。”虞紹衡往她碗裡添了幾筷子菜。

    “那樣好麼?”

    “理所應當之事。”

    “那好。”葉昔昭吃了幾口菜才繼續道,“還真想把一些喜歡的東西帶到這裡來。”

    虞紹衡左臂環住她,右手將酒杯送到她唇邊。

    葉昔昭喝了一口才嘆息:“喝這麼快,不用多久就被你灌醉了。”

    “喝醉也無妨,好好地睡一場。”

    “倒也是。”現在她只要打理好兩人的衣食起居,她全無別的事情可忙。而這些事情,有很多可以攢幾日一起做。

    話雖是這麼說,虞紹衡自然無意讓她喝醉,看出她因為酒意有些困倦時,將酒杯放到一邊,專心吃飯。

    吃罷飯,葉昔昭揉了揉眼,“想睡一會兒,可是上午就起得遲了,還有好多事沒做。”

    “只管去睡,除了碗盤留著你洗,別的都交給我。”虞紹衡把她推向寢室,“聽話。”

    葉昔昭也就到了寢室,換了衣服歇下。

    醒來時,就見虞紹衡正往炭盆裡加炭。

    葉昔昭挪到床邊去,“辛苦了。”

    虞紹衡側頭對她一笑,“冷不冷?”

    “不冷。”

    “以後這些事你不用管。”

    葉昔昭笑起來,“想讓我管的話,也得跟你學。”

    虞紹衡放下火鉗,轉去外面,片刻後回來,一面走一面褪下外袍丟在一旁,在她身邊躺下。

    葉昔昭正好心好意地將被子分給他的時候,他的手已經迅速滑入她衣襟,落到背部。

    從來是讓她覺得溫暖的手,在這時冷冰冰的,寒意使得她周身一緊,這才明白他方才是去洗漱了,用的卻是冷水。

    她又氣又笑地躲閃。

    虞紹衡反倒含笑環緊了她,唇覆了上去。

    隨著衣衫褪盡,他的手已轉為燙熱,肆意遊走在她身形。

    隨著他身形起落,她抬了腰肢,貼合著他,迎合他的採擷。

    床身的震動,從緩慢變得急促,一如他的喘息、她的嚶嚀。

    **

    隆城總兵喬宇年今日得到密報,一個與他二女兒有關的消息:前暗衛統領蕭旬趕赴隆城途中,遭遇百餘名人突襲,身亡。

    喬宇年與妻子說了此事,意在與之商量要不要告知喬安。

    容氏一聽就落了淚,“怎麼會出這等事的?”隨即就埋怨喬宇年,“都怨你!蕭旬已經在趕奔隆城的途中,你為何不人前去迎接?之前永平侯前往薄暮島的時候你是怎麼做的?永平侯還在幾百里之外,你就讓人暗中相助。”

    喬宇年忙溫聲安撫:“我也是實在沒料到。我一向敬重老侯爺,與永平侯又是相識於沙場,很有些惺惺相惜。他此時落難,我怎麼會作壁上觀?”語畢,抬手去為妻子拭淚。

    容氏聽了卻是怨氣更重,“你從沒與我說過!”

    喬宇年尷尬一笑,“這也是今日話趕話,否則也不會提及。況且這件事你也不能怪我,我們的女兒負傷回來的,又是鐵了心與他分道揚鑣,他自己又本是暗衛統領……”說著話,目光微閃,“不對!這件事太蹊蹺,興許是那小子耍詐遮人耳目!”

    “胡說八道!”容氏被氣得站起身來,“就算是耍詐,至於把自己弄成個身亡的假象麼?他又不似永平侯,分明還有官職可做!”

    “那種芝麻官,你讓他做,不就等於要了他的命?”喬安年手指輕輕叩擊著一旁桌案,“我是不相信,那樣的人會這麼輕易身亡。再說了,他要真死了,才是真毀了安兒的一輩子。”

    夫妻兩人談論此事的時候,喬安正倚著床頭,觀看葉昔昭上一封來信。前幾日,她已從父親口中得知葉昔昭也正在趕往薄暮島,更是清楚如今朝堂之上,獨攬大權的已是靖王。

    她真擔心葉昔昭會在路上出什麼閃失。

    她這一輩子,也只與葉昔昭投緣,僅此一個朋友。

    無聲嘆息之際,聽到了久違的熟悉的腳步聲。

    來人停在了房外。

    喬安語氣不善,“居然活著到了此地?”

    來人緩步進到寢室,轉過屏風,語聲溫和:“我就猜你會這麼說。”之後到了床前坐下。

    那般懶洋洋的樣子,不是蕭旬又是誰?

    喬安的眼神滿是嫌棄,“我那些丫鬟,當真是不中用。”

    “不怪她們,她們沒發現我進來。”蕭旬抬手落在她腹部,“傷好了?”

    “廢話!”喬安狠狠地打開他的手。

    蕭旬也不介意,依然笑著,“從你走之後,家裡亂成了一團,緊接著,我就被定罪發落到了漠北——喬安,我才知道,你旺夫。”

    喬安依然冷著臉,眼中卻已有了笑意。

    蕭旬頹然倒在她身上,臉頰埋在她肩頭,雙臂環住她,“喬安,我走投無路了。”

    “鬼才信。”喬安扯了扯嘴角,推了他一把,“能不能跟我說說,昔昭到哪裡了?路上沒事吧?”不為打聽這件事,她才不會忍著他胡鬧。

    “還是先說一件喪氣事吧。”蕭旬坐起來,“我,已經是個死人。”

    “……詐屍了?”喬安調侃道,“看來你真是恨我入骨,死後都不讓我安寧。”

    蕭旬笑了起來。

    因著這一笑,他憔悴消瘦的容顏煥發出了光彩。是真的消瘦許多,臉部的線條愈發有棱角了。喬安不明就裡,所以就拿捏不准,他這般樣子究竟是為何,是如葉昔昭所說的她離開蕭府之後他就憔悴許多,還是因為如今落魄才變成這樣。是以,她神色愈發冷淡,“知道你是個死人了,說昔昭的事吧。”

    蕭旬實言相告:“她已經到了薄暮島。”

    “真的?”喬安雙眼一亮。

    蕭旬其實很受刺激,不明白自己怎麼還比不得她一個相識時日並不久的好友。可他已沒資格計較她任何行徑,也就仍是笑著點一點頭,“千真萬確。你想不想去看她?”

    “想有什麼用。”喬安沮喪起來,“我如果去海上,萬一被承遠王的眼線發現,我爹可就要被刁難了——這倒也無所謂,只是怕連累得侯爺與昔昭的處境愈發艱難。”

    “你肯去就可以。”蕭旬神色篤定,“今夜,我要前去薄暮島。”

    “能確保萬無一失麼?”喬安話問出口便笑了起來,“你為了你那債主,也不會被人發現的。”

    “那你去不去?”蕭旬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順路來告訴你一聲,不去的話,就寫封信,我幫你帶去。”

    朋友落難,她又相距不遠,而且又能做到不被人發現,不去探望怎麼能行?喬安爽快地給出答案:“去。”

    這時,丫鬟吉祥慌慌張張跑進室內,失聲道:“二小姐!不好了!方才奴婢聽說,蕭大人……”

    看到悠閒地坐在床畔的蕭旬,她僵在了原地,繼而臉色慢慢發青,一副被嚇壞了的樣子,“這……這……”

    蕭旬認真地告訴吉祥:“我死後還是記掛你家二小姐,就過來看看。”

    吉祥險些就尖叫起來。

    “給我安靜點兒!”喬安白了吉祥一眼,“他本來就是個不人不鬼的東西,活著跟死了有什麼差別?”

    吉祥見喬安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終於能夠確定,蕭旬不是詐屍,他是詐死。

    蕭旬沮喪地垂了眼瞼,隨即悵然起身,“你說的是。先幫我向岳父岳母賠個不是,回來之後,我再與二老謝罪。”

    喬安看都不看他,忙著將葉昔昭的書信收起來,“賠什麼不是?若是指你詐死之事就算了,他們巴不得你快些死。”隨即才正色問道,“有沒有需要我帶去的東西?那裡總比不得她在京城的家。”

    “我已給他們備了不少東西,你只管嫂夫人即可,覺得她喜歡什麼就帶什麼過去。”

    “好。滾吧。”

    蕭旬無奈地看了她一會兒,又嘆了口氣,步出房門。

    喬安又看向吉祥,“記住,你方才什麼都沒看到。”

    吉祥連連保證:“是是是,奴婢只當白日里遇到鬼了。”

    還未出廳堂的蕭旬聽了,心說自己在喬府這是什麼地位?

    **

    翌日清晨,葉昔昭還蜷縮在虞紹衡懷裡酣睡的時候,虞紹衡忽然睜開了眼睛,輕輕搖了搖她身形,“有人來了。”

    葉昔昭不甘願地睜開眼睛,“真的​​?”

    “是蕭旬。”虞紹衡說著話,已經坐起身來,動作迅捷地將散落在床上的衣衫逐一穿戴起來。

    其速度之快,到了讓葉昔昭瞠目結舌的地步。

    虞紹衡舉步要走時,回身看了一眼正驚訝地看著自己的葉昔昭,笑了,“行軍時練出來的。”

    葉昔昭擺一擺手,“你先去迎他,我可比不了你。”

    “不用急。我與他在院裡說說話。”

    “好。”雖是這麼應著,葉昔昭已是匆匆忙忙地開始穿戴。

    穿戴齊整後,她本想先去梳洗,卻聽到有女子在廳堂說話:

    “昔昭,起來了沒有?”

    葉昔昭有些不可置信,“喬安?”之後慌忙快步到了廳堂。

    喬安一襲藕色衫裙,卻披了件男子的黑色大氅,笑盈盈走到葉昔昭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瞧瞧,吃了不少苦頭吧?”

    “沒有。”葉昔昭握住她的手,轉到東次間說話,“你能來,我真是太意外了?與蕭旬一道過來的?”

    “可不是麼?”喬安落座前,先解下了大氅,滿臉嫌棄地丟在一旁,這才繼續道,“為著來看你,也只好再多看看他那副可憎的面目。 ”

    葉昔昭笑起來,凝眸打量著喬安。氣色很好,眉宇間平靜淡然,神色很是柔和。這樣一看,就與喬宸十分相像了。

    葉昔昭念及喬宸的時候,喬安也提到了喬宸:“我給你帶來了一些你大抵喜歡的東西,還有一些我特別中意的物件兒。我姐姐呢,則是記掛著你的身體——她比我心細,給你備了些養身之物,你與侯爺平日里記得煲湯下菜吃。再有就是幾副藥,你這幾日也服下,防備著初到這里水土不服。”

    葉昔昭聽了這些,心裡是滿滿的感動,“讓你們費心了。”

    喬安卻是笑道:“我倒是愈發覺得我們有緣了——我從京城跑回了娘家,而你卻千里迢迢地趕來與我相會,這不是緣分是什麼?”

    葉昔昭也隨之笑了起來,“說起來還真是。”隨即又道,“我來的前前後後,也多虧了蕭旬幫襯。”

    喬安一說起蕭旬就沒了好話,“他對侯爺,簡直比對他爹還親,我早就料到了,否則也早就因為擔心你坐立難安了。”之後,苦笑著嘆息一聲,“有些事真是沒法子,侯爺對你是一見傾心,我對他則是一見就瞎了眼盲了心。”

    葉昔昭不由問道:“說起來,你們是怎麼相識的?”喬安在寺裡受傷之後,與蕭旬的話裡話外都表明,他們早在三年前就相識,而他卻不記得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9 04:28 PM

第81章

    “真說起來,是我認識他,他卻不識得我,根本不記得。”喬安苦笑,語氣卻是雲淡風輕,“這就是很多兒女情長的可悲之處,我又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性情,才平白多了這段磨折。”隨即站起身來,“我們出去走走。”

    “好啊。”葉昔昭欣然點頭。說起來,她自到了島上,還不曾出過這院落。轉身向室內時道,“你等等,我拿兩件斗篷出來。”

    喬安笑著說聲好。

    葉昔昭給喬安選了件雪兔毛斗篷,幫忙披上時忍不住嗔道:“你之前傷得那麼重,眼下又是這麼冷的天氣,怎麼也不知道多穿些?”一看就知道,那件男子的大氅必是蕭旬強給她披上的。

    “幾歲開始習武,比這更冷的天氣都是一身單衣,早習慣了。”喬安笑著拍拍葉昔昭的臉,“看在你這麼體貼的份兒上,我就穿著了。”

    葉昔昭沒轍地笑著,攜了喬安的手,一起走到室外,才發現昨夜瀰漫的霧氣還未消散。

    院中,蕭旬正在與虞紹衡神色沉凝地交談,門外站著幾名暗衛。蕭旬見兩女子出來,便轉身吩咐手下:“將那些東西抬進來,妥當安置。”之後才對葉昔昭頷首一笑。

    葉昔昭指了指室內,“你們去裡面說話,我們去外面走走。”

    兩個男人俱是一頷首。

    步出院門的時候,葉昔昭見一行人抬著諸多箱籠循序趨近,不由呆了一呆,“這陣仗……”隨即又是擔心,“這是過來了多少人?”

    喬安亦是失笑,“十之七八都是蕭旬帶來的,算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昨夜有大霧掩護,不會被人發現。回去時化整為零分幾路走,我也求我爹這兩日著手下攆走承遠王那些眼線了,放心。”

    這兩個人,自己的日子過得一塌糊塗,卻為朋友設身處地去考慮,單說這一點,倒是默契。

    信步遊走時,葉昔昭問起喬安的家境:“想來你爹娘很寵你,對你行事也很放心吧?否則,換了哪家,也不會由著女兒夜間外出的。”說出這些話,也是源於以前得知喬總兵夫婦是為了讓喬安如願,才推掉了鍾離炏的求親,讓喬安嫁給了蕭旬。

    喬安的笑意變得分外柔軟,語聲裡有著滿滿的知足:“我爹娘都是習武之人,自我記事起,他們都是夫唱婦隨,舉案齊眉。這些年,我爹也不曾納妾,很是尊敬我娘。我們兄弟姐妹四個,除了我姐姐一心學醫,我與兩個弟弟都是自幼跟著爹娘習武。我爹娘總說我最有天分,將畢生所學都教給了我,我兩個弟弟總是說他們偏心,還說武藝不如我完全就是被我害的。”

    葉昔昭聽著,很是羨慕喬安有著這般溫暖的家。

    喬安繼續道:“我在閨中還算懂事,習武之餘,別家閨秀學的也是一樣不落,遇事也不是魯莽衝動的性子,爹娘對我也就很是放心,甚而由著我帶著兩個弟弟出門遠遊。我爹一來是相信我不會在外面沒個分寸,二來他說遠遊也能讓人心胸更開闊,男兒女子皆是一樣。細想想,出嫁之前,我在娘家的日子,再逍遙自在不過。”

    對於從沒謀面的喬總兵這樣的寵愛與教導方式,葉昔昭聽了,敬佩之餘,愈發羨慕喬安。

    “後來……”喬安因著思緒轉移到別的事情,語聲融入了幾分無奈,“有一次,我爹出去狩獵,我與一干精兵相隨,遇到了鍾離炏。從那之後,就被他纏上了。這世道,女兒家再強悍也無用,男子不擇手段地纏著你的時候,不論你怎樣置之不理,還是會被人傳出閒話。”

    這世間的男子,有的從骨子裡覺得,女子是他理應呵護的,他不會介意女子柔弱或是堅強,只要他鍾情就好,例如虞紹衡。而有些男子,能落入他眼中走入他心底的,是不同於常人的帶著鋒芒的女子,他不會去為女子考慮,只想得到,例如鍾離炏。

    葉昔昭很輕易地就能想像到,喬安這樣的女子,策馬馳騁時是怎樣的颯爽英姿,是怎樣的讓人怦然心動,再加之平時淡然優雅,當真是動若脫兔靜若處子。思及此,不由嘆息:“鍾離炏,真是你一段孽緣。”若是喬安與蕭旬之間沒有這個世子爺,怎麼會走到如今這地步。

    喬安低嘆一聲,“可不就是。那時靖王還在漠北,我爹這總兵之職,說起來是鎮守一道關口、這片海域,與靖王井水不犯河水,其實就是皇上用來監督挾制那時的靖王和現在的承遠王。這兩位王爺,哪一個都想將我爹拉攏過去。是以,在鍾離炏對我死纏爛打的時候,靖王自然不會干涉,甚至屢屢幫襯鍾離炏。”

    “靖王這麼做也在情理之中,正如先前去侯府提親一樣。”

    “是啊。”喬安攜了葉昔昭的手,走下有些陡峭的一段石子路,繼而又道,“後來,我兩個弟弟嚷著前去京城探親,我也想去見見世面,從而避開鍾離炏。我爹娘答應了,就是那次行程,我遇到了蕭旬。”

    葉昔昭沒有出聲,靜​​待下文。

    “初遇是在路上,我與弟弟仗著有武藝在身,抄近而險的路去往京城。”喬安說著,眼神有些恍惚起來,“蕭旬帶著幾名手下,一直在我們附近。他那個人,總是一副懶散的樣子,我初時還以為他是哪家的紈絝子弟。後來,遇到了一窩悍匪,要攔路截下我們兩撥人隨身攜帶的金銀細軟。我兩個弟弟雖然年少,卻很沉得住氣,我也只是在馬車內觀望。蕭旬自然也根本不需我們出手,說是正好手癢了,獨自一人與那些悍匪動了手。”

    葉昔昭看向喬安,目光中透著期待。

    喬安沉默了片刻,才繼續說下去:“我起先還覺得他是自尋死路,卻沒想到……他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就像是忽然變成了一柄出鞘的劍,帶著殺氣,又特別的引人。”說到這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不是習武之人,可能會覺得我不可理喻,可是那種情形下的蕭旬,真的是讓我沒辦法錯開視線。一個男人站在好似天生適合他的境地,就會變得特別的從容自信,整個人都閃著光一樣。”

    葉昔昭微微點頭,以示理解。便是不曾目睹也能想到——將帥如虞紹衡,馳騁沙場置身於千軍萬馬時,是他最奪目的時候;作為暗衛統領的蕭旬,殺戮自然沒有虞紹衡重,但是無疑,他最擅長的就是殺人,甚至於,能將那般殘酷的事情做得優雅悅目。而喬安是習武之人,對於這等事,不會如尋常女子一樣心驚膽戰,能看出門道,在片刻間生出欣賞傾慕,再加上蕭旬容顏俊美……

    “料理完那伙匪盜之後,蕭旬就帶著人揚長而去了。我們姐弟三人這才明白,他之前是有意徘徊在我們左右,擔心我們遇到匪盜被害了性命。”喬安有些諷刺地笑了笑,“現在想想,他能有這種善舉,太難得。興許是他那時也年少,性情不似如今這般殘酷。”

    葉昔昭卻是好奇地問道:“他也沒與你們說說話就走了?”

    “是啊。”喬安笑了,“就是因為這一點,我們姐弟三個才記住了他,而他,早已忘了那件事,如今就算是我跟他提起,他也不會記得。他只要留心一個人,就會做到過目不忘,可他若是不曾留心一個人,你讓他對著看上半日,如果這個人對他沒有敵意,與他無關,下次相見也還是不記得。”

    葉昔昭撫額嘆息,無意識地為蕭旬開脫道:“他也是太忙,心裡裝的事情太多了吧?”

    喬安抿一抿嘴,“腦子裡對多少官員的底細一清二楚,卻永遠不會記得自己的事——關乎他自己的事,全都要記在冊子上。”

    葉昔昭笑出聲來,“這樣的人,的確是讓人頭疼。”之後便又興致盎然地問道,“那後來呢?那些黑水晶珠是怎麼回事?”

    “後來,我們姐弟三個就到了京城親戚家中,住下之後,便開始在京城遊玩。我爹都能放心讓我們三個長途跋涉到京城,親戚自然也就不會約束我們。我們三個喜吃京城菜色,從街頭小吃到酒樓的招牌菜,都想吃個遍。”喬安想到那時候的情形,自心底漾出了笑容,“也就是在出入酒樓時,兩個弟弟在一間酒樓看到過蕭旬兩次,見他身邊總是圍繞著官宦,便留心打聽,得知了他就是讓人聞風喪膽的暗衛首領。自然,也聽說了這位爺最喜豪飲,常將一桌人喝得七葷八素,他呢,找別人繼續喝。”

    蕭旬這樣的男子,性情複雜多變,行徑亦如此,要麼就會讓女子望而卻步,要麼就會對一個女子散發出致命的吸引力。而喬安,屬於後者。

    這些前塵事,一直放在心裡,喬安如何不想與人說一說,回顧一番。眼下葉昔昭又是自心底關心著她,她自然也就全部據實相告:“我與蕭旬真正謀面,是有一日我與兩個弟弟去逛廟會,人山人海的,走散了,到了夜間,我還在京城四處尋找他們。就是在一條街上,看到了步出一間酒樓的蕭旬,他臉色特別差,衣襟上有血跡,受了傷,而在他身後,有一夥人跟著他。我就鬼使神差地跟在了他轎子後面,擔心他被人暗算,甚至殺掉。”

    沉默片刻之後,喬安語聲轉為沈凝,“後來他的轎子轉入了一條巷子,那伙人出手襲擊。他那幾個轎夫自然幫不了他,他又有傷在身,我就用帕子遮面,出手相助。那期間,他其實也不見得就需要我幫忙,一面打殺還一面分心照顧我,避免我受傷——他應該是不想欠人甚麼,對自己根本就是漠視。打退那些人之後,他一串隨身攜帶的黑水晶鍊子在動手時斷落,散落在地上。而他已經是精疲力竭,卻還是對我笑著說,一個小女孩不要這麼好心,出手相救之人未必就不該死。之後,看了看地上的珠子,竭力彎腰撿起一顆,就上轎走了。”

    之後,喬安自然是把能找到的水晶珠全部收了起來,自然也將蕭旬的話記在了心裡。

    他會發善心,幫他們姐弟免除了一次動手的麻煩事,卻不願意接受別人對他的好意,也不在乎自身安危。

    之後,喬安悵然道:“我就這麼記住了他。他曾去漠北公幹,我時常能遠遠地看到他。人大概就是這樣,你看不透他,卻又欣賞他,便會覺得他更加神秘,看著他做什麼都順眼。而且,他又是潔身自好之人,傳聞不論多少,都與女子無關。也就有了後來的事,我請爹娘幫我如願,一心要嫁給他,也如願了。”說到這兒,眼神黯然起來,“可是誰能料到,他與我拜堂之後,當夜不曾回房,晾了我一個多月之後,才又出現在我面前,冷著臉將一封鍾離炏寫給我的書信拍在我面前。”

    葉昔昭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語聲很是惱火:“蕭旬怎麼能這麼冷落你呢?鍾離炏也太無恥了!”

    喬安苦笑,“可這是千真萬確的事。鍾離炏是得不到就要將之摧毀的性情,卑鄙地挑撥我與蕭旬的情分——其實哪有情分可言?在他眼裡,我只是個他隨意答應下來娶進門的人而已。起初一年,我每次見他,都看不到他一絲笑。我要麼是低聲下氣地試圖解釋他誤會了我與鍾離炏的事,要麼就是被他責怪打理內宅出錯。我姐姐也是​​一樣,多少次要幫我解釋,可他根本不給你機會,一句話就能將人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由此,心慢慢地被傷透了,冷到了骨子裡,那些水晶珠也就無心更無從提及。”

    葉昔昭握緊了喬安的手,心里特別難過。不是親耳聽她說起這些事,誰能相信她婚後生涯竟是這般酸楚。

    喬安情緒也變得很是低落,語聲一路轉低:“如今什麼都過去了,是我自己找上門去受罪,活該。我只是特別失望——在我眼裡,一直覺得所謂夫妻就是我爹娘那般和睦,從沒想過我出嫁之後會是這般情形。所以起初總是傻兮兮地認為,只要我全心全力地對他好,總會有一日過得歡喜如意,誰知道,他根本不給我這機會。”

    “我明白你的心緒,”葉昔昭柔聲寬慰道,“日後你酌情而定就是,覺得心裡還有那個人,就看他怎樣;若是已經被傷透了心,累了,就真的放下他。”

    她是真的明白喬安的心情,蕭旬這混賬程度,全不輸以前的她。虞紹衡肯原諒她,是她這一生最幸運的事,可若是虞紹衡沒有原諒她,她也只能全然接下。犯過什麼錯,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

    此時,蕭旬正在幫虞紹衡將一副疆域圖懸掛在東次間的牆壁上。

    虞紹衡問道:“你這一出詐死的戲,目的為何?”

    “我詐死也沒幾個人相信,但是為了辦事方便,還是要這麼做。再者,總留在一個地方,豈不會成為我岳父的出氣筒、承遠王的箭靶子?也不是受不了,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嫌煩。”

    虞紹衡微笑,“還沒去見過你岳父?”

    “沒有,明日前去負荊請罪。”

    “總兵府是個不錯的藏身之地。”

    蕭旬卻是毫不猶豫地搖頭,“我一身是非,我岳父於公一定會讓我留下,但是為我惹上麻煩,我不更罪孽深重了?再說了,喬安恐怕會認為我骨子裡與鍾離炏一樣的死纏爛打,那我可真就是得不償失了。”

    “這倒也是君子行徑。”虞紹衡瞥過蕭旬,“你怎麼打算的?”

    “人在狼狽的時候,做什麼都不對,還是少自討沒趣。”蕭旬說著,唇角漾出笑意,“再說了,日後皇上萬一賭輸這一局,你還好一些,畢竟戰功赫赫,為百姓將士愛戴,誰也要顧及這些。而我不同,屆時唯有死路一條,若是如此,我又何需在赴死之前讓喬安對我改觀?”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9 11:16 PM

第82章

    虞紹衡退後兩步,看著牆壁上的疆域圖,神色從容自信,“不會輸。皇上若是輸了,也是輸在了你我手裡,輸在你我白來了一趟漠北。”

    “明白,此事成敗,取決於承遠王。”說到這裡,蕭旬目光微閃,“承遠王這兩日似是有所收斂了,他的人對我不似之前那麼窮追不捨了。看起來,皇上讓皇后寫給承遠王的那封信起了作用,他應該是有些躊躇不定了。”

    “也只是這一時,慢慢地就會看出端倪。他現在與靖王一樣,不會不明白自己已無退路,涉險一拼,興許還有活路,一旦示弱,遲早是死路一條。”

    “我抓緊行事,你也一樣。這鬼地方圖​​個新鮮住段日子就算了,換了我,整日看不到個人影,不出幾日就喝死了。”蕭旬說著笑了起來,“對了,我給你送來了不少好酒。”

    虞紹衡微一挑眉,“難得。”

    蕭旬笑意更濃,“來日記得還我。”

    虞紹衡逸出愉悅的笑聲,“一定。”隨即才問道,“昔昭過來之事,是你還是皇上的意思,為何無人告知於我?”

    “皇上與太后的意思,是擔心她受不住路途顛簸,萬一有個病痛什麼的,少不得要停頓下來休養,那樣的話,就不知何時才能抵達這裡了,覺得還是將人直接送到你面前最好。”蕭旬解釋完,又表明自己的立場,“即使皇上太后不考慮到這一點,我也會封鎖這消息,倒不是怕別的,只想給你個驚喜。”

    虞紹衡帶著些無奈,搖了搖頭,卻沒說什麼。

    **

    蕭旬來去匆匆,命手下將帶來的東西安置好之後,便命人分先後往幾個方向離開。他與喬安落在最後。

    葉昔昭與喬安雖然不捨,卻也知道眼下不是由著性子敘舊的時候,也就笑著道別。

    他們離開之後,葉昔昭這才細看室內多出來的物件兒,虞紹衡用做書房的西次間又多了一套文房四寶,大堆卷宗,幾幅地形圖。廳堂裡多了一套簇新的紫砂茶具,一個酒壺,幾個小酒盅。廚房裡則多了不少廚具、葷素皆有的食材。

    至於喬安給葉昔昭的東西,一些是適合這邊氣候的上好胭脂水粉,一些手爐、衣料之類,更有一些描好了圖樣的屏風之類的繡活。或是照顧到一些生活細節,或是讓她平日里有個打發時間的消遣。

    葉昔昭對很多東西都是感動不已,唯一失笑的,自然是那十壇上好的美酒,心道實在是難得。

    最後,她在耳房旁邊,看到了一捆一捆已經劈好的碼放得整整齊齊的木柴。這自然是蕭旬命手下幫他們做的。

    蕭旬這個人,做他的朋友真的是至為幸運,可若是別的身份,就是福禍難料了。

    不論怎麼說,蕭旬與喬安過來這一趟,使得這個新家再沒什麼短缺的了。

    葉昔昭與虞紹衡各自讓自己盡快適應了這裡的生活。因著以往多年的習慣,疲憊得到緩解之後,每日一早還是早早起身。葉昔昭燒水做飯,虞紹衡就去別處練劍。他回來了,飯剛好上桌。

    每日上午,葉昔昭洗洗涮涮打掃室內,虞紹衡去離院落較遠的一口水井邊打水回來,之後幫她做些她不會或是吃力的事情。

    每日午後,虞紹衡伏案忙碌,或是看著疆域圖、地形圖沉思。葉昔昭就坐在寢室裡做繡活或是針線活。

    隔一兩日的黃昏,葉昔昭會發現信鴿飛來院中,這是虞紹衡與外界通信的渠道。

    在這裡住了十天后,打理島上的人過來了,除了放下所需之物,還帶來了幾封來自侯府的書信。

    葉昔昭收到的是太夫人與二夫人、孟氏寫給她的信。太夫人告訴她內宅的大事小情,又細細叮囑她萬不可要強,不能太過勞累,足足寫滿了五張信紙。二夫人的信與太夫人大同小異。孟氏說的自然只有葉家的家事,告訴了她一個喜訊——許氏有了身孕,再三思量之下,派遣了幾名得力的丫鬟婆子去蜀地照看著。

    不論是怎樣的話,不論是喜是悲,都讓葉昔昭看得險些落淚。

    虞紹衡收到的則是虞紹桓、虞紹謙的信件,他們兄弟都是言簡意賅,幾句話而已。

    將信送來的人早已接到了鍾離燁的命令,是以事事都很上心,離開前叮囑夫妻兩個寫好回信備著,等他們下次過來帶回去。

    這一日,因著這件事,午後,葉昔昭就沒了做繡活的心情,轉去虞紹衡那邊,見他正在寫字,便站在一旁幫他磨墨。

    虞紹衡看她一眼,“想家了?”

    葉昔昭反問:“你難道不想麼?”

    “自然。”

    葉昔昭又問:“你到了這裡,還是一樣的忙碌,是在為日後未雨綢繆?”

    “是。”虞紹衡下巴點了點一堆卷宗,“這些都是要細看的,才能做到心中有數。”

    葉昔昭遲疑片刻,還是問道:“你總收到信鴿帶來的消息,知道朝堂現在的情形麼?”

    虞紹衡毫不隱瞞她,“現在皇宮內外有重兵把守,其中不乏太后、蕭旬先後在各地培養出​​來的精良暗衛,宮中無事。朝堂之上,靖王獨攬大權,提攜他的爪牙,打壓對皇上忠心耿耿之人。”

    “這局面……”不能更壞了。

    “再有——”虞紹衡沉吟片刻,“唐鴻笑前兩日被調任回京,據說朝廷是要對他委以重任。”

    “什麼?”葉昔昭驚訝不已,“這不是擺明了給皇上難堪麼?唐鴻笑是皇上夏日里才發落的。”

    “他就是這意思。”

    之後,葉昔昭才開始細細琢磨唐鴻笑。有很多時候,人不怕失去,怕的是失而復得。尤其仕途上的失而復得,怕是會將一個人完全的改變。如果說唐鴻笑以往是有心利用靖王多年來的根基、權勢,那麼日後重返京城,重得名利,怕是會對靖王死心塌地。

    “唉……”她沮喪地嘆息,“我爹知道以後,不知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虞紹衡卻是一笑,放下筆,握住她的手,“岳父對這件事,早就猜到了幾分,雖說當時不確定,眼下得知也不會太過惱火。早就曾對我說過,他是養虎為患。”

    葉昔昭呼出一口氣,“你們到底是怎麼想的?皇上若是出兵剿滅承遠王不行麼?”她是真的覺得,眼下這局面,天下分明是要易主了,還不如在最初時拼個高下。泱泱大國,還對付不了一個佞臣?

    “自然不行。”虞紹衡語聲溫和地對她解釋,“上奏彈劾我與蕭旬、岳父的人之中,有擁兵鎮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他們若是齊心協力,天下就亂了,最終陷入水深火熱的,是黎民百姓。而百姓從來認為天高皇帝遠,不知朝堂中事,驚慌之下,皇上少不得失去部分民心。倒不如先讓靖王猖狂一段時日,讓百姓得知他的狼子野心。而皇上該部署的早已部署下去,時機到了,就不需再顧忌與靖王的叔侄情分,將他及其同謀一舉剷除。不在這樣的情形下,除掉靖王,總少不得有非議。”

    葉昔昭認可這一點。靖王沒有天大的罪行在先,皇上要將他及其勢力全部除掉是難上加難。最棘手的,不過就是那一層親叔侄關係。加之靖王府裡,猖狂的是靖王妃和鍾離炏這些人,靖王卻從來是給人以寬和大度的印象。

    對這樣的一個宗親,你只有先激起他的怒火,讓他將猖狂卑劣的一面顯露出來,才能有充足的理由痛下殺手。

    “這種事情,也真難為你們這些大男人了。”葉昔昭由衷感嘆道。如今活得最委屈最窩火的,是不能離開皇宮、任人把持朝政的皇上,虞紹衡與蕭旬倒在其次。

    虞紹衡笑了笑,“賭一局,若是能就此換得天下太平,值得。”又揉了揉她的臉,“照現在來看,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能離開這裡了。”

    葉昔昭斜斜倚著他,笑容清甜,“你覺得有勝算就好,我其實覺得這裡也很好。你看,每日里只有我們兩個,外面有蕭旬、喬總兵幫我們看護著島嶼,想不到比這更平靜愜意的日子了。”

    “倒也是。”

    那個冬日,葉昔昭很少去外面走動,因著天氣冷的緣故,便是島上有風景優美之處,也無心去看了。

    與親人們通過兩次信之後,就快到除夕了。

    在外度過年節,對於虞紹衡來說是早已習慣之事。對於葉昔昭來說,卻是生平第一次。

    也就是在這時候,島上的僕人送來了她要的字畫屏風和一些書籍,還有太夫人特地請人給他們帶來的幾件新衣。

    葉昔昭想,最難過的人,其實是太夫人。她只有一雙兒女,今年卻是一個在宮裡,一個在千里之外,不能在合家團聚時陪伴在她身邊。

    同樣的,她的雙親也是一樣,兒女各有去處,都不能在膝下盡孝。

    養育兒女,原來也有這般淒涼的一面。

    虞紹衡自然也與她想的一樣,只是他從來理智,不能解決的事情就只好暫且放在一邊,將精力投注在別的事情上。

    臘月二十六,蕭旬又帶著幾個人到了島上,同樣的,這一次,喬安也與他一同過來了。

    離開這兒多久,喬安就有多久沒見到蕭旬了。到了島上,一起走向住所時,她覺得這次相見,他比上次更瘦了,於是她問道:“你是不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怎麼說?”

    “越來越瘦了,是得不治之症的苗頭之一。”

    蕭旬搓了搓臉,笑道:“我如果真快死了,你是不是就不再鬧著與我和離了?”

    喬安冷眼相對,“誰跟你鬧著和離了?​​我要的是你把我休掉即可,和離可比被休還麻煩。”

    蕭旬看著愈發容光煥發的她,心裡是真發愁——這眼看著,她就快把自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失落之下,他低聲道:“我是得了病,相思病。”

    “哦?”喬安看了看他,“原來這陣子是忙著結識新人去了?怎麼,很棘手?告訴我,我幫你撮合。”

    蕭旬很認真很愁苦地看著她,“你裝什麼糊塗?我整日里忙得都快忘掉自己姓什麼了,哪有閒心去找新人?有一點時間也都忙著想自己以前的過錯了。”

    喬安垂了垂眸,抿出諷刺的笑,“你哪裡有過什麼過錯,全是我的錯。”之後很快岔開話題,“聽說你上次登門,我爹娘客客氣氣地請你離開了?倒是沒想到,我原來還想著看你血濺當場呢。”

    蕭旬哪裡是被輕易轉移心緒的人,看住她的眼神多了幾分鄭重,“我真知道自己做了太多混賬事,你再等一段時間。”

    “等一段時間,等你對我溫情款款,與我花前月下?”喬安說著,自己都覺得好笑,“蕭旬,何必呢?說到底,你對我有一絲情意麼?若是覺得對我虧欠太多,休掉我之後,多給我些傍身的銀兩就是了。”

    “往後看吧,如今說這些也沒用,紙上談兵而已。”蕭旬只著重回答她最後一句話,“你放心,不論日後怎樣,我手中一切都是​​你的。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見到我就讓我寫休書。”

    喬安不再提休書的事了,甚至於,不再跟他說話了。

    換在以前​​,蕭旬早被她氣得暴躁不已了,而如今,也只有默默地接受。

    他沒精打采地進到院落,虞紹衡與葉昔昭卻不在,也不知去何處了。他就讓手下把東西安放起來,出門坐在台階上,摸出銀壺喝酒。看向站在院中的喬安的眼神,總是透著一份殤痛。

    喬安終於肯理他了,惱火地瞪著他,“我又不是快死了?這麼看我做什麼?”

    蕭旬只好站起身來,不再惹她心煩,轉去尋找虞紹衡。

    沒找到虞紹衡,卻遇到了葉昔昭。

    葉昔昭看到他,第一句就問:“看到侯爺沒有?”

    “我剛到,沒見到。”

    “又不知去了哪裡練劍,也不回來吃飯。”葉昔昭嘀咕一句,這才笑著問他喬安跟來沒有。

    蕭旬點一點頭,“自然跟來找你說話了。她看著我煩,我就躲出來了。”

    葉昔昭原本想著快些回去見喬安,見他顯得比上次更憔悴消瘦,便改了主意,與他緩步往回走。思量多時,還是把喬安告訴過自己的那些事,複述給他。末了,葉昔昭問他:“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吧?”

    蕭旬沉默良久才道:“的確是不知道。看到那些水晶珠的時候,才記起了她救我的事情。我這一輩子,除了紹衡,就只有她救過我。但是無從看清她容貌,但是一直記得這件事。我從來沒想過,她就是那個人。後來娶了她……就別提了,一直委屈她。”之後,他帶著茫然、困惑,看向葉昔昭, “依你看,我對她,是全心全力的彌補為好,還是遂了她心願還她自由身更好?我其實是真拿捏不定,對於她哪條路才是最好。我有自知之明,有些錯,不是誰都能原諒的。”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29 11:30 PM

第83章

    蕭旬這問題,還真把葉昔昭難住了。沉吟片刻,她低聲道,“說心裡話,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覺得,這些前塵事是喬安一度想讓你知曉的事,她與我說起,自然無意借我的口告知於你,可我還是想講給你聽——既然錯過,就該坦然面對到底做錯過什麼,錯得有多深。”

    蕭旬自然明白,這與以前他告訴她前塵事是一個道理,出於好意,他語聲變得很是溫和,“我明白。”

    “你雖無意,卻終究是負了喬安。喬安不是放不下什麼,她只是太心寒,太失望。”葉昔昭看著以往暴躁狠戾的大男人,在這一刻可憐兮兮的,又忍不住寬慰他幾句,“不論日後是何結果,你眼下盡心盡力就是,如此,日後你們回想起來才心安。”

    “那是自然。就算她日後真與我一拍兩散,我這一輩子也會盡力護她安穩。”

    葉昔昭覺得這話很是悅耳。看得出,蕭旬到此時,很理智,有擔當,沒有虞紹衡的霸道決絕,沒有鍾離炏、唐鴻笑的不擇手段,他更尊重喬安的意願,這一點其實很難得。

    由此,到此時,葉昔昭也是自心底覺得這個人矛盾之處太多了,絕非憑他日常所作所為就能看透、了解。她目光透著探究,看住蕭旬,“於你而言,娶妻成家到底算是怎麼樣一檔子事?”

    蕭旬先是一愣,沒想到她忽然話鋒一轉,繼而才斂目沉思。因著虞紹衡的緣故,他與她越來越熟稔,如今這境地也不需顧及那些小節,也便實言相告:

    “初衷只是找個人,幫我持家,給三個弟弟娶妻。那些花前月下之事,我從沒想過。甚至於,覺得我與髮妻形同陌路也非壞事——你該清楚,我不論明里暗裡,朋友只有紹衡一個,仇家卻是無數,心裡裝著的關乎別人生死的秘事太多,想要我的命堵住我的嘴的人不知有多少。於我而言,從十來歲開始,最重要的是活著,別的都是虛的。”

    說到這裡,蕭旬笑容有些遺憾,“也是因此,我很早就開始酗酒,要用酒來緩解時時面對生或死的疲憊。成婚後離京公幹的日子少了,也算是坐穩了統領的位子,幾年搏命之後養成的惡習、劣性也已成了型,離我越近的人,越被我傷得厲害。我三個弟弟如此,喬安也一樣。甚至於,我娶喬安,只是用來與鍾離炏為敵,先前又見過喬宸,便猜著喬安與她一樣溫順,沒多加了解,就應下了婚事。”

    一番話,細細品味,句句非虛。蕭旬與別的官員不一樣,他在暗衛尚未成氣候的時候,掛著個統領的頭銜,諸事也少不得親力親為,得罪的人不知有多少。風光無限時,又不時與靖王府明里暗裡生出爭端——如今看來,是皇上自那時起就有意讓他與靖王府為敵,將矛盾逐步加深。

    他也的確是不易,或者也可以說,之於娶妻成家,他的態度與很多男子相似,成婚有目的性,並不奢望婚後可以情投意合。

    思及此,葉昔昭意識到了自己的立場動搖了,不由腹誹自己在這件事情上簡直就是個牆頭草。對著喬安,因為友情,會為喬安委屈不甘;對著蕭旬,因為他對虞紹衡可謂肝膽相照,對自己也是照顧有加,便又會去體諒他。

    算了,心裡明白自己是牆頭草就好了,對著他們夫妻二人,還是保持一個旁觀者的態度就好,因而笑一笑,轉移了話題:“說起來,你是怎麼認識喬宸的? ”

    “請她為手下診治過傷勢。因為那時請她出門費了些周折,便記住了。”蕭旬想到一些事,有些悵然,“自從她夫君病逝後,她就一門心思研製治病良方,一次試藥時出了差錯,便不能再言語了。若是她沒出這差錯,到府中恐怕早已對我說明喬安這些事了。”

    這是困擾葉昔昭已久卻總顧不上細問的一個疑惑,沒想到在今日得到了答案,不由唏噓,“當真是可惜了。”

    說著話,到了院門外,蕭旬停下腳步,“你進去和她說話,我在島上走走。”

    “也好。”葉昔昭進到院裡,見到喬安,歉然一笑,“方才出去喚侯爺回來用飯,卻沒找到人。”

    喬安則是笑道:“他忘記了用飯這回事,我卻是餓了,不如便宜了我。”

    “好啊,你去裡面等著。”葉昔昭去了廚房,將在灶上熱著的早飯端到房裡去,動作麻利地擺放到桌上。

    喬安接過碗筷,就著醬桃仁喝了一口糯米蓮子粥,露出滿足的笑容,“真好吃。”之後看了看葉昔昭一雙素手,手上肌膚依舊白皙如玉,十指纖纖,探手握了握,摸到了手心裡的薄繭,不由嘆息,“便是用心保養著,也還是不同於往日了。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盡頭?”

    “已經習慣了,沒事。”葉昔昭不以為意地笑著,“快吃飯吧。”

    喬安一面大快朵頤,一面打量著葉昔昭。玉白色繡梅花的小襖,大紅色綜裙,身段兒亭亭玉立。漆黑的頭髮綰了個墜馬髻,膚色勝雪,明眸皓齒,目光清澈平和。她也就真的放下心來。的確是,即便是錦衣玉食,未見得就比得了葉昔昭如今的平靜淡泊。

    飯後,葉昔昭收拾了碗筷,又沏了一壺熱茶,與喬安相對喝茶時,虞紹衡才回來了,手裡握著一本書籍。

    喬安起身與他相見。

    虞紹衡轉去洗漱,葉昔昭跟喬安說聲失陪,跟了過去,問道:“去做什麼了?”

    “無意中發現了一些東西。”虞紹衡瞥一瞥丟在一旁的書,“細看了看,就忘了時辰。”

    葉昔昭剜了他一眼,隨即摸了摸他背部衣服,一如往日,已被舞劍時的汗水浸透,此時已是冷冰冰的,便又忍不住戳了戳他眉心,“總這麼沒心沒肺的,蕭旬、喬安過來你沒發現麼?”隨即取來衣物遞給他。

    “昨日就知道他們要過來,忘了跟你說。”

    葉昔昭愈發無奈,轉去知會喬安一聲,去給他與蕭旬又做了早飯。

    喬安等虞紹衡更衣出來之後,站起身來,從袖中取出一封厚厚的書信,“我爹給你的回信。”

    兩人分賓主落座之後,虞紹衡當即拆開信來,斂目將信件看完,神色稍有緩和。

    “侯爺,”喬安輕聲問道,“你日後是不是要重返沙場,率兵平定這番禍亂?”怕他想到別處去,便又問了一句,“昔昭知道麼?”

    虞紹衡沉默片刻,“她心裡有數,這話不需說。”隨即看向喬安,“怎麼不問問蕭旬如今、日後會是什麼情形?”

    男子那樣直接鋒利的眼神,似是直直看到了她心裡。喬安索性斂目避開他視線,“與我無關,為何要問?”

    虞紹衡想想蕭旬現今的狀態,凝神思忖之下,緩聲道:“你的事,我這段日子命人大略查了查。當初對蕭旬一往情深的女子,從官宦之家到江湖民間,不在少數,你只是其中之一,且未見得就是用情最深之人。只是,嫁與他的只有你,也就只有你會覺得被他辜負、被他傷得體無完膚。但是他事先並不知情,他就是那個活法,如今有心挽回,你又何必寸步不讓?”

    “……”喬安不搭話。

    “說到底,你婚事是強求來的,與我相同。而他們卻不知情,又怎能責怪被冷眼相對。”看在虞紹衡眼裡,這件事其實就是這麼簡單。付得起情意,就該受得起個中磨折。半途而廢,耽誤的、傷的是兩個人。只是這些話他不宜對喬安明說罷了。

    喬安抬眼對上他視線,似笑非笑,之後起身,“我去看看昔昭。”

    虞紹衡微一頷首。他能規勸的話畢竟有限,況且也就是如今這情形,換在以往,他是根本不會理會這種事的。

    這一日,蕭旬與喬安停留了整日,兩個男人去了外面詳談諸事,喬安與葉昔昭留在室內喝茶閒聊。

    由此,葉昔昭了解到了不少外面的事情:

    朝堂之中,靖王愈發囂張了,只是關乎各地武官、將領的調換、貶職卻是無從介入——只要是這種事情發生,除了少數攀附他權勢的,其餘在朝在京的武官、將領皆是齊心反對,大有你若堅持己見我們便與你誓死一拼的架勢。至於別的事,皇上太后從不發​​表意見,一眾武官也不理會。

    靖王如今,怕是恨死了虞紹衡——人在千里之外,可是憑藉以往任職期間的籌謀,使得天下軍政依然固若金湯,不是誰能夠打破格局的。

    而承遠王那邊,在與喬宇年較量了這麼久之後,終於放棄了試圖來到薄暮島突襲虞紹衡的打算,如今海域一片安穩,所有眼線都已撤回承遠王封地。

    喬安從父親那裡得知,承遠王最近肝火旺盛,焦躁至極,原因是從京城方面得到了皇后被囚禁的消息。需要他做定奪的時候到了,是臣服於皇權最終被誅滅,還是不顧皇后生死繼續與靖王聯手,挾天子以令諸侯。

    在這樣的情形下,承遠王已開始秘密練兵,喬宇年亦如此。

    聽到這些事,葉昔昭沉思後道:“令堂手下兵力與承遠王相差懸殊……日後是不是有別處將士前來匯合?”

    喬安微一點頭,“這是自然。”

    虞紹衡被發落至此地,是太后的主意,也就是皇上的決定。

    他每日兵書、地形圖不離手,今日更是經常自己與自己對弈,把一番心中部署化成了棋局,反復思量有無紕漏。

    喬宇年也是沙場上的名將,但是最擅長的是防守而非進攻。

    如此一來……

    虞紹衡前來這裡,不過是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接過喬宇年手中兵權,在前來匯合的兵馬到來之後,率兵討伐承遠王。

    其余鎮守一方的封疆大吏若是與承遠王、靖王齊心造反,他屆時興許就要率兵離開漠北,征戰四方,或者是率兵殺回京城,捍衛皇權。

    葉昔昭愈發確定這件事了。怨不得他初時不贊同她前來,是因為知道,她必然要經歷一段漫長歲月的等待,薄暮島上的光陰,不過是個開端。

    可是意義不同。她很快就釋然。

    喬安見葉昔昭目光變幻幾次,知道她是看清日後局勢了,心中說不清是悲是喜,刻意岔開了話題:“再有一事,不知道該不該與你細說。 ”

    “你只管說。”

    喬安有些啼笑皆非地道:“說起來,這麼久了,只有一件事情是皇上做主而靖王又同意的——修書。皇上本意是讓令堂著手此事,可是靖王卻說唐鴻笑是令堂得意門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便將此事交由唐鴻笑了。”

    “是麼?”葉昔昭笑起來,“修書之事,可大可小。”

    “靖王沒有將此事當成小事,陣仗弄得很大,給唐鴻笑撥出的人手、財力都令人咋舌。”

    “……”被這般重用——葉昔昭愈發擔心唐鴻笑會就此全心攀附靖王,最終的下場怕是更淒慘,最終還是會成為父親一塊心病、一件生平憾事。

    喬安以為葉昔昭因為這話想到了葉舒玄,便又道:“令堂一直稱病在家,門第算是一時沒落,沒幾個人上門,可也就此沒了危險,你不必擔心。”

    葉昔昭點一點頭。

    **

    蕭旬與喬安離開之後,葉昔昭看著他們送來的很多年貨,除了過年時的食材,全部放在一旁不予理會。

    她與虞紹衡一樣,刻意忽略了年節之事。這裡等同於世外,實在沒必要遵循塵世中那些俗例。

    除夕夜,她也只是像徵性地做了水餃,多加了兩道菜,陪著虞紹衡喝了一小杯酒。

    進了正月,陽光一日日變得和煦溫暖起來。

    葉昔昭的日子變得輕鬆起來,天氣暖和了,衣物床單換了輕薄的,洗洗涮涮的時候就會省去許多力氣,不再需要虞紹衡幫忙擰水、搭上曬條。

    虞紹衡的日子則是真正悠閒起來,所有以往忙碌的事情都丟到了一旁,清晨、午後、黃昏常攜了葉昔昭的手,遊走在島上,看著草木一日日復蘇,鮮花一日日綻放,島上變得落英繽紛、迤邐無邊。

    葉昔昭很喜歡一條彩石小路,小路兩旁開著各色不知名的小花,落在她眼中,實在是比侯府相府後花園裡的奼紫嫣紅更賞心悅目。彩石路走到盡頭,是一條溪流向下蜿蜒而去,水在溫和的陽光映照下清澈見底。

    像這種引人流連之地,隨著她涉足之地漸遠,發現得越來越多。偶爾便會要虞紹衡搬著桌案到她心儀之處,將眼前美景細細描繪下來。虞紹衡自然是雙手贊成,由著她一動筆就是整個午後不肯罷休。

    葉昔昭沉浸於作畫樂趣的時日里,虞紹衡的樂趣是垂釣——島上有一條河,水質乾淨,水里面偶爾可見幾尾魚結伴游過,住宅里又本就有魚竿,他自然樂得以此作為消遣。由此,每日晚間,餐桌上總會多出一道變著花樣做的魚。

    葉昔昭畫得畫越來越多,卻是一副都沒留下,或是隨信件送回了侯府、娘家,或是被喬安前來時帶走。

    春季將盡時,她因著島上越來越熱,這才將畫筆丟下,不時陪在虞紹衡身邊垂釣。

    釣魚這回事,親力親為才可享受其中樂趣,旁觀可就很是無聊了。葉昔昭第二日開始,就帶著書籍、毯子跟他去湊趣。

    他在一旁靜靜看著河面等魚兒上鉤,她就將毯子舖在他身側的芳草地上,坐在毯子上看書,時間久了,乏了,索性就枕著他的腿小憩。

    到了夏日,葉昔昭就不再頂著日頭陪他了,又自己去找樂子。

    漠北的冬日天寒地凍,夏日較之京城卻涼爽許多。而在島上,因著海風習習吹送,只要留在蔭涼下,就特別愜意。

    在葉昔昭提議下,虞紹衡幫她在一處小樹林外圍綁了個鞦韆。後來,他又見她喜歡坐在院中大樹下納涼看書,便動手給她在那裡搭了個比羅漢床要寬敞些的軟榻,找來長木條架在四周,懸上紗帳,阻擋蚊蟲惹得她心煩。

    葉昔昭對此高興不已,將這一方小天地當成了自己的安樂窩。

    這晚,在室內歇下之後,葉昔昭覺得熱,乾脆​​丟下他,說去納涼過會兒就回來。

    虞紹衡在燈下看了好一會兒來自各地借蕭旬之手送來的書信,神色由愉悅很快轉為沈凝。

    他走到院中,到了葉昔昭近前。

    葉昔昭正側目凝望漫天星光。

    海上的夜,一顆顆星斗宛若嵌在湛藍色天幕上晶瑩璀璨的淚珠。

    被他遮擋了視線,葉昔昭喃喃嘆息:“這樣的夜,美得讓人傷感。”

    虞紹衡分開紗帳,躺到軟榻上面的涼蓆上,將紗帳恢復原樣,隨即轉身環住了她,“一整日除了上午,你都耗在這裡了。”

    葉昔昭卻是笑道:“誰讓你給我佈置得這麼舒適?”

    虞紹衡躺了片刻,不得不承認,這裡的確很是涼爽舒適。

    葉昔昭枕著他手臂,手指勾畫著他唇形,“又半年過去了,你是不是快要離開這裡了?”

    她說的是你,而非我們。

    虞紹衡早就知道她心裡什麼都明白,加上自到了島上就不時看看他手邊的兵書,再有喬安每次前來都會告知她外面的局勢,早已料到了這一日。

    他沒有含糊其辭,只是問道:“真到我離開這裡,你怎麼打算的?”

    葉昔昭尋到他的手輕輕一握,“回京,在家等你。”隨即湊過去,吻了吻他,“離開這兒之前,你要多陪陪我。”

    她平時很多時候會為一些瑣事犯難很久,例如一餐飯要吃什麼,例如一套衣衫要搭配什麼首飾。可是凡是重要的事情,她應對起來反倒再簡單不過,三言兩語而已,之後再不會提。

    他心底生出濃濃的愧意,想說些什麼,卻被她阻止。

    她加深了那個吻,舌尖調皮而又溫柔地撩撥著他,小手撓著他掌心,又滑入他衣襟,掠過他脊背,寸寸游移。

    身形便這樣無言地糾纏在一起。

    這種時刻是最美好的。

    她的迷離,他的迷戀;她的無聲給予,他的予取予求——在之前多少良宵、在今夜縱情燃放。

    此刻她一臂虛虛地環著他,眼瞼微闔,唇舌與他嬉戲,身形在他臂彎中戰栗著,由著意識逐步陷入混沌。

    他自從到了島上之後,在這時刻對她總是甚是溫柔,是刻意地克制,總是擔心她的身體。

    她的性子,有些時候與他相同,心底最介意的事,會將之深埋在心底,不動聲色地承受。

    她長途跋涉至此地,又已為了打理衣食起居辛勞許久,他雖已盡力幫襯,可她終究是自幼錦衣玉食,那份辛勞怕是早已使得身子愈發虛弱。換做哪個女子,也早已少不得病一場。可她一直沒有,原因呢,不外乎是用意志力支撐著自己。

    就如他之前多少年一樣,越是艱辛的環境下,越會告誡自己沒有生病的資格。而等到闖過難關之後,所有積攢下的心火、身體的隱憂,會藉著一些無關痛癢的小病席捲而至,氾濫成災。

    他擔心她也會這樣。偏偏喬宸到家沒多久就去了別處行醫,想請別的郎中給她調理,卻又不能放心。直到這兩日喬宸回來,他才請喬安從中傳話,讓她過些日子來島上一趟。

    總是會被這樣的思緒困擾,總會在這種時候,生出入骨的傷感。

    **

    過了幾日,一早,葉昔昭困得睜不開眼睛,起身時乏力至極,下地時更是眼前一黑,險些栽到在地上。

    虞紹衡心弦一緊,忙出手扶著她坐回床上,“怎麼了?”問話的同時,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葉昔昭無力地倒身形,語聲中盡是歉意:“我……我好像是生病了,起不得身。你快去傳信給蕭旬,讓他好歹送兩個人過來,服侍你的衣食起居。”

    簡簡單單幾句話,卻險些讓虞紹衡這個大男人落下淚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30 11:01 AM

第84章

    葉昔昭卻是自心底的抱歉,“我還是要給你添亂了。”

    “說什麼傻話呢,”虞紹衡語聲低啞,且說得很是吃力,“先歇歇,安心等著。”

    “嗯,我好好兒躺著,你去吧。”

    虞紹衡步出室內後,葉昔昭抬手摀住眼睛,緩了一會兒睜開來,那種天旋地轉的感覺沒了,卻還是覺得乏力。這段日子都是如此,做什麼其實都是勉強為之。

    算了,別撐了,遲早也是撐不下去。

    她特別沮喪地嘆息一聲。雖是這麼想,還是坐起身來,將室內略略收拾了一番。這功夫,便又覺得好了許多,便想去梳洗。

    虞紹衡返回來的時候,一把就抄起了她,“你這個小騙子!誰准你又下地的?給我好生歇著!”強硬的言語未說完,已將她安置回了床上。

    葉昔昭底氣不足地解釋:“我是又覺得沒事了。”

    “那也不准動。等一等。”

    “好。”葉昔昭拉著他手臂讓他坐下,又枕著他的腿,望著他擔憂的面容,安撫地笑,“大抵因為是夏日,我有些不習慣,你別擔心。 ”

    虞紹衡見她臉色緩和許多,心緒稍有緩和,柔聲問道:“想吃什麼?”

    葉昔昭訝然,“難不成你還要下廚麼?”

    虞紹衡撫摸著她的臉頰,“有何不可?看你做了多少次,不會也已會了。”

    “不用,沒胃口。”葉昔昭帶著幾分耍賴的意味,握住他的手,“你陪我一會兒,讓我再睡一覺就好了。”

    “好。”

    葉昔昭找了個舒適的位置,雙手握著他的左手,因著身體裡的困倦,過了些時候,竟真的睡著了。

    虞紹衡空閒的手拿過扇子,給她搧風,被她握著的手被放開之後,輕柔地撫過她容顏。

    葉昔昭聽到喬安與蕭旬在院中拌嘴的​​聲音,醒了過來。

    虞紹衡這才將她安置到枕上,柔聲道:“我出去看看。”

    “嗯。”

    喬安最先走進門來,坐到床畔,先是神色緊張地詢問:“怎麼不妥當了?”

    “總是乏力困倦,今日有些頭暈。”葉昔昭盡量輕描淡寫,“應該沒什麼事。”

    喬安這才神色一緩,“也是趕得巧了,蕭旬今日本就要帶我姐姐過來,在路上的時候就接到了消息。”繼而又是一笑,“有件事一直也沒跟你說呢——我姐姐能說話了。”

    “真的?”葉昔昭驚喜不已,“是她自己治好了這病?”

    “不是。”喬安笑道,“原本她給自己研製了不少方子,都沒什麼效用。可是你還記不記得那次在京城寺裡的事?是從那時,我姐姐就能說話了。”

    葉昔昭細細回憶,想起了與蕭旬語聲同時響起的那道語聲。那時她只顧著喬安,便沒追究來處。此刻,不由笑著點一點頭,“這可是一樁喜事。”

    “可不就是麼?”喬安有些無奈地笑,“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情的,我姐姐擔心只是意外,怕親人跟著空歡喜一場,直到確定已無礙,這才寫信告訴了我。”隨即起身,“你等著,我去喚她進來。”

    葉昔昭笑著點頭。

    喬宸進門之後,笑盈盈到了床前,先是道:“想來喬安也與你說了吧?”

    這指的當然是她如今能說話的事。葉昔昭由衷道:“恭喜你。”

    “喬安的禍事,卻給我帶來了一份福氣。”喬宸笑容恬靜,隨即坐在床畔,給葉昔昭把脈。

    葉昔昭一直留意著喬宸的神色,看到她漾出笑意時,心里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喬宸這反應,意味著的分明只是虛驚一場,如此一來,就不會成為虞紹衡的負擔了。這是最重要的。她怎麼也沒料到,喬宸把脈之後,滿眼喜色地告訴她:

    “恭喜,夫人有喜了。”

    葉昔昭一時愣怔,茫然地望著喬宸。

    喬宸笑意漸濃,“已將近兩個月了,夫人之前竟沒想到過?”

    “真的?”葉昔昭不由坐起身來,手落在了腹部。她從到了島上之後,小日子總是沒個準,有時提前,有時則是延後多日。她也曾在日子延後的時段內猜測過,結果自然是令人失望,有了這種前車之鑑,自然不會再胡思亂想。

    片刻後,她由衷地笑起來,長透了一口氣。如此,即便是虞紹衡明日就要出征,她也不會覺得孤單,不會一心記掛他,她日後,有他們的孩子陪著。

    隨即,她就冷靜下來,笑問:“可有什麼隱憂?”

    喬宸據實相告:“夫人身子有些虛弱,日後不可再耗神多思多慮,更不可再日日辛勞。”

    葉昔昭點頭應下。喬安之前提過幾次,要送幾個僕人過來。雖然虞紹衡也覺得可行,她還是沒接受這好意,是不想讓喬安為自己張羅這麼多事擔上風險,再者,也是自心底覺得,島上只有他們夫妻二人就很好。

    隨即,喬宸道:“這件事,還是夫人親自告訴侯爺吧,我這就去請他進來。”

    “多謝。”葉昔昭由衷地道。她太了解虞紹衡,若是當著外人,他一定是什麼情緒都不會流露。旁的事就算了,這件事卻是不行,她一定要看到虞紹衡最真實的情緒。

    雖然,早已料到。

    虞紹衡進到室內,葉昔昭先是讓他落座,繼而握住他的手,引著他將手置於腹部,柔聲道:“我並非生病,而是有喜了。”說完這句話,一瞬不瞬地看住他。

    虞紹衡初時訝然,之後眼中閃過前所未有的喜悅,末了卻是目光一黯,情緒分外複雜。

    他分外迅速地調整著情緒。

    葉昔昭卻無意讓他為難,展臂抱住他,依偎到他懷裡,“知道你在想什麼,不要與我強顏歡笑。”她知道,有喜一事,等同於她來到此地時他的心境。

    虞紹衡也就沒有隱瞞心緒,“若是我不能陪伴在你身邊……”

    “誰要你陪伴?”葉昔昭下巴抵著他肩頭,輕聲道,“我有了我們的孩子,日後孩子會替你陪伴我。”

    虞紹衡抱緊了懷裡的人,頃刻之後便意識到她現狀,忙放鬆了力道,“再沒有比如今更壞的局面了……”

    葉昔昭再次打斷他的話:“再沒有比如今更好的局面了。你不論何時離開我,我還有力氣支撐下去。紹衡,我為了孩子,好好照顧自己,你也要為了孩子,無恙地回到我身邊。”她和他拉開距離,明眸定定地凝視著他,“答應我。”

    “答應你。”虞紹衡萬般小心地將她安置在懷裡,“為了你,我也會儘早平定這一番動盪。”

    “嗯,我信你。”

    虞紹衡還想說些什麼,轉念就放棄。說什麼都無用,她什麼都想到了。

    她遠比他想像中更堅強更具韌性。

    千言萬語,不如此時給她一個安靜的一如往昔的懷抱,供她依靠。

    **

    喬安與蕭旬在院外,正在商議著一件事。

    喬安道:“將我身邊的丫鬟婆子全送到島上吧?”

    蕭旬卻是搖頭,“我已尋了一些可靠的奴僕。嫂夫人以前的大丫鬟,我也設法命人將其中兩個送過來,此時她們已在路上——這本是為著紹衡不定何時就要離開這裡,我才及早安排的。你的人還是自己留著用,將自己照顧好,再顧及別人也不遲。”

    喬安思忖片刻,不得不認同他的安排。她身邊的人便是再盡心,終究是陌生人。沒有主僕情分,葉昔昭也總會礙於她的情面不好隨心支使,反倒會有諸多不便。由此點一點頭,“你說的有道理,盡快才是。”之後又問,“昔昭要孤身在島上停留多久?”

    “我不知道。”蕭旬很認真地告訴喬安,“何時離開、何時結束戰亂,甚至於每個人的生死,都是我無從判斷的。我們只能見機行事,與皇上同時覺得是最好的時機,才能下手。”

    “下手?”喬安在意的是這個字眼,“侯爺要率兵,你呢?”

    “管這些做什麼?”蕭旬反問一句,之後還是將話題扯回原點,又吩咐她,“你也不是不下廚的人,今日的飯菜就指望你了。”

    喬安為著葉昔昭,也不跟他計較,與喬宸一道做了飯菜。

    晚間,蕭旬早已找好的一干下人送到了島上。

    虞紹衡與葉昔昭俱是安心不少。之於他,不需再看她日日辛勞;之於她,能夠安心養胎,不會再讓他憂心。

    十日後,新竹、芷蘭也到了島上。

    主僕久別再聚,自然是好一番歡喜。私底下,葉昔昭問起侯府的事:“太夫人還好麼?家中如今是何情形?”

    兩個丫鬟沉默片刻,芷蘭先一步道:“太夫人近日精神不濟,無心打理內宅諸事,一心向佛,便將諸事交到了三夫人手裡。”

    “哦?”葉昔昭才不會相信這說法。太夫人只要身子無虞,不論出於哪方面的考慮,都不會放手讓別人插手府中事宜。

    新竹與芷蘭對視一眼,隨即,同時垂下頭去,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30 11:12 AM

第85章

    葉昔昭吩咐道,“你們有話只管與我直說。我又怎麼會猜不出,太夫人、二夫人的來信只是報喜不報憂。”

    芷蘭躊躇片刻,低聲道,“太夫人從去年臘月開始,身子就大不如前,想來一是掛念著侯爺、夫人,二是擔心麗妃娘娘在宮中處境堪憂。二夫人有身孕,太夫人只好讓三夫人代為主持中饋。三夫人……”

    葉昔昭呼出一口氣,語聲苦澀,“早就擔心太夫人……”之後覺出芷蘭說話的重點是三夫人,“繼續說。”

    “禮部侍郎在官場很有些手段,便是在如今這情形下,也沒被殃及,而且還一再幫襯三爺,三爺如今已是太常寺少卿,品級與二爺一樣了。二爺如今處境卻很艱難,不斷被打壓……三夫人房裡的丫鬟婆子都說,日後侯府頂門立戶的,是三爺與三夫人。”芷蘭說到這裡,又是不忿又是委屈。

    葉昔昭卻只是一笑,“一時得失,一時起落,便會引得一些人一時得意,別計較這些。三爺不是那種人。”之於大局來說,這總歸是好事。三兄弟有一個過得越來越好,總比一起落入困境更好。

    芷蘭勉強點點頭,“奴婢們只是有些氣三夫人,怎麼能縱容房裡的人說出這種話?再者,三夫人主持中饋之後,慢慢將管事換了好幾個,對正房的人也是越來越苛刻。”

    葉昔昭笑容更濃。三夫人這是料定她與虞紹衡回不去了麼?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新竹見葉昔昭在不該笑的時候反而笑了,很是擔心,慌忙扯了扯芷蘭的衣袖,“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如今府中進項大不如前了,夏荷姐姐也聽太夫人說過多次了。”

    葉昔昭擺了擺手,“這些事還是等回去之後再說,倒是太夫人的身子——”

    新竹忙道:“奴婢們啟程之前,聽夏荷姐姐說,蕭大人已請了名醫給太夫人看過了。太夫人的病在心裡,等到侯爺、夫人離開這裡就好了。”

    葉昔昭只希望,太夫人能盡快收到自己的喜訊,如此一來,老人家總能稍稍心寬一些。

    芷蘭轉而說起夏荷:“夫人也不必擔心夏荷姐姐,夏荷姐姐是主動留在府中照看正房的,另外她說太夫人病著,她得空就去太夫人房裡服侍片刻。外人看著太夫人的情面,總不會難為她的。”

    葉昔昭漾出知足的笑,“她與你們兩個一樣,是重情的人。”無疑,夏荷在她離府之際,給她的感觸是最深的。夏荷也許甚是理智聰慧,可她執意留在正房,即便是為著與她生出的主僕情分,賭上的也是關乎一生的前程。只單看這一點,就明白太夫人當初為何會那麼看重夏荷。

    說了會兒話,葉昔昭乏了,轉去寢室歇下,新竹、芷蘭服侍在床側打著扇子。

    葉昔昭醒來時,側目對上虞紹衡的容顏。

    他眼中盡是溫柔,手裡的扇子輕輕搖著。

    葉昔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是怎麼回事,近來總是這麼貪睡。”

    “夏日本就易乏,你又不同往日。”虞紹衡的手落在她依然平坦的小腹,語聲分外柔和。

    葉昔昭坐起身來,看著已近黃昏,“與我去海邊走走?”

    “好。”虞紹衡喚人進來服侍她更衣。

    葉昔昭換了淡粉素紗緞上衫,瑩白紗緞繡荷花曳地百褶裙,手上一串珍珠手串。依然素面朝天,一頭長發綰了個圓髻,斜插一根銀簪。

    出門時,兩個人同時對丫鬟婆子擺手,沒讓她們隨行。這段時日,早已習慣了只有彼此相伴在身側,不喜有人打擾那份平寧。

    一面走,葉昔昭一面思忖著一件事:前世她與虞紹衡走過五年光陰,事態才發展到了相府被彈劾的地步,也就是此生唐鴻笑初次落難的地步。今生卻是不同,局面大起大落,極速發展到了這地步——原因呢?

    認真分析半晌​​才有了答案:這局面的造成,是虞紹衡與相府日漸走動得頻繁之下,翁婿兩個同心協力輔佐皇上,決心剷除靖王這個歷經兩朝的隱患。此生不同於前世,前世的相府自身難保,皇上便是有心重用,卻架不住一再地失望直到起了疑心,從而只能放棄利用相府,將所有賭注壓在虞紹衡與蕭旬身上,需要的時間自然也就更加長久。

    “想什麼呢?”虞紹衡帶了她一把,讓她避過腳下一塊石頭。

    “沒什麼。”葉昔昭隨意抓了個話題,“在想蕭旬與喬安的事。”

    虞紹衡隨之想到了那對夫妻一如以往的狀態,無奈一笑,“那兩個人,誰也沒法子。”

    葉昔昭並不知道他曾規勸過喬安,道:“你就不能替蕭旬在喬安面前說幾句好話麼?——我是說不得什麼話,覺得他們各有各的難處,可你總該是站在蕭旬那一邊的。”

    “我能替蕭旬說什麼好話,”虞紹衡對於這種事,是有自知之明的,“也不過與喬安說說自己的看法。”

    “那你是什麼看法?你都沒與我說過。”

    “我真正的看法是,所謂情意,若是三兩年的苦都受不起,未免可笑——只是,不便說出。”

    “……”葉昔昭看住他。這話他有資格說,因為他做到了,可是,“喬安不是你。”

    “所以我才說沒法子。”虞紹衡眉峰輕蹙,“這是一筆無頭帳,還是讓他們順其自然。”

    “也只有如此。”

    虞紹衡鬆鬆環住她身形,側目凝視,“兩個丫鬟過來之後,與你說了些家事吧?”

    “嗯。”葉昔昭先是點頭承認,隨即意識到,原來侯府中事他早就得知了,只是一直都在瞞著她。母親生病,他不能在床前侍疾,他在千里之外,是個什麼滋味?

    虞紹衡只是叮囑她:“眼下你只當不知道,如常與娘通信。再有,你不宜長途奔波,回京怕是要等到……”

    葉昔昭沒有異議,打斷了他不忍說出口的話:“我知道。等孩子出生之後再做打算。這裡不也很好麼?”

    很好麼?當然不好。她到時候要獨自承受的太多。在異鄉生產,身邊沒有親人陪伴,甚至於,他不確定能在那時候趕回到她身邊,不能陪她跨過一生中最艱難的一道關口。

    此時趨近海邊,葉昔昭放下了這話題,微瞇了眸子,望向海面,搖了搖他的手,“快看。”

    虞紹衡也就循著她視線望過去。

    此時正值彩霞滿天,傍晚的天空透著似被水沖洗過的澄淨晴朗,海鳥成群結隊地在空中飛過,退潮的波濤洶湧,翻出一層層雪白浪花。

    充斥著天地豪邁的瑰麗景緻,使得葉昔昭視線遊轉,唇邊逸出孩子般純真無辜的笑,一雙明眸​​似是落入了霞光,煥發著璀璨的光芒。

    她眼中只有此時風景。

    他眼中卻只有此時的她。

    他斂目看著她素雅的衣袂隨著晚風飄然飛舞,飄然欲仙地站在他身側,美得不似塵世中人。

    虞紹衡俯​​首吻了吻她額角。

    葉昔昭這才看向他,嫣然一笑。

    直到夜色降臨,兩個人才踏著月色返回住處。

    接下來的日子,葉昔昭每日定時服用安胎藥,嗜睡的症狀慢慢得到緩解。

    虞紹衡仍舊清閒,每日除了與她對弈,聆​​聽她撫琴,陪她作畫。念及家中事,又將生平所學到的打理諸事的技巧毫不保留地教給她。

    葉昔昭對此分外欣喜,自是不會大意,將他所教給自己的關乎方方面面的事一一記在心頭。

    他最善用人、用兵、權謀之道,先前打理外院的事其實都與這兩點息息相關。唯有擁有駕馭人才、屬下的本領,事情才能事半功倍。打理外院產業的事,又是林林總總,較之內宅之事,太過繁雜,卻能使得葉昔昭的認知、眼光、眼界都上升了一個台階,唯有益處。

    而至於面對諸多人、事的態度、手段、決斷,虞紹衡只是講給葉昔昭聽,是自知並不適合她全部效法,讓葉昔昭取其精華而用。

    葉昔昭對於他的強硬手段、態度再了解不過,對於他這態度當然是再高興不過。

    總而言之,這又是一件讓葉昔昭覺得不虛此行的好事。

    這個男人,朝朝暮暮與他相對,也不會覺得無趣。

    他對著疆域圖、地形圖、將領花名冊運籌帷幄時,目光悠遠,神色篤定自信,一場天下大亂,在他手下,最終不過是一場棋局。

    他攜著她的手游走於島上、悠然垂釣時,目光溫柔平靜,神色淡泊寧靜,似是他前生就在這裡,唯有安然愜意。

    他對著如今的朝堂文官花名冊的時候,透著深沉,有時候會現出孩童般戲謔頑劣的笑,有時候則像個歷盡滄桑的老者一般的睿智,所思所想,不外乎是日後很多人的前程、下場。

    他教導她諸事的時候,目光中則總是透著期許、讚賞、欣賞,無時無刻都在給予她無聲的鼓勵、認同。

    他體貼呵護著如今需要安胎的她的時候,細緻入微,尊重她的意願,照顧她的情緒。

    每一個夜,他總是鬆鬆地將她環在懷裡,陪著她閒話家常,搖著折扇送爽,直到她沉沉入睡。

    種種相加,都讓葉昔昭慶幸他在這般複雜深沉的性情之下,對她唯有遷就、呵護——若是他也如同皇上一般將女子作為可利用的工具,若是他也如同以前的蕭旬一般從不奢望與女子情投意合,那麼,她……恐怕是會落入他的掌控、一生都無從​​逃離他的算計。

    他曾有過的計較、怨懟,都是因為情意而生。若是帶著分毫功利,那麼,他對她,會付諸無窮盡的耐心,知道將她騙得心甘情願地對他死心塌地——這對他是多輕易的事。可他不屑如此,不肯在一段時日後再降低身姿取悅,所以才有了那麼久的相敬如冰卻依然得到他的照拂。

    是因為這些認知,在新竹、芷蘭偶爾擔心她的前景時,她總是從容一笑,偶爾會說一句:“我便是落得什麼境地都值得,應當的。”

    **

    秋日來臨時,漠北的夜間已有寒意。

    對於喬安來說,每夜蓋著厚厚的錦被安然入夢,一早又賴床睡到日上三竿,是最愜意的事。

    這一晚,她在睡夢中忽然醒來。

    隔著尚未換掉的薄紗帳,她看到男子帶著外面清寒的秋夜氣息入室。

    是蕭旬。

    蕭旬手中拎著一尺寬高、三尺來長的箱子。他將箱子無聲地放到妝台上,轉身到了她床前。

    他隔著紗帳,良久地看著隱約可見地裡面的情形,似在觀望她到底睡了沒有。

    喬安看不清楚他的容顏,更無從看清他的神色、他的目光。她只是隱約感覺到,他的落寞、悲傷。

    終於到了這一日了麼?

    喬安坐起身來。

    蕭旬見狀,撩開紗帳,步上床榻​​,又在她身側落座。

    他抬手撫過她容顏,觸感微涼。

    他還是不說話。

    喬安隔開他的手,手勢卻不如以往蠻橫,隨即指了指狀態上的箱子,“那是什麼?”

    蕭旬語聲平靜,太過平靜,幾乎帶著一份冷漠了,“休書,還有我全部不見光的家當。”

    喬安惑道:“不見光的家當?”

    蕭旬語聲緩和幾分,“這是多常見的事,官員只指著那點俸祿,誰都會捉襟見肘。”

    “為何給我?”

    “我高興。”

    “……”

    “……”

    喬安沉吟多時,藉著月光凝視著他,“你連休書都備下了,是不是要涉險行事?你接到皇上的密旨了?”

    蕭旬沒有隱瞞,微一頷首。這是局中人都能預料到的事,隱瞞也無用,他叮囑道:“照顧好你家人,若還有精力,去島上照看嫂夫人。”

    “……我會的。”

    蕭旬的手臂帶著一份遲疑,緩緩落到她肩頸,隨即便強硬起來,將她緊緊攬入懷中。

    因著他涉險行事的猜測,因著預料到可能再見不到他的猜測,喬安身形僵硬,卻沒有阻止他。

    蕭旬在她耳邊低語:“我最近總是在想——如果真不曾將你放在心裡,我不會介意你與鍾離炏的流言蜚語,不會連命人詳查的膽量也無,更不會與你鬧到陷入僵局的地步。”

    “……”喬安眨了眨眼睛,卻是對他訴諸另外一件事,“我在回娘家之前總是在想——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再將別的男子放在心裡,不會再做打算,卻也不會再留在你身邊。蕭旬,你不是適合為人夫君的性情。我哪一點都沒看錯你,也從來不悔嫁給你。我只是無從接受你這種活法。”

    蕭旬苦笑。她說的話,句句戳中他的軟肋,他的確是這種人,在他意念中,只有自己的安危喜樂,不能分出精力去顧及家人。

    他沉默片刻,放鬆了力道,“不說這些了。讓我抱抱你就好。”

    喬安身形也放鬆許多,輕而堅定地道:“你不會有事的。我看中的人,不會為人刀俎。”

    “我盡力而為。”蕭旬和她拉開一點距離,“你看中的人,就算分道揚鑣,也該意氣風發地活著。”

    “是。”

    蕭旬唇角微揚,現出微笑,隨即飛快地吻了吻她唇瓣,“我走了。”

    隨即,他放開她,轉身闊步離開,迅速消失在她眼界。

    喬安一動不動地望著屏風那邊,良久,手緩慢抬起,食指拂過被他親吻過的唇瓣。

    抿了抿唇,她飛快起身,穿戴齊整,去了父母院中。

    房內燈火通明,問過之後,得知父親在外院。她連忙趕到外院書房,請父親撥出船隻、人手隨她去薄暮島。

    在這時候,家人不是需要她照顧的,她該陪伴的是葉昔昭。

    喬宇年笑著告訴喬安,已經分派出一支精銳隊伍,隨時可陪同她與喬宸去往薄暮島。

    喬安道謝之後,與喬宸盡快打理行裝召集下人,天色微明之前,乘船去往薄暮島。

    抵達島上,方知虞紹衡已經離開,島上也已駐紮了五百名暗衛,負責保護薄暮島不會被戰事殃及。再加上她手中的精銳隊伍,足以護得周全。

    喬安與喬宸沒有耽擱,去往住宅,看望葉昔昭。

    葉昔昭神色平靜,目光清澈。絲毫也無與夫君離別的傷情。得知姐妹兩個要來島上陪伴她一段時日,即刻命人將前院全速收拾出來。

    至於暗衛、精兵,就只能讓他們在頭領的指揮下在島嶼周圍安營扎寨了。

    之後,對於外面的局勢,喬安就只能通過暗衛時時送來的消息得知了——

    那一夜,三名從各地率兵而來的將領同時抵達隆城城外;喬宇年取出皇上的密旨宣讀,奉聖命將軍權易手於虞紹衡。

    蕭旬率領暗衛潛入承遠王府邸,在承遠王宣布揮師南下起義時,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之射殺,迅速撤離。蕭旬無恙,手下傷亡過半。

    承遠王世子無從承受喪父之痛,披麻戴孝煽動軍心。

    眾將領因著承遠王之死,半數萌生怯意,半數誓死追隨承遠王世子。

    這樣的情形之下,虞紹衡率兵抵達承遠王封地,攻城討伐叛軍。

    在漠北陷入戰亂的同時,西域、南疆的封疆大吏先後打著討伐昏君的旗號揮師起義,大軍離開封地,直奔京城而去,征途之中,屢次遭遇良將誓死阻攔,行程一再被阻隔。

    這些險象環生的消息,喬安自然是不敢告知葉昔昭。

    而葉昔昭卻似是早已知曉她心思,從不曾詢問過,每日不是留在房里安心繡屏風,就是翻閱虞紹衡留下來的諸多兵書史冊。

    喬安見狀,長舒一口氣。

    這日,喬宸走進她房裡,落座後靜靜品茶,秀眉輕蹙。

    “方才你不是去給昔昭把脈了麼?”喬安忐忑地研讀著喬宸的神色,“不是有什麼不妥當吧?”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30 12:14 PM

第86章

    喬宸又啜了一口茶才道,“當初你姐夫抱病而亡之後,我在半年之後才哭得出,也是在那之後,因著試藥出了差錯,大病一場,再不能言語,這些你都是曉得的​​。”

    喬安思忖片刻,“你的意思是——”

    “昔昭如今的脈像是外強中乾。侯爺不在身邊了,她這麼久的心火,不用再壓抑了。”

    “……”喬安憂心不已,“以你的醫術,能否讓她平安無虞?”

    “我自然會盡心給她調理,只是,她情形會不會愈發嚴重,會嚴重到什麼地步,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喬宸提及蕭旬,“他為何還不回來找你?他在的話,我們也能提早打算,讓他設法另尋良醫。”

    “他哪裡找得到比你醫術更好的人?找得到的話,也不會專程請你回來照看昔昭了。說白了,能有幾個人比你醫術更好?”喬安心煩不已,不由得開始抱怨,“好好兒的一對兒有情人,偏生變成了苦命鴛鴦,真是……”

    喬宸不免也想到了喬安與蕭旬的一筆爛帳,只得出言保證,試圖緩解喬安情緒,“我傾盡全力就是。”

    隨即,喬宸想到了葉昔昭的正色請求:“此事不要讓侯爺知道。”

    這份心思,喬宸怎會不理解,忍下那份心酸,又將此事告知喬安,“還是聽昔昭的吧,若是對蕭旬提及另尋良醫之事,只說我想研製些新方子,需要與人商議。”

    半晌,喬安才點一點頭,“記下了。”語聲已是鼻音濃重。

    是因為這件事,這一日,喬安看到坐在鞦韆上的葉昔昭,走過去閒話片刻後問道:“付出這麼多,不怕有一日得不償失麼?”

    “不怕。”直到今日,葉昔昭才對喬安提及她與虞紹衡成婚前後所經一切,“說起來,我做什麼都應該的。”

    喬安半晌都緩不過神來。她聽說過葉昔昭與虞紹衡不睦長達兩年之久,卻是沒想過,錯了兩年的人是葉昔昭,且所有的過錯都在她身上,默默承受兩年的人是虞紹衡。

    葉昔昭似笑非笑地打趣:“你看,若是侯爺與你一樣,我們也就不會有今時今日了。”

    “……”喬安沒料到,葉昔昭到此時,還有心情勸說她。

    “有些時候,是需要人重來一次才能挽回所有過錯,因為天不遂人願,不給你時間。而有些時候,是需要局中人吸取當下,守住眼前人,也能得到花好月圓。”葉昔昭說完這些,笑得云淡風輕,“覺得有用,我這話就說過;覺得無用,只當不曾聽聞就是。”

    喬安陷入了沉思。

    **

    那年冬季,虞紹衡率兵大敗承遠王世子及其黨羽,平定承遠王犯上作亂的戰事。

    隆城總兵喬宇年奉皇命鎮守漠北。

    虞紹衡犒賞整頓三軍,與喬宇年攜手安民,期間接到聖旨,受封龍虎大將軍,擇期返京平亂。

    久未露面的蕭旬率領一支水軍抵達薄暮島,接葉昔昭去隆城小住兩日。

    喬安第一時間得到消息,站在海邊,看著他所在的船隻由遠及近。等他登岸之後,慢慢的,看清了他這段時日的極度疲憊,看清了他下巴上冒出的鬍子茬。

    她意識到自己彎唇笑了,卻是自己也不知這笑容所為何來。

    蕭旬到了喬安面前,對上她的笑顏,覆著薄繭的手沒輕沒重地揉了揉她白皙如玉的臉頰,“我已官復原職。”

    “……”喬安沒說話,丟給他一個“這還用你廢話”的眼神。

    “帶我去見嫂夫人。”蕭旬無視一眾手下,徑自攜了她的手前行。

    喬安掙扎片刻,體力自是不及他一個大男人,也只得放棄。

    轉到一個僻靜無人的角落,蕭旬強勢地環住她,不管不顧地俯首索吻。

    他下巴上的鬍子茬扎得她有些微的疼、些微的癢,他發自心底的熱切焦灼讓她一時恍然。

    如此對待她的蕭旬,是她從未想到的。

    愣神這片刻,他已攻城略地,盡情汲取著她口中甘美。

    身形輕顫的同時,喬安沒好氣地推開了他,“混賬!”

    蕭旬報以無辜又沒心沒肺的笑,繼而再度握住她的手,“走吧。”

    “你已將我休了!”喬安沒好氣地指責道。

    “可你並未公之於眾,休書我也親自收回了。”

    喬安被氣得橫眉冷目,“無恥!”

    蕭旬笑著默認,隨即告訴她一個十分不幸的消息:“日後我只需隨時傳令於各地手下,不需以身涉險,只需保護你與嫂夫人,無恥的日子還長著。”

    這意味著的,是不是他會就此留在薄暮島,換句話說,是不是他就此要停留在她身邊?喬安氣道:“我日後還是回爹娘身邊住著!”

    蕭旬氣定神閒,“也好,我也正想要好好地與岳父岳母賠罪。”

    對於這廝與往日大相徑庭的態度,喬安一時間實在是招架不住,只好噤聲。

    **

    再見葉昔昭,蕭旬覺得她無形中羸弱了幾分,可是看她眼神,又只覺平靜安然,全無一絲焦慮。

    他關切地問道:“嫂夫人近日可好?”

    “還好。”葉昔昭淺淺笑著,給出的應對一如平時言語。

    蕭旬便又問道:“嫂夫人不暈船吧?若是身體允許,今日能否前去隆城?”

    葉昔昭笑意加深,“沒事,我聽你安排。”

    行程就這樣定下來。因著蕭旬而生出的彆扭、尷尬,喬安是真不想隨行;可是為著擔心葉昔昭,還是與喬宸一起坐上船隻。

    當日,葉昔昭乘船上岸,又坐上轎子,由轎夫輪番抬著全速趕路,到了原來的隆城總兵府——喬宇年夫婦自然已不在府中,早些日子便已搬去了承遠王封地。

    當夜,葉昔昭歇在喬安的住處,敷衍地吃了些東西,便架不住困倦來襲,轉到床上歇息。

    睡意朦朧中,她覺出溫柔撫摸著自己臉頰的溫暖的手。

    她帶著喜悅,募然睜開眼睛,在柔和的燈光之中,看到虞紹衡坐在床畔。

    “紹衡?”她坐起來,笑著握住了他的手,“你什麼時候過來的?怎麼也不喚醒我?”

    虞紹衡已過來多時,可是他對她說:“剛過來,就把你擾醒了。”

    葉昔昭對上他閃著迫人鋒芒的​​星眸,看著​​他因著消瘦線條愈發銳利的輪廓,微微笑著,投入到他懷裡,“這段日子,你還好麼?”

    “不錯。”虞紹衡的手先是落在她臉頰,又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你呢?你和孩子還好麼?”

    葉昔昭唇角彎起,語聲甜美,“孩子很好,我也很好。”

    虞紹衡下巴摩挲著她的鬢角,“我一早就要率兵回京城……”之後,可能還要馬不停蹄地趕奔西域或是南疆。

    葉昔昭打斷了他的話:“是好事。你抽空去看看娘,還有你岳父岳母,告訴他們我很好,過得很舒心。嗯……等孩子出生,我坐完月子,也就能回去了。”

    舒心?

    從何而來?

    是獨自面對身懷有孕夫君卻在外征戰的擔憂,還是獨自掙扎於苦難邊緣時的無助淒涼,還是孩子出生後她甚至不能及時與他分享為人父母的那份歡喜?

    環在她腰際的手不自主地加重了一點力道,他揚了下顎,抵著她頭頂烏黑的髮絲。

    他在這關頭,不負帝王,不負天下,獨獨負了她、欠了她。

    他在這片刻間的心境,忽然變回了當初那個十四歲的少年。

    那一年,征程中遭遇喪父之痛,他心碎,也陷入了茫然。

    他不知道是該返京丁憂,還是遵循父親遺言繼續留在沙場拼殺出一條能夠光耀門楣的路。

    要盡孝就不能盡忠,要盡忠就不能盡孝。而且,盡孝的前提,是使得侯府的榮華在父親那一代終結,他便是襲侯爵,也不過是空拿一份俸祿,再不可光耀門楣。

    後來,是因著聖命,是意識到整個家族的繁盛沒落,才讓他不得不直面現實,送父親靈柩返京入土之後,又投奔沙場。

    而在今時今日,他真的真的很想放棄一切,只想做她葉昔昭的夫君,一個盡責的夫君。

    可是不行。

    這就等於放棄了他的前程,等於要讓她與孩子都不能得到安享榮華之日,甚至於會就此成為朝廷棄子,一生再也抬不起頭來。

    他的女人,可以苦一時,卻不能苦一世。

    只是,這般柔弱的女孩,如何獨自面對那麼多的孤單無助?她最需要的其實只有他,他早已看出、明白。即便是她如今變得堅韌,這一場磨折終究會成為他與她一生都難以彌補的缺憾……

    他閉了閉眼,這時才驚覺,一滴淚落下,滑過臉龐。

    淚水墮入她發間之際,他抬起手,不著痕跡地拭去。

    “你怎麼了?”他長久的沉默,讓葉昔昭不安起來,抬頭相看。

    他卻在同時蒙住她雙眼,吻住了她。

    不能讓她看到他的傷悲他的脆弱。

    這樣只能讓她日後更擔心。

    良久,他雙唇滑至她耳畔,語聲平靜如常:“你好好活著,我也一樣。”

    終於,他們也到了這一步。

    活著。只有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嗯!”葉昔昭鄭重地點一點頭,之後才道,“你無恙就好。孩子的名字,到時我讓娘取個名字。”

    虞紹衡的手再度落到她腹部。

    之於孩子這件事,她更清醒理智,他則是感情用事——她想不論怎樣先得個兒子,這樣才算是真正給他綿延子嗣,而他卻是滿心想著要個女兒——如她一般的小小的女兒,由他寵著、疼著、呵護著,算作彌補對她所有的虧欠。

    也是因著心願不同,虞紹衡沒將心中意願道出。

    葉昔昭手指撫上他眉宇,“明日去送送你,遠遠地看著就好。”

    虞紹衡不是很贊同,“何需那麼辛苦,觸目皆是盔甲戰馬,無趣得很。”

    葉昔昭當然無從認可他的說法,堅持道:“就要去。”

    虞紹衡也就微笑頷首,“那好,隨你就是。仔細著自己的身體。”

    “嗯,放心。”

    送行的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翌日,虞紹衡麾下大軍離開承遠王封地,經隆城,揮師南下去往京城。

    葉昔昭與喬安一起登上城樓遠眺。

    在葉昔昭的想像中,那是循序行走的軍容整肅的一幅畫面。親眼見到之後,才知所見所聞與想像是天差地別。

    的確是軍容整肅,可是這支隊伍散發著無盡的銳氣、殺氣,每個人都帶著必勝的驍悍自信,令人幾乎不敢直視。

    迎風招展的旌旗上,一個“虞”字分外醒目。

    他們似是綿延無盡的黑色潮水,穿過隆城北城門,一路向南。

    萬千軍馬之中,虞紹衡依然是最奪目的存在。

    他身披盔甲,跨下一騎黑色戰馬,周身煥發的氣息,皆是上位者的霸氣、冷峻、從容、自信。

    因為相距甚遠,葉昔昭無從清晰地看到他的神色。只是分外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氣息唯有征戰帶來的榮辱、生死、勝敗。

    榮、生、勝是屬於他的,其餘的,是別人要消受的。

    沒有緣由,她就是確信這一點。

    他不再是她的枕邊人,他是平定天下的將軍,黎民百姓心中的英雄俊傑。

    行至城門外,虞紹衡帶住戰馬,回眸遙遙望向城樓。

    他只能看到她的身影,只能隱約感覺到她對他的信心。

    她瞇了眸子,明知他看不分明,還是予以信任的笑容。

    **

    極速行軍途中,虞紹衡收到了葉昔昭的來信。

    信紙上唯有四個字:

    以君為榮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30 12:35 PM

第87章

    深冬的京城,嚴寒之下,滿城肅殺之氣。

    虞紹筠奉召進入養心殿。

    鍾離燁坐在龍書案後,手邊沒有奏摺,只有一杯美酒,對著的是一盤棋局。

    這情形,虞紹筠已屢見不鮮。

    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這時候的男人,總是分外引人。

    她不由想起了她的大哥,也是這樣,遇到棘手之事的時候常常自己與自己對弈。

    有些時候,帝王、治世良將的差別只在於出身,而非才能。自然,她也必須承認,這帝王慧眼識珠用人不疑,亦是諸多帝王不能有的胸懷。

    她趨近龍書案,站定身形,屈膝行禮。

    “免了。”鍾離燁眼瞼未抬,唇角卻已完成微笑的弧度,飲盡杯中酒之後又道,“過來,斟酒。”

    虞紹筠恭聲稱是,斟酒時卻道;“皇上還未用膳吧?”

    鍾離燁漫聲道:“不急。”

    “臣妾曉得。”虞紹筠款款笑道,“只是今日臣妾無事,做了幾道菜……”

    “哦?”鍾離燁看向她,目光中閃過一絲意外,著實沒想到她也肯下廚。

    虞紹筠笑容中多了一份嬌嗔,“臣妾怎麼敢欺騙皇上。”見鍾離燁似乎很有些興趣,便順勢道,“皇上若是不嫌棄,臣妾命人將飯菜送來可好?”

    鍾離燁稍一沉吟,“不必,朕與你回宮享用便是。”

    虞紹筠笑著謝恩。

    飯菜一道道擺上桌案,鍾離燁興致盎然地逐一品嚐,連連頷首稱讚。

    虞紹筠掛著笑,給他盛了一小碗龍井竹蓀,“皇上不嫌棄就好。”

    “你是愈發賢惠了。”鍾離燁的笑意自心底蔓延至眼底、唇畔,“何時學得一手好廚藝?”

    虞紹筠笑著落座,“不瞞皇上,是在閨中時與臣妾大嫂學的。”事實自然不是,她與葉昔昭學的有限,如今精通廚藝,是下了決心要討得皇上更多的好感,才與小廚房裡的人學來的。

    虞紹衡之妻。那窈窕的絕色佳人的身影、容貌在鍾離燁心頭閃現,再想起她遠去薄暮島,他語聲無形中多了一份歉意,“這情形下,委屈了她。”

    虞紹筠將他神色盡數捕捉到眼中,不安地道:“看看,臣妾是據實回稟,倒惹得皇上不快了。”

    鍾離燁寬和一笑,“本就是朕虧欠了你們虞家。”

    虞紹筠聽了這話,終於心安幾分。

    “永平侯已經率兵趕往京城,這一番動盪,很快就結束了。”

    你的動盪,近在咫尺的危險很快就會被排除,可是她兄長的動盪卻剛到一半,她身懷有孕的嫂嫂的苦難也只到中途。虞紹筠滿心寒涼,臉上的笑容卻是愈發真誠璀璨。

    她所有的淚水,如今都已化作了笑容。

    夜間,鍾離燁歇在了虞紹筠宮裡。

    虞紹筠沐浴之後,返回寢殿之前,喝下了一碗湯藥,將空碗遞回到宮女手裡的時候,忍不住輕聲問道:“果真是能快些懷胎的良方?為何到現在還不見效?”

    宮女恭聲提醒道:“娘娘服藥至今,也不過半月左右。”

    虞紹筠想了想,笑了。的確是她太心急了。

    可她又是不能不心急的。

    皇上十之七八的寄望,在她兄長身上,剩餘的一二分就要分在別人身上了。

    平定西域、南疆的叛軍,她兄長分身乏術,屆時只能兼顧一處,那麼剩餘的一處,皇上就要指望鎮國將軍秦安槐了——最重要的是,秦安槐之女是如今與她地位不相上下的淑妃。

    鍾離燁就是無意,也會去淑妃宮中就寢——他已經在這麼做了。

    她的確是不屑於為一個她心底抵觸、對女人的認知唯有利用的男子懷胎生子,可是在宮中,誕下兒女才能穩固地位,到了今時今日,也只有認命了。

    她想,哪怕孩子保不住,只需要有這麼個喜事發生,也已足夠了。

    她是一日一日變得殘忍冷酷了,而這份殘忍冷酷,對自己尤甚。

    **

    蕭旬應喬宸要求,先是找來了幾個身在民間醫術精湛的郎中。可是,在發現喬宸與幾名郎中商議之下,不斷地給​​葉昔昭更換藥方、藥材的時候,看出了端倪。

    他不由開始留心葉昔昭。

    如今的葉昔昭,如常安靜,時常倚著美人榻看書,或是讓丫鬟讀給她聽。臉色依然瑩白如玉,偶爾,額頭、鬢角卻有虛汗。

    擔心之下,便翻閱了一些醫書,​​方知女子有喜三個月之後,一般就已無大礙,只要閒時留心些,安胎藥都是因人而異地服用與否。

    這一日,他去找到了喬宸,開門見山:“嫂夫人是怎麼回事?別瞞我了,有話與我直說,如此我也能幫你從宮中找兩名太醫過來幫著你。 ”

    喬宸沉默片刻,“換了哪個女子,這麼久也會累積下不少隱忍不發的病症,眼下侯爺又在外征戰,她如何能安心?”說完帶著一絲懇求看向蕭旬,“這件事你不能告訴侯爺。侯爺若是因為這件事分心出了閃失……”

    “我明白!”蕭旬不耐地擺一擺手,“這些話該早些與我說,竟拖到了此時。”隨即覺得自己有些疾言厲色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自然,比你醫術更好的太醫也沒有,你只當多兩個臭皮匠,略作幫襯。”

    喬宸得到他肯定的答復,也不計較別的,一笑置之。

    之後的日子,蕭旬空閒的時候,不再只​​圍著喬安晃,不時去葉昔昭房裡坐坐。

    這天,他取過葉昔昭手裡的兵書,“女孩子家,看這些做什麼?你懷著孩子,這書裡的殺氣重……”說著話,看到了書頁一角的幾行小字,是虞紹衡的筆跡,是幾句隨想記錄。

    怪不得,半晌不見她翻頁。

    他很憂傷地看著葉昔昭。

    葉昔昭笑了笑,“殺氣重也沒事,侯爺的孩子,不懼這些。”

    “說的是。”蕭旬有些尷尬,又將書送回到葉昔昭手裡。之後,他索性將虞紹衡的近況告知她,“紹衡率兵征戰,其實比他在朝堂更讓人放心。此次一路南下去往京城,中途曾遭遇叛軍阻攔,所向披靡,之後一路暢行無阻,叛軍從來是望風而逃。”

    說起戰事,蕭旬的雙眼閃著灼熱的光芒。

    好戰的男子都如此。

    葉昔昭予以感激地一笑。

    蕭旬思忖片刻,又道:“還有一件喜事——你大哥、二哥上奏請命​​從軍,皇上同意了,兄弟兩個臨危受命,此時正趕往京城,與紹衡大軍匯合。”

    葉昔昭神色一滯。葉昔朗倒是不需人擔心,可是葉昔寒……想到他們日後是在虞紹衡麾下,也就釋然。別說葉昔寒已是不同於往日,便是還如以往,虞紹衡也有的是法子收拾他。之後,她笑問道:“你留在這裡,不會耽擱正事麼?”

    蕭旬卻笑道:“我留在這裡,才是在做正事——護得你與孩子平平安安,紹衡在前方才能安心殺敵。”

    葉昔昭由衷地道:“他有你這樣的好兄弟,是侯府一家人的福氣。”

    再收到太夫人與二夫人的來信,因為兩個人聽聞了葉昔昭的喜訊,葉昔昭才自信中看到了關於二夫人孩子的消息。

    虞家大少爺虞明昊如今已經開始學走路了,也算是會說話了,卻只會喚二夫人娘親,別的話是一個字都不會。

    葉昔昭看了,眼中有了笑意,心底充盈著感動。這婆媳兩個,先前隻字不提昊哥,不外乎是怕惹得她為子嗣的事心煩。

    同樣的,許氏也是一樣,在最近的來信才開始提及已出生五個多月的兒子,說孩子的名字是葉舒玄給取的,叫泊濤。

    許氏最近一封來信則是說葉舒玄已官復原職,如今正全力與皇上陸陸續續將靖王的心腹更換。葉舒玄稱病在家的歲月,一如當初靖王閉門思過,留在家中的每一日,反倒是殫精竭慮地謀劃重返朝堂的舉措。

    侯府、相府甚至於皇上前所未有的危機總算是在逐步化解了。

    對於自己的身體情況,葉昔昭已經有些無能為力了。明顯地感覺到自己越來越虛弱,每日按時服藥,總是不見起色。

    她知道自己不該多思多慮,可是很多事又怎能真正放在一邊不過​​腦子。

    到島上的歲月,甚至於自重生後累計的諸多心結、隱患,都在這時候氾濫成災了。

    平日里,每日她還會強打著精神去外面轉轉就回來。到了冬末,​​便是真正連門都不出不得了。

    蕭旬與喬安時常過來陪著她說話,喬安總是在蕭旬進門沒多久就離開。

    這一日,蕭旬晚間,笑著走進室內,“今日吃火鍋怎樣?我親手給你準備的。”

    “好啊。”葉昔昭欣喜不已,“以往倒是看不出,你居然還會做這些事。”

    “喜歡吃的才會做。”

    葉昔昭站起身來,卻是立刻又要跌回到美人榻上。

    蕭旬看得清清楚楚,當下也來不及顧忌別的,展臂扶住了她,目光中透著深濃的擔憂,“怎麼了?怎麼個不妥當?”

    “沒事,沒事。”葉昔昭撫額,眼角瞥見趕到近前來的芷蘭,怕芷蘭誤會,便輕輕推他,“去歇歇就好了。”身形卻是無力,難以支撐自己。

    蕭旬一把抄起了她,闊步走向室內,“你是我義妹,我照顧你不是應當的麼?”轉而又揚聲吩咐芷蘭,“去請喬宸過來!快!”

    “……”葉昔昭先是訝然,隨即才知道他這是情急之下搬出來的藉口,便是失笑。

    蕭旬將她放在床上,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見她眼中並無痛苦之色,這才略略心安,道:“說起來,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紹衡出征那幾年,我除了公事,留意的只有你的動靜。”

    葉昔昭無奈,“這倒是。”

    蕭旬這才道出結論:“為著紹衡,我認下你這個妹妹有何不可?”

    葉昔昭想了想,也不反對,“好啊。”

    喬宸過來之後,把了把脈,說休息片刻即可,稍後好歹吃些東西,飯後服藥。

    葉昔昭休息了一會兒,轉去用飯。

    一色純銀的火鍋餐具,鍋裡冒著騰騰熱氣,小牛肉切得如紙張一般纖薄,另有幾碟小菜,魚丸、蔬菜分別放在一盤,繞著火鍋圍了一圈。除此之外,還有手擀麵、水餃。

    葉昔昭只是懷疑一點,“水餃這麼個吃法,好吃麼?”

    “到時你就知道了。”蕭旬笑看著她的眼神,一如葉昔寒看著她的眼神,分明是真把她當成用來哄著、寵著的妹妹了。

    葉昔昭想,自己是真沒什麼可覺得遺憾的了。之後又問:“喬宸、喬安呢?”

    蕭旬立刻顯得沒精打采的,“不用請,一個信佛不吃這些,一個看到我就飽了。”

    葉昔昭輕笑出聲,“喬安還是在氣你?”

    “也不算是。”蕭旬想了想,“現在與我算是朋友情分。只是當著外人,我們這樣顯得不倫不類的,她當然要迴避。”

    葉昔昭心頭一緩。這樣的話,兩個人其實算是有所緩和了。

    **

    年節前,侯府被層層侍衛保護了起來,虞紹謙與虞紹桓都留在家中,每日在太夫人房裡一坐就是大半晌。

    二夫人也常帶著昊哥兒過去。太夫人很是喜歡孩子,常把昊哥兒抱在懷裡,或是由著昊哥兒在大炕上爬來爬去。幾個人常被昊哥兒引得笑個不停。

    外面風雨飄搖時,侯府裡面洋溢著歡笑。

    太夫人的身子,就這樣一日一日好了起來。

    近在咫尺的戰事,點點滴滴傳入侯府:

    靖王黨羽率軍攻打京城,攻城失利後退後圍困。皇上曾調遣兩名將領率兵前來救急,兩名將領先後落敗,只得退後安營扎寨,便是不能戰勝叛軍,也能形成一道威脅的屏障。

    最終打破僵局的,是虞紹衡率麾下大軍自漠北趕至京城。三戰三勝之後,大軍愈發銳不可當。皇上下令,命京城中的守軍出城,與虞紹衡大軍前後夾擊。

    叛軍覆滅。

    而靖王自叛軍攻城開始,便不知所蹤,不知道藏匿於何處調遣黨羽。

    接下來的當務之急,自然是尋找靖王,將其抓獲,定罪論處。

    是以,虞紹衡留下大軍在城外待命,自己則率領一支精兵進城,接受封賞之後,調派人手尋找靖王。

    **

    這一夜,鵝毛般的大雪降落,整座京城銀裝素裹。

    一列輕騎趨近永平侯府,抵達府門外,紛紛跳下馬,身姿筆挺地列成兩行。

    在人通稟後,侯府大門敞開。

    走在最後的黑色人影策馬進入侯府,直到了垂花門外,人影才輕如棉花般落地。

    寒風旋起他的黑色貂皮斗篷,雪花簌簌落在他的身上。

    有人趕上前來試圖阻攔,趨近時看清來人的容顏,語聲又驚又喜:“侯、侯爺……”

    虞紹衡微一頷首,大步流星走進太夫人院中,到了廳堂外,沉吟片刻,命已經呆若木雞的丫鬟進去通稟。

    片刻後,他聽到了太夫人驚喜的聲音:“紹衡回來了?”這才闊步進門。

    太夫人正要下地。

    虞紹衡搶步過去阻攔,看到母親氣色大不如前,憔悴許多,心頭便是一酸。

    他退後一步,跪倒在太夫人面前,“娘,孩兒不孝。”

    太夫人去扶起他的時候,已經掉下了淚,“快別這麼說,快起來。”說著攜了他的手,“來,坐下說話。”

    母子兩個坐在大炕上,太夫人的手緩緩滑過虞紹衡的容顏,“讓我好好兒看看,瘦了不少呢。”

    虞紹衡給予一個安撫的笑,“在外征戰,毫髮無損已是幸事。”

    “對,是這個理。”太夫人不由想起葉昔昭,“昔昭怎樣?你離開漠北時她好麼?”

    提及髮妻,虞紹衡心頭酸楚更重,喉間一哽,之後才能說話,“她還好。您放心。”

    “委屈了她,跟著你受了那麼久的苦。”太夫人又是淚盈於睫,“等著孩子出生就好了,回來後我好好照顧她。”

    虞紹衡笑了笑。

    “你怎麼突然間回來了?”

    虞紹衡心頭迴響起葉昔昭的話:你抽空去看看娘,還有你岳父岳母,告訴他們我很好,過得很舒心。

    嘆息化作輕​​輕呼出的一口氣,他笑道:“已到京城,自然要回來看看您與岳父岳母。今夜得了閒,便回家來看看。”

    太夫人點一點頭,繼而便催促道:“家裡無事,我也好好兒的,快去相府看看吧。快去,等這宗事過去,你回來我們多說說話。”

    “不急,來得及。”

    太夫人視線落在炕桌上的筆墨紙,笑道:“昔昭讓我給孩子取名字,今晚正思量這件事。你回來了就好了,這件事還是你做主最好。”

    虞紹衡起身拿起筆,思忖片刻,在之上寫下兩個名字:

    虞明忻,虞明瑞。

    “女孩兒就叫明忻,男孩兒就叫明瑞。”他說。

    “好。”太夫人拿起紙張來,笑瞇瞇地看著,“頭一個是女兒更好,有你們兩個教導著,將來又是一個葉昔昭。”

    虞紹衡笑著頷首。

    母子兩個又說了一會子話,沒有驚動別人。在太夫人再三催促下,虞紹衡離開侯府,前去相府與葉舒玄傾談多時。

    之後,虞紹衡在搜尋靖王幾日沒有結果的前提下,皇上因著西域戰事吃緊,只得讓虞紹衡率兵征西。

    **

    過完了年,太夫人每日里都在算著日子,估算著葉昔昭的孩子落地之日。

    沒想到,正月末,就接到了葉昔昭的來信——孩子不足月出生了,是女兒。

    於是,太夫人每日忙著親手給孫女做小衣服,又掐算著母女兩個返回京城京城了日子,覺得最遲三月末也就回來了。

    可是,直到四月中旬,葉昔昭也還沒回來。信中只說是產後身子有些虛弱,還要調養一段日子。

    太夫人自然也明白,家人之間通信自來是報喜不報憂,再想想葉昔昭纖弱的小身板兒,這麼久所經歷的這些風波,心就這樣一日日懸了起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30 11:13 PM

第88章

    四月末,一支隊伍護送著兩輛滑蓋馬車進入京城。

    隊伍中的男子,每一個皆是一襲黑衣,神光充足,神色冷凜。

    跟在一輛馬車一側的一名男子卻是從頭到腳透著懶散,彷彿隨時會在馬背上睡過去的樣子。但是他很英俊,他微瞇的眸子細看之下亮得嚇人。

    曾有緣見過這男子的人都知道,他是蕭旬,大名鼎鼎的暗衛統領。

    偶爾蕭旬會聽到從馬車內傳出的嬰兒囈語聲、​​女子柔聲的哄逗聲。每到這時,他總忍不住眉目舒展,唇角高高翹起。

    車裡的那對母女,自然是葉昔昭母女。

    到了侯府大門外,因著侯府人都識得蕭旬,連忙將府門大開。

    蕭旬揮手命手下止步,自己跟在馬車後面,到了垂花門外才停下來。

    喬安先一步從後面的馬車利落地下地,趕到前面馬車前,拿過腳凳,叮囑道:“昔昭,你小心些。”

    葉昔昭抱著忻姐兒小心地踏在腳凳上,在喬安的攙扶下,下了地。

    隨後,與喬安同乘一輛馬車的新竹、芷蘭,與葉昔昭同乘一輛馬車的乳母也下了車。

    垂花門外有小丫鬟出來探看,一件葉昔昭,驚喜地道:“夫人,您終於回來了!太夫人這段日子都在念叨著您呢。”

    葉昔昭溫柔地笑了笑,“快去通稟太夫人。”之後與喬安相視一笑,款步走入垂花門內。

    蕭旬也跟進了內宅。

    喬安白了他一眼,“你怎麼還不走?”

    蕭旬瞪了回去,​​“我要去給太夫人請安!”

    “誰稀罕見你!”

    葉昔昭聽著兩個人拌嘴,不由笑起來。繼而微瞇了眸子,看著所經過的每一處的景緻。

    一切似乎都如記憶中那般鮮活,在這春日將盡、夏日將來時呈現著安寧、迤邐。

    感覺,卻似恍若隔世。

    看到太夫人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快步迎過來,葉昔昭綻放出驚喜的笑,隨即卻是淚盈於睫。

    她盡量加快了步子,到了太夫人面前,徐徐跪倒在地:“娘……”

    “好孩子,快起來。”太夫人雙手扶起了葉昔昭,倉促地擦了擦眼角的淚,又笑道,“快給我看看我的寶貝孫女。”

    葉昔昭也用最短的時間收斂了情緒,將忻姐兒遞到太夫人懷裡。

    忻姐兒正月二十六出生,到現在也不過三個月大。她有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眸光清澈如明月照水,小臉兒上的肌膚柔軟嬌嫩,膚色勝雪,小巧的嘴巴微微嘟起,漆黑髮涼的頭髮如同軟緞一般。

    此時忻姐兒正忽閃著一雙美目,帶著好奇、茫然,看著太夫人。

    太夫人笑意加深,“好看,真好看。”說著話,滿帶疼惜地看住葉昔昭,“為這孩子,可沒少吃苦頭吧?”

    “沒事。”葉昔昭倚到太夫人身側,探手摸了摸忻姐兒的小下巴,“娘,您快看。”

    太夫人看​​著懷裡小小的人兒一雙大眼睛微微瞇起,綻放出純真的笑容,一側臉頰竟現出了一個甜甜的小酒窩。她不由笑出聲來,“長得本就像你,定是個美人兒,這小酒窩分明是錦上添花,將來可就要賽過你了。”

    葉昔昭卻是認真地審視著忻姐兒,“都說像我,可我只覺得她眼睛、鼻子有點像。”

    太夫人呵呵地笑著,“眉毛、小嘴兒不都與你​​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你是她的娘,她又太小,覺不出也是在情理之中。”

    葉昔昭點一點頭,“這些我還真是不知道。”

    蕭旬與喬安在這時才上前見過太夫人。

    太夫人有些歉意地道:“只顧著我的兒媳、孫女了,竟把你們晾在了一旁。”

    蕭旬、喬安理解地一笑。隨即,喬安道:“太夫人,日後我要在侯府叨擾您一段日子了——我與昔昭很是投緣,既然來了,就過段日子再回漠北。”

    太夫人對喬安與蕭旬的事知道個大概,點頭之際,瞥過蕭旬。蕭旬斜睇喬安一眼,又轉頭看向別處,一副隨她折騰的樣子。由此,便笑道:“我高興還來不及,喜歡住多久就住多久。稍後我就命人去給你收拾出個住處來。”

    “多謝太夫人。”喬安笑著道謝。

    之後,一行人才返往太夫人房裡。

    葉昔昭將忻姐兒抱回去,轉而交給乳母,“娘別累著。”說完話,看到太夫人發間的幾根白髮,又是鼻子發酸。

    “我早已好了。”太夫人也細細打量著葉昔昭。臉色透著些病態的蒼白,小下巴尖尖的,人是愈發消瘦了,身段兒雖然更顯亭亭玉立,卻讓人忍不住心生疼惜。而被她握在手裡的小手柔弱無骨,卻是涼冰冰的。由此,她滿是擔憂地問道:“你呢?身子可調養好了?”

    “娘別擔心,我好著呢。先前沒急著返回,也是怕忻姐兒受不住路上顛簸。”

    太夫人對這話當然是半信半疑,可也明白,葉昔昭為著不讓她擔心,是不肯訴苦的,只是更緊地握了握葉昔昭的手。

    到了房裡,葉昔昭坐在太夫人身側,將忻姐兒安置在懷裡。忻姐兒睜著無辜的大眼,滿帶好奇地看著全新的居室、從未見過的人們。半晌覺得無聊了,抬起小手,送到嘴邊。

    葉昔昭慌忙捉住了女兒的小手,柔聲嗔道:“不聽話。說過多少次了,怎麼總記不住?”

    忻姐兒仰頭看看葉昔昭,小臉兒上掛著丁點失望,之後卻不堅持,揚起小手,又去抓葉昔昭的柳葉形耳墜。

    葉昔昭無奈地笑著,迅速地將兩個耳墜摘下,交給芷蘭收起來。

    忻姐兒愈發不滿了,咕噥兩聲,卻還是沒真當回事,轉去尋到了葉昔昭手腕上的珊瑚手釧。

    太夫人滿是寵溺地摸了摸忻姐兒的小腦瓜,“這孩子倒是心思活泛,也不怕生。”

    喬安將話接了過去,指了指蕭旬,“這要感謝他——偶爾我與姐姐哄著忻姐兒的時候,他那些手下就輪番地去看去幫忙哄著。”

    蕭旬笑了笑,“這是天性,忻姐兒本就不愛哭不愛鬧,又生得這麼好看,誰見了不喜歡?”

    “也對,是天性。”太夫人附和著蕭旬的話,心裡卻很是不好受。名門裡的孩子,若不是趕在這情形下,怎麼會輕易被一大堆人哄著、逗著?雖是好事,想想原因,就只有讓人唏噓不已了。那時候的昔昭……

    這孩子生下忻姐兒之後,是怎麼過的?

    心酸難忍時,二夫人過來了,身後的乳母抱著昊哥兒。

    二夫人較之以前,豐腴了一些,臉上煥發著光彩,平添一份明麗。

    二夫人與幾個人分別見禮之後,便匆忙到了葉昔昭近前,“大嫂,你終於回來了。先前娘很是記掛,日日與我念叨著。”

    “這不是回來了麼?”葉昔昭將忻姐兒遞給二夫人,“快看看你的侄女,我看看昊哥兒。”

    “好啊,我看看太夫人心肝寶貝。”二夫人笑著接過忻姐兒,初時還怕孩子哭鬧,卻見忻姐兒只是有些不捨地看了葉昔昭一眼,推拒兩下就安靜下來。

    昊哥兒被放到了大炕上,笑著爬到太夫人身邊,又抓著太夫人的手臂站了起來,“祖母,抱。”

    “好好好,抱抱我們昊哥兒。”太夫人將昊哥兒放到膝上,轉身取過個撥浪鼓給昊哥兒玩。

    葉昔昭摸了摸昊哥兒的小手,見他胖乎乎的,有著虞家男子標致性的漂亮又明亮的眸子,煞是招人喜歡。

    二夫人低聲道:“三弟妹今日回娘家去了,事先也不知情。”是在解釋三夫人為何還沒露面。

    葉昔昭淡淡一笑,“我怕提前送信回來更讓你們擔心,路上天氣也說不准,就直接趕回來了。”

    又坐了片刻,蕭旬道辭之前,將忻姐兒抱到懷裡,掛著鬍子茬的下巴貼了貼忻姐兒的小臉兒。

    忻姐兒本就與他特別熟稔,甚而很是親近,此刻因為被扎得癢癢的,咯咯地笑了起來,小身子扭向一邊,手則用力去推蕭旬。

    蕭旬忍不住開懷地笑起來。

    喬安多看了蕭旬幾眼。這情形下的他,就似變了個人,給人的感覺很是安穩、溫暖,全無一絲陰霾、冷漠。以往誰能看得出,他竟是這麼喜歡小孩子的人。

    蕭旬走後,太夫人催促著葉昔昭快回正房歇息。為喬安打理住處的人也已將後花園一棟院落收拾了出來。

    葉昔昭與喬安也的確是都有些累了,笑著道辭,各自回房。

    正房院中,夏荷與一眾小丫鬟、婆子已經在等了,見到葉昔昭,同時屈膝行禮,恭喜母女兩個返回侯府。

    葉昔昭親手扶起了夏荷,“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夏荷恭聲笑道:“這是奴婢的本分。夫人回來就好了。”之後虛扶著葉昔昭入室。

    晚間,葉昔昭帶著忻姐兒去太夫人房裡請安的時候,二房、三房的人已經到了。

    虞紹謙與虞紹桓俱是上前恭敬行禮,語聲中充盈著喜悅。

    虞紹謙一如既往的穩重,過去曾被極力打壓地一場風雨,並未在他身上留下一絲痕跡。

    虞紹桓則是沒了以往那種大孩子氣,整個人多了幾分內斂、沉穩。

    之後,三夫人上前與葉昔昭見禮,語帶歉意:“今日娘家有些事,就匆匆忙忙趕了回去,沒能迎大嫂、大小姐回府不說,更是讓娘費心安排統領夫人的住處,請大嫂恕罪。”

    葉昔昭聽了不由彎唇笑了。

    太夫人則是道:“你大嫂的友人,我親自安排才妥當。”

    虞紹桓忙道:“母親說的是。”

    太夫人道:“罷了,快坐吧。今日一家人一起吃頓飯。”

    三夫人笑了笑,轉去擺飯的時候,留心打量了葉昔昭幾眼。實在是看不出,已經是懷胎生子的人,除了容顏略顯疲憊,透著病態的蒼白,還是那個令人羨慕的傾城美人,只是愈發讓人憐惜了。

    只是這美人大概這兩年在走背運,頭一胎是個女兒,再看看如今這般的虛弱蒼白……三夫人念及此,唇角高高地彎了起來。

    二夫人一直觀望著三夫人,將對方每個眼神的轉變盡收眼底。她斂目思量片刻,無聲地嘆息一聲。她如今只願意守著夫君、孩子度日,主持中饋的風光、手握府中權利是個什麼滋味,她不想領略,便是有這樣的機會也會推脫掉。可是她如此,別人卻不一樣,別人是滿心享受且不願在得到之後又失去。

    席間,虞紹謙談起了西域戰事——

    西域提督狡詐卑鄙,起兵造反之後,一路向東擴張領地。所經之處,因著軍法不嚴,出了多起麾下將領率兵燒殺搶掠的惡行​​,引得百姓怨聲載道。

    虞紹衡率兵西下,與叛軍相逢,一路將西域叛軍打回封地,路上軍紀嚴明,對百姓秋毫不犯之餘,盡全力安民。每一場仗皆是全力以赴,打得乾脆、漂亮、耗時短暫。

    西域之戰,西域提督節節敗退之下,詐降,爭取到了讓全軍休養並鼓舞士氣的時間。

    虞紹衡傳信回京,奏摺中闡述疑心西域提督是詐降。皇上當機立斷,命虞紹衡見機行事。

    之後西域提督的詐降之舉自然失敗,戰事愈發猛烈。

    眼看著封地已被虞紹衡攻占近半的時候,西域提督故技重施,再次詐降。

    虞紹衡忍了,只當是讓三軍休養了。之後情形,不過是重複。

    西域提督退無可退,被虞紹衡逼至絕境時,誠心降服。

    只是虞紹衡從來是耐心有限,皇上亦是。再者大軍自漠北到京城,又遠赴西域,便是士氣再盛,體力精力也有限。這樣的前提之下,皇上下了絕殺令——將西域總督斬首馬下之人,賞良田千畝、黃金萬兩、加官進爵。

    是以,西域之戰,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刻,西域總督已到了垂死掙扎的地步。

    虞紹謙說完這些,分別看了看太夫人與葉昔昭,“母親與大嫂不必焦慮,已到此時,此戰必勝。戰捷之後,大哥等皇上欽點官員赴西域鎮守、安民之後,多說幾個月,大哥就能回來了。”

    “早些回來就好。”太夫人的笑有些勉強。

    葉昔昭笑著頷首,神色從容淡泊。等待的日子似乎已太久,她已習慣。

    飯後,太夫人留了葉昔昭在房裡說話。

    葉昔昭說起漠北的天氣,說起島上的優美風景,說起忻姐兒剛出生時的樣子,對於自己產後的情形,卻是隻字不提。

    太夫人也不勉強她,談起了在她走後府中的情形,“我倒也沒什麼別的不妥,只是不知何時便會頭疼,頭疼時著實是沒精力再打理府中事,只得將這些事都交給了你三弟妹。你回來了,我們也不必心急,先將你的身子調理好才是正事。”

    葉昔昭由衷地點頭,“娘說的是,您也是一樣,不必記掛這些事。旁的事,還是等侯爺回來再說吧。”

    告辭回房之後,芷蘭端來一碗藥,葉昔昭服下轉去梳洗,之後進到寢室。紅色的紗帳,在燈光映照下,在床榻上打下柔和的光影。

    她緩步走到床前,看向床頭。

    多希望看到以往熟悉的情形。他意態慵懶地倚著床頭,手中一本書籍,看到她落座時,掛著笑,溫柔地看向她。

    她抬了眼瞼,看向上方虛空,又深深呼吸,之後吩咐芷蘭:“將忻姐兒抱來,今晚讓她睡在我房裡。”

    芷蘭稱是。

    “還有那副字畫屏風,命人裝裱起來。”

    “是。”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30 11:27 PM

第89章

    翌日,葉昔​​昭帶著忻姐兒回了相府。

    因著昨日蕭旬就已命手下來過相府,告知葉昔昭已經帶女兒返回京城,孟氏從一大早就開始焦慮地等待,時時吩咐丫鬟去垂花門外看看,聞訊後便匆匆前來相迎。

    母女相見之後,葉昔昭發現母親也與太夫人一樣,蒼老了幾分。

    孟氏則是萬分心疼地打量著葉昔昭,淚水怎麼也忍不住。

    葉昔昭無從勸阻,出聲勸阻時便已落淚,陪著母親無聲地哭了起來。

    忻姐兒眨著眼睛,看著母親很難過的樣子,小手摸了摸葉昔昭的臉頰,扁了扁嘴,大眼睛裡浮現一層淚光。

    葉昔昭忙拭了拭淚,露出一個笑容,“明忻不哭,乖。”之後又吻了吻女兒的額頭。

    忻姐兒這才有所緩和,手臂環住葉昔昭肩頭,把小臉兒埋在她肩頭。

    孟氏也已克制住情緒,挽著葉昔昭的手回到房裡。

    因為許氏生完孩子之後已經返回相府,孟氏讓她主持中饋,便將正房讓了出來,搬到了正房東側的院落。

    許氏很快帶著濤哥兒趕了過來,與葉昔昭敘舊,之後顧及著孟氏與葉昔昭要說說體己話,便尋了個藉口先行離開,等午後再來找葉昔昭說話。

    孟氏與太夫人一樣,看著忻姐兒,是怎麼看怎麼喜歡,抱著忻姐兒就不再撒手,笑道:“與你小時候一模一樣呢。”

    “是麼?”葉昔昭捏了捏忻姐兒的小臉兒,“剛生下來的時候,皺巴巴一個小東西,也沒現在這麼白。”

    孟氏嗔道:“不足月就出生了,可不就是皺巴巴的?”

    葉昔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也怪我,身子虛。”

    “說起來,你產後是不是病得厲害?”孟氏擔心地看著她,“就是到如今,也是一臉病態,快與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可不要瞞我啊。 ”

    “只是比常人虛弱幾分,就悉心調養了一段時日。”葉昔昭想想那時情形,搖一搖頭,不欲多談,“是我不好,害得你們擔心了。”

    孟氏才不會相信這樣輕描淡寫的說辭。

    葉昔昭卻已將話題迅速岔開:“爹這段日子很是繁忙吧?”

    “是啊。”孟氏笑道,“比什麼時候都要繁忙,入夜了還有不少官員進出書房。精神倒是很好。”

    葉昔昭便又提及從蕭旬口中獲知的事:“我大哥、二哥很受一些將領賞識,已幾次上奏為他們請功。”

    “是,是啊……我也聽說了。”孟氏是應該高興,可是念及沙場上的生死無常,笑得便有些勉強了。之後低頭撫摸著忻姐兒的小臉兒,“添了這麼個小人精,是你的福氣,過兩年再添個兒子,就美滿了。”

    葉昔昭笑了笑,沒接話。

    午間,葉舒玄急匆匆走進門來,視線焦急尋找之後,看到葉昔昭,露出喜悅和藹的笑,“總算是回來了。”

    “爹。”葉昔昭笑著上前行禮。

    葉舒玄打量幾眼,眼中閃過憂心,隨即無言地拍拍她手臂,又笑著走向孟氏,將忻姐兒抱過,“來看看我的外孫女!”

    忻姐兒蹙了眉,嘟​​了嘴,轉頭看向葉昔昭。

    “這是你外祖父。”葉昔昭給女兒一個安撫的笑容,又遞給父親一個孩子的玩物,“把這個給她,她很好收買的。”

    葉舒玄聞言失笑,“哪有這麼說自己孩子的?”

    葉昔昭也笑,“與爹娘說話難免隨意些。”

    葉舒玄踱著步子,一臂抱著忻姐兒,一手將手裡的東西遞給忻姐兒,“好,好,著實讓人喜歡。日後要多帶她過來。”

    葉昔昭笑道:“想不讓我來也不行。”

    忻姐兒對玩具沒什麼興趣,注意力很快集中到葉舒玄唇邊的鬍鬚上,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

    葉舒玄非但不生氣,反而開懷地笑起來。

    葉昔昭與孟氏俱是笑著搖頭。

    逗留到日頭西斜時,葉昔昭返回侯府。

    進到正房,便坐到了三圍羅漢床上,抬手揉著眉心,滿臉疲憊。

    夏荷擔憂地問道:“夫人,是不是不舒服?”

    葉昔昭勉強笑了笑,“有些累而已。”之後站起身,“去更衣。”

    夏荷服侍著葉昔昭更衣之後,到了外面,忍不住輕聲詢問芷蘭:“夫人如今虛弱得不成樣子,是不是……”

    芷蘭忍不住想到了薄暮島上夫人生產時的那一日,隨即猛力搖了搖頭,拒絕再回想,答話時語聲已有些哽咽:“你就別問了……聽說了也是跟著難受。”

    夏荷也便沒再追問,服侍葉昔昭的時候,卻是更加細緻體貼。

    晚間,葉昔昭還是去了太夫人房裡用飯。

    用罷飯,太夫人喚人將給忻姐兒準備的很多小衣服取來。

    葉昔昭看著那麼多顏色嬌嫩的小衣服,訝然失笑,“娘,準備得太多了。”

    太夫人卻是笑瞇瞇地道:“衣料都是我親自選的,軟軟的,有的是我與鴛鴦、夏荷一起做的,有的是針線上的人做的。也是為這個,又順道給昊哥兒添置了不少衣服。”

    忻姐兒探出小手去,抓起了一件鵝黃色的小衣服。

    “我們忻姐兒喜歡這件?”太夫人語聲帶著寵溺,“都是給你的。”

    忻姐兒似是聽懂了一樣,彎唇綻出澄澈純真的笑。

    回房沐浴時,夏荷在一旁服侍著,與葉昔昭說起了一些關於三夫人的事:“奴婢還好些,有太夫人照拂,只是委屈了院子裡別的人。那時很多人都猜測侯爺是第二個景王——府中依然得皇上眷顧,人卻是回不來了。是因此,三夫人代為主持中饋後,人們都趕著去巴結三夫人了,對正房裡的人就不上心了,該分的東西總是有短缺,甚而月例也被剋扣。太夫人聽說之後,索性將正房與別處區分開來,一應所需之物、月例都從太夫人房裡出。到三爺升官之後,三夫人底氣就更足了,先前換掉管事時還會與太夫人商議,之后索性自己做主,夫人最看重的管事也被毫不留情地換掉了。奴婢聽二夫人詢問三夫人何苦如此,三夫人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一句不合眼緣。”

    葉昔昭笑了笑,“還有沒有別的事?”

    “大概就這些了。”夏荷笑了笑,說起別的,“您的嫁妝,太夫人還有相府夫人都派了得力的人手去幫襯著,雖說年景不是很好,進項卻還不錯。至於侯爺在外面的營生就更不需擔心了,侯爺另尋了得力的心腹代為打理,每月都將賬目交給太夫人過目。”

    葉昔昭聞言放下心來。虞家在外面的營生不受影響就好,三夫人便是由著性子折騰,也動搖不了侯府根本。難怪太夫人根本不與三夫人計較那些事。

    斂起思緒,葉昔昭對夏荷溫聲道:“你該看得出,我如今甚是虛弱,需得調理一段時日。夏荷,我們不急,不爭這一時意氣。”

    夏荷聽出話中深意,由衷笑應道:“奴婢曉得,夫人放心就是。奴婢只盼著夫人快些好起來。”

    轉過天來,正房自大丫鬟到灑掃的小丫鬟,都得了葉昔昭賞的半年的月例。

    **

    喬安留在侯府,日子過得十分愜意。平日里不時到葉昔昭房裡來看忻姐兒,要麼就去太夫人房裡坐上半晌。

    蕭旬三兩日就來看望喬安,將她留在蕭府的東西陸陸續續送來。坐上片刻,便讓喬安去把忻姐兒抱到房裡。

    喬安有時候忍不住懷疑道:“你是不是用我做了幌子?分明就是來看忻姐兒的。”

    蕭旬淡淡噎她一句:“吃醋了?”

    喬安無奈抿唇。

    有忻姐兒在場的時候,兩個人的氣氛總是會融洽許多。蕭旬總會帶來命內務府打造的精巧玩具,總是惹得忻姐兒愛不釋手,玩得興致勃勃。

    喬安忍不住打趣道:“等你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都不會比對忻姐兒更好吧?”

    “我還能有那一天麼?”蕭旬悵然嘆息,“照你現在這樣子,我恐怕是要斷子絕孫了。”

    這廝如今對她說話中聽了,對他自己卻是愈發刻薄了。喬安道,“那你還不趕緊休妻再娶?”

    蕭旬一臉真摯:“那還不如斷子絕孫。”

    “……”

    蕭旬思忖片刻,神色正經了許多,“下次見到昔昭,告訴她,麗妃娘娘很受皇上寵愛,太后娘娘也很喜歡麗妃娘娘,近日常將人喚到宮裡說話。”

    喬安只是問:“就這幾句話?”

    “嗯。”

    喬安記在心裡,等他一走,與乳母一起將忻姐兒送回蓮花畔的時候,把話複述給葉昔昭聽。

    葉昔昭思忖片刻,笑道:“代我謝謝他。”

    這對半真半假地半路相認的異性兄妹,在她面前打起了啞謎,讓喬安訝然失笑。轉過天來,便聽說葉昔昭將打理嫁妝的管事喚到面前,命其將她名下的鋪子一概轉賣出去。

    喬安再細細思忖半晌,這才明白蕭旬的用意。

    三夫人房裡的丁香聽說此事後,慌忙前去稟明。

    三夫人聽了失笑不已,“前幾日還出手闊綽打賞一干下人,今日怎麼就到了變賣嫁妝的地步?”

    “說的就是呢。”丁香笑著附和,“大夫人本就不是擅長打理這些的性子,您也不是沒聽說。如今想來是在那孤島上住久了,性子愈發清冷了。”

    三夫人半真半假地嘆息一聲:“若是清冷可以換得夫君仕途平順、家財萬貫,我也樂得清冷。”之後思忖片刻,搖了搖頭,“女人家,意氣用事能得什麼好處?”

    **

    端午之前,太夫人親自指揮著正房中人,讓葉昔昭母女搬到了蓮花畔,又命人將正房好好修繕一番,所需銀兩由她出。

    葉昔昭接受了太夫人這番好意。

    搬道蓮花畔第二日,三夫人過來了,拿著擬出的章程來商量葉昔昭:“太夫人說,過節就免了,大小姐的百日宴要好好兒地操辦。所以我就來與大嫂商量商量,大嫂看看有什麼不周詳的,儘管與我說。”

    葉昔昭興致缺缺,“三弟妹做主就是,我如今對這些是有心無力。”

    三夫人也沒再堅持,只是關切地看著葉昔昭,“大嫂氣色大不如前,要不要請太醫來看看?”

    葉昔昭看到三夫人眼底的探究,只是道:“何時不妥當了,自然會請太醫過來。”

    三夫人笑著點頭,又道:“來之前我已吩咐了廚房,命她們對大嫂的膳食上心些。”

    葉昔昭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多謝。”之後端茶送客,“乏得厲害,實在不能陪三弟妹敘舊了。”

    三夫人寒暄幾句,轉身離去。

    葉昔昭透過廳堂竹簾,隱約看到三夫人出門之後,隨行的丫鬟婆子跟上去,簇擁著她離開。

    葉昔昭輕輕挑眉。這排場,是她主持中饋的時候比不了的。

    百日宴,對於葉昔昭來說,感受唯有疲憊。抱著忻姐兒遊走在前來道賀的女眷中間,逐一道謝。

    前來的賓客之中,有與侯府常來常往的門第,有相府、二夫人娘家的人,很多生面孔,便是三夫人娘家中人、閒時走動較為頻繁之人。

    葉昔昭看著三夫人一直很熱情地招待一眾賓客、對下人發號施令,終日也不見疲憊,心裡甚是佩服。

    二夫人自然亦如此。

    太夫人記掛著葉昔昭的身體,不時便命鴛鴦過去低聲傳話,讓葉昔昭把忻姐兒抱去給她照看,得空便去歇歇。

    忻姐兒在這一日,自然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不哭、不鬧、極易哄,又與葉昔昭容顏酷似,高興了便會咿咿呀呀地囈語或是漾出笑容。不高興了也只是蹙起眉頭、皺了小臉兒,小手氣呼呼地揮舞幾下,轉身攀著葉昔昭或是太夫人的頸子。生一會兒悶氣之後,便又忽閃著一雙大眼睛,被自己新發現的事情轉移注意力。

    人們紛紛誇讚著,神色卻是迥異。有的是自心底喜歡這孩子,有的則是為葉昔昭遺憾——孩子的父親還在沙場征戰,有的則是與三夫人一樣,想的太遠、太多。

    百日宴之後,葉昔昭就沒有什麼打緊的事了。喬宸落後一步趕到京城,與喬安住在一起。姐妹兩個時常去蓮花畔看忻姐兒,喬宸定期給葉昔昭把脈、換方子。

    葉昔昭平日里不過是每日帶忻姐兒去太夫人、二夫人房裡,隔三差五回趟娘家,再得了閒,便是留在房裡看書作畫。

    落到三夫人眼裡,竟是過起了世外閒人的悠然時日。她對此喜聞樂見,叮囑府裡的管事,對葉昔昭的衣食起居不可大意,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到。

    葉昔昭上一封給虞紹衡的信,是她畫的幾張忻姐兒不同意態的圖。下筆要寫些什麼的時候,千言萬語到了筆端,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最終,只寫了六個字:

    安好,勿念。珍重。

    自他出征後一直如此,一封信通常都不會超過十個字,吝嗇言語的程度讓虞紹衡這素來言簡意賅之人都望塵莫及。

    虞紹衡的回信中總是少不得叮囑她一番,要她回到家中的當務之急是安心調理身體,不必為家事費心操勞。這次的回信,他說若是估算得沒錯,最遲入冬便能班師回京。

    夏日才開始,他卻要冬日才能回來。

    這一年,因著他遠征未歸,太夫人的壽辰依然沒有慶賀,甚而閉門謝客。

    **

    五月將盡,宮中傳出喜訊——虞紹筠有喜,皇上龍顏大悅,冊封虞紹筠為貴妃,之後又隆恩,傳貴妃家眷進宮前去探望。

    次日,太夫人攜葉昔昭進宮。

    婆媳兩個走進華美的宮殿,入室後便聽聞虞紹筠吩咐宮女的語聲:“都退下。”

    語聲沉靜,透著冷漠。

    宮女屈膝退下之際,虞紹筠已快步到了兩個人面前,笑著攜了太夫人與葉昔昭的手,“娘,大嫂。”此時語聲才是她們熟悉的輕快、甜美。

    太夫人與葉昔昭要行禮。

    虞紹筠施力握緊了兩個人的手,語聲急切:“娘,大嫂,我將人都遣了出去,就是怕你們講究這些。日後不得已也就算了,只有我們一家人,這不是讓我心裡難受麼?”之後轉身,“快坐下說話。”

    太夫人與葉昔昭這才落座,抬眼打量虞紹筠。一襲色彩柔美的衣飾,略施脂粉,往日里那個不失純真的女孩,如今儀態萬方,眼神透著堅定。

    太夫人竭力克制著情緒,還是忍不住眼角微濕。

    葉昔昭打量之後,柔聲問道:“進宮這​​麼久,還好麼?”

    “很好,一直都很好。”虞紹筠漾出了笑,轉而坐到太夫人身邊,將太夫人的手輕輕按在自己腹部,語帶撒嬌的意味,“娘,您就快做外祖母了。”

    太夫人覺出她腹部微微隆起,訝然望向虞紹筠,“幾個月了?”

    虞紹筠笑道:“已有三個多月了。我怕節外生枝,沒敢聲張,皇上也是有意成全,直到過了三個月,才將喜訊公之於眾,冊封我為貴妃。”

    承遠王被殺之後,皇上沒急著廢后,依然將皇后囚禁在正宮。皇上身邊佳麗無數,卻無一人得貴妃封號。如此,虞紹筠也算是萬千寵愛在一身了。

    虞紹筠轉而看向葉昔昭,“大嫂怎麼沒將明忻帶來?”

    葉昔昭解釋道:“初次進宮,就沒有帶明忻過來,怕她哭鬧。”

    虞紹筠有些失落地道:“下次可一定要將我的侄女帶來。”

    葉昔昭點頭應下,“一定。”

    之後,虞紹筠心知母親、大嫂最記掛的無非是她在宮內的情形,便將可喜之事一一說了。而對於侯府諸事,她自蕭旬的手下皆以獲悉,曉得其實沒有幾件可喜之事,提起來也只是徒惹傷懷,怕自己會忍不住掉淚,便刻意迴避了。

    末了,虞紹筠道:“大哥不知何時才能班師回京,等他回來之後,讓他提防著鎮國將軍秦家——淑妃在宮中與我暗中針鋒相對,如今我又獲封貴妃,她日後怕是要千方百計地針對我們虞家。”

    太夫人與葉昔昭閒時曾談及這件事,此時聞言,俱是記在心裡。

    因著是初次進宮,為了避免落人話柄,太夫人與葉昔昭停留了不到兩刻鐘便道辭離開。

    虞紹筠雖然滿心不捨,可是為著來日方長,也只得嚥下挽留的話,站在門口,目送親人離開。直到兩人身影轉出宮門口,才不再克制情緒,潸然淚下。

    **

    秋季,忻姐兒到了七個月大的時候,開始在大炕上爬來爬去,能夠扶著窗台站上許久。

    也是從這時候開始,需要人格外小心地照看。小傢伙開始喜歡拿一些瓶瓶罐罐、易碎的擺設。花瓶裡的鮮花也是她最喜歡的,常伸著小手執意要拿,注意力是誰也不能轉移的。等拿到手里之後,不知何時便會將花瓣扯下往嘴里送。

    葉昔昭說了多少次也沒用。有時候語氣重了,她的女兒便會扁著小嘴淚汪汪地看著她。

    只在蓮花畔還好,若是當著太夫人或是葉舒玄、孟氏的面,三個長輩都會嗔怪葉昔昭,將忻姐兒抱著好一番安撫。

    由此,葉昔昭的話,在長輩們面前,慢慢地開始被忻姐兒當成耳旁風。小傢伙甚至多了些脾氣,被申斥的時候,會大聲咿咿呀呀地說著大人們無從明白的話,正經與葉昔昭叫起板來。

    葉昔昭暗自苦笑過多少回,這樣下去的話,她是沒能力管教女兒了。

    中秋節過後,太夫人與葉昔昭又去了宮裡兩次,宣旨太監特意私底下叮囑葉昔昭:“屆時夫人將大小姐也帶去宮裡,皇上與貴妃娘娘特地吩咐過的。”

    葉昔昭自然是依言行事。

    第一次,虞紹筠看著忻姐兒臉頰上那個小酒窩,笑道:“這一點像我。”

    第二次,虞紹筠宮中多了很多做工精緻、心思巧妙的小物件兒。是皇上見她總是笑著提起小侄女,喜歡得緊,便命專人從速趕製了這些,賞給忻姐兒。

    **

    葉昔昭的身體在喬宸想盡辦法調理了這麼久之後,終於有了起色,病態一日日消減,氣色慢慢紅潤起來,精神也好了許多,不再如之前那麼容易疲憊。

    正房重新修繕完畢,她帶著忻姐兒搬了回去。

    秋葉在蕭瑟風中凋零飛舞的時候,葉昔昭等來了虞紹衡凱旋回京的消息。

    皇上親自率領群臣出城相迎,犒賞這支虎狼之師。

    而這支虎狼之師的統帥將會獲得怎樣的封賞,是所有官員最好奇或是最擔心的。

    虞紹衡平漠北、定京城、征西域,硬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一場征戰演變成了一場恣意馳騁的長襲,大小硬仗例無敗績。

    他是黎民百姓心中的英雄豪傑。

    他是帝王心中安邦定國的奇才。

    他憑藉血肉之軀,穿越烽火狼煙,踏過腥風血雨,雙手殺戮無疆。

    生死遊走之間,他用區區數年光陰,換取無數人窮盡一生也無法得到的榮華。

    他已自風口浪尖掙脫而出,站在了榮華之巔。

    只是,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是,到了金殿之上,虞紹衡交出虎符之後,婉拒皇上加官進爵的封賞,理由時戰時負傷,新傷舊疾使得病痛不斷,無精力再入朝堂。

    他只要回府養傷。

    皇上再三予以封賞。

    虞紹衡再三謝恩婉拒。

    皇上見他心意已決,將封賞暫行壓下,讓他先行回府靜養,傷勢漸緩之後再入朝堂。

    與虞紹衡態度一致的,還有葉昔寒、葉昔朗。兄弟二人謝恩婉拒皇上封賞。

    皇上與吏部尚書斟酌之下,冊封葉昔寒驍騎參領,冊封葉昔朗前鋒參領。

    兄弟二人誠惶誠恐,卻依然是態度堅決地謝恩婉拒。皇上苦笑之餘,在他們各自的官職前分別加了個副字,二人這才叩頭謝恩。

    之後,皇上召虞紹衡去御書房議事,中途又喚了蕭旬、葉舒玄、吏部禮部尚書前去。

    虞紹衡回府的時間一再延後。

    太夫人並不介意這些,對等在房裡的二夫人、三夫人擺手笑道:“都回房去吧。侯爺已經婉拒封賞、辭去官職,日後要在家中休養的日子還長著,回來不必興師動眾相迎,有話日後慢慢地說。”

    二夫人、三夫人稱是離開。

    今日喬安給了忻姐兒一個玉質的小算盤,惹得忻姐兒愛不釋手,午睡的時候依然玩兒得興致盎然。

    等到葉昔昭午睡醒來,讓乳母把​​忻姐兒抱到房裡,忻姐兒卻揉著眼睛開始鬧脾氣犯困,不肯跟著乳母回房,抱著葉昔昭不撒手。

    葉昔昭無奈,抱著忻姐兒去了東廂房,看著她入睡之後,這才放輕腳步離開。

    深秋的陽光在這時候暖融融的,抬眼望向湛藍天空,看到大朵雲絮悠然漂移。

    視線錯轉,看到有棱有角的四方院牆,便覺無趣。

    看慣了天高地遠、波瀾壯闊,再置身在這深宅大院之內,若無那個人陪在身邊,怎樣的景色,都少了一份趣味。

    她款步入室,轉到東次間門外,覺出髮簪鬆脫,這自然是拜忻姐兒所賜。回身正要喚人幫她重新綰發,聽聞外面人帶著驚喜、慌亂、畏懼,七嘴八舌地喚著“侯爺”。

    他終於回來了麼?

    葉昔昭想快步迎出去,身形卻僵在原地,心跳得厲害,唯有雙眸還存著一份本能的清醒,望向廳堂門口。

    有人打了簾子,一道頎長身形閃入。

    虞紹衡在直覺牽引下望向她,緩步趨近。

    他愈發清瘦。

    他似是帶回了路上的星月風沙,氣息清冷肅殺。

    他心魂還未從戰事中退離,目光凜冽鋒銳。

    幾步之遙,他行走過半時,唇角彎起,勾出似歡似悲的笑。在她面前站定時,笑意中的歡悲似被他揉碎,再撒入眼眸。

    身高的差距,距離的拉近,使得葉昔昭微揚了臉,凝視著他的容顏,又對上他視線。

    隨著他眼波浮動起溫柔的漣漪,她輕呼出一口氣,彎了唇角,笑顏如花,緩緩綻放。

    他將她攬入懷中,輕聲喚她的名字:“昔昭。”

    葉昔昭手臂揚起,緩緩環住他肩頸,將他勾低一些,語聲很輕,有些沙啞:“真的回來了?”

    他抵著她的額頭,一手沒入她髮間,“回來了。”

    葉昔昭笑意愈顯心安,踮起腳尖的功夫,在他臉頰上輕吻一下,之後便問道:“要不要去看看女兒?”

    虞紹衡眼中閃過喜悅光芒,頷首微笑,“好。”

    葉昔昭尋到他的手,引著他徐徐走向門外,“午睡時分貪玩,到此時才乏了,剛睡下。”

    虞紹衡一面由她引著轉出廳堂去往東廂房,一面側目打量。

    湖藍色的素軟緞衫裙,清新淡雅。走在廊間,亭亭玉立,步態優雅從容。透過側臉,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她對他回來是自心底的平靜淡然。

    甚至,可以讓他認為,有些淡漠。

    一如她那些信件。

    即便寫信不欲詳談諸事是為了說的多讓他牽掛越多,那麼久別團聚之時,她也不該是這般的平寧。

    思緒錯轉間,他目光微閃,明白過來。

    葉昔昭在這時打斷他思緒,打了簾子催促道:“想什麼呢?”

    虞紹衡走進廂房。

    乳母屈膝行禮,之後退到一角。

    虞紹衡視線徑自落在臨窗大炕上那個小小的人兒身上。

    他步履本就聲音輕微,此時又刻意放輕放緩,擔心自己將女兒驚醒。

    葉昔昭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從丫鬟手裡接過茶,小口小口啜著,視線卻是不離那對父女。

    忻姐兒睡得正香甜。柔軟漆黑的頭髮,映襯著白皙水嫩的膚色;低垂的眼瞼下,睫毛纖長,微微捲翹;鼻樑挺翹,小嘴兒一抹淡淡的水紅色;一隻小手落在枕畔,手指微微蜷縮。

    這就是他的​​女兒,這就是讓她歷盡千辛萬苦的他們的女兒。

    他永平侯的女兒,生於漠北,長於京城。

    虞紹衡回眸看向葉昔昭,目光幾欲心碎,笑容含帶感激。

    視線再度落到忻姐兒臉上,便不自覺地笑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忻姐兒柔韌的髮絲,指腹又溫柔滑過精緻的眉宇,粉嫩的小臉兒。將那隻落在枕畔的胖乎乎的小手輕輕託在掌心,笑著微微挑眉。

    將忻姐兒的小手輕輕塞到被子裡的時候,忻姐兒嘟了嘟嘴,透著一些不耐煩,側了臉。

    虞紹衡覺得有趣,極是輕柔地捏了捏她的小下巴。

    忻姐兒眉宇間的不耐消散,竟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虞紹衡的手無意識地又輕柔摩挲幾下。

    忻姐兒也許是覺得癢,小腦瓜又動了動,唇角慢慢翹起來,綻出一朵微笑。

    虞紹衡為之動容。

    葉昔昭放下茶盞,到了他身邊,輕聲問:“想抱抱她麼?”

    虞紹衡有些遲疑,亦是輕聲道:“會不會驚醒她?”

    “我幫你啊。”葉昔昭笑著將忻姐兒連同小被子一起抱起來,送到虞紹衡面前。

    虞紹衡分外謹慎地接到臂彎。

    忻姐兒稍有掙扎,之後身形動了動,尋到一個舒適的位置,再度陷入酣眠。

    虞紹衡凝視著忻姐兒,自心底漾出暖若春風的笑意。

    目光中的那份柔軟、欣喜、感動,是葉昔昭從未見過的。

    那是一個心懷歉疚的父親,看著他的女兒才會有的目光吧?

    抱著忻姐兒緩緩踱步,虞紹衡的視線遊轉在室內,一應陳設皆是嬌柔或淡雅的顏色。

    轉回到大炕前,他將忻姐兒輕輕放回原處,掖了掖被角,俯身吻了吻忻姐兒的額頭。攜了葉昔昭的手,帶著幾分留戀向外走去,“我還要去娘房裡說說話。”

    葉昔昭看著腳下,“你受傷之事——”

    “只是搪塞之詞。”

    “那就好,你先去沐浴更衣。”葉昔昭對他一笑,轉而喚人服侍他,之後才道,“我等時辰到了,再帶著忻姐兒去娘房裡請安。”

    虞紹衡頷首。

    沐浴更衣之後,他去了太夫人房里之後,母子兩個傾談至黃昏,回到了正房。

    葉昔昭有些意外,“喬安方才把忻姐兒抱去她住處了——今日要提早去娘房裡用飯麼?我去命人接回來。”

    “不是。”虞紹衡攬住她身形,轉入東次間。

    葉昔昭問道:“與我有話說?”

    “的確是。”虞紹衡在太師椅上落座,將她安置在膝上,“不必記掛別的事,我們好好說說話。”

    “好啊。”葉昔昭垂眸,認同的微笑,“我也正想與你說些事呢。你剛回來,我們不該相互隱瞞,出於善意也是不該。”

    虞紹衡溫暖的雙唇在她臉頰印下一吻,為著她這樣的態度心安不少,“昔昭。”

    “嗯?”

    “不需你說,你聽我說就好。”

    葉昔昭對上他明亮的眸子,遲疑地點一點頭。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6-30 11:38 PM

第90章

    虞紹衡目光溫柔,語聲真摯,“你在漠北懷胎、生下明忻所受的苦、落下的病,我都已知曉。​​”

    葉昔昭緩緩地笑開來,很有些無力的樣子,似是在說,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原本我是打算緩幾日再說此事,可你這樣,分明是時刻記掛在心。”虞紹衡吻了吻她額角,“我有你,有明忻就夠了。把那件事放下,聽到沒有,這塵世哪有真正的圓滿,而我心裡的圓滿,便是此時此刻。”

    葉昔昭抿了抿唇,抬手指了指一旁高几上的茶壺,起身下地,“我喝點水。”

    她走到高幾前,端起茶壺,卻是遲遲沒有將茶水倒入杯中。輕輕放下,她低聲道:“侯爺。”

    “……”虞紹衡看著她的側影。

    葉昔昭的手落在高几上,“你是我的夫君,這一生都是。可你還是世襲侯爵的朝臣,還是虞府頂門立戶之人,更是老侯爺與太夫人的嫡長子,唯一的嫡長子。所謂綿延子嗣,所謂開枝散葉指的是什麼?七出之無子指的又是什麼?”她不等虞紹衡說話,便又道,“你說了所思所想,也該聽我說說我的打算。”

    虞紹衡濃眉蹙起,忍耐地道:“你繼續說。”

    葉昔昭垂了眼瞼,看著高幾,語聲依然平靜輕柔:“喬宸為了我的身體,自去歲辛勞至今日,我精神氣力才恢復到了有喜之前。可是之於能否再孕育子嗣,她一點把握也無。蕭旬請了宮中多少位太醫,他們也總是搖頭嘆息。”

    她抬眼望瞭望上方,吸進一口氣,繼續說道:“我如今想要的,是請你給我三二年的時間,讓我守著你、守著明忻度日。之後,我會去求太夫人給你尋找一個良妾,到那時,我想我就不會這麼善妒……”

    “你給我住嘴!”虞紹衡霍然起身,“胡說八道什麼?!”

    葉昔昭轉身背對著他,手抬起來,是阻止他言語的手勢,繼續道:“紹衡。”

    因著這樣輕柔的一聲呼喚,他腳步停滯,心頭一暖。

    “我只是失望了,你知道麼?”葉昔昭的語聲融入了濃濃的疲憊,“有人的失望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有人的失望是境遇起落窘迫,而我,我此生只想守著你,好好地過一輩子,可我怎麼做都不對……我與你針鋒相對形同陌路,不行,那樣一來,我娘家會拖累你,害得你被他們連累、為他們奔波善後;我傾心於你甘苦與共,到如今又變成了這樣。給你納妾,我會變成怨婦、妒婦;不給你納妾,不說你,便只說我,又如何對得起娘這麼久的容忍、呵護?總是這樣……看不到美滿在何處……”

    “葉昔昭!”虞紹衡冷聲喝止她的言語,到了她身後,板過她身形,讓她面對著自己。

    葉昔昭無意識地退後,到了臨窗大炕前,退無可退。她抬眸相看,看到震怒的男子,眼中盡是鋒芒。

    “你告訴我,你身體是怎麼變成這樣的?”虞紹衡托起她的臉,“是我害了你,是我對不起你,你怎麼能將全部過錯歸咎到自己身上?”

    葉昔昭張口慾言。

    虞紹衡打斷了她,“你執意如此,也好,那麼就說我。”他咬了咬牙,“你所受的苦,我在明忻出生後已陸續得知。我知道你為了保住孩子日日不離湯藥,我知道你在生產後性命危在旦夕。我知道我的昔昭從來不說一聲苦,從來不喊一聲疼,從來沒有怨過我。”

    語聲頓住,深深呼吸之後,言語才繼續道出,“那時我心焦如焚,我只想不擇手段也要盡快結束戰事,趕回到你身邊。我總在想,這般拼殺到底是為何?如果失了你,我的戰功又有何用?如果你連這般磨難都要自己捱過去,我之於你來講,到底算個什麼東西?如果你已能自己走過最艱辛的歲月,又何需我這樣一個所謂的依靠。從那時到今日,人們恨我、懼我、讚我、毀我,皆因戰事而起。我在人們心裡,再不濟也還是個不可摧毀的將帥;可在我心裡,我只是個連妻兒都不能陪伴照顧的無能之輩!”

    隨著他言語一句句道出,葉昔昭淚盈於睫,視線變得模糊。

    “你寫給我的書信,總是只言片語,區區幾個字。我總是心疼得厲害,我想你是沒有精力沒有力氣多寫幾個字。而在你有所好轉之後,依然如此,我便又心胸狹窄地猜想,你是不是開始怨我,心裡是不是已不再有我。”言語頓住許久,虞紹衡才語聲蕭索地繼續道,“那樣我也認。我知道虧欠你多少,我窮其一生彌補就是。可是你如今竟一味胡思亂想——你幾乎為我與明忻賠上性命,卻還口口聲聲說是你怎麼做都不對……昔昭,你要讓我日後如何面對你?”

    “可是……”葉昔昭別開臉,強撐著不肯讓眼中淚水滑落,哽咽道,“可是子嗣的事不是我們能做主的……到時候,親人的唉聲嘆氣,外人的流言蜚語,我忍受不了多久……”便是前世那番情形,最終也受不了婆家娘家兩邊的心焦、催促,何況如今? “與你不睦的時候,我動過給你納妾綿延子嗣的念頭……”甚至於,前世一而再再而三地那麼做了,“我是遭報應了,犯了太多不可原諒的錯,傷得你太重太狠,不論怎樣,結果都還是一樣……我是怎麼樣努力都活該落得淒慘的下場……”

    “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虞紹衡當然永遠無從知曉,前世種種,給他妻子的陰影太重,極難走出。他板過她的臉,“不論什麼病症,誰敢說幾年之後不能治愈?你急著計較這件事做什麼?別說我們已經有了明忻,便是一生無子嗣,在朝堂也不是沒有先例。先帝在位時的兩江總督,一生與髮妻沒有一兒半女,也不曾納妾,是至今都在傳唱的佳話,你敢說你從未聽聞?”

    “那不一樣,兩廣總督與你不一樣。他沒有侯府的根基,沒有三代榮華。最重要的是,他沒有紹筠那樣懂事的妹妹在宮中……”

    “你給我閉嘴!”虞紹衡抬手摀住了葉昔昭的嘴,看著她的目光幾乎帶著惶恐了。他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再開口時,語聲透著無助,“我是回來陪伴你的。我想只要可能,我就再不會離開你那麼久。你到底怎樣才能信我?到底怎樣才能讓我證明給你看,我一生只會有你一個女人?要不要我發毒誓給你看?你初到島上時,我要你回京那次——你是不是還在怪我?我錯了,真錯了。你怎麼樣罰我都行,只要你不再胡思亂想……”

    葉昔昭的眼淚落到他手上。虞紹衡何曾這般惶惑無助,何曾這般低聲下氣。

    “孩子的事,我們退一萬步講,就算你不能再有子嗣,又怕什麼?”她的淚落在他手上,實則是打到了他心頭最柔軟之處,他耐心地哄勸著她,“二弟三弟雖是庶出,也是爹的子嗣,我們不得已之下,過繼他們一個孩子就是了。這樣你覺得不踏實,我們就抱養你兄弟姐妹的孩子。再不行,我們到民間找個孩子,養在身邊有何不可?瞞天過海的事我做的不少,到時我們帶著明忻離京一兩年,將孩子帶回來,誰敢說不是我們的親骨肉?……”

    葉昔昭抬手掩住了他的嘴,哭著搖頭。

    她是不能再聽這樣的言語了,虞紹衡卻以為她還是不同意。

    面對千軍萬馬,他從來喜怒不形於色;面對著哭泣的妻子,他從來束手無策。

    他心疼、驚怒、擔心、無助……

    多種情緒交織在心底,最終讓他暴躁起來。

    他拿開她的手,冷聲問道:“你到底要怎樣?你是不是不想再與我過下去了?葉昔昭我告訴你,你怎麼待我,我都無怨言——這門​​親事是我強求來的,我從來都記著這一點。可即便是我強求來的,你既已到了我身邊,就休想自作主張,也休想給我弄些雜七雜八的女人來煩我!”他冷然轉身,“你儘管去求娘給我納妾,能添多少就添多少!我這就進宮請命出征,日後你和妾室們過,只當我已戰死沙場!”

    “紹衡!”葉昔昭失聲喚住他,繼而淚如雨下。

    **

    懷胎時再苦再難,她沒哭過。

    生產時再疼再累,她沒哭過。

    產後血崩再怕再絕望,她沒哭過。

    她始終記得自己是誰的女人,她始終銘記自己的處境遠比不得他出生入死時的吉凶難測。

    她只是失望了,只是累了。

    她如今已將太夫人與他、虞紹筠當成自己的至親,所思所想皆是他若無男丁繼承榮華會帶來的後果。更是明白,過繼子嗣會引發更多的計較、是非、風波。

    他始終不能只為一個人、一些人活著,如今她亦是。

    要她在這樣濃烈的感情之下,承受他去染指別人的事實,不可能,卻勢在必行,不過時間早晚而已。

    在那些獨自睜著眼睛到天明的日子,在那些擔心自己不能再見到他的日子,心境一日一日變得消極。

    慢慢地,開始說服自己接受,並且以為自己能夠接受。

    可在眼下,看到他這樣的驚怒,聽聞他這樣的言語……

    虞紹衡聽到她的呼喚,看到她滿臉的淚,折了回來,嘆息著將她擁到懷裡。

    葉昔昭抽泣著道:“其實,生下明忻前後,我只想再見你一面,沒奢望過別的。那時我總是錯覺聽到你在喚我,我總是看著門口,覺得你興許下一刻就會出現……我記得那段日子,如今我總是勸自己,能夠繼續在你身邊就該知足,不能不顧大局不知足……”

    虞紹衡聽得眼睛酸澀難忍,將她環緊了一些,“我不需你識大體顧大局,我就是要你悍妒、貪心。”

    “我是容不下別的女人到你身邊,我一想就心如刀絞。可是娘與紹筠待我如至親,你膝下無子會讓娘抱憾終生,下一輩人也會影響紹筠在宮中的地位……紹筠變了那麼多,她的日子過得有多艱辛可想而知,她是為了你與娘才進宮的……”

    “那些事有我,不准你放在心裡。”虞紹衡再度打斷她的話,托起她的臉,讓她看著自己,“你想那麼多那麼遠做什麼?你把我置於何地了?”

    “我除了想你,想這些事,還能做什麼?”葉昔昭抬手拭淚,“是我先虧欠你那麼多的,是我不知好歹浪費了兩年光陰,是我傻子似的不知道在那兩年調養好身體……我應該在那兩年就為你生兒育女……你不明白,永遠都不會明白……”

    虞紹衡帶著險些就又要發作的暴躁,狠狠地吻住了她,打斷她的言語,阻止她在他看來荒謬的心緒。

    室內安靜下來,只有兩人糾纏在一起的呼吸聲。

    她的淚不斷滾落到唇邊,又無聲滑入兩人唇齒間,平添一份苦澀。

    “別哭了……心都被你哭碎了。”他有些模糊的語聲黯啞、無力。

    **

    門外的抄手游廊之中,西次間窗下,新竹、芷蘭、夏荷拼命捂著嘴,不讓自己抽泣出聲。

    新竹、芷蘭腦海中不斷浮現著那一夜的情形,那麼多的鮮血,那樣虛弱、失去生機的夫人……

    喬宸、喬安站在她們近前,俱是低著頭,晶瑩的淚一滴滴落到地面。

    姐妹兩個將忻姐兒送回來的時候,便見到三名大丫鬟正低聲命令一眾小丫鬟、婆子退回房裡,不得出門張望聆聽。

    輕聲詢問,得知她們是得了虞紹衡的吩咐——侯爺與夫人有要事相談,旁人不得打擾。

    她們姐妹覺得,能引發夫妻二人鄭重相談的只有那一件事。由此示意乳母將忻姐兒帶回房裡,她們則到了廊間。

    她們始終不是局中人,便是相信虞紹衡是深情之人,還是不敢料定他能不介意子嗣之事。

    所以,就留下來觀望,想著萬一事態陷入僵局,她們就進去幫葉昔昭說幾句公道話。

    可事實自然是與猜測大相徑庭,夫妻二人分明都是為了對方才爭執不下。

    用情至此,任誰又能無動於衷。

    喬安攜了喬宸的手,姐妹兩個用帕子拭了拭淚,緩步走下台階,出了院落。

    剛一出門,喬安就看到一名小丫鬟躲在院門外,見她們出去,便要飛快跑開。

    喬安神色一冷,“給我站住!”

    小丫鬟全沒料到兩個姐妹忽然走出來,要走時又被抓了個現行,當即臉色青紅不定,帶著恐懼前來屈膝行禮。

    喬安沉了聲,問道:“你是哪房的人?”

    “奴婢……奴婢是後花園……”

    “走,跟我去見管事。你不記得是哪個房裡的人,管事總不會忘記。”

    小丫鬟聞言,當即嚇得撲通跪倒,顫聲道:“奴婢是、是三夫人房裡的,求統領夫人饒命……”

    喬宸訝然,之後看向喬安。喬安隨即就又給了她一​​個意外——

    “回去吧。”

    小丫鬟前一刻還驚魂不定,擔心自己少不得被一番責罰,此時聽了這話,一頭霧水。

    “不想挨打,就別與人提及此事了。”喬安信步走開。

    喬宸跟上去,問出疑惑:“你這是唱哪出呢?三夫人房裡的人,在正房院外,分明是來觀望正房的動靜。”

    “那又如何?”喬安不以為意,“至多也只是隱約聽到夫妻兩個在爭吵。三夫人想知道,就讓那小丫頭回去告知。”

    “……”

    喬安語帶不屑:“三夫人如我一般,不過是個兩家聯姻的物件兒,自己卻無自知之明。昔昭不是軟柿子,又有侯爺在,三夫人能掀什麼風浪?”

    “也對。”喬宸思忖片刻,放下心來,“與其一切如舊,倒不如讓她鬧些事出來,這樣昔昭就能主持中饋了——她事情多一些忙一些也好,省得總思量那些不快的事。”隨即又想到一事,有些不解,“三夫人在閨中的時候,你也沒少與她來往。”

    喬安聽了直笑,“那還不是侯爺的主意,讓蕭旬在關家、侯府之間牽個線。蕭旬自然會讓我與關家的人來往,你還當我真與關四娘有些情分?”

    喬宸釋然,“這樣我就明白了。”隨即探究地看向喬安,“昔昭有錯在先,先是盡力彌補,才有瞭如今夫妻情深的局面。”

    “有話直說。”

    “得饒人處且饒人吧。退一步興許休得舉案齊眉,繼續如此苦的是兩個人。”喬宸由衷道,“你就是再記恨蕭旬一些事,也不妨想一想侯爺那番話——他可始終記得是他強求在先,被如何對待都認。”

    喬安若有所思,卻沒說話。

    **

    正房的夫妻二人,此時靜靜相擁。

    葉昔昭的淚終於是止住了。

    虞紹衡在她耳畔道:“我先前去娘房裡,說了你在外面受的磨折,也說了你身子需得調理。娘聽了,心疼得垂淚不已,說會幫你精心調理個三五年,別的一句都沒提過。娘都不急著想子嗣的事,你這小傻子急什麼?安安穩穩過幾年,到時候我們再做打算。我也問過喬宸了,她說日後會留在京城,要我多給她搜羅些醫書。事事無絕對。不准再往壞處想了,好麼?”

    葉昔昭輕輕點了點頭。

    虞紹衡側轉臉,吮了吮她唇瓣,“想沒想我,嗯?”

    葉昔昭吸了吸鼻子,“想,每天都想。”

    “最早我也要休養到明年開春,能好好陪著你。”說完日後,他又一本正經威脅道,“再胡思亂想,別怪我把你和明忻丟下,常駐邊關。”

    葉昔昭環住他頸部,“不會了。真不會了。”

    虞紹衡又覆上她雙唇,親吻少了霸道,多了纏綿悱惻。

    他知道,她獨自承受經歷的太多,她心底有著一些打不開的心結,需要他幫她慢慢緩解。

    彼此呼吸變得急促的時候,葉昔昭別開臉去,“還要去娘房裡問安呢。”又無奈地揉了揉臉,“我也得收拾一番,這樣子怎麼見人?”

    虞紹衡笑了,看看天色,“我去喚丫鬟去娘房里通稟一聲,晚些用飯。不急。”

    “嗯。”

    之後,新竹芷蘭服侍葉昔昭梳洗打理妝容,虞紹衡則轉去看忻姐兒。

    **

    今日是侯府合家團聚的日子,太夫人早就吩咐了三夫人,命廚房備一席豐盛的菜餚。

    太夫人心緒有些低落,說先歇一歇,等虞紹衡與葉昔昭過來了再喚她起身。

    二夫人、虞紹謙坐在西次間臨窗的大炕上逗著昊哥兒,虞紹桓坐在太師椅上喝茶。三夫人則端坐在廳堂,不時瞥一眼在廳堂門外站著的丁香,丁香則不時看向院門口。

    一名小丫鬟的身影在院門口出現,丁香連忙跑了過去,兩人交頭接耳一番。

    丁香回到三夫人身邊,附耳低語。

    三夫人聽完,笑了笑,輕聲道:“起爭執了,怕是來不了了吧?”之後按了按胃部,蹙眉,“我已有些餓了,不知何時才能用飯……”

    話沒說完,三夫人就見虞紹衡與葉昔昭相形走進門來。

    三夫人的神色立時變得恭敬,起身上前行禮。

    虞紹衡頷首,之後瞥了一眼忐忑的丁香,轉身去往東次間的時候丟下一句:“閒雜人等怎能出入太夫人房裡。”

    丁香自然明白這是在說自己,一時臉色發白,垂首退下。

    三夫人神色一僵,緩了片刻才又掛上笑臉,轉去西次間只會虞紹謙等人。

    太夫人轉到東次間,三對夫妻上前行禮的間隙,細細打量了虞紹衡、葉昔昭幾眼。

    虞紹衡偶爾瞥向葉昔昭的眼神很是柔軟,葉昔昭一襲雪青色衫裙,略施淡妝,明眸水光瀲灩,唇邊掛著一抹笑。

    太夫人笑瞇瞇的,“擺飯吧。”

    三名兒媳齊聲稱是,轉去命人傳膳擺飯。

    擺飯的時候,三夫人不時看向葉昔昭,若有所思。不是說她惹得侯爺發火了麼?眼下這兩人卻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二夫人見狀,笑盈盈詢問三夫人:“三弟妹怎麼總是盯著大嫂看?”

    葉昔昭聞言看向三夫人,又笑問二夫人:“是麼?”

    三夫人瞬間尷尬之後,笑道:“我在看大嫂頭上的步搖,好看的緊。”

    二夫人與葉昔昭沒接話,只是相視一笑。

    吃罷飯,三夫人與眾人陪著太夫人說了一會兒話,便說還有事,先回房了。

    虞紹桓也隨之起身道辭,之後又歉意地看向虞紹衡,“明日我再陪大哥說話。”

    虞紹衡看向虞紹桓的神色要比往昔溫和許多,頷首微笑。

    太夫人笑呵呵擺一擺手,“你們去吧。”

    夫妻二人回到房裡,三夫人坐在炕桌前喝茶,虞紹桓則盤膝坐在羅漢床上看書。

    三夫人問道:“過兩日,要不要請有名的戲班子來府裡唱堂會?到時候多請些人來,雖說侯爺謝絕了皇上的賞賜,辭了官職,可畢竟是戰功赫赫,貴妃娘娘又得生蟲,便是只有侯爵,我們也是名門望族了。”

    虞紹桓看完一頁書,翻書後才應道:“大哥是因新傷舊疾纏身,才在家休養。你唱的什麼堂會?”語聲頗為冷淡。

    三夫人心頭一緊,不知道他又在鬧什麼脾氣,“那……依你看該怎樣?”

    虞紹桓態度乾脆,“閉門謝客。平日里與你來往的官員家眷,以後少往侯府裡帶。”

    三夫人聞言失色,忍著氣道:“這話是怎麼說的?與我來往的那些女眷怎麼了?不配進侯府麼?”

    虞紹桓看著她,笑意溫和,卻是頷首道:“說對了。”

    三夫人忍了又忍,半晌輕聲冷笑,“你這麼想也對。你大哥回來了,哪裡還需要顧及我娘家那邊?”

    虞紹桓似是充耳未聞,“等過些時日,大哥身體好些了,你盡快將內宅事情交回到大嫂手裡。”之後不等她應聲,又道,“聽人說,你要在外面開個鋪子?想想就算了,不可行。”語畢將書放在一邊,端茶啜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三夫人面上有了怒意,“你不要忘了,在侯府風雨飄搖的時候,在你二哥都被人打壓的時候,是誰幫你去求我爹給你謀出路的!我爹又是怎麼幫你的?你都忘了?”

    “我趕上了那年的恩科,才能在岳父扶持下升官。沒有那樣的前提,我就是個不成器的,岳父要全力相助的就是二哥——不論是誰,他能幫到侯府即可。”

    三夫人不明白,茫然地眨著眼睛。

    “這門婚事,是我大哥做主的。”虞紹桓輕飄飄扔下這句,又道,“明日你回趟娘家,好好問問你是怎麼嫁進侯府的。”

    他說完,又拿起書來,凝神觀看。

    三夫人極力思索著他一番話,神色慢慢轉為驚訝,繼而便是不可置信。

    怎麼可能呢?

    侯爺怎麼可能那麼早就預料到侯府會有一番起落?怎麼可能那麼早就選中她的娘家有意結親?

    若是這樣,她算是什麼?

    虞紹桓讓她回娘家去詢問……

    她爹娘又把她當什麼了?只是當做攀附權貴的物件兒了麼?

    她不相信!侯爺就算是官職再高,到如今也不過二十多歲,怎麼可能有這種遠見、城府。

    她不顧虞紹桓在場,就吩咐丫鬟,準備明日回娘家。

    **

    正房。

    許是父女天性,忻姐兒乖乖地由虞紹衡抱著,專心致志地玩兒著他腰間的玉佩。

    葉昔昭看得心頭暖暖的,轉去做了會兒繡活,之後沐浴,給這一大一小騰出親近的時間。

    回到房裡的時候,就聽到忻姐兒咯咯的笑聲。斂目相看,見虞紹衡慵懶地躺在床上,將忻姐兒的小身子稍稍舉高又放下。

    瞥見葉昔昭的身影,虞紹衡讓忻姐兒伏在自己胸膛,摩挲著她的頭,“娘親回來了。”

    忻姐兒掛著未曾消散的笑意,雙手撐著要站起來。很明顯,想繼續跟他玩兒。

    葉昔昭笑著喚來乳母將忻姐兒帶去休息,忻姐兒滿臉的不情願。

    虞紹衡抱著忻姐兒起身,在房裡來回踱步。手輕柔地拍打了好一會兒,忻姐兒慢慢有了倦意,這才由乳母帶走了。

    葉昔昭一面親自鋪床一面道:“去梳洗更衣,忙了整日,早累了吧?”

    “嗯。”

    兩人歇下之後,虞紹衡將葉昔昭攬到懷裡。

    葉昔昭底氣不足地看著他,很想問他還生不生氣。

    虞紹衡的手搭在她腰際,吻了吻她額頭,“調養得怎樣了?”

    “沒什麼事了。已經有段日子不服藥了。”

    虞紹衡的手滑入她衣襟,貼著腰際前後遊轉,語聲無形地曖昧幾分,“有力氣應付麼?”

    葉昔昭臉色微紅,嗔怪地看他一眼,“現在只是稍有些虛弱。”

    虞紹衡的手勢便又放肆了一些,轉身將她擁在身下,綿柔的親吻落在她眼瞼,唇瓣,又轉到白皙的頸部、精緻的鎖骨。

    挑開她衣襟,除去貼身肚兜,隨著視線下落,手指寸寸游移。

    兩處豐盈依然柔韌,小腹依然如處子般平坦緊緻,還是那樣纖細的腰肢。

    那一番磨折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殤痛都留在了她心底。

    他的親吻愈發輕柔,透著憐惜。

    葉昔昭的視線手指則流連在他新添的幾處傷痕。於他而言,都是無關痛癢的小傷,看在她眼裡卻是不同。手落在他背部,她微闔了眼瞼,用指尖的感覺去尋找他背部有無傷痕。他分外輕柔耐心的撩撥逐漸讓她身形綿軟發顫,忘了初衷。

    唇齒交錯間,堅硬地上柔軟。

    葉昔昭卻是稍稍瑟縮,別開臉,瞥一眼放在床頭的燈。

    他探身熄了燈才問:“怎麼了?”

    葉昔昭訥訥地道:“有點兒不習慣了。”

    虞紹衡輕笑,“不習慣這回事了?”

    葉昔昭赧然環住他頸部,嘀咕道:“時間太久了,都要忘掉了。”

    虞紹衡逸出低低的笑聲,“我幫你想起來。”之後溫緩抵入。

    緊緻、濕潤、綿密無縫地纏繞下,讓他險些就把持不住恣意衝撞。逸出滿足的嘆息之餘,竭力克制地放輕放柔動作。

    她鼻端縈繞著熟悉的氣息,感受著他的溫柔克制、他身體的燙熱。久違的感覺,清晰地將她籠罩。

    “昔昭。”他柔聲喚著她的名字。

    “嗯……”她低喘著回應,抬了抬腰肢,迎合著他的採擷,咬了咬他耳根,“沒事的……我又不是易碎的瓷器。”

    他試著略略加重力道,“疼麼?”

    “不疼。”她將他耳垂含住,舌尖調皮地反復碰觸。

    就這樣,彼此深埋於發膚骨骼血液中的相思、迷戀,燃成了火,來勢洶湧地將他們淹沒。

    **

    翌日,皇上的聖旨到了侯府——賞賜永平侯黃金萬兩、良田千畝,另有諸多金銀珠寶、珍貴的藥材。

    虞紹衡領旨謝恩。

    之後,他與葉昔昭帶著忻姐兒去了相府,是自心底帶著一份對於她父母的虧欠前去——他沒能照顧好他們的掌上明珠。

    葉舒玄與孟氏、膝下兒女俱是自心底高興,午間,葉昔昭留在內宅用飯,虞紹衡則被葉舒玄喚到了花廳,與兩個兒子葉昔寒、葉昔朗一起與他把酒言歡。

    黃昏前,回到侯府,進到垂花門裡,看到了剛從娘家回來的三夫人。

    三夫人此刻心裡很有些煩躁。她回娘家詢問了母親半晌,母親卻是毫不知情,只是勸她不要管男人們的事。等父親等到回府之前,也沒見到人。

    聽得丫鬟提醒,她連忙迴轉身形,見過虞紹衡、葉昔昭。

    虞紹衡依然是神色冷淡,葉昔昭依然是平靜淡然。

    等夫妻二人在一干隨從簇擁下離開之後,三夫人定定望著虞紹衡的背影。

    如果虞紹桓所言非虛,那麼虞紹衡哪裡有個二十多歲的男人該有的城府,分明是老謀深算。如今稱病在家休養,恐怕只是因為風頭太盛避免被人說功高震主吧?

    之後,她又望向葉昔昭的背影。

    如果虞紹桓所言非虛,那麼葉昔昭知不知道其中緣由?如果知道,那麼自己在她眼裡豈不就是個笑話?先前毫不干涉她主持中饋,絲毫也不介意她如何行事,意味的是出於一份同在一屋簷下的大度,還是根本不屑於與她一較高下?

    如果是事實,她日後又該如何自處?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7-1 10:20 PM

第91章

    有很久一段時間了,皇上、葉舒玄、吏部為了發落、選拔官員忙得焦頭爛額,朝堂、京城添了一批朝臣、京官,而這一批官員,有半數都未過而立之年。

    這些官員都曾往相府、侯府遞過拜帖,卻都吃了閉門羹——丞相繁忙,永平侯抱病謝客。

    如今的京城,有葉、虞、秦、蕭四尊佛,前兩家見不到人,秦安槐在南疆征戰未還,餘下的蕭旬,人們就更不抱希望了。

    可也就是蕭旬,一改往日的暴躁、不近人情,對登門拜望的來者不拒,他看著順眼的,日後遞帖子宴請他的時候,從來爽快赴約。酒量好的,他會主動邀約下次再聚。

    慢慢的,人們看出了苗頭——這暗衛統領是個酒鬼,如今擺明了是以酒會友。之後,酒量好的、藏有好酒的人都興奮了起來。

    所以,蕭旬送葉昔昭回京之後,一直很忙,忙著赴宴廣交酒友。時日久了,就有了幾個常來常往之人。

    喬安與葉昔昭得知這些事,皆是心安不少。蕭旬如此,再好不過。

    虞紹衡雖然孤傲,卻有著諸多對他心懷敬佩的官員,他有自己的人脈。而蕭旬卻是不同,在之前,眾所周知的好友只有虞紹衡一個。皇上如今或許會覺得他們兩個惺惺相惜是正常,可是時日久了,經人挑撥之下,少不得就會犯疑心病,認定兩人聯手蒙蔽他諸多是非。那樣一來,會遭殃的是蕭旬。暗衛的職責之一是將各路官員的秘事據實相告,如果暗衛統領一心偏袒一個人,皇上就等於被蒙蔽了雙眼,那麼蕭旬的位子就會搖搖欲墜了。

    蕭旬若是出了岔子,只有一個下場——死。皇上便是與蕭旬有些情分,也不會允許一個心底裝著無數皇家、朝堂秘事的人在失去利用價值後依然存活於世間的。

    所以,蕭旬要麼就孤僻到底獨來獨往,要麼就廣結人脈門前車水馬龍。面上跟誰關係再好,該告訴皇上的事還是不會隱瞞。唯有如此,他才有一世太平。

    以往喬安與葉昔昭就為兩個男人的交情是眾所周知之事擔心過,怕他們因此遭皇上忌憚。

    幸好,他們總是想在她們前面、做在他們前面。

    蕭旬在虞紹衡回京三日後,午間在家中設宴,為虞紹衡接風洗塵,有幾名官員作陪。

    這日晚飯前,喬安到了正房,對葉昔昭說道:“過兩日,我就要與姐姐搬去陪嫁的宅子裡住了,總住在侯府,落人閒話。否則,他們這些功夫就白做了。”

    葉昔昭知道,這件事勢在必行,只是很有些不捨,“這麼久了,都習慣與你們住在一處了。”

    喬安笑道:“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你與蕭旬——”

    “我爹娘總是勸我,還是等等看,盡量還是不要鬧到和離的地步。”喬安微笑,“我若是回到娘家,也是惹得他們看著我唉聲嘆息,少不得又要給我找人家再嫁,算了。就這樣也不錯,他過他的,我過我的。”

    葉昔昭對這對夫妻的現狀很是頭疼,心裡只怪蕭旬不爭氣——倒是多陪陪多哄哄喬安,夫妻二人做得什麼朋友?再說如今應該是他上門來接喬安回府,他倒好,每次過來都是把喬安留在府中的東西陸陸續續送過來……“這廝就不應該娶妻。”最終,她蹙眉說道。

    喬安只是笑了笑,看看時辰,起身道辭,“你該去太夫人房裡了。”

    葉昔昭送喬安出門,轉身返回時,無意一瞥,頓住了腳步。

    長安正站在院門,與芷蘭低聲說著什麼。神色先是一如往常的沉著內斂,末了卻是神色一緩,多了溫和關切,語聲更低的問了兩句話。

    芷蘭一直是大大方方的,到最後,微微垂了頭。

    葉昔昭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緩步轉身進到室內。

    片刻後,芷蘭進門通稟:“方才長安過來傳話了,侯爺出了蕭府,又被大舅爺、二舅爺的貼身小廝請去了天香樓,今日要回來得晚一些。”

    “知道了。”葉昔昭笑著站起身,“服侍我去更衣,也該去太夫人房裡了。”

    芷蘭見葉昔昭很高興的樣子,有些疑惑。侯爺與蕭大人、大舅爺、二舅爺那樣性情的人相聚,少不得會帶著一身濃烈的酒氣回來。夫人一點也不擔心,怎麼還這麼高興?

    葉昔昭見她一頭霧水,笑意更濃,更衣​​時道:“我以往竟沒看出,長安也算是一表人才。”

    “是麼?”芷蘭先是應了一句,隨即便是一愣,腦筋飛快轉動,神色變得慌亂起來,“夫人!”語聲雖低,卻很緊張,“長安不時要來正房傳話,夫人侯爺不在府中的時候,他也常託了人前來照顧奴婢們一二,奴婢與他也就慢慢熟稔了。方才與他多說了幾句,是因為前幾日嗓子有些疼,說話吃力,他今日就問了問……”說到這裡,發現自己要越描越黑了,愈發不安,“奴婢、奴婢不曾做出壞風氣的事,夫人……”

    “我只說了一句,你就解釋了半晌。”葉昔昭笑著彈了彈芷蘭的額頭,“我可沒想那麼多。”

    “……”芷蘭完全不知如何答對了,垂著頭,服侍著葉昔昭穿戴齊整。

    葉昔昭將這話題放下,帶著忻姐兒去了太夫人房裡。

    在她與虞紹衡成婚後,初時也是每日晚飯之前去太夫人房裡,用飯之後坐上片刻。那時礙於她待人冷淡的緣故,氣氛總是很尷尬,尤其吃飯的時候,都不亞於是受罪。後來太夫人索性告訴他們,每日晚飯前去點個卯就算了,之後各自回房用飯。慢慢地就成了習慣。

    如今卻是不同了,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睦睦的,又是久別再聚,樂得每晚圍坐在一起。

    昊哥兒大了忻姐兒一歲,如今經常由乳母護著滿地走,說話越來越清晰流利。

    小孩子自然喜歡與小孩子玩兒在一起,雖然忻姐兒還不會走路,也不影響昊哥兒喜歡待在她身邊一起玩兒。不論什麼東西,兩個小傢伙總是看著對方手裡的好,偶爾便會陷入爭搶的局面。

    這種情形下,二夫人、昊哥兒的乳母總是很緊張,生怕昊哥兒惹得忻姐兒哭起來,偶爾,二夫人甚至會冷著臉申斥昊哥兒。

    葉昔昭見了,心裡總是無奈嘆息。這就是嫡庶的差別,父母在一個家裡的地位,時時刻刻影響著孩子。別說忻姐兒不是什麼都計較的性子,就是活脫脫的小霸王,二夫人也只能忍著。

    由此,葉昔昭就將什麼東西都備兩份兒,送到太夫人房裡。

    這晚,三夫人沒露面,說身子有些不舒坦,怕連累了兩個孩子。虞紹桓用罷飯,若無其事地坐在太師椅上,看著兩個孩子圍在太夫人身邊玩兒,眉宇間盡是溫柔的笑意。偶爾會走過去,抱抱他的侄兒、侄女。

    葉昔昭不由想到了他沒能保住的那個孩子,想到了宋歆瑤,自然而然的,又想到瞭如今的三夫人。

    說起來,三夫人嫁入侯府的光陰不算短了,恨不得面面俱到,怎麼就一點都不著急孩子的事呢?

    忻姐兒揉著眼睛犯困的時候,太夫人端茶,笑道:“時間不早了,你們各自回房歇息去吧。”

    幾個人起身告辭的時候,虞紹衡回來了。

    葉昔昭瞥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如常,卻是一身酒氣,是回來就直奔太夫人房裡了。

    虞紹衡給太夫人問安之​​後,太夫人笑道:“喝了不少的酒吧?快回去歇息。”

    虞紹衡卻是笑著看向忻姐兒,張開手臂。

    忻姐兒也漾出了笑,從乳母懷裡探著身子要他抱。

    “忻姐兒乖。”虞紹衡語聲溫柔,旋即與太夫人道辭,抱著忻姐兒出了門,邊走邊問,“想沒想爹爹?”語畢,吻了吻忻姐兒的小臉兒。

    忻姐兒卻是不喜他唇畔的酒氣,皺著眉躲閃,之後,小手更是摸了摸臉,像是要將那酒氣擦去的意思。

    虞紹衡朗聲笑起來。

    葉昔昭等人在他身後也是忍俊不禁。

    回到正房,虞紹衡將忻姐兒徑自送到東廂房,這才折回寢室。

    葉昔昭要去幫他更衣。

    虞紹衡卻擁住她身形,雙唇自她耳際轉到唇瓣,啄了啄,舌尖欺入。

    “你這酒味……煩人……”葉昔昭語聲模糊地抱怨著。

    虞紹衡卻橫抱了她,轉向寬大的架子床。

    葉昔昭懷疑這廝喝醉了,身形落到床上時,抬手推他,笑盈盈問道:“喝成醉貓回來了?”

    虞紹衡笑了笑,“醉了。不知喝了多少酒,東西卻沒吃幾口。”

    葉昔昭描摹著他眉宇,“我去給你做飯菜好不好?”

    虞紹衡卻再度吻了吻她,灼熱的手掌探入她衣襟,“我的珍饈美味,在這兒。”

    葉昔昭看著他,不知該作何反應。方才她命人去備下醒酒湯,不知何時丫鬟就要端來了。

    隨即,虞紹衡卻是扯過錦被,將她摟在懷裡,“睡吧。省得累到你。”

    喝得有些醉意的他,著實是難對付,她恨不得要精疲力盡了,他卻只是剛開始。葉昔昭咬了咬唇,臉色微紅,心裡感動。

    過了片刻,他呼吸轉為勻淨。

    丫鬟端著醒酒湯到了屏風外,葉昔昭輕聲說不必了。繼而想起身寬衣鋪床,手試圖從他掌中抽出,他卻不肯,總是將她的手握得更緊,將她身形抱緊一些。

    葉昔昭試了幾次也不行,最終也只能是試著半坐起來,一手由他握著,一手除去頭上簪釵。末了,安然躺下,依偎到他懷裡,慢慢墮入夢鄉。

    虞紹衡因著酒意,一覺睡到了第二日清晨。葉昔昭因著要去問安,不得不喚醒他,這才得以被他放開,轉去梳洗。

    今日,三夫人去了太夫人房裡,只是神色怏怏的。二夫人有些不明白,告辭出門後,與葉昔昭低聲道:“這是怎麼了?突然就有了什麼煩心事一樣。”

    葉昔昭笑道,“就是啊,前兩日還好好的。”心裡卻是明白,換了誰是三夫人,現在也少不得心煩意亂。

    回到房裡,與虞紹衡用飯的時候,葉昔昭問起長安:“長​​安是不是自幼就跟在你身邊?”

    “是。我幾歲的時候,他就跟著我一起習武。一晃也這麼多年了。”隨即,虞紹衡又問,“怎麼問起這個?”

    葉昔昭抿唇一笑,“隨口一問。”

    虞紹衡放下碗筷,起身揉了揉她的臉,轉去外院去見一干管事。

    用罷飯,芷蘭進來通稟,那副字畫屏風已經裝裱好了。

    葉昔昭吩咐道:“安置到蓮花畔去吧。”

    **

    三夫人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側頭看著窗外,滿臉愁容。

    思來想去,她覺得自己根本不用回娘家去問了,見到父親,逼著他承認這麼久以來的這麼多事又能得到什麼好處?不外乎是父女之間生出尷尬,甚至會被父親訓斥一通。

    可是這些事早與她說了又怎麼了?父母之命,她不論怎樣都會嫁入侯府的。早一些告訴她這些,她也不至於空歡喜一場,不至於會讓人看笑話。

    細想想,她自進門之後,盡心竭力地為三房謀得益處,做夢都在盼著夫君的前程好一些,再好一些。可是,忙了這麼久,又有誰念她的好?

    虞紹桓自成婚之後,在太夫人面前恭敬,在虞紹謙面前謙遜,在她面前就是個沉默寡言的。甚至於,他一個月有二十天會在書房忙碌到夜深,也就不會回房安歇。

    她明白,父親在官場上就是再八面玲瓏,如果虞紹桓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一切也只能是白費心機。她以往總是滿心去體諒他,不在乎他睡在哪兒,反正也沒妾室,看著他仕途越來越好,是自心底為他高興,為自己高興。

    長房夫妻二人被發落到薄暮島的那段日子,他為仕途傾注了所有精力,她則是每日忙忙碌碌打理府中事宜。那是她最辛苦的時候,卻也是最滿足的時候。

    明知不該,還是曾慶幸過侯爺出了這等事——沒有這件事,他們三房如何能在府中直起腰桿做人?

    明知不該,還是命人打聽過葉昔昭自嫁入侯府的種種是非。她由此發現,有些你心懷傾慕之人,也不過是有個為人艷羨的名聲,為人處事卻有著太多不足。在她眼裡的葉昔昭,太過感情用事,與侯爺不睦的時候是因此而起,夫妻美滿的時候是因此而起,後來跟去薄暮島更是因此而起。

    的確是,葉昔昭去與侯爺甘苦與共了,太夫人又只有侯爺一個嫡子,於老人家來說,長媳就是她兒子陷入困境中的恩人。可是換個角度想呢?作為侯門長媳,夫君有難之時,不應該留在府中支撐起這一個家麼?那不是感情用事是什麼?這樣的人,她覺得簡直就不配做一府主母。

    這樣的想法有了,就不能打消,就慢慢讓她覺得,葉昔昭也不過是徒有其名,全不值得她高看一眼,甚而,開始生出些許輕蔑,懊惱自己曾經傾慕過一個徒有其表的花瓶。

    到後來,在侯府的日子順風順水,她真是滿心巴望著虞紹衡別再回來了。

    誰能想到,老天爺不肯成全她。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覺出了虞紹桓對自己的冷淡。他不再那麼忙了,卻還是願意歇在書房。維持夫妻情分的,不過是他每晚在房裡坐一坐,看會兒書,之後轉去書房。

    她不明白,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不識大體沒有主動交出掌家的權利,還是因為他根本就看不上自己。

    難不成在她眼裡,自己還比不上一個宋歆瑤?

    最讓她困擾煩躁的,其實是關於虞紹桓的這些事。

    這人已經有過一次休妻的前例了,是侯爺做主的。由此可見,妻子在他虞紹桓心裡的地位,永遠比不上太夫人和他的大哥。萬一自己哪一天成了長房的眼中釘……她會不會,落得個一如宋歆瑤的下場?

    她猛地打了個冷戰,之後有些慌張地下地,吩咐丁香:“隨我去見太夫人!”

    見到太夫人,三夫人笑盈盈地道:“母親,侯爺已經回來了,大嫂的身子我看著也不似以往那麼虛弱了,那麼,府中的事,還是交由大嫂打理吧?”

    太夫人看​​了看她,笑道:“此事不急。你大嫂的身子,為求穩妥,還是再讓她好生將養一段日子。還是要你辛苦一些。”

    “……”三夫人原以為太夫人會爽快點頭,卻沒料到,竟是這態度,心裡又是高興又是不太確定,“此事,不如先問問大嫂吧?”

    “不必。”太夫人擺一擺手,“我替她做主了。冬日人容易生病,她那小身板兒就更要謹慎些。這件事就這麼定了,等來年再提此事。”

    三夫人見太夫人雖然神色溫和,態度卻是堅定,也只好稱是告辭。

    當晚,三夫人與虞紹桓說了這件事。

    虞紹桓漫應道:“既然母親這麼說了,你照做就是。”

    “我曉得。”三夫人語聲柔和,“時候不早了,我​​服侍你歇下吧?”

    虞紹桓溫和一笑,之後卻是起身向外,“大哥找我有事說,我得去他書房。不必留人等門。”

    三夫人看著他的背影,險些就被氣哭了。侯爺找他能說多久的話,這分明是他的搪塞之詞。

    一整夜,三夫人都是輾轉反側。第二日上午就回娘家去了,她已經被虞紹桓這樣的態度弄懵了,要與母親細說,幫她出個主意。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7-1 10:27 PM

第92章

    三夫人見到蔣氏,把虞紹桓這幾日的言語、行徑都委婉地複述了一遍。

    蔣氏沉思半晌,道,“上次你來,問東問西的,我也細想了想,婚事必然是你爹與侯爺默認的,我們這些女眷才得以來往。姑爺既然那麼說了,就更是板上釘釘了。”

    三夫人撫額嘆息,“這還用您說麼,我早已想到了。”

    “他們這些在朝為官的人,心思哪裡是我們能猜得透的,”蔣氏規勸道,“不管怎麼說,這終究是一樁好姻緣。侯府只有三兄弟,兄友弟恭,太夫人寬和大度,只要你們各房不會鬧到撕破臉,太夫人就不會把二爺、姑爺分出去,你們兩房便能在侯爺的照拂下共享榮華。”

    “這些我明白。”三夫人沮喪地道,“我不明白的是,他究竟是個什麼心思?是心裡早就有人了,還是覺得我不如那個宋歆瑤?”

    蔣氏斂目思忖,良久才道:“依我看哪,他是不喜你爭強好勝。你可別忘了,他手裡的,不論什麼,都是太夫人、侯爺給他的。定是你代為主持中饋時的一些做派惹他心煩了。”

    “那……”三夫人愈發委屈了,“那他可以跟我直說啊,這麼個情形算是怎麼回事!”

    “跟你明說?”蔣氏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三夫人的額頭,“那時的侯府,每個人都是為了整個家族活著,姑爺哪裡有心思跟你計較這些小事,卻不會不放在心上——如今侯爺回來了,姑爺不就跟你挑明了麼?”

    三夫人只將一句話聽到了心裡,“您說的沒錯,那時的侯府,每個人都在為了那個家族活著,可是葉昔昭呢?她跟隨侯爺去了薄暮島,不是太意氣用事了!”

    蔣氏聞言冷了臉,“那是你大嫂,你卻直呼其名?”

    三夫人底氣不足地辯道:“這、這不是跟您說話呢麼?”

    蔣氏無奈地搖了搖頭,“你怎麼會那麼傻!一個女人,一輩子能依靠的是什麼?自然是身邊的夫君,不論你甘願與否,都要隨著他的命途沉浮。我倒真是沒想到,世人眼中的一段佳話,到了你眼裡,竟是意氣用事!”說到這裡,剜了三夫人一眼,“你不會意氣用事,如今又何必在意姑爺待你怎樣?!”

    “我……”三夫人為之語凝。到這時,才明白了自己的確是想錯了一些事。

    蔣氏苦口婆心地把道理擺出來:“侯爺是太夫人唯一的指望,孤身一人離京,若是換了我是太夫人,怕是會日日以淚洗面,滿心盼著能有一個貼心的穩重的人去服侍侯爺,哪裡還會有心思在意誰主持中饋。便是後來你大嫂追隨侯爺而去,太夫人不也是擔心得病痛不斷麼?你記得,侯府的根本是侯爺,不是你看重的那些膚淺的東西。你嫁入那樣一個重情重義的權貴之家,竟不知足,還生出這樣那樣的心思,你可真是……”語畢,又是搖頭嘆息,“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姑爺的命格是不是犯這一條?先前那宋歆瑤就是個不知足的……”

    “娘!”三夫人不知該哭該笑了,“我就是有錯,您也不能這麼說啊。”

    “我不這麼說,你怎麼能看明白這些事。”蔣氏正色道,“日後凡事多去請教太夫人,做錯過什麼事,去跟你大嫂​​賠個不是。總而言之,你二嫂內斂謙恭,你多與她學著行事就對了。這麼過一段日子,姑爺也就不會再冷落你了。”隨即攜了三夫人的手,“嫁出去的人了,子嗣的事才是最要緊的。”

    三夫人微垂了頭,臉色微紅,之後想起一件事,“娘,葉……我大嫂剛回府的時候,人特別虛弱,”說到這裡,頓了一頓,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還有,她底衣上不時見紅……我房裡的丫鬟多事,打探了這些,就告訴我了。”

    “是麼?”蔣氏先是意外,隨即恍悟,“難怪,我就說百日宴上她怎麼那麼虛弱,不時就要找個託辭去歇息。”

    “真的!”三夫人認真地道,“後來好一番調養,才恢復過來了。依您看,那是不是產後血崩所致?這樣的話,她日後還能為侯爺綿延子嗣麼?怕是很難了吧?”

    蔣氏神色一凜,“你到底想說什麼?”

    三夫人一臉無辜,“我什麼也不想說啊,只是告訴您而已。”

    蔣氏沉了聲警告道:“不論怎樣,你前面有個宋歆瑤,她的舊路都給你擺著呢。你不論藏了什麼心思,都好生想想。萬一哪日落得被掃地出門的下場,可別怪我也將你掃地出門!”

    三夫人有些驚訝,隨即才點了點頭。心裡卻是嘆息不已:母親與父親倒真是夫唱婦隨,對侯府分明是從骨子裡就有著畏懼。可是,他們又如何知道作為一個庶子的枕邊妻,有著多少不得已。

    宋歆瑤……想到那個人,三夫人在心裡冷笑一聲,她可不是那個蠢貨。

    **

    這一日,葉昔寒抽空來到侯府,是來看忻姐兒的。

    落座後,他先問道:“侯爺呢?”

    葉昔昭心頭些微訝然,也沒掩飾,“侯爺去外院見管事了。你對他倒是不似以往了。”

    “一起打過仗,一起出生入死,就算是有了過命的交情。”葉昔寒笑道,“再者,我與昔朗一樣,如今對他是自心底的敬佩。”之後揉了揉臉,“自然,半路上極速行軍時累得半死,心裡也沒少罵他冷血。”

    葉昔昭笑開來,繼而才道:“若是追隨別人,你少不得會被一再地吹捧,大有搖身一變成悍將的可能——怎麼偏偏追隨侯爺?”

    “別人怎麼行?”葉昔寒擺一擺手,“去蜀地之前我就想明白了——當初老侯爺去世,那幾年侯府等於是陷入了風雨飄搖,侯爺的戰功才是真正用命用才智拼出來的,跟著他才是真正的打仗!”隨即手指了指南邊,“你看看在南疆的那位,一場仗打了這麼久,勝一仗就拼命邀功請賞,敗了就拼命大事化小,將罪責推給麾下將領……”他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沒有侯爺的話,我與昔朗大可請皇上給我們幾萬兵馬,絕不會與那等人為伍。”

    葉昔昭是完全地放心了,轉而喚人將忻姐兒抱來。

    忻姐兒一看到葉昔昭就探著小身子要找。

    葉昔昭把忻姐兒抱在懷裡,指著葉昔寒,“這是舅舅,記不記得?前兩日才見過的。”

    葉昔寒笑著探臂過來,握了握忻姐兒的小手。他的笑容,是很純粹的高興的、溫暖的、長輩一般的笑。

    侯府、相府先後各添了男丁,而這些大男人卻都更喜歡女孩兒一些,真是沒道理好講的事——明明,他們從成婚之後就明白,男丁才是繼承家業的存在。

    不想這種問題了。

    葉昔昭強迫自己轉移思緒,將忻姐兒放到大炕上,問葉昔寒相府裡的事情。

    “昔晴的婚事,因著那年相府的起落,拖到了現在。娘與你大嫂正給她張羅呢。”葉昔寒說著兄弟姐妹之間的事,“昔朗年歲也不小了,也該娶妻成家了。你有合適的人選,記得告訴娘。”

    “我記下了。”葉昔昭笑道,“只是如今侯府閉門謝客,要過段日子才可出門走動。”

    “那就好,也不必為此費神。”葉昔寒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總覺得你與往日有些不同了,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葉昔昭只是道:“是你多心了。”

    葉昔寒又坐了會兒,因著還有事,便道辭離開。

    午間,虞紹衡回來用飯的時候,葉昔昭提及葉昔朗的事,“你有合適的人家,就跟我​​說一聲,我告訴大嫂即可。”

    虞紹衡訝然挑眉。

    葉昔昭笑問:“這是怎麼個意思?”

    虞紹衡笑道:“三弟妹的事,你沒放在心上?”是在島上的時候,他跟她講了三房這樁姻緣的原由。

    “妯娌之間,不睦的多。”葉昔昭平靜笑道,“門第不會成為隱憂最重要,內宅有些是非也好,日子不會悶。”

    “你倒是想得開。”虞紹衡失笑,之後道,“昔朗的事,我看情形。”

    “有你這句話就行了。”

    飯後,忻姐兒鬧了起來,在乳母懷裡指著外面要出去,不能如願之下,索性哭了起來。

    按葉昔昭的心思,是想讓忻姐兒該睡的時候就睡,忻姐兒不肯睡,寧可勉強她。可是,現在她已不能決定忻姐兒的事了——虞紹衡當即就命人將忻姐兒抱到東次間。

    忻姐兒被放到虞紹衡身邊,哭聲漸緩,卻還是淚眼巴巴地看向門口。

    虞紹衡很心疼的樣子,抬手給忻姐兒拭淚,握了握她的小手,又撓了撓她手心,柔聲道:“外面有什麼好?今日風大,明日再出去。”

    忻姐兒眉目舒展開來,可憐兮兮地看著虞紹衡。

    虞紹衡又撓了撓她手心。

    忻姐兒唇畔浮現出笑容,手握成拳,躲到了一旁。

    虞紹衡捉住她的小手。

    忻姐兒笑起來,側轉身躲閃。

    隨即,虞紹衡撓了撓忻姐兒的腳心。

    忻姐兒經不起癢,咯咯咯地笑出聲來,先是躲閃,最后索性用手去護住小腳丫。便這樣,將先前想去外面玩兒的初衷丟到了九霄雲外。

    父女兩個就這樣嬉鬧了起來。

    葉昔昭看著女兒的笑臉,鵝黃色的小衣服的襯托下,宛若夏日陽光一般璀璨炫目。而她夫君的笑容,則似是三月里和煦的陽光,那份溫暖,讓人自心底被感染。

    每到這種時候,她總是會坐在一旁,掛著笑容,看著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一大一小。

    萬千繁華,抵不過這溫情一幕。

    **

    這日黃昏,葉昔昭從二夫人口中聽到一個消息:官員們進諫,將丞相職設左相、右相,如果皇上同意,那麼葉舒玄會被分權。

    葉昔昭不能確定的是,這是皇上的意思,還是部分官員的意思。如果是前者,那麼皇上就是已經開始忌憚相府,也就是忌憚侯府;如果是後者,那倒是無所謂。朝堂的動盪還未真正結束,因著融入了一些年輕有為之人,格局被調整也是很正常的事。

    而之於這件事的結果,她希望此事能成。不論是怎樣,減少皇上忌憚她的婆家、娘家的事,終歸不是壞事。唯一擔心的,是父親不願接受這一結果。

    前去太夫人房裡問安的時候,葉昔昭問虞紹衡:“這件事你知道原由麼?”

    “知道,沒事。”虞紹衡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晚間與你細說。”

    葉昔昭稍稍心安。

    到了太夫人房裡,兩個人剛跨進廳堂,就聽到了一陣低低的哭泣聲。兩人俱是臉色微變。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7-1 10:36 PM

第93章

    快步走入室內,葉昔昭、虞紹衡看到太夫人坐在大炕上垂淚。

    “娘。”葉昔昭走上前去,“您這是怎麼了?”

    太夫人用帕子拭了拭淚,嘆息一聲,將一封書信拿給葉昔昭看,“這是我一位故人離世前寫給我的書信。唉……這些年孤兒寡母的,日子本就艱辛,如今我那友人走了,孩子就孤零零的沒人管了,只得託付給我。”

    虞紹衡將茶盞送到太夫人手裡,“娘,保重身體。”

    太夫人點一點頭,接了茶,啜了一口。

    之後,太夫人細說之下,葉昔昭與虞紹衡才得知此事來龍去脈:

    芳菲母親楊氏,是太夫人在閨中時的好友。先帝在位時,楊家被一樁冤案牽連,除了遠嫁至江南的楊氏逃過一劫,其親人都被下了大獄。雖說半年後沉冤得雪,一家人早已被折磨得一身傷病,沒過三五年,楊氏親人先後去世,門第就此沒落。

    後來,楊氏一個娘家人也沒有了,夫君又是薄情人,將楊氏休棄。楊氏便帶著芳菲住到了陪嫁的宅院,常年愁悶之下,病痛不斷。太夫人不時接濟母女兩個,但是這兩年因著侯府的事,便顧不上了。

    楊氏去年病故,留下一封書信,將女兒芳菲託付給了太夫人。因著那時兵荒馬亂的,芳菲不敢貿貿然啟程進京,更不敢自己帶著丫鬟婆子守著個宅院,便先後去了與楊氏走動得還算頻繁的人家中借住,吃穿用度都要自己開銷。捱到了如今,眼看著就沒有人家肯收留了,只得將楊氏的書信送到侯府。

    太夫人說起來就心酸不已,“一個未及笄的小姑娘……真是命苦啊。也怪我,這兩年只顧著家事,竟忽略了那對母女。”

    虞紹衡與葉昔昭又是好一番寬慰。之後,虞紹衡道:“我命人盡快前去將人接來。”

    “好,好。”太夫人連連點頭,又將另附的芳菲的一封書信拿給虞紹衡看,“上面寫著她如今的棲身之處呢。”

    虞紹衡溫聲道:“您就別傷心了,來日里善待芳菲就是。”

    “也只有如此了。”

    之後,二房、三房的人也過來了,得知此事後,俱是唏噓不已。

    用罷飯,太夫人因著心緒欠佳,早早地端茶送客。

    回到房裡,歇下之後,葉昔昭提及葉舒玄的事。

    “到底是誰的意思?”葉昔昭問他,“是皇上的意思麼?”

    “你猜猜看。”虞紹衡把她摟到懷裡,一臂穿過她頸子,一手落在她腰間。

    葉昔昭無奈,“我猜得出的話,還問你做什麼?”

    “先說說你想到了哪些?”

    葉昔昭往他懷裡靠了靠,把自己想到的一一說了,手在他背部遊轉著,在一處傷痕停下,指尖摩挲著他的肌膚。說完自己的想法,抬了眼瞼看著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綿軟的手指尖微涼,燈光映照下的一雙明眸清澈如水,唇色淡淡的,精緻的鎖骨在寢衣下若隱若現。手自有主張地滑入她衣襟,扣住那一把他最喜歡的纖細腰肢,碰到了她如玉溫潤細緻的肌膚。

    他不想說這些事了。

    他吻住了她唇瓣,用力吮吸,讓她唇色變得嬌灩。

    葉昔昭又氣又笑,抬手推開他,轉身背對著他,“你先告訴我不行麼?”

    虞紹衡視線落在她晶瑩白皙的耳垂,湊過去咬了一下,柔聲笑道:“你猜的,都不對。”

    “怎麼說?”葉昔昭的睫毛忽閃著,“難道是你的意思?”

    虞紹衡的手解開她寢衣,停在了胸前,“這種事你怎麼能往我身上想?”

    “怎麼就不能往你身上想?”葉昔昭握住他不安分的手,轉過身形看著他,“這麼做也是應當。”

    虞紹衡不由笑了,“我與岳父到如今這般不容易,便是有意收斂鋒芒,避免皇上忌憚,也不會讓岳父這般相助。”他低頭,雙唇又覆在她唇上,氣息灼熱的親吻。

    葉昔昭的手落在他臉頰上,將他推開,嗔怪道:“那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想急死我麼?”

    虞紹衡解開她的肚兜儿,手覆上剛好一手滿握的盈軟,“我說的還不清楚麼?不是皇上的意思,官員們還沒膽子開罪岳父,秦安槐還在南疆打仗,還猜不出?”

    葉昔昭一時愣怔,難道是……

    這片刻間,他欺身​​將她身形放平,俯首含住了豐盈頂端的茱萸。

    葉昔昭哼了哼,身形扭了扭,“是爹的意思?”

    “嗯。”虞紹衡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繼而舌尖輕卷。

    葉昔昭身形一顫,腦子就有些不夠用了,“是真的?爹怎麼會……”父親這種轉變,轉變到為了兩個家族做出這樣的事,是她不曾想到的。

    虞紹衡繼續著唇舌間的遊戲。

    “你不能先跟我說清楚?”葉昔昭不肯配合地躲閃著。

    虞紹衡笑著撐身看著她,用她先前的話反問她:“你想急死我麼?”

    葉昔昭扯過被子一角,擋在胸前,“先說正事。”

    虞紹衡將被子丟到一邊。

    葉昔昭不滿地嘀咕著,“你跟我說會跟我細說的。”

    “是岳父的意思。”虞紹衡一面褪去彼此礙事的束縛,一面跟她解釋,“他是為了你們兄妹三個,為了侯府,才有了這番謀劃。上次我們回相府,他與我提過。”

    “那你怎麼不早跟我說?”葉昔昭白了他一眼。

    “我以為岳父已跟你說過了。”虞紹衡結束這話題,低頭捕獲她唇瓣,分開她身形,手落到了她腿間,輕柔捻弄。

    “嗯……”葉昔昭喘息著,模糊地抱怨著,“都是一個樣……”

    “都怕你費神。”他手指倏然滑入了那裡。

    漸漸有了曖昧的濕聲,她漸漸地喘息得急促起來。

    聲音戛然而止,他手指向上輕勾,反復觸碰著一點。

    葉昔昭身形越來越緊,難捱地嚶嚀出聲。她咬住了他的唇,環緊了他,抬了抬腰。

    虞紹衡的手改為托住她,沉身進占。繼而以臂撐身,他凝視著她變得水光瀲灩的明眸,變得嫣紅如花的唇瓣,看著她目光漸漸變得朦朧,看著她唇瓣微啟,耳邊迴旋著她的喘息聲、嚶嚀聲,感受著被她如藤蔓一般地緊密纏繞,讓他墮入這銷魂的盛宴,欲罷不能。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唇瓣、耳垂、心口,手指風情地描摹她的曲線,恣意地進進出出。

    葉昔昭自他眼中看到了入骨的迷戀,手下感受到的是他肌膚的燙熱,心湖泛起了層層溫柔的漣漪,任由自己在他眼中迷失、沉淪。

    **

    第二日,太夫人奉召進宮,去看望虞紹筠。

    葉昔昭有些擔憂,太夫人則在出門之前安撫道:“沒事。這次怕是記掛著你的身子,進宮規矩大,擔心你累到。”

    葉昔昭這才有些釋然,心想著只有母女兩個相見也很好,可以說些體己話。

    太夫人其實心裡也在打鼓,擔心是不是虞紹筠有什麼不妥當。進宮見到了人,見虞紹筠氣色紅潤,臉頰也圓潤了一點,這才真正放心。

    虞紹筠這次是只想見太夫人,問一問葉昔昭的情形,“先前看到嫂嫂也顧不上多說細問,便是問她想必也不會提。她是怎麼回事?如今是不是真的調理好了?”

    這件事,又是讓太夫人想起就難過的事,將虞紹衡與自己說的話說了一遍,末了又道:“少不得要調養個三五年,才能真正恢復。這件事你就別記掛了,我平日里會處處留心照顧你大嫂。”

    虞紹筠聽了,神色黯然,繼而勸道:“娘,您可不要顯出心急的樣子,更不能動給大哥納妾的心思——大哥這些年,也只有大嫂的事,是誰說什麼都沒用的。他與我二哥三哥一向手足情深,也是因為他們是庶出,讓他覺得可憐。是以,從哪方面講,他是斷然不會動納妾綿延子嗣的心。您就先耐心等幾年,我日後也在宮裡留心著,看看有沒有醫術出奇的太醫。”

    “我知道,我知道。”太夫人連連點頭。她的兒子,在她面前,什麼都好說,只有事關兒媳的事,她是說什麼也沒用。況且——“到底也是我們委屈了昔昭,早知道她會受這麼大的苦,當初就真該攔下她才是。”

    “攔下她,大哥回來不知是什麼情形。”虞紹筠笑道,“想這些無用,謀劃日後最要緊。”

    “是啊。往長遠看,子嗣也關係著你日後的處境。”

    虞紹筠笑了笑。她的處境——不外乎是每日繃緊了心弦,算計別人,防著被別人算計。

    這晚,鍾離燁到了虞紹筠宮裡,只見虞紹筠怏怏的躺在床上,眼睛有點紅。

    虞紹筠要下地行禮,鍾離燁搶步過去攔下,“好生躺著。”手指撫過她眉目,“這是怎麼了?家裡出了傷心事?”

    “可不就是麼?”虞紹筠撫了撫額,將葉昔昭的事說了,已是淚盈於睫,“皇上,侯爺的命,怎麼就這麼苦?”

    語畢,她抬眼看住鍾離燁,試圖從他眼眸中看出他對此事是感懷還是欣喜,卻是一無所獲。由此,她垂了眼瞼,等待他會說什麼。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7-1 11:40 PM

第94章

    鍾離燁卻是笑道,“這是說的什麼話,永平侯夫人是身子虛弱​​而已,又不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之後,手溫柔地落在她腹部,“別傷心,當心身子。 ”

    她只說葉昔昭產後虛弱得緊,他就只回應這一點,似是一點也沒往子嗣上面的事情想過。

    虞紹筠神色愈發悲戚,“皇上說的是,臣妾只是心疼永平侯夫人罷了,終歸是姑嫂一場。這若是總這麼虛弱,又要家裡家外的忙碌,時日久了,身子不就真垮了麼?”

    “朕明白。”鍾離燁將她身形環住,“日後將太醫院醫術精湛的派去,給永平侯夫人好生調理著,總能將養好的。”

    虞紹筠這才神色一緩,“臣妾多謝皇上。”

    鍾離燁摩挲著她瑩潤的臉頰,語聲轉低轉柔,“這種話,與朕說說就算了,別與旁人提及。落到有心人耳裡,少不得會以為永平侯子嗣艱難,那你的兄長可就有得煩了。”

    虞紹筠全沒料到,他到此時才說出令她心寬的話。抬眼看向他,漾出了發自心底的笑,“還是皇上心思縝密,臣妾竟沒想到這一點。”

    燈光下,她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唇畔梨渦淺現,當真是笑顏如花。鍾離燁吻了吻她梨渦,又吻了吻她唇瓣,隨即語帶寵溺地道:“還沒用飯吧?朕陪你好歹吃一些。”

    虞紹筠笑意更深。他這段日子忙碌得很,可還是盡量騰出時間過來,與她說說話,一起用膳,看著她睡了便又返回養心殿,埋首處理朝政。別處,是一次也不曾去過。

    她感覺得到,他對這胎兒發自心底的盼望、喜悅。

    做人如他,子嗣本非難事,至今膝下無子女算是奇事一樁,之前與皇后置氣是一個原因,不貪圖享樂浸沉女色亦是一個原因。

    可是……終究是個無情人。虞紹筠很快斂起這些欣賞他的心緒。她進宮,合了他的意,入了他的眼,加上戰事不能沒有她兄長,自然得到了這盛寵。可若是反過來……自己怕是會一生淒苦。

    所以,虞紹筠的結論是:跟著皇上的步調走,他有情,她就予以有情的回饋;他無情,她也無情。只有這樣,始終讓自己站在原點,才不至於走至有一日被他傷到體無完膚的地步。

    **

    翌日午間。

    葉昔昭去了蓮花畔樓上,看了看那副已經裝裱好的字畫屏風,漾出了愉悅的笑容。

    轉身走到走廊,虞紹衡的身影入眼來,小小的忻姐兒被他抱在懷裡,興致勃勃地看著周遭景緻。

    他依然是一襲黑衣,忻姐兒一身喜氣洋洋的紅色,像是肅冷顏色映襯下一朵炫目的花。

    長安跟在父女兩個身後,步調悠閒,掛著笑容。

    看著虞紹衡趨近室內,葉昔昭欲轉身,卻見長安不知對誰招了招手,腳步頓住。

    芷蘭走到長安五步外站定,與他說了幾句話之後,轉身就走。

    葉昔昭覺得芷蘭透著不耐煩與惱火,長安不明所以,望著芷蘭的背影愣怔片刻,末了,悵然轉身離去。

    這個傻丫頭。葉昔昭暗自撫額。

    她是打算給芷蘭找個好人家,上次意外一瞥,這兩日便留心了,覺得長安與芷蘭很是般配,倒是樁好姻緣。卻不想,芷蘭卻因為她一句話開始疏遠長安了。

    轉回室內,恰逢虞紹衡進門。

    虞紹衡一眼就看到了屏風,走到近前看了看,先是微笑,繼而又叮囑她:“日後少做這些,傷眼。”

    “我知道。”葉昔昭點頭笑道,“也只是過來看一眼,過來做什麼?”

    虞紹衡指了指在他臂彎四下張望的忻姐兒,“鬧著要出來,也不知道是找你還是到外面玩兒。”

    葉昔昭看看天氣,“外面也很暖和,去走走?”

    “好。”

    遊走在後花園的菊園,忻姐兒看著景緻,葉昔昭對虞紹衡提及身邊三個大丫鬟,“三個都是實心實意地待我,日後要給她們找個好人家才是。”之後又是苦惱,“可是,又不知道是讓她們安穩嫁人為好,還是嫁人之後繼續留在我身邊當差為好。”

    “你問問她們不就行了。”虞紹衡笑道,“我已命人去長安家中遞過話,長安的婚事等你找人去提親就是,旁的人就別應了。”

    葉昔昭訝然,“你怎麼會知道的?”

    虞紹衡眼神戲謔,“你好端端的問起我身邊的小廝,能是什麼意思?”

    葉昔昭笑著拍拍他手臂,“你最聰明,總行了吧?”

    “要把哪個許配給長安?”虞紹衡只知她心思,卻不知道她心中的人選,“夏荷不大合適,她能幫襯你打理賬務,就算是出嫁之後,還是回來熬個管事為好。餘下的,就是你那兩個陪嫁丫鬟了。”

    “你說的對,這也是我到今日才跟你提的緣故。”葉昔昭有些頭疼,“我是想撮合芷蘭與長安,心裡又捨不得她。嫁了長安,她就只能是偶爾回來與我說說話,府裡的規矩總不好壞掉的。”

    虞紹衡思忖片刻,“長安跟了我這些年,能力其實不輸府裡的一等管事。等過段日子,我把他派到外面當差就是,明面上他就不算是府裡的人了,你不用擔心這個。”

    “真的?”葉昔昭欣喜不已。

    “何時騙過你?”虞紹衡捏了捏她的下巴,“等過幾年,長安的日子好過了,芷蘭還用不用留在你身邊,你自己再斟酌就是。”

    “嗯!”葉昔昭握住了他的手,笑得分外愉悅。

    她一直都記得,芷蘭也是她該報答的人之一。只是畢竟是主僕關係,平日里不好流露倚重偏疼的心思,卻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給芷蘭找個好人家。如今有了虞紹衡的幫助,事情就更容易了些,過兩日細細詢問芷蘭的心思,若是她答應,那麼這件事就能先定下來了。

    隨即,虞紹衡提及芳菲的事情,“我讓管家去知會了蕭旬,讓他盡快將人接到府中。”

    葉昔昭點一點頭,“娘命人準備了芳菲的住處沒有?”

    “沒有。”虞紹衡到,“娘是想,把芳菲交給你帶著。”

    “交給我帶著?”葉昔昭驚訝不已,“芳菲到底多大了?還需要誰帶著麼?”太夫人不是說未及笄麼?難不成還是個孩子?

    虞紹衡忍俊不禁,笑了,卻沒直接回答她,“等芳菲到了,到時候請一些人到府中,娘要把芳菲認為義女,以後與我們三兄弟是兄妹情分,與你便是姑嫂情分。你是長嫂,芳菲日後自然該由你悉心調·教。”末了才道,“芳菲十四,娘指望著你給她找一門好親事。”

    葉昔昭斂目沉思,明白了太夫人與他的良苦用心,展顏笑道:“我會的。”母子兩個不外乎是怕內宅鬧出什麼風波來,才有了將芳菲認為義女這一打算。這樣一來,芳菲自一進門,就等於是有了保障,更會從心底將府中三個男人當成兄長。太夫人該難過的時候難過,可該考慮到的卻都考慮到了,這麼早就在為了避免鬧出醜事做了安排。

    “娘那些至交,品行都錯不了,這也只是防微杜漸。”虞紹衡拍拍她的臉,“萬一有差錯,你便將人交給喬安去對付。”

    葉昔昭忍不住逸出笑聲。

    忻姐兒轉頭看著,似是被感染,對著葉昔昭笑了起來,之後張開手臂要抱。

    虞紹衡見了,卻是抱著忻姐兒走開。

    “你怎麼這麼不講理?”葉昔昭追了上去,笑嗔道,“都是讓你害的,我這一天也抱不了忻姐兒幾次了。”

    虞紹衡一臉無辜,“這麼累的事,你跟我爭什麼?”

    “……”

    轉過天來,喬宸、喬宸要離開侯府,搬去喬安陪嫁的宅院。

    葉昔昭從一早就覺得心裡空落落的,自心底是真想讓姐妹兩個就這麼在侯府住下去。可是沒辦法,喬安不論對蕭旬還有無情分,名義上仍是蕭夫人,要為了蕭家的前程做出取捨。

    這樣的世道之下,哪個女子都有太多不得​​已。

    用罷早飯,葉昔昭帶了幾名丫鬟過去,幫喬安、喬宸收拾行裝。

    喬安卻道:“不用。反正蕭旬遲早會給我送過去的。”

    葉昔昭想了想,笑著點頭,“這倒是,我竟忘了這一節。”

    喬宸則喚葉昔昭到一旁,笑道:“太夫人這些日子見了我幾次,問我可有不服湯藥的方法幫你調養。恰好我調配出了一些幫你調理的藥膳,知道太夫人又是誠心誠意的,就細細告知了太夫人,太夫人正忙著給你找藥膳師傅呢。”

    葉昔昭握住了喬宸的手,心裡不論是對她還是對太夫人,都充盈著滿滿的感激,“你為了我辛苦了這麼久,真不該如何報答你。”

    “可千萬別說這些。”喬宸笑道,“侯爺日後給我四處搜羅的醫書,也能幫我醫術有所精進。”之後攜了葉昔昭的手,“送我們出門,日後我會不時上門來看忻姐兒的。”

    葉昔昭一直送姐妹兩個到了垂花門,看到門外的情形,不由愣住了——

    蕭旬及三個弟弟、一個弟媳,齊刷刷站在門外,似已等候多時。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7-1 11:49 PM

第95章

    喬安一看就冷了臉。

    “大嫂。”蕭莫和蕭二夫人一起上前行禮。

    蕭莫的三弟、四弟隨後上前來,之後又見過葉昔昭、喬宸。

    葉昔昭看著一家人,忍不住與喬宸相視一笑。

    蕭二夫人到了喬安面前,請求道,“大嫂,您就回府去吧,府裡那些事,我是著實打理不了……”

    葉昔昭聽到這裡,險些就笑了。蕭家那等情況,也的確不是誰都能受得了的,更別提親手打理了。

    喬安這才看向一直站在一旁微笑觀望的蕭旬,“你這是何意?”

    蕭旬語聲溫和,“你在外調養、散心的日子也不短了,也該回府了。”

    “……”喬安是滿腹責罵他的話,當著這麼多人,卻是說不得。

    “大嫂,”蕭二夫人搖著喬安的手臂,“您就回去吧。不回去的話,我也只好陪您住在外面了。”

    “說得好。”蕭旬笑道,“你大嫂不回去的話,她去哪裡,我們就跟到哪裡​​。”

    “對對對!”蕭莫與蕭二夫人連連點頭。

    葉昔昭到了喬安近前,低聲勸道:“不如就先回去住段日子,看看情形。”

    喬宸亦道:“是啊。你若不回去,他們也少不得跟著我們住到別院去。”

    喬安看住蕭旬,“這般行事,你將顏面置於何處了?”真正想說的是:你還要不要臉了? !

    蕭旬對喬安招了招手,待她到了近前,低聲道:“滿京城、宮​​裡的人都知道你在跟我置氣,借住在別人家——我這臉面早就丟盡了。”

    喬安冷眼相看,“說起來,這倒怪我了?”

    “自然不是。”蕭旬一臉誠摯,“都是怪我。你放心,搬回去之後,我也不煩你,怎樣?”

    “你的話也能信?”

    蕭旬軟硬兼施:“我說到做到。可你執意不回府的話,我就真要帶著他們追著你跑了。”

    喬安無語望天。

    喬宸第一次給喬安做了主,指了指兩姐妹簡單收拾出來的一些必需之物,吩咐蕭旬帶來的一些下人:“還不快搬到車上去?”

    下人連聲稱是。

    葉昔昭也望向喬安,笑著點一點頭。

    喬安覺得,自己現在簡直就是眾叛親離了。猶豫片刻,也只好冷著臉上了馬車。蕭旬這個人,說出什麼就能做出什麼,她不需懷疑。這般情形之下,也唯有順了他的心思。

    蕭旬對葉昔昭、喬宸報以感激的笑,之後不顧喬安利箭一般的眼神,和她共乘一輛馬車。

    葉昔昭看著一行人走遠,掛著笑容返回正房。

    正房廳堂裡,三夫人正在等著她。

    葉昔昭訝然,“三弟妹找我何事?”

    三夫人有些不自在地道:“不瞞大嫂,我是來負荊請罪的?”

    葉昔昭唯一挑眉,笑著落座,“三弟妹這話是怎麼說?”

    三夫人訥訥道:“大嫂不在府中的時候,我代為打理府中事宜,將大嫂原來的一些管事換掉了,對正房裡的下人也沒能盡心盡力……”

    葉昔昭不動聲色,故作不知,“還有這等事?”

    三夫人道:“確有此事。可是大嫂,那時候我也是沒辦法——那些個管事念著大嫂的好,根本不聽我的使喚。我也知道,這不是錯,而我那時卻是沒辦法,總要將這些事完全接到手裡不是?”說著神色赧然,“不瞞大嫂,套句俗話,我那時完全就是摁倒葫蘆起了瓢,實在是被氣得不輕。 ”

    在一旁聽著的夏荷卻是微微挑眉,心說你行的正坐得端的話,怎麼會惹得那些管事滿心抵觸?怎麼初時太夫人接過這個攤子的時候就是順風順水?

    葉昔昭不予置評,從小丫鬟手裡接了茶。

    三夫人又道:“至於正房的這些人,我的確是有所怠慢了,大嫂也知道,那時年景不好,方方面面都遇到些逢高踩低之人,府中的進項便很是吃力。手頭拮據之下,也只好委屈府中的下人了。”

    葉昔昭啜了口茶,“都是過去的事了,說來無益。”

    這態度……到底是在意還是不在意?三夫人只得起身行禮,道:“還望大嫂原諒我年輕不懂事。”

    葉昔昭笑了笑,“說起來,三弟妹與三爺的婚事,還是我一手撮合的。若是計較這些小事,就是打自己的臉了。”

    這話,就是說不能也不會跟她計較了。三夫人心內稍安,又道:“此次前來,還有一事。”

    “說來聽聽。”

    三夫人道:“前兩日與母親提過了——要將掌家之權交回到大嫂手裡,母親沒有同意。眼下細想了想,覺得還是與大嫂說說更妥當。”

    正說著話,虞紹衡走進門來。

    三夫人慌忙行禮。

    “說什麼呢?”虞紹衡在葉昔昭身側落座。

    葉昔昭倒是沒想到他會過問,只是​​道:“也沒什麼。”

    虞紹衡轉向三夫人,道:“什麼事與太夫人說過?”

    三夫人如實答了。

    虞紹衡思忖片刻,看向葉昔昭,“三弟妹既然有此意,你不妨就將諸事接過來。稍後我們去與娘說說就是。”

    三夫人全沒料到虞紹衡會一口同意下來,聞言神色一滯。

    葉昔昭對這件事無所謂,也知道太夫人不同意只是怕自己勞累,由此道:“那麼,過幾日我再接手。我與三弟妹也要準備準備。”

    準備準備,準備什麼?三夫人帶著狐疑,稱是道辭。

    之後,葉昔昭問虞紹衡:“若是交給我的賬目差錯太大該如何?”考慮到虞紹桓,她不能不問問他的意思。

    “你做主就是。”此刻,虞紹衡又變回了懶得理會內宅事的態度。

    葉昔昭又打趣道:“是不是看著我的日子太清閒了?”

    虞紹衡似是而非地笑道,“不想你大材小用。”

    “倒是看得起我。”葉昔昭笑盈盈道。不外乎是不想她胡思亂想罷了,她明白。

    太夫人聽夫妻二人說了此事之後,想了想,也就不再堅持原意,“原是擔心昔昭的身子,就替你們做主了。如今這樣也好,每日忙忙碌碌的,胃口想來也能好一些。先試一段日子,精神不濟的話,我幫你。”

    葉昔昭笑著稱是。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第二日,葉昔昭命人去了蕭府一趟,明面上是問問喬安,留在侯府的東西何時送過去為宜,暗裡是讓傳話的人看看喬安回去後的心緒怎樣。

    卻沒想到,喬安帶著些下人過來了。命人跟隨新竹去收拾東西的時候,坐在房裡,與葉昔昭說話。

    喬安先是問:“忻姐兒呢?”

    “侯爺帶著她去太夫人房裡了。”葉昔昭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些日子,是真輪不到我哄著她了。”

    “這是好事啊。”喬安笑道,“換了旁人,高興還來不及。”

    葉昔昭笑著點點頭,又打量著喬安,“回去後怎樣?不是你弟妹給你弄出了個爛攤子吧?”

    “沒有。你聽他們胡說呢。”喬安抿了抿唇,“這些日子,蕭旬和管家管著內宅的事,也算是井井有條,我二弟妹根本不曾介入過。”

    “這可真是喜事。”葉昔昭坐到喬安身邊,拍拍她肩頭,“你也算是熬出來了。”說到底,一個大男人做到這地步,是真不容易了。

    “對。我日後還是無所事事就好,不需理會那些事情了。”

    “蕭旬做到這地步了,就真不容易了。”葉昔昭到這時候,是不得不勸幾句了,“先​​前還怪他對你不是很上心呢,現在一看,原來是忙著幫你處理家事了。”念及蕭旬三個弟弟,又​​道,“如今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了吧?”

    喬安忍不住笑了,“是。三個人如今對我是恭恭敬敬的,也已開始跟著先生刻苦讀書了,也真難為他們了。”轉而又問起葉昔昭的情形。

    葉昔昭便說了過幾日開始接過內宅事宜的事,笑道:“看看,我是沒有享清福的命,可比不得你。”

    喬安笑意更濃,“這事可要因人而異,這也是侯爺為你好。再有,”笑意斂去一些,“三夫人交給你的帳,恐怕不會那麼乾淨。”

    “想到了。不是想做手腳,何必將原來的管事換掉?”

    喬安便將自己聽說的事情娓娓道來:“三夫人這兩年是一心忙著多賺些銀兩,走動的人不少。那時侯府也不似以往,辦什麼事就不再只是一句話的事了。銀子來來往往,倒是也不清楚她到底賺到銀兩沒有,只是知道她單是應酬那些人就花費不少。”

    “嗯,我也聽說了一些。”葉昔昭抿了抿唇,“只望著她識趣些,盡量還是別鬧到面子上過不去的地步。”

    說了一陣子話,下人們已收拾妥當,箱籠放到了馬車上,喬安起身告辭。

    過了三日,三夫人命管事們將所有賬冊全部送到了花廳,對葉昔昭笑道:“日後我也能落得清閒自在了。”

    “不急。”葉昔昭悠然落座,吩咐夏荷帶著幾個人進來,這才又對三夫人道,“賬目還是要先核對一番。三弟妹若是已將侯府弄得家業太大,便不是我能輕易接過來的了。”

    三夫人看著夏荷帶來的幾個人。

    葉昔昭解釋道:“這幾個是幫我打理嫁妝的人。”

    三夫人笑了笑,道:“大嫂說的是,倒是我太心急了。”之後告辭,“大嫂慢慢查證,我還有事,先回房了。”

    葉昔昭一頷首。

    三夫人剛走出花廳,便聽到葉昔昭吩咐原來的一干管事:“你們就在一旁等著、看著。”

    三夫人腳步一頓,之後又是釋然一笑。她沒想到,第二日午後,葉昔昭就將她請到了花廳。

    “大嫂這麼快就核對清楚了?”三夫人意外。葉昔昭到底是精通賬目的事情,還是對賬之舉不過是走個過場敷衍人?

    “你先坐。”葉昔昭對丫鬟、管事們擺一擺手,“你們下去。”

    三夫人遲疑地落座。

    葉昔昭站起身,拍了拍手邊一摞賬冊,“這些進項上的虧空,看在三爺的面子上,我就忽略不提了。銀子到了你手裡,也是要用到你們房裡。 ”

    三夫人聞言立刻站起來,有些委屈又有些惱怒地道:“大嫂,話可不能這麼說。這兩年是個什麼情形,大嫂心裡也該有數,不是侯爺落魄,便是兵荒馬亂,進項哪裡比得過往年?可是大嫂你這話裡的意思,分明就是說我私吞了進項!”

    葉昔昭卻是笑得云淡風輕,“我就是這個意思,你明白就好。”

    三夫人眼珠一轉,勉強一笑,“那麼大嫂可別忘了,這些賬冊我可是從你手裡接過來的,太夫人不過經手幾日,甚至沒心思細看。”

    想將她也牽扯進去。葉昔昭不由好笑,“我離府時走得匆忙,來不及細細料理手邊未處理的事宜,只是交待過夏荷一句,讓她將賬冊另抄錄一份。夏荷倒是個有心的,請了鴛鴦和太夫人房裡的管事媽媽在一旁督促著人抄錄完。你若是要看,我只管吩咐夏荷,去鴛鴦那裡將賬冊取回。”

    “……”三夫人啞然失語。

    葉昔昭悠然落座,“我知道,任誰在府中日子久了,都會認定我是不諳世事、不通賬務的性情。換了我遇到這樣的人,也少不得會乘機謀利。”

    三夫人氣勢全消,“我、我不會,怎麼敢……”

    “我已說了,虧空的銀兩,你只管安心收著。說心裡話,我這也不是為了避免日後與你不睦,我是為了三爺。這件事便是太夫人、侯爺知道了,也會這麼做。”

    三夫人臉色變得青紅不定,垂下頭去。

    葉昔昭啜了口茶,說出喚她前來的目的:“我要說的是庫裡的事情。”

    三夫人抬頭望過來。

    “庫裡的器皿少了,還是盡快還回去。那些東西都是有些來歷的,哪日侯爺、太夫人要找,我沒辦法交待。”

    “那是管理庫房的管事……”

    葉昔昭斂了笑意,語聲沉凝:“便是管事手腳不干淨,那也是你換的,我自然要找你說話。三日內,所缺之物一併還回去。你若是想讓我追究管事,那我只好將人交到管家手裡,由他處置。”

    “這……”三夫人到這時候,終於明白葉昔昭以前為何什麼都不願與她說、什麼事都不干涉她了。她根本不是葉昔昭的對手,葉昔昭真與她計較的話,是勝之不武。這一點,她確信無疑。

    遲疑片刻,她走到葉昔昭近前,屈膝行禮,“大嫂,這些都是我無能,是我沒能力約束手下的管事,這才出了這等事。我……我這就去細細詢問,三日內將銀兩、器皿一併還回去。”

    倒是個識趣的,連私吞的銀兩也要雙手奉上。與識相的人說話就是有這點好處。葉昔昭也就點頭一笑,“那好,你去吧。”

    之後,葉昔昭將三名丫鬟喚到自己面前,將她們日後的差事做了安排:新竹管著庫房,芷蘭打理她房裡的事情,夏荷自然還是幫她打理賬務。

    三名大丫鬟滿臉喜色,屈膝稱是。

    “那些管事,日後看情形,能為我所用再好不過,不識趣的再做發落。被三夫人打發走的人,盡快找回來。府中事情不少,我慢慢給她們安排個過得去的差事。”葉昔昭說完這些,起身出門,“這兩日你們辛苦了,都回去歇歇。”

    三名丫鬟跟在葉昔昭身後,帶著驚訝,面面相覷。什麼時候開始,夫人處理這些事,竟是這麼乾脆利落,最重要的是,在她們看來會引得夫人發火的事情,她竟是不動聲色,似是說說笑笑間就把事情解決了。

    之後,葉昔昭去了太夫人房裡,進到門裡,就見太夫人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看向大炕上,就見忻姐兒與虞紹衡睡在大炕上。

    忻姐兒右面是虞紹衡,左面是太夫人,睡顏憨態可掬,一隻小手還被虞紹衡輕輕握在手裡。

    虞紹衡身上搭了條錦被,眉宇、唇畔凝著似有似無的笑意。

    大白天的,父女兩個跑來太夫人房裡睡覺……葉昔昭失笑,再看太夫人,老人家卻是滿臉的愜意、歡喜。

    的確是,對於老人家來說,最滿足最愉悅的,不外乎是兒孫圍繞在身邊,在她面前心無城府,且無憂無慮。

    太夫人指了指里間,之後下地。

    葉昔昭上前服侍著,與太夫人一起到了里間。

    太夫人在里間落座後,笑瞇瞇地道:“忻姐兒午睡的時候只顧著玩兒了,到了我房裡玩兒了一會兒就乏了。紹衡的身體大概也還是沒緩過來,躺了會兒也睡了。”

    他哪裡是沒緩過來,是昨夜大半夜才回房,又與她折騰了許久。葉昔昭想到這些,心跳漏了一拍,面上自是笑著點頭,“忻姐兒是這樣,午睡的時候總是不肯乖乖睡覺。”

    太夫人便又道:“賬目都查清了?”

    “嗯,就是來與您說這件事的,三日後我就正式接手了。沒什麼事,您放心。”三夫人既然要老老實實地把虧欠的東西都還回來,她也沒必要揪著不放。

    沒事?沒事為什麼還要等到三日後正式接手?對賬也不過用了一天半的功夫。太夫人自然明白,兒媳這是不想讓自己為那些事情心煩,也就笑道:“那就好。 只有一節,你要當心身子。”

    “娘就放心吧。”

    晚間,三夫人前去問安的時候,面色慘淡,無從遮掩。太夫人一看,心知肚明,卻也只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依然和顏悅色的,更是叮囑了幾句。

    之後,三夫人兌現了承諾,將虧欠府中的一切在三日後全部交給葉昔昭。

    葉昔昭之所以追究庫裡的器皿,是知道一個花瓶、一個一尺來高的和田玉雕塑是當初蕭旬輸給虞紹衡的那些東西之一。太夫人不曾派人去庫裡細查,也就不知情,若是知道了,怕是早就惱了。而她也與太夫人一樣,關乎虞紹衡、蕭旬的事情,便是再大度,也不能忽略不計——萬一這些東西從三夫人手裡流落至別處,讓虞紹衡怎麼跟蕭旬交待?

    之後,葉昔昭開始主持中饋,在府中人看來是毫無波瀾,給足了三夫人面子。

    而在三夫人看來,自己已是顏面無存,心火之下,病了幾日才如常去給太夫人問安,與葉昔昭、二夫人也是客客氣氣的,收斂了許多。

    入冬後,在太夫人千挑萬選之下,兩名藥膳師傅才進到侯府。喬宸為此特地來了侯府一趟,與兩名師傅細細交待,擬定了菜譜。自那之後,葉昔昭開始每日用藥膳,到了十一月,覺得身體、精力都比以往有好了很多,連太夫人也總是笑著說她氣色紅潤,比以往什麼時候都要好。

    葉昔昭聞言,偶爾會細細打量一番鏡中的自己,見鏡中人面頰白裡透紅,唇色都紅潤了一些,暗嘆喬宸果真是好醫術,自然也不曾忽略太夫人的辛勞——藥膳配方再好,沒有巧手的師傅調配得當也不能這麼快發揮效用,太夫人為了找到那兩名師傅,可是費盡了心思。

    閒時,婆媳二人會提及在進京路上的芳菲。蕭旬的手下已經將人接到,他們也沒從速趕路,說是芳菲身子不大好,擔心到了侯府時就會病一場。

    太夫人當然是以芳菲身子為重,連連點頭,又對葉昔昭說道:“等芳菲到了,你給她找個住處就是,有時間就親自教導她,沒時間就給她找個人,讓她熟知名門的規矩禮儀。”

    “娘放心,我已命人將正房的東小院兒收拾了出來,也挑好了她房裡的管事媽媽。到時候我若是沒功夫,就讓衛先生過來教導她。”

    提起衛先生,太夫人笑道:“好。衛先生若是無異議,就請她常留在府中。等我們昊哥兒、忻姐兒大一些,讓她教他們功課。”

    葉昔昭笑道:“娘與我想到一處去了。”

    之後,太夫人又說起虞紹筠的產期,道:“應該就是這個月末了。”又拍拍葉昔昭的手,“只盼著她能順順利利的,不會像你那麼苦。”

    葉昔昭由衷道:“是啊,千萬要母子平安,若是生個小皇子就好了。”

    因為虞紹筠自幼習武,體質全不似尋常閨秀那般柔弱,所有人都認定她生子定會順利,而事實卻非如此——

    十一月中旬,夜半,鍾離燁得到太監通稟:虞紹筠要生了。

    鍾離燁一下子從養心殿的龍床上跳下地,高聲喚人更衣,出門走向虞紹筠寢宮時,擔心地道:“早了些日子,是不是動了胎氣?哪個該死的惹了她?! ”

    太監聽得一頭冷汗,無從回答,只得婉言提醒道:“貴妃娘娘臨盆在即,皇上就別提那些不吉利的字了。”

    鍾離燁這才把火氣忍了下去。到了虞紹筠寢宮外,便有宮女提醒他不能進入產房。他轉去正殿,坐不住,又到了寢殿外,來來回回踱著步子,聽到虞紹筠一聲聲令人心慌的負痛喚聲,濃眉似是打了結,怎麼也無從舒緩。

    他這一生,從沒這麼緊張、慌亂過。

    時間對於里面的虞紹筠、外面的鍾離燁來說,都變得格外漫長。塵世似是墮入了永夜,再不會有晨曦破曉一般。

    等了近兩個時辰,鍾離燁耐不住了,舉步要進到寢殿,“怎麼回事?怎麼這麼久?!到底是怎麼回事?!”正是這時候,有人從寢殿內跑出來,跪在他面前。

    “皇上,貴妃娘娘難產,請皇上定奪——是保孩子,還是保貴妃娘娘。”

    鍾離燁身形一僵,目光一黯,之後迅速給出了決定——

    他一腳將宮人踹翻在地,“廢什麼話!保貴妃!”之​​後不顧宮人齊齊下跪阻攔,徑自進到產房。

    太后聽到虞紹筠的消息之後,便已起身,手拿念珠,無聲誦經,祈禱皇家能得一龍子。

    聽到鍾離燁不管不顧闖進產房去的時候,太后手裡的念珠險些脫手落地,愕然問道:“什麼?!”

    “回太后娘娘,千真萬確,而且,皇上說要保貴妃娘娘。”

    太后半晌無語。若非有此事發生,她還真不知道,他對虞紹筠是動了真情。進產房、保大人,前者是大忌,後者是不理智。只有一個帝王只顧著一個女人安危的時候,才會如此。

    可是又能怎樣?

    她沉聲道:“什麼保孩子保大人?給哀家確保母子平安!哪一個出了事,哀家就讓相關之人不得善終!”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7-2 12:17 PM

第96章

    鍾離燁進門之後,一眼就看到了正無聲哭泣的虞紹筠。他疾步走過去,在她近前落座,“紹筠。”

    “皇上。”虞紹筠語聲虛弱無力,眼中充盈著真切的感動。他方才的話,她都聽到了。

    鍾離燁柔聲安慰道,“別怕,朕在你身邊,你不會有事。”說著話,抬手覆上她滿是淚痕的臉頰。

    “皇上……”虞紹筠低泣道,“臣妾,只是有點累了……”

    “朕知道,朕來陪你了。”

    虞紹筠抬眼看向鍾離燁,斂了悲色,語聲多了一份堅定,“皇上,臣妾要這個孩子。”

    她要孩子。

    鍾離燁目光一黯,“朕要你們母子平安,若是不能……”

    虞紹筠的淚又落了下來,“臣妾要孩子。”

    鍾離燁態度強勢起來,“此事你做不得主,想要孩子,就要母子平安。”之後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記住沒有?”

    “記住了。”虞紹筠目光已變得平寧,神色恢復了慣有的堅強。

    鍾離燁要喚人細問到底是怎麼回事,虞紹筠卻搖了搖他的手,“皇上,還是去外面等。”說著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神色赧然,“臣妾這樣子,不好看。皇上看著,臣妾更不能安心生產了。”

    換在平時,鍾離燁一定會被她這樣顯得孩子氣的話引得失笑,此時卻只有心酸。在他眼裡,她還只是個孩子而已,卻要經歷這樣的凶險。

    “皇上,臣妾求您了。”虞紹筠見他不說話,愈發不安。他闖進來容易,可日後若是有什麼事,就應了不吉利的說法,這罪責還不全被人推到她身上?

    鍾離燁心裡直埋怨,也不知是哪個混賬東西定的男子不能進產房的規矩,可虞紹筠為此也是真的不安,他只得起身,又安撫幾句之後,轉去外面,詢問太醫。這才得知虞紹筠的問題在於宮口遲遲不開,這樣下去,大人會力竭,孩子也危險。

    鍾離燁沉聲道:“不論如何,都要想出個兩全之策,一定要讓她們母子平安!”

    太醫、穩婆、產婆都嚇得瑟瑟發抖,知道萬一出了差錯,自己就別想活了。他們的命,全看貴妃娘娘能否闖過這一關了。最後橫一橫心,去問過貴妃娘娘的意思,上了催產的猛藥。

    鍾離燁一直在外面,緩緩踱步。

    不知不覺,天已破曉,光線越來越明亮。

    太監躊躇著,不敢上前去提醒大早朝的時辰就要到了。

    隨著產房內傳出穩婆、產婆的驚喜呼聲、嬰兒響亮的哭泣聲,鍾離燁面上一喜。

    宮女上前來報喜:“稟皇上,貴妃娘娘誕下小皇子!母子平安!”

    鍾離燁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心頭巨石這才落地,真切地歡喜起來。

    **

    消息傳到侯府的時候,傳話的蔚公公自然將其中波折省去不提,只說了兩個喜訊——

    貴妃娘娘誕下皇子,皇上、太后大喜,冊封貴妃娘娘為皇貴妃。

    這樣一來,虞紹筠母儀天下的日子已不遠了。如今皇上不過是礙於要做出顧念著與皇后的夫妻情分的樣子,秦安槐在南疆又征戰未還,還未到將靖王、承遠王二人及其親眷罪行一併清算的日子。

    因為此事,侯府上上下下都洋溢著喜氣。

    這日,葉昔昭去聽完管事回話後,回到房裡,繼續給忻姐兒做一件緙絲的小棉襖。

    過了會兒,虞紹衡抱著忻姐兒從太夫人房裡回來了。進門後,將裹著忻姐兒的大氅除下,現出一身大紅色襯映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

    忻姐兒卻抱著虞紹衡不撒手,指著門外,發出顯得很不滿的聲音。

    “你要怎樣?”虞紹衡摸了摸忻姐兒的小腦瓜,“誰叫你還不會說話。”

    葉昔昭看了他一眼,啼笑皆非,哪家的孩子這麼大點就會說話?難為他說得出。

    虞紹衡將忻姐兒放到大炕上,看向她,“要下雪了。”

    “是麼?”葉昔昭不以為意,“那就更別帶她出去瘋了。”

    忻姐兒坐在炕上,不滿地看著虞紹衡,揮著小手打他。

    “敢打我?”虞紹衡抓住女兒一雙小手,送到唇邊,“信不信我咬你?”

    許是已有前例的緣故,忻姐兒一面掙扎著收回小手,一面笑了起來。

    虞紹衡也漾出笑容,遞給忻姐兒一個撥浪鼓。

    忻姐兒就這麼玩兒了起來。

    就像是完全沒發現自己一樣——葉昔昭覺得自己被冷落了,可這也怪不得忻姐兒,便對虞紹衡投去不滿的視線,“你這寶貝女兒只認得你和娘了,早把我忘了吧?”

    “你不是忙麼?”虞紹衡笑著拍拍忻姐兒的背,指向葉昔昭,“怎麼這麼不懂事?沒看到娘親?”

    忻姐兒循著他手勢看向葉昔昭,眨了眨大眼睛,發出呃的一聲,竟似帶著一點點責怪的意味,隨即便又轉回頭去,將撥浪鼓搖得聲聲作響。

    葉昔昭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真的受刺激了。

    虞紹衡忍不住笑開來,把忻姐兒抱到她身邊,又將她手裡的針線活丟到一邊,“別做這些,有這時間不如多陪陪明忻。”

    “說的也是。”葉昔昭把忻姐兒抱到懷裡,拍拍那張胖乎乎的小臉兒,“我忙著給你做衣服,你卻不理我,我又何必費力不討好? ”

    虞紹衡拿過一個大迎枕,慵懶地躺在她們母女身側,抬眼打量葉昔昭。

    到了冬日,她就喜歡穿些顏色鮮豔的衣物。今日一件大紅色緙絲小襖,翡翠色彈墨裙。腕上一個綠寶石穿成的手串,耳際垂著綠玉耳墜,呼應著裙子的顏色,又從大紅色裡跳了出來,很是悅目。

    再看她容顏,眉如遠山,眸如黑色寶石,鼻樑挺翹,膚色白皙,只是將雙唇塗得嬌豔動人。

    看起來,喬宸給她調理得不錯。

    只是,他的手握了握她的腰肢,“怎麼也不見你長點肉?沒良心的小東西。”

    葉昔昭失笑,“本就沒良心。”

    “對了,險些忘了。”虞紹衡取出一個厚厚的牛皮信封,“快過年了,提前給你壓歲錢。”

    葉昔昭笑出聲來,接到手裡,打開來取出一沓銀票,數了數,竟有兩萬餘兩。笑意斂去,轉為訝然,“這麼多?”

    “你將幾間鋪子盤了出去,少了些進項,算是我補給你的。”

    原來是為這個。忻姐兒揚手要拿銀票,葉昔昭忙將銀票收入信封,之後才道:“我對那幾間鋪子也不上心,怕被人鑽了空子,萬一鬧到衙門去不就麻煩了?再說也有傍身的銀兩,就盤了出去。”

    虞紹衡道:“明白。安心收著​​,我的不就是你的?只當幫我保管著。”

    “好啊。”葉昔昭也沒推辭,探手捏了捏他鼻樑,“我才知道,原來你這麼富裕。”

    “仗著祖輩的產業,賺得容易些。”

    葉昔昭則是發愁一點:“得了這麼多銀兩,怎麼花呢?”

    虞紹衡朗聲笑起來。

    葉昔昭由著他笑。原本就是,吃穿用度都是公中的,每月還有誥命夫人的例銀,又是不愛命人去外面打造首飾、置辦名貴的藏品,真就是有錢都不知道往何處花。也只有等到日後,學著太夫人那樣,打發下一輩人了。

    之後,虞紹衡閒閒地道:“修書之事,讓皇上對唐鴻笑另眼相看,並不打算將他打回原形,繼續留用,岳父也無異議。”

    葉昔昭語聲淡淡:“爹沒有為此事煩悶就好。”父親與他已是一條心,全不需害怕誰還能從中離間。再者,唐鴻笑已是不相干的人了,他的前途,聽聽也就罷了,不需放在心裡。

    她看了看虞紹衡,“你呢?”

    虞紹衡微笑,“我與你一樣。”之後提及長安,“長安這些日子都是垂頭喪氣的。”

    葉昔昭想了想,笑道:“過幾日就好了。”這段日子,因著她重新主持中饋,芷蘭忙得緊,長安的事就一直沒提起,讓長安垂頭喪氣的,自然是因為芷蘭還在繼續給他臉色看。

    午後,芷蘭進來,通稟道:“那些個多嘴多舌的二等丫鬟、小丫鬟,奴婢已尋了因由分別打發到洗衣房、別院去了,不會再有人將正房的大事小情透露出去了。”

    “嗯。”葉昔昭點一點頭,笑著指了指近前的杌凳,“坐下,我們說說話。”

    芷蘭先給葉昔昭換了一盞熱茶,這才坐了。

    葉昔昭說道:“你們三個,夏荷算是侯府資歷最老的,卻是比你與新竹小了一兩歲。”

    芷蘭欣然點頭,“是啊,這可不能以年紀大小論的。夏荷姐姐是太夫人看重的,人又精明能幹,辦什麼事都勝別人一籌。”

    “是這個道理。”葉昔昭對芷蘭這態度很滿意,“你與夏荷雖然還需磨練,可到如今也能幫我打理很多事了。”說到這裡,悵然嘆息,“可是,早晚也都要嫁人的,真是一想就捨不得你們。”

    芷蘭紅了臉,低聲問道:“夫人怎麼突然說起這些了?”

    “都是大姑娘了,我也該給你們張羅婚事了。”

    芷蘭訝然地抬起頭來,臉上紅暈慢慢消散,之後訥訥道:“夫人,奴婢不能在您身邊多留幾年麼?”

    葉昔昭不解,“這是為何?嫁人是好事啊。”

    “嫁了人也不見得過得舒心……”芷蘭小聲道,“相府裡的舊識一個個嫁了,也沒見幾個過得如意的。奴婢覺著,還不如多服侍夫人幾年,便是以後不得不嫁,嫁了個沒本事的,奴婢也能靠著自己活得好一點兒。”

    這想法也在情理之中。葉昔昭笑道:“若是你嫁了人,還能在我房里當差呢?”

    芷蘭先是驚訝,隨即便是一喜,末了,眼中多了一點點黯然。

    那份黯然,是不是因為想到了長安?葉昔昭索性與她交了底:“侯爺也知道,你們三個為著我們,這兩年也很吃了些苦頭,便有意成全我,將你們的婚事辦得體面、如意些。我也是想將你多留在身邊幾年,等你日子過得好了,自然不會再強留。芷蘭,你願意麼?”

    “夫人……”芷蘭感動之下,一時語凝。

    葉昔昭繼續柔聲道:“長安是跟在侯爺身邊多年的人,日後侯爺對他另有安排,府裡的丫鬟嫁了他,也能繼續在府中當差。我是覺得你們兩個很般配,長安待你也與旁人不同些。”說到這裡,怕芷蘭多想,忙又道,“這可不是說你們什麼,我是自心底高興。”

    芷蘭垂下頭去,臉又紅了。

    葉昔昭忍不住笑了,抬手拍拍芷蘭的肩,“倒是給我句話,你願不願意?不願意的話,我再留意別人。”

    芷蘭喃喃道:“夫人……”除了這兩個字,再也說不出別的。

    葉昔昭打趣道:“倒是同不同意?一向與我直來直去的,今日這是怎麼了?”

    芷蘭沉默片刻,結結巴巴地道:“奴婢、奴婢聽、聽夫人安排就是。”

    葉昔昭放下心來,“那就好。等侯爺安排好長安的去處,我就能給你們張羅婚事了。”隨即又叮囑道,“日後待人還是一如既往為好,省得害的人整日裡沒精打采的。”

    “夫人!”芷蘭站起身來,已是羞得滿臉通紅,手腳都沒處安放的樣子,之後轉身,“奴婢去給夫人換杯熱茶。”

    葉昔昭由衷笑開來。

    **

    冬月初,太夫人與葉昔昭先後前去宮裡看望虞紹筠。

    太夫人進宮回府後,神色便有些落寞,卻是沒說什麼。葉昔昭不好多問,心裡自然是存著一份疑慮,進宮看到虞紹筠之後,見她還沒恢復過來,這才明白過來。

    “怎麼會這樣呢?”葉昔昭有些不安地道,“原本還以為你自幼習武,身體不似我,竟不曾想過會這麼虛弱。”

    虞紹筠遣了身邊服侍的,這才淡淡笑道:“孩子本就是我強求來的——我身子不易有孕,服了許久的藥,還是沒有喜訊。後來,索性用了猛藥,如願了,可生產時到底是要吃些苦頭的。”之後擺一擺手,“也沒事。左右都是不會輸的一局,值得。幸好孩子健健康康的,否則真是得不償失。”

    若是為生子送上了性命,皇上怕是會立刻立這小皇子為太子,若是闖過了這一關,前路依然順風順水。事實的確如此,可是在葉昔昭聽來,就只剩了心酸。

    宮裡的日子,竟是這麼艱辛,竟要迫得一個女子不顧自身安危來求得更加穩固的地位。而這些事,要在過去之後,虞紹筠才提及。她即便是擁有皇上幾分真心,終究還是讓人想來傷懷。

    “別難過。”虞紹筠握了葉昔昭的手,“我這日子,你應該也看得明白。如今只能往上看,往上爬,一旦失去一切,還不如一死來得痛快。這孩子也算來得正是時候,遲了就是白忙一場了。”之後話鋒一轉,“如今皇上、太后都待我極好,賞賜就不需說了,我想見誰,他們就讓人請誰進宮,也不錯。”

    葉昔昭苦笑,“若是你還在閨中,我少不得要說你這是胡攪理。”

    虞紹筠卻是笑容燦爛,“皇上總是說我行事奇怪——見娘家人還要一個個的來,卻不知,有些話我只能跟你說。與娘說了,她少不得會難過許久。”

    “我曉得,這些話會放在心底。”

    虞紹筠點一點頭,“有那麼多太醫照料著,我很快就沒事了。再有,我看你這些日子倒是調理得氣色不錯了,娘說全要歸功於蕭夫人的姐姐。那我就不急著給你找太醫了——省得他們胡說八道。有醫術好的,我先將人收為心腹,日後再看情形。”

    “這樣也好。”葉昔昭自然是滿心認可,之後又叮囑道,“你日後只管照顧好自己和孩子,別記掛著家裡了。外面有侯爺呢。”

    “我曉得。”

    葉昔昭回到府裡,先去了太夫人房裡,自然是說虞紹筠氣色不錯,讓老人家不要擔心了。之後回到正房,就見虞紹衡正在讓忻姐兒練習走路。

    他站在大炕邊上,將忻姐兒放到大炕裡側,之後慢慢鬆開手,笑著對忻姐兒張開手臂,勾勾手。忻姐兒便邁著步子去找他,現在身形也就勉強能站穩,學走路自然不是易事。

    有時忻姐兒剛走一兩步便往一旁倒去,虞紹衡總是會在她跌倒之前扶住她;而有時候,忻姐兒則會在他安撫下慢慢走向他,最後笑著撲到他懷裡。完全是把這件事當成了一個遊戲。

    葉昔昭無奈搖頭,不確定他是不是有些心急了。可是難得他清閒,一心要彌補虧欠忻姐兒的歲月,忻姐兒對他已經是完全地開始依賴,又都高高興興的,也就由著他們去鬧。

    唯一不滿的,不外乎是女兒不再依賴她,她在女兒心裡的地位,最多排第三。可也沒辦法,總不能夫妻兩個都整日哄孩子,她現在也真是沒那麼多時間,剛接過一堆事情,便是只坐在房裡等,丫鬟們也是來來回回通稟諸事,等她拿主意。

    回到房裡,脫下一身誥命夫人的服飾,換了家常的小襖棉裙,這才覺得自在起來。

    正是這時候,芷蘭快步來稟——芳菲已到侯府,正在太夫人房裡。

    葉昔昭連忙喚上虞紹衡,前去太夫人房裡。太夫人好友的女兒,日後又要由自己帶在身邊,幾點相加,都讓她對芳菲存著幾分好奇。

    進到太夫人房裡,葉昔昭看到坐在太夫人近前的女孩。

    女孩一身素衣,瘦削,目光清冽,自骨子裡透著一份傲氣——不是倨傲,不是驕矜,不是孤芳自賞,而像是荒原上的草木、深谷中的香花自由生長而來的傲骨。

    在這之後,葉昔昭才能細細打量芳菲的容顏。不是國色天香,不是小家碧玉,是那種很禁人細看細品的美,一如她的氣質。

    這女孩命途坎坷,小小年紀便承受喪母之痛,又一度顛沛流離,讓人想來便是不忍。葉昔昭希望,自己能好好照顧她,暖化她,讓她目光中偶爾閃現的那份脆弱無助逐日消散。

    太夫人與芳菲明顯都哭過了。此時,太夫人給芳菲引見:“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這是你大哥、大嫂,那娃娃是你的小侄女忻姐兒。”

    芳菲早已起身,此時上前恭敬行禮,見過夫妻二人。

    葉昔昭忙扶了芳菲,攜了她的手落座,“路上可還好?”

    芳菲語聲清脆,“路上很好。”

    太夫人就說了自己的一番打算,之後對芳菲道:“日後你就由你大嫂照看了,可有異議?”

    芳菲語聲誠摯:“無異議。”又對葉昔昭投去感激地一瞥,“日後就要辛苦大嫂了。”

    很直接、不花哨的言辭,讓葉昔昭又多了一分好感。

    說話的時候,二夫人與三夫人過來了。

    芳菲一一見過,寒暄多時,這才又回到葉昔昭身側落座。

    三夫人坐在芳菲對面的太師椅上,細細打量之後道:“既然到了侯府,妹妹也不要再想以前那些傷心事了。”

    芳菲遲疑片刻,回了一個字:“是。”

    三夫人便又道:“不知大嫂可給妹妹安排了住處?”卻是不等人回答便又繼續道,“後花園的紫竹院很是雅緻,此時看來,與妹妹的氣質很是符合呢。”

    太夫人微微挑眉,之後只是笑。

    葉昔昭也不由得笑了。太夫人與虞紹衡的打算,除了她,想必還未對別人提及——三夫人若是知道,也就不會有這話了。正思忖著如何答對的時候,室內響起芳菲清脆的語聲。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7-2 12:27 PM

第97章

    “我聽大嫂安排。多謝三嫂美意。”

    芳菲這樣的答對,引得葉昔昭與太夫人俱是側目看向她,眼神都帶了一份喜悅。

    二夫人笑著看向芳菲,微微頷首。

    三夫人笑容瞬間僵滯,之後便笑道,“看看,倒是我多事了。妹妹說得對,方方面面的還是要聽大嫂安排,我也只是多嘴說這麼一句。”

    葉昔昭這才接話道,“眼看著年節不遠了,芳菲還是與我住得近些更好,圖個熱鬧。來年夏日消夏,再讓芳菲去後花園尋個合心意的住處。”說到這裡,看向芳菲,柔聲問道,“這樣可好?”

    芳菲輕輕點了點頭,抿唇微笑。

    “這就好了。”太夫人笑道,“昔昭,你這就帶芳菲回去吧,她正累著,先歇息才是。”

    葉昔昭恭聲稱是。

    二夫人、三夫人也隨之告辭。

    虞紹衡與忻姐兒卻被太夫人留下了。

    葉昔昭帶著芳菲先去正房看了看,之後才將她帶至正房的東院,進到室內,笑道:“我也不知道你的喜好,就先佈置了一番。若是覺得不合心,就與穀媽媽說。”瞥過跟在芳菲身後的兩名丫鬟,又道,“谷媽媽幫你料理院子中的大事小情,你的丫鬟還是近身服侍你的大丫鬟,日後的月例公中發放。”

    兩名丫鬟原本忐忑的神色這才轉為欣喜。

    芳菲則是有些不安,“大嫂,我這兩名丫鬟,與我一樣,不知府中規矩……”在侯府裡的大丫鬟,拿的月例自然要比以往高出許多,她擔心的是兩個丫鬟會因著境遇突轉而浮躁起來。

    “不礙的。”葉昔昭溫聲道,“她們到了這裡,自然會入鄉隨俗,餘下的也全在你。”

    芳菲思忖片刻,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多謝大嫂。”

    葉昔昭又道:“你先歇息,黃昏前,針線上的人來給你量身裁衣。我讓她們抓緊功夫,幾日後也就將你的衣物做好了。衣飾的顏色,你隨心挑選。”

    她點一點頭,再次道謝。

    葉昔昭也就沒再逗留,讓芳菲歇息,自己回了正房。

    接下來,葉昔昭著手太夫人認芳菲為義女之事,與太夫人商量著到時候請哪些人過來。

    太夫人思忖片刻,道:“我這邊,第一位自然要將親家請過來,這段日子忙,我們兩個也有一陣沒聚了。其次呢,就是榮國公太夫人、定遠侯夫人、武安侯夫人。再有就是你兩個弟妹的母親。其餘的,你看著辦就好。”

    葉昔昭聽出了太夫人的用意,“娘意思是,來客皆是親朋好友。”

    太夫人笑瞇瞇地道:“對,那些雜七雜八的,就不要請了,也省得紹衡不耐煩。”

    葉昔昭點一點頭,笑道,“那我們將喬安請來吧?”

    “那是自然。”太夫人笑道,“她不喜湊熱鬧,我偏要讓她過來被人吵得頭疼。”

    葉昔昭忍不住笑出了聲,看得出,太夫人很喜歡喬安。之後當著太夫人的面,寫下一份名單。

    太夫人看​​了,連連點頭,“就這麼定了。”之後又是遲疑,“紹衡那邊——”

    葉昔昭忙將話接了過來,“我拿回去給侯爺過目,讓他看看有無需要添減的。”

    “好。”

    拿回房裡去,虞紹衡卻是看也不看,說聲你看著辦就好。

    葉昔昭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娘讓我來問問你的。”

    虞紹衡這才看了看,說聲不錯,便又繼續看正玩兒得起興的忻姐兒。

    葉昔昭看向忻姐兒,這才發現虞紹衡此刻給她玩兒的居然是一把紅寶石珠子,驚得當即就掐住了虞紹衡的耳朵,“你怎麼什麼都給她玩兒啊?都被她弄壞了怎麼辦?”

    虞紹衡毫無防備之下,疼得微微蹙眉,之後才笑道:“這是蕭旬讓人給忻姐兒帶來的。”說著話指了指旁邊一個錦盒,“裡邊都是他給忻姐兒的東西。”

    “……”葉昔昭喘了口氣,才悶出一句話,“你們這兩個敗家的東西!”

    忻姐兒聽著葉昔昭一直語氣不善,此刻已抬頭觀望,見虞紹衡還被掐著耳朵,一下子就不高興了,轉身扶著虞紹衡要站起身,而小手已經對著葉昔昭揮舞了起來。

    葉昔昭鬆開了手,也睜大了眼睛,“你看看你看看,她都被你慣成什麼樣兒了?居然要打我?!”

    虞紹衡覺得她此刻的樣子很是有趣,一臂攬住忻姐兒,一臂將她勾過,吻了吻她氣鼓鼓的小臉兒,“忻姐兒過不了多久就會說話了,已經懂事了——你以後少欺負我。”

    “……”這還沒學會走路呢,又惦記著說話了……葉昔昭推開他,轉身就走,“你們兩個過吧,沒時間理你們。”

    有這功夫,還不如將太夫人與芳菲這宗事盡快辦妥當。

    之後幾日,葉昔昭與太夫人一起看了看黃曆,日子選定了臘月十六,將請柬命人派發出去,之後便又開始安排當日膳食、丫鬟們各自要負責的事。

    在這些事情之餘,葉昔昭也命谷媽媽找了人給芳菲細細講述當日的一些規矩。

    事情全部安排下去,葉昔昭才得了空,命人將芳菲請到房裡說話。

    芳菲走進來,屈膝行禮。

    “快坐。”葉昔昭指了指一旁的太師椅,又將手裡的繡活放到太師椅扶手上。

    芳菲道謝,落座之前看到了葉昔昭是在一條帕子上繡玉簪花,目光微凝,“大嫂平日里還做這些?”

    “是啊,當個消遣。”

    “我看看行麼?”

    “自然。”葉昔昭笑著將帕子遞給她。

    芳菲拿到手裡,看了一會兒,微微笑了,“大嫂這繡活真好。”

    葉昔昭順勢問道:“平日里也喜做這些?”

    芳菲微微垂了頭,“嗯,這一年都幫人做繡活了,只是以前不懂事,沒用心學過。想學的時候又沒人教了,做出來的物件兒便很是尋常。 ”

    葉昔昭細品了品這話,不由心生憐惜,語聲更柔:“想學的話,我來教你好不好?”

    芳菲抬眼望向葉昔昭,眼中閃過一絲喜悅,繼而便是些微的不安,“大嫂平日那麼忙……”

    “也是,我也不能每日陪著你。”葉昔昭很快有了定奪,“這件事我記下了,日後請個師傅來教你女紅。”

    芳菲愈發不安了,“那怎麼好呢?”

    “這是我分內事。”葉昔昭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我們是一家人了,你忘了?不需跟我客氣。”

    芳菲這才抿出個笑容。

    葉昔昭便又說起臘月十六的事情,末了問道:“你可有什麼想法?”

    “我……”芳菲認真地看住葉昔昭,“我認太夫人為義母的話,是不是就要將姓氏改掉了?”

    “這個……”葉昔昭從沒接觸過這種事,還真沒想過這一點,眼下不由汗顏,便只是問道,“你怎麼想的?”按理說,芳菲是應該隨著虞家的姓氏吧?她想著。

    “我想要改掉,最不濟也要將姓氏抹去。我早已不是田家人了。”說起這些,芳菲的目光變得有些冷冽。

    本是田家人,可田家人給她與她母親帶來的痛苦卻太多。葉昔昭走過去,手落在她肩頭,“我想,太夫人是不會反對的。她老人家本就是要你與我們成為一家人。稍後我就去與太夫人說。”

    芳菲輕聲道謝,眼神卻沒能閃現喜悅。

    也是,換了誰,到了以姓氏為恥的地步,便是境遇轉好,也無從將一些事情釋懷。

    葉昔昭又詢問:“住得還好麼?有沒有欠缺的?”

    “沒有。”芳菲語帶感激,“谷媽媽大事小情都想到了,住得很好。”

    葉昔昭知道谷媽媽是個敦厚朴實的性子,出於這一點才讓她去了芳菲院中做管事。此時見芳菲語聲誠摯,又放心幾分。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芳菲告辭,葉昔昭去了太夫人房裡。

    太夫人聽了芳菲的心思,嘆息道:“想來是恨毒了她父親那邊——那邊也著實是為人不齒。她有這心思自然再好不過,我本就是打算讓她隨了虞家姓。”

    “我會告知芳菲的。”

    太夫人又道:“你也不要擔心日後因著芳菲出什麼風波。紹衡既然讓蕭旬的手下幫忙,也是讓他們從中詳查諸事,哪一點不妥當,人也就不會輕易帶來了,更不會有將人認到府中的打算。”

    葉昔昭笑著搖了搖太夫人的手臂,“早就想到了,娘是把我當成呆頭鵝了麼?”

    太夫人呵呵地笑,“這不是再給你吃顆定心丸麼?”

    葉昔昭告辭之後,先去了芳菲那裡,告訴了她太夫人的意思,之後才回了正房。

    有小丫鬟迎上來,行禮後道:“夫人去太夫人房裡的時候,三夫人房裡的丁香去了東院。”

    葉昔昭問道:“去做什麼?”

    “是三夫人親自給芳菲小姐做了些糕點,丁香送了過來。”小丫鬟語聲清脆地道,“但是芳菲小姐連人也沒見,說改日等夫人有時間了,她會隨著夫人去三夫人房裡。”

    不知道是什麼緣故,芳菲似乎有些反感三夫人。而三夫人這又是在打什麼算盤?葉昔昭挑了挑眉,“我們的三夫人想得太長遠了。去與谷媽媽說一聲,日後不准三夫人房裡的人去東院,三夫人要見芳菲,要先得我允許。”別說芳菲是這種讓她心安的態度,便是有意與三夫人交好,她也不會成全。

    “是!”小丫鬟跑著出門,去了東院傳話。

    到了臘月十六,葉昔昭邀請的貴婦一一登門。待客之處設在了入冬後改成暖閣的花廳。

    孟氏特意早早地就來了,與太夫人坐在一處,親親熱熱地說話。

    之後定遠侯府井夫人、武安侯府董夫人、定國公府郭太夫人、郭夫人接踵而至。葉昔昭與二夫人、三夫人將人們迎至暖閣。

    喬安今日來得也不算晚,見葉昔昭忙著,便去與太夫人、孟氏坐在一起說說笑笑,一直都掛著溫和有禮的笑容,把別人看得一頭霧水,低聲議論說蕭夫人竟似是換了個​​人一樣。

    賓客到齊之後,太夫人清了清嗓子,說了芳菲之事的梗概、自己要將之認為義女一事。

    眾人聽了,自然是好一番感慨,齊聲指責芳菲生父簡直枉來人世。

    儀式開始,虞紹衡三兄弟在這時也要在場,而來客之中,有人帶了家中閨秀前來,葉昔昭便吩咐丫鬟將幾名閨秀帶去屏風後暫避。

    在郭太夫人的主持下,芳菲由人送到暖閣內,緩緩跪倒磕頭。

    郭太夫人在一旁道:“前塵事再與你無關,從今後,你便是虞家人,太夫人便是你的母親。”

    芳菲順從地喚了一聲“母親”,又在郭太夫人指引下,給三對夫妻行禮。

    之後,太夫人與妯娌三個分別給了芳菲精挑細選的禮物,三兄弟則是分別給芳菲封了個大紅包。

    郭太夫人又諄諄叮囑芳菲日後要孝順太夫人、尊敬兄嫂,芳菲一一應下。

    從此之後,芳菲成為虞家人,更名虞芳菲。

    三兄弟告辭的時候,眾人起身相送,目送三個人出門時,暖閣內一時陷入了寧靜的氛圍。在屏風後低聲交談的幾名閨秀的言語就落入了眾人耳中:

    一個小姑娘感嘆道:“你們看到侯爺了麼?真真是俊美無雙啊。”

    另有一人即刻道:“我沒看到,我只看著虞夫人那件撒花通袖襖好看得緊,還有頭上那支海棠花簪子也是……”

    太夫人揚聲笑道:“是哪兩個調皮鬼?還不給我出來?”

    郭太夫人則是道:“誰叫你的兒子、兒媳都是這般招人羨慕,換了我是她們這個年紀,也少不得盯著兩個人看。”

    眾人齊聲笑了起來。

    二夫人攜了葉昔昭的手走向一旁,拍著心口道:“總算是放心了。否則,我是真擔心有的人打芳菲的主意。這下好了,日後芳菲就由你與侯爺照顧著了,誰不要命了,儘管去惹侯爺發火。”

    二夫人平日雖然什麼都不說,心裡卻是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葉昔昭反手握了握二夫人的手,笑道:“我與你一樣。”

    喬安告辭的時候,打趣葉昔昭:“誰比得了你這福氣?——半路又多了個小姑,日後想來又是個與你貼心的人。”

    葉昔昭失笑,“越來越油嘴滑舌了。”

    喬安笑了笑,又道:“蕭旬說你哪日得了閒,就帶著忻姐兒去家裡坐坐。”

    葉昔昭不由想到了那廝用寶石給忻姐兒做玩具的事,便與喬安說了,末了道:“我可是不敢輕易帶忻姐兒去了,忻姐兒遲早被他和侯爺慣得無法無天。”

    喬安聽了笑不可支,“亂擔心。女孩子小時候不就是用來寵著的麼?大一些自然而然就好了。”

    葉昔昭卻不敢這麼樂觀,“但願如此吧。”

    喬安又道:“也知道你忙,眼下天氣又冷,等過了年節你再帶著忻姐兒過去。”

    “一定。”

    事實一如喬安所言,除夕之前,葉昔昭要忙著準備過年的大事小情,又派人去了別院將衛先生請到府中,還與太夫人商量著請了個有名的師傅指導芳菲的女紅。

    芳菲每日上午跟著衛先生學習詩書禮儀,下午則跟著師傅做針線活,得空便去太夫人房裡,陪著老人家說話,一日一日的,氣色好轉許多,人也活潑了一點。

    而芳菲對於三位兄長,態度更似對待長輩,不論見到哪個,都會變得恭敬謹慎。

    臘月二十三開始,太夫人擔心葉昔昭太忙累壞了身子,又見二夫人、三夫人完全做起了甩手閒人,前者是怕被詬病,後者則是跟著前者學,無奈之餘,每日都幫著葉昔昭安排大事小情。婆媳兩個忙忙碌碌,就都顧不上忻姐兒了,虞紹衡也樂得如此,偶爾去外院的時候,也會帶上忻姐兒。

    吃罷除夕的年夜飯,轉過天來,虞紹衡與太夫人、葉昔昭進宮。虞紹衡去皇上那邊,太夫人與葉昔昭則是帶著忻姐兒去見太后,與一眾命婦給太后拜年。

    太后哄了忻姐兒好一會兒,被引得呵呵地笑,念及虞紹筠,便又讓婆媳兩個帶著忻姐兒去虞紹筠那裡:“皇貴妃身子已調養好了,又是團圓的日子,你們過去坐坐,說說話。”

    太夫人與葉昔昭謝恩,轉去虞紹筠宮裡。

    虞紹筠的宮殿裝飾得愈發華​​貴,身子也是真的調養好了,氣色一如從前,神采奕奕的。抱著忻姐兒,轉身命人將小皇子抱來。

    太夫人看​​到外孫,臉上盡是慈愛的笑容。

    虞紹筠則是道:“不知怎地,太愛哭了,我又是一聽他哭就心慌……唉,像我們忻姐兒該多好?”

    太夫人因著沒有宮人在場,笑嗔道:“你小時候就愛哭​​,沒完沒了地鬧,孩子還不是隨了你?”

    虞紹筠卻是嬌媚一笑,道:“娘,那我又是隨了誰啊?”

    “你啊……”太夫人啼笑皆非。

    葉昔昭則是輕笑出聲。

    顧及著侯府今日也少不得是人來客往,三個人說了會兒話,太夫人與葉昔昭告辭離開。

    在宮門外,恰好虞紹衡也過來了,一行人上了馬車回府。

    回府之後,又是一番迎來送往。打賞下人、給同輩人孩子的紅包如雪片一般飛出手去。

    初二,夫妻二人回了相府,情形大同小異。

    之後多日,每一日都有大小事情,到了晚間,葉昔昭都是沾枕就睡,累得不行。一如往年一樣,時常在心裡腹誹:這哪裡是過年?分明就是遭罪。

    到了正月十四,葉昔昭起身時喃喃地道:“再忍一兩日,這年節就過去了。”

    虞紹衡早已起身,去練劍剛回來,聽到她這話,坐在床畔,笑問:“累壞了吧?”

    “廢話!”葉昔昭倒下去,伸腳輕踢著他,“你也不管我,眼裡就剩明忻了。”

    虞紹衡把住她腳踝,失笑,“吃醋了?”

    “嗯!”葉昔昭一本正經地點頭,“你不管我,明忻也不理我,也就娘還關心我。”

    虞紹衡開懷而笑,欺身覆在她身上,吮住她的耳垂,語聲含糊且曖昧:“今日歇息可好?”

    “我歇什麼啊?”葉昔昭推他,“我還要準備明日的元宵節。”

    “這到底是誰不管誰?”虞紹衡帶著些微涼意的手滑入她衣衫,“晾了我多久了你算過麼?難為我一心一意要陪著你。”

    “虞紹衡,”葉昔昭又氣又笑,“你這是倒打一耙,你才不是要陪我,分明是要陪明忻。”

    “我錯了。”虞紹衡廝磨著她已微微泛紅的耳垂,“這就開始陪著你。”

    “你這混賬,”葉昔昭不耐地扭轉身形,語聲轉低,“不許鬧,讓我留點兒力氣起身。”

    “既然你這麼說了,”虞紹衡挑開她衣襟,“今日就別打算起身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7-2 12:54 PM

第98章

    “你別鬧啊。”葉昔昭笑著告饒,一面說話,一面忙著和他拉扯著衣襟,“我真的還有一堆事情呢,安排完明日過節的事項,不知誰又會過來找我說話,便是沒人找我,也該去娘房裡服侍著……”

    虞紹衡堵住她眼看就要喋喋不休的嘴,耍賴一般糾纏著她的舌尖、身形,讓她說不得話、動不得。

    他帶著涼意的手游轉在她背部、胸前,帶著幾分戲謔之意,故意惹得她一下一下輕顫。

    “嗯……”葉昔昭有話說不出,和他鬥了半晌的結果是衣衫被褪盡。她的手沒好氣地落到他腰際,用力掐住他一塊肌膚。

    虞紹衡吸進一口氣,咬了咬她唇瓣,“淘氣。”

    葉昔昭報復回去,眉宇間盈著一點惱火一點無奈,“我說的話都是真的,你怎麼就不聽呢?”

    “那些事有我呢。”虞紹衡不為所動,埋首吮住她胸前一點嬌灩,時輕時重地吮吸。

    葉昔昭真是又想哭又想笑又恨身體不爭氣地酥軟下去,“別人會怎麼看我?”

    虞紹衡的唇蜿蜒而上,在她肩頭、鎖骨下方印下一枚一枚紅色烙印,惹得她不再言語唯剩喘息的時候,才懸身看住她,“別人是要看你,看你臉色行事即可。”

    “那……”葉昔昭遲疑片刻,“別鬧到太遲。”

    此時那雙澄明冷靜的明眸之中,罩上了一層無形的氤氳,神色因著她這一刻的溫順,變得無辜嬌柔。

    他一手用近乎悠閒的意態,滑至花溪中那顆珍珠,指尖輕柔捻弄。

    葉昔昭呼吸一滯,身形一緊,抬手抓住了他撐身的手臂,帶著點哀求的看著他。

    虞紹衡此時似是一隻在與魚嬉戲的貓兒,唇角噙著壞壞的笑。

    葉昔昭瞪了他一眼,卻因著底氣不足,讓人絲毫感覺不到她的惱火,反倒是眼角眉梢都飛揚起了一絲嫵媚。

    他心湖起了層層漣漪,堅硬抵上柔軟,卻是在那裡迂迴不前。

    葉昔昭咬住唇,以肘撐身,向後退去,半倚在床頭迎枕上。 。

    虞紹衡哪裡會給她在這時逃跑的機會,欺身過去,扣住她身形。

    “你、你到底要怎樣?”葉昔昭這次是被他急得氣得說話磕巴了,“快點忙完我好去……嗯!”

    因著他倏然闖入,讓她蹙了蹙眉。

    虞紹衡將她雙腿懸於臂彎,語聲除了有點此時獨有的低啞,竟是氣定神閒,“急著讓我忙完?你怎麼好意思說的?”

    葉昔昭其實比他還奇怪,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怎麼跟他說話越來越有口無心了?可這樣的話不是太缺心眼了麼?擺明了就是自討苦吃。

    “我錯了還不行麼?”她可憐巴巴地道歉。

    “你沒錯,是我錯了。”虞紹衡徐徐地進占,深埋進去,緩緩碾磨。

    飽脹、酸、麻的感覺一點點蔓延至四肢百骸,葉昔昭微微仰了臉,手臂環住他身形,喘息聲漸漸急促起來。

    此時卻聽聞丫鬟的腳步聲趨近,葉昔昭整個人都僵了,咬緊了唇,看住他。

    虞紹衡安撫地吻了吻她眉心,深吸進一口氣,語調如常地詢問:“誰?何事?”

    “稟侯爺,奴婢芷蘭。”芷蘭在門簾外站定,語聲清脆,“前來提醒侯爺、夫人,該去太夫人房裡請安了。另外,管事媽媽們也在門外等,詢問夫人今日何時去暖閣聽她們回稟諸事。”

    虞紹衡不急不緩地繼續動作著,葉昔昭要恨死他了,拼了命地屏住呼吸,張嘴就咬在了他肩頭。

    虞紹衡卻對此毫無所動,一面壞笑著慢吞吞磨著她,一面給出回答:“夫人有些累,要歇歇。告訴管事,巳時去暖閣等著。你們退下。”

    “是。”侯爺發話,就算再怎麼一頭霧水,再怎麼滿心疑問,也只有聽命行事。芷蘭轉身,帶著服侍在外間的小丫鬟們退下。

    “你……”葉昔昭想說他作死,可是正在過節,說出這樣的字眼不好,因而語聲哽住。

    “生氣了?”虞紹衡明知她會繼續咬自己,還是吻住了她唇瓣。

    葉昔昭果然沒讓他預期落空,沒好氣地咬他,卻又捨不得用力,象徵性地懲罰他的惡劣。廝磨片刻,就變成了唇齒交錯。

    舌尖的戰栗直達心底,讓他呼吸急促起來,盡情採擷著身下這一把灩軟香嬌。

    **

    葉昔昭枕著虞紹衡的手臂,環住他腰桿,眼睛已經有了深濃的倦意,“起不來,怎麼辦?你還安排管事巳時去暖閣……”

    虞紹衡語聲中滿帶寵溺,“我幫你處理,你今日只管好好歇息。”

    “那怎麼行?”葉昔昭聽了失笑,“傳出去像什麼樣子?”

    “傳出去又怕什麼?有蕭旬比著,人們都懶得議論我。”

    葉昔昭一聽這話,逸出了笑聲。

    虞紹衡捏了捏她的鼻子,“高興了?放心了?”

    “娘那裡呢?”

    “我去說,你忙了這麼久,也該偷個懶了。”虞紹衡無奈地嘆息一聲,“滿心都是家裡家外這些事,也沒功夫理我。”

    葉昔昭向他依偎過去,語聲有點撒嬌的意味:“這陣子也是在和那些管事較勁,這幾日才算收拾服帖了。等過完年,你和忻姐兒的生辰過完,我就不會這樣了。”又抬臉看住他,“生辰想要什麼禮物?”

    “你。”

    葉昔昭愣了愣,才又笑著把臉埋到他胸膛。

    “笑什麼呢?不願意?”虞紹衡托起她的臉,故意逗她。

    葉昔昭小聲嘀咕道:“不早就是你的了?”

    虞紹衡笑意柔軟,將她摟到懷裡,“我哄著你睡,娘那裡晚些再去也沒事。醒來記得多吃些東西。”

    “嗯。”葉昔昭倦意襲來,尋了個舒適的角度,“等我睡著了你再走。”

    “好。”虞紹衡輕輕拍著她的背。

    **

    葉昔昭一覺睡到了午後,不是芷蘭輕聲喚她要不要用飯,還是不願起。

    起來去沐浴更衣,用飯的時候,芷蘭站在一旁,一直笑盈盈的。

    葉昔昭不解,“怎麼這麼高興?”

    芷蘭笑道:“奴婢是想到了上午的事,就忍不住笑。”

    葉昔昭當然很好奇,“說來聽聽。”

    “是侯爺的事。”芷蘭回道,“巳時,侯爺帶著管家、長安去了暖閣。那些管事一看這陣仗,險些跳起來,之後就是嚇得臉色發白,以為侯爺是帶人去發落她們的錯處了。”

    葉昔昭稍加想像,腦海中便出現三個冷著臉的大男人、一群被嚇得手足無措的管事,不由失笑。

    芷蘭見葉昔昭笑了,語聲愈發清脆:“之後呢,侯爺就往花梨木長案一邊一坐,讓管事們逐一上前回事,一句話都沒說過,管家與長安就在一旁一一吩咐了下去。這下倒是好了,管事們是一點討價還價的膽子都沒了,管家與長安說什麼,她們都是滿口應下。”

    葉昔昭笑著嘆息,“他也不怕把一群管事給我嚇壞。”

    “總之,侯爺已將明日過節的大事小情全部安排好了,而且管事們絕對不敢含糊,夫人今日只管好生歇息。”芷蘭將冰糖燕窩放到葉昔昭手邊,“侯爺交待的,讓您務必把這個吃掉。”

    葉昔昭頷首接過。每日人參燕窩的這麼補著,再加上每日都不間斷的藥膳……她都弄不清,身體一日日好起來,到底是補品還是藥膳的功勞。

    用罷飯,葉昔昭問道:“忻姐兒又被侯爺帶跑了?”

    芷蘭忍俊不禁,笑著點頭,“大小姐學走路正在興頭上,侯爺、太夫人也喜歡在一旁看著,用罷飯就去了太夫人房裡。”

    忻姐兒由他、太夫人帶著,在她看來,是比自己帶著更踏實。坐了一會兒,百無聊賴,索性又回到寢室躺下。

    小丫鬟已經重新鋪了床,新換的被褥散發著清淡的茉莉花熏香,她很喜歡這種味道,愜意地闔了眼簾,不知不覺就又平靜入夢。

    恍惚間,聽到忻姐兒的笑聲和咿咿呀呀的聲音。

    葉昔昭翻了個身,揉了揉眼睛,看向門口的屏風。

    過了片刻,就見忻姐兒搖搖晃晃地走進來,乳母在她身後護著,虞紹衡走在後面,此時正柔聲叮囑忻姐兒:“你慢一點兒。”

    葉昔昭睜大了眼睛,手臂撐身,半坐起來。忻姐兒這是真的會走路了?前幾日看著也不過是走一小段而已。

    忻姐兒看到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母親,笑了起來,加快腳步往床前走。

    虞紹衡跨步到了忻姐兒近前。

    乳母退到一旁。

    虞紹衡彎腰攜了忻姐兒的手臂,“別急。”

    忻姐兒卻似受到鼓勵一般,又仗著有父親護著,歡快地笑著,走得更急。

    虞紹衡笑容中有著無奈,更多的則是寵溺。

    忻姐兒歪歪斜斜地到了床前,踮了腳尖,要到床上去。

    “醒了?”虞紹衡揉了揉妻子的頭髮,說著話已將忻姐兒抱起來,把她腳上的小鞋子脫掉,又將她放到床上。

    葉昔昭將忻姐兒抱到懷裡,輕輕捏了捏忻姐兒的小臉兒,“會走路了,我們忻姐兒是大人了。”

    忻姐兒則看向虞紹衡。

    葉昔昭暗自嘆息,告訴自己,必須要習慣這一情形。

    虞紹衡斜倚在床頭,忻姐兒這才踏實下來,和葉昔昭膩了一會兒,有些困了。

    “唉,我看到你的時候,不是要睡就是已經睡了。”葉昔昭輕拍著忻姐兒,無奈低語。

    虞紹衡笑了起來,也在告訴自己,必須要習慣妻子這種抱怨。

    待忻姐兒睡著,夫妻兩個便將她安置在床正中,這才揮手讓乳娘退下。

    過來沒多久,忻姐兒翻身面向葉昔昭,煩躁地扁了小嘴兒。葉昔昭連忙躺下去,柔聲安撫著,素手輕拍。

    忻姐兒手臂勾住了葉昔昭頸部。

    葉昔昭怕女兒累得慌,將枕頭挪得更近,母女兩個依偎在一起。

    忻姐兒慢慢睡沉了,小手卻一直貼著葉昔昭的頸部。

    虞紹衡在一旁看著,眼底有著暖暖的笑意。

    “晚上也讓忻姐兒跟我們睡一起吧?”葉昔昭輕聲道。一丈來寬的大床,加上一個小人兒,睡著也是綽綽有餘。

    虞紹衡態度乾脆:“想也別想。”

    葉昔昭蹙眉。

    虞紹衡探身過去,在她耳邊低語:“還累麼?”

    葉昔昭又斜睇他一眼。

    虞紹衡目前最享受的就是妻女對自己的小要求、小脾氣,他笑開來,雙唇貼著她臉頰尋到了唇瓣,熱切地攻城略地。

    她明顯地戰栗一下,抽了口氣。

    虞紹衡予以短促卻熱烈的一吻,之後揉了揉她的頭髮,“你們兩個睡一會兒,我去前院。”

    “嗯。”

    “晚上等著我。”

    “……”這個促狹鬼!葉昔昭腹誹著。

    虞紹衡走出寢室時,眼中盡是笑意。

    **

    黃昏時,芳菲過來了。

    葉昔昭正準備趕早去太夫人房裡,倒是沒料到芳菲會過來,忙命芷蘭將人請進來。

    芳菲進門行禮後,便打量著葉昔昭的氣色,“聽說大嫂有些不妥當,好些了麼?”

    葉昔昭聽了這話其實很心虛,面上就笑得更加溫和,“沒事,只是有些疲憊,就歇了一日。”

    芳菲神色一緩,“那就好。”

    “多謝你記掛。”葉昔昭攜了芳菲的手落座,說起別的事,“衛先生要明日才能回來吧?”

    芳菲點了點頭,“是,另外金師傅要到正月末回來繼續教我女紅。”

    “那也好,剛過完年,先學詩書緩一緩。”

    芳菲遲疑片刻,拿出一條帕子,“大嫂能否幫我看看,我這繡活有長進麼?”

    葉昔昭接過,見帕子一角繡著幾朵小小的荷花,各呈含苞欲放或盛放之姿,在深綠色的荷葉映襯下,栩栩如生。再看針腳,細緻均勻。 “很好啊。”她由衷地讚許。

    芳菲因著被誇獎,反而有點不好意思,垂了垂頭又道:“那我日後用心繡幾條帕子,送給大嫂行麼?”

    葉昔昭自是不會拂了芳菲這番心意,“那太好了,我先謝謝你。”之後站起身,“我們一起去太夫人房裡。”

    芳菲欣然點頭,又看看四周,“忻姐兒呢?”

    葉昔昭險些撫額,“下午睡醒了就開始哭鬧,乳娘將她送到前院去找侯爺了,這才又高興起來。”

    芳菲聽了這帶著情緒的言語,有些忍俊不禁。

    她也知道,從年節前到現在,葉昔昭每日都是忙忙碌碌,好不容易清閒些,又總有娘家、一些名門貴婦上門來做客,總是沒時間帶著忻姐兒,忻姐兒自然是愈發依賴虞紹衡了。

    兩個人一路閒閒說著話,到了太夫人房裡。

    兩個人行禮之後,太夫人招一招手,“快過來。”

    兩個人一左一右,坐在太夫人身側。

    太夫人握了握葉昔昭的手,“累壞了,撐不住了吧?”

    葉昔昭也就順勢笑著點頭,“是啊,今日偷懶了。”

    “早就該如此。”太夫人笑道,“偶爾將內宅的事丟給紹衡,我看就挺好。我們思忖多時的事情,到了他手裡,一時半刻就處理完了。”

    葉昔昭險些無地自容,訥訥道:“娘……您這是真話還是假話?”

    “自然是真話。”太夫人又拍了拍她的臉,“我們兩個也忙了這麼多日子了,著實是累。今日我也是強撐著起身的,真發愁這一天要怎麼過。聽說紹衡今日謝客、又將明日的事項安排了出來,我真是長舒了一口氣。”之後似是不經意地加了一句,“也是沒法子,能幫你的人還是太少了。”

    做為婆婆,看著另外兩個兒媳不論是為何都不肯幫襯長媳一把,心裡終究是有些不痛快。

    葉昔昭自然聽得出這話中深意,卻是不好接話,只是眼含感激地看向太夫人。

    芳菲將話題岔開,笑著與太夫人說起葉昔昭誇她繡藝有進步的事,末了又道:“母親,等我繡藝再好些,我幫您繡一部經書可好?”

    太夫人高興地點點頭,“那可太好了。”

    之後,二房、三房的人先後過來了,虞紹衡等到擺飯的時候才來了,抱著忻姐兒,乳母跟在後面。

    虞紹衡徑自將忻姐兒交給葉昔昭,給太夫人問安之​​後才道:“我得出去一趟,去外面用飯。”

    太夫人叮囑道,“去吧,只是要記得少喝些酒。”

    虞紹衡點頭應下,回身要走時匆促地捏了捏忻姐兒的小下巴,“聽話。”

    忻姐兒見他往外走,就急了起來,在葉昔昭懷裡掙扎著要找他。

    虞紹衡腳步一滯,予以安撫的笑容。

    忻姐兒扁了小嘴兒,眼看要哭出來的樣子。

    被母親抱著,偏要找父親……葉昔昭覺得女兒實在是太不給自己面子了,啼笑皆非地道:“要找爹爹?那你叫他啊。叫爹爹。”

    太夫人也是看得有趣,附和著葉昔昭的話,“對啊,忻姐兒,叫爹爹,不是教過你多少次了?”

    葉昔昭湊趣地繼續教忻姐兒。

    此時小丫鬟進來通稟,說管家過來,有事通稟侯爺。

    虞紹衡便又轉身,舉步往外走。

    忻姐兒眼中滑落豆大的淚,掙扎著要追過去。

    葉昔昭看得有點不好受,茫然地順著忻姐兒的意思往外走。走出去幾步才覺得自己太傻了,便又停下了腳步。

    忻姐兒真的急了,又掉了一滴淚,隨即竟是用稚嫩的童音喚出了一聲:“爹爹!”末了,哇一聲哭了起來。

    虞紹衡猛然轉過身來,眼中閃過驚喜的光芒。

    “爹爹!”忻姐兒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再次向他張開手臂。

    室內安靜下來,忻姐兒的哭聲便顯得特別響亮。

    此刻的葉昔昭有點兒懵了,茫然地看向虞紹衡。她看到他在瞬間的驚喜之後,僵滯片刻,才漾出了能讓人的心酥掉的溫柔又寵溺的笑。

    之後,他折回來,將忻姐兒抱過去。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芳菲,她看著忻姐兒,又看向太夫人,喃喃地道:“母親,忻姐兒會說話了。”

    太夫人笑著一拍手,“是呀!”

    “再叫一聲。”虞紹衡一面給忻姐兒抹淚,一面柔聲道。

    忻姐兒抱住他的脖子,抽泣著,又模糊地喚了一聲“爹爹”。

    “乖!”虞紹衡已是笑得神采飛揚了,眸子分外明亮,充盈著無盡的暖意,轉而坐到大炕上,吩咐道,“去把管家叫進來。”

    太夫人笑瞇瞇的,那份驚喜還未​​斂去,“以往還總說你胡鬧,這麼早就教孩子說話,可是現在,你看看……我們忻姐兒還沒到一周歲呢。”

    葉昔昭坐到太夫人身側,低聲道:“娘,您倒是說說,哪家的孩子會先叫的是爹爹?真是讓我無地自容了。”

    這一番打趣自己的話引得太夫人大笑。

    虞紹謙與虞紹桓隨之笑了起來。二夫人與三夫人也走進來,連聲誇讚著忻姐兒。

    虞紹衡笑意更濃,微不可見地對她揚了揚眉。

    葉昔昭更加失落了,可很快就被忻姐兒孩子會說話這件喜事沖淡了。之後,便是為難地看住忻姐兒:“侯爺出門有什麼事?”

    “是啊,”太夫人也對虞紹衡道,“你看忻姐兒這樣,今日​​你是別想走了。”

    “也沒什麼事。”虞紹衡說著話的功夫,管家進來了,道,“大舅爺、二舅爺又派人來請侯爺了。”

    因著是自己的兩位兄長,葉昔昭對虞紹衡道:“回掉吧。”

    虞紹衡頷首,吩咐管家:“去替我賠個不是,明日我設宴款待他們。”

    管家匆匆而去。

    忻姐兒的小身子緊緊依偎著虞紹衡,還是擔心父親會跑掉似的。

    虞紹衡拍拍她的背,“不走了,誰請都不走了,就在家陪著你。”

    忻姐兒一味抓著他衣襟。

    用飯的時候,忻姐兒才放下心來,下了地,由乳母護著去跟昊哥兒一起玩兒。

    用罷飯,忻姐兒任由長輩們怎麼哄,就是不肯再說話喚誰了。

    太夫人道:“還在鬧脾氣呢,慢慢來。”又說笑了一陣子,擺手道,“明日元宵節,今日早早歇息。”

    葉昔昭服侍著太夫人歇下之後,才與虞紹衡一道返回。

    忻姐兒被裹在大紅色的大氅裡,由虞紹衡橫抱在懷裡,安安靜靜的。

    葉昔昭看著抄手游廊裡的大紅燈籠,房外貼著的春聯、窗花,觸目皆是喜氣洋洋,身邊又有他與女兒,心裡前所未有的安穩。

    想起長安,她問道:“長安與芷蘭的事,還要等一段時間?”

    “嗯,再等一段日子,我在外邊那些人,開春兒要替換的不少。”

    這自然是因為他身在島上的日子,有人趁機斂財。怎麼樣的人的製約下,也會有心懷僥倖之人。由此,她只是道:“你沒忘就好,不急。正月也不是談婚論嫁的時候。”之後說起虞紹筠母子,“小皇子的洗三禮、滿月酒,都只是在宮中象徵性地辦了,連我們這些娘家人都沒能去。這是怎麼回事?上次我去宮中,看情形也還是戒備森嚴,是不是因為靖王?”

    虞紹衡點一點頭,“的確是。”

    “那抓到他沒有?”

    虞紹衡微一頷首,“我在西域時已將其抓獲,秘而不宣,是為引出他在別處的黨羽。”

    葉昔昭釋然。這些事,想來虞紹筠也是知道的,否則,怎麼也會有些失落的。而等來日到了處決靖王的時候,這就又是虞紹衡一件功勞,只憑這一點,便又可名正言順地回歸朝堂。

    回歸朝堂……

    葉昔昭挽了他手臂,“大概要到什麼時候,你會重返朝堂?”

    虞紹衡對她投了讚許的一瞥,“如今你對這些,真正一點即通。”

    “沒辦法,哪一件事都關係著我們的親朋好友。”

    虞紹衡這才回答她的問題,“我這一身舊傷,可大可小,返朝堂之日可早可晚。”

    葉昔昭想了想,“那你盡量晚一些吧,好歹等與我、忻姐兒去踏青之後。”

    “嗯,答應你。”

    葉昔昭看了看忻姐兒,失落地道:“我一直以為,她最先會說的話是喚我一聲娘親,還想像過很多次。如今倒好,被你搶了去。”

    虞紹衡忍不住笑了,“你權當沒聽見就好。”

    葉昔昭又氣又笑,“你總有的說。”

    一路說著話,回到正房。

    忻姐兒竟在路上睡著了,葉昔昭有些失望,帶著不甘地看著乳母將忻姐兒安置著睡下,“還打算好好哄她一晚,哄得她叫我呢。”

    “急什麼?”虞紹衡環住葉昔昭肩頭,走出廂房,“這要順其自然。”

    “你當然是不急了。”葉昔昭沒精打采地回房。為人母的,有誰能做到對此事無動於衷?但是她很快又轉念安慰自己:為人夫、為人父的又有誰能做到他這地步?哪個有他這份耐心,這麼久都一心帶著女兒,無形中將她的負擔分擔了一半。

    歇下之後,兩人自然而然地交纏到一起。

    他讓她側躺著承歡,既能將她攬在懷裡,又能盡情採擷。

    換在往日,葉昔昭一定會不滿,今日卻是由著他予取予求,在他懷裡化成了一泓柔水,那份柔順、迎合帶來的慰藉讓他心頭直顫。

    末了,他還是將她身形放平,欺身覆上,看住她的明眸索取。

    她輕顫得厲害,語聲帶著不自覺地一份曖昧,“虞紹衡,你這算不算縱慾?”

    虞紹衡低笑,“一個月放縱一次,你說算不算?”

    “……”她心念轉動,手指滑過他輪廓,又環住他頸子,喃喃道,“我現在恢復得很好,覺得沒事了。紹衡。”

    “嗯?”

    她廝磨著他頸部肌膚,“我們還會有孩子的,是麼?”

    “是。”虞紹衡吻了吻她臉頰,隨即就逗她,“沒有我也給你變一個出來。”

    葉昔昭被引得笑了,由此身下就特別難受,扭了扭身形,掐了他一把。

    虞紹衡在她耳畔低語,“我是想你才要你。”

    灼熱的氣息讓她的耳根發燙。她輕輕點頭,“嗯,我曉得。”

    “我有你就好,別的都是額外的恩賜。”

    “嗯。”她側轉臉,凝住他星眸,“我也會學著你,認定這一點。”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今天是什麼日子?”虞紹衡動作變得輕柔卻磨人,又摩挲著她唇瓣,“小傻瓜都真的開竅了,鐵樹開花的日子也不遠了吧?”

    葉昔昭啼笑皆非,“小心我把你踹下床去。”

    “小悍婦,你試試?”

    間或響起的調笑聲,讓室內旖旎多了一份明麗輕快。

    第二日,府中下人因著手頭的事都是虞紹衡借管家、長安之口待下來的,每個人都比往日更加謹慎,辦事更加爽利。

    太夫人與葉昔昭見此情形,俱是失笑連連。

    太夫人嘆道:“你說說這些人,怕他怕到了什麼地步?嗯?我這麼多年過來,也沒見過下人們這麼盡心,手腳這麼爽利。”

    葉昔昭應道:“可不就是麼?”

    “還不都是知道他是率兵打仗的人,性子又一向暴躁。”太夫人又是笑著搖了搖頭,“我們呢,終究是內宅人,又一向寬和待人,人們也就不能從骨子裡害怕。”

    “侯爺偶爾為之就算了,時日久了可不行——怕是都被嚇得捲鋪蓋逃跑了。”

    太夫人連聲地笑起來,“是這個理。”之後說起別的事:“你兩個弟妹想著跟紹謙、紹桓出去看燈,一早就跟我說了,我也答應了。”之後神色一斂,“她們願意做閒人,你日後就由著她們,什麼事都別讓她們插手。”

    “娘,還是別計較這些。”為著二夫人對自己的情分,葉昔昭寬慰道,“她們可能也是怕我多心。”

    “你是那種人麼?”太夫人說起這些事,很是不悅,“我知道,你與你二弟妹一向和睦,可情分是一回事,過日子又是一回事,年節又不同於往日。大主意你拿,她們兩個幫把手都不行麼?你有了忻姐兒,身子不好,她們都是睜眼瞎?虞府​​不同於人丁興旺的門第,不論到何時,都要一家人齊心協力才是。”

    這話就說得很重了。可是這種話葉昔昭又是不能附和的,婆媳之間,在這種事情上她只能盡力做個和事老,眼下笑道:“二弟妹以往也曾幫我做些瑣事,如今可能是有了別的顧慮。”

    “那個就是沒個主心骨的。”太夫人道,“紹桓房裡那個,也是心虛,怕跟著她白忙一場的管事給她難堪。我日後說道說道她們。”

    葉昔昭將這話回味一番,訝然睜大眼睛,“娘,原來您什麼都知道啊。”

    太夫人便狡黠地笑起來,“那該怎樣?要你不聲不響地做了好人卻沒人念你的好?”

    葉昔昭撒嬌地倚著太夫人的肩頭,“您怎麼對我這麼好啊。”

    太夫人笑瞇瞇地拍拍她的肩。

    **

    這一日,街頭巷尾都洋溢著過節時的歡騰喜氣,可對於主持中饋的人來說,是不可能出門遊玩的,要忙的還是尋常那些事,準備好豐盛的宴席,給可以出門遊玩的人知會外院備好車馬,隨時等候前來拜望之人。

    今年為著芳菲、昊哥兒、忻姐兒的緣故,葉昔昭早就打算要在後花園找個地方燃放煙火,讓她們看看,圖個高興。尤其芳菲,今日之後,年節就真的過去了。

    可是小孩子看這些,她又擔心會出意外,今日打算要著重處理的也只有此事。可是問過太夫人與外院管家之後,才知虞紹衡已經準備停當。

    他辦什麼事,只能是比她更周到。由此,葉昔昭也就沒什麼事好做了。

    虞紹衡一早就出門去了,葉昔昭也就有了陪忻姐兒的時間。一整日,她除了去太夫人房裡款待幾位前來拜望太夫人的貴婦,就忙著哄忻姐兒叫她一聲娘親。

    可是忻姐兒完全不給她面子,除了咿咿呀呀,是一個字都不說了,好似昨日的事純屬偶然。

    葉昔昭便又讓忻姐兒喚爹爹,忻姐兒一臉無辜地看著她,還是不吭聲。

    是不是因為她爹爹不在場的緣故?葉昔昭想著,忙了太久也無效果,只得頹然放棄。

    下午,虞紹衡回來了,葉昔昭正給忻姐兒試一雙小鞋子。

    忻姐兒一看到虞紹衡就笑了起來,小腳踢騰著要下去找他。

    “不准去。”葉昔昭把住忻姐兒身形,“試試鞋子合不合腳。”

    忻姐兒回身​​,小手就抓向葉昔昭的臉。

    這麼一大點就開始欺負她,日後還了得?葉昔昭氣結,握住那隻小胖手,可又捨不得打,又怕嗔怪之後忻姐兒會鬧得更厲害,便默默放了手。

    虞紹衡看著笑起來,轉身要去更衣。

    “爹爹……”忻姐兒的聲音帶著哭腔。

    這下,葉昔昭是真的受刺激了。眼睛忽閃片刻,卻也只能妥協,蹙著眉把忻姐兒遞向已經走過來的虞紹衡,“她這算是怎麼回事?你說她會說話,她只會叫你;說她不會說話,她又會叫你。”

    因著她繞口令一般的話,虞紹衡開懷地笑起來,“慢慢來,早晚什麼都會說。”

    葉昔昭撫額,“就怕到時候我聽了已經是一點感觸都沒有了。估計學會叫祖母了,才能輪到我。”瞥一眼此時已經興高采烈的忻姐兒,轉身將手邊的東西收拾起來。

    這時候,芷蘭在簾子外低聲道:“夫人。”

    葉昔昭聽出芷蘭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走出門去,到了廳堂才問道:“什麼事?”

    “丁香房裡的小丫鬟與奴婢說,三爺與三夫人正在房裡僵持著。”

    “原因呢?”

    “據說是三爺要收個通房。”

    葉昔昭驚愕,“什麼時候?他們今日不是出去遊玩了麼?”這遊玩與收通房實在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

    芷蘭低聲解釋道:“是出去遊玩了,可是三爺半路就折了回來,三夫人過了半個時辰左右回來的。三夫人回來之後,就撞見三爺正與丁香嬉鬧著……似乎是鬧得不成樣子。三夫人當即就要把丁香攆出府去,三爺卻說他要將丁香收為通房。”

    “……”葉昔昭不知該作何反應,思忖片刻才道,“是不是三夫人亂吃飛醋惹惱了三爺?”

    “也不是。”芷蘭道,“聽三房裡的好幾個丫鬟說過了,這幾日丁香都與三爺眉來眼去的。”

    葉昔昭心生笑意,“丁香今年多大?”

    芷蘭回道:“過了年了,二十了。”

    葉昔昭猜測著:“是不是因為三夫人對她婚事不上心,她才出此下策?”之後又是搖頭,“可也不應該啊,三夫人也算是器重丁香了。三爺又是怎麼回事?他也不是輕浮的性子。”

    “說的就是呢,奴婢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三房怎麼就鬧出了這等事。”芷蘭雖是這麼說,卻是一臉事不關己的漠然。三夫人在大事小情上,給她的感覺可不好。

    葉昔昭對於三夫人也只是維持個表面上的和氣,狐疑之後便將此事放下,“算了,不需理會。”

    “奴婢曉得。”

    這件事其實沒什麼懸念,虞紹桓既然說了這話,三夫人便是再不情願,也只能遂了虞紹桓的心願。

    可是,芷蘭退下片刻之後,就又折了回來,道:“夫人,谷媽媽遣了人來通稟——三夫人命人來請小姐去她房裡,說是小姐介入了她房裡的事。”

    葉昔昭斂目思忖著,將前前後後聽聞的事情串聯起來的話——這是不是意味著,三夫人覺得芳菲與丁香勾引虞紹桓有關?之後,她緩聲說道:“讓三夫人的丫鬟回去稟了,芳菲沒時間去她房裡。”

    “是。”

    想到芳菲,葉昔昭又是不解——如果自己猜的沒錯的話,是不是丁香咬出了芳菲?

    這是三夫人要以此給芳菲潑髒水,還是芳菲不動聲色地算計了三夫人一把?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7-2 01:10 PM

第99章

    小丫鬟端來茶盞,葉昔昭接到手裡,用蓋碗拂著飄在水面的茶葉,鼻端縈繞著淡淡的茶香。

    是信陽毛尖。

    她小口小口地輕啜著,似是起了品茶的興致,又似在等誰過來。

    喝了半盞茶,三夫人帶著丁香過來了。進門時倒也不顯急躁,行禮之後才笑道,“我帶著丁香過來,是有事要告知大嫂。”

    葉昔昭也是和顏悅色的,命小丫鬟給三夫人搬了椅子,又吩咐上茶,之後才道,“坐下慢慢說。”

    三夫人落座後,先是問道:“也不知是何緣故,之前有幾次,我過來與芳菲說話,都被人攔下了。也曾命丁香來請芳菲去房裡坐坐,谷媽媽與芳菲的兩名丫鬟亦是不准。她們說,這是大嫂吩咐下去的。”

    “是我吩咐下去的。”葉昔昭安然笑道,“芳菲要學的事情不少,得了閒也要去太夫人房裡服侍著。三弟妹想與芳菲說話,晨昏定省、用飯時不都可以麼?”

    三夫人笑了笑,“原來大嫂是一片好心,不知情的怕是會以為大嫂怕我帶壞了芳菲。”

    葉昔昭一笑,“三弟妹想得太多了。”又問,“就這件事?”

    “不,方才只是請大嫂答疑解惑。”三夫人溫聲說著,轉臉看向丁香,語聲立刻變得十分冷淡,“你與夫人說說你做的好事吧。”

    葉昔昭訝然失笑,“三弟妹這是何意?你房裡的下人出了錯,你關起門來懲戒就是,怎麼倒帶到我房裡了?”

    三夫人神色又轉為客客氣氣,“大嫂一聽便知。我將這丫頭帶來,也是想提醒大嫂,約束我的時候,也留意一下別人。”

    葉昔昭微微挑眉,“那就說來聽聽。”

    一直臉色青紅不定的丁香行禮之後,低聲道:“前幾日,奴婢奉了三夫人之命,去了小姐院裡,請小姐到房裡坐坐……”

    葉昔昭慢條斯理地打斷了她的話:“哪一日?”

    丁香轉了轉眼睛,想了想,“是初九……或是初十。”

    “繼續說。”葉昔昭端起茶盞,悠然品茶。

    丁香繼續道:“奴婢在小姐院裡,被人慫恿之下,回房後……”

    葉昔昭將茶盞放到了一旁的桌案上,比平時力道要重,由此再次打斷了丁香的話:“你被誰慫恿?”語聲不高,卻透著冷意。

    丁香有些慌了,想了想,道:“是受了小姐身邊叫做紅柳的一名丫鬟慫恿……”

    葉昔昭略略沉了聲:“她對你說了什麼?”

    “她說、她說……”丁香飛快地瞥了三夫人一眼,“她問奴婢,歲數也不小了,何時能請她吃喜糖,還說二夫人房裡的一名大丫鬟,去年冬日就已許配給了外院一名小廝。奴婢聽了……”

    葉昔昭擺一擺手,“你下去吧。”

    丁香一愣,隨即又膽怯地看向三夫人。新竹、芷蘭卻即刻上前,一左一右攜了她,將人半拖半拽地弄到了門外。

    三夫人訝然望向葉昔昭。

    葉昔昭笑意冷淡,“三弟妹,你既已知曉我不准你與芳菲私底下來往,為何幾日前還遣了丁香去東院?是不服我立下的這一規矩麼?”她語聲不急不緩,卻不容人打斷,“是你的丫鬟無故去了東院,將紅柳的話聽到了心底,怎麼就變成了是紅柳慫恿丁香?三弟妹到底是何來意?若是讓我替你懲戒你的丫鬟,我就知會侯爺一聲,請侯爺吩咐管家記上丁香二十板子,明日以儆效尤;若是覺得這懲戒太重,便將人帶回房裡,自己去管教下人。你房裡的事,也要看我想不想管。”

    三夫人顯得很是不安,站起身來,賠著笑道:“不是,大嫂你誤會了,我怎麼會不服你立下的規矩呢?只是丁香這丫頭笨嘴拙舌,半晌也沒將話說清楚。唉……我也不怕大嫂笑話,今日我房裡……”

    “我已說了,”葉昔昭加重語氣,“你房裡的事與我無關。你除非有切實的憑據,證明正房介入了你房裡的事,否則,不需知會我。我就是有心,眼下也沒功夫管。”

    三夫人臉色轉為通紅,飛快地看了葉昔昭一眼。

    此刻的葉昔昭,坐姿悠閒,透著一點點慵懶,目光平靜無瀾。可方才的一席話,卻很是強勢,且說的句句在理,不容人反駁。

    三夫人訕訕地笑著,低聲告辭,腳步倉促地出門,冷聲喚上丁香離去。回到房裡,坐在太師椅上,看著在門口垂首而立的丁香。

    她要被氣瘋了,卻還要強作鎮定。

    怎麼也沒料到,丁香會做出勾引虞紹桓的下作事。平日里,那小蹄子最是會討她歡欣,卻原來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之前丁香一直與她說,眼看著就要被打發出府,又早已沒了親人,在人慫恿之下才出此下策。

    慫恿丁香的人固然可惡,可是,芳菲自然也本就是個下作的東西!不是那種人,怎麼能做得出那種事?

    方才原是想哄著葉昔昭耍一耍當家主母的威風,替她出口氣,將芳菲房裡亂嚼舌根的、她身邊這個心性狐媚的一併打發出府。卻沒想到,葉昔昭根本就不理會,還搬出了侯爺來嚇她。

    暗自嘆息一聲,再看向虞紹桓,愈發的惱火。

    這廝昨日與她說得好好的,今日趁著元宵節的因由,陪她去外面逛一逛——其實她哪裡有那份閒情逸致,還不是想跟他親近一些?可是今日呢?離開侯府之後,她說往東,他偏要往西,後來沒說幾句話就丟下一句你自己逛吧,甩手走人了。

    這已經讓人火冒三丈了,回來後卻見他正與丁香拉拉扯扯。又是沒說幾句話,他就大手一揮——要收了丁香。

    這對狼心狗肺的東西!

    三夫人又看向丁香,忽而惡毒的一笑。

    想做通房?

    想在日後懷孕抬了姨娘?

    那她也不妨讓丁香看看,做人的小妾也不是什麼美事。最起碼,做她夫君的小妾的下場會很淒慘。

    活來活去到如今,還收拾不了一個賤婢? !

    念及此,她的笑容變得明麗、溫和起來,看向虞紹桓,道:“既然你有心收了丁香,我自是不敢反對。今日我就將西小院兒收拾出來,遂了你的心願。”

    “知道了。”虞紹桓眼瞼抬也不抬。

    知道了?三夫人的手用力握成拳,指甲掐入手心,生生的疼。半晌她才站起身,緩步走向門外。

    虞紹桓這才抬頭,看了看三夫人、丁香先後離去的身影。

    門口變得空蕩蕩的,他若有所思地望著那裡,之後,愣怔了好一會兒。

    總是這樣,他會忽然忘記身邊女人的容顏,即便是剛剛才對坐半晌。宋歆瑤在的時候如此,如今的妻子,將要添的通房丁香,都是如此。

    說到底,他的婚事從來是碰運氣,碰到個賢淑的自然是好,碰不到也無所謂,妻子娘家還有相互利用的價值就好。換了別人,興許會滿心抵觸,他無所謂。

    娶誰又有什麼關係。

    很多人都有著一份命裡註定。有些東西,他注定沒有爭取的資格。

    所以,即便總是覺得周遭一切在心裡只是個模糊的影子,他也能安之若素。

    **

    因著三夫人吩咐下人將西小院兒收拾出來,也毫不隱瞞虞紹桓要收了丁香的事,晚飯前,這消息就傳遍了侯府。

    葉昔昭聽了,忍不住笑了。倒是沒料到,三夫人就這麼讓丁香做了虞紹桓的通房,日後,這主僕二人可有得鬥了。

    虞家三兄弟都不納妾的局面不存在了,虞紹桓率先破了這個例。三夫人的打算,一想便知,可虞紹桓又是怎麼想的呢?

    葉昔昭想不通,很快就懶得想了。對於情深意切的夫妻來說,納妾等於是要了半條命,可對於尋常夫妻來說,這也只是尋常事,費思量反倒沒必要。

    再想到芳菲的丫鬟紅柳的事,她喚來芷蘭:“谷媽媽沒與我說過芳菲什麼是非,與你呢?”

    芷蘭細細回想一番,搖了搖頭,“沒有。”

    葉昔昭斟酌了一下,“那就當方才三夫人與丁香什麼都沒說過。日後還是要留意些,別讓三夫人算計了芳菲。”

    “奴婢謹記。”隨即,芷蘭又問道,“夫人不打算追究紅柳的事?”

    “那不就讓三夫人如願出了一口氣麼?”葉昔昭解釋道,“再說了,旁人說什麼,丁香就能做什麼?我只是不明白,芳菲為何一見三夫人就有些反感。 ”說著擺一擺手,“等我與芳菲熟稔些再看情形吧。”

    芷蘭點一點頭。

    葉昔昭轉回內室,哄著忻姐兒在室內走來走去,虞紹衡這才得了更衣的空。

    晚間,各房的人齊齊到了太夫人房裡,圍坐在一起熱熱鬧鬧的用飯。太夫人居中而坐,三兄弟依次坐在太夫人上手,三妯娌與芳菲依次坐在太夫人下手。

    三兄弟開了一壇好酒。

    因著過節的緣故,太夫人喚人取來五個小酒盅,與三兄弟湊趣。

    架不住忻姐兒鬧著要上桌,葉昔昭就將她抱在懷裡。可是沒過一會兒,忻姐兒就鬧著要找虞紹衡,擺明是覺得葉昔昭抱得不舒服。

    太夫人就將忻姐兒接了過去,忻姐兒起初是將就的樣子,過了會兒就安靜下來。

    每到這種時候,葉昔昭就忍不住對著忻姐兒嘆氣撫額。

    太夫人似乎很喜歡看葉昔昭這種樣子,笑瞇瞇地道:“氣也沒用,我們忻姐兒就是跟我親。”

    葉昔昭蹙眉抱怨道:“哪會生氣,就是覺得忻姐兒一點面子都不給我,人越多越讓我下不來台。”

    一句話引得一家人都笑了起來。

    葉昔昭也隨著笑了起來,瞥過虞紹桓與三夫人,見夫妻兩個似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也是高高興興的。三夫人自然已經習慣掩飾情緒,虞紹桓的高興是真心還是掩飾,竟是看不透。至於芳菲,則是笑盈盈地看著忻姐兒,不時被引得笑起來。看得出,她很喜歡小孩子。

    席間,二夫人將湯圓切開餵給昊哥兒吃,昊哥兒吃得津津有味。忻姐兒看了,也要吃,不斷地去拿筷子、調羹去夠太夫人手邊盛著湯圓的小碗。

    太夫人將碗拿開,忻姐兒就動手拍桌子。

    葉昔昭看得直蹙眉,吩咐了乳母抱著忻姐兒去里間。忻姐兒掙扎了一會兒,直到拿到新奇的物件兒才不再鬧了。

    太夫人卻是笑嗔道:“就這麼把忻姐兒攆走了,難怪,難怪。”

    難怪忻姐兒不跟你親——不需說,聽的人卻是都明白。

    “娘!”葉昔昭笑著拿過布菜的筷子,給太夫人夾了蝴蝶蝦卷過來,“嚐嚐好不好吃,不合口的話,明日我做給您吃。”

    太夫人慢條斯理地道:“那就不用嚐了,不好吃。”又抬手指著一席菜餚,“這些都不好吃。”

    眾人與葉昔昭齊聲笑起來。

    虞紹衡看著親暱如母女一般的母親、妻子,又隱約聽到忻姐兒在​​里間童真的笑聲,心底前所未有的愜意、安穩。

    用罷飯,喝了一盞茶,一家人轉去後花園開闊之地賞煙火。

    葉昔昭見芳菲穿得有些單薄,吩咐芷蘭去取了自己一件小白狐皮斗篷。斗篷拿來了,葉昔昭接到手裡,走到芳菲身邊,幫她披在肩上。

    芳菲覺出了衣物的重量,轉頭看向葉昔昭,眼中閃過意外、感激,“大嫂……”於她而言,發自心底的道謝似乎是件難事。

    葉昔昭報以溫柔一笑,“夜里風寒,你又生得單薄。”說著話打量一下,“很好看。”之後便笑盈盈回了太夫人身邊。

    燃放煙火時,葉昔昭與太夫人都沒怎麼往夜空看,只顧著看忻姐兒了。

    忻姐兒加了件大氅,由虞紹衡抱著,原本是裹得嚴嚴實實,等夜空中綻放出絢爛瑰麗的景象時,小手便從大氅裡掙脫出來,指向夜空,還不時看一眼虞紹衡。

    虞紹衡掛著笑,耐心地告訴女兒看到的是什麼。好一個慈父的樣子。葉昔昭暗自腹誹,不親眼所見的,誰能相信這廝還有這麼溫柔耐心得沒有底限的一面。

    忻姐兒看向夜空的時候,臉上先是盈滿驚奇,後來便漾出了璀璨的笑容,與空中煙火、星月相映成輝。

    葉昔昭就又想,如果自己小時候就是忻姐兒這個樣子,還真是挺可愛的一個小女娃。

    太夫人則是擔心夜間天氣冷,怕虞紹衡縱容著忻姐兒,沒完沒了地讓下人燃放煙火——不是為這個,她也不會來湊這個熱鬧。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就催著虞紹衡把忻姐兒交給乳母送回正房。

    太夫人的話,虞紹衡向來遵從,只是知道忻姐兒這時候是絕對不肯被乳母抱走的,便親自抱著忻姐兒回房了。

    太夫人這才鬆一口氣,又滿意地笑了,之後便起身,吩咐二房、三房:“我也要回去了,你們看,看完願意出去看燈也只管去。”

    兩對夫妻恭聲稱是。

    太夫人又對葉昔昭與芳菲道:“你們跟我回房去,與我說說話。”

    老人家這也是擔心她們受了風寒。葉昔昭與芳菲笑著稱是。

    葉昔昭在太夫人房裡剛落座,便有小丫鬟進門通稟,說是侯爺請夫人回去,正房有客。

    葉昔昭不由訝然,這個時候,誰來了?

    太夫人便道:“快去吧。”

    葉昔昭忙回到正房,進到院中,便見到兩名少年站在廳堂外。

    凝眸細看,是蕭旬的三弟蕭哲、四弟蕭遠。蕭哲十七八歲,玉樹臨風、溫文爾雅的貴公子模樣;蕭遠十五六歲,樣貌清雋,卻是透著懶散不羈。

    待走到近前,蕭哲、蕭遠上前拱手施禮:“見過嫂夫人。”

    葉昔昭側身還禮,問道:“你們怎麼站在外邊,陪蕭大人過來的?”

    兩人稱是,蕭哲又道:“是大哥讓我們候在外面,嫂夫人不必管我們。”

    葉昔昭也就沒說什麼,笑著頷首,款步入室。

    虞紹衡與蕭旬分主次坐在三位羅漢床上,下手坐著喬宸、喬安。

    葉昔昭很想笑,除了蕭莫夫妻二人,蕭家人就到齊了。細究之下,察覺出室內一股酒氣,見蕭旬與喬安臉色蒼白得厲害,眼睛卻特別亮——喝醉了?

    蕭旬與喬安、喬宸分別起身相見。

    還好,葉昔昭心說,還沒醉到不管不顧的地步。

    繼而,蕭旬對虞紹衡偏一偏頭:“去你書房說話。”

    虞紹衡頷首,兩人相形離去。

    喬安落座後,拍了拍座椅扶手,“昔昭,拿酒。”

    喬宸剜了妹妹一眼,“也不怕喝出個好歹來!”

    葉昔昭想了想,對喬安笑道:“去西次間等著,我這就命人給你備酒菜。”

    喬安笑得憨態可掬,指著葉昔昭,“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

    喬宸撫額。

    葉昔昭忍俊不禁,又低聲新竹、芷蘭幾句,讓兩個人服侍著喬安去西次間,之後才問喬宸:“怎麼回事?她與蕭旬都喝了酒?”

    “是啊。”喬宸苦笑,“兩個人自午間就開始邊吃邊談,一直到了晚間,又與一家人喝了不少。我們怕他們喝醉了又生事,便哄著他們兩個出來看花燈,結果他們兩個領著我們開始串門,侯府是第五家了。”

    葉昔昭又是驚又是笑,之後寬慰道:“我用果子酒款待她,那酒對她來說跟水沒什麼區別,你放心。”

    喬宸神色一緩,隨即笑道:“我跟你說幾句話。”

    葉昔昭就到了她身側的椅子落座。

    喬宸道:“皇貴妃娘娘以身子不適為由,讓我進宮去了幾次,實則是為著將兩名太醫引見給我,讓我熟知太醫院一些調養的秘方,看看能不能改善之後用到你身上。”

    葉昔昭由衷道:“讓你們費心了。”

    喬宸笑意溫和,“太醫院院使因著皇貴妃娘娘的吩咐,盡心竭力幫襯。有了這一節,再加上侯爺命人送到我手裡罕見的醫書,我勝算便又多了一些,只是需要時間。”

    葉昔昭微微笑道:“沒事,我不心急,你也一樣,不要為此太過勞累。”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喬宸說完,起身道辭,“喬安到了侯府,我也就放心了,先回去了,實在是陪她折騰不起。”

    葉昔昭見她神色有些疲憊,也就沒挽留,命人去知會管家,派幾個人送喬宸回蕭府。

    送喬宸到了垂花門,葉昔昭折回來,轉到西次間,就見喬安正坐在炕桌一側自斟自飲。

    “好喝麼?”葉昔昭笑著坐在喬安對面。

    “跟水一樣。”喬安看著手裡的酒杯,“也沒事,只是想手裡有點東西,不至於空落落的。”

    “倒是看不出,你也是藉酒消愁的人。”

    喬安笑得毫無城府,“喬家人都有些酒量。而且酒這東西,一喝就停不下了。”隨即給葉昔昭倒了一杯,“你做做樣子,別只看著我。”

    “好。”葉昔昭和喬安碰了碰杯,“這酒我能陪你幾杯。”

    喬安綻出愉悅的笑。

    葉昔昭喝了一口酒,問道:“大過節的,你怎麼倒豪飲起來?”

    喬安笑意一點點斂去,瞥過在一旁服侍的人。

    葉昔昭輕一擺手,讓丫鬟退下。

    喬安這才道:“自我回府之後,他每日再忙再累還是抽出些時間,打理家中一切,約束三個兄弟。我去哪裡、去見誰,他也不再干涉。我對他還如在島上,高興了就跟他說說話,不高興了就冷臉相對,他也不計較。”

    這不是很好麼?葉昔昭不明白的是,喬安說起這些,一絲愉悅也無。

    “有時候我想,就這麼下去也好,做他有名無實的妻子,耽誤他一輩子,也算是報復回去了。”喬安語聲一路轉低,“可是想想你與侯爺說過的話,我又覺得,他似乎沒做錯過什麼。是我選了他,不是他選了我,那麼我抱怨什麼記恨什麼呢?”她抬手托​​住臉,“原來有些帳要究其根源,開端之後的一些事,都是咎由自取。”

    葉昔昭知道喬安此刻只是想與她傾訴,而非聽她做出評判,也就只是側耳聆聽,靜待下文。

    喬安看向窗外,看著大紅燈籠的光影傾瀉在窗紗上,“這段日子,我父親在官場上惹了是非,同僚無中生有,蓄意彈劾。他一直在忙著這件事,確保我父親安然無恙,且一心要幫我父親進京為官,說這樣的話,我在京城就不會總覺得孤單了。”

    蕭旬已經是從方方面面去呵護喬安了。葉昔昭很想對喬安說,別再僵持不前了,和他重修舊好吧。可轉念想想,她覺得喬安心中已有定奪。

    喬安喝盡一杯酒,又給自己斟滿,“今日是我找他喝酒,算是感謝他這段日子為我娘家費心費力。我問他,如果我還想分道揚鑣,他是不是會用我全家人的前程作為要挾,他說不會,一如既往。他說如果我還如當初那般,想離開,那就走。他說我可以再嫁,但是他蕭旬這輩子只有一個女人。”語畢,她無奈地望向葉昔昭。

    葉昔昭問道:“還有呢?”

    “還有什麼?和他喝酒啊。”喬安的無奈更重,甚至有些懊惱了,“其實我是不習慣跟他推心置腹的說話吧?我想說的不是還想離開。而他也看不出我想說什麼,誤會了。”

    葉昔昭聽了都為這兩個人心急沮喪。

    喬安無力地搖了搖頭,“陪我喝兩杯,這樣心裡好受些。”

    葉昔昭端杯與之相碰,喝盡餘下的酒,起身給彼此斟滿。

    要傾訴的都說完了,喬安的醉意漸濃,又喝了兩杯酒,伏在案上,半晌一動不動。

    葉昔昭走過去,拍拍喬安的臉,才發現人已睡著了。想了想,要喚丫鬟做一碗醒酒湯,這時候,虞紹衡與蕭旬過來了。

    葉昔昭出門去,對蕭旬道:“喬安睡著了。”

    蕭旬笑了笑,“沒事,我帶她回去。”

    虞紹衡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去了東次間。

    葉昔昭引著蕭旬到了西次間。

    蕭旬拍拍喬安肩頭,喬安沒醒,只是換了個姿勢。他問葉昔昭:“與你說了什麼沒有?”

    葉昔昭想了想,委婉地道:“她說,與你做友人的時日已久,也不想再離開,卻不知如何讓你知曉,總是詞不達意。”

    蕭旬一愣,隨即才漾出了微笑,“真的?”

    葉昔昭白了他一眼,“就是這個意思。只是可惜,有些人在她詞不達意的時候,竟順著她的話鋒說話,也不知道出言挽留。”挽留的話說出口,喬安不也就有了台階下麼?

    蕭旬尷尬一笑,“她想什麼,我哪兒猜得出。以​​後我注意些。”之後俯身抱起了喬安,“我帶她回家了?”

    葉昔昭笑起來,轉身拿過一件披風遞給他,“別讓她著涼,去吧。”

    蕭旬將披風裹在喬安身上,笑著抱她出門,喚上三弟、四弟,絲毫也不在意一路上丫鬟婆子驚訝的視線。

    上了馬車,蕭旬一直將喬安抱在懷裡,手指摩挲著她的臉頰。

    回到蕭府,被抱著下了車的懸空感,讓喬安醒了過來,蹙眉掐了掐額頭,對上蕭旬的視線,一時茫然,不知是怎麼回事,便只掙扎著要下地。

    蕭旬沒有放下她,大步流星走向正房,“已經到家了,別折騰,否則只能把你扛回房裡。”

    “……”喬安蹙眉思忖半晌,才想起了之前去過永平侯府。她一時間覺得昏昏沉沉的,也懶得費力掙扎,直到被他放在床上才說話,“渴得厲害。”

    “等著。”蕭旬轉去外面,拿過茶壺、茶杯,吩咐丫鬟,“都退下吧。”回到床前,倒了杯水遞給喬安。

    喬安一口氣喝完,才又奇怪地看著他,“你怎麼還不回房?”

    蕭旬卻拿過她手裡的杯子放到床頭的小櫃子上,大喇喇躺在她身側,“今夜開始,我就歇在這兒了。”

    喬安坐起身來,胡亂將頭上的簪釵首飾取下,信手丟在一旁,之後躺下,背對著他,“隨便你。我醉得厲害,要睡了。”

    蕭旬笑了笑,起身熄了燈,寬衣之後又上了床,將她身形板過,三下五除二褪掉了她的外衣。

    喬安全程無動於衷,面無表情,在昏暗的光線中凝視著他。

    她想偏了,以為他又犯了以往同房時的習慣。蕭旬無奈,“穿這麼多歇息,你不累?”

    “你管得著麼?”

    蕭旬拉過錦被,給她蓋上,末了才將她攬到懷裡。

    喬安很不習慣,身形動了動,“你到底讓不讓我睡?”

    “先跟你說幾句話。”

    喬安不耐煩地嗯了一聲,闔了眼簾。

    蕭旬猶豫了一會兒,才道:“日後,我們好好地過日子,你別走了。”

    喬安睜開眼睛,“你不是說我來去自由麼?”

    蕭旬理直氣壯的,“你如今這麼愛喝酒,又容易醉,把你放出府去,我怎麼放心?”

    “就為這個?”

    “當然不是。”蕭旬托起她的臉,凝視著她,“我已經對不起岳父岳母了,不想虧欠更多,不想他們繼續為你傷神。最重要的是,我捨不得。話說得漂亮,讓你來去自如,心裡卻不是這麼想的。”

    喬安陷入了困惑之中。怎麼出去了一趟,他的態度就變了?由此,她不由懷疑,“是不是誰跟你說了什麼?”

    蕭旬明白,如果此時把葉昔昭搬出來就太傻了,自是否認,“怎麼會。”之後實言相告所思所想,“是我欠你的,凡事我自然盡量遵循你的心思,我沒資格讓你怎樣——以前一直這麼想,就一直不曾與你把話說明白。”

    喬安思忖片刻,便又陷入了掙扎。該怎麼回應他呢?如果還是說想走,那就太矯情了,心里分明早就被他這麼久的呵護照顧暖化了。可是說同意,又覺得彆扭。

    蕭旬則是道:“你不說話,我當你默認了。”

    喬安想,那就默認好了。反正這一輩子心裡也放不下別的人了,跟他耗下去吧。哪天他又變成了那個讓她恨得牙根癢癢的,再以牙還牙就是了。

    “就這麼定了?”蕭旬語聲帶著沁人心脾的笑意,不等她應聲,灼熱的吻落到她唇上,手滑入她衣襟。

    喬安急了起來,一把推開了他,“你是不是酒後亂性才用這話敷衍我的?”

    “擔心我騙你?”蕭旬笑開來,“你何時見過我醉得神誌不清?”

    “……”

    蕭旬再度索吻,手勢強勢地扯落她餘下的衣衫。

    這個人!喬安懊惱地蹙眉,當他是她不成?一下子怎麼能接受這麼多事!她要起身,卻被他按住。

    蕭旬看住她,“我說的都是心裡話。”

    “我還雲裡霧裡的,分不清。”

    “你把我當你狐朋狗友的日子久了,也難怪分不清。”蕭旬安撫地吻了吻她,“不做點兒夫妻間才能做的事,你豈不是要一直半信半疑?”

    喬安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又覺得他根本就是在胡攪理。愣怔之時,他已將她一顆耳垂含入口中,吮吻輕咬,手亦在她身上恣意遊轉。

    她覺得臉頰騰一下熱了起來,身形似是被人戳中軟肋,慢慢柔軟了下去。

    可這般的感覺總是讓她心存抵觸,在他一心讓她給他生兒育女的日子裡,這件事讓她極其厭煩,沒反應,就是身體受罪,有反應,又覺得屈辱。而他,又不是溫存體貼的性子……

    可今日的他卻是不同,竟似多了一點憐惜之情,手勢甚至是帶著幾分溫柔地輕撫她。

    最終,他的手停留在她心口處,指尖碰觸著她那顆小小的紅痣,流連片刻,遊轉到一旁豐盈的頂端,溫柔摩挲。

    喬安雙腿蜷縮起來,下意識地推拒他。

    蕭旬懸身看著她,目光焦灼,語聲愈髮沙啞:“喬安,我不是以前那個混賬蕭旬了。”

    喬安又陷入了是矯情還是坦誠相對的掙扎之中——若是拒絕,便是屈指可數,也曾與他同床共枕;若是坦誠相對,便是真的要與他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這是個令她憧憬的字眼。是以,片刻後,她就選擇了後者,她環住他身形,平靜的目光中隱有一絲笑意,“那麼,就試一試?”

    蕭旬眼睛亮了起來,真有一種自牢籠中掙脫的感覺。終於等到了這一刻,她肯坦誠地告訴他:試著重新接受他。

    他的手沿著她膝蓋向上滑去,貼著大腿裡側,緩緩分開她身形,卻不急於欺身進占,親吻著她的唇,撩撥著她敏感之處。

    動情時,喬安目光迷離,手腳並用地幫他除去身下束縛,纖長的雙腿環上他腰桿。

    蕭旬用最後一點自製力,隨著輕緩的動作,昂長一點點沒入,直到那銷魂之處完全接納自己,全部含入,才緩緩加快動作。

    他不時地俯首吻一吻她的唇,目光漸漸迷離,透著滿足、貪戀。

    他上身中衣還未褪去,衣袂隨著身形起落在她肌膚上滑來滑去。

    她覺得癢癢的,抬手扯開他衣襟,幫他除去,丟在一邊。

    發燙的兩具身體,毫無障礙地貼合在一起。

    蕭旬給予她焦灼綿長的親吻,合著身下的感觸,不厭其煩地撩撥著她舌尖。

    喬安覺得整個人都變得燥熱酥軟,覺得周身發膚血液都在因為他漸漸強悍的索取而叫囂起來,讓她變成了失去主張的一夜扁舟,將她淹沒,將她吞噬。

    她身下已是濕滑一片,她為之很有些難為情。心裡想過太久,要遠離這男人,可是身體,原來一直記得他,且願意接受他。

    身軀相撞、無縫交錯的每個瞬間,都會發出曖昧的聲。

    喬安更難為情了,抱緊了他,將臉埋入他胸膛。

    這一向或是端莊或是冷淡或是像只刺蝟似的女人,現出這般羞澀的小女兒情態時,竟是這般勾人。

    蕭旬笑著托起她的臉,吻了吻她眼瞼,“明明喜歡,明明像我一般喜歡。”

    喬安睜開眼睛,語聲含著不自覺的慵懶嫵媚,“喜歡什麼?”

    “哪兒都喜歡。”

    “……”喬安不說話的時候,通常意味著懷疑。

    “又不信?”蕭旬大起大落的動作倏然停頓,抽身退出。

    她毫無預料之下,陷入空虛。

    他又一記猛刺,貫穿而入,之後緩慢碾磨著核心處。

    不消多時,那種不能言語的發麻的感覺蔓延至四肢百骸,喬安忍不住大聲的喘息起來。

    蕭旬俯首抵著她額頭,“信不信?”

    千變萬變,本性不變——有這麼混賬的人麼?他就不知道,人在意亂情迷時說的話是不能信的?

    蕭旬知道,所以他沒讓她​​回答,他以吻封唇,惡劣的加速碾磨的動作。他感覺到她身形一下子僵硬起來,之後便將他纏得更緊,那裡也忽然間緊緻得似要將他咬斷一般,之後便是一陣急促的收闔,綿密的吞嚥著他。

    他由此喪失自製力,悶哼一聲,以蠻橫的採擷給予回應,藉此緩解體內湧動的前所未有的激烈的情慾。

    **

    葉昔昭沐浴之後,準備歇下之際,芷蘭在簾子外通稟:“夫人,小姐過來了,說是有事與您說。”

    葉昔昭披衣下地之際,詢問虞紹衡:“府中人只是稱芳菲小姐,要不要更正?”

    虞紹衡想了想,“芳菲是侯府的二小姐。”

    “明白了。”這就意味著,他完全認可了芳菲在府中的身份。葉昔昭由此也對芳菲更加放心。

    虞紹衡又拿起手邊的書,叮囑她:“長話短說。”

    “嗯。”葉昔昭笑著應下,又吩咐芷蘭,“請二小姐到西次間先坐,我稍後就到。”

    芷蘭心念轉動,明白了話中深意,恭聲稱是。將芳菲請到西次間落座,奉上茶點之後,葉昔昭已略略梳妝,走進門來。

    見禮之後,葉昔昭柔聲詢問芳菲:“天色也不早了,找我是為何事?”

    “是關乎三嫂的事。”芳菲說完,瞥了一眼芷蘭。

    芷蘭也就退出,站在門外。之後,她聽到芳菲低聲與葉昔昭說了幾句話,末了,便聽到葉昔昭的語聲:

    “這是真的麼?!”

    似是不可置信。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www69.eyny.com/) Powered by Discuz!